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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早接到通知,知道今天将会在神圣广场公开处决叛国者的群众在门口拥挤的等待着。地下传来的狮子的吼声、豹子的嚎叫,以及狼狗的狂吠都令他们欣喜若狂。为了更好地达成震慑叛国者的目的,这些猛兽已经有超过三天没有喂食了,而整个行刑过程也向群众开放,任何市民都有权出席狂宴,以叛国者的鲜血感受帝国的尊严。   将被处死的人在地牢里静静地等待着,因为猛兽的咆哮而听不见彼此说话声的市民们将耳朵贴在墙壁上,希望能够听见他们撕心裂肺的哭喊,但是什么都没有,没有呜咽没有哭泣,平静地令人扫兴。   夜色越来越浓,突然,如一道闪电划过,整个广场的灯都亮起来了,突如其来的强光令广场闪亮如白昼,在强光的映衬下,中央高耸入云的方尖碑愈加庄严肃穆,接下来,直接听命于公爵、维持底比斯秩序的禁卫军走出,他们着黑色铠甲配同色短披风,手上握着长枪,腰上配着宽面的巨剑,面容也被护甲遮住。在他们身后,紧跟的是穿着红白相间的制服、用于维持秩序和分配座位的工作人员。   这时大门终于打开了,人群如排山倒海般涌进,观众是如此之多,竟花费两个小时,人流才算进完。在黑暗中等待的野兽吻到人的气味,更加兴奋了,而观众的海洋也是不时的卷起喧嚣。   一列列卫兵开进,稍迟到达的是贵族们,他们雍容华贵,在奴仆们的簇拥下,幻梦般走出,五彩缤纷的衣衫、首饰,白色的尖刀,在光的照射下,反射着刺目的灼热。随着他们的到来,人群中再次爆发欢呼:狂欢越来越近了。   现在,主持今夜的狂欢公爵一到,就要开始处决了。而亚伦公爵显然也不希望观众久等,正当人群中还不时爆发窸窸窣窣的讨论时,公爵降临了。   是的,降临了。   公爵端坐在悬浮的宝座之上,说得更确切点,是紧拉的用于完全隔绝紫外线的深红纱幕之中,在贵族的华服以及亲卫队深红色甲胄的包围之中,深红的光芒洋溢着不可直视的气息。这是帝国之内,仅次于皇帝的七位公爵才能使用的高贵颜色,纱幕内部自然无法窥看,但可以看到几位身着紫袍的枢密使在那里穿梭来回。   此刻,统御帝国三百年的黑夜的王者——血族公爵,已经入席,以他悬浮的御座为中心,两侧坐满了枢密使、穿着锦绣长袍的贵族以及全副武装的军事长官,总而言之,首都底比斯最有权势、最有名誉地位、最富裕的人已然汇聚于此,远一些的座位上坐的是包围他们的骑士,更远处黑压压的人头如海水般攒动,更高处则是缠绕在圆柱上用玫瑰花装饰的彩带。   公爵伸出一只戴着绣满宝石的手套的手,他挥了下手中的丝帕,安装在座位间隙的喷射器于是适时喷出玫瑰花瓣和番红花,顿时浓香扑鼻,观众们都安静了,他们知道,盛宴即将开始。   长老走下主席台,他绕广场一周,最终在一片静寂中,用手杖敲打了通往地牢的铁门。   漆黑的铁门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随后是手持皮鞭的狱卒的喊叫:“到沙地上去!”   铁镣铐发出烦躁的声响,犯下叛国罪的家伙被卫兵驱赶出来了。   由于观众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大规模的公开处决,谁也不知道这些从各个城市的监狱调来的罪人会有什么举动,不由地屏息凝神,心怀紧张,而且充满敌意:就是这些人试图动摇帝国的秩序,他们在水里放毒,他们杀死婴儿,他们放火焚烧民居,他们应当受到最可怕的惩罚,他们应当遭受永世的诅咒。观众们唯一担心的是公爵的惩罚太过宽厚,以至于无法抵消这些罪人的穷凶极恶。   这时,方尖碑的顶端,象征神灵的火炬已经燃起,金黄的火焰与白炽的灯光连成一片,黄沙也因此有了如烈火的色彩,在这光辉的肃静中,杀戮的欲望如野草般疯长,即将被哀嚎的人们和愤怒的野兽填满的广场,洋溢着死亡的寒冷。   此时,穿着单薄的犯人们已经进入了广场。   他们中有男人有女人,有白发苍苍的长者也有抱在怀里的孩子,但无一例外的是,他们的脸上没有害怕没有恐惧,甚至连婴儿也没有啼哭,只是站在广场中央,一动不动地站着,似乎在祈祷,却又听不见他们的祷告声。   他们的冷静和淡漠激怒了观众,他们撕下衣服的装饰或是抓起手中的酒瓶砸过去:“野兽!放出野兽!送去喂狮子!咬死他们!”   全副武装的驯养员小心翼翼上场,将因为饥饿和人的气息分外暴躁的狼狗们从圆柱上解下,有人因为不小心被激动的狼犬咬伤,退场时留下一地的猩红。但血腥只会让公众的热情更加高涨,他们被死亡所陶醉,因为鲜血而兴奋地尖叫,他们欣喜若狂地将腐败的气息吸入肺叶。   野兽们狂喜地扑向它们的美食,由于已经好多天没有喂食,它们肚子干瘪,两眼通红,但是它们也是第一次遇见一动不动的猎物,不免惊奇,它们绕着他们打转,观众们愤慨极了,吼叫着,咒骂着,喧嚣震撼了广场,在这些声音的鼓动下,狼犬们开始向中央的犯人们扑过去,可是很快又后退了,那份安静连动物都感到不安。终于,一只咧着牙的猎犬咬下了第一口:它扑上去,咬在一个女人的肩膀上,把她扑倒在地上。   血腥就此开始,狼狗们在鲜血的鼓舞下扑向人群,观众也为了更好地观看叛国者的下场,停止了叫喊。只是狼狗群的吠声和撕咬声过分刺耳,而叛国者却又压抑着呻吟,竟没有听见高亢的哀嚎或是忏悔,这让观众们免不了感到几分败兴。   很快,中央的砂土变成了红色,鲜血从被撕咬的躯体上流出,如小溪般源源不绝,被撕碎的躯体和内脏发出腥臭,将喷射器喷出的浓香也盖住了,最后,广场上只剩下中央黝黑的方尖碑,以及争夺身体碎片的狼狗们了。   紧接着,又一批牺牲者被赶上来,他们和前一批人一样,一上场便安静的站在广场中央,默不做声。此时狼狗们也都吃饱了疲倦了,它们躺倒在沙地上,抬起滴血的嘴,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这些对自己的罪行毫无悔恨之心的叛国者。   于是,那些醉心于流血与疯狂而内心早已被他们的冷静激怒以至于惶恐不安的观众嘶哑地叫喊起来:“狮子!狮子!把狮子放出来!咬死他们!”   纱幕后,公爵微笑了,民众对处决和血腥的热情令他感动,于是,原本安排在第二天才会上场的狮子被提前带上。   沉重的铁门伴随着铁链清脆的敲击声缓缓升起,狮栏打开了,观众也安静下来,他们看见狮子们接二连三地走上场,狼狗们吓得蜷缩成一团,呜咽着逃向相反的方向。它们体态庞大,领头的雄狮鬃毛很长,在火光下呈现为狂傲的金褐色。贵族们激动地站起来鼓掌欢迎它们,连习惯了杀戮以致此时依旧兴致乏乏的公爵也命人撩起纱帘一角,戴上绿玉镶边单边眼镜,试图看清它们的每一个动作。   然而站在中央的人们即使直面饿得两眼通红的狮子,依旧神情冷漠,他们如来自远古时代的安静与高贵令人不安,连狮子也望而却步了,但最终饥饿战胜了未知的恐惧,地上,血的腥味和撕碎的肢体都在刺激着它们的野性,它们狂暴起来,鬃毛竖起,伸出巨大的舌头,嗅吸着包含血腥味的空气。   一头母狮扑向了怀抱婴儿的女人,女人连同婴儿都被咬碎了,血溅了女人身旁的孩子一身。孩子因此嚎啕大哭,民众被这久违的交织了恐惧和害怕的哭泣亢奋着,他们拼命地跺脚、鼓掌,但是,很快地,喜悦化为愤怒:   孩子的父亲蹲下身,他抱着他的孩子,仿佛要将更多的勇气传递给孩子一般,然而正是这个动作葬送了他的生命,狮子张开的大嘴咬住父亲的脑袋,瞬间便将脑袋咬碎了,自然孩子也未能幸免!   目睹同伴被狮子抓得支离破碎的时候,广场终于爆出第一声尖鸣,这刺耳的声音带给观众醉意,他们开始鼓掌,他们欢呼,有几个特别亢奋的甚至试图攀爬下场。    第一章 大圣城(下)  观众的激情也感染了狮子们,它们激动地扑向犯人们,令人不寒而栗的景象正在上演,人的头颅被狮子咬碎,狮爪轻易地抓碎胸膛,心肺都被抓出来的,整个广场都回荡着咀嚼骨头的吱吱声。年轻的小狮子更是兴奋地拖衔着牺牲者的肢体碎片,疯狂地在广场上跑来跑去,仿佛在炫耀自己初战的成果。   观众都激动得站起来了,为了看得更清楚,有人离开自己的座位,更有激动的观众,仿佛自己也要化身狮子跳进广场撕咬牺牲者般,咆哮着,拼命的呼喊,嘶哑的喉管发出不属于人的吼叫。   公爵平静地看着演出,有年轻的官员被气氛感染也忍不住站起来喝彩叫好,这让见多识广的年长者露出轻蔑的表情,但是并没有人上前制止他们,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井然有序地将激动得晕厥过去的人抬出广场。   地牢里,一批又一批的新牺牲者被赶出来,广场的沙石迅速地被鲜血凝结,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黄褐色。这时纱幕后有枢密使上前对公爵耳语,公爵点了点头,于是,狂宴到达了巅峰:   铁栅栏再次被打开,更多的野兽被放出来,观众们都大吃一惊。这一次放出的各种凶猛的动物,有猛虎,有豹子,有熊,有狼,有鬣狗,甚至还有大象!刹那间,场上一片混乱,各种动物的嘶叫声淹没了现实,人们迷失了现实的感觉,完全沉湎于血的噩梦中。一切都超过了限度,在这些咆哮、怒吼和狂喜中,回荡着观众们神经质的笑声,无数人激动地晕倒,理智尚存的人也终于感到了害怕,他们大喊:“够了!够了!够了!”   可是将野兽放出去容易,赶回笼子却没有那么轻松。当然有禁卫军的帮助,一切都不是问题。   公爵一声令下,黑甲的禁卫军们迅速赶到观众席的最前排,他们手握弩箭,他们瞄准广场中央的野兽,万箭齐发,狼、豹、熊、鬣狗以及活下来的殉难者,都在箭雨中倒下,有腹部中箭的野兽狂怒地在广场奔跑,想要咬断那些箭,却不幸被同样受惊的大象踩踏而死。野兽惊慌失措地奔跑着,有些体型较小侥幸逃过第一场箭雨,它们用头用身体撞击着铁栏杆,可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禁卫军不断地放箭,直到所有活着的生命都倒下,这才停止了射杀。   接着,数百个清扫型机器人上场,娴熟地将场地上的尸体、血迹和粪便都一扫而空,再重新铺上干净的沙子,喷射器再次射出玫瑰花和番红花,整个广场又笼罩在圣洁与馥郁之中,方才的杀戮与血腥只是一场狰狞可怕的噩梦,而现在,随着天明的到来,梦已经醒了。   于是首都第一的女歌手走出,她站在广场中央,唱着宽恕的圣歌。天籁的洗礼下,人们不由地肃然起敬,怅然泪下。   (注:演出歌曲为AmazingGrace)   曲毕,贵族们跟随公爵离开,观众们也开始离开广场,向各个街道涌去。装满牺牲者们血迹斑斑的尸体的大车正向位于郊外的焚尸炉驶去。   也有一些无聊的人,或许是中止的杀戮令他们感到遗憾,在太阳初升、狂热的一天将要结束的黎明时分,依旧逗留在广场。这时从广场的地下突然传来歌唱声,开始的声音很低,是压着嗓子唱的,后来便逐渐高亢起来,男女老幼的歌声汇成一条河,浩浩荡荡地冲击着黑暗,此时曙光初现,四周一片静寂,但黑暗的牢房里却传出歌唱,这歌声没有悲伤,没有失望,没有对死亡的恐惧,相反,它带着胜利和欢乐,以及施暴者无法理解的怜悯。   士兵们面面相觑,东方的天空开始发白了。   然而,正是这整夜的狂欢中,依旧有两个裹着黑袍的人从始至终都没有被观众的情绪感染。此刻,地底的歌声响起,身形较瘦的男子却突然双肩抽动,似在抽泣。直到被他的同伴反复拍动肩膀,他才如大梦初醒般停止悲痛,与同伴一起消失在街头。   ——※—※—————※—※—※——————※—※—※—————※—※——   我将打碎门,粉碎门栓,   我将砸烂门柱,我将搬走门,   我将提升死者,让他们吃活着的人,   以便死者将在数量上超过活人。   ——《伊什塔尔下阴间》   2213年,大灾难降临,人类被未知的自然力量和瘟疫追杀,短短的五十年时间,人口疯狂减少,城市被废弃,残余人口不足百万。却有一天,血族自黑暗中走来,在这自远古的沉睡中惊醒的可怕种族前,气势已经衰退的人类,毫无招架之力。   于是,在智者的引领下,人类选择了臣服于血族。他们与血族达成合约,尊血族为君主,接受血族的支配,获得血族的科技(失落的科技)并建立十三个新城市,现在,七百多年的修养生息,每个城市均有千万以上的规模,人类也早就忘记曾经的骄傲,习惯了作为贵族的子民的和平生活,稳定的秩序已然建立。   “安稳”?   ——结果真的是这样吗?   名为“石匠工会”的反叛组织蠢蠢欲动,试图重建人类的骄傲的他们顽固地反抗着贵族的统治,他们像阴沟里的老鼠,前赴后继地死亡,却怎么也杀不光。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时代,也是愚蠢的时代;这是信任的年代,也是怀疑的年代;这是光明的季节,也是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的春天,也是失望的冬天;我们的前途无量,同时又感到希望渺茫;我们一齐奔向天堂,我们全都走向另一个方向……   *3月17日:圣帕特里克节。公元432年,圣帕特里克受教皇派遣前往爱尔兰劝说爱尔兰人皈依基督教。他从威克洛上岸后,当地异教徒企图用石头将他砸死。圣帕特里克临危不惧,当即摘下一棵三叶苜蓿,形象地阐明了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的教义。他雄辩的演说使爱尔兰人深受感动,接受了圣帕特里克主施的隆重洗礼。公元493年3月17日,圣帕特里克逝世,爱尔兰人为了纪念他,将这一天定为圣帕特里克节。   *石匠工会:共济会的另一种称呼,共济会(FreeandAcceptedMasons)直译为自由石匠公会,会员必须是一神论者,虽然早期实行上层路线,但目前组织成员已经是平民大于贵族。在大灾难后的时代,共济会因为与血族的宗旨相悖(血族拒绝阳光,共济会的信仰传承自古埃及,对太阳有特别的崇拜,彼此都相信自己才是该隐的真正后人,对方是伪族,最终水火不容)成了抵抗组织。   *民众对共济会(石匠)的憎恨源自共济会阴谋(共济会阴谋:将世界人口减少到5亿以下,要消灭世界绝大多数盎格鲁.撒克逊犹太人以外的国家和种族,要成立世界政府统治全球,要建立他们心目中的可持续的世界秩序,地球资源只能供大灭绝后剩下来的5亿高贵种族享用),本文设定因为政治宣传,普通民众都相信大灾难是共济会制造的。    第二章 面试(上)  5月21日,新·底比斯城,公爵府邸,晚上九点   一个标准的帝国日从晚上八点开始,到早晨五点结束,夜晚是贵族的办公时间。虽然帝国并不强求国民遵守贵族的作息时间,大部分国民也无法改变昼出夜伏的天性,但想要通过面试成为直接为贵族服务的公务员的年轻人,自然对这个作息时间习以为常。   如今,一场私人面试正在会客厅进行中。经过层层筛选最终获准与公爵面对面的人也不过两个。第一个人已经进去,被留在等候室的人唯有全神贯注地盯着紧闭的镶金雕花门,他对小会客厅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渴望得到这份工作的压力拷问着他的神经,他吮吸着大拇指,手指都被咬出血了,却无法缓解一丝紧张。   而在小会客厅,进行的却是一场与优雅无缘的对谈。   非常难得,这一次面试由公爵亲自主持,虽然面试者能看到的也只是全息影像。   “坐”在高位的男子看起来不过二、三十岁,拥有令人目眩的美貌,黑发在金色的光下反射着紫色,越发映衬出容貌的端丽,与白皙的面容相得益彰的修长身材包裹在缀满珠宝的华丽服饰中,略显浮夸的气质令人联想到洛可可时代轻佻的贵族青年。不过那双与某种猫科动物接近的浅金色的眼睛却莫名地闪烁着比夜更黑的光芒。   而在他的对面,是个和亚伦见过的任何一个试图得到贵族赏识的人都不同的青年。   面试的男人看起来有些邋遢。他比一般人略高一点,消瘦,苍白,穿着宽大的黑色法衣,像个空荡荡的衣架子,棕黑色的头发天然卷曲,飘荡在肩膀处,手指修长但关节粗大,抱一本书,看起来有几分古代哲人的气质,眼眶凹陷,有轻微的黑眼圈,褐色的眼珠相当普通,相貌不过是端正,下巴有粗糙的胡渣,看起来有些邋遢,但配合他紧抿的双唇,竟有几分禁欲的苦行者的性感。   这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家伙,亚伦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决定移开视线,他没有剃干净胡须的下巴让有严重洁癖的人感到恶心。   管家敏感地意识到了主人的不耐烦,弯下腰:“殿下觉得他不合适,我可以让他立刻离开。”   亚伦却摇了摇头。   “年轻人。”   他傲慢地说着,身为血族公爵,虽然外表始终是二十余岁的青年摸样,但真实的年龄却已经无法考证。至少,在人类接受血族的支配的七百年前,亚伦已经是现在的摸样了。   “你应该早就看过发布在网路上的招聘细则了,我需要一个能够阅读、翻译古代柯普特语的专家,熟悉三千年前的宗教流派并对它们有自己的见解。虽然——”说到这里,他鄙夷地用手帕擦了下鼻子,“你的外表令我感到不适,但只要你的能力足以完成我交托的工作,我也不会介意留下一只肮脏的老鼠。”   “公爵殿下,能够通过层层考试最终站在您面前的我,相信自己不需要通过当场做翻译题来证明我在柯普特语方面的能力。至于柯普特语口语测试,更是不可能。您知道,档案室里没有标准柯普特语的声音记录。”   男子不卑不亢地回敬了一句,这种态度让亚伦有些惊讶。   他虽然因为过分洁癖,很少与面试者直接打交道,却也不止一次旁观过面试。自通过国家考试以后即可通过面试被贵族雇佣的条例颁布以来,无数有企图心的年轻人为了成为支配帝国的贵族的仆人,无不卑躬屈膝、各展所能,他们谄媚的摸样已经刻在他的记忆中。在他的认识中,所有参与这种面试的人类都是为了爬上高位不择手段的家伙。当然这个世界上从不缺乏为了信仰能够战胜对死亡的恐惧的勇者,可是那毕竟是少数,试图在贵族的府邸谋得职位的人,没有高贵的膝盖。   “确实,现存的柯普特文本很少,几乎每一个柯普特文的研究学者都对这些文献倒背如流,当场做翻译题没有任何意义。根本不能证明个人的能力。”   他对男子的见解表示了赞同,同时转过身,“查理,给我他的个人资料。”   “是。”   亚伦接过管家递来的面试者的私人履历,翻看起来。   雷,生于2951年,现年二十五,出生当夜因为母亲腹痛难忍,父亲连夜送她去医院,不幸遭遇车祸,父亲当场死亡,所幸母亲并无大碍,并顺利地在小树林中生育了他。之后雷的人生并无特殊之处,正常求学,无不良嗜好,没有鲜明的政治倾向,进入大学后选择了冷僻的考古学专业,并跟随柯普特语专家梅琳教授研究柯普特语与古代宗教。毕业前一年梅琳教授因为一次考古意外逝世,导致他毕业后由于专业过分冷门,又没有教授推荐,无法找到合适的工作。   “雷?”   男子点点头,亚伦对这令人联想到谄媚的恭敬态度报以鄙夷冷笑。   “你毕业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工作,如果这一次的面试依旧失败,我建议你立刻调整你的求职方向。看了你的履历,虽然在柯普特语方面的特长在实际求职时毫无用处,但你的文学课、宗教课成绩都非常优秀,完全可以从事其他职业。例如,神父。”   “但我只想从事柯普特语相关的工作。”   青年冷然地回答着。   “你的家人支持你吗?”   “不支持,但也不反对。我的母亲认为柯普特语是将要消失的文化,她为我选择这个专业骄傲,但也为我的工作担忧。”   “是的,据我所知,整个帝国,能够辨认柯普特语并阅读、书写的人不超过十个。当然,我是其中一个,你的老师梅琳也曾经是一个,可惜她已经不在了。柯普特语是一种已经会被遗忘的语言,非常冷门的天赋。”   雷下意识抓紧了手指。   “您发布在网路上的招聘启事是我目前唯一的就业希望。”   “——是全帝国仅存的愿意学习阅读、书写柯普特语的年轻人的希望。”   亚伦更正着,雷或许是从他的话语中感受到轻微的幽默,竟忍不住笑出声了,但这嗤笑一声在肃静的会客厅显得异常唐突,也让亚伦对他的印象更差了。   “我的话很可笑吗?”   “不,只是觉得您过分高估了自己的影响力。”   亚伦沉默了,许久以后,他咧开嘴,缓慢地,露出新月般的尖牙。   “我从不高估自己的实力,我永远都是实事求是。”   虽然面对的只是全息影像,雷到底也没有迟钝到无法感受到公爵的震怒。意识到自己正在求职面试而对方正是面试官的雷因此陷入了短暂的自我检讨,最终低声道:“我有失言的地方,请您原谅。”   “假设我确实不想原谅你——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看着屏幕里言不由衷道歉的青年,亚伦的心情越来越差,他把玩着戒指,故意拖长的尾音更是让空气变得寒冷。   雷因此垂下头,他看起来糟透了,也许下一刻便会流下悔恨的眼泪。   这种改变让亚伦感到兴奋,他悠闲地宣布了答案:“三秒钟后,有一位母亲将永远地失去她的儿子。”   “您——”   忍不住内心的紧张,雷“嗖”地一声站了起来,亚伦却笑了,表情也温柔了些。   “当然,前提是我确实不想原谅你。”   这让雷吊紧的心放回了心窝,他长舒一口气,又坐了下来。   而后他们进入了标准面试的流程。    第二章 面试(下)  亚伦的管家严肃提问,都是些面试常见的问题,雷的答案也是标准得令人无可挑剔,最终,当管家的问题已基本问完,整个流程将要结束时,亚伦却突然插嘴,问了一个面试者始料未及的问题。   “现在,我要你去通知那个在等候室傻兮兮地整理衣服的家伙,让他回家,因为你得到了这份工作。你会对那个还在痛苦等待的年轻人说些什么?”   “这!?”   雷,怔住了。   众所周知,大学毕业并通过国家考试的年轻人将有机会在政府机关获得职位,但也有一些目标远大的人向往成为贵族的嫡系。虽然在待遇上相差无几,实际的晋升前景却不可同日而语。若是有幸成为自帝国建立时便统治帝国的七位公爵的嫡系,成为枢密使也是指日可待。   所以,当公爵府发布招聘启事时,虽然柯普特语是一个已经消亡的语种,整个帝国能够找到的该语种的使用者不超过十人,但报名的人数却依旧突破了十万,其中大部分都是连柯普特语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单纯被公爵两个字吸引的年轻人。由于参与招聘的人太多,几乎每场面试结束后,胜利者都必须小心自己的言谈,以免激怒失败者。   雷非常清楚在外面的人此刻忐忑的心情,他的内心必定充满了渴望和害怕,神经更是脆弱得稍微施加一点外力都可能断裂。处于这种情况下的人,在被告知希望转化为失望的瞬间,会——   崩溃!   事实上,自招聘开始到现在,已经有不少于十人因为失败被拒选择了轻生。   亚伦等着他的回答,这是对他外交辞令的考验,还是——单纯的玩弄?   雷思考了许久,最终笑了。   “我会这样对他说。”雷清了清嗓子,这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威严了几分,“幸运的人,你逃过了被一个苛刻的老师监考的厄运。这简直是世界上最糟糕的面试,虽然我的对面坐着个英俊的男人,可我不是同性恋,我不会因此兴奋。而且你我都知道,他虽然外表年轻,实际却比你的曾祖父更加苍老。”   “放肆!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第一次见到如此放肆的年轻人,管家也忍不住失去礼数地怒斥了。而在一旁的侍卫,更是将手按在佩刀之上,只等主人一声令下,便将这出言不逊的年轻人的喉管割断。   “您会命令他——”   雷指了指已经剑拔弩张的侍卫,无谓地耸耸肩“杀我吗?我只是说出事实。整个底比斯城都还记得上个月的狂欢,那场由您主持的狂欢。”   侍卫因此被激怒,手中的刀也拔出一分,寒光耀眼。   亚伦挥挥手,示意他保持镇静,而后饶有兴致的说道。   “我确实可能杀你,倒不是因为你的出言不逊,因为……我的绝对权威。我可以立刻杀死你,就想杀死家畜一样随便。”   说到这里,他又顿了一下,这才说下去。   “你知道血族最主要的食物是什么。”   “是的,我们都只是贵族豢养的家畜。但我不想为保全自己的性命哀求您的宽恕。我只是如实陈述我的所见所闻所想。事实上我和所有从事古语言学的人一样,很难对现世有任何的兴趣。能够引起我的兴趣的只有那些存在千年以上、古老得濒临灭绝的东西。”   “存在千年以上的东西?也包括我?”   亚伦笑出了声,雷这才意识到面前的公爵恐怕已经活了超过千年了。   “您是例外,我对活着的生物没有兴趣。”   “你也不敢有兴趣。”   亚伦轻松地笑着,这个年轻人有一种久违的骄傲,这让他有几分喜悦,又有些厌恶。   “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要招聘能够阅读柯普特语的考古学者吗?”   雷摇摇头,亚伦本就不等他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   “半年前,在巴比伦的郊外,也就是古代巴比伦城市中心的位置,出土了一些文物,这些文物上刻满了柯普特语。这批文物引起了我的兴趣,已经命巴比伦地方把文物都送到我这里。我需要一个能够阅读柯普特语的助手,协助我解读文档。”   “您需要的只是一个协助您解读文件的助手?”   亚伦点点头。   雷站起身,鞠了个躬。   “公爵殿下,我想我或许不能胜任这个职务。我的形象和性格注定我与您无法成为雇主和助手的关系。我不喜欢被人指挥着做事情。”   “我也不喜欢一个邋遢的年轻人!”   “那我现在就离开这里,请在外面等待的人进入。我相信连仪表最细微的地方都注意到的他比我更适合这个工作。”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亚伦冷哼了一声,突然转头对身后的管家吩咐道:“让这家伙明天来报道吧,给他安排个离工作室近一点的房间,让丽莎负责他的起居——她应该会监督他每天清洁身体至少早晚各一次的。这是我的承受底线!”   “您的意思是——”   雷惊诧地问着,公爵却已经不愿意和他继续交谈,空气中滑过一阵涟漪,全息投影消失了,会客厅侧面的一扇门无声地打开,走出的正是方才还侍立在公爵身畔的管家。   身着白色制服的管家以堪称范本的端正步伐走到他面前,伸出手,雷虽然不懂他的意思,也不敢拒绝,唯有握住管家的手,用力地摇晃着。   管家又进了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   “恭喜你,你得到了这份工作,而在外面的年轻人,失去了面试的机会。”   “那么——”   雷试图说些什么,管家却不希望他多嘴   “会有人送他回家的,而你——”   管家挥一下手,立刻有一位身穿浅紫色制服的年轻女性上前。   “她是丽莎,负责照顾你的生活起居的人,她可是一位严格的女性。她将监督你早晚清洁身体各一次,在她的苛刻监视下,你决不会出现嘴角有胡渣或是身上有异味的情况。毕竟正式入职后,你将会长时间和公爵殿下共处一室,你必须在衣着打扮行为举止方面至少不让公爵殿下反感!”   “可是我——”   “丽莎,带他去他的房间熟悉一下。”   不容分说的,管家霸道地要求丽莎将还处于震惊中年轻人带下。雷虽然还没有回过神,却到底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大声喊道:   “阁下!我们还没有谈具体的薪资待遇呢!”   “每个月两千第纳尔,所有正常开销都由公爵府负责,生活上有任何需要都请告诉丽莎,她是你的私人女佣,负责为你解决包括女人在内的所有要求。没有公爵召唤的日子,都可以当做休假。当然接到召唤的时候,哪怕你正在和女人做爱,也必须立刻爬起来,五分钟内衣冠整齐地出现在公爵面前!一个小时后会有人把详细的合同书交给你。明天会派专人专车送你回家拿私人物品。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现在你需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立刻马上跟着丽莎去殿下给你安排的房间洗干净身体剃光胡须!殿下对邋遢的容忍是有限度的!不要一再用你的不修边幅挑战殿下的容忍极限!”   不容分说地,管家和女仆一起将雷推出了会客厅。   *第纳尔,帝国货币,等同于现在一万欧元的购买力。   *公爵对雷第一感觉很糟糕,除了他本身的洁癖,也因为雷的名字是Ray,有光的含义,而血族最讨厌最忌讳的东西是光。    第三章 犹大书(上)  来到公爵府的最初半个月,雷都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公爵没有召唤他,他也不会主动找公爵,他的时间消耗在阅读、和负责照顾起居的丽莎下国际象棋,混熟了以后,丽莎甚至觉得他这样一个对八卦毫无兴趣的家伙会在人际关系复杂的公爵府吃亏,因此反而主动和他攀谈,将公爵主要的忌讳都不管对方是不是在听,全都反复重申,直到雷求饶。   而雷,虽然不是个喜欢听小道消息的人,也因此多了些常识。例如亚伦公爵有严重洁癖,喜欢金色和红色,绰号是蔷薇公爵。而亚伦的胞弟摩西公爵却因为对白色和羊肉的特殊嗜好,有白羊公爵的代称。   当然丽莎并不总谈论无用的八卦,至少,幸亏有她,雷明白了公爵府邸关于服装颜色和地位的定义:像雷这样通过招聘进入、和公爵府签署工作合同的人,统一穿着深黑色法衣;仆人是紫色法衣;那些身披红色、风姿卓越的青年男女则是专门为公爵提供食物的人,又称为少爷、小姐,他们的处子之身是他们在这里的最重要的东西;而管家,却能和枢密使一样穿着白色礼服。   “会有人愿意让自己的儿女做……提供食物的人?”   第一次知道居然有人愿意被豢养在公爵府做公爵的食物时,雷惊讶了。   虽然早就知道贵族因为生理构造的不同,需要每日饮用鲜血,也知道遍布全城的收血署向每一个国民开放,贫困的人可以通过将鲜血卖给政府获得一定的报酬,但贵族毕竟人数稀少,国家在收购血液上采取的也是完全尊重国民自由意志的态度,雷自然从未觉得贵族这一嗜好有任何违背人伦的地方。   所以,当他得知贵族竟然私下豢养鲜血提供者时,他彻底惊呆了。   对于他的惊讶,丽莎表现得习以为常,她一边小心地将贵重的手工蕾丝铺平,一边解释道:“你知道拥有权势的贵族对食物总会有些挑剔,冷冻的不新鲜的血可不能让人满意。但对这些孩子而言,未尝不是一种出路。殿下对血的需求并不强烈,没有人会因此丧命,相反,得到特别宠爱的,甚至有机会成为公爵的爱宠,连带父兄也会拥有官职。最重要的是,他们死后能葬在乐园。”   乐园是距离雷居住的地方不远处的私人陵园,里面安葬的全是曾经深得公爵信赖的人,可以说死后葬在乐园是曾经为公爵服务过的人能得到的最高肯定。在乐园旁有一间小礼拜堂,那里彻夜灯火通明,向公爵府的每一个人开放。   可惜这些对雷毫无诱惑,他的爱人只有国际象棋和古籍珍本。   ——※—※—————※—※—※——————※—※—※—————※—※——   6月22日,新·底比斯城,公爵府邸,晚上十点   经过反复确认,确定雷已经彻底清洁了身体,下巴光洁没有胡渣,指甲缝里面没有泥垢之后,丽莎将雷交给了管家:公爵在工作室等着他。   离开住处走了约莫三百米,便到了被称为工作室的大楼。从外面看,工作室是一栋普通的防紫外线的方形大楼,进入以后,雷才发现它的内部结构居然是圆形,整栋楼从上到下都没有门和窗户,只能看见银白色的光笼罩一切,穿着和他款式相近的黑色法衣的学者穿行其间。没有人对雷和管家的出现投以好奇,他们各司其职,珍贵的文物随处可见。   “公爵殿下是帝国最大的考古赞助商。”   管家解释着,雷却表现得不以为然。而后,在管家的带领下,雷乘坐电梯下到地下第十层,通过三层光栅,做两次全身扫描与消毒,莹白色的门无声地打开,管家站在门口。显然,他没有进入的权限。   因为是尚未破译的珍贵古籍,不论怎样严密的保护都不为过。   怀着对未知的无限崇敬,向来不修边幅的男人深吸一口气,整理下衣领,这才踏入洁净得甚至无法确定用什么素材制造的房间。   一瞬间,黑暗笼罩了视野。   但空气中并没有地下室普遍弥漫的腐败和恐怖,相反,黑暗中泛起温柔,有星星点点的光亮起,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令人联想到夜晚的星空的绚烂黑色,门早已无声地合上,他转过身,打量四周,前面后面上面下面全是黑暗,星球前所未有的接近,空气也带着大灾难前的清新宜人,整个人仿佛置身宇宙般惬意。   唯一能让他确定此刻还在大楼的,是距离自己所处的方位不远处一条透明的光柱。   光柱中,悬浮着褐色地莎草古籍碎片。   雷缓步走向光柱,保存在光柱里的古籍虽然目前已经彻底隔绝了空气并处于悬浮状态,但是曾经遭受过毁灭性伤害的事实不容争辩。萦绕着碎片的每一粒尘埃都曾是文本的一部分。但是现在,它们已经碎成了尘埃,无法拼回原来的位置。   保守估计,即使将所有的碎片拼回去,恐怕也有超过百分之五十的内容将永久丢失。   “这就是您希望我参与翻译工作的来自巴比伦的神秘文本?”   “它对帝国而言是无价之宝。”   伴随着声音,亚伦公爵的身形自在浩瀚的星海中显现。由于过分的洁癖,加上私人感情的厌恶,公爵不打算和雷呼吸同一处的空气,此刻站在雷面前的只是公爵的全息投影,但雷却也还是礼节性地鞠躬行礼。   亚伦傲慢地接受了,他指了指悬浮于光柱间的文件。   “知道它的名字吗?”   雷摇摇头,揣测到:“大灾难前留下的东西?”   “一本历史传记,我们把它命名为犹大之书。”   雷怔住了,脸庞因为过分的激动泛起红晕。   “犹大?您确定?”   “已经做过莎草纸的纤维鉴定,确定书写文本的纸卷制造于两千五百年前到三千年前间,也做过墨水成分分析,纸卷最后书写时间不会晚于公元四世纪。伪造的可能是零。”   “但即使是公元四世纪前的物品,也不一定是犹大本人书写,您知道,犹大可是——”   “犹大生活在公元一世纪,曾经是耶稣的门徒,并在著名的除酵节晚餐将耶稣以三十银币的价格卖给犹太祭司,而后因为内心煎熬选择了自杀。这些整个帝国稍微读点历史的人都知道,我要说的,是这个犹大,却也不是这个犹大。”   亚伦的手伸进光柱中,因为只是投影,并非实体的手指对碎片的抚摸不会对早已脆弱得稍微碰一下就会化为尘埃的纸张造成任何伤害。但即使是细粉伴随手指的动作翩翩起舞的动作,雷还是被震撼了。   他颤抖地嘴唇反复吟诵着犹大的名字,最终抬起头。   “……果然,那个传说是真的?”   “这点你倒是把我问住了。我存在的时间不过两千年,并不是那个时代的见证者。唯一能告诉你的是,三千年来,我族始终相信,只要找到犹大,就能解开一族的诅咒。”   “银的诅咒?”   (注:传说犹大因为后悔出卖基督而自杀,死后灵魂被天堂和地狱拒绝,只能徘徊人间,沦为吸血鬼。因为他出卖基督得到三十个银币,所以血族惧怕银器。)   ~~~~~~~~~~~~~~~~~~~~~   弱弱的撒娇求票求收藏,圆鼓鼓的肚子任揉任捏~~~~    第三章 犹大书(下)  “银的诅咒?”   (注:传说犹大因为后悔出卖基督而自杀,死后灵魂被天堂和地狱拒绝,只能徘徊人间,沦为吸血鬼。因为他出卖基督得到三十个银币,所以血族惧怕银器。)   亚伦不置可否地笑着,雷提出的犹大和银的诅咒根植于大众对血族的荒诞误会,令他感到可笑。   但他不会因此向一个家畜解释血族的最高机密,让短生种对禁忌持有退避三舍的敬意以及一定的无知是贵族的宽容。   反倒是雷,或许是没有理解亚伦的笑容蕴含的嘲讽,陷入了沉思。   “如果……这份文件真的是那一位留下的东西,那一位确实尚在人间……我能理解它对整个帝国的重要性,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我的工作不过是复原、翻译一份古代文件,却能得到如此优越的待遇。只是,文件解读完成的时候,我也将为国家机密而死,对吗?”   “不,工作结束后你一定不会失去生命,不过是只能活百年的短生种。到时我会和你签订终身合同,唯一的工作内容是缄默。”   漫不经心地说着,公爵的手指在虚空中点了一下,空气歪曲了,数十面光壁浮现,每一块光壁上都有一张残缺的莎草文书。   “这是集合了全国的古籍修复专家完成的文书复原,一共七十页的文本,记录了犹大从出生直到目睹耶稣殉难并升入天空的整过程,比一千多年前发现的犹大福音更加完整。当然,工作效率也更加令人满意,他们花费数年时间完成的拼图,我只用了四个月。”   “可惜——还是残缺不全的。”   雷不无遗憾地嘟囔着,用四个月的时间完成如此复杂的拼图,想必已经耗尽了古籍修复专家的精力,但毕竟是两三千年前的文本,残缺的部分注定将永远失去。   “严格的说,有百分之四十五的内容已经永久性丢失了。”   就雷的问题,亚伦给予确切回答,同时又在空气中划了一下,这一次出现在光壁上的是破碎的石块。   “这是和犹大之书同时出土的石碑,同样写满了柯普特文,我粗略看了一下,是一首颂歌,可惜和文书一样,它也是残缺不全的。确定石碑上百分之二十七的内容已经丢失了。”   公爵不无遗憾地说着,雷却提出了质疑。   “只是丢失百分之二十七吗,这块石碑丢失的内容分明超过百分之五十。”   “你……质疑我的专家的能力吗!”   傲慢被挑战,亚伦表现出不悦。   为此,胸有成竹的雷镇定自若地阐述着:“殿下的专家没有渎职,对石碑的修复和文字遗失部分的估测都是正确的。但是这块石碑本身不完整。”   “哦?说说你的见解。”   意识到自己的发言获得了公爵的注意,雷继续说下去。   “据我所知,早在六千年前,埃及人就表现出对π值的热衷,这一传统也影响了同时代的其他小国,在建筑学上,古代遗址处处埋藏着π,因此,石碑应该是7:22的比值,但是您给我的石碑碎片最终完成的拼图却呈现出7:15的比值,这说明我们手上拥有的只是原石碑三分之二的内容,其余的三分之一或许还没有被发掘,或者——已经永久丢失了。”   在短生种有凭有据的推断前,亚伦第一次因为肯定而笑出声。   “从理论上讲,你的分析很正确,事实上石碑刚刚拼成的时候我也有过一样的疑问,并责成巴比伦地方加大发掘力度,可惜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回馈。所以,虽然我也希望找到剩下的三分之一,但你必须明白,目前我们拥有的只是这丢失了百分之二十七的三分之二。”   雷点点头,细微的语气变化让他确信通过刚才的一番话,自己的能力得到了公爵的初步肯定,但沿着这份信赖能走到何处,却是谁都无法预料的。   “您希望我每天花费多少时间工作,什么时候提交工作成果?”   “工程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紧,这是查理为你编排的工作时间表。”   话音刚落,透明的时间表飘到雷的面前,他草草地看了一下,抬起头。   “为什么会有……授课时间?难道您认为——”   “我不希望翻译与我之间存在太大的美学差异。”   亚伦严肃的说着,“翻译,是将一种语言的精髓用另一种语言表述的艺术,优秀的翻译需要的不仅仅是语言能力,更需要上等的文化修养,能够精准优雅地转述词语的含义。”   “是的。”   “我希望你的翻译成果是个有血有肉、能让我感受到美的存在的故事,而不是干瘪乏味的单词排序。为此,培养你对美的感受能力是必不可少的。我要求查理为你安排阅读和写作课,对我而言,翻译出成果固然重要,但若上交的文字生硬干瘪,毫无感情,我宁愿等你学会美感。”   “好吧,我想我明白了。您需要一位拥有职业文笔,同时精通柯普特文的翻译。”   亚伦点点头。   “可以这样理解。在美学课之余,查理还将安排你进入我的私人图书馆,阅读涉及我族历史,犹大的时代的宗教派系纷争等一系列不对短生种开放的知识的资料。能够有幸阅读这些禁忌的文字,你是否感到荣幸?”   雷垂下了头,他弯腰,单膝跪地,发自内心的感谢。   “是的,我感到无比荣幸。”   亚伦伸出一只手,高傲地接受他的尊敬。   “这一切都是我赐予你的恩泽,希望你能以等价值的工作回报我。”   “是,殿下。”   抬起头时,亚伦的全息投影已经消失了,唯有那环绕周身的光壁在提示他方才发生的并非梦境。   ——※—※—————※—※—※——————※—※—※—————※—※——   “老鼠又蠢蠢欲动了。”   拥有令人联想到动物的浅灰色眼瞳的少年,不屑地将第七颗砂糖放进红茶中。   “大规模的公开处刑没让他们学会老实?”   亚伦苦笑着,同时再一次尝试纠正胞弟的错误喜好,“摩西,如果你不能节制你对糖的欲望,你会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因为糖份中毒而死去的血族。”   “死,是奢侈的。我期待它的出现期待了两千年,可惜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糖份中毒的前兆,连发胖也没有。”   白羊公爵摩西嘟囔着,或许是比兄长更早成为血族的缘故,他始终是二十岁的少年,言行中也无法褪去年少的幼稚。   “所以我们都在寻找圣血,只要能找到圣血,获得永远的解脱也并非没有可能。”   “确实,这可是连沉睡在西奈山的那一位也肯定的最后的救赎。”   少年拿起金勺,用力搅拌,溶解了过多的砂糖的红茶呈现出浑浊的色彩。   “当然阴沟里的老鼠还是要扫除的。”   他补充地说着,“听说老鼠们打算入侵西奈山,让我们美丽的伊西斯女神头痛。”   “想要进犯圣地?”   少年点点头。   这不容置疑的态度让亚伦发出近乎牙痛病人的呻吟。   “我相信最终会陷入头痛的肯定是负责收拾残局的我们,伊西斯可没好脾气到让入侵者全身而退。”   “那你觉得她会怎么对待入侵者?精神攻击导致神经崩坏?全城网络瘫痪?或者干脆点,一屋子被女神的怒火烧得焦黑却依旧活着的身体?”   “以上皆有可能。毕竟她不过是个人工智能,即使输入再多的情感记录,她也无法理解生物纤细文艺的另一面。”   亚伦无谓地说着,即使是习惯了血腥的他也必须承认,负责守护血族之王的超级电脑“伊西斯女神”对付入侵者的雷霆手段,不论用多少凄惨的形容都无法精确表述。   “总之,晚安,老鼠先生!”   *爱宠:对血族而言,人类是他们的食物,也就是宠物,最喜欢的宠物简称爱宠。   ~~~~~~~~~~~~~~~~~~~~~~~~~~~~~   45度角luo奔~~~~~~~~~~求票求收藏,O(∩_∩)O谢谢~~~~~    第四章 神之名(上)  7月19日,新·底比斯城,公爵府邸,晚上八点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的存在对于公爵而言渺小非常,但真正见面以后,他才知道“不过是蝼蚁”的预想竟还含有高估自己的成分。   在第一次见面结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雷都没有再次被公爵召唤。虽然生活上的要求是有求必应,工作室的同僚也是彬彬有礼,但每当独处于布置成浩瀚星空的房间里,被那些记录着古老传说的光壁包围的时候,雷到底有难掩的失落。   我的存在,或许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重要。   诸如此类的念头不时泛起,好在他的日程被安排的满满当当,除了工作的时候因为过分孤独显现出了少许寂寞,其余的时间,他都被老师们包围着。这些学者在学术方面都是第一流的,雷虽然觉得公爵苛求完美小题大做,但也逐渐意识到自己确实有太多的不足,如此一段时间后,在文字表述能力方面,雷虽然还没有到达令老师满意的地步,却也进步神速。当然,与此同时,不管愿意或是不愿意,雷每天都会接收了大量关于公爵和血族的信息。   “丽莎告诉我,血族都是敏感的,他们比一般的人更容易感到寂寞。我想这也许是因为他们拥有的时间太长了,内心累积的悲伤也比人的数十年更多更沉重。看着曾经深爱的东西慢慢消失,化为尘土,哀痛之情,万物皆然。人类短短的数十年,尚且无法找到相伴一生的挚友,对拥有千年寂寞的血族而言,又有谁敢保证能陪伴自己度过长久的岁月不言悔?所以血族特别重视感情,虽然总是比谁都冷然,动了感情却比谁都执着……我相信,没有绝对地坚毅是无法成为血族的。即使是坚如磐石的心,在动辄千年的寿命,以及不知何时才会到达的终点面前,也会感到害怕。”   写到这里,雷抬起头,看了眼窗外,此时月光渲染,溶于庭院中,宛如银色的海洋。但在月光下的玫瑰,虽芳香馥郁,却带着不自然的憔悴。于是他低下头继续写日记。   “……公爵府虽然拥有永恒的春天,处处繁华似海,却难掩主人的落寞。有时我觉得永生并非是赏赐,这是惩罚也不一定。当然这些话不能被人看到,被看到了我就是邪道了。究竟是为了什么,走上这条路?带着怎样的觉悟?为了一旦失去比忍受千年的寂寞更痛苦的东西,为了那比天空的太阳更炫目的光,放弃了再一次看见日出的机会,沦为永夜的徘徊者。”   “你在写什么?”   身后沉稳而冷漠的声音响起,雷惊诧地转身,“公爵大人!”   “应该叫我殿下。”   亚伦不悦地纠正着,月光虽然清澈,却无法穿透他的身体,由此可见站在雷面前的是实体,而不是全息影像。   此刻,亚伦伸出苍白的手,捏起雷的日记。   “你在记日记?”   雷急忙让出位置,亚伦却没有坐下,他兴致乏乏地看了几行字,又将日记还给雷。   “你的文字表述能力大有进步,居然能写出抒情的语句了。”   “我拿了公爵殿下的俸禄,自然不会让殿下的钱白白浪费。”   “拿了钱就要付出等价的工作成果?我倒是第一次遇上这么坦诚的短生种。”亚伦忍不住笑出声来,“我身边的短生种们很多,他们有的贪婪有的耿直,但是不管是谁,都不会直白的告诉我,他们为我服务,献出他们的忠诚,因为我给了他们钱。”   但是雷完全不知道亚伦的脾性,自然也不明白对自己一向严厉的雇主的突然笑出声究竟意味着什么,不由地屏息凝神,小心伺候。   “你不用紧张,我突然想找个人聊天,然后就不小心走到你这里了。”   雷松了口气。   “殿下喜欢谈什么话题?”   “陪我去花园逛逛。”   亚伦走了出去,雷也只能抓起挂在椅子上的外套,一边穿衣一边跟着。   ——※—※—————※—※—※——————※—※—※—————※—※——   虽然在血族的统治下,为血族服务的人早已习惯了昼夜颠倒的生活,但夜晚的花园依旧带着寂静的优雅。雷紧随着亚伦一路走过去,只见人影晃动,却几乎没有声响。他虽然放轻脚步,到底击碎了夜晚的宁静,惹来众人的纷纷上前欠身行礼。   对此亚伦毫无介意,颔首示意,而跟在他身后的雷却必须一一回礼,到底自作自受,心中不悦却又不敢明言。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不语地行走了约莫两百米,雷跟在亚伦身后进入玫瑰迷宫,只见两边都是浓郁得令人感到害怕的玫瑰花,行走过去,开得浓烈的玫瑰经不住风,纷纷散落,好似梦境,但在雷的眼中,血红的花瓣只能让人想到鲜血。   因为走在我前面的是血族吗?   雷暗自想着。   突然——亚伦停了下来。   “你喜欢犹大吗?”   “啊?”   雷一愣,不知如何作答。   亚伦于是解释道:“犹大是你的研究对象,你对他总应该有一些好恶评价的。当然,你是喜欢或是讨厌对我而言都不重要,事实上很少有短生种对犹大不怀有恶意。所以,你无需为了谄媚我而表示你喜欢犹大。”   “……我族也没有谁喜欢这个家伙。”   仿佛自言自语般,他又补充地嘟囔了一句。   只是亚伦的言辞无法令雷真正的轻松,他看了眼周围,无边无际的红色海洋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浓郁,心中所想脱口而出。   “坦白的说我不讨厌犹大,虽然他在两千多年的时间里一直是邪恶的代名词。但是要说喜欢,却也谈不上。”   “你不是教徒?我记得你每周都会去教堂祷告。”   对于他的回答亚伦显得有些惊讶。   “我的母亲是教徒,但我不是。我对十字架上的那一位没有特别的感觉,同样的也不会特别的仇恨犹大。”   “那就难怪了,教徒是不可能喜欢犹大,虽然有犹大福音为他辩护,可它不过是基督教早期诸多流派的一个失败的分支。”   “但我却认为,耶稣如果真是圣子,那他必定早知道犹大会出卖自己。不论犹大的行为是不是耶稣授意,耶稣的不阻止都是默许的。既然犹大的犯罪是在受害人的默许下发生,他的罪行也就不存在了。何况犹大早已用死为自己的行为忏悔了。”   “你的一切推断的基础都建立在耶稣是圣子,早早知道自己的结果的前提下。”   亚伦鄙夷地说着,他伸出苍白如蜡的手,抓起一支玫瑰。   “我很讨厌犹大,非常非常的讨厌。因为……我深爱着神灵,那个从不回应我的祈祷,令我陷入恋爱的癫狂的神灵。”   如喃喃自语般的低吟,却带着深重的自我嫌恶,雷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彼此都陷入了沉默。   良久,亚伦抬起了头。   “是不是很惊讶,没想到血族之中居然也有我这样的异类。”   “您……”   ~~~~~~~~~~~~~~~~~~~~~~~~~~~   下半章基本都是历史考证,写得很辛苦,希望大家用票票和收藏慰劳我~~~~~~~~~~~~~    第四章 神之名(下)  “我和你不一样。我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时间太长太长了,为了不让自己过得太无聊,我只能不断的寻找新的乐趣,而越是寻找,我越是发现了奇怪而有趣的事情。这是一个庞大的世界,无数的生物之间存在着神秘的联系,绵延几十亿年,出场生物以千亿计算,如果这不是神灵的安排,又怎么能说得通?所以我相信在我们的认知外还有一个超然于一切的生命存在,它的名字也许是耶稣,也许是上帝,也许是世界上的任何一件东西,唯一能确定的是,它编写了我们的世界,编织了我们的爱恨情仇,带给我们每一个人悲伤、痛苦、喜悦、幸福,那样的一个生物,也只能称之为神灵了。”   “可是——”   虽然打断沉浸在美妙的幻想中的公爵并不礼貌,但雷还是希望他能够意识到话题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偏到了一个神奇的地方了。   “抱歉,我太沉迷了。”   亚伦漫不经心地致歉,同时继续他们的话题。   “刚才我们说到哪里了?对,在讨论各自对犹大的看法。”   “是的,殿下。”   “你说你不是很讨厌犹大,但也不喜欢犹大。因为你觉得犹大是被耶稣陷害的吗?耶稣默许了犹大的背叛,所以在犹大犯罪这件事情上,耶稣也需要负责任?”   “至少从因果关系上讲,是这么一回事。”   雷冷静地说着。   “我始终认为犹大若是有罪,就证明了耶稣并不是圣子。假设耶稣不具备神性,耶稣不知道犹大会背叛,那么犹大的行为对耶稣而言是有罪的。但这与耶稣门徒关于耶稣是圣子的观点相悖。若沿着‘耶稣是圣子,具备神性’这一点走下去,结论又是耶稣早早知道犹大会背叛,事实上几乎每一本福音书都提到了耶稣告诉他的门徒‘你们中有一个人将会出卖我’,虽然耶稣没有指出那个出卖他的门徒是谁。可见耶稣是具备神性的,他这句话就是一个预言,为了证明他具备神性、是圣子,门徒中必须有一个人站出来做叛徒,由此成全耶稣的神性。从这一意义上讲,犹大的存在是必须的,即使加略人犹大不走出来,也必定会有另一个门徒站出来,完成耶稣的预言,证明耶稣的神性。”   “所以你的意见是,一切都源自耶稣。因为耶稣说了他将会被十字架钉死,他将被门徒出卖,门徒中便必定会有犹大产生。这个人可以是犹大,也可以是别人,总之必定会有一个人扮演这个角色。”   雷点点头。   “我无法讨厌犹大,他是完成耶稣的预言必须存在的角色,他的名字是不是犹大并不重要。为了耶稣成圣,总要有个人站出来扮演叛徒。”   “看起来你是个异端主义者。”   亚伦轻蔑地笑着,指了指前方。   循着他所指的方向,雷看见了灯火通明的小礼拜堂。   “我喜欢神,虽然不能诵读他的名字。”   “其实神的名字并不重要,我们被告知的那个名字,并不是神真正的名字。”   “哦?”   亚伦若有所思地停住了,雷意识到失言,不免往后缩了缩身体。   但亚伦没有责罚他:“说下去。”   得到允许的雷站直了身体。   “……在埃及神话中,女神伊西斯使用诡计窃取了神拉的名字,为儿子荷鲁斯获得了统治世界的权力。”   亚伦赞同的点了点头。   “埃及神话里面确实有这一段。相传拉统治世界的力量源于他的名字,那个真名具有可怕的力量,拥有它的人将拥有统治世界的力量,它是拉最大的秘密。伊西斯使用诡计让拉以为自己即将死亡,于是他将真名告诉了伊西斯,于是荷鲁斯获得了统治世界的权力。但这和你的观点有什么联系?”   “我们普遍认为上帝的名字是耶和华,但这真是神名的拼写方式吗?旧约里说犹太人曾经在埃及长期生活过,虽然关于在埃及的部分记录很少,但是很明显,埃及人的信仰严重影响了犹太人。记得出埃及的时候,摩西在西奈山求取十诫,他的兄长亚伦却意志不坚定地铸造了金牛。”   说到这里,侃侃而谈的雷意识到自己的无礼,暂停了一下,亚伦对他的冒犯表示了谅解。   “说下去。”   “众所周知,金牛崇拜是埃及宗教很重要的部分,带着十诫走下西奈山的摩西看见亚伦带头崇拜金牛,他愤而砸碎金牛,并杀死三千人,这一风波暂时平息了。但这一插曲已经可以看出埃及宗教对犹太人影响严重。那么,有没有可能,在长期的共同生活以后,犹太人也和埃及人一样,相信统治世界的神的力量源自他那不为人知的另一个名字?”   对于这有些荒诞的观点,亚伦笑了。   “你的见解很新颖。”   “但并不荒诞。”   雷毫不退让地解释着。   “早在公元前一世纪,西塞罗已经提出了上帝之名YHWH是无法用人类语言复述的。而后神学家亚当·克拉克曾就这一情况作了解释,他说‘……对于人类,所有的人(犹太人)都认为没有人能把它发出音来,并且认为它的真正发音至少从‘巴比伦之囚’时就被遗忘了,所以只有上帝自己才知道真正的发音和理解。’上帝的名字最早被译成英文是JHVH,现在通行的标准是它应该被拼写成JHWH,但是应该用什么元音字母和它匹配呢,虽然通行的观点是加上‘a’和‘e’,但大部分的学者还是乐意将它写作YHWH,可见这位起源于以色列的神灵的名字和发音比我们预想中更加复杂。”   “而你认为它的名字是它力量的源泉?”   雷点了头。   “《出埃及记》里,摩西曾经与神多次交谈。第一次神召唤摩西,‘摩西对神说,我到以色列人那里,对他们说,你们祖宗的神打发我到你们这里来。他们若问我说,他叫什么名字,我要对他们说什么呢……神对摩西说,我是自有永有的(IamthatIam.)。又说,你要对以色列人这样说,那自有的打发我到你们这里来’。当摩西奉神谕前往埃及,‘神晓谕摩西说,我是耶和华。我从前向亚伯拉罕,以撒,雅各显现为全能的神,至于我名耶和华,他们未曾知道。’。而在《可兰经》里,天使出现在默罕默德的梦中,并要求他朗读神的名字,穆罕默德的回答是‘我不能读’,天使则表示‘读你的神的名字……因为他将用笔来教导人类,他将教会他们所不知道的’。”   “于是你得出结论,神之名是神统治世界的力量之源?”   亚伦的口气带上了不和善,不悦之情溢于言表。   雷却不知礼数地点了头。   “也许我的推论有幼稚的部分,但某个层面上我认为我正在接近真相。”   这狂妄的话说出口,亚伦震怒了。他压抑着翻滚的不悦,冷冷的嘲讽着:“我发现和你说话真让人不愉快!”   说罢,不堪与这等肮脏亵神的生物站在一起的亚伦竟使用加速(让全身神经系统暂时处于异常亢奋的状态,达到常态数十倍的反应速度,是夜之种族的特殊能力)离开了,只留下雷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花园。   但雷并没有遗憾,他的注意力早被先前亚伦指示的小礼拜堂吸引了,几番踌躇之后,他向着礼拜堂的方向走去。这时手腕上的携带式智能电视突然弹出屏幕,雷低下头,只见笑容无懈可击的主持人用她完美的机械音播报着:19点47分,东城H区发生火警,消防人员正在赶赴现场。   ——妈妈!   *新闻屏蔽:因为每个人关注的新闻内容不一样,所以携带式智能电视特别增加有过滤功能,可以人为设定感兴趣的内容,电视会自动保存接收到的新闻里面使用者有兴趣的部分,留待使用者有时间的时候观看,同时基本功能里面有一条强制设定:一旦接收到使用者亲属相关的紧急事件,例如居住地发生火警、地震等,会自动弹出强制播报。   ~~~~~~~~~~~~~~~~~~~   以上宗教观念仅为本银的一家之言,切勿较真,O(∩_∩)O~    第五章 爆炸事件(上)  7月20日,新·底比斯城,公爵府邸,早晨五点   常规而言,早晨五点是贵族休息的时间,但亚伦此刻却不得不正襟危坐参加会议,面前是伊西斯女神发放的资料。   “妄想窥看我族永恒之王的容姿的蝼蚁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连微笑的时候都会令人联想到死亡的女神如此宣布着,坐在会议桌两侧的贵族们无不报以热烈的鼓掌,虽然在本该休息的时间参加会议总会带来不悦,但这种负面情感可不能被这位苛刻的女神觉察。   好在女神虽然只是人工智能,但设定中包含有血族的作息规律,将此番针对恐怖分子的警告行动的过程交代完毕后,这个总是以华服红衣女子的虚像出现的人工智能,优雅地站起身。   “善后的事情,还请亚伦公爵妥善处理。”   “是的,女神陛下。”   亚伦起身行礼,呈现面前的巨大光影暗淡下来,只余下墙壁的微弱荧光,而各位参加会议的官员也在表达完对永恒之王的赞美后,逐渐消失,于是整个会议室都黯淡了,但在亚伦的身前,却还有一个人。   “真是个无聊的会议!”   摩西一边伸懒腰一边抱怨着,面对这等若是由平民发表必定会被投入监狱的发言,亚伦无奈地耸耸肩。   “节制一下,这毕竟是伊西斯女神召开的会议——”   “所以它永远都只是人工智能!无趣、乏味!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   对于摩西的直言不讳,亚伦呆住了。   “好吧,我也想说这样的话——”   正当亚伦准备一边附和弟弟的发言一边将他的负面情感扭回正轨时,外面有了喧哗。对此亚伦不予理睬,摩西却表现出好奇。   “发生了什么事情?”   ——※—※—————※—※—※——————※—※—※—————※—※——   “下面我们继续关注昨日发生在东城H区的火警。   19点47分,东城H区马路上一辆长期停靠的货车发生自燃,周边五栋居民楼卷入火警,经过认真扑救,火灾并未蔓延开来,但由于火势突然又恰逢凌晨,市民大多在熟睡中,而电子管家也未能及时发现并示警,由此造成了二十九人当场死亡,一百余人送往医院急救的惨剧。所幸火警发生后各个部门反应迅速,立刻安排相关人员赶往现场,中心医院更是紧急取消烧伤科骨干休假以满足救治需要。目前送到医院的一百余名伤者已相继脱离危险,数日后他们将接受皮肤再生手术。   现场勘查表明,这一惨剧很可能是司机疏忽货车维护以及市民过分依赖电子管家共同酿成的恶果,为此政府呼吁市民使用家庭智能型机器人时不要过分依赖电子管家,电子产品的人工维修更是不可疏忽,如果发现自家使用物品出现老化征兆,应及时和检修部门联系。”   播报员面无表情的朗读丝毫不能缓解雷的紧张情绪,得知爆炸到现在已经过了十二个小时,无法联络到母亲的现状让他坐立不安、心绪不定,不论做什么事情都无法心平气和。   他必须回家,必须确定母亲的安危。   主意已定,他立刻找到管家。然而,面对他激动陈述,管家却在表示遗憾的同时彻底地拒绝了。   管家是如此地解释:“雷先生,对于您也许已经遭受的不幸,我深表同情,但是——您现在并没有接到通知,您的母亲也只是也许已经罹难!我们打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如果您的母亲已经罹难,您认为您赶赴现场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您能让已经发生的事情变成不曾发生?而假如您的母亲并没有在爆炸事件中蒙受损失,您的冲动行为便是对您与公爵殿下的契约的背叛。这是绝对不允许的!情感绝不容许凌驾于契约之上!这是一种极其不成熟的行为,您将会因此付出代价!”   管家的侃侃而谈令雷耳畔生痛,他最终选择了无礼。   “我宁可失去工作也不能不回去!我的母亲生死未卜,但凡有一点点感情的人,都应该理解我此刻的心情!”   “抱歉,我无法理解您此刻的心情。我是个尊重契约的人,我的母亲去世和下葬的时候我都没有为此请假。而我的弟弟——直到母亲咽气的时候都守在她床头的弟弟,在一切结束后,他告诉我,母亲知道死亡之时都为我感到骄傲,如果我真为了看她最后一刻擅离职守,她的眼睛会无法闭上,她的灵魂会无法回到永恒之王的怀抱。”   “你的想法不等于我的想法!对我来说我的家人高于一切!”   愤怒地男人索性一把抓起管家的衣服,恶狠狠地:“先生,丢了工作我还可以再找,但是母亲只有一个!她的安危远比这份工作更重要!你明白吗!”   可惜在身体一半以上的器官接受过机械改造的管家面前,他的凶狠不过是孩子的撒娇,管家毫不在意,伸手握住雷揪着自己衣领的手,稍一用力,雷的脸色也变了。   啪!   男人被甩在地上,轻松挣脱雷的掌控,管家优雅地整着衣领,同时打开古董怀表。   “这时间殿下已经就寝,我不可能为了你卑微的私事打扰殿下高贵的睡眠。当然,您也可以出于一时激情舍弃工作直接回家,但您要知道,为殿下工作的荣耀和失去它的代价是等价的,您将会因此得到多少荣耀,失去的时候便须付出多少代价。这份代价——或许将您和您母亲的生命叠在一起也不能偿还!”   “你!”   雷震怒了,他双拳握紧完全不计后果的扑上去,试图将管家打倒在地。但在一旁的卫兵迅速上前架住他,他们不希望他的鲁莽惊扰了公爵,以及公爵的贵客。   然而,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此刻尚未大亮,天际却已呈现淡淡的玫瑰红,披着朦胧的天光中,公爵的胞弟,身穿浅色礼服的摩西公爵带着被人打扰了休憩的不愉快,出现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   虽然只是全息影像,卫兵们也是立刻松开了雷,彬彬有礼的欠身道:“殿下,这不知礼数的人试图打扰您们。”   “为什么?”   傲慢的下巴指向雷,雷虽然没有见过白羊公爵,却也从卫兵的恭敬以及此人的外貌确定眼前这一位正是亚伦公爵的胞弟,于是挣脱掌控,整理了衣襟,欠身将诉求说出。   “殿下,相信您已经得知东城H区昨日十七时发生火警一事,而我的母亲正居住在火警发生地。身为人子,我无法不牵挂我的母亲,为此希望得到您的兄长、我的主人的准许,允许我立刻回家探望我的母亲。但是——”   说到这里,雷试探着抬起头,发现摩西正微笑着示意他说下去,他笑得如此温柔,以致让并不知道每当摩西公爵温柔微笑便是他极度不愉快的时候的坏习惯的人,例如雷,完全误解了公爵的笑容。   “——管家先生表示您们已经休憩,不希望我用这等无礼的行为打扰殿下尊贵的睡眠。”   摩西于是笑得更加温柔,和雷不同,深知摩西公爵的可怕的管家此刻已经颤抖如寒蝉,他垂着头,不敢呼吸。   但是摩西却没有发作,只是微笑着伸出一只手,托起雷的下巴。   “你的眼睛写满了焦急。告诉我,你是不是很担心母亲的安慰,恨不能马上见到她?”   “是、是的,殿下。”   “那么,回去吧,我准许你回去,确认母亲安然无恙以后再回来。乖孩子是应该被奖励的。” 第五章 爆炸事件(下)  “那么,回去吧,我准许你回去,确认母亲安然无恙以后再回来。乖孩子是应该被奖励的。”   最后的一句音符,伴随着舌尖舔过嘴唇的动作,显得淫邪而不祥。   “可是——”   雷踌躇地看了眼卧室紧闭的大门,又看了眼管家。   摩西不屑地笑了。   “不过是个仆人请假的小事,我不能代我的哥哥做主吗?”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眼角的余光扫了眼管家,虽然是虚像,管家还是因为这蘸满鄙夷地冷笑吓得一身冷汗。   “当然、然,您、您,谨遵教诲。”   得到确切的答复后,贵公子又一次转头看着雷,手指仿佛爱抚情人般温柔地摸过他粗糙的下巴。   “确定母亲平安无事以后尽早回来。回来以后记得把你的下巴整理一下,我讨厌胡渣。”   仿佛撒娇般妖娆的音符,在场诸人的心中荡起的音符却不尽相同。   雷丝毫没有觉察到这一份异常,他沉浸在得到许可的喜悦中,生怕公爵突然反悔般,迫不及待地起身、退下,却冷不防身后公爵又补充道:“把停在地库第三层的SS-9831借给他,那是适合短生种的身体特征的车型,可以让他更快地到达目的地。”   “谢谢!您的恩泽我铭记在心!谢谢!”   雷满怀感激的离开了,摩西依旧是那虚伪的笑容,目送削瘦的男子渐行渐远,当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长廊那头,公爵仿佛突然想起般,视线落回了管家身上。   “你,刚刚似乎说了一些不应该说的话!”   “!?”   管家完全不懂公爵的意思,却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下巴,在不可抗的力量的主使下,他的身体被轻易地提了起来。   “你似乎觉得我无权对哥哥的仆人请假这等小事做主?”   “……不……不是……我……我……”   单单是全息影像已经能够轻易一只手抓起大半个身体做过机械化改造的管家,贵公子微笑着,温柔的双唇之间露出的是过长的犬齿,舌尖仿佛品尝美酒般,凑到管家的脖颈处。   “殿下!殿下!”   “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立刻针对这个叫雷的男人开始调查,我很在意他。”   “是、是的!”   贵公子满足的呼出一口气,当他松开手指时,管家已经吓得瘫软在地,一动不动了。   “另外,多准备一点生命之水,嗯,让蒙娜做好准备吧。我将在这里逗留一整天——和亲爱的哥哥一起。”   ——※—※—————※—※—※——————※—※—※—————※—※——   早晨七点是夜班和日班交错的时间,作为拥有一千万固定人口三千多万流动人口的首都,新·底比斯的交通拥挤可想而知,虽然道路是立体的五层,但遇上大拥堵的时候长龙依旧束手无策。   但雷没有遭遇拥堵。SS-9831的速度和它象征的特权都令人惊讶,此刻他跨坐在公爵的银白色SS-9831上,漆黑的法衣虽然看起来与银色野兽异常不协调,却丝毫没有掩盖银兽的光辉。   这辆披着摩托外衣的怪物,在理论上并不能被短生种驾驭,但为了能够最快速度的赶到目的地,雷释放了他全部的潜能。   发狂的车体底比斯城最拥挤的道路上飞驰,路边的车辆纷纷退让,没有人会与他一争高低,虽然是最高峰的时间,他却如奔跑在无人的狂野般,轻松自在,以至于看着纷纷后退避让的车辆,竟有了不真实的感觉。   这就是特权阶级,他暗自思索着,但发生在东城H区的爆炸事件更让他揪心。在公爵府时他为了谨言慎行一直压抑着思考,此刻狂风吹来,他已然明了。   加速!   必须再快一点!   这是针对着母亲的爆炸!   巨大的风压迫使他趴在车上,以全身承受速度带来的巨大震动,黑色的法衣如破烂的旗帜,在狂风中飞舞。可是这个考验对雷而言并不是痛苦,远古的欲望在体内复苏,他的斗志与兴奋都因此蓬勃。   肆无忌惮地,如脱缰的怪兽,摩托为了完成此刻的燃烧,焕发出疯狂的动力。   来吧,一起飞奔到世界的尽头!   只花了十分钟,雷便完成了最畅通的时候全速前进也需要半小时的车程。但他已经没有时间感慨速度,他看见了母亲,被一群警察包围着的母亲。   他忍不住地担忧,双手握住藏在法衣下面的武器,索性预期中的逮捕没有发生,十分钟后,那些人和母亲友善的握手告别。   他松了口气。   “妈妈!”   他挥挥手,走向瘦弱但全身都焕发着可怕的生命力的女人。   “雷!”   皮肤呈献出健康的蜜色的中年女子张开双臂拥抱着久别重逢的儿子,只是莉莉虽然比一般女子更为高挑,但儿子却也比她高出太多。于是原本的母子拥抱,看起来竟像是女人向年轻的情人撒娇。   “您没事真是太好了。听到新闻的时候我担心得险些晕过去。”   “我没有事。可怜的鲍伯,他……”   女人流出了眼泪,嫩绿色的眼睛燃烧着名为仇恨的火焰。   “但是你能回来我真是太感动了。我原以为那么些吸血鬼不会让你——”   “公爵殿下是个宽宏大量的人。”   “宽宏大量?”   令人联想到牙痛病人的哼声,莉莉有了稍纵即逝的不悦,显然雷的发言令她愤怒,只是难得与儿子见面,不应该搞得大家都不愉快。   然而雷却没有放过她。他抓住她的双手,亲吻着,哀求着。   “妈妈,为了我,为了爱你的人,不要再做危险的事情了,我知道这次不是货车自燃。妈妈,我们已经生活得很幸福了,为什么一定要追求那虚无的荣光?”   说到这里,他流下了泪。   “我不想失去你,妈妈。”   “但是革命总是要有人牺牲的!安逸于此刻的平静,漠视血族如对待牲畜般对待我们的同胞?总有一天我们会为今天的不抗争后悔的!这不是恐怖主义,我们只是在争取人类应有的权利!”   “妈妈,您太偏激了!血族不可能毁灭人类。人类是他们的食物,共生是他们追求的目标。您看,七百年来,死于刑罚、死于人与人的谋杀的可比死在血族的屠杀中的多多了。”   啪!   无知的话语换来母亲的一记耳光。   “尊严永远比生命更重要!你明白吗!我宁可为了捍卫尊严死去也不会像你这样,在怪物的统治下苟且偷生!”   雷沉默了,他无法赞同他的母亲,虽然他深爱着她,而她也同样深爱着他。   “你……要注意安全……我……”   儿子的欲言又止让莉莉意识到自己的言辞过激,她连忙岔开话题。   “闻到了吗,我烤的饼干的香味?”   “妈妈烤了拇指饼干?”   雷装出激动的样子,莉莉也仿佛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将儿子按在沙发上。   “我这就去给你端过来。看你的样子就知道没吃早餐!”   “妈妈~”   雷尴尬地撒娇着,他的内心一片冰凉。为了解放全人类这个荒诞的愿望,母亲献出了全部的热情,而他,虽然从开始就知道这是注定了失败和死亡的道路,却也不能回头了。   她踏上了狂奔的马车,而自己,即使反对母亲的选择,也被绑在马车上,不能后退了。   我会保护你的,妈妈,尽我的全力,保护你!   握紧双手,雷向未知的神祈祷着。    第六章 逢魔时刻(上)  7月20日,新·底比斯城,公爵府邸,下午二点   在大部分平民的想象中,贵族都是夜出昼伏的生物,但事实上并非如此。至少此刻,亚伦公爵的私人房间,暗色的窗帘低垂隔出灰暗的空间,令人联想到黄昏的橘色灯光凌乱地照射在东倒西歪的酒瓶上,公爵与他的两位贵客都有些醉意了。   “起初,他没有形体,他的形态是无尽,栖身于黑暗中,他是无名的事物的初名,莉莉丝……(缺文)……的儿女。   他深藏在土深处,有一天,该隐与他的兄弟说话……(缺文)……呼唤着他……(缺文)……主坐在高高的宝座上。他的衣裳垂下,遮满圣殿。……(缺文)……从你手里接受你兄弟的血,现在你必受这诅咒的血。”   横躺在沙发上,摩西兴致乏乏地将捏在手中的羊皮纸扔下,手指的余韵带倒了两瓶生命之水,猩红的液体缓慢流出,在灰黄的纸上逐步凝结为黑紫。   “他翻译的?”   “是的,犹大石碑第一段。”   摩西眯起眼睛,令人联想到猫科动物的狭窄眼瞳散发着寒意。   “他怎么会想到这样翻译?”   “你有意见吗?”   摩西摇摇头。   “没有,但是总觉得他似乎知道的东西比你告知的更多。”   摩西坐了起来,冷然地注视着兄长。   “一般人是不可能这样翻译的,这段话使用的文字大多是双关词,完全可以翻译成另一种含义。但是他没有,他没有将犹大的形象丑化。他翻译得像一首血族颂歌。”   “也许他觉得这样翻译能够取悦你。”   躺在摩西对面、有着奢华的金发的男子冷笑着,他弯腰,倒了一杯生命之水,同时加入大量的鸦片。   “鸦片加得太多会无法溶解。”   摩西不屑地嘟囔着,事实上男子杯中的红色液体也确实无法溶解如此大量的鸦片,杯底积累了厚厚的一层絮状物,但金发男子并不在意,他用力摇晃杯子荡开沉淀,将浑浊的液体饮下。   “加很多很多的鸦片才是男人的品味,这是喜欢吃糖的小孩子永远不能理解的!”   “切!”   鄙夷地笑着,摩西又往自己的杯中加了一勺糖。   “喜欢糖可不表示年纪比你小。区区一千三百多年的后辈,也敢对我张牙舞爪?”   “当然不是,尊敬长者是血族的美德。”   所罗门毫无诚意的道歉着,同时不忘挖苦。   “为了弥补我的失言,我将从我的**中挑选最美丽的一百位处女送给你——前提是您有足够的能力享用。”   最后一句话明显是挑衅,被戳到痛处的摩西愤怒地险些拔出刀,好在亚伦及时制止了他。   “滥*可不是应该被提倡的生活习惯,虽然我们和短生种是绝对不可能存在生*交流。”   “所以——”   “所以无意义的事情还是少做为妙。我是节俭主义者。”   摩西恶毒地补充着,亚伦帮他暂时扳回局面,得到了口舌的满足,摩西将话题回到犹大石碑的第一章翻译文上。   “好了,所罗门,洗干净你沾满梅*的耳朵,好好听着。我哥哥的这位翻译和普通的短生种不一样,他几乎没有名利之心,对哥哥给予的各种诱惑也是毫无兴趣。当然你知道我的喜好,越是清心寡欲的人,我越是想知道他的真面目。”   “我也想知道他为什么会把犹大和莉莉丝联系在一起,当然我更好奇他居然认为犹大和该隐存在联系。”   所罗门坐直了身体,凑近着。   “你不觉得他知道得太多了吗?”   “这并不奇怪,血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起源,他会在翻译里加入这大胆的构想说明他是个想象力丰富的人。”   “古代有渴血的精灵,中世纪出现嗜血的恶魔。这是目前能找到的关于我族起源最确切的语句,有人认为我族是古代外星人的后代,有人觉得我们是人类进化的另一分支,当然很长一段时间我族都被认为是远古鲜血禁忌与血卟啉病结合的恐怖传说。”   摩西无奈地笑着。   “可惜直到今日始祖依旧拒绝和我们过多的沟通。所以……我们依旧不知道从哪里来,又将往何处去。”   “这就是我为什么偏执于犹大的传说的原因。也许是狂妄,但有一个声音告诉我,犹大也许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亚伦低喃着,他突然站起身。   “如果我说犹大没有死,他还活着,还在地球的某一个角落游荡,你们相信吗?”   “为什么不相信,我们的存在曾被认为是传说,但我们确实存在着。”   所罗门讽刺地笑着,摩西却觉察到兄长的另一层含义。   “你见过犹大?”   “不,我只是想起了我族没有女人的事实和莉莉丝的传说。”   “莉莉丝是神,和血族不能有女人的事实并不违背。”   摩西重复着,亚伦却提出质疑。   “普遍上莉莉丝被认为是世界上第一个女人,亚当的妻子、该隐的情人,血族的源头。当然至今为止莉莉丝还只是个传说中的神。她源自苏美尔神话,享受着鲜血的供奉,而我们的始祖该隐也同样是神。当犹太人有了他们唯一的神后,莉莉丝和该隐在新宗教中被赋予新的身份,夜之女王成为堕落者,冶金之神变成神罚之子。但真相是这样吗?该隐被认为是我族传说中的始祖,可我们却在K2(乔戈里山峰)找到了沉睡的他。有时我会感到担忧,我们对我们的过去知之甚少,甚至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来历,也不知道该隐真实的身份。”   “这么说来,我倒想起一件事情,也许我那时见到的正是犹大。”   “哦?说来听听!”   摩西的耳朵都竖起来了,看着他激动的样子,所罗门清了清嗓子。   “五十年前,我觐见吾王,下山的时候,遇见了一个怪人。”   “怪人?”   “当时风雪很大,我的前方转弯处突然出现一个破烂的男子——请原谅我用了破烂这个词语,事实上他确实穿得破烂,全身都包在棕灰色的毯子里。他背对着我,身影削瘦,头发倒立着,动作很慢很僵硬。我当时以为只要我加快脚步就能轻易追上。没想到我用三倍加速追上去却依旧在风雪中丢失了他,只余下地下的一排脚印。”   “脚印吗?很浪漫的故事。”   摩西的打岔换得所罗门的白眼。   “浪漫吗,我可不觉得。因为——雪水里的脚印显示,他穿了一双破烂的草鞋,几乎是赤脚。我还记得五个脚趾头旁混了少量草屑的泥水。”   “你说什么!”   摩西被震动了!   “我说,那个人,穿了双破草鞋走在喜马拉雅山区。还有,我沿着他的脚印走了一段路,顺便还捡了片被冰柱拉下来的布,结果令我震惊,他裹身的外套,是麻布混纺了劣等的毛线。”   “太不可思议了,这个人……他……”   摩西接着他的话茬,将怀疑说出。   “你怀疑他是犹大?”   “至少他绝不是吾王,也不可能是血族中的任何一人。他的行为,若非拥有特别的能力的人,分明是在求死!”   “可听你的讲述他似乎还活着很好?”   “也许吾王知道他的身份,可惜你们都知道,吾王并不信任我们。”   “但我们还有一条路——”   摩西敲了敲羊皮纸。   “这个年轻人或许能带给我们预期外的好东西。”   “因为他是石匠。”   冷不防,亚伦插了一句。   “你说什么?!”   “他是石匠?!”   面对异口同声的发问,亚伦重复着。   “把石匠留在身边,哥哥,您这是在自己的枕头边放了一条毒蛇!”   ~~~~~~~~~~~~~~~~~~~~~~~~~~~~~~~~~~~   打滚求票求收藏~~~~~~~~~~~~~~~~~~~~~~~~~~~~~    第六章 逢魔时刻(下)  “把石匠留在身边,哥哥,您这是在自己的枕头边放了一条毒蛇!”   摩西愤怒了,石匠组织和血族的争斗可以上溯到公元前,虽然现在的人类早已忘记了那些过去,但血族清楚地记得:因为彼此都认为自己才是该隐的后人,石匠和血族变成了决不能共存的关系。历史上每一桩针对血族的大清洗背后都有石匠导师们的身影。虽然目前是血族占了绝对上风,但这些老鼠始终令人不安。   “可危险的游戏才能让人有激情。虽然和他说话每次都让我很不愉快。可是我还是充满了期待,我想知道石匠组织的人会怎么看待犹大的故事,他会写出怎样的故事。”   “于是你故意招聘你的敌人!”   所罗门激动地叫起来。   “你疯了!你这白痴!这事让伊西斯知道,即使是你,也会遭到弹劾!”   “可是你们不觉得这是最美好的娱乐吗?一个共济会员,一个视我们为死敌的人,此刻正在我们的身边进行他的阴谋诡计,他为我服务,每一天都在冥思苦想如何不被我发现他的身份。只要想到他此刻苦恼的面容,我都会忍不住的笑出声。”   “好吧,我把你现在所说的都当做是酒后的戏言,我想我应该回去了。”   毕竟是私人朋友,所罗门不可能向伊西斯女王告发,但是亚伦的疯狂让他一时间难以接受。   对此,摩西和亚伦深表歉意,所罗门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临行时他依旧是友人姿态,甚至不忘提醒他们准备好出席下一个月圆之夜的贵族宠物比赛的宠物。   “我会带上我的消遣,相信你也和我一样,对他很有兴趣。”   “你的不可理喻让我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   险些失去理性,所罗门以他的身份不应该的粗暴狠狠地摔上门。   “好了,所罗门已经走了,有什么话就对我直说吧。”   所罗门一离开,摩西也严肃起来了。   “你并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共济会的,对吗?”   “我还没有无趣到故意招聘我的敌人留在身边。”   “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他特别的?”   亚伦靠着沙发,闭上眼。   “那是一个傍晚,夕阳很美,我在墓地行走,很寂寞,不小心看见礼拜堂里有一个人正在祈祷。你知道,虽然我早被上帝抛弃,可时至今日依旧不能忘却他的荣光。”   “于是你进了教堂!”   摩西尖叫起来,虽然现在的教堂已经没有了神圣力量,但血族和教堂的敌对天性是不可能改变的。至少,一个喜欢进教堂的血族——   无法想象!   “没有,我只是在教堂门口看了一眼。”   “然后你被深深地吸引了?”   摩西的言语中带着浓郁的醋味,亚伦却没有在意。   “我看见他站在十字架前,不是祈祷,也不是祈求,只是单纯地跪在十字架前,仿佛失去了最重要的恋人一样,悲伤地哭泣。他的哭泣蕴含的绝望让我感到害怕。我看着他拥抱十字架,看他亲吻耶稣的脚趾,他用我不懂的语言和耶稣对话。那是令人迷惑的风景,阳光透过五彩的玻璃投影在地上,他披着梦幻的色彩,宛如圣人。我……我被迷惑了,我仿佛正窥探世间最隐秘的秘密般,激动,而又害怕,不愿意漏过一个瞬间。”   “然后你爱上他了?”   “我没有所罗门的轻浮。”面对弟弟的鄙薄,亚伦苦笑着扶了一下额头,“从那以后,我开始做梦了。”   “梦?”   亚伦点点头。   “我梦见我们还是人类的时候。那时候,你总是生病,躺在床上,只能看见石窗外的天空。你渴望外面的空气,于是我偷偷带你出去。结果奶妈向父亲大人告密,害我的屁股都被打肿了。”   摩西叹了口气。   “你确定你没有记错?我怎么觉得那些事情从未发生过?”   “没有发生过吗?明明都是些仿佛就在昨天的事情。”   亚伦仰起头,他被记忆蛊惑了,迷茫的眼睛看着深色的窗帘,怀念地回味着。   “这些天我时常会想起过去,整整两千年的时间了,我甚至都忘记我也曾经有过生活在阳光下的时候,也曾经和你共骑一匹马奔跑在长满雪松的山林里。我还记得覆盆子的香味,沾了雪的松枝打在脸上的痛,春天青草的气息,冰没有完全化开的时候脚浸在河水里,冷得牙齿打颤。”   “都是些古老的回忆。你果然还是后悔了。”   摩西苦笑着,伸手试图抚慰被自己带上不归路的哥哥。   “恨我吗?”   “不,只是开始害怕寂寞了。我以为我可以逃避血寂的折磨,可事实证明我还是做不到。虽然有你与我同路。”   “恨我吗?”   摩西再一次询问,亚伦摇摇头。   “恨?没有必要,都已经走了两千年了,为什么突然想着回头呢?”   “那么,你想过再找一个同伴吗?”   摩西拥抱着兄长的肩膀,缓缓地吐出后半截。   “我们总会为了纾解自己的寂寞,把渴望的人变成同伴。”   面对摩西妖娆的请求,亚伦只是疲劳的闭上眼。   “我有些累了,你就放过我,让我好好休息一下吧。”   ——※—※—————※—※—※——————※—※—※—————※—※——   7月20日,吉萨高原,大金字塔,下午三点   幽暗的墓道深处,机械轰鸣中,魁梧的男子正恭敬等待着。   一个意识缓慢地浮起。   [辛苦了。]   底比斯永恒之王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经过电子转换无法判断年龄的低重音排旋着令人感动的威严。   “能够直接为陛下效力,是我的荣幸。”   侍立在红发女王身边的男子激动地陈述着,他咧开了嘴,两颗大犬牙在光下隐约可见。   [你对这家伙的评价如何?]   “恕我愚钝,我无法理解陛下的意思。”   男子垂下头,不能看见表情,唯独他的肩膀细微地动了一下。这小小的动作并不能逃过完全支配整个空间的帝王的眼睛。   [我问你,你有足够的把握通过他扫平底比斯的下水道,让可恶的老鼠彻底消失吗?]   “这个……我……我想或许还是要再……再……”   [算了,是不是能够用得上,日后自然会有分晓。你,下去吧!]   “是,是的,我将竭尽所能清扫底比斯的下水道。”   [好好努力,消灭老鼠的事情要从长计议。]   男子行礼,退出门。他刚刚离开,原本侍立在侧的红发女子便上前一步,单膝下跪。   [陛下确定他们能够成功?]   [三十年前没有结果,现在也一样。那家伙总是让我恶心,吃了那么多的苦头还想维护人类!他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他和我是同类,人类只是食物!]   和电子转换造成的男女莫辨不同,此时的声音低沉富于磁性,只需一个音符便能轻易地激起深藏心底的情欲。   [殿下终究会领悟您的苦心的,我相信。]   机械少女乖巧地迎合着,但声音的主人却不喜欢这模棱两可的答复,他吁了口气,声音也带着醉梦般温柔,却又蕴含不可违抗的威严。   [他呀,从过去就喜欢不讨好的差事。明明都吃够苦头了,却还总想着那些不懂得感恩的家伙!我是不是该给他找个爱人,可惜他挑女人的眼光和挑男人的眼光都是一样的烂,嗯……干脆把他活埋三千年,反正不会死……倒是个好主意……]   声音渐渐低不可闻,机械女王温柔地将主人包裹,她只是人工智能,为守护永恒的睡眠而存在。   “伊西斯,只有你永远不会离开我,对吗?”   *K2(乔戈里山峰):乔戈里山峰,世界第二高峰,主要有6条山脊,西北—东南山脊为喀喇昆山脉主脊线。同时也是中国、巴基斯坦的国境线。其它还有北山脊、西山脊、西北山脊。峰巅呈金字塔形,冰崖壁立,山势险峻。在陡峭的坡壁上布满了雪崩的溜槽痕迹,平面剖析图酷似吉萨大金字塔,所以有“吉萨金字塔是K2的缩小版”的说法(笑,大家别太当真)   *莉莉丝源自苏美尔神话,是母系神话的代表人物。也有古代传说称亚伯只是牧民(代表游牧民族),该隐是司农业和冶金的“神”(代表农耕民族),“大地张开口吞了他的血”代表莉莉斯接受了亚伯的血作为供奉。PS:远古有鲜血崇拜。   ~~~~~~~~~~~~~~~~~~~~~~~~~~~~~~~~   银家今天又是大姨妈又是肠胃炎还准时更新,求票求爱求收藏~~~~~~    第七章 爱神(上)  8月19日,新·底比斯城,爱神宫,二十一时   专为贵族们彻夜狂欢修建的爱神宫矗立在新·底比斯城的郊区,由一大一小两组宫殿组成,粉红色大理石和斑岩建成的大宫殿,和只是单栋的小宫殿建筑群,共同构成了这优雅极致的私密之地。   整个宫殿占地逾100公顷,采用严格的几何构图,简洁明朗、庄严华丽,所有的要素均被作为整体的一部分,包括植物,都通过多次修剪,以便视觉上浑然一体,气势恢宏。   此刻,雷站在爱神宫的主宫殿的台阶前,整个宫殿一览无余。宫殿以严谨的对称沿中轴线展开着:宫殿-花坛-草地和水池-林荫道—两公里长的十字运河-茂密的森林,皇家的尊严、贵族的气派得到了彻底的渲染,而人的渺小也表现得淋漓至尽。   繁复纤细的黑铁路灯散发着橘色光芒,红色眼睛的机械马拉着外形复古的马车缓缓驶来,马车自动解体,华贵的主人挽着他们的宠儿走下。也有贵族另辟蹊径选择了水路,只见远处的皇家十字运河上灯火通明,每一艘船上都有无数的美人为衬托主人的光辉而舞蹈歌唱。   但即使是如此华彩云集的宴会,每一位公爵出现时依旧会激起更多的赞美声。他们的华服缀满了宝石,而陪在他们身边的、将作为今天的比拼主角的美人们,却大多全身都包裹在黑纱中,连眼睛也蒙着布,由仆人牵引着进入大厅。黑纱的缝隙偶尔会露出少许缝隙,她们如此美丽,似乎只要露出一点点光辉,围观者的眼睛便会被刺伤。   雷紧跟在亚伦的身后,第一次来到这奢华之地的好奇让他贪婪地四处张望。他是个有着正常欲望的男子,空气中飘荡的过剩荷尔蒙让他心荡神移,美人们流光溢彩的裙角、含情脉脉的眼眸,都让他难以把持自己。当然,在他关注这些女人的同时,他也被美人们关注着,因为他太平凡了,在美人成堆的爱神宫,鸡立鹤群。   见多识广的女人们迅速意识到他是个乡下人,她们玩弄着这个纯朴的男子,故意向他抛媚眼。亚伦在一旁冷眼看着雷的迷失,将这作为开胃菜:这是一个贵族互相攀比的场所,连马夫都必须是美人的爱神宫,反倒是身着朴素黑衣的雷更加引人注意。   渐渐地,那些女人的挑逗有了进一步升级的痕迹,已经有人故意用扇子的羽毛骚挠高耸的胸部,也有女人以舌尖舔过嘴唇,情色意味溢于言表。   咳咳!   亚伦故意地咳嗽一声,女人们立刻安分地转过头,这让险些深陷脂粉阵的雷轻松之余不免大失所望。   “你看起来像个乡巴佬!”   陪在亚伦身边的米丽娅姆轻笑着,用羽扇敲打了雷的手背。   “不要对他微笑,他会迷上你的。”   亚伦宠溺地捏着米丽娅姆的手,他对承袭着伟大的名字的宠儿表现出了近乎情人的宽容和慈爱,这都是雷从未见过的。但眼前所见的繁华也不过是开始。当雷跟随着公爵与他的情人们走进悬挂着一万多颗水晶串成的大吊灯的会场时,他再一次被震惊了。   整个会场呈扇形,列席贵族以中央舞台为中心,从最高位的公爵到末等列席者,按照品级呈扇形展开,椅子上铺了绣有列席者的家徽的坐垫,最外围是装饰着金银的侍卫,那些身穿红白相间制服的美男子们端正地站在主人的身后。   虽然列位的贵族不过百人,但加上他们的随行人员,以及宫殿本身配置的为贵族们提供服务的侍从,聚集在这个空间的人恐怕超过了五千。   “雇佣自然人是贵族的特权。”   米丽娅姆得意地向雷炫耀着,外面的大部分服务场所都更倾向于使用机械人,毕竟它们只需要必要的维修,不论是工作态度还是成本,都比自然人好太多。   今夜整个底比斯的贵族济济一堂,这是贵族们展示财富的舞台,同时也是新晋贵族获得大贵族的欢心的最好机会。有幸站在这个舞台上的雷放眼四周,目之所及具是美人,他不免感到珠翠满目、头昏目眩。   亚伦理所应当地带着米丽娅姆走向最前面的七个位置,他的旁边已经有一位拥有奢华金发的美男子入席。虽然男子外表看来不过三十余岁,实际存在的时间恐怕也已经超过千年。此刻,美男子微笑着,他的膝盖边,依靠着一位绝世美人——一位能够将整个会场的光芒都吸纳到自己身上的美人。雷小心地窥看着,只见她全身都包裹在钻石里,缝隙中漏出的深褐色的皮肤也无损她姿容的华贵,垂落耳畔的白色的发丝更是衬托出梦幻般的风情。她美目微斜,宛如躺在一千零一夜的宝库里的公主,用轻蔑与好奇打量着与奢华的夜晚格格不入的雷,而雷也在她的注视的瞬间,陷入了不符合身份的热恋中。   可惜能令人联想到埃塞俄比亚女王的黑美人很快就对雷没了兴趣,她转过头,嘴唇贴着主人的耳朵,窃窃私语,并发出嘲讽的笑声。   因为情人的嘲笑,所罗门也有了兴趣,他饶有兴致的看了雷一眼。   “他就是你倾一国之力才找到的精通柯普特语的激进分子?”   “我不是激进分子,殿下。”   雷辩解着,亚伦对他的插嘴行为不予置评,所罗门抚摸着膝下的美人,意味深长地笑了。   “看起来他已经迷失在女人的海洋中了。”   “不知道内容就贸然跟随主人出席,退场的时候脸色会苍白得可怕。”   以脸庞磨蹭着公爵的膝盖,深色皮肤的美人撒娇地呻吟着。   “你确定?他不是你想象中的纯良的孩子。”   亚伦冷不防地回敬着,所罗门将他的话语理解为挑衅。   “你打算让他参加?这太可笑了,不过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你的米丽娅姆从不参加。其实谁参加都没用,我的示巴女王是最完美的,她只要一出场第一名就没有悬念了。”   “那可未必!”   米丽娅姆哼了一声,这让示巴女王有些不悦。   “你怀疑我?”   可惜米丽娅姆根本不予回应,倒是亚伦,笑着指了指入口处的人声鼎沸:“希律来了,你看他信心满满的样子,肯定物色到不得了的美人了。”   “这不仅仅是美貌的比赛,而我、历届的胜出者,永远不会输给任何人!”   示巴女王自信的宣布着,她的美貌确实令整个剧场的美人们都自惭形秽,雷更是被迷惑了,眼睛追逐她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仿佛只有被这位美人的美貌占领全部身心,才能体现自己的价值。   “太骄傲的女人注定会摔得很惨!”   米丽娅姆傲然地评价着,此时希律也在美人们的簇拥下入场。他坐在七公爵的最末席,但这一点丝毫不会损伤他的引人注意,只因为他的身边有两个毫不亚于示巴女王的美人:令人联想到宗教画的天使的有天然卷曲金发的男子和大半身体包在黑纱中的矮个女子。   “看来这一次的莎乐美会让人大吃一惊的。”   亚伦评价着,或许是个人的爱好,每位公爵身边最得宠的情人都会被赋予特别的名讳,如所罗门公爵的示巴女王,亚伦公爵的米丽娅姆,而希律的情人理所应当被唤作莎乐美。   “但是我觉得她不会赢,希律过分走极端了。”   所罗门低声笑着,此时大部分贵族都已经入座,于是两位古埃及装扮的妙龄少女分从左右走上舞台,她们全身披挂着纯金饰品,一位双手握剑,一个手中抓着长枪,相对而立。   “这是——”    第七章 爱神(下)  此时大部分贵族都已经入座,于是两位古埃及装扮的妙龄少女分从左右走上舞台,她们全身披挂着纯金饰品,一位双手握剑,一个手中抓着长枪,相对而立。   “这是——”   “带着白百合花冠的代表上埃及,带着红色眼镜蛇花冠的代表下埃及,她们的搏斗是今天晚上的开场仪式。”   米丽娅姆贴心地解说着,在她的指导下,雷也看出来两位少女的装扮的细微不同,一个佩戴装饰着眼镜蛇的臂环,另一个则是秃鹫。但接下来的发展,却让雷惊呆了。   只见少女面对面的站立着,突然铁笼从天而降,她们被锁在笼子里。   “开始了。”   随着一声号角,少女们开始了毫不留情的攻击,雷以为这是表演,但事实上她们使用的都是开刃的兵器。   “她们是双胞胎,决斗是她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死去的变成鬣狗的食物,活下来的成为神庙的贞女。”   亚伦平淡地述说着,在他谈笑的同时少女们进行着殊死的搏斗,她们弹跳躲闪擒拿刺杀,丝毫不因为彼此的血缘关系而手软,但狠毒的同时动作却精致优美,仿佛只是在表演自己的技艺。   贵族们全神贯注地观看着,少女们金色的饰品在搏斗中叮当作响,每当鲜血溅出,会场都会响起一阵掌声或是欢呼。   “——太残忍了。”   雷低声地抗议着,米丽娅姆却把他的抗议解读为平民不懂得贵族的雅趣。   “都是人造人,没什么可惜的。当然在平民眼中这种娱乐确实奢侈。”   “竞技场上的赛马会为了一个奖杯的赏赐拼命奔跑,双生的姐妹为了证明自己的唯一,自然也理所应当地使出全力。”   所罗门得意地说着,此时铁笼里少女的搏杀也到了尽头。带着百合花冠的少女试图偷袭,却被眼镜蛇花冠的少女侧身闪过,同时将长刃插入对手的膝盖之间,将她打倒在地。胜负已分,眼镜蛇花冠的少女彻底占了上风,她骑在败者的身上,握剑的手指着对方的头颅,另一只手则掐着她的脖子。   在会场令人迷醉的光芒下,被鲜血污染了的身体散发醉人的魅力。   占据上风的少女侧过头,望着公爵们的方向。整个会场立刻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但少女只是看着公爵们,等待他们的决定。   不幸的是,这一次的表演并不能让公爵们嗜血的欲望得到满足,摩西带头将大拇指朝下一按,其余的公爵们也毫不犹豫的重复了这个姿势。这时,胜利者从腰带上取下匕首,往败者的喉管笔直地刺了下去,连刀柄都几乎插了进去。   “胜利了!”   少女骄傲地高举满是鲜血的匕首,向全场展示她的胜利,她将会得到等身重量的黄金以及神庙贞女的地位,而败者在地上抽搐痉挛了一阵子这才挺直了身体,一动不动。   雷彻底惊呆了,他双手握紧贴在胸前,努力将呕吐欲望压下去。   接下来的歌舞虽然表演者无不是帝国第一流,但遭受了死亡的巨大刺激的雷到底无法心平气和地欣赏,天籁也听得味同嚼蜡。   此时,正餐上场了。   鲜红的幕布落下,随贵族而来的美人们纷纷走下看台,只听得一阵莺莺燕燕的声响,中间夹杂了珠宝撞击发生的脆响。侍从们兴奋的讨论着,几位公爵也是窃窃私语,偶尔还有人开出赌局,显然大家都对即将上场的表演充满期待。   果然,幕布再拉起来时,舞台上已经满是各色美人了。她们或是站立或是依靠在软榻上,无不搔首弄姿刻意展示着魅力,可谓花团锦簇、胭脂如风。见到如此奢华香艳的场面,雷顿时脸颊发红,目瞪口呆。   “是不是想要她们?”   米丽娅姆打趣着,这位拥有雪花般白皙肌肤的女人没有加入浮华的队伍中,她正冷静地评价着努力卖弄风情的同性们。   “你不要再逗弄他了,看,都脸红了。”   亚伦风雅的解围,但紧接着的话却把雷打入了更痛苦的深渊中。   “很明显还是个处男。”   “处男吗?”   一直对雷兴致乏乏的示巴女王扬起了眼睛,她的视线在雷的周身游走,勾魂摄魄。   “处男可经不得挑逗。”   所罗门戏谑地抚慰着示巴女王,女人于是转过头,专心看美女们的争奇斗艳。   “今天晚上会有几只配对?”   一边吃着零嘴,示巴女王和米丽娅姆讨论着。   “我倒希望你被配种。”   “你——挑衅?”   “不,只是希望。大家都知道示巴女王是找不到配种对象的,虽然每一届都出席,可是每一次都找不到合适的。所以索性不再参加了。”   这话激怒了示巴女王,她站起身,走向舞台。   “我今天一定能找到对象!”   她骄傲地宣称着,米丽娅姆对此无动于衷,倒是亚伦凑近了。   “你故意让她生气?”   “因为我想念她的歌声。”   “可一旦配种成功,她将死去,你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听见她的歌声。”   “但是很快就会有新的示巴女王。你知道我对歌声没有执念,只要美丽的东西都会喜欢。”米丽娅姆含了一个葡萄,“而且她从来都没有遇上过合适的配种对象。”   “但这一次倒是未必。”   亚伦意味深长地笑着,站在一旁的雷因为完全不理解他们的对话,露出疑惑的表情。   他的疑惑没有逃过米丽娅姆的注视,迅速找到新的乐趣的女人转到雷身边,凑到耳边,细细地解释着:   月圆之夜的舞会,是贵族最喜欢的交际沙龙。在舞会上,贵族们会做出许多令平民们无法想象的奢侈举动。此刻正在上演的是其中最为奢华也最有乐趣的一桩。   贵族们将自己最中意的宠物带来,她们像商品一样走上舞台展现她们的美,贵族们选出她们之中最迷人的一位,给她颁奖。当然这只是前奏,颁奖结束后,前十名的美人会被带进小爱神宫,在那里,她们是待售的商品,每一个有意向的贵族都会与她们的主人们讨论配种的可能。   “配种?”   “对,这是纯种宠物的选美大赛,优胜者当然要被配种了。所以叫配种大会。”   米丽娅姆鄙薄地说着,在平民眼中贵族的宠物拥有令人羡慕的地位,但这些高不可攀的宠物大部分已不是人类。他们来自研究院,为了变得更加美丽诱人,经过一代代的基因优化,甚至异种杂交,早已失去了在正常社会生存的能力,唯有像宠物一样被豢养。当然米丽娅姆不一样,她是亚伦和摩西的姐姐的克隆体,她永远不会沦为配种的商品,只是相对的必须是永远的贞女。   “这……”   雷的嘴唇在颤抖,米丽娅姆却毫不在意。而此时会场上,人群已经因为示巴女王的出现而骚动。即使站在无数的美人之中,她依旧是特别的,她高贵的气质让周围的人自惭形秽。当她走上舞台的时候,胜负已经决定,任何人看到这样一位绝世美人,都无法移开视线,再看其他人,果然暗淡无光,甚至面目可憎。   可惜她身上的钻石太多了,钻石令她闪闪发光,却也教人无法看清她的容貌。   雷遗憾地想着。   *米丽娅姆:摩西的姐姐,在旧约里帮助摩西率领卖身为奴的犹太人走出埃及。据记载,米丽娅姆是个女先知,她冒着生命的危险把婴儿的摩西转送到埃及公主家里,避免了摩西被屠杀於襁褓的命运。在犹太人逃出埃及人的追杀后,她领着人们载歌载舞,庆祝自由的胜利和欢欣。但后来因为和摩西发生口诀和争执,在身患麻风病的厄境下被摩西赶出族落,最后惨死在荒漠。据说她死后,沙漠的旱荒接踵而至,人们怨声载道,随后上帝禁止摩西踏进他辗转追寻的“应许之地”。   ~~~~~~~~~~~~~~~~~   不能说出名字的那位大神真灵呀~~~~~~~~继续以不说出名字的大神的名义求票求收藏求点击~~~~    第八章 七层纱舞(上)  8月19日,新·底比斯城,爱神宫,二十三时   评选进行到这一步,似乎已经没有继续的必要了。在示巴女王上场的此刻,已经不需要再等下一位了。   然而即使如此,希望依旧存在。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又一位选手出现了。   这位大半身体包裹在黑纱中的女人拥有粗粗的蛇尾,她摇曳着身姿游到舞台上,伸出涂着深红色指甲油的手,脱下黑纱,一瞬间,大半人都倒吸一口气:   并非示巴女王的豪奢之美,却直入男人的梦靥,她正是那个千万次出现在男人的梦中窃取精华的夜妖,无论是黑色的长发还是闪烁着银色鳞光的蛇尾,都映衬出她的面容苍白如即将死去的玫瑰花,来自东方的神秘气质一瞬间征服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虽然人们刚刚还为示巴女王的豪奢美貌肃然起敬,但在莉莉丝的妖娆与神秘面前,他们动摇了。   “果然希律是有备而来。这一代的莎乐美竟然加入了蛇的基因,倒是出乎我的预料。”   摩西喃喃着,他对女人没什么兴趣,陪在他身边的是管家。   “她看起来像个刚从坟墓里复活的女人。”   米丽娅姆鄙薄地评价着,但女人的嫉妒不能左右男人的选择,蛇身的莎乐美确实比高贵的示巴女王更能挑*逗男人的心弦,毫无疑问的,莎乐美打败了示巴女王,被评选为第一。   评选结果出来的瞬间,示巴女王倒还没有做出表态,希律已经得意地站起,走向总是让他蒙羞的所罗门公爵。   “啊,我亲爱的朋友,我的莎乐美是否让拥有一万**的你感到嫉妒?”   “即使她拥有魅惑全世界的男人的能力,对我们这种没有欲望的生物也毫无意义。”   所罗门针锋相对,但希律也不甘落后。   “可你分明已经在嫉妒了。因为我拥有比你的一万**更诱人的女人。”   “一个连生育能力也不具备的玩具,值得我的主人嫉妒吗?”   示巴女王傲慢地宣称着,混入蛇的基因的莎乐美虽然得到了病态的美丽,却也注定不能生育。   “所以我才主动向你伸出友好之手。”   希律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相反,他伸出手,所罗门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也没有拒绝。   他们友好地拥抱着,而后,看着示巴女王,希律公爵提出了要求。   “莎乐美无法生育,但她的兄弟约翰夫却是个健康的孩子。我是个虚荣的人,莎乐美只能暂时满足我的虚荣,长久的荣耀还是需要——”   “说重点吧,希律。”   “我希望你让示巴女王和约翰夫交*,研究所的基因配对结果显示,他们是最适合的,他们的孩子必定会更加完美。”   “也能更加满足你的虚荣?”   希律不置可否的笑了,在一旁的雷顿感不可理喻。   不能理解,也不愿意理解,第一次爱上的女人竟然马上就要被成为别人的妻子,还是个她根本不认识的男人的妻子!只因为他的主人向她的主人提出了交*要求!   太——荒诞了!   她是人,有血有肉的人,不是货物!   贵族们难道就理所应当如此随便地决定别人的命运!   示巴女王,那么美丽的女人,所罗门公爵就没有一丝的不舍?   他看了眼希律公爵身后的约翰夫,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位美男子,像一尊洁白的象牙雕像,周身都映着银色的光辉,他的嘴唇比珊瑚的颜色更令人痴迷。但他的眼睛没有热情,他的肉体也如象牙一样冰冷。   “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可惜再尊贵的宠物也只是宠物,一旦主人有要求,他们便必须和别的公爵的宠物做*,生下更加美丽的下一代。这就是宠物的宿命。宠物有机会成为公爵的妻子?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传说。”   米丽娅姆嘲讽地说着,雷垂下的手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他不过是个黑衣的奴仆,在这光辉的大殿里,他连大声说话的权利也没有。   “如果你想要,向你的主人请求,也许他会给你这个恩典。”   米丽娅姆挖苦着,受她启发的雷看着亚伦公爵,请求的话语涌到喉口,眼看就要说出,这时刚刚夺魁的莎乐美突然游到所罗门公爵和希律公爵中间。   “两位伟大的公爵,能否重新考虑一下示巴女王和约翰夫的结*?”   “这不可能,你是残次品、不能生育的残次品。我需要一个健康的宠物,只有示巴女王和约翰夫结*才能生下健康的孩子。”   理所当然地,希律公爵拒绝了莎乐美的请求。   倒是所罗门公爵,看着蛇身的莎乐美,突然有了新奇的念头。他与希律耳语,希律对他的建议感到由衷的快乐。他对莎乐美张开了双臂:“莎乐美呀,莎乐美,为他们的结*合跳一曲吧。我愿意为你的舞蹈付出代偿。”   “您真的愿意为我的舞蹈付出代价吗,殿下?”   “为我跳舞吧,莎乐美,我恳求你。若你为我跳舞,你可以向我要求任何东西,我也将承诺你,就算是我王国的一半也行。”   很明显,说这话的时候,希律公爵险些克制不出笑出声的欲望,但莎乐美却表现出病态的热忱。   “任何东西都可以吗,殿下?您必须发誓。”   “当然可以,以我的名誉,我的王冠,我的神,无论你要求什么我都会给你,哪怕是我的王国的一半,只要你愿意为我跳舞。来吧,为我舞蹈吧,莎乐美!”   莎乐美抬起头,金色的眼睛燃烧着痴狂:“您已经立下誓言,一切我所要求的,即使是您的王国的一半。”   “是的。”   众所周知,莎乐美的七层纱舞令男人心荡神移,当蛇身的莎乐美翩翩起舞的时候,在场的几乎每一个人都感受到魔性的魅惑,他们着了魔,以全部身心追逐着在舞台中央摇曳的身姿。   雷没有被迷惑,因为他的心中装满了示巴女王的身影。此刻,在所有的人都关注着莎乐美的此刻,雷光明正大地偷窥冷漠的绝世美人,却无意中瞥见希律公爵身边那拥有比冰雪更寒冷的美貌的约翰夫。   他的眼睛如已然熄灭的火焰,又如同月光下的黑色湖水……   雷打了个冷战。   莎乐美的舞蹈行到高*,所有的人都被她魅惑了,他们等待着她最后的展示,她却停了下来。   “我的殿下,您愿意此刻将您承诺于我的东西赐予我吗?”   “啊,当然可以,我会给你任何希望的赏赐。你想要什么东西都可以得到满足。告诉我吧,莎乐美,你需要什么?”   “我希望您能赐给我一个金质的盘子,上面放着——”   “金质的盘子?当然可以。你希望盘子里面放着什么,是我的红宝石,还是祖母绿,告诉我,不论你想要我在盘子里装什么,我都会满足你,我的女儿,我的宝物都属于你。”   莎乐美笑了,只有最后一层面纱的她仿佛用月亮铸成,她伸出涂着鲜红的指甲油的手指。   “我要的东西只有一件,我要约翰夫的头!”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所罗门公爵得意地评价着,希律公爵的脸色却变得难看了。   “不,不行。莎乐美,你不能做这项要求,你放弃这个要求吧。”   “可是我的殿下,您已经立下誓约,一切我所要求的都能得到满足。现在我要求将约翰夫的头装进盘子里。”   “你换一个要求吧,我恳求你,莎乐美,要求别的东西。约翰夫已经和示巴女王定了约,你这样做会让我没有面子的。”   “可您也对我立了誓,我请求您给我约翰夫的头!”   莎乐美寸步不让地强求着,希律公爵震怒了。   “住口!不要对我这样说话!我命令你跳完七层纱舞!” 第八章 七层纱舞(下)  “住口!不要对我这样说话!我命令你跳完七层纱舞!”   但莎乐美没有动作,反倒是希律公爵成为了贵族们嘲笑的焦点,女人们用扇子遮住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时发出鄙薄的轻笑。   “不过是一个头颅,为什么不能给她?”   所罗门轻松地说着,故意火上浇油。希律公爵的脸涨得通红,示巴女王却沉默着,对即将降临在约翰夫身上的厄运毫无兴趣,随时可能被处死的约翰夫也始终是冰一样的冷漠,仿佛莎乐美与希律公爵正在讨论的那个约翰夫与他无关。   终于,希律公爵再一次开口了。   “莎乐美,冷静下来,我一直都爱着你,我不忍心苛责你。人的头颅从他的身上砍离开来,并不是能够和你的舞姿媲美的景象。来吧,放弃你的要求,我给你更美好的,你看这颗宝石,它是吾王赐给我的宝物,你喜欢吗?向我要求这颗宝石,我就会给你。”   “可是我只想要约翰夫的头颅。”   “莎乐美,你听我说——”   “给我约翰夫的头!”   “不,你不能这样做,你的行为让我苦恼。莎乐美,换一个要求吧,只要你放弃约翰夫的头颅,不要再要求你刚刚所提出的东西。你要的东西我全都给你。”   但是莎乐美的要求只有唯一的一个。   “给我约翰夫的头!”   “答应她的要求吧,希律公爵。莎乐美只需要约翰夫的头。”   贵族们起哄着,笑声叠成浪花压得希律公爵喘不过气来。   他最终取下了他的指环。   身穿正红色铠甲配着血色斗篷的近卫队上前,接过戒指,约翰夫被带了出去。几分钟后,处刑人回来了,他托着金色的盘子,盘子里放着冷漠的约翰夫的头颅。   莎乐美立刻冲上前接过头颅,她狂喜地抱着至死依旧冷漠的约翰夫,以手指和嘴唇感受着他尚未僵硬的面部线条。   “现在可以继续你的舞蹈了吗?”   希律王催促着,莎乐美满足地抱起约翰夫的头颅,尚未干涸的血沿着她苍白的手臂爬行,妖娆而诡异。鲜血滴落在地上,却被贪婪的蛇尾啃噬殆尽,她亲吻着闭上双眼的头颅,以最疯狂的舞姿进行她惊世骇俗的告白。   “啊!约翰夫,你的心中没有我,你拒绝了我,但我现在却还是亲吻了你。你的头颅只属于我。你夺走了我的纯洁,点燃了我的血液,啊,约翰夫,你唇上的味道相当苦,这是血的味道,还是爱情原本的滋味?”   粗粗的蛇尾摆动着,鲜血的奢华与妖娆的舞姿完美结*,银色的月光下,她抱着约翰夫的头颅昂搜挺胸地游走着,在人们的注目礼中,她缓慢的行走着,蛇鳞与大理石摩擦,留下蜿蜒的血迹,最终,扑通一声,她跳进了十字大运河。   沉默了,整个会场都沉默着,而后突然响起了掌声。这稀稀拉拉的鼓掌激起了压抑的情感,人们纷纷站起,雷雨般经久不息的掌声爆发了,喝彩声如潮水般袭来。   “这可真是一场完美的演出!”   “将真实的杀戮引入,啊,希律公爵,您真是位杰出的艺术家!”   …………   收到鼓励的希律公爵再一次站了起来,他向欢呼的人们颔首致意,人们将鲜花和宝石砸过去,整个会场瞬间成了希律公爵一个人的舞台。   ——※—※—————※—※—※——————※—※—※—————※—※——   “你相信莎乐美和约翰夫真的是希律公爵安排的特别表演吗?”   坐在马车上,米丽娅姆冷笑了诘问雷。   雷虽然也明白这不过是贵族们为公爵安排的台阶,但到底无法轻松的点头。   “……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明明……明明有人死掉了,为什么没有人伤心……”   贵族们不伤心,他能够理解,在将短生种视为家畜的血族眼中,莎乐美虽然拥有惊人的美貌却也不过是宠物。没有人会为家畜的死亡感到忧伤。但是为何那些陪在贵族身边的人们也没有流出悲伤?   “莎乐美是幸福的,能在她生命最圆满的时刻死亡,这是多么令人羡慕的结局。”   “……死亡……她真的是因为幸福吗?”   仿佛看穿了雷的心思般,米丽娅姆低喃着。   “你感受到了吗?那份刻骨的占有欲?融入了蛇的基因,于是无法摆脱蛇的欲望,贪婪、不容许拒绝的疯狂?”   雷感到了害怕,他早已意识到但不敢承认的事实因为米丽娅姆被迫直视。是的,莎乐美是幸福的,她爱着冷漠的约翰夫。虽然这个男人从不爱她,也不爱任何人,倔强的莎乐美也决意一定要占有这个男人,哪怕得到的只有一个头颅,也是满足了。   这如火焰般疯狂的爱怜,令人毛骨悚然的爱情!   “可是为什么希律公爵并没有难堪?”   “因为他虚荣。”   亚伦冷不防的插入他们的话题。但他懒得向雷解释,于是解说的任务交给了米丽娅姆。   “对贵族而言,成为国民议论的焦点、为国民提供娱乐,是他最重要的义务。即使是公爵大人也不能免俗。底比斯城每个月都要举行各种活动,以便产生话题供民众消耗。虽说这一次失去了两个宠物,但宠物都是消耗品,只需要一年的时间,研究所便能送来两个全新的宠物。今天的临时演出带来的话题效果可比两个宠物值钱多了。”   “所以——”   “希律公爵将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成为贵族圈最耀眼的明星。比我们的殿下处死一千多个叛党更加万众瞩目。”   “可我还是觉得代价有些大了。”   “不要紧,他一向虚荣。”   亚伦轻描淡写的判语让雷想到了历史上另一位希律王的事情。   历史上的大希律王仅仅是杀死了他的三个儿子,却引发了屠杀伯利恒的婴儿的恐怖传说,《圣经》的作者由此得到启发,故意将传言和耶稣的诞生联系在一起的,终于成就了大希律王的邪恶形象。   “他很虚荣,他和传说中的那位希律王一样的虚华。”   雷胆战心惊地想着,但又有一个奇特的念头抓住他的思考。也许从最开始的时候希律公爵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被无常的命运掌控着,莎乐美总是会爱上约翰夫,从遥远的过去,直到莫名的未来……   *希律王:罗马帝国在犹太行省耶路撒冷的代理者的统称。历史上有不止一位个希律王,圣经中试图杀害幼年的耶稣是大希律王,耶稣被犹太长老们送往罗马总督手中,协助审判耶稣时是小希律王,同时还有杀死圣徒雅各、企图杀死圣徒彼得的希律王亚基帕一世、听保罗传教的希律王亚基帕二世。   大希律王因为杀婴事件被基督教徒熟悉,但据历史研究者称,目前为止,除了圣经之外并无其他历史资料证实大希律王曾经为了阻止耶稣的出生大量杀死婴儿。事实上他曾经是一位贤君,他曾救过凯撒大帝,所以获得大帝特准而统治以色列旧地全境。但他并没有犹太王室血统,为此他迎娶犹太王国的皇室后人为妻(他的两位妻子米利暗一世和米利暗二世都是犹太公主),这其中积累的矛盾导致了大希律王处死他的三个儿子。   希律王最宠爱的儿子是他的第一位妻子多丽丝的儿子安提帕特,安提帕特因为没有王室血统,被公主米利暗的两个儿子亚力托斯布鲁斯和亚历山大厌恶,安提帕特阴谋陷害,希律王宣判他的两个儿子有罪,将他们杀害了。但安提帕特并未得到好处,他在杀害两个兄弟的事件中过分活跃的表现让他被臣民厌恶,希律王不得不审判多丽丝的仆人,最终确定安提帕特有罪。起初希律王不想杀他,当时他生了病,民众认为他大限将至,开始活跃反对罗马统治。有一群年轻人在耶路撒冷的广场砍掉了那里的金鹰装饰——罗马的象征,这在当时是极其严重的亵渎,他们因此被烧死。这一事件后,意识到自己在民众心中威慑力变得极其淡薄的希律王杀死了安提帕特。   希律王连续杀死三个儿子,引发了他在伯利恒屠杀婴儿的可怕传说,《圣经》的作者或许是由此得到启发,故意将传言和耶稣的诞生联系在一起的。   ~~~~~~~~~~~~~~~~~~~~~~~~~~~~~~~~~~~~~   周五双更,求收藏求推荐    第九章 挚爱的人(上)  砰!砰!砰!   沉闷的空间飘荡着不舒服的声响,他睁开疲惫的眼睛,天光朦胧,周围是整齐树立起来的十字架,整个世界都回荡着锤子的敲打声,工匠们忙着铲土踏实,好让已经完成的十字架竖起来。   他张开双臂躺在令人不愉快的架上,两个看不清面容的男子正在将木楔钉进他的掌心,但他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感觉一般,丝毫没有痛的意识。他平静地感受着,在粗暴的铁锤下木楔子艰难地挺进,鲜血溢出,木屑飞溅,他可以闻到松木清新的味道,但是肉体竟始终没有知觉,仿佛正在被钉入木钉的躯体与他无关。   很快,工作完成了,他们将十字架竖起来,并踩紧坑里的泥土,他却依旧没有痛感。等到所有的十字架都竖起后,他转过头,发现这里变成了挂着人体的丛林。   阳光照射在十字架的横木上,照射在受难者们的头上,将浓重的阴影投射在沙地上,构成格子窗的图案。他看着属于自己的投影,惊愕地发现十字架顶端有一块写罪的牌子,上面挂了个花环。这令人联想到殉难者的细节引起了他的兴趣,他抬起头,明晃晃的光照在他的脸上——直到这时他才隐约感到少许的痛。   他不安地扭动着,回归身体的痛觉折磨着他的思维。猛然间,小腹滚起剧痛,他低下头,小腹被长枪刺中流出了黑色的血。他被一群士兵围着,那些用枪刺他的罗马士兵们惊慌失措,他们叫喊着什么,但他听不见,他的注意力被在罗马士兵的尽头站着一个裹着粗麻布长袍的男人带走了。男人异常削瘦,留有棕色的长发,头上戴着荆棘花冠。圣徒正低头祈祷,当他意识到被注视时,他抬起了头:从花环下露出的脸孔,严肃而虔诚。   “主啊,宽恕我吧!”   声音清晰地传到他的耳中,平静而庄严。   他睁开眼,时间是公元2976年8月20日下午三点。   ——※—※—————※—※—※——————※—※—※—————※—※——   “殿下。”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管家,亚伦动了一下手指,女仆立刻将金杯捧出,管家恭敬地倒入生命之水。浓稠的液体流入喉管,燥热的心情有了少许缓解,但那个梦确实太真实了,缓过气后亚伦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苍白得发青的掌心,毫无瑕疵的皮肤,唯独指甲滑过掌心时,梦中经历的木楔钉进肉体的痛却越过幻想与真实的界限——涌动起来。   奇异的感受,从未有过的奇异感受。   亚伦不安地想着,这似乎是个凶兆,但他不希望任何人看出他的不安。他平静地喝完生命之水,将杯子还给管家,胳膊却不小心碰到放在绛紫色靠枕上的木匣。   “这是——”   “雷送来的东西,他说是您要求他翻译的文书的部分结果。”   “什么时候送来的?为什么不叫醒我?”   “殿下从爱神宫回来后就一直沉睡。您难得有如此香甜的睡眠,我实在不敢打扰您的睡眠,所以——”   亚伦点点头,管家的好意他心领了,虽然依旧对此事耿耿于怀。   他抓起木匣子,可以确定里面没有机关陷阱,但重量却超出了他的预期。   “你来打开。”   他理所当然地吩咐着,被指名的女仆荣幸地上前,手指稍微一用力,盒子便打开了。   “里面是一串珠链和一叠羊皮纸。”   她报告着,将珠链和羊皮纸取出,放在靠枕上。   然后,就是这一串珠链让亚伦脸色苍白了。   竟一串玫瑰念珠,上面还装饰着同材质的十字架!   管家的脸色也变了,他上前一步。   “殿下,我立刻把这东西扔出去!”   “不,不用。”   亚伦捏起玫瑰念珠端详,耶稣的苦像已被虔诚的手指磨得看不清五官,红玛瑙质地的念珠却因为千万次的抚摸如涂了蜡般光彩熠熠。   这是血族的士民绝对不该拥有的物品!   只凭这件东西,他就应该将雷扔进监狱,永远地扔进去!   但是——   看着玫瑰念珠与苦像,亚伦却有了犹豫。   真的不该把他送进监狱吗,他胆大妄为冒犯血族,他罪有应得!   可为何我的内心似乎比较倾向于另一边?   给他自由,任他发表他狂妄的言论?   亚伦下意识握住了念珠,珠子上还残存着前任主人的温暖,那是血族早已不能拥有的属于肉体的暖意,炙热但不灼人,甚至珠子本身也在卧室橘色的灯下散发着圣母的光辉。   距离上一次念玫瑰经有多久?   亚伦不记得了,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当自己还是人类的时候。曾经他也每天都和家人一起念玫瑰经。他虔诚地信仰着上帝,相信圣母的奇迹,但是上帝从没有回应他,甚至在他堕落为血族的时候,也没有给他回复。   生为人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唯独记得那堕落的夜晚,最后一次陪母亲读完玫瑰经,他静静地躺在床上,以人的身份最后一次看着床头的圣象。当他醒来,已经属于另一个世界,泣血的圣母像已经破碎,取代它的是微笑的弟弟——他蹲在床头,伸出手。   “和我永远在一起吧,哥哥。”   他选择了握住。   从此他是摩西,他是亚伦,千年。   为什么我又想起那些过去,我早就已经彻底放弃了过去!   亚伦抓紧了掌心的玫瑰念珠,十字架上的苦像硌得掌心发痛,但自醒来便折磨他的属于掌心的剧痛消失了,在玫瑰念珠的温暖抚慰下,痛苦消失了。   “你们都出去。通知雷,和我共进早餐。我有工作上的事情要和他谈谈。”   是的,他终于想起来了,在梦中那削瘦禁欲的脸虽然几乎完全被圣光笼罩,但他已经想起了,他是雷!那个在他的梦中带着荆棘王冠用怜悯的眼光看他的人,是雷!   卑微的短生种!   他愤怒地将玫瑰念珠扔出去,落在地毯上的念珠委屈的蜷缩着,源自梦境的剧痛又回来了。   ——※—※—————※—※—※——————※—※—※—————※—※——   8月19日,新·底比斯城,公爵府,十九时   按照贵族的生活节奏,这是早餐时间,但依照短生种的时间概念,却是晚餐了。   长桌两端,坐着雷和亚伦,这是亚伦的早餐,同时也是虽然在公爵府居住却严守平民的起居习惯的雷的晚餐。   亚伦的面前只有一杯生命之水,雷面对的是红酒以及顶级厨师烹制的美味佳肴。   雷在进食,他的动作相当优雅,至少,以他所处的阶级的标准而论,他的餐桌礼仪无可挑剔。当然他拥有的到底只是平民的优雅,在亚伦的眼中,他的姿势丑陋粗俗。   我居然认为他是梦中的那个圣徒!?   亚伦自嘲地笑着,一边喝生命之水,一边继续看手边的羊皮纸。   ……(耶稣)爱她多于其他门徒,并经常(嘴对嘴)的与她相亲,惹起其他门徒的(不满)。   门徒对他说:“你为何爱她多于爱我们呢?”   耶稣回答说:“我何尝不是爱她般爱你们呢?当一瞎子和一能视觉正常的人同在漆黑之中,他就变得没有分别。当光线来到,视觉正常的人就会看到光,瞎子则仍然在漆黑之中。”    第九章 挚爱的人(下)  “你让我感到疑惑。”   雷停止了刀叉的动作。   “为什么要把抹大利的玛利亚说成是巴比伦王并耶路撒冷大能掌权者的女儿,甚至认为她和耶稣相爱!”   “我依照您的要求实事求是的翻译。”雷冷静地回答着,“《犹大之书》里面确实是这样写的。”   “当耶稣进入耶路撒冷时,整个城市都惊动了,问,这个是谁呀?而抹大拉的玛利亚爱上了基督,她离开王宫,追随基督。为此她遭遇了犹太人的苛责,并最终臭名昭著。那时犹太人们聚在一起说到:‘玛利亚她撇弃众祭司,且爱上了一人,她因着爱上拿撒勒人却撇弃犹太人而被憎恨,她因着爱上神殿之门却撇弃人民的宫殿而被憎恨,她因着爱上花冠却撇弃佩经盒而被憎恨。我们必要杀掉他,十字架之刑将为此而设,在世上不会再有此人进入耶路撒冷的一日。’”   “但你用在玛利亚身上的形容词让我觉得你本身的宗教观点偏向玛利亚信徒。一个持有私心的翻译者,不可能翻译出客观的句子。”   “您曾经明确表示希望我翻译成果是有血有肉、能让我感受到美的存在的故事,而不是干瘪乏味的单词排序。我只是依照您的要求,尽我的全力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情。”   “可事实上你已经偏移了你所承诺的中立!”   亚伦厉声斥责着,“我并非守旧得不能接受玛利亚是耶稣的门徒的观点,我也和大部分的学者一样,认为抹大拉的玛利亚并不是*女,她可能是耶稣的门徒或是耶稣最重要的资助者,因为她的女性身份,她被耶稣另眼相看,并被其他门徒憎恨。这都是可以接受的。但你的用词试图表达的含义分明是要将玛利亚凌驾于其他门徒之上!”   “《腓力福音》里,提及玛利亚的时候,用了相当热烈的词语:‘三个人一直与主同行。他的母亲马利亚、她的姐妹和抹大拉的马利亚(MaryMagdalene),人们称她为他的伴侣,因为马利亚是他的姐妹、他的母亲、他的伴侣。’。在《圣经》里面,不论是《旧约》或是《新约》,玛利亚和他玛都是反复出现的人名,那么,我为什么不能认为‘玛利亚’、‘他玛’是对某一类身份的女性的固有称谓呢?《圣经》是男人写成的,它故意将女人自始至终地排斥在神坛之外。至少,米丽娅姆(MIRIAM)是玛利亚(MARY)的变异这一点你也是认可的!”   “住口!不许在我面前多嘴米丽娅姆的事情!”   亚伦粗暴地打断了,他拒绝任何与米丽娅姆有关的话题。   “对不起,我保证不会再提到米丽娅姆。我们可以继续吗?”   雷主动弃械,亚伦也觉得他的态度虽然略显冒犯,但必定是难得一见的忠于工作的人,随即放弃了惩罚的念头,继续看下去。   ……犹大说,我与谁亲嘴,谁就是他。你们可以拿住他。   犹大随既到耶稣跟前,将头躺在耶稣的胸膛上,吻了他一下,说出他们希望听到的话。然后他接了赏钱,便将耶稣交给他们。   啪!   亚伦将羊皮纸扔在桌上。   “为什么!犹大怎么可以将头靠在耶稣的胸膛!这是最得耶稣信赖的门徒的特权!”   “犹大难道就不可以是耶稣最宠爱的门徒?《约翰福音》里曾反复提到耶稣有一个最爱的门徒,但是这个门徒没有名字。既然是最宠爱并总在最紧要关头出现的门徒,圣约翰为何不知道他的名字,或是知道他的名字却不愿意写下?犹大也曾被认为是耶稣最宠爱门徒!”   雷激动地站了起来,他看见墙上装饰的是安尼巴莱·卡拉奇的《哀悼耶稣》,四位或年轻或苍老的玛利亚围着垂死的耶稣,悲痛欲绝。   “您回想一下,圣经里有四个以上的约瑟,三个犹大,四个西蒙和五个雅各,也有四个不同名字的父亲——约瑟、克莱奥法斯、西蒙和亚勒腓,他们的儿子却有同样的名字——雅各、犹大、约瑟和西蒙。您不觉得这是刻意在掩饰什么吗?就像玛利亚和他玛——”   啪!   身后的女仆掉了手中的金盘,她连忙蹲下身收拾,亚伦没有责备她,雷却意识到自己有必要节制了。   他连忙换了个话题。   “我从最初研读圣经时便认为,为耶稣掌管钱财的犹大没有必要为了三十个银币出卖耶稣。他若是贪财,完全可以在耶稣行使神迹的同时从信徒手中获取报酬。抹大利的玛利亚能用价值一千银币的香膏为耶稣洗脚,若是犹大动了贪念,从耶稣的信奉者手中他能得到的远比三十个银币更多。”   “所以你坚持犹大是耶稣神话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他是耶稣最重视的追随者?”   “为什么不?抹大利的玛利亚其实是犹太公主甚至可能是耶稣的妻子,为什么犹大不能是耶稣最爱的门徒?”   “你并不是那个时代的见证者,你的所有观点都是通过那个时代留下来的部分记录推导而来的!”   亚伦无情地凿碎了雷的论述,不论雷的理由多么充分,他所能佐以为证的都只是那个时代留下的只字片语,文书经历了近三千年的修正重编,早已看不出历史的真相。   “可我相信即使被彻底篡改的文书,也还保留着部分的真实!您既然接受那些文字宣扬的‘耶稣是圣子’的观念,为什么不愿意接受我从同样的文书里面得到的‘犹大是耶稣最爱的门徒’的结论?”   雷激动了,他的脸涨得通红。   “《约翰福音》里不止一次提到这个耶稣最爱的门徒,‘耶稣见母亲和他所爱的那门徒站在旁边,就对他母亲说,妇人,看你的儿子’;‘彼得转过来,看到耶稣所爱的那门徒跟着,就是在晚饭的时候,靠着耶稣胸膛,说,主啊,出卖你的是谁?的那门徒’,如果您觉得这些话还不足以证实我的推断,那么,您还记得耶稣训斥彼得的话吗?耶稣对他说,我若要他等到我来的时候,与你何干?你跟从我吧。很显然,耶稣在保护着一个人,这个人即将顺着他的意思去做一件重大的事情。那么,这重大的事情是什么,我们很快就看到了,是背叛,是犹大之吻!”   “住口!”   亚伦抓紧了掌心的玫瑰念珠,他很难压抑把这出言不逊的短生种投入监狱的欲望。   “可您真的无法认可我的观点吗?如果将耶稣最爱的门徒等同于犹大,约翰福音的解读也会变得轻松。犹大为他的忠诚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他作为耶稣最爱的门徒的部分却不可能因为他的背叛被彻底抹消。约翰唯有在记录耶稣的生平时将犹大和耶稣最爱的门徒分裂为两个人,您可以看到在约翰福音里面犹大的形象被彻底的毁坏了,他像是被一把剑劈成了两个人,邪恶的犹大,和光辉的不知名的门徒。但是耶稣依旧爱着犹大,这是犹大承担背叛者之名……”   “够了!我随时可以把你扔进黑牢,如果你再胡说八道!”   亚伦愤怒地高喊着,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痛苦,掌心被玫瑰念珠咯得发痛。但他不想放下念珠,源自幻境的痛苦是无孔不入的老鼠,等待着他任何一刻的松懈。   雷也呆住了,他似乎没想到自己的话语会换来如此激烈的抗议。   好在亚伦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松开手中的念珠,温柔道:“你先下去吧,我心情不好。”   “是,殿下。”   恭敬地,雷退出了房间。   现在,房间里只有亚伦了,至少,理论上只余下亚伦了。   “不死的门徒吗?区区短生种竟然能挖掘出这么多,确实不简单。只是再走下去,就是禁区了……”   *亚伦质问雷是不是故意抬高抹大利的玛利亚,因为玫瑰念珠在天主教是偏向圣母更多一点的圣物。而圣经中关于玛利亚的身份也含糊不清,抹大利的玛利亚经常被她的崇拜者等同于圣母玛利亚。   *据作者的解释,这四位玛利亚分别是耶稣之母玛利亚、从良妓女玛利亚、莎乐美以及雅各之母玛利亚。    第十章 黑暗中的血(上)  我立扫罗为王,我后悔了。因为他转去不跟从我,不遵守我的命令。(撒母耳记15:11)   公元2976年8月27日,新·底比斯城,某处,某时   穿斗篷戴着面具的人走进幽暗的地下室,石门后,圆形的大会场,古老的组织正在密会。显然这一次它依旧无法产生结果,和过去的无数次一样。   ——死亡的阴影下,暴力抗争正逐渐变成无价值牺牲的代名词。   但这一次不同,将要散会时,访客推开了门。   “我对你们的软弱感到强烈的愤慨!”   这位突然闯入的女士大踏步进入,同时扔下手套,她的矛头直指导师。她的行为引起导师身旁的金发男士的愤慨,他试图请她安静:“伊斯塔尔,你为什么愤慨?因为我们的不作为?还是愤怒的火焰已经毁灭了你的理智?”   “我已经无法继续等待了!我已经不年轻,我的体力会在接下来的二十年里迅速衰退,最终病痛交加躺在床上等待死亡的降临。这是人类不可逃避的命运,我曾以此为傲。但是今天,看着你们的懦弱,想到即将到来的衰老,我甚至羡慕起可恶的吸血鬼那没有尽头的青春和体力巅峰期!我,以及在座的诸位都还有太多太多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可你们却以理智为名消耗我们的生命,让我们在无尽的等待中失去举起武器的力量!”   被称为伊斯塔尔的女人激动地述说着,她的话激起与会者的共鸣,他们纷纷站起,用热烈的鼓掌支持她。   “但贸然行动只会带来无价值的牺牲。我们的人越来越少,经不住再一次的大清洗。”   首领无奈地感慨着,他说的是事实,在场的人都理解他的艰难。3月17日的大屠杀对组织造成了重创,虽然殉难者以平民支持者、基层信徒为主,但从战略意义上讲可恶的吸血鬼已经成功地动摇了组织的基础。目睹残酷的惩罚之后,大部分沉默、观望的平民们选择了划清界限,他们在死亡面前退缩了。   “可是他们正在屠杀我们的同伴!难道我们要眼看着他们死亡吗!一个不会在死亡面前挺身而出拯救自己的同伴的组织,被它的隐藏支持者抛弃也是理所应当的!”   女人义愤填膺的呼喊着,她深爱她的同伴,她将这分感情以热烈的话语表达,试图唤起在场者的共鸣。   事实上她的鼓动也确实在起效,人们没有直接表示赞同或是反对,他们垂下头沉思。   女人继续着讲演。   “狂欢节快要到了,现在大街上到处都是可恶的吸血鬼将在狂欢节用火刑柱处死我们的同伴的通告。你们难道就能眼看着他们被烈火吞噬却什么也不做吗!”   火刑柱,给犯人们穿上浸泡了汽油的衬衣,绑在容易导热的合金柱上,再点火去烧。这是极端残忍但又不见血的手段,大剧场集体处刑时殉难者表现出的冷漠与高贵让可恶的吸血鬼感到害怕,所以他们选择了火刑柱——没有人能在烈火焚烧身体的时候不发出哀嚎。   那是只要想想一下都会恶心得想要呕吐的画面,冲天的火焰如世界末日般燃烧在每一个街头,舔舐肌肤激发哀嚎,烧焦的肉体散发恶臭,还有那些围着他们狂欢和嬉笑的所谓公民!胆战心惊!令人胆战心惊!   “但是你又能怎样?我们的行动随时都会被监控,我们无法许给我们的支持者明媚的未来,每一个加入我们的人都已经有了死亡的觉悟。”   有着金色长发的男子大声呼喊着。   “你忘记入会仪式了吗?”   躺在棺材里三天,坦白自己的一切过去,是每一个成员入会时都必须经历的仪式。它代表着死亡与新生,凡经历了这个仪式,便代表他/她的过去已经死去,他/她重生了。   “我当然记得,我放弃了我的过去,我与在座的每一位都是兄弟姐妹。正因为我将在场的每一位,以及那些未能列席的人都当做我的血脉,我才感到悲痛。谁忍心眼看着自己的亲人死去?谁能在听闻自己的亲人遭受毒打拷问时保持镇静?我知道我冲动的建议不会被采纳,但我仍然坚持我的意见,我无法坐视不理!”   女人环视一周,坚强地举起手。   “现在,愿意跟我一起的请举手!”   在她的鼓动下,稀稀拉拉地有几个人举起了手,他们的行为鼓舞了他们周围的人,渐渐地,举手的人越来越多。每个人都知道伊斯塔尔的决定是莽撞而粗糙的,但他们还是被激情鼓舞了——很多时候,简单而真挚的情感远比华丽的辞藻更能激起共鸣。   最后,整个会场还没有举手的人只剩下金发男子吉尔和坐在他身边的从会议开始一直没有吭声的矮个长老了。   没想到会有那么多人支持自己,伊斯塔尔也是喜出望外,她索性撕下面具抛出去,爬满皱纹的脸呼喊着:“来吧,让我们在狂欢节大干一场吧!让那可恶的吸血鬼们知道,正义的声音永远不会因为暴力消失的!”   人群再次沸腾起来,他们纷纷撕下面具欢呼,在这位苍老的胜利女神的引领下,他们已经无惧死亡。   “肃静!肃静!”   带着充满整个空间的严厉,苍老的声音响起,一时间四面八方都是它的回音,这让尚处于兴奋状态的人们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过激,他们转过头,寻找着声音的源头。   金发的吉尔将那位一直没有吭声的矮个长老抱起,扛在肩上,男孩脱下了斗篷。   这是个拥有白色短发和与红色眼睛的男孩,他环视四周:   “我理解你们此刻激动的心情,但是没有计划的行动只会白白送命!”   ——那严厉得令人联想到德高望重的老人的声音正是他发出的。   也许是声音与肉体的极大反差,人群暂时冷静下来,吉尔将少年放下,他走向人群,人们也仿佛摩西分红海般,自动散开了一条道。   少年走到伊斯塔尔面前,低下头,亲吻女士的手背。   “伊斯塔尔,你的过去我早已知晓,你因为亲人的遭遇而痛苦,渴望复仇,我都能理解。但是我们的当务之急绝对不是拯救将在狂欢节的火刑柱殉难的同伴们!”   “那您认为我们当前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宁孙大导师?”   伊斯塔尔诘问着,少年抬起头,眼中满是沧桑和孤独。   “找到犹大。”   “犹大?”   人们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这个三千年来一直徘徊人间的恶棍的名字不论何时总会和最邪恶的欲望联系在一起。他们忍不住相互张望,组织里何时已经混入了犹大?   是谁!   这个人是谁!   谁可能是将秘密出卖给可恶的吸血鬼的犹大!   把他揪出来!   杀死他,撕碎他!   人群又再次激动的前兆,苦于孩童形体的宁孙只能用力敲击着桌子。   “肃静!肃静!吉尔!”   ~~~~~~~~~~~~~~~~~~~~~~   解释一下,莉莉是lily,百合花的意思,在圣经中象征纯洁的女性、圣母玛利亚    第十章 黑暗中的血(下)  “肃静!肃静!吉尔!”   听到导师的召唤,吉尔分开人群,蹲在他面前,将他扛起。这样一来,总是令人联想到孩童的他终于能轻易地俯瞰全场了。   “我所说的犹大并不是你们以为的那个犹大!根据可靠情报,七公爵正在进行一个秘密任务,他们要寻找犹大,那传说中不死的门徒。”   犹大?不死的门徒?传说中的犹大?   顿时整个空间都安静了,无人知道导师试图表达的是什么,疑惑笼罩着他们。   宁孙深吸了一口气。   “我们的先祖,同时也被可恶的吸血鬼们认为是他们的先祖的——该隐陛下发出了号令,他要七公爵们立刻找到犹大。他的决定让我想起一个古老但未经证实的传说。传说犹大在出卖圣子后企图自杀赎罪,可惜他没有能够得到死的宁静,他被天堂和地狱都拒绝了,他只能徘徊人间,沦为幽灵。这个传说究竟有多少真实,我也不知道,但如果能在七公爵之前找到犹大,我们就能得到陛下的支持,甚至——获得让那些吸血鬼退出舞台的筹码。”   “为了博取素来立场不明的陛下的支持,您要求我们放弃拯救将在狂欢节被处死的同伴们的计划,去寻找一个只在传说中被认为还活着的、连他的相貌都不清楚的家伙!一个臭名昭著的恶棍!您太过分了!请原谅我无法理解您的大义!”   伊斯塔尔已经听不下去了,她站起来,转身离开。   她的行为获得同伴们的热烈支持,他们纷纷选择追随伊斯塔尔退场,并向宁孙表明态度:他们同伊斯塔尔一样,无法理解他的“高尚理智”的决定!   一时间人们纷纷走向出口,群情激奋的结果是整个会场只剩下吉尔和宁孙了。   看着空荡荡的会场,宁孙愤怒了。   “狂欢节是个陷阱!他们这样冲动会被反利用的!”   “但您会暗中帮他们,即使他们单纯、容易被鼓动,对吗?”   面对吉尔的反问,宁孙叹了口气。   “因为我不想看他们白白送死!我们和血族,都只是陛下的棋子……为了达成目的,他不在乎任何人的死活!”   ——※—※—————※—※—※——————※—※—※—————※—※——   我们若认自己的罪,神是信实的,是公义的,必要赦免我们的罪,洗净我们一切的不义。(约翰一书1:9)   公元2976年8月30日,吉萨高原,大金字塔,某时   [狂欢节的傀儡已经准备好了?]   红发的女王冷漠地询问着,难得全员出席的会议充满冰冷的旋律。   “是的,傀儡都已经准备好,消息也散布出去了。愚民必定会上钩的。”   女王点了点头,身为人工智能的她虽然能够模仿人的表情动作,但到底是对外界的观察后再做出的判断动作,难免显得僵硬。   [陛下对你们的行动力给予很高的评价。]   “能够为永恒之王服务,是我等的荣幸。”   公爵们谦虚地接受永恒之王的嘉奖。女王也依照她的程序判断,继续发言。   [依照陛下的要求,我已加强全城的信息管理。现在开始,所有和被确认为危险分子接触的短生种都将接受二十四小时监控,一旦发现严重异常,我将直接命令警方将他们逮捕乃至送上异端审判席。我要求你们支援我的行动!]   “监狱会爆满的。”   雅各公爵用略带滑稽的口吻补充着,这让其余几位公爵险些忍不住笑,唯独不懂他的幽默感的伊西斯女王表情严肃。   [约瑟,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应付由此产生的对冤狱的抗议将成对你工作重点。]   “如果监狱人数过多,到达临界值,我是否可以将其中的一部分不经审判直接处死?”   约瑟请求着,女王通过计算后,点头。   [可以,但最过激的那些必须通过审判再公开处死。你可以选择性地把那些懦弱的摇移不定的短生种直接处死,用以震慑他们的支持者。失去支持者的过激危险分子是孤舟,无法再泛起波浪。]   “把羊从牲畜群中挑出来成为独立的一群去管理,让羊肥硕,让牛瘦弱?”   [我只需要肥硕的羊。]   幽暗深处经过电子转换无法判断年龄的低重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带着令人感动的庄严和神秘,所有的贵族都单膝跪下了。   “底比斯之王,永恒之王!”   他们由衷地称颂着,尽管每个人都知道声音的主人与他们并不处于同一个空间。   [我不希望这次的行动发生任何意外!]   “是!”   伊西斯女王唯一俯首称臣的对象,永恒的王者的声音仿佛就在耳畔又远在天际,他慈爱却又严厉,每一个血族都明白他的伟大和永恒。   女王于是上前一步,吩咐道:   [你们立刻下去准备吧,狂欢节的盛宴不能让吾王失望。]   “是的,我们将竭尽所能创作出更趋于完美的艺术品。”   齐声赞美着,公爵们准备退出了,幽暗深处浅浅的轰鸣却并未消失。   [亚伦,你暂且留下。]   “是,陛下。”   [犹大的搜寻工作进行得怎样?]   经过电子转换无法判断喜怒的声音近在咫尺却又不知源自何处,他唯有恭敬地回答:“陛下,非常抱歉,至今为止——”   [我给予你的荣耀同样可以给别人,我选择你分享我的秘密,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能够成为陛下最忠诚的仆人,我感到无上的荣耀。犹大之书的翻译工作还在继续,翻译的进度一直都用特殊的渠道传给老鼠们。犹大若是与那些老鼠有接触,必定已有所警觉。”   [嗯。]   沉闷地声音徘徊空中许久才缓缓散去,亚伦不由心中一沉,但最终苛责没有降临。   [尽心准备狂欢节吧,流血的盛宴将会吸引他的欲望。用羔羊的血涂抹大地,将那藏在幽暗地下的人抓出来。犹大会出现的,在鲜血的本能的吸引下,我搜寻了三千年的犹大必定会出现的!]   “是!”   亚伦欠身告退,他非常明白,贵族将短生种视为家畜,但在始祖眼中,贵族又何尝不是为达成目的而豢养的家畜?   整个帝国都不重要,不论当权的是贵族或是石匠,该隐都是唯一的。   然而犹大却夺走了达成他的永恒统治必不可少的工具,所以始祖一直在寻找着犹大,整整三千年,。   但是犹大究竟夺走了什么,该隐想从他身上拿回来的是什么?   犹大之书开始的那段令人费解的话似乎隐藏着某种真实,但亚伦却觉得自己不能探索下去,他绝对不能触碰真相!   对,绝不能探求,绝不能放纵自己的欲望,他正站在命运的岔道口,一旦选择错误,结局将是万劫不复。   他再一次抓紧了掌心的玫瑰念珠,此时只有这件东西能给他起伏不定的心情少许平静。   犹大,你是谁!你在何处!   你是不是正在嘲笑着我们的愚蠢!   但我注定会抓住你!    第十一章 女王的挑衅(上)  9月3日,新·底比斯城,公爵府邸书房外,晚上十点   虽然事前预约并得到了许可,但当雷准时出现在亚伦的书房外准备敲门时,却被告知所罗门公爵来访,正在里面和亚伦公爵谈话。自然,卑微的平民只能在外面等待了。   在作为书房附庸的等候室里,雷看见一个意料外的访客。   美丽的黑女王手持烟枪,慵懒地躺在沙发上吞云吐雾,身穿银色鱼尾裙的她看起来像条人鱼。看见雷进入,示巴女王没有惊讶,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人般,女人高傲地以下巴指示雷坐到她身边。   “示巴女王——”   见到暗恋对象的雷难免有些拘束,他将抱在手中的大捧资料放好,这才略带羞涩地坐下。   “坐得那么远,好像我会调戏你一样。”   示巴女王放下烟枪,涂了银色指甲油的手指示意雷再靠近点,雷小心翼翼地挪了几公分,最终到底在距离女王半米远的地方停下了。他不敢太接近,他明白女王和自己的地位天差地别,妄想只会带来痛苦。   “真是个胆小的男人!”   示巴女王不屑地哼了一声,雷不敢靠近,但她却主动坐到了雷的身边,用胳膊推搡着雷紧张的身体。   “……女王……我……”   心跳加快的雷低声拒绝着,米丽娅姆曾经告诉过他,擅自与宠物偷*情的人一旦被抓会被处以腐刑。他和女王是绝对不能有肢体上的接触的!   “害怕吗?你不敢做,但是你敢想。”   女王的手指爱*抚着雷的脸庞,像成年的大姐姐玩*弄青涩的小弟弟般,她的手指顺着他的脸庞滑下去,落在他的脖颈处,以指尖勾画领口的线条。   而后,嘴唇贴了上去。   “不——”   湿润的双唇碰到脖颈时,雷下意识地想推开女王,但他做不到。本能和羞涩都让他无法推开女人温软的肉*体。甚至,他还感到少许的得意,这个即使在宠物中也是最诱人的女人,此刻竟然——   脖子被嘴唇浸润,温暖和潮湿的触感让他心跳加快,女王的手继续往下摸,她的手掌贴在他的心口,那里藏了一只小鹿,因为她的亲吻而奔奔乱跳的小鹿。   突然——她松手了。   “看你的反应,果然是处*男。”   女王兴致盎然地松开雷,随便地说着。她满是不屑的口吻让雷感受被侮辱。他愤然转身,抓紧女人的肩膀,试图强吻她。可惜他失败了,看似纤细柔弱的女人竟轻松地将他推开,他狼狈地躺在地上,所幸地毯很厚,这才没有摔疼。   “不要妄想你没有资格得到的东西!”   女人居高临下地宣布着,高跟鞋直接踩在男人的胸口,雷发出一声哀鸣。   “……原谅我……”   他衰弱地乞求着,女人松了脚,她蹲下*身,骑坐在雷的身上,她揪起雷的头发,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   “是不是觉得我今天的行为很奇怪?”   女人急速地呼吸着,从雷的角度,能看见她如兔子般跳动的丰美*胸*部。   “……是,是的。”   “我讨厌你!”   女王傲慢地说着,雷感到一阵迷惑。他虽然暗恋眼前这位美丽的女人,但除了在爱神宫偷看了她几眼,并没有做过任何越轨的事情。为什么女王要故意——   但女王的愤怒是真实的,她加大力度让他的脖子抬得更高,另一只从头上拔下发簪,尖锐的簪子抵在他脖子上。   “……为什么……我什么时候得罪……”   “什么!”女王的声音高了八度,簪子也刺进皮肤,有少许血流出。好在她理智尚存,雷的眼神也确实无辜,,最终她暂时松开发簪,“看你的样子,真的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雷点点头,他不敢多说话,生怕不谨慎的发言引来女王的愤怒。   女人松开了他,她变得和蔼可亲,手指轻轻地拂过他放在巴洛克风格的桌子上的图书。   “你是专门为亚伦公爵研究圣经的学者?”   “是的。”   雷毕恭毕敬地回答着,示巴女王是个绝世美人,但经过方才的恐吓,暗恋的火花已经熄灭。   “作为一个圣经学者,对于帝国的七位公爵的名号都是源自圣经旧约这一点,你是否有独立于官方和恐怖组织的解释?”   血族在人类最晦暗的时期如天边的明星般出现,并拯救了世界,作为感激,人们请求他们用圣经中的伟人的名字作为自己的封号。这是国民从小就接受的宣传,当然石匠组织对于这一事实的解释正好相反。传说七百年前大灾难降临,人类到达绝境,血族趁机夺取世界。血族曾经长达数千年的时间都被迫在暗处生活,随时担心被基督教围剿,现在,终于胜利的他们为了亵渎和嘲笑圣经,故意选用圣经中的先知们的名号。   “贵族的存在、贵族源自圣经的名号是既成事实。不论哪一种解释都不能改变的事实。让只有百年寿命的短生种,例如我,揣度存在数千年的公爵殿下于七百年前做出的决定背后的含义,未免强人所难。”   雷避重就轻地说着,他回避这个话题。   “不,不,不。你知道答案,你在逃避。”女王绕着雷转了一个圈,而后抓住他的肩膀,直愣愣地看着,“雷,怀疑传统寻找真相是学者的美德。你明明有着别的想法,为什么不敢告诉我,你曾经不止一次在你的公爵面前说出叛逆得可能被扔进监狱的想法!为什么现在反而迟疑了,你在顾虑什么!”   “我……只是……”   美丽的女人总是能轻易地让男人心荡神移,当示巴女王用她莲花般美妙的双眼看着雷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他原本可有随便找个借口推搪,但是他做不到。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他无法撒谎。   他结巴了。   他以沉默回应女人柔媚但蕴含着可怕的危机的眼神,最终,女王选择了松手。   “好吧,我不再强迫你。但有一个问题却要你老实回答。历史上的示巴女王,究竟是埃塞俄比亚女王,还是埃及公主?”   “我不知道。”   雷不假思索地回绝了,但女王接下来的话语却让他害怕。   “圣经中曾经提到了所罗门的埃及公主妻子,她深受她的父亲,一位不知名的法老的宠爱,在嫁给所罗门王时,法老将基色城作为嫁妆赠予她。而在另一个版本中,这座城市变成了示巴女王之城。示巴女王和所罗门王结合时,它是所罗门王赠送给示巴女王的礼物。埃及公主是所罗门王最爱的妻子,但示巴女王却是所罗门王的妻子们里面唯一得到详细记录的。最初示巴女王被认为是埃及公主,但是埃及有公主不外嫁的传统,所以才会有示巴女王是埃塞俄比亚女王的观点。”   “埃及公主确实从不外嫁。古埃及特殊的信仰是这一体制产生的根源,所以很多人认为圣经里面关于埃及公主嫁给所罗门王的记录是政治宣传的需要。我们都知道圣经充满了双关语和诡辩,作为服务于宗教的历史记录,它出现扭曲和篡改并不奇怪。但我还是想知道——”   雷感到了害怕,他必须钦灭示巴女王的疑问——任何年代对宗教的怀疑总是会带来可怕的后果。   可惜示巴女王也看穿了他的动机,她再一次贴近他的脸,彼此间只剩下一毫米的距离令他血脉贲张。   “你在害怕什么?”   她轻轻地问着,潮湿的呼吸吹进他的耳垂,撩拨着欲望。   “……我……”   “你正在接近真相,雷。我预感到不久的将来,你会走上现在的你绝对不希望的道路。你很清楚圣经的哪些部分是谎言,哪些部分蕴含着可怕的真相,你把自己伪装成虔诚的教徒,但你毕竟不是羊,你无法永远在羊群中隐藏下去。”   他的身体在发抖,示巴女王的语言中蕴含着可怕的力量。   “为什么埃及公主永不外嫁?为什么血族无法产生女性成员,始祖却是与莉莉丝这个最初的女人结*合才得到了永生的力量?你知道答案,对吗,你是知道答案的!告诉我,雷,告诉我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第十一章 女王的挑衅(下)  “你知道答案,对吗,你是知道答案的!告诉我,雷,告诉我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她步步紧逼,雷的额头开始冒冷汗,他本能地退缩,一直后退,直到背贴着墙壁,退无可退。   “告诉我,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震动刀抵在喉口,示巴女王是认真的。   他已经没有选择了。   雷深呼一口气,准备——   咚!咚!咚!   三下急促的敲击声打破了僵持,米丽娅姆推开门。   “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们联络感情。你的主人——所罗门殿下和我的主人,谈话刚刚结束。”   ——※—※—————※—※—※——————※—※—※—————※—※——   米丽娅姆闯入将自己从示巴女王的威胁中解救时,雷由衷地感谢这位女士,但很快他就改变了主意——她让他不得不站在亚伦公爵面前接受他的震怒。   祭司长拾起银钱来说,这是血价,不可放在库里。他们商议,就用那银钱买了窑户的一块田,为要埋葬外乡人。所以那块田,直到今日还叫作血田。这就应了先知耶利米的话,说,他们用那三十块钱,就是被估定之人的价钱,是以色列人中所估定的,买了窑户的一块田。   这是照着主所吩咐的,卖耶稣的犹大领受了主,却无人知晓。   日落时分,主通过了那黑夜背后闭起的门,愁苦中躺卧的灵魂因此欢喜雀跃:“请去掉我的所有的邪恶,让我的一切罪孽洗净。”与上升的太阳一同飞翔的纯洁的鹰来到,他飞至犹大之上,收起翅膀停歇在犹大身上,“犹大,我为你祈求至高的真理,我是你的心灵之星,我带你去那为圣洁之辈保留的地方。”犹大便张开口:“让我安静地坐在他的身边,请将我的名字归还于我。”飞鹰紧紧拥抱着犹大……(缺文)……(犹大)赤*身披着一块麻布,众人上前捉拿他,他却丢了麻布,赤身逃走了。   “这就是你做的翻译!”   羊皮纸被扔在地上,亚伦比上一次——阅读抹大拉的玛利亚受到称颂的文字时——显得更加愤怒。   “是的,我的翻译,如实的翻译。”   雷镇定地说着。   “给我一个解释!”   亚伦非常生气,雷的翻译——这些关于犹大死后又被天使复活的描述,让他的信仰受到绝大的冲击。虽然有犹大之书的记述必定会称颂犹大的觉悟,但真正看到时,他仍然无法抑制自己的愤怒!   这分明暗示犹大不但不是叛徒,相反,他是基督最忠实的信徒。因为他忠诚地完成了耶稣的嘱托,在他死后他得到了神的恩赐,他因为成全了上帝的事业得到永生!   太荒诞了!   简直不可理喻!   面对亚伦的愤怒,雷却逐渐平静下来。他上前一步弯腰捡起自己的工作成果,小心地擦掉上面的浮尘。   “殿下!”他抬起头,不卑不亢地解释着,“伪经或是正典,都是中世纪的教廷决定的。为了让犹太人的旧约对自己更有利,后世的编撰者将很多正式的记录贬斥为伪书,保留下来的内容也有大量删除。”   “你想告诉我现存的圣经本身就是一本伪经!”   “不,圣经作为一本宗教圣典是完美的,但它的思想经过多次修改,早已不是原本的摸样。在它的发展和传播过程中,融入了太多的他族文化。例如为了更好地向异教徒传教,它将圣母与耶稣的故事与伊西丝女神的传说等同,耶稣的生日也被改成了异教徒们崇拜的太阳神的生日。如果仅仅因为我的翻译与现在通用的圣经的内容相悖,您就对我大发雷霆,认为我是伪经的信徒,您未免太过武断了!圣经为了满足政治、宗教需要,多次删改,现有的通行版圣经根本不能作为正典和伪经的判断标准!至少多次修订以后的新约不能成为衡量那些被删除的外经是否正统的准绳!”   “你想表达什么?质疑我的判断能力?还是质疑圣经本身!历史上确实存在过多本福音书,但它们最终都被删除了,为什么?因为它们最终被证明是伪经!凡是与通行的圣经相悖的,都是伪经!”他激动地敲打着桌子,气急败坏,“你用褒义的文字形容一个叛徒?我无法不怀疑你的信仰!”   “这只能证明您在害怕。”   雷抬起头,浅褐色的眼睛注视着亚伦。   “我随时可以把你送进宗教制裁所!你的思想太危险了!”   他怒吼着,但雷没有退步。   “从接受犹大之书的翻译工作起,我就知道这是个注定要流血收场的工作。我……已经有死的觉悟了。”   “你以为砍掉你的脑袋,事情就能结束!”   亚伦粗鲁地站起,他抓紧拳头,掌心被玫瑰十字架咯得发痛。   “我要把你你扔进监狱,让你永远都没有机会再呼吸外面的空气!”   雷却始终没有退缩,,对工作的热忱战胜了死亡的恐惧。他甚至上前一步,昂首挺胸地与亚伦直视!   从未想过短生种竟然胆敢与自己直视,亚伦震怒了,愤怒的火焰熊熊燃烧,但在雷坚如磐石的目光前,他却不寒而栗。   “您比我更害怕!真相已经唾手可得,但是您不敢揭开它的面纱。因为您懦弱,您对我的话语感到害怕!”   “住口!”   “真相不会因为您拒绝承认,它就不存在!”   亚伦再也忍不住了,他疯了一样摇着铃铛:“把他拉下去!把他拉下去!把他扔进监狱!”   身穿血红铠甲的禁卫军立刻出现,魁伟的男人一左一右轻松地架起雷,与他们坚实如墙壁的体魄相比,雷瘦弱得像狂风中的小树枝。但即使被近卫兵架住,他依旧坚持:   “您的心告诉您我说的是事实!您在真相前感到害怕!”   “把他拖下去!把他拖下去!”   亚伦叫喊着,直到雷消失后很久,他才捂着脸颓然坐下。   雷说的没错,他确实在害怕,当雷与他直视时,恐惧汹涌而来。   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噩梦以后一直缠绕心尖的剧痛再次泛起,脑海里,莫名的声音响起,寂寞而苦涩。   “……我已见到其他的(十二个门徒)向我丢石头(的未来),但我(仍然)会卖你,因我知你想的,我比其他的(使徒)都懂你……”   “……我将超越他们所有人,我将牺牲你的肉身,被其他的一代又一代人所诅咒,但是我终将统治他们……”   *12月25号并不是耶稣的生日,它是太阳神的生日。在古罗马时代乃至更早的石器时期,12月25日被欧洲人认为一年中太阳离地球最远的日子,即冬至日。12月25日后,白天会逐渐变长,所以这一天被当作春天的希望,万物复苏的开始。为了庆祝太阳回归,全球都倾向于12月25日定为太阳神复活的日子(即太阳神崇拜)。相传早期基督教会为了利用这一天假日,同时也是试图把异教徒的风俗习惯基督教化,就把耶稣生日指定在了这一天。(12月25号成为圣诞节涉及的政治、宗教内情非常复杂,但是可以确定的是,耶稣——如果他确实存在过,依照圣经里的记录,不论怎么推算,他的生日都不是12月25号。而且他也不是生于公元元年,他一般被认为是生于公元前五年或是公元前六年。)    第十二章 繁衍欲(上)  9月5日,新·底比斯城,公爵府邸小花园,晚上九点   缠绕着蔷薇花藤的凉亭矗立在花园的中心,四周是修剪工整的草坪,独坐在此的亚伦思量许久,最终还是将更多的鸦片加入生命之水中。   一只手拦住了他。   “别再加了,鸦片不会对血族造成伤害,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摩西?”   亚伦转过头,在黑暗中也能清楚视物的眼睛因为弟弟的出现有了光彩。但是惊喜转瞬即逝,晦暗再一次回到他的脸上。   “为什么惆怅?管家说你已经连续两天把时间消磨在鸦片上了。”   搬开一张凳子,摩西坐在亚伦的对面。   “恋爱了?和米丽娅姆,还是哪个漂亮的宠物?示巴女王是个不错的对象。”   面对摩西的调侃,亚伦唯有苦笑。   “我倒希望我恋爱了。事实上现在的情况比恋爱糟糕多了。”   “怎么回事?”   因为生命太过无趣而变得容易对身边反常的事情燃起兴趣的摩西立刻竖起了耳朵。他凑近亚伦,神秘兮兮地。   “来吧,到底发生了什么?说给我听听?”   “你怀疑过圣经吗?”   “圣经?那可不是我们应该关心的东西。”   摩西轻松地说着。但亚伦的表情令他无法轻松,他能看见兄长的眼中有失望也有哀求。   “好吧,”他投降了,“刚开始的时候,为了巩固统治我们没有废除圣经和教堂,但是也没有放任他们。经过七百年的宣传,圣经早已经只是一些人的习惯而不是信仰了。现在的神职人员早就没有坚定的信仰,连教堂也没有神圣力量了——他们不能对我们构成威胁了。”   “但你怀疑过圣经说的话吗?你想过它们也许全都是谎言……这种可能吗?”   摩西笑得更灿烂了。   “你的幽默感?别忘了最初的一千年我们可是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那时候的人虽然愚昧却都有坚定的信仰,尤其是临近圣诞夜的时候,总是必须找一个墓地藏起来,整个城市都能听见的弥撒声——”摩西做出个反胃的表情,“现在想起来都还有呕吐的欲望!”   “所以?”   摩西拍了拍兄长的肩膀。   “如果圣经是假的,到大灾难为止的两千年的时间里,我们死去的同伴都是被什么杀死?”   “好吧,我或许确实有些胡思乱想了。”   亚伦暗淡地低下头。   “为什么胡思乱想,因为恋爱了?”   温柔地,摩西将兄长的头抱在胸口,似乎这个动作能缓解他的痛苦。   “摩西,”亚伦虚弱地说着,“你创造了我。你告诉我,是什么力量驱使你把我变成你的同伴?所谓的繁衍冲动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吗?”   “当你深爱着一个人,害怕在漫长的岁月里目睹他的苍老、离去,你自然会有这样的冲动,想要他和你分享长久的生命。”摩西沉痛地看着夜空,这个问题让他害怕,他怀疑自己快要失去亚伦了,“我选择的人是你,我骨中的骨,血中的血,自母体就与我分享同一个生命的人。”   “我最近总是会感到一种奇异的冲动,我开始害怕孤独,前所未有地害怕,以及饥渴。我总是在关注一个短生种,当我和他独处的时候我会抑制不住地盯着他的脖子看。我想把他的血管咬破,可这种欲望并不源自渴血症,我不想吸他的血,我……想把我的血注*入他的体内……这种欲望,就是所谓的繁衍冲动吗?”   “真是个糟糕的消息。”   摩西叹了口气,他松开亚伦,让他与自己面对面,而后双手按住亚伦肩膀上。   “的确是比恋爱更糟糕。如果让你产生冲动的是个女人,我劝你放弃这种冲动。我族传承不依靠两性*生育,这一天性注定我族只有男性——只靠自己不能生育的性别。女人生来就被赐予了生育的能力,于是她们永远无法转化为我们的同伴,曾有人因为爱情试图将深爱的女子变成同伴,但无一例外的失败了。我们与人类的女性无法通婚生育。浪漫小说里有我族爱上人类女性,并将她们娶为妻子的意淫,事实上这种婚姻也出现过,可是她们最终都会老去,她们不过是血族漫长的人生史的几朵浪花,我们注定不能将自己爱上的女性变为同伴。”   “他是个男人!”   摩西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亚伦急忙解释道:“我很确信我对他的感觉不是恋爱,我不想和他发生肢体上的接触。我只是单纯想把他变成同伴。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只要有他陪在我身边,自成为血族后就环绕身边寂寞和孤独都会消除。”   “那个总是和你在宗教观念上有分歧的短生种?”   亚伦点点头。   “该死的,他该庆幸他没有活在十六世纪的法国!”   “我已经把他扔进监狱了。”   亚伦补充着,似乎这句话能让他的良心上过得去。   “好吧,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摩西追问着,同时不忘狠狠地教训道,“难怪你从刚才起一直问我莫名其妙的问题!”   “不,不是莫名其妙。所有的事情——奇特的感觉,以及那些问题,都源自一个梦。”   亚伦坐下来,他需要镇定一下,理清头绪。   “大约是半个月前,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被钉上十字架,头上还放了个花环。我被一群罗马士兵围观,他们用长枪刺我,但我只注意到人群中的一个圣徒,他戴着荆棘花冠,默声祈祷。当他意识到我正在注视他的时候,他抬起头。他说——”   说到这里,亚伦清了清嗓子,竭力模仿圣徒的声音,“主啊,宽恕我吧!”   “然后呢?”   “然后我就醒了,但我记得那个圣徒的脸,他和那家伙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没什么好奇怪的。他可是石匠,会使用催眠术让你做噩梦也不奇怪。”   “可这并不是真正的噩梦!我没有因为这个梦而痛苦,相反,它似乎有着奇异的力量。从那一天以后我每天都会——”亚伦张开手掌,他苍白的掌心浮现少许血色,是血族绝不可能拥有的血色。   “——感到掌心剧痛。”   “你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我被净化了。”   摩西紧张地抓起亚伦的手,以脸颊磨蹭他的掌心,感受久违的温暖。已经两千年了,快要彻底忘却的属于还是人类的兄长的温暖。   “太不可思议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的肉体……正在被净化!”   “我醒来的时候看见枕头边有一串玫瑰念珠,我的梦是因为这串珠子才做的。从那以后我总会感到掌心剧痛,只有握着玫瑰念珠的时候才能——缓解疼痛。”   “给我看一下念珠!”   摩西紧张地说着,亚伦不懂他的意思,却还是把念珠拿了出来。   血族拥有卓越的夜视能力,所以花园没有灯光,此时漆黑一片。但当玫瑰念珠取出时,只见红玛瑙质地的念珠竟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光芒并不灼人,却能让看见的人都感受到神圣的温暖。   “……这是圣物!?”   摩西惊叫起来,温润的念珠落在掌心时,他只剩下呆滞。   “圣物?耶稣的时代可没有使用玫瑰念珠的习惯。”    第十二章 繁衍欲(下)  “圣物?耶稣的时代可没有使用玫瑰念珠的习惯。”   “但它上面蕴含的神圣力量绝对不输给十二门徒!这种光绝对不会错,一个拥有极其高尚的灵魂的圣徒制造的圣物,目的是净化邪恶,将被驱逐的人带回来。”   “不输给十二门徒的力量?我们遇见过的随便一个圣堂骑士都能发出比它更强的光。”   “不、不,完全不一样。那些圣堂骑士确实拥有力量,能发出圣光。但是——这两种力量完全不能放在一起比较!圣堂骑士使用神圣力量杀死我们,可有几个圣堂骑士能让我们以人的身份死去?缓慢、温柔的净化比炙热的杀戮更难达成!你再凑近一点看,你看它的光泽,温暖,柔和,随便哪个人都能接受它,被它一点点的感化。这种力量太罕见了,若是刚刚成为血族的孩子遇上这串念珠,会直接被它逆转为人类。”   摩西紧张地解说着,他抓紧念珠,试图将它捏碎。   “这东西太危险了!太危险了!必须把它碾碎!”   他自言自语,但在足以捏碎巨石的腕力下,念珠纹丝不动,光芒也持续稳定地传到摩西的掌心。   “可恶!”   当他意识到他的力量无法摧毁念珠的时候,摩西唤来一个女佣。   “把这串念珠扔到城外的沼泽里去。”   “是,殿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想净化你。”   摩西简洁的说着,亚伦却摇摇头。   “他并不信仰上帝。他在我面前不止一次侮辱上帝,他甚至怀疑圣经的正统地位。他对我说过很多叛逆不道的话——连我这教堂的敌人都不能容忍的话。”   “所以——”摩西反问着,“你认为他不爱上帝,他没有信仰,这串念珠是一个偶然。”   “他母亲是虔诚的信徒,这或许是他母亲送给他的东西,不小心夹在文书里面了。”   亚伦解释着,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为雷寻找借口,明明前几天才将他投进监狱。但潜意识中他不希望摩西认为雷是敌人,一个拥有虔诚信仰乃至神圣力量的人。   “好吧,这事情就这样算了,念珠已经扔掉,我绝不追究他试图净化我的哥哥的罪过!”   “谢谢。”   亚伦松了口气,作为报答,他向摩西咨询雷的处理方案。   “你想原谅他,又觉得直接释放让你很没面子?”   “是的,我想放他出来,但是他毕竟顶撞了我,如果——”   “问他愿不愿意忏悔。”   “他绝对不会忏悔的。我不介意继续关下去,可陛下一直在关注犹大之书的翻译进度。”   亚伦竭力掩饰自己的小心思,他确实有些想念雷了。   而摩西看穿了他的心思却也不会说穿。   “你派人问他,若是他愿意忏悔,就无罪释放。如果不愿意,鞭笞吧,三十九鞭应该足够树立你的威严,同时也让他明白自己的立场了!”   “我明白了,我会谨慎考虑你的建议的。”   ——※—※—————※—※—※——————※—※—※—————※—※——   你们必晓得真理,真理必叫你们得以自由。(约翰福音8:32)   作为底比斯最著名的地下监狱,穆特监狱里关押的都是不走司法程序的犯人,公爵签名的空白逮捕令就是逮捕的理由。因为没有通过司法审判直接关押,自然这里也没有刑满释放的说法,除去越狱和死亡,唯有公爵签名的赦免令能让人离开。当然它绝没有传说中的阴暗恐怖。   监狱位于市郊的小岛上,算上附庸建筑,占地二十英亩(约合8万平方),地上主体建筑酷似神庙,有列柱廊的庭院、大厅和侧殿,其中由一百多根三人合抱的巨柱围成的柱厅最为壮观美绝。不论白天还是夜晚,这里都灯火通明,巨石铺成的广场下面,正是传说中的黑狱。   9月6日中午,装饰着亚伦公爵家徽的马车出现在穆特监狱,监狱长亲自接待了使者。   来者是位风度翩翩的绅士,他带来了一张特赦令。   “颁布特赦令前,我想先看一下犯人。”   他说。   “当然可以。”   穆特监狱素以不虐待犯人而闻名,即使是地下五层也毫无憋气感。这里的犯人大多受过高等教育,此时丝毫不知道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的他们或睡在单人床上,或盘膝对弈,或对着墙壁喃喃自语。   没有日夜之分的世界,来到这里意味着彻底的绝望。最初的时候囚犯们也会激动,会闹事,但时间磨走了暴躁。当他们清楚自己永远不会再离开这里,他们放弃了,他们享受着地下的世界,安静地等待呼吸停止的时刻。   绅士的到来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这里不时会有访客,带走几个人,但是谁知道他们带走以后得到的是释放还是处死?这是个黑狱,希望的坟地。   没有监狱暴力的穆特监狱只有一潭死水,七百年来它一直都用死一样的平静抹去它的住客对生的欲望和活下去的勇气。   走到第七个拐角处,访客停下了。   “钥匙。”   他伸出戴着手套的手,狱警将磁卡给他。   绅士刷开合金门。   这里只住了一个人,此刻他正一个人盘腿坐在床上下棋。   “一个人下国际象棋,你不觉得无趣吗?”   雷抬起头,数天的幽居,他的下巴长满了胡渣,更显得邋遢。   “我没有狱友,只能——自己和自己下棋。”   无辜地说着,雷赤脚走下单人床。   “管家先生,您——”   “我来传达公爵的赦令,顺便探望你一下。”   绅士一本正经地宣布,雷显得很平静。   “这个幸运的家伙是谁?”   “抱歉,赦令不是给你的。”   绅士遗憾地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本书,交给雷。   “谢谢。”   雷并无遗憾,他知道冒犯公爵的罪不可能很快得到原谅。   翻开书的扉页,雷笑了。   “哦,居然是原版荷马史诗!”   他感动地爬上床,盘腿坐下迫不及待地翻看起来。   为此公爵的使者不得不咳嗽几声以示存在。   “其实公爵殿下并不是没有考虑过原谅你,但是你知道公爵殿下讨厌被人怠慢。”   绅士幽幽地说着,雷却兴致乏乏。   “所以呢?”   “忏悔,向殿下忏悔。悔过你的不慎言行,承认你的轻慢态度,祈求公爵殿下的原谅。”管家严肃地解释着,“然后公爵殿下会给你特赦令。”   “可我没有说错话,为什么要忏悔?”   “亲爱的,这是一种计谋。殿下作为整个帝国最尊贵的存在之一,他的权威是不容许被挑战的。即使你的观点有正确的部分,但如果和公爵殿下的见解发生了冲突,你依旧要道歉。你唯一能做的是,忏悔,获得殿下的谅解,而后等待殿下赞同你的观点的那一天。”   “您——在教我如何做一个骗子?”   雷反问着。   “不是欺诈,是如何婉转优雅地让殿下认可你。”   绅士优雅地挥舞着手指,仿佛这样能帮助雷理解。   对此,雷的态度却是——   “对不起,忏悔献媚这种事情我做不到!不固执己见的学者不是个好学者。”   他索性转过身,背对着绅士,从未被人如此对待的管家感到血压升高。   他取出嗅盐猛吸一下,以免自己被这人的冥顽不灵气爆血管。   “那你就等着领受三十九皮鞭的惩罚吧!殿下是仁慈的,但是你拒绝了他的好意!”   “如果三十九皮鞭就能让我保留我的学术意见,我乐于接受!”   雷针锋相对,这让管家越发不能忍受,他随即转身离开了牢房!   临行前,他将特赦令交给了监狱长。   依照特赦令上的交代,雷会在两天后被释放,届时会有马车来接他走。但在被释放前他将领受三十九皮鞭。   这是他轻慢公爵的代价。   *指发生在1572年8月24日晚的圣巴托罗缪大屠杀,法国国王查理九世在母亲的胁迫下,展开了天主教徒对新教徒的屠杀。屠杀迅速扩展到全国,导致了法国第二次宗教战争。   *有影视剧里基督被罗马人审判的时候挨了三十九鞭   *1英亩=4046.86平方米,100英亩=404685.64平方米    第十三章 鞭刑(上)  鞭刑可以是从刑,也可以是一种酷刑。你很难找到比它更简单却又更普及的刑罚了。只要一根皮鞭,可以是小绳结起来的西班牙鞭子,也可以是套着铅球的俄罗斯鞭子,伴随着行刑人的挥舞,犯人很快就能用肉体明白触犯法规的代价。它容易执行又具备惩戒性,而且一场合格的鞭刑总会在犯人的身上留下不可消除的痕迹。   一般来说为了让犯人更好地理解鞭刑的惩戒意义,在行刑前一天,狱方会故意断绝饮食供应。行刑时更有医疗人员在场,一旦犯人出现休克他们会立刻上前检查,确定犯人的身体状况无法承受接下去的鞭子,他们会要求狱方暂停行刑,等犯人恢复体力后继续。毕竟无特别注明,鞭刑的目的总是惩戒而不是鞭杀,必须确保犯人的每一鞭都是在清醒的状态下承受。   从囚室里出来,跟着狱警走过三个拐弯口,便是鞭刑室了。   鞭刑室非常宽敞,天花板很高,地板锃亮,灯光惨白,房间尽头是一列长桌,坐着监刑官员,房间的另一头是鞭刑架,用合金制成,高三米,连着金属镣铐,非常牢固。   两个狱警站在鞭刑架旁,一位医务人员正在整理他的医疗箱。   刑鞭浸泡在消毒水中,经过一夜的充分吸水,它变得更加粗黑油量,韧性也更好。浸泡鞭子的大缸旁是两个小缸,分别放了盐巴和醋。行刑人已经到位,他中等个头,长得非常结实,看起来不像传说中那么身材魁梧,但当他脱去上衣时,露出的却是肌肉虬结的上身。   “行刑人大多是搏击高手,懂得如何鞭打才能在犯人身上制造最大程度的疼痛,同时产生最小程度的永久伤害。”   依照惯例,狱警向雷做着说明。首先是鞭刑的意义,而后是鞭刑的执行原则和医疗人员的工作内容。在讲到医疗人员检查犯人的身体状况时,他特别重音补充道:“有些人会在鞭打的中途装晕以拖延鞭刑,但是他们骗不过经验丰富的医疗人员。一旦确定欺骗,接下去的几鞭将伴随着盐巴或是浓醋。”   “语言也是刑罚的一部分,对吗?”   雷冷静地问着,狱警点点头。每次行刑前都要向犯人详细讲解,确实是为了给犯人压力,让受刑人在没有行刑前就感到害怕和疼痛。   “主要打在哪里?”   “背部、以及臀部。考虑到你受完鞭刑还要继续为公爵殿下服务,鞭子将主要集中在背上。当然你的鞭痕会比普通的犯人更深,毕竟事关公爵的颜面。我们必须让每个人看见你背上的伤痕时都反射性地意识到冒犯公爵的代价。”   “敬畏,以及恐惧。”   雷总结地说着,此时行刑的时间已经到了,狱警将他按住,脱下上衣,露出瘦骨嶙峋的身体,四肢都拷在鞭刑架上,而后一人抓起他的头发,同伴立刻将金属咬口塞进,再将金属面罩压在他的脸上,这样犯人在接受鞭刑的时候就无法大喊大叫。最后,他们用两根五厘米宽的皮条将他的肩膀和腰部都固定在鞭刑架上。   “相信我,你很快就会明白这些捆绑的必要性。”   行刑人微笑着,胳膊伸进水缸,捞出刑鞭。   行刑人后退了一步,这意味着行刑的开始。狱警们连忙离开鞭刑架,他们不想被鞭子波及,哪怕只是梢末。   执行鞭刑使用的不仅仅是臂力,为此他先活动了一下肩膀,而后抡圆胳膊,以脚为支点转了半个圈,这才挥出了第一鞭。   (“唔——”)   无法发出口的声音,背部像被火蛇舔过一样,滚疼而炙热的感觉涌上,全身的肌肉都因为这一鞭子而紧缩。   “第一鞭。”   监刑官员麻木不仁地说着。   行刑人休息了半分钟,喝了口水,而后再一次抡圆肩膀,挥出第二鞭。   啪!   清脆的破空声回荡在宽阔的鞭刑室,当鞭子落在肉上时,又溅起沉闷的声响。   两鞭下去,犯人的背上已经鲜血纵横了。   “第二鞭。”   监刑官员冷冰冰地宣布着。   行刑人将沾满血的鞭子浸回水缸,再拿出来时又是乌黑油亮。   他再后退一步,两只脚大跨步,准备挥出第三鞭。   此时医务人员开始准备消毒药水和急救药品——根据经验,三鞭下去犯人便会出现休克或是瘫软的情况。   ——※—※—————※—※—※——————※—※—※—————※—※——   穆特监狱的监控室里,两位贵客正在大屏幕前目不转睛地看着行刑的整个过程。   常规上鞭打的过程是保密的,除了行刑人,只有监刑官、狱警和医疗人员能在场。但贵族嗜血的本能让他们异常地迷恋鞭刑现场。所以当被贵族要求特别关照的犯人、或是体形优美的人接受刑罚时,他们被鞭打的过程会被录下来,供有需要的贵族收藏。少数痴迷此道的贵族甚至会为观看鞭刑专程赶到监狱,通过监控器欣赏。   从屏幕上可以看到,三鞭下去,犯人已经连肌肉收紧也做不到了,更不要说挣扎。所幸在皮带的束缚下,他不能动弹,更无法颓然倒地。医护人员上前用消毒水为他清洗伤口,并注射针剂帮助他清醒。   “我觉得血迹斑斑的鞭刑架更具备威慑力。”   摩西愉快地发表着评论,他虽是陪客,却一贯比亚伦更沉湎。   “我们确实想故意不洗掉鞭刑架上的血迹,以此威慑犯人。但是——犯人才刚刚绑上就吓得晕过去,未免——”   监狱长尴尬地解释着,他曾经对鞭刑现场乐此不疲,但自从接管穆特监狱后,因为过多的观看鞭刑,他对此居然审美疲劳了。   “苍白、空无一物,也能带来恐惧感。”   亚伦装出冷漠的样子,但摩西知道他此刻的心情并不平静。   正在接受刑罚的是让亚伦两千年来第一次产生繁衍冲动的对象,血族对普通感情的淡泊造就了繁衍冲动的疯狂。曾有贵族因为无法将自己的繁衍冲动对象成功转化为血族而疯狂。所以,让血族产生繁衍冲动的短生种,对他的创造者而言,是最可怕的敌人!   可是谁能扼杀血族这先天的冲动?   此刻在摩西眼中,雷已经成为他的敌人。他有预感,雷会毁灭他的哥哥,他唯一的哥哥!   亚伦继续冷眼看着行刑,三鞭下去雷出现了短暂的昏厥,在医护人员的简单处理后,他醒了过来。于是行刑继续。   为了满足贵族的欣赏需求,监控影像应用了最新科技,令亚伦虽然坐在监控室也身临其境。随着鞭子落下溅起的血和随着鞭子收回飞出的肉,在血族独有的视野里,仿佛慢镜头的挑逗。血滴、肉末飞溅在视网膜前,让他心跳加快,甚至连小腹深处也有火焰在燃烧。   他开始口渴,喉咙像被火炙烤般,即使是独行沙漠的旅人也不会有如此强烈的饥渴。   嗜血的欲望熊熊燃烧,他抓起放在手边的生命之水,颤抖着喝下去。可是没有用,甘甜的血流过喉口,焚烧的痛苦没有丝毫缓解。   他下意识地抓紧凳子的扶手。   “我口渴。”他说,“喝下往常两倍生命之水也没用。”   “你生病了,你的心中有了个固定的欲望对象,他让你的特异性嗜血症发作。”   ~~~~~~~~~~~~~~~~~~~~~~~~~~~~~~~~~~~~~~~   求收藏求推荐~~    第十三章 鞭刑(下)  “你生病了,你的心中有了个固定的欲望对象,他让你的特异性嗜血症发作。”   “?”   摩西冷静地解释着。   “繁衍冲动和特异性嗜血症是非常相似的欲望,它们都会让你特别渴望一个人,但这两种渴望得到满足的手段并不相同。繁衍冲动让你想要他,单纯的想要和他在一起,哪怕只是和他说话或是坐在一起都会感到满足。你想和他分享长长的生命,为他准备转化仪式,献出自己的血。而特异性嗜血症的满足方式刚好相反,你也会渴望一个人,但这种渴望混杂着欲望,你想念他更多是为了得到他的血。和他在一起时,你总会忍不住的盯着他的脖子。他的血在你的欲望中变得异常香甜,就像短生种渴望鸦*片、海*因。”   摩西在撒谎,特异性嗜血症是繁衍冲动的并发症,但对第一次有繁衍冲动的亚伦而言,他的谎言天衣无缝。   将特异性嗜血症与繁衍冲动分为两个概念后,亚伦便会在本能的控制下对雷的血液索求无度。这是摩西希望看到的发展。唯有让雷在亚伦决心将他转化为同伴前死在亚伦手中,亚伦的繁衍冲动才会熄灭,摩西才不用担心被亚伦抛弃!   果然,沉思片刻后被摩西误导的亚伦问出了他期待的问题。   “我该怎么办?我口渴,我的喉咙像火烧……”   摩西抓起亚伦的手,放在他的心口。   顺从你的心。   他无声地说着。   亚伦明白了。   ——※—※—————※—※—※——————※—※—※—————※—※——   时间只走过了半个小时,对雷而言却像一个世纪一样漫长。因为鞭刑要让犯人清楚地记得每一鞭带给身体的剧痛,它并不是一口气抽出。每当雷将要昏厥或休克的时候,都会有医疗人员给他注射药物或涂抹消毒水,九鞭下来他已经彻底地明白何谓撕裂肉身的疼痛了。   开始的时候神经的感觉还很清晰,剧痛袭来他本能地收缩肌肉,但现在已经做不到了。鞭笞进行到现在,他唯有指甲抠进去抱紧鞭刑架,坚硬的金属咯进肋骨也不觉得痛,背部像被人浇了油点了火,神经都快要因此麻木了。   整个皮囊都会在鞭子下破裂,然后流出乌七八糟的内脏!   他空洞的想着,因为太过痛苦,牙齿嵌进金属咬口,牙床有血流出,嘴巴里满是鲜血的涩味。喘息的间隔也越来越短。他甚至有濒死的错觉。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可接受开膛手杰克的刀子,而不是此刻的鞭笞。毕竟那种痛苦是暂时的,只要停止了呼吸便不再感受,可鞭打却——   绝不会让犯人在昏厥中度过!   在这一宗旨的引导下,每一鞭的间隔越来越长,肉体对痛苦的感受能力也越发地灵敏。   倒一把火在我的背上吧,他在心底哀求着,火烧也好过现在,高温会毁掉背部神经系统,至少不用清醒着痛下去!   门无声地滑开,在雷等待不知何时才会降临的下一鞭的时候,亚伦走了进来。   因为他的进入,原本在场的人选择无声地退出。他走到浸泡刑鞭的水缸旁,端详许久,水已变得浑浊,泛着腥味。最终他抓起一把盐,走到雷身边。   鞭打让雷的背血迹斑斑,鲜血刺激着亚伦的欲望,他脱下一只手套,以指尖沾盐,轻柔的循着鞭痕抚摸下去,享受因为盐巴的渗入激起的肌肉颤抖。   “我想你了。”   他幽幽地说着,贴身上去,舌尖卷过雷的耳垂。   雷的身体颤抖地更加严重,亚伦温情的抚摸远比鞭笞更令他害怕。   “你在发抖,为什么?很疼吗?”   他的声音越发的温柔,舌尖也缓慢地舔动着雷的耳廓。   “他们真是——”他啧啧舌头,“知道我有洁癖,连耳朵都洗得干干净净。”   雷努力地呼吸着,在亚伦带来的压力面前,他毛骨悚然,有窒息的冲动。   但晕厥是绝对不允许的,当亚伦意识到雷试图用昏厥逃避时,他再一次指尖蘸了盐巴滑过伤处。只是这一次远没有上一次的仁慈。能够轻易割断震动刀的修剪成略带圆弧的指甲抓进血肉里,激起的痛几近疯狂。   他无助地仰起头,痛苦的摇晃着脑袋,白皙的喉结在冰冷的空气中喘动,金属塞口迫使他无法呻吟,但不能阻止肉体本能对剧痛的害怕。   “我还年轻的时候听说东方有一种刑罚叫梳刑,给犯人的背上泼上热水,把他的皮肉都烫熟,然后用特制的铁梳子缓缓地梳理,把皮肉都梳洗下来。但我觉得这种刑罚并不完美,神经都被滚水烫得麻木了,梳下来的时候其实不特别痛苦。”   他细心地解说着,舌尖沿着耳垂下滑,在脖颈留下潮湿的吻。   “违逆是绝对不允许的。”   如情人间的细语,他以舌尖反复濡湿雷的脖颈,一次又一次地舔弄着。舌尖能感受到皮肤下的脉动,甚至连心跳的感觉都一清二楚。原始的欲望正在升腾,在这个轻易勾起嗜血欲的空间里,久违的野蛮勃发了。   低吟着,他一再的重复着对同一地方的细吻,以舌尖感受血脉的跳动,隔着皮肤也能呼吸到的馥郁香气让他抑制不住地兴奋着,嘴唇贴在了脖子上。   美好的东西总是要慢慢品尝。   亚伦信奉这一真理,但香气正挑逗着他的理智,他的忍耐也快要消失了。   当他把埋在头颈里的脸再一次抬起时,总是被隐藏的犬牙露了出来。   已经忍耐不住了。   尖牙撕破柔软的皮肤,咬住里面的肉,瞬间,已经习惯了脖颈被舌尖舔舐的温暖的身体再一次僵直了,被固定在鞭刑架上的手下意识地抓紧束缚自由的锁链,仿佛这一动作能让他的痛苦缓解少许。   “……没有用的,在我满足以前,都不会松开的。”   私语,亚伦抱紧了他,从脖颈处吸出的血带给亚伦的肉体前所未有的亢奋,快感在肉体深处跳跃着,他激动地快要射*精了——如果他还拥有人的生理功能的话。   但亚伦的快乐是建立在另一方的痛苦上的。源自脖子处的大量失血导致雷的心脏加速跳动,泵出更多的血。他甚至能听见耳后的血管里血液流动的声音,淙淙的声响,像小溪,又像海浪。   他本能地动弹着,失血过多和剧痛的双重作用让他头昏目眩,正逐渐消失分辨真实和幻觉的能力。但亚伦却抱得更紧了。   他沉浸在吸血的快感中,从脖颈吸进大量的血,滋润着咽喉。   闭上眼,令人联想到苦艾酒的质感腐蚀着亚伦的神经,由此陷入恍然的不知身在何处的幻觉。目之所及,一切都笼罩在魔鬼熔炉一样的氛围中,泛着硫磺的颜色。早已被忘却的仰望落日的激动再次回到他心头,他的脚边盛开大簇大簇的郁金香,它们招展着,告诉他流入口中的液体蕴含着多么可怕的黑暗力量。   他陶醉了,痛苦与快乐席卷全身,雷的血带来的快感远胜过以往的任何一杯生命之水。   这就是特异性嗜血症带来的奇异感受吗?   亚伦更加用力的吮*吸了,当他真正得到满足放开可怜的牺牲品的时候,就像忘掉一场梦那样,他的心中不会留下任何东西,只是灵魂深处有了无法填补的空洞。   *大部分血族设定里面他们都是性*冷感。   *苦艾酒(俗称大*麻酒)起源于瑞士的万能药,流行于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的法国,特别是在巴黎的艺术家和作家中,至今他们还将这种酒跟浪漫联系在一起。它因为含大量药物成分并对饮用者有一定的致幻作用,曾被认为是一种毒品,以及不道德的象征。很长一段时间,如果已婚男子死于梅*毒,向他的遗孀出示的死亡证明中往往会写成“苦艾酒中毒”。    第十四章 血族、圣经与血(上)  9月26日,新·底比斯城,公爵府邸书房外,晚上十点   雷得到允许进入书房时亚伦正在批复公文。狂欢节将至,各种准备工作都在紧锣密鼓的进行,尤其是预定在狂欢节最高潮时烧死的囚犯们,为了将他们以最快最好的速度从全国各地调集到首都,现在,整件事情已经交由亚伦公爵全权指挥了。   囚犯们正从帝国的四面八方运来,亚伦只需运动他的手指。但这一次将会被处决的犯人数量太大,即使只是在死刑判决书上签名的工作,也让他疲倦。   雷静静地在一旁等待着,今天是他返回工作岗位的第一天。   因为公爵的慈悲,雷只挨了九鞭。但即使只有九鞭,半个月的休养还是没有让雷的身体完全复原。然而犹大之书的翻译进度不会因此延后,当医师确定他已经能下床并进行不剧烈的体力劳动后,他被带回到了公爵府,继续他的工作。   背上的鞭痕不再渗血,脖子上的咬痕却还没有完全愈合。此刻,当他与亚伦公爵共处一室时,隐约感觉到伤口有再次裂开的迹象。   等了大约半小时,亚伦终于从繁忙中拨出时间。他站起身,仿佛此刻才意识到雷的存在般,挥一下手,示意他坐下。而他则坐在距离雷不远的地方,坐在一张没有扶手的长沙发上。   “感觉如何?你还欠我三十鞭子。”   亚伦自以为幽默地调侃着,雷也毕恭毕敬地回答。   “我宁可接受九个月的监禁也不想再挨哪怕一鞭。”   “也就是说你以后会谨言慎行?如果你再次冒犯的话——”   “背上的鞭痕会提醒我不说出让殿下生气的话。但是涉及到不能退步的原则问题,请恕我无法学会察言观色!”   “原则问题?什么属于原则性问题?”   亚伦单手支颌,饶有兴致的问着。他靠在巴洛克风情的沙发上,表情似乎是好奇,但更多的是不悦。   “观点,思想。暴力可以迫使我闭嘴,但不能让我放弃我的观点。”   雷严肃地回答着,他承认自己的卑微弱小,可惜再卑微再弱小的人也有坚持的东西。   亚伦愣了一下,他本欲大发雷霆,但转念一想,又决定放弃。血族之王一直在催促《犹大之书》的翻译进度,以及犹大的搜寻工作。他必须暂时宽容雷,毕竟这家伙只是个人类。亚伦可以用鞭刑磨去雷的棱角,可他脆弱的身体根本熬不住再一次的鞭刑。他会病得无法工作,会浪费亚伦的时间,会耽误永恒之王的命令。   等工作结束了,我一定要把你锁进容器,每天不停地抽血给我喝!   想到这里,亚伦决定不和这个蝼蚁一样的家伙计较了。   “你总是懂得如何轻易地触怒我。”   他轻飘飘地说着,视线落在雷包着绷带的脖子上,被自己咬过的地方还有血丝渗出。令人联想到苦艾酒的味道再一次徘徊唇齿之间,他下意识的握起金杯,喝了口生命之水。   在他的注视下,雷感觉自己如*身般的不自在。   “能得到您的认可是我的荣幸。”   他咬牙切齿地说着,亚伦突然决定公事公办。   “好吧,寒暄结束了。开始谈工作。”   他严肃地说着,再一次拿出犹大之书令人费解的第一段。   “起初,他没有形体,他的形态是无尽,栖身于黑暗中,他是无名的事物的初名,莉莉丝……(缺文)……的儿女。   他深藏在土深处,有一天,该隐与他的兄弟说话……(缺文)……呼唤着他……(缺文)……主坐在高高的宝座上。他的衣裳垂下,遮满圣殿。……(缺文)……从你手里接受你兄弟的血,现在你必受这诅咒的血。   ……(缺文)……   他(庇护)该隐躲避神炙热的照射(惩罚),躲在莉莉丝的夜色中……(缺文)……以血为食,与莉莉丝的影子(一起)成为男人的梦妖……(缺文)……摩西(在西奈山)立下约,祭牲的血献与他,凡(以色列家中的人)吃了血,必被剪除。(可吃的禽兽)放出它的血,用土掩埋,洒在会幕门口,因他以血为食。”   “对这一段话,你有其他的理解吗?”   雷低下了头。   亚伦反而站了起来,他走到雷的身边,以手指抚摸他的伤口。   “还记得曾经带你参加过的月圆之夜的宴会吗?”   雷的身体一震。   “开场的表演是一对双胞胎的决斗。”   “是的。”   雷机械地附和着着。   “每一次的月圆之宴都要举行一次这样的决斗,美丽的双胞胎互相厮杀,死去的变成鬣狗的食物,活下来的成为神庙的贞女。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雷摇摇头。   亚伦却步步紧逼,他故意将盛了生命之水的杯子放在雷的鼻翼处,浓郁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不知道?是没有想明白,还是猜到了却不敢说?”   “我……”   “再给你一点提示,血族的始祖,曾经杀死他的弟弟,以鲜血为祭品,换得不朽的生命。”   “是的。”   雷木然地回答着,他已经猜中答案,但是无法说出口。   “远古的人类认为鲜血中蕴藏着力量的源泉,罗马人将勇猛的角斗士的血视为献给天神最好的祭品。几千年来,人们始终对鲜血存在迷幻的想象,而我们,因血而存在的一族,更是对鲜血充满了膜拜。相互厮杀的双胞胎是对古老神话的再现,就像我们的始祖用他弟弟的血换得不朽的生命一样,他的贞女也必须有同样的觉悟。用至亲的血交换荣耀!”   “两个人中只能活下一个?”   亚伦点点头。   “可在圣经的第一章里该隐和亚伯是兄弟关系,他是亚伯的哥哥,并不是亚伯的双胞胎兄弟。为什么……选拔贞女时一定要用双胞胎!”   他的牙齿在发抖,这让亚伦感到愉悦,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愉悦。   “你不觉得这样更有悬念吗?用兄弟或是姐妹,决斗还有什么乐趣?哥哥必定会杀死弟弟,姐姐必定会杀死妹妹。若结果居然是年幼的杀死了年长的,这仪式便是对始祖的亵渎!”亚伦激情澎湃地说着,“而且,让双胞胎自行决定谁活下来谁死去是自原始时代就盛行的双胞胎的处置手段。他们本应是一个人,却成两个人降生,为了让自己恢复完整,唯有杀死自己的分身,回收属于自己的血肉以及灵魂。”   “太残忍了。”   雷低喃着,亚伦却不这样认为。   “卑微的自己能够将血献给神灵,祭品本身也感到无限的荣耀。”   “也许吧,但活下来的那一个总有一天会认识到自己曾做了件多么错误的事情!”   雷不卑不亢地说着,他再一次冒犯了亚伦。公爵再也忍不住了,他决定惩戒这个无知的狂妄的家伙。   “你给我记住!”他提起雷的脖子,后者脸颊通红、双脚凌空,恶狠狠地告诫着,“如果不是陛下催促着《犹大之书》的工作,我们都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就凭你刚才的冒犯,我绝对会把你扔进监狱,直到骨头都化成灰也不能再见到阳光!”   “但……但……在这之前……您……您已经……已经……两千年没有见到阳光了。”   即使随时可能被愤怒的亚伦捏碎脖子,雷还是断断续续地说出了更加辛辣的讽刺。鞭刑曾经撕裂他的身体,但鞭子没有让他学会察言观色,他依旧在挑战亚伦忍耐的极限   “住口!”   雷被抡了出去,瘦弱的男人撞在坚硬的墙上,落地时,背部的伤口又裂开了。   他咳嗽着,血沫喷出,亚伦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的过分,于是他转过身,将一张羊皮纸扔到雷的面前。    第十四章 血族、圣经和血(下)  “希律王的那年耶稣显现在地上时,高高的,在旭日的山顶,光辉的耶路撒冷,东方之星升起,他在漆黑之殿中,听见了主的声音,主要他随着星行到东方,见到孩子,孩子(将)予他形体,(并)赐姓名,从此他被唤作加略人犹大。”   “对这段话,你能联想到什么?”   “造神,以及,贬低神。”   雷一边擦着嘴角的血丝,一边站起。   “在人类早期文明的发展历程中,多神教是普遍存在的,或是自然崇拜或是与其他民族文化融合的结果,不同民族的神往往共通。如希腊人的宙斯同时也是罗马人的朱庇特,阿芙罗狄蒂又被称为维纳斯。不论是政治角度还是宗教目的,早期多神教都因为它的优势在历史舞台上很长一段时间占据统治地位。埃赫那吞的宗教改革是人类有记载的第一个一神教,虽然它最终失败了。但是一神教的概念出现了,它彻底改变了人类的历程,也影响了当时旅居埃及的犹太人。在西奈山下,犹太人确定了一神教,圣经也因此正式开始了神圣之路。”   他撑起身体,继续说下去。   “犹太人的创世神话原本并无特别与其他民族,但是出埃及以后一切都变了。摩西杀三千人确立一神教。他们的神话由此开始被大规模的改写,从其他宗教中引进的神都被贬为恶魔的化身,例如闪族人崇拜的巴尔神就此变成了恶魔之一。当然在犹太人的历史上多神信仰也曾经不止一次再度崛起,所罗门王就曾经在示巴女王的引导下崇拜**的**。”   亚伦点点头,对旧约里无止尽的宗教斗争,他知之甚详。   旧约是一神教和多神教的斗争史,最后一神教胜利了,于是曾经被犹太人崇拜过的异族神偶像最终被归类为伪神或是恶魔的化身。   “该隐最初是冶炼之神,该隐杀死亚伯的神话,完全可以认为是冶炼之神用血祭取悦统治世界的莉莉丝女神。但在圣经的重新演绎下,女神莉莉丝变成了亚当的第一位妻子,男神该隐更沦为杀死弟弟的罪人。”   “但这可和你的的翻译没有任何关系。”   “十二圣徒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有得到永恒的肉体和生命,唯独出卖耶稣的犹大成为了不死者。在犹大之书里,他被描绘为耶稣最忠诚的追随者,他得永生是他忠于耶稣的回报。但我有时会有一个疯狂的想法,犹大也曾经是一位神?”   这让亚伦有了兴趣。   “你的想法很新颖,说来听听。”   “在一神教的进化历程中,该隐从神变成了人,那么,犹大是否也曾经是神,为了服务基督教的造神故事,他被写作人。他从神变成人,成为基督最特别的信徒,完成基督死而重生的神话后,他又回归原位。但是——因为他是以人的身份出现在新约的篇章里面的,所以他已经不能恢复为神,他的身份也变成了被恶魔引诱的恶人。这或许能解释为什么犹大只是一个犹太人,但他和耶稣的故事却却导致了犹太人近两千年的被排挤!”   “你认为犹大代表整个犹太民族?”   雷点头,他知道自己的观点非常荒诞,他不能找到任何证据支持他的论述,但亚伦没有反驳,因为亚伦也知道,许多伟大的发现往往源自看似荒诞的灵感。   “自基督死后,基督教与犹太教便彻底斩断了关系。基督教向除了犹太以外的任何民族传教,犹太人遵循他们的缄默、神秘原则,拒绝接纳外来者。犹太人始终认为基督只是一个先知,并非圣子。而基督教则在接下来的一千多年里不断地丑化犹太人,将他们描绘成整个民族都是贪婪、奸诈的无耻小人,他们将新约里的那个犹大和犹太人同化了?”   “《犹大之书》的字句巩固了我的认知。《犹大之书》里,犹大的信奉者将他奉为神圣,整个故事可以被概括为一个伟大的生灵如何在更伟大的力量的引导下成为至伟大的存在。”   “就像大部分的神圣故事,古老的恶魔在圣子的力量下净化为天使。”   亚伦露出了冷笑。   “您尽管嘲笑我的观点荒诞不经,可惜事实上十二门徒都因虔诚封了圣,并被认为死后升入天国,唯独犹大因为他的背叛得到永生。”雷认真地说下去,“中世纪的人认为永生不死是神给予犹大的背叛行为的惩罚,但这种观点彰示的却是人们的嫉妒。数千年来人类都因为意识到生命短暂,怀着对死亡的恐惧渴望永远的青春和力量。当他们意识到这一目的不可能达成时,他们开始发展宗教为死亡寻找解脱,同时将得不到的永生贬斥为邪恶!但我却认为犹大也许原本就是抽象的概念。犹大是特别的门徒,他的故事可以换个角度看。假设犹大是耶稣最爱的门徒,耶稣将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了他,告诉他他将会不死——就像圣经一贯的描述,异教神被贬为恶魔,他们中的部分因为悔改成为上帝的仆人,得到永恒。但其他十二个门徒会怎么想?他们会嫉妒他、会憎恨他,他所代表的群体——犹太人因此被波及。您知道早期的基督教徒以奴隶、流氓等社会中、底层为传播主体,一群渣滓,而犹太人却因为他们积累的财富和代代秘传的知识在罗马人的统治下也过着富足的生活,这一切都是仇恨的源泉,他们憎恨犹太人的富裕,就像十二门徒憎恨犹大的得宠。”   “你想说一切都是仇富心态?富裕、文明的犹大被贫穷、无知的基督教徒憎恨,他们疯狂地攻击犹太人,因为犹太人掌握了他们不被告知的秘密。”   “这只是我的推断。”   “你的推断已经足够狂妄!”亚伦抓住雷的衣领,凑近着,“别忘了你还欠三十鞭子!我随时可以要你偿还!”   “但你不能因此无视基督教早期的野蛮!他们毁了亚历山大图书馆!凯撒没有做的事情,这些暴民做了!”   “闭嘴!”   ——※—※—————※—※—※——————※—※—※—————※—※——   9月27日,新·底比斯城郊外,小能源站,早晨两点   夜露滴下,树叶变得潮湿,埋伏在道路两旁的人因为无止尽的等待开始烦躁。他们等得太久了让道路两旁的树木有了潮湿,埋伏其上的人开始感到烦躁。午夜的风让等待的人手指冰凉,到处都是躁动不安的蝉,夜的深处有超出常识的东西正在酝酿。   风中飘着腥气,快下雨了。   预定会在早晨亮点经过的车子还没有出现。   “我们该不会是被耍了吧。”   有人低声抱怨,所幸上天依旧眷顾着他们,黑暗中逐渐浮现几个光点,以上中下三排的位置排列,很快的,十辆运输船排着三四三的阵势出现在暴徒们的视线中。   “终于来了。”   等待终于得到回报,战士们的热情也再次点燃,他们纷纷举杯,一饮而尽。   “为了自由!”   “为了自由!”   之后,他们抡起家伙,准备大干一场。   *关于鞭刑的威力,请不要被武侠剧还有红色XX剧误导,真实的新加波鞭刑能三鞭子让人休克,一般鞭刑执行完,你这辈子也不敢在新加波违法乱纪。在阿拉伯国家,执行鞭刑一百下是死刑的另一种表达方式。   *容器,详看《嗜血破晓》,电影讲述了一个吸血鬼世界的未来,人类被作为重要的资源锁在特别的容器里面,全身接着导管,日夜不停地泵血。   *摩西的出埃及一般被认为是拉美西斯二世在位期间的的事情,埃赫那吞(约前1379~前1362在位)是图坦卡门的父亲,比拉美西斯二世(RamessesII,前1304年—前1237年在位)早近六十年。    第十五章 杀机出现(上)  9月27日,新·底比斯城郊外,小能源站,早晨两点十分   寂静的夜晚,运输船正在减速,它们将在能源站做最后一次能量补充。   突然,在风吹动树叶声音的伴奏下,嗖嗖数声,数百支箭尾绑着特别材质的绳索的弩箭在经验丰富的弩箭手们的指挥下从至少八个角度飞出,它们组成了一张网,错综复杂,横跨路面。而壮汉放下扛在肩上的小型导弹,对空射击,干扰磁场的颗粒进入空气中,有少数随引力落地,更多的却落在了网上,或是飘荡在空气中,形成强大的干扰磁场。   距离他们百米开外原本就正在减速运输船开始东倒西歪,飞行磁场被干扰了,短时间内无法回归正常航道!   暗处的战士们握紧手中的武器,他们随时待命出发。   蹲在树上的弩箭手抓住运输船减速的机会再次射击。这次射出的箭尾部绑着另一种强化纤维绳索,虽然只有一厘米粗,却能承受千余名彪形大汉的体重。它们紧钉在运输船上,绳子尾端则交给接受部分肢体机械化改造的同伴们——在他们功率强劲的胳膊控制下,即使运输船全力拉扯也很难将绳子都挣断。   “开始!”   突袭的战士将武器叼在口中,沿着绳索爬向运输船。   ——※—※—————※—※—※——————※—※—※—————※—※——   9月27日,新·底比斯城,公爵府邸书房外,早晨两点十二分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雷走出了书房。此时正是办公的最高峰,在书房外,数人正等待着公爵的接见。但雷却总觉得自己正在被监视,在灯影的深处,晦暗的地方,隐藏着一双双眼睛,它们盯着他,将他的一言一行都传递给传闻中的血族之王。   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不吉的感觉,他手指冰冷,脚步颤抖,视野里,原本光辉明亮的长廊变得阴森可怖。每一个人都在微笑,但他却觉得他们随时可能从口袋里掏出武器,将他射杀,千疮百孔地射杀。   但他唯一能做的依旧是向前,转弯处,一位美人正微笑着看着他。   示巴女王。   优雅的身体,黝黑的皮肤,绝美的面容带着霸气,她只是个女人,可依旧让他害怕。   “雷!”   她喊出了声,这让雷原本想装出没注意到她的样子与她擦肩而过的计划落空,唯有硬着头皮上前。   “啊?!”   “你最近在躲着我呀。”   女人娇笑着,雷不知道她又想做什么,但既然被她叫住,也只能无奈地跟在她身后,进了休息室。   “您多次与我非正式见面,所罗门殿下也许会生气。”   他小心地试图拒绝,女人只是微笑。   “你的主人已经向我的主人提出交配请求,我的主人也同意了。用短生种的说法,我们现在可是未婚夫妻。”   雷的头一下子炸开了。   “……可……我配不上你。”   “宠物的交配原则和容貌无关。只要是主人的要求,哪怕和猩猩做爱,也不能拒绝!”   示巴女王无所谓地说着,此刻她表现得仿佛彻底忘记了她的骄傲,只是个普通的未婚妻。   她递出一支烟,雷拒绝了。   “抽烟危害健康。”   “抽烟只危害短生种的健康。”   示巴女王一边说着,一边若有所思的看着雷。她的注视让雷全身不自在。   “自然界的生存法则非常残酷,为了让母体在妊娠期得到足够的食物,有些雄性会在交配成功后主动让雌性把它吃下去。而胎儿出生后,为了让幼崽获得必须的营养,更快、更健康的成长,母亲又把自己作为礼物送给孩子们。”   “所以——”   “我不介意和你交配,你不过是为我的孩子提供养分的食物。”   女人冷漠的说着,她的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兴趣,好像她是第一次看到他。   在这种注视下,雷越发的不自在。   “……如果你约我是为了告诉我你的体内混有其他科属的基因,我想我应该走了。”   “我还没有告诉你正题呢。”   示巴女王露出了肉食动物的笑容。   “整个帝国都在伊西斯女神的注视下。”   沉默。   “你也好,你的主人也好,所有的生物都在伊西斯女神的注视下!确切的说,是伊西斯女神主人,伟大的永恒的底比斯之王。”   “……我知道!”   他咬牙切齿地回答着。   “正如你怀疑,我是基因里混入了别的动物的遗传因子,因为这个原因,我获得了特别的能力,我继承了我母亲的记忆,我是个不合格的宠物。当我知道在我母亲身上究竟发生过些什么时,我开始不甘心。我不想像过去的示巴女王们一样作为我的所有者亵玩的物品,我开始学习。我在研究室的房间里用终端机学习,希望知道更多的事情,例如我的肉体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秘密?”   “贵族的宠物都是基因优化的。优秀的基因给予我们美丽的外表同时也让我们天性聪慧,只要给我们机会,我们能比任何人都优秀。但我们被限制了,我们只学习被允许学习的知识,我们学会服从,以无知为荣。贵族们放纵我们的嫉妒,让我们把大部分时间浪费在无聊的争风吃醋上,从不知道自己的体内蕴藏着无限可能。”   “可这又——”   “当然我最终不幸被发现了,我的主人发现了我的小动作。我以为他会杀了我,可他没有。他也对这一成不变的世界感到麻木。他宽恕了我,他甚至暗示我反监视伊西斯女王。”   “……这太大胆了!”   “血族之王从未对血族有任何的信任,我的主人虽然侍奉王上千年,却从不知道王到底想什么,他甚至不知道王是不是血族。你会对一个从不愿意吐露心声的王献出忠诚吗?你会追随一个也许根本不是你的同类的王吗?”   雷摇了摇头。   “而且伊西斯还受命监视每一个贵族。我原以为这个人工智能只是为了监视帝国的短生种而研制,可事实上她连七公爵也不信任!在王的眼中,贵族和短生种都是家畜。”   “但你告诉我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你说得对,没有任何意义。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和你的母亲通个电话。她也许永远也不能再看到早晨的太阳了。”   女人微笑着,扬长而去。   雷只觉掌心冰凉,全身都是冷汗。   “整个帝国,不论是白昼还是黑夜,都受着伊西斯女王的支配。没有人例外!”   ——※—※—————※—※—※——————※—※—※—————※—※——   9月27日,新·底比斯城郊外,小能源站,早晨两点十七分   也许是血族对自己的统治地位太多自信,运输船上的护卫没有预期的多。最快的战斗在七分钟内就结束,他们顺利夺得了三艘船的控制权,其余七艘也在垂死挣扎。   编号SOH-0998   “原来吸血鬼的武装部队也不过如此。”   为首的男子得意地笑着,走向主舱。   舱门打开,大家都发出了惊叹声。   全部……都是即将在狂欢节被处死的犯人,他们安静地蜷缩着身体沉睡在椭圆形单人舱里,仿佛并不知道清醒时分便是死神降临之时。   “太棒了!”   人们兴奋地欢呼着,准备上前推动睡舱,突然,男人意识到不对,应该是完全静止的睡舱竟然有轻微的震动。   “小心!退后!”   他惊叫着,但是已经太晚了。   光亮的主舱突然被黑暗笼罩,在夜色中,想起了不安的声音。   “我们中埋伏了!”   他大声呼喊着,试图提醒还沉浸在胜利的幸福中的同伴,但通话器的另一端异常安静,倒是他的身边不时泛起钝器砍伐肉体的沉闷声响。他后退一步,鞋子踩到了粘稠的液体。   他开始害怕。   “救命!”   他呼叫着,回应他的是肩膀滑落的声响,以及……迟钝的剧痛。    第十五章 杀机出现(下)  编号VOS-0651   “停电了吗?”   停电是绝对不可能的,但在灯熄灭的瞬间,这始终是人们的反射性的想法。   漆黑一片,女人下意识地握紧刀,黑暗中随时会有可怕的东西窜出来。   空气变得紧张,无声无息中地面已经潮湿,女人暗叫“不好”,她伸手入口袋,里面有一支荧光棒。   微弱的灯光虽然不能在此时起到什么作用,但黑暗中哪怕一点点的光也是好的。她晃了一下,漆黑的主舱浮出一圈幽绿的光,让他们欢呼雀跃的睡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   满地的尸体,以及身后被这血流满面的场景吓得目瞪口呆的同伴。   并不是他胆小,实在是现状太残忍,一瞬间活着的人变成尸体,他们东倒西歪,鲜血喷出,溅湿了整个房间。   尸体中央,站着一个男人,他身后则是一群带着低帽的武装警察。   “原来石匠组织不只伊斯塔尔一个女人。”   像骷髅一样干瘦的男人微笑着拔出插在口袋里的手,他取下礼帽,恭敬地弯腰致敬,女人看见了他大半是机械的脑袋。   “清道夫!”   她叫出了声,居然是这个以杀人为目的制造的机器!   “从幸福的天堂掉进地狱,感觉是不是很棒?”   骷髅一样的男子绅士地述说着,他的腰部鼓囊囊地,显然藏着利器。   好在此刻女人从最初的惊慌中恢复,她抓紧武器。   “能够遇上伊西斯女神的侩子手,是我的荣幸!”   “侩子手?女士,我必须纠正你的说法,我们是为维护帝国的和平才存在的高尚组织。”   “清道夫”皱了一下眉,纠正着,似乎这对他非常重要。而后,突然,没有任何准备动作地,手中帽子飞出!女人本能地躲闪,此时“清道夫”藏在风衣里的手拔出一把刀——以完美的角度横砍过来,若是常人,此刻已经被砍成两半。   但是,出乎预料的,刀没有砍中目标。同样久经战场的女人在千钧一发的时刻以几乎不可能的柔韧性躲过了致命一击。但杀人者并没有对没有命中一事发表任何感慨或是遗憾,发现自己的攻击被躲过去,男人空着的左手立刻从袖中滑出一把刀,这一次刀的目标依旧是女人的心脏。   “……”   女人躲闪着,她的躲闪造成了可怕的后果,原本躲在她身后的青年被刀子刺进心脏!   “不!”   但同伴的死并没有造成女人的慌乱,当“清道夫”的两把刀同时袭来时,女人依旧以极短的时间间隔完成了自救,同时拔出藏在腰部的形状酷似剪刀的凶器,架住男人的一把刀,而后竭尽全力,震动分子全力合作,刀刃应声粉碎。   转瞬间,手中只握着把柄了。   男人开始正视他的对手。   他瞳孔收缩,随手扔掉手中只剩下把柄的利器,又一把尖刃滑入掌心,双手交叠胸前,摆出战斗姿态。   “我……不允许……失败!”   他一字一顿的说着,双手挥舞着利器袭来,女人本想迎战,却突然被脚下一个人绊倒。她倒在地上,只见她的同伴只剩下一只胳膊却毫无畏惧地扑向“清道夫”,伴随着含糊不清的声音,血如喷水般溅出,女人可以看到“清道夫”的刀连同半个胳膊都刺进了男子的胸腔,令人心惊胆战的是,在他只剩下骨头的细长胳膊中间,竟然也有扎破皮肤的尖刃!   这个家伙全身都是武器!   遇上棘手的对手了!   此刻唯一幸存的女人唯有放弃同伴们的尸骨,她抓起地上的残片,拼命地向正一步步走来的“清道夫”抛掷,“清道夫”也感应到她的恐惧,像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一样悠闲,随便砍伐着袭来的肢体碎片。   女人且战且退,终于退到了出口处。   “清道夫”也迫近了。   “你很优秀,改换信仰成为我们的同伴,我保证你的过去一笔勾销。”   “这绝对不可能。”   女人一只脚已经踩在舱外。她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让自己能够顺着绳索回到地面的机会。   “因为不可能才有追求的价值。”   “清道夫”又上前一步,手中的刀将要砍出,女人与他横刀相对,借力以漂亮的燕回弹跳到绳索上,准备顺着绳索荡回地面。但这正是“清道夫”希望的发展,女人跳出的同时他竟以难以置信的速度追上去,在绳索上追击着女人。   “糟糕!”   女人意识到她必须立刻砍断绳索,但绳子原本引以为傲的坚固此刻却随时可能成为勒紧同伴脖子的索命符,她一边后退一边用刀刃努力,可惜没有用,特殊纤维的绳子与刀刃激起火花,毫无断裂的迹象。   “……大家快走!解开绳子!”   女人对着通讯器大叫着,她要求她的同伴在此刻彻底放弃她以及其他试图撤退的人。侩子手正循绳索而来,他们必须立刻撤退,放弃还困在运输船上的所有人。   “放弃我们!”   女人吼叫着,在骷髅男子用尖刃将她一分为二的同时,绳索断了。但此刻的觉悟已经无法阻止即将来临的死亡。以骷髅男子为首,循线到中途的他们索性直接跳下,经过强化的肉体在溅起的巨大尘土中傲慢站起。   “可恶!”   撤退已经来不及了,从一开始就不赞成这次行动的少年跳下树。   “导师——”   “立刻安排撤退,我负责拖延他们!”   少年冷笑着,抓起放在一旁的手杖。   他扭动着手杖的把柄,顶端猛然崩裂,因为巨大的弹力而射出的刀,带着强化纤维的尾巴飞出,刺入运输船身,而后,安装在手杖里的马达开始运作,少年轻松地被吊起。   “丑八怪,你们的对手是我!”   “清道夫”不以为然,他龇牙笑着,拔出刀准备刺死这不知好歹的家伙——瞬间,少年的身影消失了!   “?!”   骷髅男子的脸上终于浮现了惊讶,原本应该轻松刺过肉身的刀徒劳地穿过去,但真正让他惊愕的并不是这个事实,他的刀刃上,静静地倒映出少年燃烧着血的欲望的红色眼瞳。   “……你是——”   少年挥了挥藏刀的手杖,细剑刺进骷髅男的嘴巴,从下巴穿出,迫使他吞下将说出口的话。   “我不喜欢被人拆穿身份!”   看着不能动弹的对手,少年冷漠地指出事实,他虽然是孩童的形体,却有苍老的灵魂。   “我很享受武斗,可惜年事已高……这样吧,‘清道夫’,如果你已经知道我是谁,清楚和我作对的下场,就点点头,继续去做应该做的事情。”   “……”   对少年近乎撒娇的要求,骷髅男子没有回答,他滚动着义眼,空虚着看着少年。   “我不能接受,阁下!”   冰冷的像铁锈一样的声音从嘴唇里发出,嘴巴张开的同时一把利刃也从舌尖飞出,但他的违抗是无意义的,少年轻松地接住了这把刀,把玩着。   “知道我是谁还和我作对,伊西斯到底有没有和你们说清楚呀!”   “小心!”   身后又是一声呼喊,少年低下头,看到男子的黑色风衣里竟迸发白色的光芒,他立刻本能地踢飞作为落脚支点的骷髅男子,远远地离开。   爆炸响起,以男子为中心的一百米内都被波及,在最危急的关头少年虽然凭借不能被别人知道的神秘速度赶到了安全区域,他的衣服和头发却都有部分被烧焦。   “果然,我不适合体力活。”   少年抓着烧焦的发梢,发出了抱怨。   “一群蠢货!”    第十六章 无耻的交易(上)  9月27日,新·底比斯城,公爵府邸小花园,早晨五点十七分   天空开始泛起白色,但白昼还没有到来,正是日班夜班交替的时间。雷走在小花园里,来来往往的仆人忙着换班交接细节,没有人对他多加关注。   (“……建议你和你的母亲通个电话。她也许永远也不能再看到早晨的太阳了……整个帝国,不论是白昼还是黑夜,都受着伊西斯女王的支配。没有人例外!”)   示巴女王的警告犹在耳边,回想起她的暗示,雷难免慌张。   母亲正在做一件危险的事情。   他非常清楚母亲在做什么,也早有了为维护母亲献出生命的觉悟。虽然直到今天他都不认为她和她的同伴们追求的东西值得那么多的牺牲。   或许我确实应该更关心我的母亲。   他拨通了电话。   几声嘟嘟后,另一端有了声音,画面却因为故障无法显示。   (“雷?对不起,我这边信号不好,看不清楚你的脸。”)   母亲在道歉,混杂着哈欠和伪装的睡意朦胧。雷知道她彻夜未眠,声音深处的疲惫无法掩盖。   “妈妈,我想你了。”   他感伤地说着,他了解她,狂欢节的最高潮数以万计的叛国者将被处以火刑,她绝对不会放弃这些同伴。她会做出危险的事情。   (“为什么突然想我?最近可没有什么重要的节日。我的生日是六月份,早就过去了。”)   女人装成听不懂的样子,推脱着。   雷不由悲从心来。   “妈妈,管家先生告诉我他也许会安排我在狂欢节的时候站在公爵殿下身后,你觉得我应该接受这份荣幸吗?”   电话的另一边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这确实是荣耀,儿子,我为你感到骄傲。”)   言不由衷。   “我想拒绝,我……不想站在那个位置……你知道我一向软弱,站在最前排看别人被活生生的烧死,虽然是陌生人……我……我一定会崩溃……会失礼仪的。”   若你也在处刑的犯人之中,我绝对会崩溃的!   他绝望地想着。   母亲似乎意识到他的矛盾,她尝试了好几次,最终开口。   (“雷,永远记住你是光,是带来光的人。不要害怕你将要面对的,战胜你的害怕!我一直都以你为荣。”)   是遗言吗?   雷下意识抓紧了手。   “妈妈,我爱你。”   (“啊?”)   “突然有感而发,不要太介意。您休息吧,我也要去睡了。”   雷单方面切断了通话,示巴女王的话不是危言耸听,自己应该也早就在伊西斯女神的数据库里被归为危险分子的亲属了。但他不会害怕,他知道自己需要维护的是什么,将面对的又是什么!   竞技场的死亡历历在目,撕裂的肉体,纷飞的血沫,还有狂笑的人群,像个高速旋转的万花筒,只要一想起都要呕吐。   他无法眼看着亲人被虐杀却无能为力!   “公爵殿下召唤你。”   身后,响起了催促的声音。   ——※—※—————※—※—※——————※—※—※—————※—※——   9月27日,新·底比斯城,公爵府邸,早晨六点十分   这个时间原本是贵族就寝休憩的标准时间,但勤勉的公爵还没有睡下。他正等一份报告,为了让等待不显得那么枯燥,他命管家把雷叫过来排解寂寞。   雷跟在管家后,他刚抽完血,面色苍白,但为了让公爵满意,唯有装成毫无感觉的样子。血被装在水晶容器里,用金托盘盛着。   “殿下,您的酒。”   管家谦卑地将锥形水晶瓶放下,拿出两盒鸦片以及一支细勺,熟练地调味。   “少加一点鸦片,他的血……口感像极了苦艾酒。”   亚伦吩咐着,眼角的余光瞄向正低头数地毯的花纹的雷。   “抬起头。”   雷战战兢兢地抬头,第一次见到他如此配合,亚伦也有些惊讶。   “你在冒冷汗,为什么?”   “……我……第一次贴身侍奉公爵,我感到非常的激动。”   “撒谎。”   亚伦接过管家送上的酒,含了一口。   “你和你的母亲通过电话了?”   雷垂下头,他早就知道自己处于监视之中。   “我们的通话内容让您不愉快?”   他反问着。   “你先出去。”   亚伦吩咐着,管家谦卑地退出。此时,暗色的窗帷割断了光,豪奢的水晶灯下,只剩下雷一人忐忑不安地侍奉着。   亚伦享受此刻,他故意在雷面前踱步,雷的紧张令他满足。   终于,想到如何享用这份恐惧的他温柔地打破了平静。   “坦白的说,我从不讨厌石匠。他们很无趣,但并不恶心。你知道,不管多可恶的叛党,比起伊西斯女王,都可爱太多的。事实上在你面试通过后不久我就知道你的母亲是石匠组织的成员,你的父亲生前是石匠组织的大导师之一,但我还是决定雇用你。”   雷不由地一震。   “为什么?因为我能被您反利用?”   亚伦摇了摇手指。   “我从不缺乏内鬼。没有组织是彻底的铜墙铁壁。只要是人都有弱点,抓住了他的弱点,他就为我所用。我不需要你在无意识中提供的情报。我需要你,仅仅因为你是个人才,是我目前不能没有的人才。”   他端着酒杯走到雷的身边,一只手搭在已经僵硬的肩膀上。   “我一向看重有能力的人,不管他来自叛党还是地狱!”   他掌心用力,雷顿感一阵刺痛,肩膀如火烧般的痛。   “谢谢你对我的工作成果的肯定。”   雷含糊不清的说着,亚伦也似乎真心满意他的工作般,绕着雷转了一个圈。   “为了回报你的服务,我决定给予你一个荣耀。狂欢节那天的点火仪式,你将有机会与接受嘉奖的英雄一起按下按钮。是不是很感动?”   “是的,非常的光荣。”   他低垂着头,一字一顿的说着,眼角都快迸出火光了。   “我知道你并不清楚自己究竟会站在怎样的荣耀前。所以,为了让你明白自己究竟会得到什么——”仿佛没有听出他的内心挣扎般,亚伦得意地拿出一张公文,递给雷。“这是将和你一起站在点火台的另外两个候选者的资料,你先看一下。”   雷草草地看了一眼,将和他一起点火的另外两个人都是著名的侩子手。一个是以镇压和杀戮石匠成员而闻名的格雷伯将军,双手早已沾满鲜血,另一人虽几乎没听说过,但当雷看到他的履历里写明他来自隶属于伊西斯女神的专门屠杀石匠组织成员的神圣同盟时,已经明白这个人手上的血只怕比格雷伯将军更多。   “能够和两位英雄并列,我发自内心的感到荣幸。”   雷吃力地说着,他强忍着激动,迫使自己看起来很镇定。   亚伦于是笑得更开心了,他站在雷的身后,催促着。   “看下去,下一页有惊喜。”   “这是——”   你渴望被鲜花淹没吗?你想身穿闪亮的铠甲站在高台上演讲吗?你期待获得万民的呼声,无数美女流连在你的身边,被历史铭记于心吗?如果你和我一样,为帝国做出了杰出的贡献,你将在百万人的欢呼中走向荣耀的巅峰。男人踏着鲜血取得荣耀,正如女人以身体、以心成全她的虚荣。来吧,同胞们,超越我,用你们的奋斗将我的功勋踩在脚下!   这是煽动,赞美暴力,将杀戮归为奋斗!    第十六章 无耻的交易(下)  无耻!   雷愤怒地放下文件,抬头。   “这是什么?”   “你的演讲稿,我的幕僚为你写的。怎么,是不是非常的激动人心?”   “可我能站在这个舞台上并不是我立下了什么功勋!仅仅是因为你要我站在那里!我什么也没有做!我配不上这发言稿。”   “不不不,你很快就会配得上它了。”   亚伦的手搭在雷的肩膀上。   “我需要英雄,一个人造的英雄。而你,正好满足了所有的条件。”   他耐心、温柔地解说着。   “我将要制造一个英雄,一个父母都是叛党的英雄。他必须自小便被叛党的思想污染。他曾经是邪恶思想坚定的维护者,但当他接受卧底的任务来到我身边后,却逐渐被我高尚的品格感染,最终走上大义灭亲的道路。你看,这是个多么感人的故事,而你就是这个故事最重要的主角。”   “我不会按照你的剧本出演的!”   “我不需要你照着剧本出演,所有的角色都安排好了,你不出面也不要紧。你的履历上已经添加了英雄的称号,你的事迹已经写成传奇将在狂欢节那一天正式发行,以你的事迹为主角的电影在筹拍中。你只需要像个木偶一样接受摆布,做我要你做的事情。”   “我做不到!你休想让我说出一个字!”   “做不到也不要紧,只要站在那里就够了,我会知会站在你身边的另外两位授勋英雄,处理这种情况他们非常有经验,根本不需要我指导。”   “我会杀了我自己!”   “你的意思是你想拒绝它?”   亚伦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栗。   “是的,我拒绝它。我宁可死也不扮演叛徒的角色!”   “我劝你还是接受它比较好,点火仪式的英雄会获得一张特赦令,他可以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用这张空白特赦令赦免自己或是其他任何人的一次死罪。虽然是一次性的,但你应该很快就需要它了。”   最后的几个音符,他的声音轻柔得好似情人耳语,而此时公爵等待的报告也送到了。   只见魁伟男子大踏步走进,他身高近两米,肌肉好似岩石般把制服撑得鼓囊囊的。但就这样一个男人,走路却没有带起任何声响,他像熊一样有力却比猫更轻盈。   “殿下,刚刚完成的报告。”   他恭敬地呈上报告,亚伦只扫了一眼,便要雷上前接过。   “念。”   他命令着,雷只是看到报告的标题——《底比斯郊外的运输船被劫持未遂事件调查报告,附录:叛党的被俘以及死亡详细名单》,已经颤抖如风中的树叶。   “……我做不到。”   他哆嗦,牙齿在打颤。   “不要害怕,附录名单上没有你担心的那个人。”   亚伦耐心地劝说着,雷的恐惧远比手中的生命之水更滋润他的心灵。   “……我……我还是做不到……”   “我给你时间,让你慢慢寻找勇气,什么时候能把文件读出来,什么时候离开。当然你还有第二个选择,接受我给你的荣耀,站在高台上扮演我给予的角色!这样的话我或许可以不要求你现场朗读文件。”   亚伦悠闲地说着,将杯中的血一饮而尽。   “你的血真的很甘美。所以,不用担心做了这件事情以后会被杀,我还迷恋着你的血的味道呢。”   “我……不是你的家畜。”   雷绝望地重申着。   “我也从来没把你当做家畜。”亚伦开心地说着,“我只当你是我的玩具,以及——能榨出美味的生命之水的珍贵食材。”   亚伦轻飘飘地态度刺激着雷的神经,手中的报告已经令他心情沉重,肮脏的交易更是让他无法接受。   “我还是做不到。”   认真思考之后,雷坚持了拒绝。   “不愿意做背叛者?”   “是的。”   “你知道回绝我的代价吗?”   雷咬紧牙关点了头。   亚伦看了眼伺候在旁的男子,后者心领神会,直接一脚踢在雷的背上,迫使他下跪。   亚伦抓起雷的头发。   “你呀,真是令我伤感。想被我包装成英雄的人成千上万,我不过是觉得你站在台上一定很滑稽,才给你这个机会,赏你特赦令,免得你那个叛党母亲也变成火刑柱上的一个!你居然胆敢拒绝我!”   “……你……”   “你让我失望了,真是太失望了!我的心情很糟糕,为了让我自己开心点,我也许会立刻派人逮捕你母亲。烧死在火刑柱上还是——随她在黑牢里面慢慢烂掉?你的意见呢?”   “混蛋!”   辱骂脱口而出,与此同时,雷被赏了两个巴掌,顿时头晕目眩、眼冒金星。   “卓伊中士,把这不懂得谦逊的家伙带下去!另外通知你哥哥,让他准备一下,我想带这家伙参观他的工作现场。毕竟预定是让他调教这家伙的母亲。我对他有信心,相信经过他的教育,那个女人也能学会如何谦顺恭敬贵族的。”   雷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帝国没有人不知道卓戈中士的大名,他是最擅长拷问犯人的魔鬼,就算是钢铁铸成也经不住他连续三天的拷打。他能从最坚硬的嘴巴里撬出情报,落在他手里连死的机会也没有。哪怕把人拆成一团烂泥,他也不会让主人失望的。   “……求你……”   他哆嗦着。   “声音大一点,我听不见。”   亚伦得意地笑着。   “……求你放过我妈妈!”   亚伦继续摇头。   “太小声了,我听不清楚。”   看着他傲慢的脸,雷感到一阵恶心,他深呼一口气,高喊着:“求你放过她吧!她年纪大了,经不起的!”   “可是我为什么要给一个叛国者网开一面?”   亚伦捏起雷的下巴,他的手指缓慢地抚摸着脖子刚换上的纱布,皮肤的颤抖让他食指大动。   “因为你需要一个傀儡,而我是你选定的角色。”   “可你刚拒绝我了。”   毫无惋惜地说着,他享受雷的恐惧,对亲人的爱让这个总是喜欢和他作对的短生种脆弱而绝望。他像一根快断裂的弦,主人却故意强求它发出不能胜任的音符。   “……原谅我。”   雷乞求着。   “我不喜欢被人拒绝。”   “……原谅我……求你……”   眼泪流出,他的尊严正在崩溃,他必须哀求他,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你只是个短生种,一个连家畜也不是的奴隶!你连和我说话的资格也没有,更别妄想向我提出要求!”   “……我知道,我明白我的卑贱,求您给予我荣耀的机会。”   亚伦摇了摇头,他走到窗边,转身,示意卓伊松开雷。   雷挺起腰准备起身,卓伊却一脚踢在他背上,让他只能趴着。   “爬过来,像狗一样爬过来,舔我的鞋底。”   亚伦开心地笑着,雷咬了咬嘴唇,此刻他没有选择,唯有咬紧牙低头爬行,卓伊跟着他,一旦发现雷的头或是背高过他的膝盖,便会一脚踢下,让他更贴近地面。   十余米的距离,像一辈子一样漫长。   终于,他爬到了终点,他卑微地趴在地上,亲吻亚伦脚尖的尘土。   “……原谅我,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才是乖孩子。”   亚伦微笑着,示意卓伊把发言稿递给趴在地上的人。   “背熟它,我要你发言的时候发自内心的喜悦。作为奖励,你会得到特赦令,好去救你的母亲。”   “……我……”   雷颤抖着抓起演讲稿,悲愤地说道,“你……把我逼得没有退路。”    第十七章 谋逆的家畜(上)  9月29日,新·底比斯城,某处,下午三点   这是个没有任何正式文件记录的地方,阴暗,潮湿,黑铁的地板上满是污垢和水汽,关押在此的都是不能对外公开的囚犯。若是说穆特监狱是为贵族们关押政敌存在的私牢,这里便是用于囚禁野兽的地狱了。   狱警弯腰带路,亚伦在随从的陪同下视察着监狱。   这里每一个囚犯都被关在五十厘米宽一百五十厘米长的合金笼子里,用粗糙的带有倒刺的皮带困在与地板焊接为一体的椅子上。眼睛蒙着嘴巴锁住,这些野兽不需要说话不需要运动,他们的手臂连着数根输液管,每逢饭点中央电脑便会给犯人输入营养液。自然,排泄问题也是同样解决。   关押在这里的都是最危险的犯人。   狱警不无骄傲的说着,伟大的系统将野兽驯养成动物园的参观物品,在系统的驯养下,他们一天比一天更虚弱,逐渐变得空有架势。   但亚伦来此的目的却是为了挑选他们之中最凶残的做自己的宠物。   “把你们这里最凶狠的犯人展示给我。”   狱警毫不犹豫地走到监狱的最深处,指着仅留有一条细缝的合金门,颤抖着:“就是他。”   “读一下他的记录。”   “詹姆斯,被控犯有十七项谋杀,其中三次为毒气袭击,导致一千余人死亡,五千多人受到严重伤害;两次爆炸案,致死一百三十七人;五次集体绑架,致死三百九十六人……另外有二十七项重大谋杀指控因证据不足无法确定是否他所为。”   “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亚伦摩挲着大拇指,突然双手插进合金门。能够抵抗爆炸袭击的门在他的利爪下像熟透的西瓜一样咧开,囚禁在里面的恶魔猛地抬起头。   虬结如海藻般的头发,像个垃圾球。   亚伦掩着鼻,命令随从立刻进去给犯人打理仪表。   “太臭了,给他洗把脸,再刮一下胡子。真是恶心呀。”   半小时后,随从告诉公爵任务已经完成,但毕竟是数年没有洗澡的身体,亚伦出于洁癖只随便瞟了一眼,确定满足自己的条件后,便点头了。   “就他吧。”   ——※—※—————※—※—※——————※—※—※—————※—※——   9月29日,新·底比斯城,公爵府邸,下午六点   自詹姆斯被机械卫兵送到公爵府到现在不过半个小时,好事的女人们已经从管家处清楚他的危险过去。好奇和恐惧让被日复一日的空虚折磨的她们心荡神移。拜女人们的八卦所赐,雷也从丽莎处间接熟悉了詹姆斯的可怕履历。   盯着他的绿色眼睛会失去自己的意志……   他的声音能让女人忘记自己的名字……   他是地狱的私生子,他一出生就咬死了他的母亲……   诸如此类的传言沸沸扬扬,当然真正看到詹姆斯的时候,雷也立刻意识到他确实拥有某种魔力。虽然已经被关押超过十年,但当他洗干净脸剃了下胡子,詹姆斯依旧看起来像个斯文的教授,而不是杀人恶魔。   亚伦将他安排在雷的隔壁,得知这个决定的丽莎吓得立刻跑去和管家抗议。   雷没有阻拦,虽然他知道抗议的结果必定是无效,亚伦比任何人都清楚詹姆斯的危险,即使如此他仍然特别从监狱里提出这个人并安排住在自己的府邸,必定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监视我,还是——另有计算?   雷为自己的自视甚高感到可笑,他只是个无名小卒,亚伦公爵只需要用他的母亲就能迫使他低下头。若是詹姆斯被用在监视自己上,未免太过大材小用了。   此时,“叮~铃!铃!”的内部电话响起,雷看了一下,是管家。   公爵府小医务室,下午六点二十分   贵族因为渴血的天性,无法斩断对血的欲望。这迫使他们即使不屑人类也必须和人类和平共处,就像牧羊人总是必须爱护他的羊群。   自然,任何贵族的府邸,除了管家,最有权势的就是医务室的验血官了。此刻雷坐在医务室里,一支针扎进他的胳膊,鲜红的血正沿着导管滑进血袋里。自鞭刑那次的意外开始,亚伦对他的血有了兴趣,虽不至于每天都需求,但至少三天会需要一次。为此管家特别为雷安排了专门的营养师,毕竟他是供给贵族的羊,需要特别的照顾。   “你的状态很不好,我会建议公爵暂停对你的血的需求的。”   验血官看着检查报告,冷静地宣布着。雷原本就因为生活节奏混乱体型偏瘦,加上前段时间又受了鞭刑。虽然近些日子每天都有营养师为他精心调养,到底还是露出了明显的疲惫,谁都能看见他的眼眶有明显的黑眼圈,两腮深深地凹陷。   “我会转达您的建议的。但是否接受,却要由殿下决定。”   管家一板一眼地说着,他是一只严谨的牧羊犬,不在乎这些羊的未来。虽然偶尔也会承认公爵对雷的血需求略显频繁。   雷闭上眼睛,他对此毫无怨言。他甚至希望就这样因为被亚伦要求鲜血的次数过多而晕厥乃至休克,再难堪的结果也胜过即将到来的狂欢节发言。   发言稿早已背得滚瓜烂熟,但任何一个字的吐出都将让他心如刀割。他始终没有勇气站在高台上领受所谓的荣耀,若这就是值得全国人追求的光荣,他宁可去死!   “医生,”他抬起头,“能给我开点助眠药吗?最近心神不宁睡不着,都成习惯性失眠了。”   会议室,下午六点三十七分   天际尚有霞光时,会议已经开始。   这一次的投影会议应用的是最新开发的系统,耗费巨资才研制成功的它最重要的功能是屏蔽伊西斯女神的监视。   亚伦端坐在家徽前,虽然是投影会议,但与会者无不严肃谨慎。   “我开始对我们的能力感到怀疑。”   亚伦严肃地说着,说话的同时,《底比斯郊外的运输船被劫持未遂事件调查报告,附录:叛党的被俘以及死亡详细名单》的报告被分发给与会者。每一人都严肃地看着文件报告,并对意料外的伤亡流露出惊讶。   “按照协议,这一次的行动神圣同盟没有参加。‘清道夫’和‘淑女’怎么出现了?!”   首先发出质问的是远在巴比伦的扫罗侯爵,在计划中将会被叛党劫持的运输船始发于巴比伦,他自然也是计划的重要参与者。   “这并不用奇怪,伊西斯拥有更高的决策权,她确实可以绕开我们将她的人安插进我们的队伍。”摩西双手交叉,沉思着,“但令我惊讶的却是‘清道夫’的死。”   “伊西斯若是知道了我们的背叛,清道夫也会变成我们的敌人。他的死对我们并没有任何损失。”   “当然,任何潜在的敌方的实力削弱对我们而言都是好事。但是,‘清道夫’为什么会死?谁杀死了他?他的实力几乎等同于一个五百年的贵族!”摩西站起身,指着调查报告里涉及清道夫的几页,“逼得‘清道夫’自爆,可见他的对手实力相当。但即使是自爆也没有伤及对手,说明他的对手拥有令人惊叹的运动速度。”   速度非常快,连威力巨大的爆炸也不能伤及?   唯一能想到的只有贵族的加速了。   “目前为止短生种使用的‘加速’药物都是用在自杀性袭击上。强行突破体能的极限,即使是身强体壮的人,使用‘加速’药物也只能坚持不到十秒,同时伴随各种不良反应。但现场经过勘察,杀死‘清道夫’的人没有行动不便的迹象。而即使是‘加速’,也不能完美逃出‘清道夫’的死亡自爆。”    第十七章 谋逆的家畜(下)  “目前为止短生种使用的‘加速’药物都是用在自杀性袭击上。强行突破体能的极限,即使是身强体壮的人,使用‘加速’药物也只能坚持不到十秒,同时伴随各种不良反应。但现场经过勘察,杀死‘清道夫’的人没有行动不便的迹象。而即使是‘加速’,也不能完美逃出‘清道夫’的死亡自爆。”   摩西进一步地解释着,他是整个帝国的药物研制的总负责。用于短生种的药物“加速”便是由他主持开发的,在座的各位没有第二个比他更清楚这种药的功效和可能导致的副作用。   于是,所罗门点了点头。   “所以,你的怀疑是——”   “正如哥哥所言,我也认为在叛党中有一个能力不亚于贵族的家伙。虽然到现在还没能查出他的身份,但可以确定他不是短生种,当然也可能不是贵族。”   “拥有不亚于贵族的力量却不是贵族,这个家伙的身份必须立刻挖出来!我们不应该允许不明来历的东西长久存在!”   扫罗附和着,伊西斯的监视已经让他们焦头烂额,若是躲在石匠组织的这家伙也一样的心怀鬼胎,恐怕情况会变得越加复杂。   “正是为了解决这件问题,我今天特别去监狱提了一个犯人。”   亚伦站了起来,一边说话一边将詹姆斯的资料传送给出席者,“正如你们所见,这是个智慧犯。他有严重的反社会反人类倾向,以及表现欲。单就他的个人能力而言,他应该是能够轻易获准加入石匠组织的。”   “但我们无法控制他。”   另一位公爵指出最重要的一点,詹姆斯是个危险的家伙,他根本不能驾驭。   “我们与他之间不存在合作,只是互相利用。他是个疯子,一旦得到自由必定会谋划更大规模的演出,他需要个演出舞台,而我们需要他帮忙杀人。”   “你打算放出这只野兽?”   面对所罗门的质问,亚伦点了点头。   “是的,我已经做好了全盘计划。再过两个小时,全国都将收看到一个强制播放的访谈节目,内容是九月二十六日早晨发生在郊区的事故的调查报告。在这个访谈节目中,主持人会按照事先写好的剧本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叛党身上。为了强化叛党都是暴徒的概念,他们将前往监狱现场采访二十余名精心挑选的暴徒。他们会在镜头前表现得凶神恶煞,甚至攻击采访者。当然,他们的口号只有一个——”   “石匠们最喜欢的口号。”   摩西咬了一下大拇指,他喜欢这个游戏。   “是的,你可以想象真正的石匠组织成员看到这个节目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他们以优雅、高尚自诩,却被我们故意诋毁。三月的公开处刑造成的高贵、尊贵的殉难者的形象荡然无存,这会动摇他们的支持者的信心的。他们的支持者会认为叛党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竟然与地痞流氓一般无二。你知道民众渴望和平、稳定、富裕的生活,远胜过所谓的政治企图。当他们意识到他们支持的叛党已经开始吸纳流氓,他们会怎么想?”   “所以为了维护形象,叛党们在收看了节目后会立刻准备一个大规模的行动!”   所罗门也笑了,嗜血的本性让他开始感到愉快。   “为了促成他们的行动,我已经故意公开将真正的犯人都转移收押在我的地牢里了,就在这会议厅的地下。”亚伦邪恶地笑着,“我物色了一位善人,我‘无意中’透露给他这个情报。他会在仁慈之心的引导下,将他们被关押的位置告诉叛党。而后,游戏开始了。”   “很过分的游戏。”   摩西笑着下了结论,他当然知道亚伦口中的“善人”是谁,亚伦会对那家伙如此冷漠,令他感到欣慰。   “一切都是为了永恒的帝国。”   亚伦叹了口气。   “我很舍不得这位善人,他的正直令我心痛。一想到我将利用他的高尚达到卑劣的目的,良知就会隐隐作痛。”   “噗!”   所罗门忍不住笑出了声。当他意识到因为这不合时宜的笑声他成为了众人的焦点时,他立刻严肃道:“我发自内心地为你的良知默哀。”   “只希望计划能够顺利实施。詹姆斯太难驾驭了,放他出去会导致更多的人死亡。”   摩西哀叹着,亚伦也点头赞同。   “但他是最合适的人选。我相信在杀死更多的人的目标引导下,他会赞同我的建议,混在叛党里,进入叛党高层,最终帮我们找出那个强大的家伙。”   “因为他追求刺激,而十年的囚禁对这样一个渴望不平静的人而言足够把他逼疯。唯一能够排解他的欲望的唯有找一个更强大的对手。”   众人笑了,亚伦确实没有说错,任何一个自诩聪明的危险人物都不会拒绝这个建议。   “那么,就这样决定吧,不管那家伙是谁,他和詹姆斯的结果谁胜谁负,我们都不会有损失。”   散会。   代表各位贵族的影像一一暗淡,唯有摩西的形象还在。   “我也许知道他是谁!”   看着弟弟,亚伦突然说道。   “犹大吗?”   醒悟过来的摩西嘴唇有些发颤。   “该隐陛下曾经再三催促我加紧翻译犹大之书的工作,而我通过研究犹大之书已经完成翻译的部分,得出的结论是,犹大还活在这世上。这或许能够解释该隐陛下为何如此紧张犹大之书的翻译,也许犹大就是那个躲在石匠组织里面与我们针锋相对的家伙!”   “非常有创意的猜想。但是哥哥,犹大躲在石匠组织里可能性,到底有多少?”   “还记得念珠的事情吗?能够使用这么强大的神圣力量的人,绝对不会是血族。躲在叛党里,能力不输给血族,让我们的陛下一直都在意,除了犹大,还能是谁!”   “你想抓出犹大取悦我们的王?”   摩西讽刺地笑着,亚伦报以微笑。   “我当然希望能够早日找出躲在暗处的犹大,将他献给我们的王。陛下统治帝国太久,也许应该换一下了。”   “你的野心或许有些不合时宜。”   “这不是野心,只是期望。我从不曾忘想再进一步,但我相信其他血族也都有这样的想法吧,被一个连真面目也不清楚的家伙统治着,尊他为王,可他却把我们当做家畜。”   “于是家畜决定将主人推翻?”   “也许吧,我不介意接替该隐陛下的贵族是哪一位,我只是不能接受一个连真面目也不愿意让他忠诚的臣子们看到的统治者。”    第十八章 阳奉阴违(上)  9月30日,新·底比斯城,公爵府书房,晚上八点十九分   两脚跟靠拢、并齐,两脚尖向外分开约60度;两腿挺直;小腹微收,自然挺胸;上体正直,微向前倾;两肩要平,稍向后张;两臂自然下垂,手指并拢自然微屈,拇指尖贴于食指的第二节,中指贴于裤缝;头要正,颈要直,口要闭,下颌微收,两眼向前平视。   教官在雷身旁绕了一圈又一圈,每当他的肌肉出现松懈,教授的马鞭便会顺着他的后颈滑下,迫使他维持头正、颈直、肩平、上体前倾自然挺胸的姿势。   这样的僵直已经维持了超过半个小时。   从不知道一个标准的立正也能近似酷刑的雷被严苛的教官折磨得筋疲力尽,他自认生活严谨,却也无法忍受如此苛刻的教育。但这一切都是必要的,他将在狂欢节上被捧为英雄,而人民对英雄的想象总是和钢铁般坚毅的站姿联系在一起。   负责教导雷礼仪的是同样作为英雄出席点火仪式的格雷伯将军,正值壮年的他个子不高但很结实,全身每一寸都散发威严。他看起来像一座雕像,雷偷偷想着,和照片上一样,格雷伯将军的领袖风范令人折服,任何军人只要站在他面前,总会不自觉地被他的军人气质所影响,发自内心地接受他的斯巴达教育。   但雷已经筋疲力尽了。   礼服穿在身上,重得像铠甲。他肩膀生痛,被装饰着华贵刺绣的绶带压得无法挺胸。他觉得自己像个木头人,站在书房里,接受老鹰的巡视。   亚伦公爵还在看文件。   狂欢节即将开幕,各地运送来的物资已经到达,用于行刑的数千根铜柱矗立在各繁华街道的路口。而狂欢节的最中心——底比斯的神圣广场,依照预定,将有三百一十四根铜柱环绕着神圣的方尖碑,届时点火仪式举行——   盛况空前。   的确是盛况空前。   精挑细选的准备用于神圣广场的仪式的三百一十四名犯人已准备就绪,亚伦此刻只需要为狂欢节担忧最后一件事。   他抬起头。   “格雷伯将军的教育似乎颇有奇效。”   他指的是雷,穿上白色法衣的雷看起来居然像个圣徒。   雷的个子比同龄人高,但体重却只有标准值的百分之九十,这就导致了他身上的白色法衣显得异常宽松。但亚伦不打算让佣人修改法衣,雷被他定位成伟大的精神领袖、非战斗性英雄,自然,外形也必须是符合民众想象的清瘦与坚毅。   “看起来像个苦行者。”   亚伦调侃着,穿上法衣的雷简直就像从宗教典籍里走出来的圣人。即使亚伦不信仰上帝,看见他此刻宛如披着霞光从十字架上走下来的样子,也险些忍不住画一个十字架的。   任何心怀信仰的人再看见他的瞬间都会发自内心的感动。   亚伦端详着,披散在肩的微卷长发、坚毅的眼神,以及连续几天熬夜带来的双眼血丝,还有爬满胡渣的下巴,都令人想到殉难的圣徒。   “如果你早出生一千年,绝对能成为一个伟大的传教士。”   “谢谢您的夸奖。”   雷僵硬地说着。他知道公爵素来心思诡秘,称赞往往只是挖苦的前兆。   “你不再像过去那么坦陈了。”   亚伦有些伤感地说着,又拍了下雷的肩膀。他的力度不大,却刚好让背上的鞭痕又一次隐隐作痛。   这种痛让雷意识到公爵紧接着一定会侮辱自己最引以为傲的领域,他决定抢先辩解。   “殿下,我没有变,不论何时在学术问题上我永远不会退步,但现在的我正被迫面对着完全陌生的领域,我只能保持缄默。”   “很好。”亚伦又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转身对格雷伯将军道,“看见了吧,这家伙的脑袋像石头一样,不管吃了多少苦头都不会变通让步。不过这也是我喜欢他的原因之一。”   “有原则的人总会被尊敬的。但我还是必须诚恳地提醒您,如果您再继续用力拍他的肩膀,他恐怕会站不住。”   格雷伯将军冷漠地调侃着,意识到自己确实不知不觉中用力过大,看了眼努力保持不东倒西歪的雷,亚伦松了手。   但是——   亚伦松手的瞬间,格雷伯的马鞭立刻滑过雷的脊柱,提醒他保持标准的立正!   自此,雷再一次意识到自己正被深深地厌恶着。但他也明白,格雷伯将军理所应当不可能喜欢自己,一个没有立下任何功勋的人,却和浴血奋战换得荣耀的他站在同一个高台上,即使有公爵的命令,也无法服气。   在他眼中,自己只是个弄臣,依靠谄媚公爵爬上了高位。   而亚伦也很明显感受到了暗中的较劲,他微笑着:“演讲稿背熟了没有?你将作为三位接受表彰的英雄的代表发言,如果出了什么意外,我——”   “已经倒背如流了。”   顶着格雷伯将军如刀般锋利的注视,雷镇定地回答着。   “那就好。”   亚伦莞尔一笑,又看向格雷伯。   “你是不是感到不满,奇怪为什么发言的资格没有给你?”   “是的,我不服!”   军人坦率地说着,他居功自傲,不畏惧公爵的权势。   “因为他能给我的东西,你给不了。”   亚伦意味深长地笑着,格雷伯眼中的鄙视更浓郁了。   “如果公爵殿下指的是那方面的要求的话,我承认,我确实给不了也不可能给!但是——我还是想问殿下,您到底将勋章当做什么!即使我们在您的眼中都只是家畜,公平公正地赏罚也是最基本的原则!”   “你的意思是,他配不上这个勋章?”   冷笑。   “是的!”   毫不避让。   亚伦也不生气,只是将放在办公桌上的《犹大之书》的修复本扔给格雷伯,后者一脸困惑地看着羊皮卷上古老的文字。   “这是什么?”   “这些正是你眼前这位所谓的弄臣为我族做出的贡献的一部分。他和你们这些体力活动者不一样,他用他的智慧为永恒之王服务!名义上他被我雇佣,但事实上血族之王才是他的主人。吾王异常关注他的工作进度,哪怕只是多破译了一个字符,都必须第一时间告知。如此重要的工作配不上勋章?用你塞满了芯片和钢铁的脑子好好想一下吧!”   自然,格雷伯不是个愚货。单纯的意气之争被教训后,他立刻明白自己的行为多么可耻。   “原来您是这么伟大的一位学者。请原谅我的冒犯。”   他迎上去,拥抱着雷,在男人能够勒死壮汉的臂膀中,雷只觉呼吸不畅。   “你松手吧,再不松手,我们的英雄就无法继续为吾王服务了。”   亚伦微笑着解围,这时格雷伯的携带终端发出紧急呼叫,他看了眼信息立刻告退。   于是,办公室里又只剩下两个人了。   不得不和亚伦共处一室,阴影尚存的雷开始忐忑不安了。   “感谢您为我解围。”   他小心地说着,四下张望,希望能找到机会离开书房。   “可事实上你确实为帝国做出了杰出的贡献,你将得到的都是你应得的。”   亚伦无所谓地说着,按了下遥控。   “让我们熟悉一下狂欢节的流程吧。”   他说着,瞬间,整个书房卷入了光的狂潮。   ——被立体投影包围了。   确切地说,是被狂欢节的模拟影像包围了。   他们像巨人站在神圣广场一般,数百米高的方尖碑不过到他们的胸口,五十米高的铜柱更是变得像牙签。   “很震撼对吗?”   亚伦指着圆形广场最高处装饰了花藤和玫瑰的看台,届时最重要的人物都会坐在这里,但是英雄并不在此出场。   “我从没有在神圣广场参加过狂欢节。”   雷如实坦白,亚伦一点也不奇怪,他又按了下遥控器,解说开始了。    第十八章 阳奉阴违(下)  ……狂欢节是帝国建立后特别设立的节日,经历了大灾难的人们害怕再一次面对毁灭,特别设立了这个象征重生和繁衍的节日,它是古罗马花神节的变体,火作为驱散不幸和新生的代表,贯穿了整个仪式。点火是整个节日最重要的部分。   夜色降临,装饰了彩带、花圈的代表生命的杉木柱竖起,穿着白色长裙,头带花卉编成的花环的少女们手持与生命柱相连的彩带起舞,而头戴鹿角身刮铃铛的男性舞者则围着她们跳舞。当气氛到达最高潮时,得到特许的授勋者出现,他们象征着在大灾难时代勇敢站出来引导人们的伟大领袖,他们在凌空的透明玻璃罩中发表演讲,并在人民的欢呼中点燃火焰。   这时头戴鹿角的少年和穿着白裙的少女将一对对地用红黑金三色带缠绕他们的手,象新婚的夫妻一样在火旁旋转对舞。他们中的很多人会在新的一年结为夫妻。   最后,在场的所有人在维持秩序的人带领下,手持树枝排队从火堆旁经过,火焰和烟能够驱散晦气带来庇护。他们用树枝将火带回家,点燃火炉,再围着火炉按顺时针方向舞蹈,新的一年便会万事顺利。   “伟大的节日,你觉得呢?”   面对宏大的场面以及振奋人心的解说,雷却始终表情冷淡,不免令亚伦兴致盎然。   “告诉我你的感想。”   雷思考很久,最终——   “我必须指出解说的一点错误。神圣广场的方尖碑起源埃及,象征太阳、神的**、以及统治者的权威,为庆祝节日竖起来的木柱是对方尖碑的模仿,方尖碑才是生命力和繁衍力的象征。”   “这就是你的感想,三千对少年少女绕着火堆舞蹈的盛况居然不能让你感动?还有无数人手持象征幸福火把绕过大街小巷祈求新的一年万事顺利的景象,它无法让你印象深刻?”   亚伦故意大惊小怪地责怪着,雷脸色暗淡,面带忧伤。   “如果只是普通的火,我当然不会不被感动,可是……那些鲜活的生命被……我——”   “将刑罚变成娱乐,是帝国对历史最伟大的继承。鲜血让人无惧死亡,相信这些为了国家不惜牺牲性命的人也会在火焰点燃的时候,感受到自己存在的价值!看吧,因为他们的牺牲,人民得到了面对死亡的勇气。”   亚伦不以为然地说着,民众经过了七百年的教育,习惯了用叛国者的哀鸣庆祝新一年的风调雨顺,而那些混在欢庆的人群中的同党,即使流下眼泪也必须装出欢笑。可惜不能知道同情叛党的人们依习俗用从死刑犯身上取得的火苗点燃火炉时,又是怎么的心情。   “国民欢迎这种血腥的活动,牺牲者是因为重罪而被判死刑的人,他们所承受的痛苦可以当做对潜在犯罪的警告,同时符合了狂欢节烧毁黑暗引来光明的主题。”   “这算什么娱乐!对一个高尚的人而言,眼看着同类被无情屠杀,或是自己的弱辈被野兽残酷肢解,法律的公正需要维护,但为了刺激而享受同类的鲜血,默许节庆日进行沾满血与火的野蛮行径,根本是对人性的玷污!”   雷愤慨地说着,鲜血让他痛苦,面对死亡发出愉悦的笑声的民众更令他心如刀割。   但亚伦的想法正好相反。   “刑罚的存在是为了震慑犯罪。”   他打断了雷的愤慨。   “我理解你的心情,你作为叛国党的同伴,无法接受用你的朋友的血换来的娱乐。但是别忘记你的身份!我把你捧上天,让你做了在狂欢节上点火的英雄,但你不能因此忘记了你的名字!你是我的傀儡,你已经无路可退!”   雷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我想反悔。”   “你当然可以反悔,但你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突然放弃的话,之前的牺牲算什么?”   亚伦亲昵地说着,他的眼神令人联想到犬科动物。   “我……绝不会和你妥协!”   面对雷的反复重申,亚伦反而越加温和。他伸手为雷整理仪表,同时轻柔地告诫:“好好休息,把精神养好。我对你在狂欢节的表演寄以厚望。”   “但那只是表演!”   “我知道。我也知道你只要抓住机会一定会出卖我,可我不在乎。我活了两千年,什么样的风浪没有见识过?我需要排解无趣,所以才特别把你这毒蛇当做猫咪豢养!”   “你会后悔的。”   “蝼蚁能够绊倒狮子?”   反讽。   显而易见的讽刺。   但亚伦的威胁反而让雷笑出了声。   “蝼蚁不能打败狮子,可是蝼蚁能杀死大象。自然界中每一种动物都存在天敌,唯有这样才能保持平衡。人类是血族的食物,那么,血族是食物链的最高层吗?”   雷的问题令亚伦警觉了,显然这家伙已经知道些什么。但他还是虚张声势道:“至少到现在为止,血族还是食物链的最高层。”   “可是那埋藏地下的生物总会被找到的。殿下,虽然我还不知道犹大真实的身份。但您不小心透露的秘密让我感到害怕。能让血族之王都对他特别警觉,他也只可能是——”   “想和我对等的谈判,先确保手中握着足够的筹码!”   毫不犹豫地,亚伦打断了雷。   雷没有继续抗辩,他以仆人应有的态度低头告退,只是从他进入办公室直到离开,他双眼的焦点都没有从亚伦的办公桌移开。   ——※—※—————※—※—※——————※—※—※—————※—※——   9月30日,新·底比斯城,某处,晚上九点六分   代号为“伊斯塔尔”的女人走进会议厅时,整个会场是一片愁云惨雾。   他们刚刚看完那些可恶的吸血鬼们为诬蔑石匠成员而制作的节目,想到自己坚持的伟大事业被吸血鬼用如此卑鄙的手段玷污,而狂欢节将至,同伴们死亡的命运已经不可逆转,无不长吁短叹。   “伊斯塔尔”穿过沮丧的人群,走上中央高台。   “只是雇佣了一些流氓在媒体面前张牙舞爪就把你们打垮了?!你们太让我失望了!你们忘记你们的誓言了吗?个人的荣辱以及敌人的诽谤都必须彻底无视的誓言!”   “但是我们的伟大追求被如此可耻的玷污,我无法接受。”   一个男人抬起头,他至今还沉浸在愤慨之中。   “那些可恶的吸血鬼故意将我们归类为暴徒,愚弄无知的人。想到我们的同伴将会伴随着嘲笑和奚落死去,他们的死亡毫无价值,我便感到无止境的心痛。”   “我们根本不需要在意他们的诽谤,也不需要在意盲从者的议论。事实证明我们的正义,而光明的未来是最美的奖励!”   拥有少年形体的导师走出,九月二十六日发生的事让他满面憔悴,所幸坚毅依旧。   “‘伊斯塔尔’,很高兴看见你平安无事。”   “我也很高兴看见您,导师。但我这一次出现,是为了带给大家一个更大的喜讯。”   “伊斯塔尔”转过身,挥舞双手:“‘那米尔’传来的消息,已经查到了那些可恶的吸血鬼关押我们的同伴的地点了。他甚至为我们争取了一个杰出的同伴,只要有詹姆斯的协助,即使不能顺利救出同伴,至少也能重创那些可恶的吸血鬼!”   “詹姆斯吗?”少年欣喜地抱住“伊斯塔尔”,“这正是我期待的好消息!”    第十九章 惊变(上)  你因美丽心中高傲,又因荣光败坏智慧,我已将你摔倒在地。使你倒在君王面前,好叫他们目睹眼见。你因罪孽众多,贸易不公,就亵渎你那里的圣所。故此,我使火从你中间发出,烧灭你,使你在所有观看人的眼前,变为地上的炉灰。各国民中,凡认识你的,都必为你惊奇。你令人惊恐,不再存留于世,直到永远。(以西结书28:17-19)   公元2976年10月1日,新·底比斯城,公爵府小花园,早晨六点三十七分   天刚蒙蒙亮,亚伦公爵还在他的挚友处享受着美酒以及其他娱乐,随着一声爆炸,针对公爵的恐怖活动突然发生了。   并非事前毫无征兆,只是没有人注意。近一百年来帝国都太平静了,针对贵族的阴谋虽然从没断绝,但无一例外的,他们都失败了,恐怖分子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这一次原本也应该是一样的结局,任何人都没想到恐怖分子竟敢在狂欢节前夕袭击公爵的住处。值得称道的是,恐怖分子选择了黎明时分发动袭击,贵族无法在阳光下行动的软肋或许是他们持有的最大胜券。   但事情并没有这些恐怖分子预料的顺利。   公爵的外出虽然带走近一半的禁卫军,但留在公爵府的那一半也足够应付入侵的恐怖分子。只是最开始的时候,黑客入侵了公爵府的电脑中枢,导致信息中断,这才引发了最初半小时的混乱。现在,备用系统启动,禁卫军在指挥官的调动下有条不紊地开始反击。   普通的佣人大多选择了躲在屋子里,以免被流弹射中。女人躲在卧室里,男人们拿起武器守在门口,随时准备支援禁卫军。每一个人都必须保护自己的生命。虽然就现状而言,禁卫军稳操胜券,但世事无绝对,万一恐怖分子中的少数侥幸杀出血路,谁能保证这些穷凶极恶之徒会绅士对待手无寸铁的女人?   高尚的人性在滴血的刀下一文不值。   天明后,驻扎城外的支援便会调来。但一切都无济于事,暴徒们这一次的行为是纯粹的杀戮,他们大开杀戒,只为给将在狂欢节死去的同伴献上祭品。他们并没有活着离开的欲望,他们无畏死亡的行径让禁卫军的指挥官感到头痛。   有什么比为贵族服务的人的性命更能籍慰死难者?   但禁卫军却顾虑重重。他们无法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他们必须保护公爵府的建筑物,以及确保存放此地的文件、珍宝的安全,虽然在实力上他们拥有压倒性的优势。   为此,战斗陷入了僵持。   在没有得到公爵的特许以前,禁卫军只能维持现状。   雷离开了他的房间。   丽莎躲在他的屋子里,外面不时有枪响,但他却觉得自己必须离开。   住在隔壁的詹姆斯不知何时已经溜走。这家伙并非善类,好不容易抓住机会自然是迫不及待地趁乱离开。所幸詹姆斯被囚禁超过十年,相信他获得自由以后的第一件事情是找个地方补习囚禁期间的知识,暂时不会对社会造成伤害。   雷甚至怀疑是亚伦的人故意将詹姆斯放走的。詹姆斯太危险,这样的野兽流窜到社会势必造成人民恐慌,而追根溯源却是石匠成员们的错。因为他们的贸然袭击,导致会社会造成极大的危害的野兽越狱成功。   但雷无暇多想,他必须尽快找到行动首领。   他知道她现在在哪里,袭击者的首领早在最初的混乱发生时就离开了队伍。留下来和禁卫军僵持的人全都有了死的觉悟,他们是烟雾弹,用生命掩护执行另一个秘密任务的同伴们。   雷知道这一小撮精英现在在哪里,他必须去帮他们,普通的钥匙无法打开地牢的大门。   他用斗篷遮住脸,走了出去。   斗篷上的刺绣让禁卫军意识到他是公爵府的人,对他并无盘问,当他穿过禁卫军偷偷混进暴徒之中时,他的手链又让暴徒们意识到他的同伴身份,自觉地掩护他前进。   聆听着呻吟和压抑的哭泣声,雷默不作声地穿过大半个公爵府,走向乐园。经过小礼拜堂时,看着漩涡中心依旧灯火通明的教堂,他暂停了,他在教堂前单膝跪下,虔诚地画了个十字架,希望主的力量能让他得到更多的勇气。   当他站起身时,身后不寻常的寂静让他感到不自在。   仿佛被人用鞭子抽过背脊般,他浑身一激灵,僵硬地转过脑袋,呆住了。   亚伦公爵正笑容可掬地在他的身后,此时天已蒙蒙亮,本应该在友人的住处休憩贵族却完好无损地站在黎明前。他身穿华服,带着缀满宝石的手套,手捏小马鞭,一派怡然自得。公爵身后,站满了以正红色铠甲配血红色披风的近卫。   雷惊诧的面部表情显然让亚伦感到了愉悦,他贴心地侧过身,展示着贵客。   “雷,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当然,你的母亲也一直都在等你。”   “M——”   “妈妈”险些脱口而出,看着本不该以这种形式相见的母亲,雷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和上一次见面时相比,莉莉的外表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精神矍铄,只是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身穿白色麻布衣服的她被两个卫兵架着,鲜红的铠甲越发衬托她的苍白。衣服有几处撕裂,露出透明的皮肤,雷甚至能看到她皮肤下的骨头。   “妈妈。”   雷最终还是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流下来。   “放了她!”   雷悲愤地叫喊着,亚伦只是摇了摇马鞭。   “镇定一点,你看,我并没有对这位女士做出任何不得体的事情。事实上,除了抓捕的时候可能发生过不道德的接触,我绝对没有伤害她。我以我绅士的名誉向你承诺,我是遵守诺言的,我的确杀光了其他的入侵者,但我绝对没有对她做任何失礼的事情。”   说到这里,亚伦甚至将他戴着缀满珠宝的手套的手伸出,试图抚摸老妇人的脸庞,后者扭过头,鄙薄地冲着地面吐了口带血的唾沫。   亚伦无奈地冲着雷尴尬一笑。   “你看,被她拒绝了,可我没有生气。我是发自内心地重视和你的约定。”   “我和你没有什么约定!”   “真的没有吗?”   诘问。   马鞭轻划过雷的脸庞,鸡皮疙瘩反射性地战栗。   想到那肮脏的交易,雷不得不点头。   “乖孩子。”   亚伦夸赞着,鞭梢爱抚雷的脸颊,这亲昵地姿态令人作呕。   雷觉得自己不应该继续忍气吞声。   “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气急败坏地吼着。   “不怎么样,我遵守和你的约定,最终一定会释放你的母亲。但是在宽恕以前,我必须让她稍微地接受一点教育,例如——叛逆者的下场。”   亚伦回了下手,禁卫们立刻松开了老妇人。   眼见母亲得到自由,雷按捺不住地张开双臂拥抱母亲,但迎接他的却是一记耳光。   啪!   清脆的声响撕裂黎明的寂静,因为突然发生的攻击行为,女人被一拥而上的禁卫们再次制住,但即使如此,女人也没有停止辱骂。   “叛徒!”   它声嘶力竭地骂着,仇恨发自内心,眼睛更是炽热得快要喷火。   “你的付出似乎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   亚伦轻飘飘地说着,示意身边人上前将被殴打的雷扶起,这亲昵的行为让雷感到不自在,他不敢回头,背上的鞭痕隐隐作痛,却痛不过母亲如刀刃般苛刻的瞪视。   “你到底对她说了些什么!”    第十九章 惊变(下)  “你到底对她说了些什么!”   他悲愤地注视着。   “我是个实事求是的人,只是把即将发生的事情告诉她。我希望她能够为她儿子感到骄傲,他将在狂欢节发言并点火,但是她并不相信。所以我只能将你为我做出的贡献都告诉她。其中就包括为了邀请我眼前这位高贵的女士,我们所做的努力。例如外出访友的假象,又例如虚假的情报。最终,我们难得地达成共识,轻信,以及有勇无谋,只能导致失败。”   “……你……”   他颤抖着手指,难以置信。   亚伦只是微笑。   “我怎么能让我的英雄有名无实呢?”   原来如此。   如胸口被重锤敲下般,雷险些缓不过气来。   “你……是故意的……你……”   “是不是心如刀割?全心全意的信任我,换来这样的结局?我认可你的自私,做那么多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母亲。你对我说多少难听的话我都不介意,一个连自己的母亲都不爱的人,也确实不配做男人。”   他是故意的!   他故意将话题往令人误会的方向发展,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亚伦享受着凌虐雷的心灵带来的无上快感。   而且这一次的雷比上一次更无力反抗。   母亲的生命操持在别人的手上,若是不顺着亚伦,母亲必死无疑!   若自污名节能够换得亲人的安全,他——   唯有硬着头皮走上前,单膝跪下,哀求。   “殿下,请您遵守与我的约定,放她走!她确实对您做了不敬的事情,但请您——”   他现在才认识到自己的立场,他自以为的骄傲不过是贵族亵玩的对象。他早就掉进了亚伦的陷阱,被残酷的游戏逼到了绝境。他清楚地意识到哀求必定会遭遇无情的奚落和讽刺,但为了母亲,他无所畏惧。   他没有抬头,母亲鄙薄的眼神远比亚伦的嘲讽更令他难堪。   “我祈求您……请求您……”   “我最初确实遵守与你的约定,事实上我已经给予她一次恩典,但她拒绝了。她拒绝了我的恩典,还试图挑战我的权威!你觉得我应该再一次宽恕她吗?”   亚伦优雅地舔着嘴唇,雷此刻的每一个表情都让他感到愉悦。   “我祈求您宽恕她。若是您觉得她玷污了您的尊严,我愿意为她……付出代价。”   “代价?!你还有什么!你还欠我三十皮鞭!”   面对亚伦的诘问雷不知如何应答,他唯有哀求。   “逮捕我吧!我是危险分子的同伴!我比她更适合上绞刑架!”   雷并不完全撒谎,他虽然没有正式加入石匠,但父母双亲都与石匠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的他,早已不可能置身事外。   “跪下!”   轻声吐出的字符带有不可辨驳的压力,亚伦的手杖轻敲着雷的肩膀,有求于人的雷唯有卑躬屈膝。   他双膝跪地,垂下头。   “殿下,请、请你释放她,我愿意代替她接受一切惩罚,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处心积虑在您身边潜伏的间谍比一个普通的中年妇人更能取信于法官,也更能取悦民众。”   “我可以不通过审判直接处决犯人,法官是否认为有罪并不重要。至于民众,他们很容易受到舆论左右。”   亚伦以指腹摩挲拐杖的宝石顶端,雷加倍紧张了,他知道拐杖里藏了一把剑,若是应答不慎,亚伦随时可能拔出剑当场杀死母亲。   “她是我的妈妈,我愿意为她领受罪责!更何况——众所周知,石匠很少接受女人。您若是执意要以叛党的名义处死我的母亲,恐怕很难得到您想要的效果。”   “但你母亲是伊斯塔尔,从地狱里回来的女神。”亚伦看了眼天空,玫瑰金色泛起,太阳快出来了,他必须速战速决,“伊斯塔尔将被被公开处决,行刑人正是她的儿子。多么振奋人心的消息,哦,是人伦惨剧,我都感动地流下了眼泪。”   搭配夸张的语调,亚伦取出手帕擦拭眼角,眼睛已经开始灼热,必须赶在太阳出来前回房间以免烧伤。   而雷似乎没有发现亚伦的异常,此时他依旧在哀求:“请你放过她,我愿意代替她上火刑柱!”   “我会处死你,在杀了她以后。”   “不!”   雷急切地挺直腰,他试图抓住亚伦的手哀求,却被亚伦嫌恶地一膝盖踢在小腹。雷本能地捂着小腹软下,但还是不断地哀求。   “殿下,殿下,您绝对不能杀了她。您杀了她……就永远也不能找到您要找的犹大了!”   “犹大?!”   这个名字激发了神奇的化学作用,听出亚伦的口气有了缓和,雷连忙点头。   亚伦看他表情如此丰富,更加兴致盎然。   “告诉我,你发现了什么!”   “殿下,我已经找到了犹大的下落,但是您必须释放她。只要您放了我母亲并承诺不再追究她的责任,我马上告诉您犹大在哪里!”   “讨价还价吗?”   没有时间了,亚伦必须尽快回房间,自然口气也温柔许多。   “只是待价而沽。我相信您一定会同意这笔交易的。”   “看起来你倒是学聪明了些。”   亚伦同意了,在他点头的同时,禁卫们松开了雷的母亲——代号为伊斯塔尔的女人。   “你走吧。记住,你的自由是你儿子用尊严换来的!”   他冷酷地宣布着,对于这一个结果,伊斯塔尔的想法却截然不同。她用蘸满仇恨的目光看着周围,悲愤地宣布着。   “我绝对不会感谢救我的人!我为他感到可耻!我为有这个儿子感到羞耻!雷,你背叛了你的名字,你玷污了你的姓氏!今天我不得不接受你的馈赠,但我绝对不会感激你!”   “我不需要你的感激,我只要你好好活下去,别再把自己搅进危险的事情了。”   雷哀伤地说着,亚伦的目的已经达到,他正被迫面对亲人的憎恨。   “我当然会活下去,在杀死你以前,我绝对不会死!”   女人恶狠狠地说着,她突然反手拔出禁卫的腰刀,砍下了一只手臂!   砰!   腰刀和断臂一起掉地,血沫像喷泉一样,将白色的衣服变成粉红,女人忍着剧痛,扔下誓言。   “我一定会回来的,当我讨还这只手的时候,就是砍下你的头颅的时刻!”   “女人,我可以让你现在就死。”   亚伦显得焦躁了,太阳即将升起,虽然是两千岁的血族,在此刻也很难压抑狂暴与嗜血的本能,再这样下去他会忍不住把这个女人连同她儿子撕成碎片。   “可是殿下,您——您答应了我!”   雷哀求着,亚伦看着他丰富的表情变化,突然笑出了声。   “如果你早点让我看到这么多表情,也许我已经让她走了。”   “闭嘴!”   伊斯塔尔唾弃地说着,围在她身边的禁卫再一次将武器对准她,亚伦却挥挥手。   “让她走,我承诺了这个短生种,我要信守诺言。”   “你会后悔的!你总有一天会为你今天的决定后悔的!”   女人冷冷地瞪了眼亚伦,在禁卫的簇拥下,捂着伤口离开了戒备森严的公爵府。她一路走一路血,但始终没有回头再看雷一眼。   雷唯有目送她离开,等待他的将是无尽的痛苦。   “心如刀割,对吗?”   亚伦拍了拍呆立的雷,后者吓得浑身一震,如噩梦初醒。   亚伦得意地笑着。   “但你很快会更痛苦。”   ~~~~~~~~~~~~~~~~~~~~~~~~~~~~~~~~~~~~~~~   马上就十万字了,滚着求收藏求推荐~~    第二十章 荣耀的尽头(上)  公元2976年10月10日,新·底比斯城,神圣广场,中心剧院。   夜幕还没有落下,已经有市民拥挤地等在广场入口处。他们身穿节日盛装,手持树枝,个个兴高采烈,其中一部分人喝得醉醺醺,捏着酒瓶。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是第一次在神圣广场庆祝狂欢节,他们是被宣传吸引来的。虽然每次狂欢节都会用火刑柱娱乐群众,但如此大规模的烧死,却也是第一次。   他们急躁地在栅栏前等待着,前面的人想透过缝隙看清楚里面,后面的人为了更接近入口拼命向前挤,地底传来的猛兽的吼叫声令他们想起圣帕特里克节举行的庆典——满目的血腥、撕裂的肢体……比迷*幻*药更亢奋神经。   此时的广场也已经布置起来,以方尖碑为中心,数百根柱子错落有致的排列着,近处看起来像船杆,最远处仿佛只是木棒或是标枪。所有的铜柱都缠上了鲜花和彩带,看起来色彩缤纷。   等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天空出现繁星,随着地下哗啦一声巨响,出现了大队的囚犯,他们由一长队的武装禁卫军们带上场。这是个光洁如洗的夜晚,拥挤在门口的群众不仅能看出囚犯的身影,甚至连他们的面孔也看得清清楚楚。即将举行的死亡庆典仿佛有魔力般,看见犯人的瞬间焦躁的等待者都不由自主的安静了。囚犯们排成两列忧郁的纵队,在寂静中行进。只有禁卫军们的武器叮当作响时,才会暂时打破夜晚的平静。   进入广场后,囚犯们被驱散,根据胸前的铭牌,禁卫们将他们绑在对应的柱子上。等待者们静静地观看着,即将上演的疯狂带走了他们全部的关注。他们不敢发出声响,生怕自己的声音污染了神圣的仪式。   当绑缚的工作完成时,已经是午夜,大门打开了。   等待多时的群众潮水般涌入,他们不急于寻找自己的位置,他们在铜柱前停留,他们对牺牲者的身材、年龄和性别感到好奇。他们看着殉难者年轻的面容,联想到节目里攻击主持人的暴徒,不免感到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力量让这些看似温和的人变成可怕的野兽?   只是这样的好奇并没有维持太久,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流入,较早进入的人也不得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卫兵开进,雍容华贵的贵族们在仆人的簇拥下入场,一时间会场屏息凝神,人人期待着即将开始的盛会。   七公爵还没有到,但已经是午夜,狂欢节必须立刻开始。   当标志着十号与十一号的分界线的钟声响起时,宣布狂欢节开始的号角立刻响彻广场的四面八方,藏在观众席中的喷射器将大量混入了亮片的玫瑰与番红花射出,一时间金光璀璨、香气馥郁,紧接着,一道亮光滑过,整个广场亮如白昼。   开始了!   三千多名身穿白裙头戴花冠的少女仿佛从地下冒出般,每一个人都手持与生命柱相连的彩带,以即将被烧死的犯人为中心,少女们翩翩起舞,而用鹿角、铃铛装饰的青年则围着少女做出求偶的姿态,充满原始情调的舞蹈点燃了观众的激情,人们热情地讨论着少女优美的身姿或是青年健壮的体魄,不时激发阵阵欢笑。   当欢笑到达顶点时,又是一道白光如闪电般滑过,伴随着透明的演讲台的悬空出现,三位刚刚接受勋章的英雄穿着白色的礼服出场了。   舞蹈暂停了,以位于方尖碑上空十米的演讲台为中心,八面透明屏幕竖起,英雄们的影像同步出现在群众面前,他们的面容真实而梦幻,带着帝国最推崇的坚毅和质朴。   站在最前面的男子看起来三十不到,但考虑到贵族一向无法从外表判断年龄,加上连赫赫有名的格雷伯将军都成为他的陪衬,男子的地位可见一斑。   这位即将发表演讲的英雄相貌不过中等偏上,五官端正但算不上美男子,比一般人略高,白色礼服穿在他身上像挂在空荡荡的衣架上,肩膀似不能承受装饰大量珠宝的紫色绶带般微微颤抖。及肩的棕黑色的头发微微打卷,褐色的眼瞳看上去非常普通,但配合他紧抿的双唇,却有圣人的感觉。   “我赌他还是处男。”   贵族席位上,已经有女人咬着手指低声讨论了。这个禁欲感的男子从另一个层面点燃了她们的欲望,那令人联想到处女的紧绷表情,以及拒绝谄媚的眼瞳,还有藏在衣领里的绷带,都让她们浮想联翩。   而这时公爵们也陆续到场。他们坐在悬浮的御座上,说得更确切一点,是用绣有各自的家徽的完全隔绝紫外线的深色纱幔装饰的悬浮器中,每一位公爵的身边都围满了华服的枢密使以及美丽的宠物们。稍远一点的地方,全副武装的军事长官们高度戒备。   此刻,整个底比斯最有权势、最显赫的人都已汇聚于此,偶尔有人张望,也只能看见黑压压的人头如海水般攒动。   最中央的公爵伸出一只手,他挥舞了一下捏在手中的丝帕,顿时沸腾的人群安静下来,盛宴即将开始。   “点火!”   三位英雄同时伸出左手,叠放在前面形似水晶球的按钮上,他们互看一眼,按下光球,顿时,火焰窜起。   藏在花叶下的点火器一下子便点燃了熊熊烈焰,火焰开始蹿升,烤焦装饰铜柱的鲜花和彩带,舔舐着囚犯们的双脚。少女们疯狂的舞蹈,火焰催发了他们的激情,整个广场都是呻吟声和痛苦的叫喊声,人们沉浸在喜悦之中,将手中可能帮助燃烧的物品——半瓶酒、衣服的碎片,都团成团扔下去。随着火焰不断蹿升,舞蹈者暂时离场,绑缚在铜柱上的牺牲者们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叫喊,坐在前排的人可以看到被火焰烤得扭曲的面容,也有些人被浓烟熏的晕过去了,在火焰的帮助下,整个广场亮如白昼,到处都是烤焦的臭味。   随着火焰的增高,殉难者的叫喊声已经越来越低微,人群中不断发出不只是喜悦还是同情的叫喊。火焰逐渐包住了铜柱,火舌烧焦了殉难者的头发,舔上他们的面容,藏在铜柱里的香料因为被火焰炙烤散发浓香,与肉体烧焦的臭味混合在一起,变成一种更加古怪的气味。   火焰伴随浓烟越来越高,遮住了殉难者被熏黑的脸孔,铜柱加热散发的香料味逐渐掩盖了血肉的腥气,冲天的火光仿佛正在替那些下令举行火刑柱的统治者表示胜利和凯旋。   贵族们神采飞扬的笑着,火光将他们的面容辉映成玫瑰色,烧焦的肉体让他们身心愉悦,而民众的呼声更是清泉滋润他们干涸的心灵。   但雷看见的却是地狱。   观众席的狂笑和殉难者的哀鸣混合在一起,与黑烟一起化为情感的狂涛向他袭来。他快站不住了。狂欢的伴奏下,雷颤抖着嘴唇,无声地呻吟着,若非被绝大的意志支持,他已经倒下。   天哪,我在做什么!   格雷伯看了一下时间,该是发表演讲的时候了,但负责演讲的雷还沉浸在疯狂带来的巨大冲击中,他不免再次为公爵竟然选中了这个根本不合适的家伙感到愤恨。   他给站在雷的右边的男人一个眼神,对方心领神会的笑了。他伸出手,轻轻擦过雷的肩膀,顿时,雷的手指剧烈的抖动着,面容也泛起阴云——虽然稍纵即逝。显然,在方才不到一秒的时间里,隶属于伊西斯女神的同僚让他们心不在焉的英雄享受了近乎拷打的痛苦。   格雷伯若无其事地将演讲稿递给雷,他的手冰得厉害,可脸上却不得不挂着挤出来的笑容。这种表情格雷伯并不陌生,那些第一次上战场的士兵看见尸体时也有相似的神情。他能忍住不呕吐已经不容易,格雷伯想着,这个男人根本不适合站在这个位置上就着冲天的黑烟发表演讲,但是他没有选择。    第二十章 荣耀的尽头(下)  他看了眼挂在演讲室墙上的监视器,看见了几位公爵陶醉的微笑,摩西公爵与亚伦公爵的笑容尤为灿烂。联想在亚伦公爵的书房看到的,很明显此刻的英雄也只是血族的傀儡,他们享受着眼前这个男人的痛苦,或者说,他的痛苦源自他们的快乐。   今天的一切都只是血族们的游戏。   格雷伯清楚血族的本性,为了打发无聊,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今天的事情本质上非常简单,亚伦公爵迷上了新的游戏,他挑中一个有些特别的短生种,不断地寻找让他痛苦的办法。首先是肉体上的痛苦,而后是精神层面的煎熬,无所事事的血族沉湎于让卑贱的短生种体会地狱的游戏中,变换新花样欣赏着短生种的绝望。   比格雷伯更清楚公爵们残酷本质的雷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演讲开始了。   ……离开吧,无知和没有智慧的人们,你们因你们的罪孽遍布世界遭受惩罚,你们在那诅咒的殿顶之下承受天火的焚烧。你们对我做了盗窃的假见证,但我并未盗取世间的一物,感谢那助我解开脚镣并把我引导至此的伟大之王、永恒之王,你们将石头砸向我,他则把赞颂带给我。   聆听这至高的真理吧,愿你们因嗅吸到真理的香气而忏悔罪恶,在弥留之际为自己的罪行哀伤。我将超越你们所有人,我将牺牲你们的肉身,被不知悔改的一代又一代人所诅咒,但是我终将统治他们……   配合演讲者令人联想到圣徒的禁欲外表特别撰写的演讲稿可谓是慷慨激昂、煽情十足,通过少许处理后的声音更是激动人心,观众席上鸦雀无声,几乎每一个人都被他感动得泪流满面,并对正在接受炙烤惩罚的叛国者燃起更深的憎恨。   但并不是每一个人的情感都被演讲者牵走。至少,在贵族席位的最末位,身披黑纱被无数警卫围着的夫人感受到的唯有愤怒。   终于,演讲到了最高潮,泪流满面的英雄振臂高呼:“……男人踏着鲜血取得荣耀,正如女人以身体、以心成全她的虚荣。来吧,超越我,用你们的奋斗将我的功勋踩在脚下!”,观众席上的人们纷纷起立,他们近乎疯狂的鼓掌,他们欢呼着,心中满是对叛国者的鄙视与憎恨。而坐在末席的女人也同样站起身,她用仅存的单手揭开面纱,不屑地吐了口唾沫。   “你——”   警卫们立刻将她团团围住,女人鄙薄地看着这些人,发出了深重的诅咒。   “我诅咒他,我以复仇女神的名义诅咒他,我诅咒背叛者被野狗分尸,生下不堪入目的子女,我诅咒他眼看所爱的人被杀无能为力,我诅咒他四肢断裂神志不清在病床上度过后半生!我诅咒他最终被最重视的人乱刀砍死!我愿意为我的诅咒献出我自己!”   然而,她并不知道,在场的所有人,不论是痛苦的或是欢乐的,绑在柱子上的还是在观众席上狂欢的,都是为特等席上的血族们献上的戏剧的一部分。   ——※—※—————※—※—※——————※—※—※—————※—※——   公元2976年10月30日,吉萨高原,大金字塔,某时   幽暗的墓道,回荡着脚步声,禁区内,闯入者站在空旷的大厅中央,静静的等待。   人工智能伊西斯睡下了,直到闯入者离开前,她都不会清醒。   [你来了。]   黑暗深处,一个声音浮起。   [果然和过去一样,只要大规模屠杀短生种,你就会出现。]   并非面对普通访客的电子转换无法判断年龄的低重音,此刻与陌生的闯入者对话的声音低沉富于磁性,温柔得令人想到生命中经历过的最美满的时刻。   “该隐,我们约定了不再见面,为什么还要用这么残忍的手段召唤我?为什么?”   闯入者哀伤地说着,单词仿佛从牙缝里面挤出来般僵硬,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怒。   [五十年前约定的时候,我们没有定下时限,所以——我宣布,合约过期了。]   似乎轻浮却又哀伤,如耳边细语的声音环绕着闯入者,将他的斗篷吹起,露出非人的真面目。   闯入者叹了口气。   “可——你总是知道如何找到我,找我的办法很多,没必要每一次都牺牲那么多人。”   [你指的是狂欢节吗?那只是孩子们的玩闹,并非我授意。不过你一定要归罪于我,我也无所谓,身为创造者,总是要为孩子们的行为负责。]声音无所谓地继续着,[如果孩子们的行为触怒了你,我授权你处置他们。虽然我本心是想褒奖他们。]   “于是又和三千年一样,你放任你的孩子们胡作非为,眼看着他们被疯狂的欲望占据走向毁灭?”   [我从不允许他们滥杀无辜,可我的肉体困在K2里面,他们又都是些叛逆的孩子,我根本无法管束他们。]   “你只是不想束缚他们。观看他们的表演是你唯一的娱乐!”   闯入者生气地说着,和五十年前一样,他们每一次见面都会闹得不愉快。   显然主人也想修补尴尬的关系,他换了话题。   [五十年不见,你还好吗?]   “你不是一直都让伊西斯监视着我吗?”   [我从来都不认为伊西斯这个人工智能能监测到的你的数据。]   “你还这么的多疑。”   [因为你是唯一与我分享了无尽时光的生命。]   “我已经不是三千年前的我。”   闯入者静静地重申着。   [我知道,你得到了他的力量。但不管你的名字怎么改变,你与我的牵绊都不会斩断。我曾经想过夺去你的力量,但是现在我放弃了。你犯下比我更重的罪,永恒地承受着更痛苦的折磨。我找你,单纯是因为我寂寞,想找一个和我一样的生命驱走寂寞。]   “我的寂寞是我罪有应得,但你为什么寂寞?你不断地创造子嗣,为什么又一再地将他们逼入死地?”   [这一点你不需要理解,就像我总是不能理解,为什么服务了莉莉丝数千万年的你,会因为那人子的几句忏悔之言就离她而去。你在他身上究竟得到了什么,竟让你与我为敌?]   “爱。我从他身上得到的是爱,以及永远的安详。”闯入者轻柔的描述仿佛春天的风,“他让我感到平静。以前的我总是惶恐不安,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我存在的意义。我为感受他人的恐怖而活,我沉湎于血的快乐中。我因为害怕阳光带来的伤害而诅咒它。当我遇上他以后,我才真正地存在,我开始理解光明、温柔、慈悲的力量,我不再害怕,阳光包容着我,给予我肉体,我从不知道光是如此的美——”   [滚!带着你的安详和你的温柔给我滚出去!你这叛逆者!]   “我这一次来,是为了与你告别,我要离开底比斯了,你的子孙逼迫我的手段让我害怕,我不希望再有羔羊因我遭遇痛苦。”   [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三千年前你选择了他,现在你还是选择他的羔羊们。我的寂寞我的怒吼你都听不见!]   面对底比斯之王的愤怒,闯入者只是静静地鞠躬作礼,而后——   离开了。   ~~~~~~~~~~~~~~~~~~~~~~~~~~   第一卷到此结束    第二十一章 堕落的巴比伦(上)  公元2979年3月,新·巴比伦城,扫罗侯爵府邸,下午五点。   一个标准的帝国贵族往往下午五点起床,开始一天的工作。但此时虽然是下午五点,客人们也确实清醒着,却并不是刚刚起床。欢宴是从昨天的晚上八点持续到现在,用短生种的话,彻夜狂欢。   自走出飞船踏上巴比伦的土地开始的欢迎仪式已持续超过二十个小时,身为血族的贵客依旧没有倦意。小小的休息室面积虽不大,确是异常香艳,沙发、墙壁、天花板和地板都蒙上了华丽的兽皮,大多是来自遗失之地的珍稀物种,斑斓的金钱豹皮、火红的狐皮、华贵的雪豹皮、条纹清晰的孟加拉虎、北极的熊皮,这些动物皮毛层层叠加,使人以为走在最茂密的草地上,躺在最柔软的床上。   侍立在此的全部是精挑细选的俊男美女,拥有处*女的紧致皮肤和荡*妇的风情万种。他们赤着脚,身上挂着薄如蝉翼的轻纱,他们的衣服根本无法遮体,行走时带起的风都能吹飞衣角露出健康的皮肤。昏黄的灯下,穿梭在大理石柱间的他们仿佛赤*身*裸*体,青春的肉体在裘皮的衬托下越加的活力充沛,芬芳四溢。   主人和客人都躺在无扶手沙发上,烟斗在他们触手可及的地方,而且准备了很多支,不需要用同一支烟斗连抽两次。身材标致的美人捧着深红色的生命之水坐在他们身边,只要尊贵的血族动一下手指,她们便会俯身将芬芳的液体喂入他们口中。   “公爵殿下对我的款待还满意吗?”   主人的声音不乏自豪,他喜欢毛皮、轻纱和青春肉体的组合。动物的毛皮比任何物品更能煽动性,虽然对血族而言性远不及鲜血有吸引力,但性冷感的他们依旧喜欢享受各种与原始欲望有关的视觉挑逗。   “巴比伦是个*荡的城市。我从过去到现在都是这样认为的。”   客人又深吸了一口烟草,混入了上等的鸦*片和大*麻的烟草带给生物各种各样的幻觉,它们轻松地占据大脑,带走烦恼,不论是血族还是短生种,都无意拒绝它的诱惑。   “能被您如此评价,是我的荣幸。”   “不要急于寻求表彰,我们还没有开始谈正题呢。”   亚伦以一贯的刻薄冷笑着,他拿起扫罗给他的资料,翻看着。   这是关于半年前在巴比伦郊外发现的犹大石碑最后三分之一部分的资料整理,由此,亚伦再一次确定雷的推断没有错,最初出土的石碑是不完整的,古埃及人对π存在着近乎固执的偏执。   但是,翻看数页后,他却皱起了眉。   “谁翻译的?”   “我重金雇佣了一位柯普特语专家,吾王似乎对这东西非常重视,所以我——”   “想邀功?”   “你觉得呢?”   扫罗避重就轻地说着,亚伦却觉得他在撒谎。   从整理资料上看,石碑本身没有太大的问题,石碑最后三分之一的内容也在预期中:成全了耶稣的犹大本应与基督一样得到永生,但在天使迎接他升入天堂的时候犹大愤怒的诅咒神,他认为神不应该对基督见死不救,于是天堂的门向他关闭了,而后地狱的使者出现在犹大的面前,犹大也拒绝了他们。从此犹大永生不死,天堂和地狱都拒绝了他。   但是这份理所应当令他感到不对劲。   石碑的最后一部分残损的厉害,和保存在自己手中的三分之二不同,石碑的大部分虽然用柯普特语写就,但它最后几行字使用了埃及象形文字!三年前,石碑因为它的柯普特语书写方式和语法被确定为公元四世纪前的物品,很有可能是亚历山大图书馆被焚毁后,信徒为保存宗卷而刻上,但这个假说却因为最后三分之一的内容面临着可怕的冲击。   亚伦仔细看着石碑的照片,最后一行铭文是象形文字,因为大部分文字都被凿去而无法解读,但残存的部分可以找到代表埃及神的眼睛和天空。   圣经的信仰不可能和埃及人有文字上的交集,虽然埃及信仰确实影响过犹太人的旧约。   这个石碑是伪造的,还是另有深意?   亚伦放下资料:“安排一下,我要和这位博士面谈,他的整理资料有好几处错误,或者说是争端。”   亚伦必须和研究者见面,在还不能判断石碑的真假的现在,这一点尤为重要!   石碑若是货真价实,最后一行象形文字的解读显然关系重大,他需要亲自监督;若是石碑竟然是伪造,这伪造者又从哪里得到前三分之二的内容?更重要的是——他的目的?   不论石碑真假,这个研究者都是个必须纳入掌控中的人才!   但对于见面的要求,扫罗却拒绝了。   “非常抱歉,负责翻译的魏伦博士上个月突发脑梗塞,现在在医院里依靠仪器维生,他已经无法与您面对面的探讨学术了。”   “真的?”   扫罗的眼神有了闪烁,亚伦由此确定石碑确系伪造,但是扫罗为什么会有这个念头,是谁帮他完成了这不可能的任务?   “你知道我一向——”   “说谎。”   亚伦的断言让扫罗无话可说,他唯有摇铃,示意侍奉在侧的人全部暂时退下,层层帷帐无声落下,将他们深深地遮住。   “告诉我实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石碑的最后一部分是伪造的。”   扫**脆地承认了,亚伦叹了口气。   “果然……”   “但我这么做绝不是为了邀功。”扫罗急切地解释着,“我有太多的疑问了,只有这么做才能得到一个绕开伊西斯的监视和吾王见面的机会。犹大是什么,为什么吾王如此关注他,为什么只要找到他的哪怕一点点线索都必须立刻报告给伊西斯!我着了迷。”   “所以你不惜伪造石碑?”   亚伦无奈了,扫罗不惜以身犯险就为了测试犹大在血族始祖心中的重要程度?!   “是的。”   扫罗坦率地承认了,亚伦有些无奈。扫罗根本不知道他做了些什么,他正在用他的小聪明触犯禁忌!虽然也和扫罗一样不知道犹大的真实身份,但亚伦非常清楚血族之王对犹大的重视。整个血族都不及犹大一个!   若是被伊西斯女神知道犹大石碑的最后一部分是伪造品,即使是扫罗也不能逃离重责。   “怎么,我错了吗?”   “错,大错特错!”   亚伦气愤地抓起扫罗的衣领,他是扫罗的长辈,无法眼看着这个晚辈走上不归路。   “你不该在犹大的事情。至少最近的一百多年里,我们的始祖对犹大都怀有可怕的热情。虽然正式授权调查是从发现犹大之书开始,但是——伊西斯的数据库里关于犹大的内容全部被设定为最高权限阅读,我无法调出以前的档案,虽然对他的调查最晚也在一百多年前就开始了。根据我掌握的情报,我怀疑犹大是超出我们的认知范围的生物!”   “超出我们的认知范围的生物?”   “对,曾经有一个负责犹大之书翻译的短生种在研究报告中提到,生物之间存在着相互制约的关系,血族未必就是生物链的顶峰。文件提交后不久他就消失了,我查过他的失踪,有伊西斯插手的痕迹。可见这事情并非你我能够过问的范畴。我相信犹大被重视,因为他持有一件对陛下而言异常重要的东西。这件东西很有可能是——圣血!”    第二十一章 堕落的巴比伦(下)  “圣血?”   重复着这被掩埋的单词,扫罗的声音开始发抖。   “一切都只是我的推测,没有任何证据。但《犹大之书》里反复暗示‘犹大是基督最爱的门徒’、‘犹大是不死的门徒’,陛下也对犹大超出正常范畴的重视,唯一能让这一切合理的就是——圣血!”   “但基督不是个虚构的人物吗?”   “血族也曾被认为是虚构,可事实上我们一直存在!”   亚伦无奈地解释着,“总之这次的事情必须立刻悬崖勒马!我不希望你出事!”   “可是——”   “我不管为你制造伪圣物的短生种说了什么,马上结束!”   这是警告,犹大的事情牵扯太多,即使是扫罗,被牵扯也只有死路一条。   “我会认真考虑你的建议的。”   扫罗不甘心地说着,亚伦知道他暂时无法接受事实,于是温和道:“有准备什么特别的娱乐吗?”   如释重负的扫罗击掌,于是,金色的帷帐次第展开,美人们回到客厅,在她们的簇拥下,一个宛如从油画中走出的美人端着主菜飘然而至。   和几乎全*的侍女们不同,她的双脚遮没在中世纪的白色内长衣中,胸脯袒露,头发像波浪一样飘洒,她的古典如纯洁的天使,在这群不知羞*耻的*体中,贞洁的额头令人心醉神秘。   她端上的是洒上玫瑰花瓣的还飘着热气的生命之水,而她低头时,露出的羞涩笑容胜过爱情魔药。   “她是我特别为您准备的大餐,虽说巴比伦比不上底比斯美人众多,但这里有许多在底比斯享受不到的乐趣,清新的、田园的。”   “说来听听。”   公爵撑起下颌,身为主菜的少女也坐到了贵客身边。   他托起少女的手腕,纤细的胳膊缠着纱布,皮肤带着处*女的青涩滋味,他亲吻手腕的内侧,牙齿咬落了纱布。   “已经很多年没有享受鲜活的美食了。”   “她能做的比您预期中更多。”扫罗殷勤地介绍着,“她是我精心培养的名*器之一。自婴儿中精挑细选最美好的,花费十五年培养,每一天都教她们祷告和早课,让她们的肉*体浸润在圣洁的气氛中,她们生活在与世隔绝的纯洁山谷,像天使一样。即使被调*教肉*体也不会感到羞耻。因为她们不懂得羞耻和性。”   “这倒是个不错的玩意。”   公爵轻佻地笑了,他将少女拉得更近一些,她如天使般纯洁的面容以及血管里的清香馥郁的香气,挑逗着贵客的神智。他凑近她的脖子,亲吻着,享受着皮肤下稳定的脉搏。   “她还是个处*女,刚有两次月*经,今天是她最容易有性*欲的时候,您可以享受她纯洁与*欲*交融瞬间流出的血液。”   “可我不是所罗门,所罗门会和宠物性*交,我不会。”   公爵遗憾地说着,虽然政府反复重申短生种和血族是平等的,可在帝国几乎每一位血族的认知里,短生种等同于食物和宠物。血族会爱上短生种,但那只是繁衍冲动造成的疯狂。任何一个对自身的高贵有自觉的血族绝对不会做出随便和短生种发生*接触的自贬身价的行为。   “所以说这里有在底比斯无法享受到的田园乐趣。”   扫罗侯爵笑得更加开心,“所罗门殿下因为享乐以至于忘记自身高贵,而我却为了享乐发现了另一种游戏。宠物还是处*女的时候最为珍贵,所以——”   他拍了一下手掌,左侧的帷幕拉起,露出十余个青涩少年,他们都十四、五的年纪,赤身裸体,唯一的装饰是扣在*茎上用于强迫半*起的金环。   “这些都是刚刚体会到遗*的快感的少年,他们对*懵懵懂懂,对女人的了解仅限于书本和梦境。但今天他们中的一人将会失去他们的纯洁,就在这里,由您挑选,由我们见证。”   话音刚落,坐在亚伦身边的少女侧过身,将一支烟斗递给贵客。亚伦接过烟斗,这纯朴的游戏让他发自内心的兴奋。   他走上前,观察着可口的少年们。   每一个少年都是青涩的,当他的烟斗接触到他们的皮肤时,清纯会让他们不由自主地颤抖。他们异常地敏感,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怀着天真的好奇。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拥有米开朗琪罗最喜爱的少年面容,干净的、阳光的,虽然没有岩石般的肌肉,却线条流畅,令人陶醉。   他们急切地等待着,希望被高贵的客人选中,与美丽清纯的女性宠物*配。   亚伦还在转圈,他用烟斗抚摸着他们的身体,测试皮肤的弹性,脊椎的挺直程度,小腹的平滑与否,*茎的长度与重量,最终,被选中的却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人。   他指了指站在宠物们旁边的男人。   这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男人,穿着象征奴隶地位的黑色长袍,因为个子太高身体太瘦,宽大的衣袍穿在身上像挂在衣架上。他双唇紧抿,微长的头发遮住了眼睛。但亚伦却用烟斗将仆人的头发撩起,注视他棕褐色的眼睛。   “逃奴!”   亚伦冰冷地宣布着,转身回到座位上,扫罗侯爵立刻站起赔礼。   “请您原谅,我并不知道他是您的逃奴。”   “他和我签订了契约却没等合同结束就消失,真是个可恶的家伙!”   亚伦兴致乏乏地说着,扫罗见他和颜悦色,确信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于是挥手命被点名的人上前跪在公爵的脚下。   “殿下打算怎么处置这个奴隶?”   “在处置之前,我想知道你为什么需要买下这个奴隶?他可完全不符合你的审美。”   “我要给我的宠物们提供必要的教育。没有什么比美丽但无知的大脑更让恶心了。”   亚伦点点头,容貌倾国倾城内在却无知愚蠢的宠物确实让贵族颜面大失,一个合格的贵族,身边理应有一批美丽而智慧的宠物作陪衬。   “现在发现他是您的逃奴,我会立刻给他戴上镣铐,关在水牢里等候您处置。”   “不,不需要把他关进水牢,我已经想到处置他的好办法了。”   亚伦微笑着,脚理所当然地踩在跪地的奴仆的脑袋上,“一个在旁人看来非常美好的惩罚,但对他,却——”   “您的意思是——”   扫罗心知肚明地笑着。   “如此美丽的夜晚,如此纯洁的少女,你可真是个幸运的男人。”   亚伦得意地笑着,他的惩罚令雷心惊胆战。   旁人眼中求之不得的美事,在雷的观念里并不如此。亚伦深知他的伦理观和道德观,他是决计做不到在贵族们兴致盎然的围观下如牲畜般和只见过一面的少女性*交。   这比单纯的鞭打或是其他形式的惩罚都更加严厉。   迫使一个道德严谨的人当众赤*身*体是酷刑,强迫这个人在众人的围观下做出畜生的行径是极刑,雷颤抖着肩膀,他想抗辩,但是他做不到。   亚伦看了眼少女,她虽然训练有素,却还是挣扎许久这才上前一步将自己被指定的对象扶起,她月亮般纯洁的眼睛无辜地看着主人以及被指定的对象,扯下胸口的丝带。   长衣瞬间落地,青春的肉*体纯洁而美好,微微隆起的胸部线条生硬,平坦的小腹因为不安而起伏,小鹿般美好的双腿颤抖着,波浪般飘洒的长发是她此刻唯一的遮掩。   宛如海中诞生的阿芙罗狄蒂,干净,毫无情*欲诱惑。   她在昏黄的灯光下坦荡地展示着身体,对周遭情感复杂的注视毫无感觉。   “可爱的斑比已经先把她的美好展示给我们了,接下来男方也应该有一定的表示。”   亚伦微笑着,他享受着步步紧逼,他喜欢雷难以抉择的痛苦表情,和三年前一样喜欢。    第二十二章 无力的抉择(上)  对视。   僵硬的对视。   此刻的命令是亚伦公爵的羞辱与玩弄,雷非常清楚。他知道公爵的手段,选择羞辱而不是直接处死,因为他还有利用价值,雷不会因为拒绝公爵的馈赠而死亡,亚伦不会杀他。但拒绝的单词吐出口,眼前的少女就会直面屠刀。   在血族的眼中,短生种永远只是牲畜,牲畜的死不会引起任何怜悯,他也不例外——若非手上握着可怕的秘密,他早已停止了呼吸。   “你们准备对视到什么时候?”   贵族催促的话语悠然飘来,大理石柱后,刽子手准备拔出利刃。   少女流出了眼泪。   泪珠滑过她雪花石般白皙的脸庞,宛如天国的甘霖。   “老师,很多事情我们都是没有选择的,至少此刻,我,没有选择。”   她在哀求,她带着无知来到这个世界,因为主人的一时兴起得到了教育,她获得了知识、她开始理解生命、她懂得情感以及无知的可耻。她不知道老师为什么会在如此简单的抉择前无法适从,她还年轻,她的生命光辉灿烂,与阴影无关。   但她知道此刻的生死一线,生命无限美好,身后的利刃却能轻易结束呼吸。   ——如果老师选择了推开……   “我没有选择。”   她重复着,踮起脚尖,亲吻了他。   轻柔地吻滑过脸颊,这是少女对最崇敬的人至真至诚的吻,没有任何阴谋和算计,只是对活着的期盼。   “……求你……”   她哽咽着,伸手解开他的衣扣,海涛般的秀发擦过他的脖颈,泛起痛楚。   他生硬地站立着,他本应该推开她,但他做不到。   她的眼睛如林间泉水的清澈,眼中只有一个祈求:我想活下去,求你,帮助我活下去。   这是痛苦的拷问,她的眼睛倒映着他的身影,哀痛的眼神,令他想到熟悉又陌生的记忆。在他的身体里住着另一个人,一个因为少女的哀痛而泛起的意识。   ……救我,老师,请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快要溺死的人痛苦的伸出手,这是绝望地伸手。   ……救我……   “……对不起,我……”   他必须推开她,他不能接受这清纯却注定痛苦的馈赠。   他闭上了眼。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她的眼睛让他绝望,三年前的他也曾看见同样的眼神,在火海中,在梦境里,在血泊中……殉难者无望的伸出求助的双手,祈求他的拥抱,但他做不到。他什么都做不到……他只能眼看着他们被死亡吞噬……   他本应绑在铜柱上与他们一起化为灰烬,却在死亡和失去前懦弱地沦为了叛徒!   他是个卑鄙的人,他不能再做高尚的事情!   他已经不能回头了!   他不能救她,一旦救下就会让自己陷入无止尽的痛苦中。   “——我做不到!”   他推开了……   这一意外并没有败坏贵族们的兴致,扫罗打了个响指,立刻有黑面罩的刽子手上前,他左手抓住少女瘦弱的肩膀,右手温柔的将她波涛般的长发撩起,露出白皙的脖子。   而后他拔出了大剑,缓慢地拔出,在少女的肩膀锁骨处反复地确定下刀的角度。   亚伦站了起来,他享受此刻。   “雷,你在想什么?她的面容无辜可爱,她的身体纯洁诱人,她那么真诚地相信你,祈求你救下她,为什么不改变心意,走过去,拉住她?”   “……我……”   雷的声音在发抖。   亚伦知道,和三年一样,雷的良知和灵魂饱受煎熬。   于是他进一步逼迫。   “你已经害死了那么多人,为什么不想赎罪呢?我没有要求你做什么违背道德的事情,我只希望你再认真考虑一下,就一个人,就只是救她一个人……”   魔鬼温柔地蛊惑着,如催眠般。   “只要你转过身,抓住她的手,就能救下她。想想吧,她的肉体青春美好,她的眼神纯洁无辜,她崇敬你爱慕你,你忍心让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孩——”   说到这里,亚伦忍不住绽出嗜血的微笑。   “……可是……”   雷在挣扎,对这个玩具再次燃起兴趣的亚伦索性走到他身边,拍着他的肩膀。   “我知道你一直都很痛苦,眼看同胞经历酷刑最终被处死,自己却无能为力。我也曾有过人类的心,我理解你逃避现实的心情。现在我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你可以救下她,只要转过身抓住她的手,就能救下她。”   “……我……”   “不要犹豫了,救下她!你也不希望她憎恨和哀求的面容成为你新的噩梦吧?今天和三年前是不一样的,我给你选择的机会,你能救下她,不用任何代价就能救下她。为什么不愿意伸出手?”   “……我……我……”   雷转过头,他已经快晕过去了,他的灵魂被放在火焰上炙烤。   眼前的魔鬼!   他永远不能摆脱的魔鬼!   “以前想救不能救,现在能救为什么不愿意?为什么?”   “……住口……我……”   亚伦冷哼一声。   “你们短生种一直觉得我们是怪物,我也一直这样认为,毕竟我们和你们不一样。但是今天我发现你才是真正的怪物!救她很简单,只要伸出手,为什么不敢伸出你的手?害怕被她发现你的双手早就粘满了鲜血?”   “……我……没有选择的机会……过去……现在……都没有选择的……机会……”   齿缝露出无助的呻吟,他几近崩溃,亚伦却不给他逃避的机会。   “过去你没有选择的权力,但这一次我可是确定给了你机会的。不能伸手,唯一的解释是你的心中藏了一只怪物!你才是真正的怪物!”   此刻的每一句话都是尖刀直刺雷的内心,眼看他痛不欲生,心碎万分,亚伦只觉心旷神怡,短生种的痛苦正化为甘美滋润着血族枯萎的灵魂。   但最终,陷入彻底的自我嫌恶中的雷还是抬起了头。   “……杀了我吧。她还年轻,她还是个孩子……都是我的错,杀了我!杀了我!”   “杀你?”   亚伦鄙夷地笑了,他转身看了眼刽子手,后者裂嘴露出血红的牙肉。   “送她上路。”   刽子手抬起右手,黝黑的刃随时会刺进少女白皙的皮肤中。   女孩也抬起头,她看着老师,眼中没有责备,也没有害怕。   “老师,”她轻轻地说着,“谢谢你,把我从更可怕的命运中解放。我爱你,所以——看着我,看着我最后的时刻,好吗?死亡不是终点,我——啊——”   伴随着最后的呻吟,厚剑从锁骨进入胸腔,刺穿肺叶和心脏,干脆利索,没有过多的痛苦,拔出时,也没有太多的血溅出。   “结束了。”亚伦失望地拍了拍雷的肩膀,“看她最后一眼吧,虽说研究院很快会送个完全一样的复制体,可惜到底还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短生种。”   公爵毫无感情起伏地说着,性和死亡都是贵族的娱乐的一部分,他享受雷的痛苦,仅仅是为了体会短生种对生死的感慨。   但对雷而言,这种娱乐太沉重了。   他转过身,刽子手正用毛毯包裹少女的躯体,他看见波涛的长发拖曳在地,没有血污的面容毫无死亡的畏惧,反而带着微笑。   看着她天使的面容,雷再一次悲从中来。   “……是我害死了她……她应该……诅咒我……”   可惜亚伦已经对短生种纤细的感慨有了厌倦,一边示意仆人把尸体弄出去,一面调侃道:“是不是又一次觉得自己的存在就是罪恶?可惜我暂时还不能让你死。”   “你还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只是一具活着的尸体!”    第二十二章 无力的抉择(下)  “你还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只是一具活着的尸体!”   “很多。”   亚伦抓起扫罗交上的资料,摔给了雷。   “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石碑是伪造的。”   “你倒很坦白。”   亚伦苦笑着,眼前这个短生种过分坦白,反而出乎他的预料。   “您已经看穿了,我何必再否认?”   雷漠然着,此时伺候在侧的仆人都知趣地退下,这里变成了密室。   “你们有什么企图?”   亚伦逼问着,扫罗本想开口解释,却被严厉的目光吓得吞下预备的说辞,倒是雷直面亚伦的逼问却没有露出丝毫的胆怯,他伸手整理了一下衣襟。   “我想死了。”   他淡淡地说着,他的眼睛早已燃尽了最后的热情,是一潭死水,没有光芒也没有感情。   “死是一件奢侈的东西,你一心想死,我却偏不让你死。”   亚伦顿了一下,看着雷,又看了眼扫罗。   “告诉我,你是怎么说服扫罗让他资助你?我对你的性命毫无兴趣,我只想知道你到底知道多少。”   “您指的是犹大的事情?”   雷故作天真地反问着,亚伦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你身上还有其他值得我在意的东西吗?”   他嘟囔着,若不是急于确认犹大的信息,他早已恼羞成怒拳脚相加了。   “嗯,我是告诉了主人关于犹大的一部分事情,但制作假的石碑不是我的主意,虽然源自我的挑唆。如果公爵殿下执意要治罪,那就治我的罪吧。”   “这让我很为难。”   亚伦苦恼地说着,他看向扫罗,和心如死灰的雷不同,扫罗的眼中翻滚着无数个求生的念头。   终于——   “是他教唆了我!”   扫罗抢先一步了。   “殿下,我受这卑鄙的短生种教唆,我是被蒙蔽的!”   “他教唆了你,但他并不卑鄙,他只是想死了。”   冷笑着,亚伦瞪了眼扫罗,又看向雷。   “你很想死,对不对?”   雷点点头,亚伦将冰冷的手放在他的脖子上。   “你的血管稳定而温暖,你拥有世间最美好的东西——生命,你却想死。但是我好奇一点,据我说知人的身体非常脆弱,想死非常容易。为什么你从不自杀,总是教唆别人杀死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不自杀?你害怕自杀,还是你一直都害怕——死亡?”   “……我……我……不能自杀!”   “为什么?”   亚伦反问着,雷没有回答。但亚伦反而笑了。   “你希望我问这个问题,可惜我对你不自杀的理由没兴趣。我只想知道你到底做了些什么!首先,这块石碑是真是假?”   “您不是已经确定它是赝品吗?”   扫罗紧张地插话,却招来亚伦鄙薄的眼神。   “石碑作为犹大石碑是赝品,但不是无价值的赝品。至少它最下面的一行象形文字让我相信它绝对不普通。”   “太像赝品的东西,有时候或许是更有价值的东西。石碑确实是赝品,也是真品。”   雷开腔了,他的话令人震惊。   至少扫罗露出了震惊。   但亚伦不奇怪。   “解释一下。”   他指示着。   “石碑是假的,也是真的。”   雷捡起文件,指着照片解释道。   “石碑是埃及古王国时代的东西,我两年前无意中得到,后来灵机一动,把它改成了犹大石碑。”   “难怪你告诉我这个石碑是完美赝品,能通过所有的鉴定!你居然拿一件真正的古物来伪造!”扫罗的脸色变得难看了,他恶狠狠的瞪着雷,但对他的尖牙,雷熟视无睹。   “好了,好了,扫罗。”亚伦饶有兴致的拍着扫罗的肩膀安慰他,同时看了眼雷,“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做?这块石碑上原本刻了什么,你为什么把它原本的文字凿去。”   “我不知道,我找到它的时候,它已经被凿平了,只剩下最下面几个残缺不全的铭文。”   “你撒谎。”   亚伦摇晃着手指,他知道雷在撒谎,这个家伙从不吐露真言。   “我没有。我只是看着这块被凿去文字的石碑残片,突然意识到它和底比斯的犹大石碑的上半截用的是同一种石材,于是就有了骗局的雏形。”   他依旧在撒谎。   但亚伦却决定暂缓对石碑原文的追查。   “骗局?为什么设下骗局,你对扫罗承诺了什么,扫罗又对你许诺了什么,告诉我。”   这才是亚伦想知道的。   这一次,雷摇了头。   “无可奉告。”   “混蛋!你算计我!”   扫罗大发雷霆,险些就要当场发作,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一直被这个看似温顺的家伙欺骗,面色异常难堪。   倒是亚伦丝毫没有生气,雷看似温柔其实内心顽固,自然不会轻易说出真相,何况自己刚刚做了件任何有良知的人都无法忍受的事情。   “殿下,我会给您一个交代的。”   扫罗愤怒地说着,拔出了刀。   亚伦看他急于撇清关系的姿态,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要做出过激的事情,扫罗。我已经清楚地知道在这件事情上你也是受害者,我不会怪你。我希望你能在真相还没有揭开前,容忍你的犯人对你的冒犯。杀了他,就永远不知道真相了!”   “是的,殿下。”   扫罗退后一步,亚伦又看了眼雷,后者还是不合作的姿态,但亚伦不会介意。   三年前他能将这个脆弱温柔的短生种玩弄于股掌之间,今天也一样可以。   只要稍微花点心思卸下他的心防,而后——   想到邪恶处,亚伦不由露出令人齿寒的微笑,扫罗下意识地颤抖了,而雷虽然还是冰冷僵硬的姿态,但也感受到弥漫在空气中的邪恶。   “好了,不要再这样杀气腾腾了。”   亚伦主动抛出了橄榄枝。   “我知道你心里满是痛苦和绝望,我也承认三年前的事情有些过分,当然刚才的事情似乎也有些过分了。所以——我们休战吧,我对你一直都很在意,我从没有对一个短生种像对你一样,你知道我的意思,我对你寄以厚望……我希望你能匹配我给予你的身份。”   “你给予我的身份?那个沾满无辜人的血的荣耀?”   雷僵硬的反问着。   “好吧,我操之过急了。刚才的事情,我非常抱歉,我真的很抱歉。我只是开个玩笑,我以为救下一个人会让你感觉好受点——”   “因为你的玩笑,她死了!”   雷无情地打断了他的解释。但即使被如此明显的拒绝,亚伦也没有生气。   至少他假装没有生气。   “对不起,真是对不起。我一直以为没有人会在美丽的女孩青春的肉体前选择拒绝。我是真心想让你快乐,我送你个漂亮女孩,没想到你——好吧,扫罗也有错,他错在不该把我们的怄气当了真。哦,那个女孩,可怜的孩子,真是个漂亮姑娘。”   一边说,一边挤出虚假的眼泪,亚伦转向扫罗。   “刚才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   扫罗立刻露出了窘态,幸好雷为他解了围。   “BZ3Q89,她还没有名字,在巴比伦,来自实验室的孩子在得到主人赐名以前都只有一个用编号。”   “只有编号吗?太可怜了。”   亚伦继续着虚情假意的表演,他沉思片刻,突然做出一个决定。   “夏娃,取名叫夏娃吧。人类第一个女人,生命的意思。让人把这名字刻在她的墓碑上,用漂亮的花体字。”   “但她已经死了,再也不能拥有生命了!”   雷一字一顿僵硬地强调着。   对此,亚伦表现得异常冷漠。   “可她有了名字,名字大部分时候都比生命更重要。”   他转过身,“扫罗,把他带下去整理一下,我希望午睡醒来看见他干净清爽地站在床前。”    第二十三章 犹大树之谜(上)  公元2979年3月,新·巴比伦城,扫罗侯爵府邸,早晨四点。   昨夜的插曲并没有给公爵留下任何的不愉快,关于奴隶的处分下达后,他便在侯爵的陪同下前往只接待最重要的客人的别墅。此时正是日夜交替之时,优雅的白色建筑被锦树繁花围拥着,空气中洋溢着清新和生机。   “果然是令人愉悦的空气。”   亚伯舒了口气,饱含生命力的空气让他愉快,而当他露出休憩的意图时,深知自己的行为早已冒犯了公爵的扫罗侯爵更是伺候得越发小心谨慎,生怕再次惹恼公爵以致前途蒙上乌云。   他谦卑地侍奉着,直到公爵睡下,这才退出房间。   但当所有的窗帘都落下,房间回归于黑暗时,公爵却睁开了眼睛。   亚伦起身,披上睡衣坐在沙发上,而后他取出一个直径十厘米的银色透明小球,放在地毯的中心。   约莫三秒钟,银球开始发光,突然,光芒变得无比强烈,整个房间都被这苍白的光芒支配着,仿佛来到了死亡的国度。   他退后几步,确定距离小球五米远后,停住,双手探入球产生的力场圈内,用力鼓掌,拍得掌心都有些生痛了,可是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也没看见。虽然他知道自己在鼓掌,可即使是血族的听力也无法感受到空气的震动,空间被扭曲了,以小球为中心直径十米内的空间都被扭曲了。   “成功了。”   他低呼一声,这种可携式屏蔽秋确实能屏蔽几乎所有的监视,任何监视系统都无法看到这直径十米的空间内的人或是动作,也无法获取空间内的声音。   唯一不能确定的是这种屏蔽力场是否会对肉体产生伤害。   但是只要能借此逃出伊西斯女神的监控,付出肉体的代价也无所谓。   亚伦冷静地评价着,按了下伪装成戒指的通讯器。   摩西的虚拟投影出现在了小球的力场之中。   他显然是刚刚入睡却因为接到哥哥的紧急召唤而起身,睡衣的带子还没有系好,蓬松的短发残存着压痕。   “力场球的功效果然很明显。你也可以测试一下。”   亚伦开门见山地说着,他这一次来底比斯,不仅仅是应扫罗侯爵的邀请那么简单。   “我已经测试过了,可携带式的力场发生器,虽然有效范围比较小,但确实很有效。”一边弄着凌乱的头发,摩西拖了张椅子,坐下,“哥哥,你那边进行得怎么样?”   “后半截犹大石碑是假的。”   亚伦冷静地说着,摩西也没有露出惊讶,只是理所当然的“嗯”了一声。   “但我有个意外的发现,你猜谁是躲在扫罗身后给他出谋划策的人?”   “詹姆斯?不不不,绝对不会是他,虽然这家伙最近的动作确实有些惊人,但犹大书不是他能插手的事情。”   摩西沉思着,嗜血的本能让他欣赏詹姆斯的办事效率,但他到底无法和这种反社会人格产生共鸣。   最重要的一点,詹姆斯只是短生种,而犹大涉及的却是连血族都被排斥在外的秘密。身为血族的骄傲让他坚定地认为所有短生种都无权知晓这个秘密。   “是雷,那个名字的含义是光明的短生种。”   “那家伙还活着?我以为你早在三年前就把他处决了。”   摩西惊愕的反问着,亚伦叹了口气。   “他比我预期中更聪明些。在我决定处决他前,他就逃走了。”   “整整三年,都没有抓到?”   亚伦点了点头。   “三年都没有查到他的下落,现在却突然主动暴露自己。果然是个麻烦。”   意识到有趣的事情即将发生,摩西感慨着,露出了邪恶的笑容。   亚伦的想法却与他截然不同。虽然和他的胞弟一样,亚伦从未为三年前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可耻,但回想起宴会上雷憎恨与绝望的目光,他又忍不住觉得自己或许真的做错了什么。或许自己确实做得过火了,以至被当做消遣的玩物起了反抗之心。   “确实是个麻烦。在扫罗这里看见他的时候,我第一个念头是杀了他,保全犹大的秘密,可是——”   “反被他制约了,对吗?”   亚伦叹了口气。   “你没猜错,他是个麻烦,三年前是个麻烦,现在更是个大麻烦。”   “比詹姆斯更棘手的麻烦?”   摩西反问着。   “詹姆斯只是个人格扭曲反社会疯子,他再怎么制造破坏也不过是杀死几万短生种。我们都很清楚短生种的繁殖能力,这一点的人口损失不会对社会稳定造成任何影响。事实上我一直觉得将詹姆斯这个炸弹送进石匠协会是我们近十年做过的最明智的决定。”   “石匠协会是最适合他发挥才华的地方。”摩西也笑着补充了,“三年就晋升为东方骑士,参与二十多起公共场所的爆炸袭击,设计了近百起暗杀、绑架事件。拜他所赐,石匠协会的达到了新的巅峰,民众怀着敬畏和恐惧谈起他们,而对血族的排斥也因为这个反社会教授的华丽表演变得淡薄。”   “最令我满意的是他没有权欲,他对世俗的权力毫无兴趣。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为了爬上更高的地位,得到更大的舞台,而后策划一场最大规模的演出。”   “他确实是个优秀的人才,可惜很少有人能理解他的价值。”   摩西惋惜地说着,和詹姆斯这种聪明得过分的家伙打交道是一件快乐的事情,虽然有时候会因为他的过分聪明,谈话陷入僵局。   “我非常希望雷也是这样的聪明人,至少如果他是这样的人,我的烦恼会少很多。”   “但他不是。”   亚伦无奈地赞同了弟弟的看法。   “我想杀了他,可我不知道他究竟对我隐瞒了多少秘密。你知道秘密这种东西非常可怕,他只要捏着秘密不松手,我就——”   “你可以对他进行脑波拷问,意识不会撒谎。”   摩西建议着,亚伦却拒绝了这个除了践踏人权外并无任何缺陷的建议。   “拷问脑波根本不能得到任何东西,因为我试过。”   “这怎么可能!?”   摩西惊讶了,但亚伦的口气却不是开玩笑。   “他是个比我预期中更可怕的对手,他和詹姆斯一样都是聪明人,但不是同一种类型的聪明。你还记得他的父亲,人称大导师的家伙吧!”   “记得,我们曾经秘密逮捕了他,但是不管怎么拷问都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情报,最后只能用意外的名义杀了他。”   虽然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但大导师事件毕竟是摩西近百年来唯一的彻底失败,此时再次提及,存在于世近两千年的血族流露出难得的怀念和遗憾。   “事后我的研究组取出了他的大脑,想通过测定脑波获取最后的情报,但遗憾的是依旧什么都没有。这件事情给了我很大的启发,是否存在一种技术能让怀有可怕的秘密的人彻底忘记这个秘密?本人也不记得的东西,自然无论如何拷问都不能得到结果。”   “但这样的处理根本骗不过脑波测定仪!知识只是被隐藏起来,隐藏在深层意识里,并不是大脑从未接收过!”   摩西抗议了,亚伦的推测虽然存在可能,但并不合理。   “这正是关键!如果有一种技术能把秘密藏在连脑波测定仪也不能探索到的区域——”   “太荒谬了!”   摩西打断了兄长的推测,他无法相信短生种居然拥有超出血族的科技。   此时,力场发生球的能量将要消耗殆尽,发出了警告声。   [警告!警告!能量耗尽,再过五分钟屏蔽将消失。]   ~~~~~~~~~~~~~~~~~~~~~~~~~~~~~~~   没错,雷的父亲就是被血族整死的,\(^o^)/~    第二十三章 犹大树之谜(下)  [警告!警告!能量耗尽,再过五分钟屏蔽将消失。]   “混蛋!”   摩西暴躁地迁怒了,可是迁怒不能让力场发生球的警告倒计时停止。   “摩西,我现在把已经获取的数据传给你,在我们下一次通话前,你帮我把这些数据处理一下。”   “好的。”   摩西旋开控制器,亚伦看了眼倒计时,还有三分钟,足够将数据全部传递过去。   “帮我知会伊西斯女神,我改变了我的行程,我将在巴比伦停留至少一个月!直觉告诉我,雷知道一个非常可怕的秘密,一个也许会威胁我族统治地位的秘密,三年前的突然消失,以及现在的高调回归,恐怕都只是某个大阴谋的冰山一角。他很危险,像个定时炸弹,不排除,无法安睡。”   “后面的部分你自己和伊西斯解释,我只负责帮你修改行程。”   摩西无趣地说着,他们虽然一直都怀疑“伊西斯”有事情瞒着他们,也开发了不少用于避开伊西斯的监视的仪器,但毕竟伊西斯是得到始祖授权管理整个帝国的超级电脑中枢,仪式上他们必须尊重这个人工智能体。   “好吧,我三个小时后会和伊西斯连线,告诉她我必须在巴比伦长期停留,因为犹大的事情有了预料外的发展。”   “犹大吗?果然是个最好的借口。”   摩西苦笑着,伊西斯对犹大的过度敏感是少数血族对系统产生怀疑的萌芽,但现在这个词语变成了他们获得特别授权的最好借口。虽然不知道犹大到底是什么,也不明白始祖为何在设定伊西斯的程序时将犹大设定为最高级别,但亚伦已经熟练的学会如何利用犹大获得更多的利益了。   以犹大为借口,不管什么样的要求都能得到满足。   这是少数有幸参与犹大相关的调查的血族们的共识,但也正是这一点,引发了怀疑。   ——※—※—————※—※—※——————※—※—※—————※—※——   公元2979年3月,新·巴比伦城,扫罗侯爵府邸,下午三点。   贵客在巴比伦得到了最高级别的款待,虽然只是暂居,别墅却配有独立的厨房、花园以及其他娱乐设施,等候室内,总有数十位经验丰富的仆人严阵以待。   和摩西通话结束后,亚伦休息了数个小时,等他醒来时,一队仆人已经等候在外。他们端着美味的生命之水,而雷也换上了亚麻质地的白色长袍,站在人群中。   “按照殿下的吩咐,他已经清洗干净了。”   为首的中年男子殷勤地说着,虽然他并不知道亚伦为什么需要这个奴隶。   亚伦哼了一声算是允许,于是在管家的带领下,男仆们托着餐具进入卧室,而女仆暂时在门外等候。   “新鲜的生命之水,供血者连续三个月只吃无污染的柑橘。”   管家一边介绍,一边向贵客递上温热的生命之水。   亚伦喝了一小口,芬芳的香气令他心情愉悦。虽然扫罗作为领地侯爵,没有底比斯的时尚,但他在食材的处理上却是帝国一绝,当然,他的享乐精神不输给帝国的任何一位贵族。   “非常美味。”   亚伦清淡地评价着,又抬头看了眼管家身后:身穿白色亚麻长袍的雷站在着深色的男仆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你们都暂时离开一下,我要和这个奴隶谈谈。”   “是的,殿下。”   虽然有好奇,管家还是做出无可挑剔的告退姿势,带领仆人们退出了房间,并贴心地将房门带上。   只剩下亚伦和雷的房间,变得生硬而冷漠。   亚伦又喝了一口生命之水。   雷吞了一下唾液,必须与亚伦独处一个空间的现实让他精神紧张。   意识到自己仍和三年前一样支配着雷的精神领域的亚伦微笑了,他饶有兴致地打趣道:“知道吗,虽然你觉得和我共处一室是酷刑,可守在门外的那些奴隶却无比地嫉妒你,恨不能换成自己站在我面前。他们中的大部分会用最大的恶意揣测我和你的关系,他们会认为你曾经是我的爱人,用肉体取悦我的短生种败类。”   “这个揣测荒谬得可笑。”雷冷然地回答着,“任何一个在贵族府邸服务过的人都知道,贵族神边从不缺乏来自研究院的美人,不论喜好是男孩是还是女孩,都有无数量身定做的候选对象——”   “但你不要忘记了短生种的劣根性,只要得到荣耀的不是自己,获得的手段总是肮脏卑劣的。你不能否认这一点吧?”   亚伦愉悦地说着,他甚至有些怀念与雷针锋相对的时光了。   “不论我的同僚们将会如何评断,我此刻依旧非常清楚我的立场。我能站在此处,仅仅是因为我掌握了一个您以及无数血族都希望得到的秘密。”   “你确实看穿了我的心思。”亚伦不紧不慢地说下去,“我对你掌握的秘密很感兴趣,所以才会忍受你一次次的冒犯,对你特别宽容。但我这一次召见你却不是为了和你谈你的小秘密。我只想告诉你,从明天开始,你会被提升为我的贴身男仆,伺候我的饮食穿衣。”   “新的折磨手段?”   雷反问着,亚伦晃了晃手指。   “你对我的戒备太深了。我并没有你认为的那么卑鄙,我对肉刑毫无兴趣。而且我知道你将这秘密当做保命符,普通的拷问手段不可能从活着的你这里获得任何有价值的情报。所以我索性放弃了,至少是暂时彻底放弃了。在我想到正确的拷问手段以前,只需要确保你在我的眼睛看得到的范围里。”   亚伦坦白了自己的打算,他的难得坦率让雷陷入了沉默。   许久——   “我认为您永远也不能找到正确的拷问手段。我的建议是您立刻就处死我,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还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不可能?”   亚伦笑了,眼角的余光看见大理石壁炉上的水晶瓶旁放着一簇色彩艳丽的紫荆花。   “这是——”   “南欧紫荆。”   雷应答着,亚伦却想到另一件事情。   在大灾难降临前,南欧紫荆曾经有一个更加广为人知的名字——犹大树。相传三千年前出卖耶稣的犹大正是吊死在南欧紫荆树上,从此树也背负了耻辱,白色的花变成了深色的紫红。但比这个传说更恐怕的是,犹大树的树汁提取物含有剧毒,即使是血族也无法幸免。正因如此,南欧紫荆是明令禁止种植的树木,为何扫罗为自己安排的别墅里,竟会看见它?   莫非——   他抬起头,看见雷如磐石般冷漠的面容。   明白了。   “你先退下吧。顺便把南欧紫荆带出去,我不喜欢。”   “是的。”   雷走到壁炉边,低头将南欧紫荆拢起,放入盘中。壁炉火光灼灼,他投在墙壁上的影子也跟着张牙舞爪,仿佛要把这个羸弱的身体吞噬般。   有什么东西在影子中酝酿,无法预料的黑暗正蠢蠢欲动。   再一次凝神注视时,却分明意识到一切只是错觉。   亚伦揉了下眉间,即使是血族,睡眠不足也会遭遇幻觉。   但他不会因此对眼前这个短生种大意,在不知道他究竟握了怎样的秘密以前,亚伦绝对不会放松对雷的戒备!   至少就犹大树的事情看,巴比伦的问题比预期中还要麻烦!   究竟是谁在种植被禁止的犹大树?    第二十四章 名媛  3月27日,新·巴比伦城,弗朗西斯大道,下午一点。   从古至今,社交名媛,总是令女人垂涎,它意味着优雅与智慧的结合,意味着将被原本注定可望而不可及的贵人们追求。自然,作为新巴比伦城最著名的沙龙女主人,西尔维娅女士的府邸外永远不缺乏追求者们偷窥的身影。   事实上,即使是短生种和血族之间存在绝对沟壑的现在,拥有美丽姿容和优雅谈吐的短生种女士依旧会被血族追捧,并不时受邀出席贵族的宴会。   然而今天,一向车水马龙的弗朗西斯大道却分外冷清,整个街道都被封锁了,红色铠甲的近卫们巡视全场,为贵客的造访做最后的安全排查。   一个消息震动了整个弗朗西斯大道。   公爵!   西尔维娅将在自己的沙龙接待暂时停留新巴比伦的公爵!   早晨七点的时候,公爵的管家在一整队禁卫的护送下来到弗朗西斯大道,给刚刚起身的西尔维娅女士带来了公爵将在今晚造访沙龙的喜讯,扫罗侯爵也为此派出了一队近卫军负责安全工作。   即使是历经风浪的西尔维娅女士,也被天降喜讯感动得险些晕过去。   在血族占据统治地位的时代,对一个挖空心思想得挤进上流社会的女人而言,还有什么能比得到统治者——例如公爵殿下的青睐更重要?   这是前所未有的荣耀,是每一个社交明星都渴望得到的认可。   当明天的太阳升起时,西尔维娅女士会成为新巴比伦乃至整个帝国最耀眼的明星,为她服务的所有人,连最低微的壁炉女仆也将高人一等。   整个府邸都忙碌起来了。   ——虽然公爵预定的拜访时间是晚上八点,虽然尊贵繁忙的公爵很有可能最终临时改变主意。   ——※—※—————※—※—※——————※—※—※—————※—※——   3月27日,新·巴比伦城,扫罗侯爵府邸小别墅,下午两点。   被亚伦公爵提拔为贴身男仆,对大部分短生种而言这是天赐的荣耀,但雷的感想只有两个字:报复,或是痛苦。   几乎是一夜间,雷成为了昔日同僚们的公敌。   虽然在作为特聘教师教授侯爵的宠物们古典艺术的时代,因为不能为外人道的原因,他也曾被侯爵看重,几乎每隔一天都会被单独召见,但那时候的他从没有感受到同僚的嫉妒与憎恨,他们对他的工作怀有崇敬,因为他是一个学者。   现在,崇敬消失了,他们对他产生了敌对情绪,源自嫉妒和憎恨的敌对。   连对低级的绯闻和谣言不予置评的人也认定他背叛了扫罗侯爵。   他们将他等同于叛徒,在被告知“雷早在三年前就为亚伦公爵服务了”的事实后,这种敌对情绪不但没有减低,反而更加浓重。   因为雷无法解释,他无法为自己的逃离行为作出合理的解释。   没有人能理解他的感受,那种眼看着同伴们被杀死却不能流出眼泪的痛苦,被尊贵的血族当做牲畜玩弄的绝望,他们只能看到他的不知感恩,他们憎恨他,憎恨他轻易得到公爵的信赖以及重视,憎恨他背叛公爵的无耻行径。   他们根本不知道在那万人艳羡的荣耀之后,到底是如何的血淋淋!   他逃避,只是因为再也不能忍受。   心碎的绝望,把他比的快要疯掉了。   为了逃出这份心灵的谴责,他甚至彻底放弃自己的过去,以奴隶的身份隐藏在扫罗的府邸,却到底还是逃不出命运的玩弄,一转身,命运的转盘又迫使他回到了原点。   我注定做不了一个好人。   他苦笑着,他非常清楚亚伦安排他做贴身男仆的原因。亚伦想要的只有那个秘密,那个关系到整个国家的秘密。在他找到拷问出这个秘密的办法之前,自己都是安全的。   但那个秘密——   一旦开启,必定万劫不复!   驱动它的代价是——   雷叹了口气,将沉重的礼服捧起,走进了小会议室。   会议室内,亚伦与扫罗正在谈话,伺候在侧的仆人们无不屏息凝神。进入房间后,雷将衣服交给站在亚伦身后的男仆后,站在距离公爵一步的位置,对四周投射来的包含了嫉妒、疑惑以及憎恨等多种情绪的注视表现出应有的漠视。   会议桌上,整个巴比伦城连带郊区的立体投影栩栩如生,却有一叠照片躺在桌上,这些来自监视系统的文件证实在城郊的一个隐秘山谷里,种满了被禁止的犹大树。   “我已经确认过了,山谷附近安装了屏蔽系统,发射电波构成一个将整个山谷都包进去的五边形屏蔽区。可惜的是,屏蔽技术有待加强。”   “这——”   “为什么?你很清楚它是严禁种植的!”   亚伦温和地质问着,扫罗却不想承认。   “您认为是我默许了种植犹大树?犹大树的树汁对任何种族而言都是毒药,我为什么要种植毒药?这不符合逻辑。”   “正因为不符合逻辑,我才没有立刻把这些数据上报给伊西斯!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扫罗摇了摇头,亚伦叹了口气,扫罗种植犹大树的意图很难揣测,但并非毫无端倪。   扫罗是最早对“伊西斯”提出质疑的血族之一,他不止一次公开怀疑过人工智能伊西斯,以及隐藏在系统后的始祖,甚至提出了始祖精神领袖象征说。亚伦熟悉他,他不是个能轻易被说动的家伙,也没有贸然触犯禁忌的冲动。发生在巴比伦的事情充满了诡异,不论是伪造的犹大石碑,还是被归为禁忌的犹大树。   有什么力量能动摇了扫罗?   寂寞。   唯有寂寞。   寂寞是不堪忍受的酷刑,在长久的岁月中,太多的血族因为寂寞选择了自杀。但对血族而言死亡并非那么的简单。而犹大树,却是血族最好的自杀用品。未经提纯犹大树树汁能给血族带来幻觉,在飘然中走向死亡。   扫罗是在寻求死亡吗,但又为什么伪造石碑?   难道——   亚伦不敢再想下去,他不想失去扫罗这个盟友,但是这些问题又不能不上报伊西斯。   他需要帮扫罗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扫罗,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我需要一个解释,一个伊西斯也能认可的解释!”   “我接受一切制裁。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做的,我背叛了吾王,背叛了一族的骄傲。”   扫罗轻描淡写地说着,和上一次极力将罪责推脱给雷不同,此时的他显得无比平静。   这反而让亚伦更加担忧。   “你果然有事情瞒着我?告诉我,你是不是被胁迫了?”   扫罗摇了摇头。   “没有谁能胁迫我,一切都是我的意志。”   “但我无法相信,我无法接受你居然企图背叛的事实。你是我们之中感官最灵敏的,我一直认为你的忠诚是最不可动摇的。”   “但我想放弃了。”   扫罗颓丧地说着,手指突然在桌面敲了四下。   砰!砰!   砰!   砰!   两短两长的节拍引起了亚伦的特别重视,这是血族心脏跳动的声音,是扫罗的创造者消失前留下的信息。   “你想念他了?”   他试探着。   “我怎么可能不想他!他是我的创造者,他赐予我无尽的生命,他将我带进了这个世界,让**也不会寂寞,却在我以为永恒唾手可得的时候,无情的离开了。一千多年我都在寻找他,但越是追查下去反而越不知道继续。我承认在调查的途中,我触摸到了一些不应该接触的东西,可是——我只是想找到他,想和他一起离开。”   血哀。    第二十四章 名媛(下)  血哀。   深植于血族灵魂的毒药,在无尽的岁月里腐蚀着血族的灵魂。   但是又有谁能指责扫罗的懦弱,对血族而言,创造者是绝对的存在。他清楚地意识到追问必须停止,扫罗绝对不会告诉亚伦,在追寻创造者的路上,他究竟发现了什么。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件东西意味着黑暗和绝望。   “可,这样一来,提交给伊西斯的报告就会——”   “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扫罗轻松地说着,亚伦被迫扶了下额头。   “我会在新巴比伦停留至少一个月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你是我的同伴,当然始祖是绝对的,我们无法欺骗始祖,可要生来骄傲的我们臣服于一个系统——”   亚伦停了下来,不能再多说下去。   “谢谢你。”   扫罗真诚地说着,他虽然一直在隐瞒一些事情,但此刻确实话语真诚,内心也满是感激。   “不用谢我,你是我的盟友,我不能对你置之不理。虽然犹大树的问题确实很难解决。”   亚伦沉思了一下,指甲在新巴比伦城的立体投影上点了一下。   “但是并非绝对,如果我能证实山谷的控制权不在你的手上,伊西斯也不能判你有罪。”   “你的意思是——”   扫罗沉吟着,他理解了亚伦的意思,不由露出笑容。   “当然,这并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虽然能让你免于重则,但也不能完全置身事外。我的报告呈交上去后,你应该很快就会被召到底比斯接受训斥。”   “谢谢。”   扫罗言不由衷地说着,亚伦自然也看出他的心中另有算计,却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不想手指不小心按错按钮,新底比斯的立体投影变成了银河系的模拟影像。   一时间,整个会议室都被浩瀚的星海征服了。在宇宙的壮美前,无法不肃然起敬。   这是被禁止的风景。   自从大灾难后,星空便成为了传说。对紫外线的本能畏惧让血族在不断的开发过滤、屏蔽紫外线的材料之余,关闭了几乎所有和太空有关的项目——他们不能让自己暴露在紫外线和射线的海洋里。   而与此同时,民间的相关天体研究也被禁止了。因为短生种是血族最重要的食物源,若是他们掌握了足够的技术能够离开地球甚至找到新的适合居住的行星,帝国也会随之塌崩。   黑夜是统治者的颜色,但统治者却并不向往星星,甚至试图在教科书上谋杀行星的概念。但此刻,无意中的错误,却让生命最原始的对浩瀚宇宙的崇拜之情再次汹涌而出。   “你想念星空吗?”   沉默中,亚伦突然发问。   “当然想念,浩瀚无垠的星空,曾经是被困在地球的夜晚的我唯一的梦想,我无数次妄想进入宇宙的永夜,永远的自由自在。后来才知道,血族永远不能进入太空,进入太空的结果是毁灭,完全化为尘埃。”   “但你还在向往,对吗?”   亚伦叹了口气,扫罗的眼睛掩藏不住对自由的向往,即使这份自由将把他化为灰烬。   “我的心一直都在星空间飘荡,虽然身体被束缚在地球上。”   扫罗看了眼站在亚伦身后的雷,“自由真的很残忍,我为获得自由放弃了太阳,现在却发现失去了太阳的我——”   “你的思想很危险。”   “每一个血族的思想都是危险的,若不是孩子和创造者间的情感维系,我们早就在无尽的寂寞中走向毁灭了。我曾不止一次怀疑血族存在的价值,有时候会觉得我们是进化的错误。我想和始祖见面,我想问他一个问题——”   “我们是什么,我们来自哪里,又将走向何处?”   亚伦接口了,这是每一个血族都希望得到答案的问题,最初的问题,也是唯一的问题。   “这个问题可没有答案,始祖绝不会给我们中任何一个答案的。”   扫罗笑着回避,此时仆人上前为他们的生命之水满上,抿了一口甘美的血液,扫罗将话题叉到风月之上。   “米丽娅姆不在身边,确实比较方便。”   “我不懂你的意思。”   亚伦装出没有理解扫罗的弦外之意的样子,双手交叉,撑起下颌。   扫罗不免笑出了声。   “偶尔找几个复杂的女人交流感情,是排解寂寞的手段。西尔维娅是个有野心的短生种,当然她不是你的对手。”   “我和西尔维娅约见不是为了排解寂寞,你认为身边有米丽娅姆的我,还会对女人有感觉吗?”   亚伦嘲讽着,他从没有对短生种的异性产生感觉,对米丽娅姆的感情也是基因的本能。   “狡辩,不论哪一个种族,雄性总会给自己对异性的欲望披上光明正大的外衣。”扫罗心照不宣地笑着,“但对象是西尔维娅,我倒是毫无意见。论相貌,她自然远不及研究院的宠物们,可她非常有个性,她的魅力远胜过她的美丽。她的身体会说话,和她同处一个房间的时候,这种感觉尤其明显。”   “你是建议我和她独处吗?”   扫罗摇了摇头。   “这个女人是带刺的花,独处这种事情还是不建议。但是如果你带着卫兵和她见面,千万不要带异性恋的男人,她是个尤物,对异性恋的男人有不可抵挡的魅力。”   “你希望我带着一群同性恋侍从和一个交际花见面?这未免太失礼了。”   “她的魅力确实如此可怕,她的仰慕者可以为她做任何事情,包括刺杀血族,如果这么做能得到她的吻。”   “你煽动我的兴趣了。原本我预约和她见面,单纯是想交流政治观点。据闻这位西尔维娅女士和石匠组织关系暧昧,甚至可能长期为他们提供活动经费。”   亚伦的手拨动着戒指,每当他做出这个动作,总有个邪恶的念头正在形成。   “真的这么简单?”   “原本确实这么简单,不过你提供的信息让我有了个新的念头。”   亚伦抬起头,他的眼中闪烁着他的敌人最害怕看见的光芒。   “如果是这个女人的话,或许真的能帮我找到为你开解的理由。”   “我不需要,我愿意承担责任。”   扫罗倔强地说着。   “不,你需要一只替罪羊,而这只羊羔就在西尔维娅的家中。伊西斯只是一段程序,她不懂得变通,但在她的数据库里有血族的所有的资料,它知道孩子和创造者的情感维系的危险性。若是被系统判定思想危险,你很难脱罪。但如果将这种感情扭曲为爱情,例如你被女人蛊惑这样的理由——事情就还存在着回旋的余地。”   伊西斯是智能程序,在她的程序里,爱情被认为是可逆转的感情,而血族孩子对创造者的感情,是不可逆转的感情。因为爱情而犯罪的血族,将遭遇处死爱人、长期监禁的处罚,当然对拥有近乎永恒的时间的血族而言,这种监禁不过是检讨书的另一种表达方式。   然而,因为思念创造者而犯罪的血族,他们的判决只有一句话——   决不宽恕!   亚伦不希望扫罗面临这样的绝境,西尔维娅拥有无数裙下之臣的信息,让他萌生了一个更恶毒的念头。   此时大时钟敲了五下,雷尴尬地上前一步,附耳提醒道:   “殿下,现在是下午五点,距离约见西尔维娅女士的时间还有三个小时。如果您要取消见面——”   “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和她共*享*夜*晚了。”   看着瞠目结舌的扫罗,亚伦意味深长地笑了。   ~~~~~~~~~~~~~~~~~~~~~~~~~~~   “名媛”源自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工业革命。当时出现一群不具贵族血统的新富阶级,因投资金融事业一夜致富,这些暴发户的妻子女儿为了向世人炫耀财富,身着华服出入社交场合,跻身上流社会,由于不具有伯爵夫人、公主等贵族称谓,被统称为“名媛”。当然现代社会贵族基本绝种了,所以“名媛”这个称谓也就成褒义词了。    第二十五章 象牙刀(上)  3月27日,新·巴比伦城,弗朗西斯大道,晚上九点。   在管家的严苛指导下,客厅已按照公爵的兴趣重新布置过,刻意调成昏黄的灯光撒在家具繁复累赘的装饰上,反射金色的光芒,带给房间奢华的同时,也导致了过分的严肃。   西尔维娅是交际圈中的风云人物,但面对完全不苟言笑的公爵,轻佻浮华的花纹无法驱散空气中的紧张。虽然女主人的一言一行都韵味十足,场面依旧坚硬得艰难。   为此,西尔维娅只得再一次尝试着寻找话题——事实上她已经换了十余个社交圈流行的话题,也说了一些男人最喜欢的带颜色的笑话,但是都没有用,公爵对这轻佻风流的话题毫无兴趣,倒是伺候在侧的侍从们已经心猿意马——可惜主人冷若冰霜,仆人也只能强忍着笑。   虽然自看见公爵的那一刻起,西尔维娅已经敏锐的意识到公爵此番前来并非寻欢作乐,但眼见公爵连场面上的恭维和搭讪也不屑做出时,本就心事重重的她内心不免越加担忧了。   自然,女主人的情绪变化很快被贵客意识到了,亚伦挥挥手,示意侍从们暂时退下,这一举动让西尔维娅又燃起了几分希望:大凡贵宾表示要和女主人独处,总暗示着私密的情感交流。   很快,房间里便只剩下公爵和西尔维娅女士了。   和预期中一样,侍从们刚刚退出房间带上门,傲慢的公爵便做了彼此都心知肚明的手势。   不假思索地,西尔维娅选择了拒绝。   “公爵殿下,我为您的无礼和傲慢而愤怒。我是女人,一个寡妇,为了保护自己的财产和地位,我周旋于男人之间,我不吝啬与异性发生肢体接触,但我不是娼*妓,无法接受公爵您像对待妓女一样的态度!”   她清楚自己的立场,一个卑贱的短生种,无足轻重的交际花,所以面对羞辱的要求时才更应该用拒绝表述自己的存在:没有人会珍惜轻易到手的东西,矜持提升女人的身份。   但即使如此,这依旧是一步险棋,她完全把握不住眼前的男人的心,只是凭借对男性的熟悉而行动。   西尔维娅的掌心都是冷汗,若是失败,数年的经营便全都结束了。   所幸好运女神依旧站在她身边,她的拒绝没有让公爵生气。   但他也没有如普通男人一样,因为她的矜持而燃起欲望。他只是握起金杯,一边观察杯中生命之水粘稠的漩涡,一边叹息。   “你希望我用什么样的态度对你?巴比伦的男人们为你疯狂,将你捧为至宝,所以你骄傲,甚至自以为是。但是,雄性为你疯狂,单纯因为性欲或者虚无的情感共鸣。可在活了一千多年的我眼中,这些毫无吸引力。你的学识是孩子的见识,你的美貌与魅力也无法让没有性*欲的我感到热情。”   “那么,您为何拜访我?为了奚落我的傲慢,或是用我的无知寻求满足?”   西尔维娅反唇相讥,她知道血族都是傲慢无礼的,但被如此彻底的否定还是第一次,不免内心愤恨,甚至有些失了分寸。   “因为我无聊。”   依旧是轻描淡写地态度,杯子放下的瞬间,公爵已经站在了西尔维娅的面前。   加速?   西尔维娅暗想,但她已没有时间压制自己的紧张——亚伦的手正放在她的心口。   苍白的手在她的心口抚摸着,寒冷彻骨。   若是平时,这样的发展是她喜闻乐见的,男人们被她的魅力吸引,对她的身体燃*起*欲*望。但此刻她笑不出来,眼前的生物根本不是人也没有男人的热情,他抚摸她的心口,出于另一种欲望。   血族与生俱来的对血的饥渴。   他的喘息温柔而贪婪。   西尔维娅颤抖着,她努力平滑呼吸,可依旧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手指的冰冷,以及指甲蕴藏的对跳跃的心脏的饥渴。她必须有最坏的打算,虽然公爵的尖牙还没有露出。   时间在紧张的对视中慢慢流逝,渐渐地,公爵的手指移远了,不再在心口处徘徊,修长的手指滑到领口处,指尖摩挲着女人的脖颈。   “你很特别,你的心脏这样告诉我。我想我也许能试着理解那些爱上你的男人们。”   他温柔地说着,指尖挑起女人如干草般滑顺的金发,低喃。   “谢谢你的恭维。”   西尔维娅艰难地应答着,恐惧还没有远离,她无法自在。   “你很紧张,你的血流得很快,你到底还是在害怕。害怕被我当成食物,对吗?”   “可是您的眼睛却在说,能成为我的食物是这个短生种女人的荣幸。”   最初的恐惧逐渐褪下,西尔维娅缓慢地寻找着与危险的血族相处的手段。   “你是个擅长把握与你交谈的人的心的女人。你理解男人的自卑和自大,总能说出他们希望听到的话。所以他们对你无法自拔,可惜——”   亚伦轻轻地说着,凑近女人的脖子,舌尖滑过她温暖的脖颈。这本应是男人对女人再明显不过的情欲暗示,但西尔维娅清楚客人的真面目,他只是单纯的舔尝食物。   “自然的美妙在于每一种生物都有它的天敌。您便是我的天敌。”   她轻声的说着,公爵即将看穿她,为此她不得不扮演自作聪明的女人的角色。血族是骄傲的,他们不喜欢被人看穿,但同时也不和愚蠢的人打交道。如何让他们认可谈话对象的聪明才智的同时依旧保留高人一等的傲慢,是征服血族的最重要一环。   有的人寻求情感上的共鸣,有的人需要自我的存在感,让对象得到精神上的满足,是西尔维娅一生的钻研。   果然,公爵生气了。   “……你还是自作聪明了。我本以为你和她们不一样。”   他训斥着,眼神中流露出惋惜,以及嘲讽。   于是西尔维娅知道自己赢了,她让公爵相信自己不能掌握他的思维。只要再稍作努力,便能得到公爵的宠爱。   但正是这关键时刻,门扉处响起三长两短的敲击声。   “进来。”   男仆推门而入,看见他的瞬间,西尔维娅下意识地抓紧了手中的象牙折扇——是他!   和她的险些失态不同,雷仿佛根本没意识到西尔维娅的存在般,目不斜视地走到公爵身后,细声耳语。   心中有鬼的西尔维娅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们的神情变化。   因为闯入者的耳语,舒缓的空气再一次紧张,公爵的面容又一次蒙上冰霜。   看出有意外发生,西尔维娅立刻故作无聊的样子:“殿下有要事需要立刻处理?”   “近卫队在周围抓到了几只老鼠。”   公爵轻飘飘地说着,西尔维娅立刻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些激进的家伙,早就警告过他们,这一次的事情绝对不能节外生枝,结果——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西尔维娅阴沉地想着,只是斥责之余,怀有共一个梦想的年轻人不幸被捕的消息依旧令她无法不心痛——即使他们的冲动可能将她推进万劫不复。   当然西尔维娅毕竟是久经风雨的人物,转瞬间便压抑住翻滚的心情,微笑着:“这里的治安一直不让人放心。我不止一次想搬了,可惜没找到合适的房子。”   “这里的治安确实是个问题,毕竟住了你这样的美人。”   公爵意味深长地笑着,西尔维娅觉得自己的皮都快被他的笑容刮下来了。    第二十五章 象牙刀(下)  “这里的治安一直不让人放心。我不止一次想搬了,可惜没找到合适的房子。”   “这里的治安确实是个问题,毕竟住了你这样的美人。”   公爵意味深长地笑着,西尔维娅觉得自己的皮都快被他的笑容刮下来了。   “既然连殿下也认为这里的治安是个问题,不如请城主大人好好地清洗一番?”   “清洗自然要清洗,可每一次清洗前,总有很多的文件需要签署。流程这种东西真没有存在的必要。”   亚伦客套地说着,握着女人的手,吻了一下。   “今天晚上的接待令我非常愉快,可惜治安问题让我的近卫队长很不愉快,恐怕拜访只能到此结束了。希望我回请你时,这扫兴的事情不会再发生。”   “能得到您的邀约,我感到无限的荣幸。”   女人欠身行礼,两人一番礼节上的客套,最终西尔维娅亲昵地将公爵送出了府邸,直到公爵的车队消失在夜色中,这才回房间休息。   只是这时她,心中已经没有成功招待公爵的兴奋,剩下的是满腔的痛苦。   没有比看着叛徒扶摇直上更让人愤怒的了!   那个连自己母亲都能出卖的家伙居然成了吸血鬼的亲信!   ——※—※—————※—※—※——————※—※—※—————※—※——   公爵回到侯爵府是晚上十一点,入寝时间则是早晨四点。   这五个小时里,公爵首先就袭击未遂事件问罪扫罗侯爵,同时命近卫队拷问在弗朗西斯大道抓捕的过激分子。而素以工作效率著称的近卫队队长很快就得到了第一份口供:原来这些人只是些受到反血族宣传熏陶的热血青年,并非石匠成员,他们得知公爵将会拜访巴比伦有名的*妇后,在民族情感作用下,凑钱从黑市购买武器并准备伏击,可惜毕竟不是正规组织,很快就被近卫军发现同时被轻易镇压。   他们是一群乌合之众,没有进一步挖掘的价值,但近卫队长对他们的武器来源有了兴趣。   对此,公爵的建议只有四个字:继续拷问。   半小时后,不堪酷刑的青年们提供了一个名字,乌鸦。   据供认,他们武器和情报都是从乌鸦处购得,乌鸦掌控着整个巴比伦城的地下黑市。   公爵继续摇头。   又过了一个小时,带回的十七个俘虏中的三人变成终生残疾,情报这才得以更进一步:乌鸦是西尔维娅的入幕之宾,虽然两年前他们已经停止了往来。   “需要把西尔维娅带来吗?”   队长谨慎地问着,亚伦却笑了。   “今天晚上的事情就此作罢,这些人都就地处死,理由是扰乱社会治安。”   “可是——”   队长欲言又止。   “西尔维娅和石匠组织关系密切,她接近我是有目的的,不会贸然安排行刺。所以,从表面上这次的事情很可能是乌鸦的嫁祸。但这是一个黑市的主人应有的气魄和胸襟吗?我不相信。今天晚上的事情更像是个阴谋。乌鸦牺牲这些人,让我相信西尔维娅处于乌鸦的威胁下,从而让她有更多的机会接近我。当然若我因为这些人的供词拷问西尔维娅,更占不到半点好处,臭水沟的老鼠会趁机宣传血族都是愚蠢滥杀的怪物,加上西尔维娅的影响力,结果只有一个:激化种族矛盾。”   “所以——”   “把那些人处决了,另外抓捕和西尔维娅或是乌鸦关系密切的人,告诉扫罗,下周的狂欢节将有特别演出。”   “是。”   素以绝对执行命令的忠诚著称的近卫队长行了军礼后转身退出。   此时是早晨四点,天色微微发白,作为公爵的贴身男仆,雷捧着睡前酒进入房间。   将睡前酒放下,他谦卑地走到公爵面前。   或许是为了炫耀特权,或许是对过去的怀念,贵族们总喜欢在衣服上用金丝和宝石组成繁复的花纹,但这带给仆人们极大的困恼,每逢伺候脱衣时总是要赔上小心谨慎,生怕勾坏了装饰。   解开繁琐的衣扣是一个需要技巧的工作,为了不至于刮花花纹,仆人的指甲每日修剪,指尖的皮肤也要时时注意,决不能有毛躁。但即使是如此小心,为贵族脱衣时,还是免不了发生意外。   意外发生时,雷正半蹲着身体工作。   亚伦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按在他的脖颈处,突然用力,绝对的体力差让短生种被血族轻易地反身压在了棺盖上。   这是个极端不舒服的姿势,索命的手掐在咽喉处,坚硬的金属压在脖颈后侧,但雷不敢乱动,亚伦的迫视让他不能动弹,何况压在身下的是对血族而言相当重要的装有故乡的土壤的棺材。   “告诉我,你和扫罗暗中达成了什么协议!”   “……我不懂您的意思……”   “不要敷衍我,我清楚扫罗的性格,他不是个轻易会动摇的家伙。告诉我,你到底对他说了什么,竟能让他放弃了对始祖的忠诚!你的计划是什么?你想得到什么!”   “我完全不懂您的意思。”   雷无辜地说着,他太清楚怎么对付亚伦了。   “当真不明白吗?或许我应该帮你回忆起一些东西了。”   微笑着,亚伦单膝跪下,嘴唇凑近雷的脖子,那里,动脉的挑*逗让血族垂涎三尺。   “……我想念你的味道了……比鸦片更让人陶醉的苦艾酒。”   他喃语着,尖牙已经露出。   这里是公爵的房间,他握有生杀夺予的权力。   “……血族因为突如其来的饥渴而咬死伺候自己的短生种,就像短生种在喝醉时殴打家人一样寻常。”   “可惜我确实不懂您在说些什么。”   依旧是拒绝,毫无疑问的拒绝。   “那我们换一个问题。”   亚伦意兴阑珊的抬起头。   他松了手,但注意力没有离开雷。   “告诉我,为什么背叛?我给了你全帝国的短生种都梦寐以求的东西!为什么所有的人都想得到的东西——居然在你眼里成了耻辱!雷,你真的不需要权力和荣耀吗?”   “您从没有尊重过我的意见。那些舍予从不是我希望得到的。您用您高贵、自以为是的怜悯,让我无法再正直的活下去。”   不卑不亢,雷平静地将说出三年前就该说出的话。   亚伦叹了口气。   “你变得比以前更让我讨厌了。”   “但不论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您的宠爱对我而言,永远只意味着耻辱。”   雷反手撑起上身,挺直胸。此刻的他面对亚伦时,已经不会再感到害怕。   “被一个短生种如此评价,在我的记忆里可是第一次。”   亚伦感到莫名的烦躁,他转身走到漆桌前,哀叹着。   对血族的多愁伤感雷毫无兴趣,他只是站起身,理了理衣襟,准备告退。   “殿下,如果您没有更多的吩咐,我告退了。”   可惜雷自以为谦卑和恭敬的冷漠还是刺激了亚伦。   他叫住了雷。   “为什么总是急于离开,和我在一起让你感觉很不舒服?”   “非常不舒服,就像食草动物不喜欢和肉食动物在一个笼子。”   “以短生种的血为食是我族的天性,就像永远不能让肉食动物像食草动物一样。你无法强迫我做出改变。”   亚伦解释着,态度前所未有的温和,述说的事实更无法归为狡辩。   雷苦笑了。   “所以我永远无法和您呆在一个房间里还感觉愉快。”   “可我有把你变成同类的兴趣,”   这句话说出,雷呆住了。   亚伦本能地以为自己的说辞让对方动心,但结果却是——   雷转过头,视线范围内有一把象牙拆信刀,他抓起桌上的象牙刀,抵在喉口。   “殿下,您不如直接把这柄刀子刺入我的胸膛,这样做比您现在的手段光明磊落得多!”   “你——”   亚伦明白了,他不能成为自己的同类,至少现在,不可能。   做一个短生种,真的那么重要吗?   但亚伦没有问出口,他默然的看着雷退出房间。    第二十六章 镜子(上)  她缓步走在长廊上,每一步,都仿佛走在刀刃上般痛苦。   可即使如此,人鱼公主也执意用双腿走路,我也一样没有选择。   西尔维娅苦笑着,收到公爵的邀请函时,她便有了觉悟,今夜危机四伏,即使侥幸过关成为公爵的爱宠,也不过是更痛苦更隐忍的命运的开始。   长廊两旁挂满了从血族的审美角度出发可谓异常精致的油画,但对人类的西尔维娅,这些画像只能勾起她呕吐的欲望:每一幅画都记录着一场虐杀,每一幅画上的牺牲者的名字都曾无数次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为了自由,为了不存在的希望,他们踏上了不归的道路,他们忍受着被同族放逐的寂寞,依靠信仰的力量在孤立无助中走向生命的终结。他们大部分都被同族视为罪人,但是西尔维娅仰望他们的高尚,也相信总有一天全世界的人都能理解他们,并为自己的先祖曾服务于吸血鬼而感到耻辱。   但是现在,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坚持是不是值得。   那些青年都被处死了,她悲伤地想着。   刺杀公爵是重罪,失败的他们注定死亡的命运。但她依旧为他们悲伤,即使他们鲁莽又冲动,还险些导致自己置于危险之下。   而比牺牲更悲哀的是,年轻的血和过去无数的死刑一样,没有引起任何水波。整个城市都沉默了,连死难者的至亲好友也无动于衷,他们和其他人一样,将他们为抗争献出生命的伟大归结为咎由自取!   难道他们的死唯一的价值是让自己明白她正在和怎样的怪物打交道?   国家生了病,为什么几乎没有人发觉!   再看两旁栩栩如生的油画,她开始感到耻辱,吸血鬼确实有资格贬低人类。是人类选出的领袖们把整个种族卖给了吸血鬼,也是人类始终冲在镇压同族的一线!   她感到耻辱,她无法呼吸,她的内心充满了火焰,血腥的油画一再地提醒她,这些罪恶的魁首至今仍然没有得到惩罚的事实。   公爵钟爱的鲜红玫瑰,是用短生种的血浇灌培养的!   可是——   若在此刻失去了理智,所有的计划都白费了。   承载着无数先人的血费尽心机才得到今天,她不能因为一时的激动导致全盘皆输。   得到公爵的信任,成为插入公爵私生活的利刃,是她站在此处的唯一目的。   所以,不论多痛苦也要忍耐,哪怕绝望得走不下去也不能停住脚步。这是她的誓言,她放弃和最爱的人在一起的机会,牺牲世俗认可的名分,为的正是这份大义。   西尔维娅下意识摸了一下胸前的护身符,那里残留着他的体温,它带给她无尽的勇气。   ——※—※—————※—※—※——————※—※—※—————※—※——   西尔维娅进入时,亚伦正在沙发上阅读古籍。   当西尔维娅在侍从引导下走到亚伦面前时,他才仿佛刚刚意识到女宾的到来般,抬起头,撇一眼便算打招呼了。   公爵自然可以轻慢礼节,但西尔维娅却还是等得到亚伦的允许后,才在公爵对面的位置侧身坐下。   亚伦也放下了书卷。   仆人上前为西尔维娅递上一杯柠檬水。   西尔维娅笑着道了谢,血腥长廊令她身心饱受煎熬,急需柠檬水带来镇定。   “西尔维娅女士,您脸色苍白,莫非受了什么刺激?”   亚伦当然清楚她经历了什么,但他却偏要故意挑明,让她难堪。   “作为一个短生种,虽然有些自傲,却也没想到真得能得到公爵殿下的邀请函。这份荣耀令我受宠若惊,险些晕厥。事实上直到见到殿下前,我都怀疑自己在梦中。”   轻描淡写地将脸色苍白的理由转移,西尔维娅将饮料放下,优雅的叠了双腿。   亚伦有了兴趣,他单手支颌。   “我的邀请竟然能让处乱不惊的您激动得晕厥?西尔维娅女士,你不觉得您此刻恭维得近乎做作?”   “我虽然也算见过场面,可那都只是巴比伦的风雨,来自底比斯的荣光,对我而言还是第一次。”   面对亚伦的挖苦,西尔维娅不动声色地回敬着。   “敢这样对我说话的短生种,西尔维娅女士,你是第一个。”   “我能理解为您正在嘉奖我吗?”   西尔维娅毫不谦虚地接受了,转眸间,她看到亚伦放在手边的书——《罗密欧与朱丽叶》,不免冷笑。   “殿下也有阅读爱情故事的喜好?”   “这个故事启发了一个伟大的时代,单纯归类为爱情故事,对它不公平。”   “即使到了现在,这个故事依旧是美丽的。”   西尔维娅轻轻地说着,声音有了更多的温柔和多情。作为女性,喜欢浪漫的爱情故事并不奇怪,但这本书对她的意义却远胜过一个爱情故事。   “确实。可惜爱情的面容如此娇艳,却总是被死亡玷污。”   亚伦叹息着,他不经意的感性柔软了西尔维娅的心。   “但对大部分女人而言,宁可被死亡玷污也不想留下苍老的模样——尤其是美丽的女人。当女人发现眼角有了皱纹时,她往往会离开她的恋人,选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埋葬后半生。因为女人害怕被看见衰老的容颜,青春短暂,爱情总是稍纵即逝。”   “无法想象您也有如此感性的一面。”   西尔维娅恭维着,在亚伦的柔情下她险些沉沦,所幸最终还是从多愁伤感中拔出了。   “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样?”   亚伦也笑了,他似乎想和西尔维娅认真讨论感情问题。   “严肃?苛刻?高不可攀?我只认识出现在媒体上的您,从没见过真人,对你的印象大多是从相关的新闻采访以及传记小说里面获取的。”   “那你一定没有看过我的传记里关于爱情的部分。”   亚伦更加温柔了,作为被夜晚眷顾的一族,他柔情的注视令女人心荡神移。   但即使他会为花瓣凋零而哭泣,他依旧是嗜血的魔鬼。这是他的本质,他是吸血鬼,是人类的天敌!   想到此处,西尔维娅顿觉眼前的亚伦面目可憎。   “爱情?抱歉,关于您的传记从没有爱情的部分。”   “那,你想了解吗?”   西尔维娅下意识地后退着,她开始感到害怕,亚伦让她害怕,和刀刃带来的危险完全不同的害怕。   “我也曾经恋爱过,虽然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亚伦站起身,金色的炉火与水晶灯交相映衬,浅金色的光芒下,一切都是那么朦胧宛如仙境。有一份熟悉的情愫在心底升起,温暖的爱意缓缓流出。   “能被您爱上的女人,一定是个绝色美人。”   西尔维娅小心翼翼地说着,亚伦摇了摇头。   “她从不美丽,也不温柔体贴,她没有渊博的知识也没有娇媚的体态,有时候甚至无知得让人生厌。”   “可她得到了您的爱,这足够让全帝国的女人嫉妒了。”   “我不爱她,我只是单纯地被她的血吸引了。她的血含有强大的力量,帮我度过了最黑暗的时代。可惜女人无法成为血族的一员,于是我最终失去了她,于是我再也不能喝到那么美味的鲜血了。”   带着令人颤栗的柔情,亚伦结束了对逝去的爱情的短暂追忆,西尔维娅的手指微微发抖,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计划有多愚蠢,她怎么可能让一个怪物陷入情网。   “能够将自己浮华的一生,融入殿下永恒的生命中,她一定感到无比的荣幸。”   西尔维娅生硬的说着,她必须尽快结束这个话题。   “所以女人即使知道血族没有性*欲,也总如飞蛾扑火般主动出现?”   亚伦挖苦着,西尔维娅一时竟不知如何应答。   “殿下——”   她轻呼着,试图走出尴尬。   “西尔维娅女士,聪明如你,必定早就知道性对血族而言毫无价值,对吗?”   “因为血族并不依靠两*性*繁*衍,对性自然也没有了需求。”    第二十六章 镜子(下)  “因为血族并不依靠两*性*繁衍,对性*自然也没有了需求。”   西尔维娅轻轻地说着,血族不依靠性行为繁衍后代,自然没有性*欲和性功能,鲜血是他们唯一的欲望,就像人类的食欲——单纯的本能需求。但悲哀的是,人类理解血族对血的渴求,正如理解食欲。但他们无法理解血族对性的无欲无求,他们本能地认为血族是从人类转化而来,必定还残余着人的部分,不可能毫无性*欲。   “当然我们也需要异性,因为寂寞的时候总想有宠物在身边。”   亚伦叹了口气,他拿起左手边的一个画有金色花纹的漆盒,递给西尔维娅。   装在这价值不菲的盒子里面的会是什么?   也许是人心。   以血族的思维方式暗自揣测的同时,西尔维娅接过了礼物。   “打开看看。”   公爵柔声催促着,西尔维娅装出沉醉的姿态,打开了盒子。   是钻石项链,近百颗切割完美的碎钻拱卫着中央的红钻,金色的光芒下,可谓光华四射,美不胜收。   “喜欢吗?”   低头时公爵还在面前,转瞬间声音已在身后,西尔维娅不免一惊——血族独有的加速能力总让她觉得生命随时随地受到威胁。   “非常美丽。”   “我能为你戴上吗?”   亚伦的手落在西尔维娅的肩膀上,女人本能的仰起头,这才发现天花板竟是由十二块镜子组成,她看见自己的面容碎成十二瓣呈现在镜子上,但没有公爵的脸,站在她的身后是华丽的空洞。   那个传说是真的:镜子果然无法显现他们的面容。   镜子里,她看到的只有自己,悬在空中的白手套以及悬空于手套间的华美项链。   “不要盯着天顶的镜子,你会眩晕的。”   如情人般的私语,亚伦的手指挑开女人柔顺的金发,露出白皙的脖子。   这是个健康而活力的雌性短生种,生命的香气透过皮肤刺*激着亚伦的食欲。   而且是个自作聪明的美味。   亚伦舔了下嘴唇,西尔维娅虽并不是他遇见的最特别的食物,但也确实聪明得让人不忍心仅仅享用一次就抛弃。   “知道上面的红色是什么吗?”   咬着她的耳朵,他蛊惑着。   “钻石。”   女人露出被钻石的美色迷惑了神智的痴态,看着她谄媚的姿态,亚伦越加兴奋了。   “是用人的骨灰制成的钻石。”   女人的身体有了细微的颤动。   “组成钻石的元素是碳,而人的身体里最不缺乏的也是碳,所以——每一次处死乱党,我都会将他们的骨灰制成钻石。”他亲吻着,享受着脖颈的颤抖,“奇怪的是,每一个人的骨灰做成的钻石都不一样,有的像佛教的舍利子,有的转化成普通的白钻,也有人的结晶酷似琉璃珠,当然偶尔也会有彩钻。你如果把它放在检测器下就会发现,项链上每一颗钻石的颜色都有细微的差别,尤其是中央的红钻,是我等待了一百多年才获得的最上等的色彩。”   “难道骨灰烧成的钻石也受到人生前的品性的影响?”   西尔维娅颤抖地说着,钻石的光芒依旧明媚照人,但她已经感受不到喜悦。   这是沾满了鲜血的项链,她无法想象这串项链背后的尸骨数量。   “也许吧。”   亚伦轻松地说着,事实上他不止一次为自己的奇想而感动,竟能将叛党的骨灰做成钻石再串成项链送还叛党成员!   “您将如此珍贵的项链送给我——”   发自内心的,西尔维娅不想接受这滴血的项链。   “不必感到不安,你配得上这串项链。”   一边说着,亚伦在她的脖颈处烙下一个吻。   她打了个寒战。   公爵的吻技非常温柔,但这细密的吻,原应给她带来征服的愉悦之吻,却只能让她感受到彻骨的寒冷。   项链缓慢地贴近她的皮肤,冰冷的钻石碰触到肌肤时,她有灵魂被冰冻的错觉。站在身后的家伙确实是魔鬼,他用至可怕的手段摧残人性,而自己却不能反抗。   为了大义,只有牺牲最后的自我了。   西尔维娅的指甲抠进了掌心。   “您赠送我这举世无双的项链,令我无限惶恐。我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我的谢意。”   她恭维着,亚伦却只是以冰冷的双唇摩挲她的脖子。   “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了。”   他低喃着,双手下滑,扣住她的上身。   “殿下?”   仿佛痴情的男人拥抱着女人的姿势,带给西尔维娅极大的不安。但她无力挣脱,也不敢挣扎。   “不用害怕,我的牙齿能分泌麻醉物质,不会很痛。”   公爵细声解说着,犬牙突然出现,扎进女人白皙的脖子。   “殿下!”   皮肤撕裂的剧痛袭来的同时,是鸦*片才能给予的快感,身体仿佛突然失去了重量,漂浮在空气中。鲜血疯狂的流动着,冲击着血管,发出淙淙的声响,耳膜也有了幻听,意识正在逃离身体,她惶恐地喘息着,得到的只有无助,以及逐渐袭来的幻觉。   “开心点,别搞得好像刚被人强*奸过。”   喃语一般,渐渐地,痛苦离开了,仙境的极乐占据了整个身体,她麻木的闭上眼,终于失去了意识。   ——※—※—————※—※—※——————※—※—※—————※—※——   西尔维娅醒来时,已经是午夜十二点。身体被放平,躺在沙发上,公爵离去了,房间空荡荡的。   记得吸血前的所有事情,但吸血的部分却恍然如梦。   她摸了摸脖子处,伤口早已处理过,空气中缠绕着止血剂苦涩的气息。她用力撑起上身试图坐起,失血带来的眩晕却让她力不从心的摔倒,甚至失礼得将桌上的水晶杯碰翻,鲜花和着清水倒下,把桌布和地毯都弄脏了。   于是门扉处响起询问的敲击,得到允许的仆人入内为她收拾残局,但当她看见仆人的面容时,反而越加生气了。   “你?”   她不悦地挑着眉。   “殿下让我送您回去。”   雷漠然地回答。   “确定?”   女人再一次反问,对于她没有说出口的鄙薄,雷表现出应有的尊重。   “我明白您此刻的心情,但请不要冲动,数年的经营因为一时的不谨慎毁于一旦,未免太过——”   “为你这种人尽皆知的败类牺牲我的大好前途,当然不值得。”   西尔维娅愤怒地说着,她倔强地试图站起,可惜身体还没有从失血过度带来的不适中恢复,立足不稳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但当雷本能地上前挽扶时,却遭遇了拒绝。   “我自己能走!”   西尔维娅愤怒地说着。   然而,即使被如此奚落,雷也没有丝毫的不悦。   他温和地转达公爵的口信:“下周的狂欢节,公爵希望您能盛装出席,戴着他赠送的钻石项链。”    第二十七章 狂欢节(1)  每年四月的第一个星期三是新巴比伦狂欢节的第一天。   在为期三天的狂欢中,几乎所有的公司都会放假,平民和贵族们一起涌上街头狂欢。他们衣着夸张,带着面具,互相抛砸臭鸡蛋、面粉和味道恶心的水。夜幕降临时,他们会涌向最近的酒吧或是广场,尽情的饮酒跳舞。   和历史上大部分的狂欢节起源一样,新巴比伦城的狂欢节源自对悲痛过往的悼念,以及对光明的祝福。   2214年的三月,严寒和死亡笼罩着整座城市,死神在街道呼啸,母亲们掐死自己的孩子以免他们感染瘟疫变成全身脓包的怪物,人们纷纷倒下,街上到处是尸体,河里流淌着腐水。在无望的未来面前,信仰崩溃了,祈祷得到不到回应,十字架被暴怒的人民推倒,教堂成为虚伪的代名词。   将人民从绝望深渊拯救的是血族。   他们在最黑暗的时刻出现,他们带来血清,控制疫情,治好城里的每一个人。他们没有提出任何要求,但人民发自内心的拥护他们,他们祈求血族留下,帮助自己重建城市。   于是春天终于回归了,宣布“我们安全了”的那一个夜晚正是四月的第一个星期三。从此以后,四月第一个星期三成了狂欢节,接下来的三天,人们疯狂的游行、舞蹈,纵情欢乐,并最终确立了狂欢节在新巴比伦无以伦比的地位。人们将一年的时间分为“节前”和“节后”,狂欢节期间,所有的生命平等地加入狂欢,并总在狂欢节前为准备假面具而煞费苦心。   狂欢节的最高潮发生在最后一天的晚上。   2214年第一次狂欢节的最后一夜,黑色三月的罪魁祸首被当众处刑,由此狂欢节衍生了一个固定节目:每一年狂欢节的最后一个夜晚,矗立广场中心的墨西哥金字塔顶端会公开处决犯人,当他们的血顺着台阶流到地上时,死者得到籍慰,罪恶被带走,在接下来的一年中整座城市都将被庇佑。   但作为狂欢节的源头的黑色三月却直到今天依旧疑雾重重。没有人知道造成黑色三月的病毒到底是什么,它是何人在何时何地研发,经过什么途径带进城市,为什么如此疯狂迅速的传播……黑色三月留下了一个狂欢节,以及刻有十余万死难者的名字的墨西哥金字塔,而后就成为历史的一个永恒的问号。   当然,经过七百多年的演变,狂欢节的意义已经逐步从纪念死难者变成了纯粹的狂欢,公开处刑也被赋予了惩戒震慑市民的政治意义。   狂欢节的最后一天,通往中心广场的每一条街道上都挤满了人,西尔维娅原想提前出现在约定的位置,给公爵惊喜,没想到沿途的拥挤超出她的预期,车子举步维艰,竟然迟到了。   没有比这更令人难堪的了。   西尔维娅尴尬地想着,但接待她的仆人并没有流出半点不耐烦,他鞠了躬,请西尔维娅随自己进来。   穿过了五六个装饰华丽的房间,他们最终进入了一个雅致而奢华的客厅。地上铺有织工精美的地毯,金色扶手的家具刻满了纤细花纹,舒适的椅子上摆着圆鼓鼓的垫子。墙上挂有各个时代的大师们的杰作,有油画也有金银装饰的武器,有一个墙面甚至整个儿地被细密画包裹。   “尊贵的女士,请坐。我去禀报公爵殿下。”   仆人说着,从另一扇们出去了。   入座前,西尔维娅再一次浏览房间的装饰,当她第二次观看的时候,她才更加意识到这些东西的华丽。   果然是特权阶级,临时的休息室也满是普通人一辈子都不能见到的奢侈品。   她感叹着,此时绣工精美的帘子掀起,公爵出现了,跟在他身后的男仆是雷。   “西尔维娅女士,”公爵进来时笑容可掬,“请原谅我等到禀报后才来,虽然我迫不及待地渴望与您见面,但屡次拜访巴比伦男人的梦中情人,会损害您的名誉。”   “您的恭维令我不知所措,若真能得到您高贵的爱恋,我愿从此收起自己的容颜,将后半生都交托给修道院。”   西尔维娅自然不相信自己真的让血族公爵也魂牵梦萦的魅力,。   但既然公爵执意恭维,她也只能装出无知虚荣的女人的姿态,接受言不由衷的恭维,并应邀坐在侧对公爵的位置。   公爵却没有坐下了。   “开始吧。”   他挥了一下手,挂着细密画的墙壁无声地裂开,深蓝的夜幕映入眼帘,西尔维娅惊讶地站起来,竟是个正对着人声鼎沸的中央广场的露台!   “您……”   太出乎预料了。   西尔维娅原以为这里是公爵的休息室,她将在主席台的第一排得到个位置,与显贵们一起观看整个仪式。但身为贵客的公爵却选择包下正对广场的露台,而不是坐在侯爵身边。   “首都不应该过分干涉地方的事务。”   亚伦解释着,他牵起西尔维娅的手,将她带到露台上。   这是比主席台更好的观礼位置,微微低头便能看到正对着广场中央刑台的主席台。主席台被用大匹丝缎装饰得花团锦簇,玫瑰和藤蔓缠绕在大理石柱上,彩带飘扬风中,近卫军们将彩棚围着水泄不通,扫罗侯爵和巴比伦城的显贵们已经入席。   视线再远一点,西尔维娅便会发现,为了观看行刑仪式,广场周围的其他阳台也都被包下,每个阳台上都挂了绣有贵族家徽的锦缎,此时各色彩锦随夜风起舞,构成徽章学教授们的天堂。   但没有哪一个位置能比公爵拥有的露台地理位置更优越了。身为巴比伦城本地居民,西尔维娅清楚中央广场周围的阳台在狂欢节期间的价位,尤其是这个位置。她曾经试图使用这个阳台,却被告知它永久为一位不便透露姓名的贵人所有。   “我有一个冒昧的请求,请您告诉我,您是怎么在中央广场弄到这个位置?据我所知它是私人所有物,非卖品,我——”   亚伦摇了一下铃铛,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进入,西尔维娅认识他,他是这栋旅馆的主人。   “告诉西尔维娅女士,你是怎么帮我预定这个位置的?”   老板鞠了躬,这才回答到:“殿下,我只是您的财产管理者,你拥有这里所有的东西的所有权。”   “我将这里的产权赠送给西尔维娅女士,你去准备一下手续。”   随便地说着,公爵示意旅馆主人退下。西尔维娅却因为他的大方越加迷惑了。   得知这个房间为眼前这个血族永久保留时,西尔维娅虽然惊讶却也觉得理所应当,但他轻易赠送的豪奢震惊了她!她知道这个位置非同寻常,狂欢节一天的租金足够普通旅馆最好的房间一整年的房钱了。   为什么?   为了让我相信他爱我?   还是告诉我,在他眼中我只是个拜金女,不论怎么做都不能得到他的爱?   更令人担忧的是,将房产留给自己,意味着亚伦公爵不打算带她去底比斯!   她顿时意识到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此时雷出现了。他走到公爵身边,低声耳语,听完他的报告,公爵依旧不动声色,光滑的桌面上,屏幕自动弹出,绘声绘色地介绍着将被处刑的犯人们。   “这一次的犯人依旧毫无特色。一个谋杀犯,一个抢劫犯,一个投毒者,一个纵火者。”   公爵兴致乏乏地瞥了一眼。   西尔维娅同样对行刑毫无兴趣,她出于礼貌地看了眼屏幕,而正是这一眼,给她的情绪带来了激烈的起伏。    第二十七章 狂欢节(2)  西尔维娅同样对行刑毫无兴趣,她出于礼貌地看了眼屏幕,而正是这一眼,给她的情绪带来了激烈的起伏。   将会处决的四名死*刑犯,一名安德烈,犯有谋*杀罪,被控谋害了德高望重的前市长泰尔先生,一名拥有东方血统的青年乔,确系流窜作案的盗贼路易的党羽及其密友,一名安娜,女士,她在蛋糕中投*毒,导致十余名孩童重病,一名杰弗瑞,未成年,在城郊与友人郊游时故意纵*火*烧*死好友还造成山林大火。   这四个人表面上毫无关联,但他们确实都曾与西尔维娅相识,——在西尔维娅还不是西尔维娅的时候。   真的是巧合吗?   或者——   但西尔维娅必须装出置身之外的姿态,在还不清楚公爵的目的的此刻。   “殿下,往年的处*刑只有三名犯人,为何今年是四个人?”   “是我的要求。昨天看到行*刑名单的时候,突然有了个想法。我想给予你荣耀,所以建议扫罗将死*刑犯变成四个人了。”   “荣耀?”   西尔维娅划过不祥的预感。   “观看刑罚是会让人上*瘾的,但比观看刑罚更刺激地却是掌握一个人的生与死。没有比掌握他人的生死更让人陶醉了的事情。扫罗已经得到我的口信,他会暂缓行*刑,因为四个死*刑犯中有一个人将得到赦免。”   “赦免?谁?”   看着他微笑的面容,可怕的念头滑过心头,西尔维娅的手指在发抖。   “由你决定。”   亚伦轻松地说着,拿出四个信封放在桌上。   信封平放着,推倒西尔维娅面前,亚伦又命伺候身侧的雷将空白特赦书拿来。   “这是一张空白赦免书,我将在这里填上一个死*刑犯的名字,然后有一个人会被当众赦免。虽然我认为赦免谁都无所谓,但西尔维娅女士心中必定有不同的想法。”   “您让我决定谁会得到特赦?”   她小心翼翼地问着。   公爵点点头。   “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你希望谁得到赦免,或是在这四张放有写了死*刑犯的首字母的纸的信封中任选一个,非常轻松也非常简单。”   “可是——”   在公爵眼中这确实只是余兴节目,但在西尔维娅眼中,不是如此。   “怎么,感到为难?”   “我不想左右他人的生死。”   西尔维娅整理着语言,“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我承受不了。”   “为什么?”   “因为我的选择,四人中的一个得到活下去的机会,但其他三个人——他们的生死变成了牌,任我翻动。”   “决定放弃?”   西尔维娅为难的点了头。   “即使他们永远都不会被告知此刻谁左右了他们的生死,永远不知道幸运儿的挑选标准。但我做不到,我没有决定‘谁该死,谁能继续活下去’的勇气。他们都——”   对于她的狡辩,亚伦只是一声冷哼。   “他们中的一个人原本能够得救,却因为你的放弃,因为你自认无法承受选择带来的巨大压力,没有人能得救。西尔维娅,你果然是个残酷的女人。”   “……不……”   她呻吟着。   “我……我只是做不到……我……”   “做一个选择吧,人生是由无数次选择构成的。”   冰冷的手指搭在西尔维娅的手背上,寒冷彻骨。   她低下头,广场中央金字塔型的行刑台上,四个犯人分别占据四个方位,戴着黑面罩的刽子手赤着上身站在犯人身后,手中的利刃闪闪发光。行刑台下,围观的人喧闹不止,等待鲜血将台阶染红的瞬间。   笑声、喊声、叫声不绝于耳,对大部分的平民而言,行刑是狂欢节最重要的部分:有什么能比观看死亡更吸引人?   “想好了吗?”   公爵温柔地催促着,他一向热衷这种游戏。   握着对手的弱点,玩弄人的灵魂,看着他们走向绝望。   雷叹息了。   他理解西尔维娅此刻的心情,即使面对的是四个陌生人,她也无法做出决断,更何况他们都与她关系匪浅。生与死是由法律决定的,作为一个拥有健全心智的人,她承受不了这种权力带来的巨大压力。   而亚伦希望欣赏的正是她行将崩溃的表情,这才是他为今天准备的特别节目。   和三年前一样,或者说,更加恶毒了。   装做为她添饮料,雷走到西尔维娅身边,低身,偷窥着。   她的脸色已经苍白,比眼前的吸血鬼更像个吸血鬼。   一个是帮助自己照顾母亲的表姐的丈夫,一个是在最危险的时候保护自己的男人,一个是最爱的人的母亲,还有一个是未成年的孩子,不论选择谁,都将收获三份后悔。   比选择更可怕的是,亚伦完全掌控了她。   他清楚她所有的人际关系,连她鲜为人知的过去也了如指掌!   最终,她选择了放弃。   “对不起,殿下,我没有直面生死的淡漠,我做不到!”   “可你已经没有机会退出了。当你坐在这个位置上,听我说完游戏规则的时候,已经无法后退了。你只能走下去,遵循我的游戏规则。”   亚伦在微笑,他的笑容带给西尔维娅冻结灵魂的严寒。   “他们中的一个人,本来能得到赦免长久活下去,因为你害怕弄脏自己的手,没有人能得救。你你真冷血。”   “可是,一旦做出选择,我的整个人生都会被毁灭。不论谁被拯救……我都……”   西尔维娅轻轻地说着,亚伦的折磨让她不堪忍受。然而,在她饱受煎熬的同时,公爵殿下将特赦一个犯人的消息已经公布,广场卷起狂潮,人群为谁将得到赦免而争执不休。他们让西尔维娅凌乱的心绪更加脆弱,她本能地低头,所见却让她更加绝望。   死*刑犯们蘸满了渴望奇迹诞生又担心四分之一的几率不能降临在自己身上的矛盾心情的眼神,让她无法承受。她已经被污染了,他们的眼神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将是绞缠她的良知的毒蛇,吐出令她窒息的毒液。   他们四个人的生命正握在自己的掌心。   当她做出决定,让其中一个人继续活下去的同时,也宣判了另外三个人的死*刑。   她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   “如果你执意维护自己的良知,我会把空白赦免书交给扫罗。”亚伦加重了筹码,“但你不必害怕,没有人知道你曾经有权救下他们中的一个。”   “我……”   “美丽的妇人,为了你的纯洁无暇,回房间吧。不要让人看到你裙子藏着滴血的人头。”   亚伦嘲讽地说着,他搅拌着放了过多的鸦*片的生命之水,广场上的人已经等得快不耐烦了。   “唯有等待,最煎熬人心。”   他喝了一口生命之水,此时屏幕一转,调到了死*刑犯的近景。   她能清晰地看见他们额角滴落的冷汗,他们的眼神或是绝望或是期盼,身体因为等待而发抖,他们对生的期盼是烧红的剑,刺进西尔维娅的胸*口。   痛不欲生!   和她的矛盾不同,公爵始终显得无动于衷,更有罕见的红晕从他惨白的双颊深处渗出。他的鼻翼因为即将到来的血腥而轻微的扩张,嘴唇微微张开,露出豺*狼般尖利的白牙齿。   他笑盈盈地看着随时会失去性命的死*刑犯们,贪婪的欲望暴露无遗。   “做出决断吧,或者——”   他看了眼空白特赦令。   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留给西尔维娅选择了。   救一个,或是全部死去,是西尔维娅必须做出的选择。   终于,她伸出颤抖的手指。   “我选它!”    第二十八章 狂欢节(3)  一直以来,行刑都是狂欢节最吸引人的节目。   犯人们在行刑人的陪同下,通过升降梯出现在建筑于广场中央的墨西哥金字塔的顶端,他们穿着灰色的囚服,分别站在四个方位,等待死亡的宣判。   刽子手们悠闲的坐在刑台旁喝酒,在执行的命令下达前,他们都不需要站起。刑台下方,身穿深灰色苦修服的神职人员围着金字塔,他们手握蜡烛,吟诵着赞美诗。   平民被禁止接近行刑台,但禁令的有效范围仅涵盖距离金字塔一百步之内。   广场挤满了人头,不少男人选择把孩子抗在肩上,这些孩子的身子凌驾于人群之上,地位卓越。整个广场连同周围的街道都被观看行刑的人占领了,两旁的露台坐满了对此深感兴趣的富商。   没有什么能比观看死亡更让人兴奋了。   而即将颁发的特赦文书让今天变得意义非常。   没有人知道那一个犯人会得到这一纸赦免,也没有人知道特赦文书的使者会从哪一个方位出现,他们讨论着,期待着,擅长取乐的巴比伦市民甚至开了赌局。   但即使押上口袋里全部的金币,谁会被赦免,对他们而言也不重要,他们只是取乐,用同类的鲜血与绝望取乐,享受最高的刺激。   等了半个小时,姗姗来迟的使者出现在了主席台。   这是个身穿深黑色服装的人类男性,个子高瘦,腰系麻绳,脸上套着灰色口袋,只露出双眼。他穿过近卫队的人墙,士兵没有拦他。一分钟后,他出现在主席台上。使者走向侯爵,递交一折为四的文件。   侯爵打开文件,看了一眼,交给身边的市政官。   披着红色外袍的市政官立刻举起双手,当众挥舞了纸片。   “特赦!”   他大声地、字字清晰地喊着。   此时正值午夜,黑色的天空让他庄重宛如雕像。   “公爵殿下的特赦令!”   “特赦!”人群沸腾了,他们异口同声地喊着,“特赦!”   听到喊特赦,眼神如死灰的死刑犯们纷纷抬起了头,有人高喊“特赦谁!”,也有人一言不发,急促的喘气。   “安德烈!特赦安德烈,免除死刑!”   市政官冷静地说着,他将特赦令交给传令官,后者看了一眼便将特赦令还给他。   喜出望外的安德烈愣住了,他跪下来,祈祷着。   当然,他的幸运注定不可能得到绞刑架下的同伴们的祝福。   “不!不!”   杰弗瑞尖叫了,他刚才还是一副麻木的姿态,此刻却仿佛打了强心剂。   “为什么他会被特赦!我们这些人都被判处了死刑,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为什么!我不接受,我不接受!我还年轻!我才十六岁!”   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抗议着,近卫们立刻抽出棍棒将他打倒在地,但他仍然不放弃,翻滚着,挣扎着,死刑台上顿时尘土飞扬。他不甘心就这样死掉,他疯狂的叫喊着,试图将逃离死亡命运的同伴撕碎,用他的牙齿和指甲。   相较之下,乔和安娜平静多了,看着死刑台上抵死抗议的杰弗瑞和死刑台下毫不掩饰对鲜血的饥渴的民众,他们一声不吭。   但若说他们心中毫无触动,却也绝对是谎言。   ——※—※—————※—※—※——————※—※—※—————※—※——   公爵的露台确实是观看行刑最佳的角度,当特赦令颁布时,西尔维娅清楚地看到了行刑台上的混乱。杰弗瑞虽然还只是个孩子,但对死亡的恐惧让他变得力大无穷,两个成年人也不能压制住他,他疯狂地叫喊着。   “他应该死!他也应该死!我要他死!你们没有权力放走他!”   看着他的丑态,亚伦冷笑了。   “一个快要死掉的人听到同赴刑场的人即将得到释放,整个人都发狂了。”   “我后悔了。”   西尔维娅低声地说着。   亚伦却似乎没有听见她的祈求,继续嘲讽行刑台的喧闹。   “看吧,看吧。”指着台上神态各异的四个死刑犯,“真是太有意思了。这四个人原本都已经认命,走向断头台,准备被杀死。是的,他们原本都接受了死亡的命运,准备毫无反抗的死去。为什么?因为还有三个人将会和他一起死去,他们与他分担着死亡的命运,这给了他们四个人同样的安慰。但当他们中的一个人得到赦免时,他们会为他欢呼吗?不,绝对不可能!他们唯一的想法是,杀死他!或者说,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得到赦免的不是我,为什么他能活下去!”   说着说着,公爵笑了,他的笑声如夜枭般凄厉。   “我……我很后悔……”   西尔维娅流下了眼泪,她放弃所有的矜持,奔到公爵面前,跪下,亲吻着他的鞋尖:“求您给我重新选择的机会。杰弗瑞才十六岁,他还是个孩子。”   “想要再一次选择吗?可我给你的机会只有一次,你已经消耗了唯一的机会。”   脚尖抬起她的脸,因为不敢承受现实而流下的眼泪如此美妙,令他由衷的兴奋。   “西尔维娅,站起来,最让人沉醉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他冰冷的指示着,伺候在侧的女仆也上前,弯下腰,将贵客挽起。   她们一左一右地搀着西尔维娅,请她站起身抬起头,观看行刑的整个过程。   此时杰弗瑞已经被制服。士兵们将筋疲力尽的他拖到断头台上,台下数万人齐声高喊:“处死他!处死他!”   听到震耳欲聋的叫声,西尔维娅下意识地想后退,但公爵抓住了她的手臂,他温柔地将手放在她的脖子上,夺走她转头的机会。   “怜悯是可笑的美德。我给了你机会,你原本可以直接告诉我你希望谁活下去。但是你没有,为了可笑的矜持。现在,又想用悔恨的眼泪阻挠我唯一的乐趣吗?”   “……您……太残忍了!”   西尔维娅呜咽着,眼泪滑过她的脸庞。   “怜悯才是最可怕的残忍!”   公爵微笑着,亲吻她脸颊的泪珠,与此同时,血腥却又总让人目不转睛的行刑开始了。   首先被处死的是杰弗瑞。   因为当众抗法,经侯爵同意,原本的斩首改为锤刑。   刽子手的助手们将他固定在行刑台上,不管他如何挣扎或是乱动,他们都将他的头死死地按在血槽处。而后,刽子手扛着大铁锤走了过来。   他对助手们做了个手势,他们立刻退到一边,犯人想爬起来,但已经来不及了。铁锤砸在脑门上,传出沉闷、浑浊的响声,犯人像牛一样倒地不起。   刽子手再次扛起铁锤敲下去,杰弗瑞的脑袋像熟透的西瓜一样裂开了,脑浆混着血顺着台阶流下,刽子手上前踩踏他的肚子,每踩一下,都会有更多的血从脑子喷出来。   血花飞溅!   场面瞬间到达了高*潮。   人们贪婪地享受着鲜血与脑浆的盛宴,欣喜若狂。   “下一个!下一个!”   数万人高喊着,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刽子手高举犯人的脑袋绕场炫耀了。   “不——”   这一次,西尔维娅终于承受不住,她全身发软,栽倒在地。    第二十八章 狂欢节(4)  “殿下,她晕过去了。”   雷面目冷漠的通报着。   亚伦点点头,坐在扶手椅上,得意洋洋,如魔鬼般。   女佣上前将西尔维娅扶进房间,露台上只留下雷一人伺候。   亚伦要他坐下。   “雷,我们需要谈谈。”   “我只是个仆人。”   “你曾地把我当主人尊敬过?”   无法回答,只能默认。   “好吧。”   雷坐下了,坐在亚伦的对面,面无表情。   但亚伦不介意。   “看见西尔维娅被我强迫做出生死选择,你会联想到曾经的自己吗?”   “在回答之前,请殿下告诉我,您希望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一板一眼地说着,雷冷漠得仿佛被剥夺了所有情感。   但他的僵硬无法浇灭亚伦的热情。   “在你眼中,我对西尔维娅的所作所为是不是过分了?”   “我的感受曾触动过您冰冷的神经?”   雷机械地回答着。   “你到底还是怨恨我。”   亚伦叹了口气。   “怎么原谅?任何还有尊严的生物,在经历了那种事情以后,都无法不怨恨。”   “你可以把它当做一个梦,你只是做了场噩梦。”   “是的,我做了一场梦。可是他们呢?”   “也是一场梦。只是他们长眠了,而你醒过来了,继续忍受时间的摧残。谁能说你们中哪一个人更幸运呢?”   亚伦解释着,带着一贯的看似荒诞却又哲理。   但雷没有了生气,他甚至不想指责亚伦的滥杀无辜。   人类和血族是牲畜和饲养者的关系,身为饲养者的亚伦不可能意识到杀人是犯罪。   因为他们不是同类。   “为什么还留着我的性命?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雷苦笑着,“或者,您还想从我口中得到犹大的秘密?”   “犹大的秘密不重要。”   亚伦叹了口气。   雷松了口气。   “既然如此,杀了我吧,我对您而言毫无价值。”   “不,我不想杀你。你拥有连你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价值,让你活着对我而言非常重要。”   “能告诉我您所谓的‘连我自己也没有觉察到的价值’指的是什么吗?”   雷轻轻地说着,他对自身的冷漠令亚伦越发的兴致盎然。   “告诉你,然后你毁掉它?”   雷笑而不语。   亚伦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你知道你多特殊吗!你掌握了我的致命弱点却毫无觉察。如果可以,我早就杀了你!但我不能那么做,你让我对你无可奈何……杀了你将导致我的毁灭。”   “也就是说我如果死掉,你就会——”   “是的。当然,必须说明的是,我所指的毁灭仅是抽象意义上的毁灭。你如果因为我的这句话决定自杀,我不会阻拦。事实上,你这愚蠢的选择反而把我从致命威胁中解放了。”   于是,雷莞尔一笑。   “我没有那么疯狂与无知。我清楚你的手段。但是,殿下,犹大石碑的下半截的秘密,您当真已经一点兴趣也没有了吗?”   “我对犹大并没有太大的兴趣,想要他的是始祖。当然如果你执意要告诉我,我也不会介意。”   亚伦圆滑地应付着,雷改变了太多,甚至有些捉摸不透。   但也是因为这份改变,他才比三年前更能激起自己的热情。   “您希望我主动告诉您?伊西斯女神会因为我们如此轻贱犹大的秘密而愤怒吗?”   “伊西斯关注犹大却从没有告诉我们为什么,因为始祖否决了我们的知情权。所以,我侍奉始祖,我效忠他,我尊敬他,但不代表我必须与他一起重视犹大。”   这是博弈,亚伦必须让雷意识到握有的秘密毫无价值,为了在接下来的争斗中占据上风。   但雷没有中计,这让亚伦开始惶恐。犹大到底是谁,雷又知道什么!   他究竟握了怎样的筹码,才能变得如此沉稳不迫!   当亚伦试图进一步试探时,整个城市突然被钟声包围了:全城的钟被敲响,震耳欲聋中,狂欢节进入最高潮。   ——※—※—————※—※—※——————※—※—※—————※—※——   即使是在血族心目中,伊西斯女神也是臭名恶昭的存在。可惜厌恶不代表承蒙召唤时可以拒绝,所以,当亚伦被伊西斯女神强制召唤时,他只能接受。   安静的房间里,亚伦为自己倒了一杯生命之水,转身时,人工智能女神以立体影像出现了。当然,即使她的影像栩栩如生,并能做出各种细微的面部表情,也不能改变她只是人工智能的事实。   [亚伦,我刚截获一份情报,情报的内容令我震惊。]   女神冰冷地说着,亚伦顿时想到扫罗,虽然他的脸色平静得仿佛没有感觉。   “莫非是阴沟里的老鼠又——”   他试探着,即使扫罗对自己处处隐瞒,他也是血族的一员。亚伦无法不维护扫罗。   [老鼠们的活动一直都在监控下。但是——情报显示,我族中出现了叛徒。有血族忘记了一族的骄傲,竟渴望成为卑微的人类。]   “这是重罪。”   亚伦迎合着,但心中难免满是对伊西斯的嘲笑:不过是个人工智能,竟以血族之王自居!   [最为可耻的是,这个背叛了血族的家伙加入了石匠,与那些阴沟里的老鼠为伍!]   女神的口气越加严厉了,亚伦的脸色也凝重起来。   [这事一旦确定,将成为血族光辉历史上最大的丑闻之一!]   对此,亚伦点头表示赞同。   “您希望我怎么做?”   [在他正式背叛之前杀死他。]   “请告诉我他的名字。”   [扫罗,被背叛神的扫罗。]   女神无情地宣布着,亚伦顿时意识到被委派到新巴比伦的真意。   难怪自己申请延长对新巴比伦的考察时,伊西斯没有任何质疑,她早就有了——   但扫罗绝对不会背叛血族,他不可能背叛血族!   这期间必定有什么误会!   亚伦想到了一种可能。   伊西斯监控着全国的情报系统,但情报存在双面性。   联想到此番在新巴比伦城的种种见闻与遭遇,亚伦更加怀疑整件事情和石匠组织关系非常,也许——阴谋从三年前的犹大石碑开始。   “您确定这份情报毫无问题吗?如果这家伙一直都和阴沟里的老鼠们来往,为何一直都能保持秘密,这一次却被您截获情报?你难道对此毫无怀疑?也许这是那些老鼠们的阴谋,目的是让我们内部产生怀疑。”   [也有这种可能。]   伊西斯虽然是最高科技的结晶,但毕竟是人工智能,没有独立的思考能力,亚伦将自己的推测提出后,她立刻表现出明显的动摇。   “最重要的是,我无法相信血族之中会出现忘记一族的荣光渴望成为卑微的短生种之一的家伙。”   对始祖的绝对忠诚是血族社会的基石。肉体转化为血族以后,短生种时代的情感和欲望都会在漫长的岁月里逐渐消失,最终只剩下对始祖的忠诚和对同伴的依恋。血族世界是封闭的,他们掌握了全世界的物质资源,却因为自身的特殊注定无法壮大。正因如此,每一个成员都是珍贵的,任何一个成员的牺牲都是不能承受的沉重。   但这种情感伊西斯注定无法理解,即使它的数据库中保存了无数这类情感的描述资料。   [那你们的意思是——]   “我希望您授权我对此事进行更深入的调查,以确定是否为短生种的阴谋。和无论多少次屠杀都不能灭绝的短生种不同,我们数量稀少,繁殖困难,无法承受牺牲。”   对此,伊西斯在短暂的数据比对后表示了赞同。   [是的,你的建议非常正确。数量上的劣势让我们强大,也可能造成我们的毁灭。如果这确是短生种新的阴谋——]   “我希望在我的调查报告出来前,您都能谨慎对待这一类情报。”   [这是自然。]   伊西斯被说动了,它到底是人工智能,它的判断系统非常简单。   亚伦接受了。   “请您将已知的情报传送给我。我将竭尽全力查出真相。”    第二十九章 情人(上)  西尔维娅醒来时,看见了她以为今生再不可能见到的人。   和上次一样,中途昏厥的她被公爵留在陌生的房间里,屋子窗帘低垂,光线昏暗,腕表告诉她此时是正午。   角落处多出一块不正常的阴影。   有客人不请自来。   她立刻进入戒备状态,装出害怕姿态的同时,手伸到小腹处,握住藏在宽大的衣裙下的剑,随时准备攻击。   “谁!”   她斥责着,访客转过了身。   他全身都被黑斗篷遮住,西尔维娅只能看见一张木质面具。   但只是一张面具,却让一向坚强的西尔维娅颤抖了。   “亚瑟?”   她战战兢兢地试探着,无数次的期盼变成现实,反而不敢碰触,生怕被告知此刻的甜蜜只是一场梦。   “尼娅。”   访客给了肯定的答复。   西尔维娅顿时舒了口气,她轻松之余,又忍不住生气道:“你来做什么?”   “我担心你了。”   男人轻轻地说着,透过面具传出的声音带着伤感的疲惫,西尔维娅努力抓紧裙角,她用最后的矜持克制住扑到他怀里的冲动。   “……担心我吗?于是你违背了我们的许诺?”   乌鸦叹了口气。   “我怕你支持不住。”   西尔维娅沉默了,原来那些事情他都已经知道。   “亚瑟,我……我后悔了。我不该……”   狂欢节上发生的事情太残酷了,她甚至没有回忆的勇气。   “可惜我们还是必须走下去,已经不可能回头了。太多的人为我们的选择献出生命。看着他们的尸骨,如果还能说出后悔的话,他们的牺牲就真的白费了。”   乌鸦冰冷地说着,他走到西尔维娅的床边,递给她一杯凉水。   西尔维娅迫不及待地接过,她面色苍白,需要凉水让自己喘口气。   “你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可怕!他是个魔鬼!我原本就不应该接受他的邀请,我不该在那个时间坐在那个位置上,他太可怕了,和他坐在一起,比任何肉刑都更可怕。”   她悲伤地说着,为自己曾经的无能为力而痛苦。   “我想救他们,我真的想救他们!我……”   “但这都是美好的期待,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是的。”   在同伴面前,西尔维娅是坚强的女斗士,但只有乌鸦知道她的心有多柔软。只有在乌鸦面前,她彻底放纵自己的懦弱,像女人一样哭泣。   “……不……你不知道……那时候……我可以救他们的!我可以的,他给了我选择的机会!”   “不,我知道,我全部都知道。”   乌鸦轻轻地抱住她,安慰着,让她感受他的呼吸,他的体温。   他是真实的存在,不是梦。   “你瘦了。”   她哀怜地说着。   “但我的力量更强大了。”   男人柔声抚慰着,梳理着将生命献给他的女人的头发。   他的抚摸让她感到安定,同时又有一份不安。   这个男人总是那么的残忍,每一次当她准备选择放弃时,他总会出现,在恰当的时间用恰当的方法,握住她的手,给她继续的勇气。   这一次的温柔也和往常一样,为了更好利用我吗?   西尔维娅悲伤地想着,她抬起了头,看着他。   “我们的梦什么时候能够变成现实?”   “很快,尼娅。我们很快就能把这些吸血鬼赶回黑暗的洞穴了。”   “可我——我觉得我快要失去你了。”   她哆嗦着,不吉的预感始终徘徊心间。   “你可以不相信世间任何东西,但是不要不相信我对你的爱情。尼娅,我一直都爱着你,从过去到现在,直到这颗心停止跳动,都不会停止继续爱你。”   乌鸦深情地说着,也许是隔着面具的缘故,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甚至混着少许呜咽。   “所以——”   女人抱住了他,亲昵地哀求着。   “今天,求你留下来。我想念你的身体,想念你的怀抱。”   “对不起——”   乌鸦拒绝了。   “我发过誓,直到将吸血鬼赶回黑暗的洞穴之前,不会和任何人发生肉体关系。我绝对不能——违背誓言。”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对我毫无欲望!我们曾经那么幸福美好,我们……”   西尔维娅抱住了乌鸦,如天鹅般优雅的脖子暴露在男人的视线范围内,她亲吻他的脖子,试图将炽热的爱意通过脖颈的潮湿传到他的心灵深处。   但乌鸦已经习惯于拒绝了。   “对不起,我拒绝你,并不是为了誓言。因为我害怕,你让我感到害怕,非常害怕。和你在一起的每一瞬间都可能导致我的永久沉沦,你的柔情已经成为我最大的敌人。西尔维娅,我爱你——但我不能留下来。来自你的任何馈赠,即使只是一个吻,也会美好得让我失去离开你的勇气。”   “我成为你的负担了?”   西尔维娅柔声问着,乌鸦叹了口气。   “和你在一起让我的生命圆满得不存在任何追求。你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女神,若我不是我,我用我拥有的全部交换与你的一夜。但——我是乌鸦,我……和你在一起会让我失去斗志,变得别无所求……我必须离开你……”   西尔维娅明白了。   不论是谎言还是真心,乌鸦都希望她相信,他对她的爱,比她预料中更多。   因为太爱,不得不离开。   她的爱,是他的勇气,也是他的毁灭。   她松开了乌鸦。   “你走吧。”   她说。   “……我……”   “不用担心我,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会保护好我自己。”   她已经有了觉悟了。   即使在那个时间坐在那个位置上做那个绝望的决定不是自己,该发生的总还是会发生。那个血族公爵是真正的恶魔,所谓的决定不过是他的折磨,或者说——取乐。   为了乌鸦和他的后代能有一个更美好的未来,他必须死!   想到这里,西尔维娅抬起了头。   “我为我能得到你的爱而感到骄傲。”   “谢谢。”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但是……我……”   西尔维娅微笑着。   “我只在乎你的灵魂。只要你还是你,就够了。”   面具后的乌鸦已经不是两年前的乌鸦,但她不在乎,这个男人总让她引以为傲。   乌鸦叹了口气,消失在黑暗中。   而西尔维娅也起身下床,像往常一样,将自己的憔悴和懦弱隐藏,只留下自信和坚强。   狂欢节已经结束。   ——※—※—————※—※—※——————※—※—※—————※—※——   扫罗睁开眼睛时,已经知道他在梦境中。   因为站在他面前的,是犹大。   与残存的意识碎片进行超越时空的会面并非第一次,但每次再见他,扫罗的心灵深处总会涌动莫名的悲伤。   这是由犹大的思考建筑的空间,不属于过去也不属于未来。世界被划分为黑暗与黄昏,犹大站在分界线上,他每进一步,黑暗便会侵入一分。   “这是耶稣被处死那日的余晖。”   第一次见面时,犹大曾经向扫罗介绍此处的风景。他伸出手,试图与站在光明处的扫罗握手,但光明离他远去,唯有黑暗,永不背弃。   这一次,又是犹大先看见他。   “你来了。”   他轻声说着,邀请扫罗上前与他并排散步。   扫罗犹豫了,他知道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不过是数千年前残存的思考,但即使只是意识碎片,扫罗也会被他无法言语的悲伤感染。犹大不曾凶残狡诈,至少与扫罗接触的那个犹大,只是个寂寞苦痛的灵魂。    第二十九章 情人(下)  “都结束了?”   “是的。依照我和他们的约定,发出了消息。伊西斯应该已经命令亚伦开展调查了。”   “对不起,让你为难了。”   对于他的温柔,扫罗报以苦涩的笑。   “我已不会再有迷惑。我接受我的名字赋予我的使命,我是扫罗,总是背弃最初信仰的扫罗。”   “我明白你的心情,你正在对抗的是血族与生俱来的本能。违逆始祖带给你绝大的痛苦。”   但再多的痛苦也不及犹大的痛苦的千万分之一。   扫罗凄凉地想着。   “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你值得我这样的付出。”   “你确定?我可是人类历史上最臭名恶昭的叛徒。”   犹大若无其事地说着,但声音终究难免颤抖中甚至有些寒冷。   “我不是人类,我只相信血的感应。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能感受到害怕。一直以来血族都被认为是生物链的至高点,除了神灵,我们不会畏惧任何东西。但你让我害怕,比与始祖相处时更加恐惧,这是源自本能的情感。”   “因为这份恐惧,你决定追随我?”   扫罗笑了。   “追随不需要理由吗。犹大,你是我族唯一得到圣血的成员,也是唯一不受始祖控制的。我相信你,所以追随你。”   “但在你面前的只是犹大残留在巴比伦城的意识碎片,你没有见过真正的他。”   犹大重申着,扫罗只是微笑,将自己的心意表达。   “我相信你能够给我真正的永恒,我已经厌倦了这虚假的生命。当你第一次进入我的思想,与我接触时,我看到了未来。”   “未来?”   “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渴望星星,向往成为星星的一部分,当我的创造者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他能给我永恒的黑夜时,我没有犹豫,我答应了。我和他都坚信拥抱星星,但是有一天他消失了,没有任何前兆的消失了。我不断的寻找答案,几百年的时间都消耗在寻找上。直到我意识到血族永远不能进入太空的那一天,我才明白了他的离开。”   “因为梦想不能实现,你选择了背叛?”   扫罗笑了。   “我没有背叛血族,我只是遵循血族的本能。血族无法克制对血的需求,无法抵抗来自光的诱惑,是最强,也是最弱。”   “但是让血族逆转为短生种,即使是我也不可能做到。”   “不,你做得到。你是特别的,你的存在让始祖感到恐惧。我不知道你的力量的极限是什么,也不知道始祖究竟为什么害怕你,但我知道你做得到,你带给我恐惧,让我颤抖。我遵从你的一切指令,这是发自灵魂的敬畏,若你不能拯救我,又是什么力量带给我血族本能的恐惧?”   说话的同时,扫罗跪下了。   他的跪拜带着发自灵魂的虔诚。   “宽恕我的罪恶吧,你知道怎么做才能让我回到阳光的国度。”   “你会死。”   犹大淡淡的说着,绕过扫罗,他不能给扫罗希望。   “我无所谓死亡,我已经绝望,请你给予我永恒的平静!只有你能给我的平静!”   “犹大能带给这世界的只有死亡。”   轻柔但是蕴含着无尽的哀伤,犹大叹了口气,伸出手。   扫罗抓住了他。   瞬间,一股炙热从十字相交处传来,简直要把身体都燃烧殆尽。但扫罗最终还是适应了这份火热,并渐渐地感受到力量。   “这是我唯一能给予你的东西,在火焰中重生的世界,名为死亡的拯救。你的身体将因我而逆转化,你会恢复为人类,但成为人类的瞬间,你的时间也结束了。”   “我知道。”   扫罗露出了微笑。   “我只有一个问题希望得到回答。”   “什么?”   “犹大是谁?”   面对这个最初也是最后的问题,犹大微笑着,说出最初也是最后的回答。   “IamthatIam。”   ——※—※—————※—※—※——————※—※—※—————※—※——   “伊西斯嗅到了什么?”   虽然身处屏蔽力场球的功能范围内,摩西的口气也未免太过悠闲了。   亚伦皱了下眉。   “她认为扫罗可能背叛血族,命令我秘密调查,确认属实就——直接制裁。”   亚伦比了个“制裁”的手势。   “你的观点?”   “扫罗是我族的成员,他对我们很重要。而伊西斯,充其量是始祖设计的管理程序。如果扫罗告诉我,他背叛血族是为了推翻骄傲的血族竟被一个傀儡统治的现状,我甚至愿意加入他的阵营。”   “我也一样。”   摩西笑了笑,和亚伦以及其他大部分的血族一样,他对伊西斯毫无敬意。   伊西斯永远只是个机械程序,因为对始祖的绝对服从,他们尊敬她的存在,默许她对整个帝国的情报管制。但她不是他们的女王。他们侍奉的王永远只有一个,伊西斯是王的统治工具,她参与帝国的管理,却永远不配凌驾于他们之上。   于是,亚伦索性将伊西斯与自己的密谈内容全盘托出。   最后,他问道:“我该怎么办?我为扫罗争取了时间,但你我都清楚血族的本性,如果扫罗真的背叛了,他是绝对不会——”   “这是问题的关键。”   摩西沉思着,他和亚伦一样,深知若不是发生了非常可怕的事情,以扫罗的品性,绝对不可能背叛血族的骄傲。   背叛血族,等于否定自我的存在!   “对了,犹大石碑的事情,你调查得怎么样?”   “还是没有结果,自犹大树焚毁以后,犹大的线索彻底断掉了。”   “是吗?”   摩西双手支颌,悠然道,“不,我不这样认为。扫罗的背叛与犹大的事情,绝对存在某种联系。只要找到这个联系,我们就能——”   “我倒觉得在查出真相前,我们会先陷进去。单是扫罗的问题,本不应该被称为问题,他的生死操持在我的手上,我能杀死他,也能拯救他。但如果加上犹大——如果被伊西斯知道扫罗与犹大有联系,恐怕——”   亚伦叹了口气,在犹大的问题上始祖一直都表现出可怕的狂热,若扫罗确实与犹大存有联系,只怕处死他也不能为整件事情划上句号。   “你打算怎么办?”   “我继续和扫罗接触,希望他能意识到危险,告诉我真相。”   摩西冷笑了。   “绝对不可能。血族了解血族,我们对内心坚持的真理的固执,没有力量能动摇。”   “但我必须这么做,我不能让他落入伊西斯的掌控中,那是对血族骄傲的彻底挑衅!”   亚伦也是认真的。   “我明白了。”   摩西叹了口气,他希望亚伦放弃扫罗,以免事情越来越大,最终把大家都绞进去。但他也知道亚伦必定有他的道理,于是不再勉强。   “摩西,我让你为难了。”   亚伦轻声的歉意着。   摩西摇摇头。   “哥哥,你与我之间不需要客气。只要你在我的身边,我什么都不在乎。”   “但是——”   亚伦欲言又止。   “扫罗的事情,希望你在伊西斯那边为我争取更多的时间。即使最后不得不死,我也希望他走的时候不失血族的骄傲。”   “其实只要能说服他,让他交出犹大的秘密,始祖必定会宽恕他的一切冒犯。”   摩西认真地提议着,虽然彼此都认为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发生。   “我会尽力的。”   无奈地说着,带着对前途的担忧,亚伦结束了与摩西的通话。   房间归于黑暗的同时,他的心再一次被那从未见过的犹大占满了。   犹大,你究竟是谁?    第三十章 求婚(上)  4月10日,新·巴比伦城,弗朗西斯大道,下午三点。   狂欢节的余韵还没有消散,西尔维娅却不得不清醒,乌鸦期待着她的成功,而她总不会让这个男人失望。   妆容几近完美,但依旧无法驱散她的忧愁。   接下去的每一步都是硬仗。   西尔维娅沉思着,突然凑近玻璃,与居住镜子另一边的自己亲吻。   冰冷的镜面不会给她任何激情,但她已感受到融化世界的炽热。   是的,她是西尔维娅,她不会输。她曾将整个巴比伦的男人都纳入掌控,这一次也一样会得到最好的!   绝对不会输。   即使对象是那个公爵!   最后一次对镜整理,西尔维娅准备好了。   ——※—※—————※—※—※——————※—※—※—————※—※——   4月10日,新·巴比伦城,扫罗侯爵府邸,下午五点。   西尔维娅造访扫罗侯爵府邸的时间,在血族标准作息表里,是早晨。   她带着刻意的殷勤出现,甚至准备在休息室等候至少一个小时以表达自己的诚意,但预料外的事情发生了:她被允许直接带到了公爵身边。   会客厅里,西尔维娅见到了巴比伦几乎所有有身份地位的人,他们装成与她偶然相逢的样子,客气地招呼着,同时默默地让开了一条道。   顺着他们的方向看去,扫罗侯爵正与亚伦公爵打台球。   他们一边交谈一边游戏,整个场面和睦而温馨,但西尔维娅嗅到了火药味,他们优雅的争执,虽然他们的笑容让人相信他们正在讨论赛马或是其他感兴趣的事情。   “两位殿下。”   西尔维娅彬彬有礼地欠身,公爵向她点了一下头,请她站在自己的身后。   而后——   “扫罗,幸运女神已经出现,这一局,你输定了。”   带着柔和得仿佛情人间的笑容,亚伦里所以当地将球杆递给西尔维娅。   “我?”   她诧异地接过球杆,不懂这个血族的意图。   “亲吻它,我的幸运女神。”   他甜蜜地笑着,这个血族心思总是捉摸不透,上一次见面时他还表现得恨不能撕裂她,现在他却和她并肩走在一起眉目传情了。   西尔维娅不敢疏忽,她曾经对着镜子练习过千百次弧度,此刻轻松地拉出醉人的笑容,亲吻球杆的同时,眼角的余光不着痕迹地巡视全场。   扫罗侯爵的额角有一滴汗珠,这个细节让她确信此刻占据上风的是亚伦,虽然台球是绅士的游戏,但也可能是权力争斗的微小缩影。   但她毕竟是个见过世面的女人,总是能把复杂的心思藏好。顷刻间,唇印留在球杆上,她将它还给了亚伦。   亚伦接过球杆,此时还有三个球没有入球袋,它们与白球一起构成凹四边形,根本不可能一杆进洞。   但亚伦却有足够的信心。   “看着我的表演。”   他微笑着,看了眼身后的西尔维娅,以及围观的宾客。   而后,弯腰。   瞄准。   入洞。   超出了在场每一人的预想,白球在巧妙地近乎神迹的力度控制下,反复回转,分别撞击了三个球,并把它们都送进了球袋。   大获全胜。   全场响起鼓掌。   亚伦谦虚地将球杆抛给伺候一旁的雷。   “所以说,幸运女神出现了。”   说话的时候,他深情地看着西尔维娅。   “殿下,您这样恭维,会害我被扫罗殿下记恨的。”   西尔维娅谦虚而不失谦卑地说着,她婉转地提醒亚伦,她需要他把自己带出巴比伦。   果然,亚伦开始装糊涂了。   “他当然会嫉妒,因为他没有幸运女神。”   瞟了面色苍白得泛起灰光的扫罗一眼,亚伦上前揽住西尔维娅的肩膀,与她亲昵地谈笑着,一起走进休息室。   刚进入房间,亚伦便松开了西尔维娅,并一反常态地顺手关上门。   西尔维娅立刻全神戒备,她梦想他向自己示爱,但也明白征服这个根本就没有性欲的血族,并非易事。   “殿下。”   她试图搭讪。   亚伦却直切主题。   “我以为你再也不想见我了,在发生了那么过分的事情以后。”   他仿佛真心忏悔般温柔,可惜西尔维娅知道他的本质。   她选择低下头。   “我很抱歉,对于狂欢节那一天的失态。”她强迫自己流出眼泪,悲伤的说着,“您给予我最好的观赏席位,我却——辜负了您的期待。”   “不不,你只是个普通的女人,在那种场合,晕过去也是正常的。”   完全无法判断喜怒的口吻,亚伦看着她,笑容令人胆寒。   当然,西尔维娅不会知难而退。   她对上他的视线,直勾勾地,带着柔情。   也许是她的直视出乎他的预料,他转过身,坐下。   亚伦从左手边抽出雪茄,点燃,深吸一口再吐出烟圈,青烟袅袅中他也有些醉意了。   西尔维娅抓紧时机立刻上前,屈膝依靠在他的身畔。   “我想长留在您的身边。我为我不能通过您的考验感到羞耻。”   “成为我身边的女人?”   亚伦淡漠地笑着,两粒手指托起西尔维娅的下巴。   “是的,我用我拥有的全部期待着。”   “为什么?”   “因为我不甘寂寞。世俗认可的幸福无法带给我满足。从小,长辈们就教育我,长大以后应该做些什么。他们教导我们,女人的天职是为婚姻为家庭献出自己的全部。不可否认,婚姻带来女人平静和稳定,生儿育女被认为是女人存在世间的意义。但不是我的意义。平庸,每一天都是昨天的重复,没有激情,我不甘心就这样消耗一生。”   “你拒绝这样的生活?”   “遇上您以后,平凡的人生还能令我感到满足吗?您夺走了我作为短生种的幸福,您让我期待不平凡。我想留在您的身边,即使只有瞬间。”   “用一瞬间的盛开,对抗漫长的庸俗?”   西尔维娅点点头。   “女人是花,为等待值得为他盛放的男人而存在的鲜花。遇上您的第一眼,我便知道您是我一直在等待的人。”   亚伦笑了。   “我不是人类。”   他低喃着,轻柔的语调宛如情语,却又分外生疏。   “我不在乎。”   西尔维娅仰起头,坚定地说着。   “但你总有一天会恨我的。”   依旧是轻软的声音,亚伦放下雪茄,站了起来。   “不论是追逐还是仇恨,都是激情的一部分。比起平淡如水的生命,我愿意在极端的情感中毁灭。”   “你确定?”   “绝不后悔,殿下,我渴望进入您的黑色漩涡,变成碎屑。”   这是飞蛾扑火,但她甘之如饴。   乌鸦绝对不可能和她在一起的,西尔维娅清楚地知道,他不碰她并不仅仅是誓言。她爱这个男人,正因为这个男人永远不会正眼看她。她有时甚至觉得自己是个受虐狂,对爱慕者不屑一顾,却为永不将视线投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失去理智。   但这就是爱情,爱情的本质是疯狂。   为了他,我什么都不害怕。   最后一次坚定决心,西尔维娅踏出了永不回头的一步。   “请您给予我疯狂的命运,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理智的想一下。”   亚伦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不,已经不需要了,狂热的欲望燃烧了我的灵魂,我已经不能再理智的思考了。”   亚伦笑了。   他抱住她,在她的嘴唇烙下冰冷的吻。   “十天以后,我将主持你的婚礼,黑色的婚礼。”   “您……主持我的婚礼?”   西尔维娅错愕地重复着,她无法理解。   “是的,你的黑色婚礼。”    第三十章 求婚(下)  “十天以后,我将主持你的婚礼,黑色的婚礼。”   “您……主持我的婚礼?”   西尔维娅错愕地重复着,她无法理解。   “是的,你的黑色婚礼。”   “可是——”   西尔维娅努力让自己表现出理智,而不是疯狂。   “我不是所罗门,我从不迎娶新娘。但你渴望疯狂,我只能依照旧例,让你成为我身边的一位短生种的妻子。”   他笑容可掬地解释着,西尔维娅顿觉脑内一阵轰鸣。   “谁……是新郎?结婚以后,我……”   “新郎还没有确定,但我会尽量挑选一个深得我的信赖、你又不排斥的男性。结婚以后,我会有一段时间和你保持距离,当然仅仅是避嫌。你将得到全新的生活,在底比斯。”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指尖挑起西尔维娅的细发。   “我喜欢你的血。”   “到时……我……能进入您的寝室吗?”   西尔维娅战战兢兢地问着,她被这反复无常的血族弄得方寸大乱。   “不,不,绝对不可能。淑女的名节和丈夫的尊严同样重要。”   漫不经心地说着,亚伦看了下时间。   “对不起,我必须离开一下。刚才的话都仅仅是个建议,没有必要立刻给我答复。你知道,血族一向推崇绅士精神,我不强迫任何短生种——”   “对不起,我又让您——”   西尔维娅生硬地说着,亚伦却仿佛没有听懂她的弦外之意般——   “但我的建议确实能给你带来梦寐以求的疯狂人生。”   “是的,非常疯狂。”   低喃着,西尔维娅率先走出了房间。   “我会慎重考虑您的建议。”   ——※—※—————※—※—※——————※—※—※—————※—※——   “是不是又一次觉得我很过分?”   看着西尔维娅苦涩却强自坚强的背影,亚伦叹了口气。   “你一向残忍。”   雷轻轻地回答着,他在隔壁的房间看到了整个过程,虽然还不懂亚伦为何这样安排。   “可悲的是,我的残忍从不针对你。你一次又一次地背叛我,我本应该把你撕成碎片,但我做不到。”   “因为我死了,犹大的秘密就永远都是秘密了。”   依旧是不解风情的拒绝,雷仿佛习惯了拒绝,他将拒绝当做一种礼貌,对抗着亚伦不时的殷勤。   “犹大的秘密早就不重要了。”   “但它是拯救扫罗侯爵最后的筹码。”   亚伦笑得有些僵硬。   “你怎么知道?”   雷也笑了。   这是亚伦从未见过的古怪笑容,仿佛皮肤下翻滚着另一种生物般,能令血族也背脊生寒的笑容。   “仅仅是个大胆的推理。但您的反应证实了我的猜测。”   “猜测?”   “三年前,离开您的府邸时,我已经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血族并没有传说中的团结。一直以来,血族都分裂为至少三派,其中一支渴望犹大,但是扫罗侯爵隶属于另一派别,他不希望血族得到犹大。您则是中立派,所以当犹大之书出土时,翻译的工作才会交到您的手中。但是您选择中立,仅仅是因为您的胞弟——白羊公爵正是反对派系的领袖。”   “真是大胆的揣测。”   亚伦尴尬地笑着,他不确定雷究竟看到了多少,但很显然他没有说错。他戳穿了亚伦一直以来的自欺欺人。   “白羊公爵和我之间没有秘密。”   “是的,您和白羊公爵之间不存在秘密,但难免存在善意的欺骗。您们深爱着彼此,如果有一股势力以您的安全威胁白羊公爵,他必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对方所有的条件。”   “荒诞。整个帝国又有谁可能威胁摩西?”   亚伦急急地争辩着,雷又是诡异的笑容。   “那股力量……您和我都知道它的谁……整个帝国谁最渴望得到犹大?”   “他已经沉睡无数个年月了。”   亚伦试图掩饰自己的慌张。   “或者这刚好能解释他需要犹大的初衷,虽然您还不知道犹大究竟是什么。但他确实是至少近五十年的动乱中心。”   “我当年真该把你乱鞭抽死!”   亚伦恼羞成怒的吼着,雷总是令他失去风度。一时的心软导致他此刻不得不用绝大的毅力压住暴虐的欲望。   可惜即使面对赤*裸裸的威胁,雷也只是欠身禀告道:“关于这一点,请允许我提醒您:我欠您的三十皮鞭,您随时可以要求偿还。”   “你——”   他努力保持最后的矜持。   似乎没有意识到他的为难的雷却继续说着让他无法理智的话语。   “和您一样,我也希望您能意识到我对您的重视。”   你!   亚伦的心中瞬间滑过无数个恶毒的念头,虽然最终还是回归理智。   “原来你也很重视我?”   “是的,如您所希望的重视。”   “你觉得西尔维娅怎么样?”   雷认真地思考了几分钟。   “她是男人渴望得到的女人,聪明,有魅力。”   “但不包括你?”   雷点了头。   “我清楚自己的身份,她绝对不会看上我。”   “如果我要求她成为你的妻子呢?”   亚伦玩味地说着。   “我会永远恨你。”   “可这是她的希望最完美的实现方式。她想成为我身边的女人。但侍奉过我的你应该很清楚,成为我的女人的结局——”   雷垂下眼帘。   “您可以拒绝她。”   他近乎乞求的说着。   “为什么拒绝?她想成为我身边的人,而你又暗恋她。我说过我在乎你,比任何人都在乎你。帮助自己在乎的朋友得到他最渴望的女人,难道不是短生种的剑侠小说里一直传诵的高尚品德?”   亚伦开心地说着,雷尴尬与愤怒交杂的脸色带给他愉悦。   “但是她——她不爱我,和我在一起她不会幸福的。”   “幸福?”   亚伦冷哼着。   “让她成为血族新娘,才是最大的痛苦。因为我们没有性需求,而我们的爱又太绝对,不能容忍丝毫的瑕疵。”   “您的意思——”   “血族以血为生命的延续,我们以血为食,以血为繁衍,所以我们没有短生种普遍存在的性需求。”   “这些我都知道。”   雷的掌心开始冒汗,但亚伦的话语却比他预期中更残忍。   “你曾经暗恋过示巴女王,你知道她的真相吗?”   示巴女王?   雷燃起了好奇,毕竟是那位骄傲姿丽的女王,令他第一次产生爱恋之情的美丽身影。   “她是所罗门的第一任妻子的复制品。当然,迎娶那位人类女性的时候,所罗门还不是所罗门,当他受封所罗门公爵,他便将妻子的复制品永久命名为示巴女王。”   他轻飘飘地解释着,雷听得只觉恶心想吐。   血族的情感并非短生种认为的那样淡薄。他们经历了太多次的离别,不敢轻易动情。所以,当他们真正动情时,表现出的偏执甚至令人毛骨悚然。   示巴女王便是个典型的例子。为了将最爱的女人永远留在身边,所罗门公爵不断地要求研究院制作她的复制体,让复制体陪在自己身边享受短暂的爱情,容貌稍微褪色便会被无情的抛弃。   血族身边的所有宠物都是他们曾爱过的人的复制体。   被血族爱上绝不意味着幸福。   所以血族新娘的婚纱永远是黑色的。   新娘披上婚纱的夜晚是死亡之时。   只有极少数的妻子能够度过新婚之夜,但也大多很快的凋谢消陨。   伊甸园中安葬的躯壳永远不知道她的基因将在漫长得没有尽头的时间经受怎样的折磨。   ——以爱之名的折磨,是血族给予曾经爱过却不能与他们长相守的女性们唯一的永恒。   “太残忍了。”   雷呻吟着。   “残忍?这是永恒。”   亚伦漠然地说着。   “如果你不希望西尔维娅也得到这样的永恒,就准备婚礼吧。”    第三十一章 婚礼(1)  4月13日,新·巴比伦城,弗朗西斯大道,下午四点。   梳妆台前,西尔维娅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已经超过两个小时了。女仆们不敢接近她的房间,管家夫人也只敢在门外等候。   她精神恍惚,从公爵处回来的那一天开始,整个人便像踩着云层里,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一切都是那么的残酷,她甚至想不起身在何处。   西尔维娅理解现实的无情,也早就有为大义牺牲自己的觉悟,但是她万万没想到目的达成的方式竟如此的……令她难堪。她承认接近公爵动机不纯,但梦想以畸形的形式实现时,她只能感受到赤*裸裸的讽刺。   偏偏乌鸦希望她这样做!   他已经送来了信物,躺在梳妆台上的木质面具和黑色羽毛,华丽,令她颤抖。   他为她做了至残忍的决定。   果然,这个男人在乎的只有他的事业!   这是她预想中的结果,但真的实现时,为何心还会痛,为何还会流泪?   为什么会感到伤心?我在等什么,我在期待什么?   眼泪缓慢地流出,弄花了妆容,她却不想擦拭。   她甚至开始后悔了。   她开始回想无知的少女时代,那时的她只是平民家的女儿,没有权欲,没有野心,一心想找个爱自己的男人做一个好妻子。但是乌鸦出现了,于是她的命运也改变了。   他是她生命中的一道光,将原本晴空万里的生活变得风起云涌。他改变了她,让她不满足于平凡。他把她送进上流社会,嫁了年迈的丈夫,又让她成为巴比伦最有名的寡妇。   为了他,她和她的过去一刀两断,即使亲人走上绞刑架也能若无其事的观看。因为她相信自己是正义的,相信这一切都是为了伟大事业必须做出的牺牲。   但是今天,她累了。   她的半生,都是在追逐他中度过。那个男人披着黑暗来去匆匆,她追逐着他的背影,从平凡的少女,到万众瞩目的贵妇,惊涛骇浪的生活带给她刺激,以及——无尽的疲倦。   这是——最后一次吗?   乌鸦没有给她口信,但他的意图依旧表达得很明确,她的利用价值已经耗尽。   我不甘心就这样退场!   西尔维娅恶狠狠地想着,她的梦想是与乌鸦并肩,活得轰轰烈烈,而不是成为一个连名字也不知道的男人的妻子!   在大部分女人眼中成为公爵的情*妇或许是至高的成功,但她不会满足,因为她想要的更多,而这一次婚姻给不了她想要的东西!   公爵只将她当做秘密情人,连留在他的房间的资格也没有。   她不想成为藏在男人的影子里的女人!   她咬牙切齿地想着。   乌鸦带她走出平庸,可即使是他也没有资格要求她就此沉沦。   她一直都顺从他,但这一次,她却偏要违逆!   ——※—※—————※—※—※——————※—※—※—————※—※——   血族婚礼是黑色的。   虽然早就被告知,但真正看见用上千朵黑绢玫瑰装饰的婚纱时,西尔维娅依旧感到震撼,以及没由来的厌恶。   婚纱穿在放置于房间正中央的模特身上,样式古典,中规中矩又不失奢华,目测曳尾超过了三米。婚纱以黑色缝制,头纱以及新娘的手套也都是黑色。装饰其上的千朵手工绢玫瑰甚至让婚纱带上了悲壮的凄美,而斜肩处的一抹刺眼的红色更令人联想到如玫瑰般娇艳的女子在生命消逝瞬间表现出的决绝。   “婚纱应当是女人一生中最美的衣服。”   身后,淡漠的声音响起,西尔维娅转过头,看见了亚伦。   “你?”   “我不是新郎,不需要顾忌。”   他轻声说着,走到婚纱前,扯下手套,素手抚摸黑玫瑰。   “谢谢你准备的婚纱。”   西尔维娅生硬的对答着,她还没有自恋到认为亚伦在结婚仪式前出现在新娘准备室是因为对她有情。   “不必急于谢我,你未必会穿它。”暂停了对婚纱的整理,他转过头,温柔地看着西尔维娅,“真的不再慎重地考虑一下?”   “您希望我后悔?”   西尔维娅反问着。   “我担心你在红毯上突然后悔。”   亚伦意味深长地笑着,他托起西尔维娅的手,在手背烙下一个吻。   “为了情人的梦想,你的牺牲精神令我敬佩。相对的,我也更加唾弃乌鸦,他竟能心安理得地要求女人用感情和生命为他谋取利益!西尔维娅,你本应拥有更美好的生活,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人生消耗在一个根本不爱你的男人身上?”   他幽幽地说着,西尔维娅的手开始发冷,但她不敢抽回。   “殿下,”她生硬的狡辩着,“请您原谅我的愚蠢,我实在不懂您的意思。”   “不理解,还是不愿意?”   莞尔一笑,松手的同时,他自然地将西尔维娅拥入怀抱。   “你知道乌鸦不可能爱你,但你还在为他牺牲。因为你不甘心。你的魅力让整个巴比伦的男人都倾倒,为什么唯独他会不爱你?对吗?”   柔声蛊*惑,长吁短叹缠绵耳垂。   西尔维娅险些被魅惑了。   但她到底意志坚定。   “殿下,”西尔维娅重申着,“您误会了。我和乌鸦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分手,是我主动抛弃了他。”   “真的?”   舌尖温柔地滚过耳垂。   西尔维娅意识到她的身体正在背叛她的意志。   她唯有失礼地推开亚伦,在本能还没有占据上风的此刻。   “你?”   亚伦微笑着,他显然也觉察到了西尔维娅的不安。   为了把自己从危机中拯救,西尔维娅唯有拿出木质面具。   “这是他听说我的婚事后派人送来的。我和他之间早就结束了,可他总是纠缠不休,还散布各种留言中伤我!他太自以为是,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回到他身边!”   “哦?”   亚伦哼了一声,接过面具。血族足以撕裂精钢的指甲滑过面具,刺耳的声音响起,面具的五官被抠得面无全非,木屑溅落时,西尔维娅甚至觉得自己的心也碎掉了。   但她绝不会露出脆弱。   “他不希望你结婚?”   “他自认对我还有很大的影响力。”   “而你为了证明他已经不能再控制你,所以坚决地点头?”   西尔维娅没有回答,她默认。   于是面具被血族的利爪碾碎,木屑掉了一地。   “因为情人间的怄气贸然答应婚事,你一定会后悔的。”   “我不会后悔。”   我们永远没有未来了。   她悲哀的想着,她的觉悟让亚伦感到满意,他甚至近乎施舍地再次拥抱她。   “没有离婚。你知道,经我祝福结成的夫妻是不可能离婚的。虽然还想劝你再慎重考虑一下,但显然我已经不能动摇你的决定了。”   “我想得很清楚,绝对不会后悔!”   这一次,亚伦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所以罗曼小说中必不可少的婚礼怪客今天晚上不会登场演出了。其实我还是很期待乌鸦出席你的婚宴。想象一下,黑色新娘站在红毯中央,神坛上,虔诚的丈夫殷切地等待着,而拱门处,手持滴血的剑的情人也伸出了手,多么罗曼的剧情,当然最令人疯狂的是,证婚人才是新娘渴望得到的猎物。”   “殿下——”    第三十一章 婚礼(2)  “殿下——”   意识到他的话语充满了暗示和双关语的西尔维娅小声的试图打断,亚伦却不愿意停下。   “没有鲜血的婚礼又怎么配称为血族婚礼?我的新娘,你的婚礼会成为巴比伦城世代记忆。再过两个小时,这座城市将欣赏到七百年最华丽的歌剧!”   “可惜乌鸦是不可能出席的,虽然我无比期望他出现。”   西尔维娅装出仇恨的姿态重申着,她已看到了黑暗中蠢蠢欲动的邪恶,眼前血族精心编制了一张网,而自作聪明的自己很可能正是蜘蛛网的诱饵。   “这已经不重要了,西尔维娅。舞蹈吧,在我为你架设的舞台上,跳出最绚丽的舞步。”   狂笑着,亚伦躬身行礼,退出了新娘准备室。   西尔维娅明白了。   他是疯子,血族都是疯子。   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开始,所有的事情都只是个陷阱,乌鸦或是自己,都是被陷阱和自以为是蒙蔽了眼睛的愚者。   但西尔维娅却不希望他知道,他们从最初的时候就已经输了。   当一个女人决定走向彻底的毁灭时,世间任何力量都不能约束她了。   今晚是西尔维娅最后的演出,她将穿上最华丽的舞裙,在高不可攀的舞台上,展示最美的自己。   ——※—※—————※—※—※——————※—※—※—————※—※——   从新娘准备室出来的亚伦遇见了扫罗。   “我想和你谈谈。”   亚伦发出了邀请,扫罗没有拒绝,他们默默地并肩散步。   亚伦注意到,虽然血族总是肤色惨白,但扫罗近来却白的发青。   “找到乌鸦了吗?”   “暂时没有任何进展。两年前我们曾经差一点就活抓他了,可惜最后还是——”   扫罗不无遗憾地感慨着,亚伦的关注点却落在了某个词语上。   “活捉?”   “是的。”扫罗解释着,“活着的乌鸦比死去的乌鸦更有价值。”   亚伦于是不再追问。   “那么,西尔维娅和乌鸦分手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从街巷传闻看,是针对乌鸦的抓捕失败后的事情。当然,如果是那次抓捕导致了西尔维娅和乌鸦分手,也是可以理解的。”   扫罗详尽地解释着,亚伦的兴趣被吊起。   “看起来你还有些事情没有告诉我。”   亚伦温和地威胁着。   扫罗也谦卑地微笑道:“以您的聪明才智,很容易就能猜中答案。”   于是亚伦停下脚步,单手支颌,猜测着。   “乌鸦毁容了,还是——”   亚伦没有再说下去,因为看见扫罗心照不宣的笑。   “当时我们把乌鸦困在火场里,整个现场只有一个出口。”他补充着,“您知道,乌鸦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我希望他成为我的助手,当然如果不能收为己用,我只能请他永远消失。”   “他活下来了?”   “他逃出来时全身都着了火,我们没有追击,因为确定他必死无疑。可惜一个月后他又继续活跃。也是从那以后他开始戴面具,紧接着便和西尔维娅分手了。种种迹象表明,侥幸逃生的他至少面部重度烧伤。”   “但他的大脑还正常运走。”   冷不防地,亚伦冒出一句讽刺。   扫罗却装作没听懂他的讽刺。   “他是我遇见过的最聪明的短生种之一,知道他还活着的时候,我由衷地感到兴奋。”   “你今天能够见到他。西尔维娅是个好女人,可惜——爱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   亚伦轻松地说着,他和扫罗都在尽力避开某个话题,但这种打着转说话的方式并不能掩饰彼此的心事,至少扫罗已经露出了疲惫。   “我不想见他。十年的对持,让我对他充满幻想,我不想亲手结束自己的梦。”   “期待,但又害怕相见?就像……犹大?”   话说出口,亚伦便后悔了。但扫罗没有回避他的问题。   他正面回答了。   “犹大是个矛盾的集合体。”他说。   此时迎面走来三位市政官,他们向两位贵族行礼,并表示有棘手的事情需要侯爵处理。   亚伦没有挽留,犹大的名字是禁忌的名字,为了彼此的颜面,不该在大庭广众下谈论。   于是扫罗微笑着带着绝非偶然出现的市政官们离开了。   亚伦也装出不在意的姿态目送他们消失在黑夜深处,同时转动着戒指,吩咐道。   “开始行动吧,我的爪牙!”   ——※—※—————※—※—※——————※—※—※—————※—※——   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西尔维娅看着镜中的自己,苍白的面容,漆黑的长裙,金发炫目如阳光。   所有的一切都要划上句号了。   她选择了这样的终点,所以不存在任何的后悔。   乌鸦会为自己流下眼泪吗,当他听到自己的死亡讯息时?   西尔维娅摇了摇头,她不愿思考死了以后的事情,她只想记得自己曾经有过的甜蜜,以及即将燃烧的绚丽。   女人不该浑浑噩噩地苟活于世,随着时间枯萎苍老,她需要绚烂的盛放,即使那份炫目注定用自己的生命交换。   门扉处,响起了三长两短的敲门声。   “进来。”   她吩咐着。   进入的是雷。   西尔维娅皱了眉。   她一直不喜欢这个臭名远扬的叛徒,一个为了自己能活下去连亲生母亲也能出卖的无耻之徒。所以,自第一次看见他开始,西尔维娅便把他规划为苍蝇的同类,虽然他总在不经意时偷偷地帮助自己。   “你是来嘲笑我的吗?妄想攀附权贵,结果却——”   她挖苦着,雷在这个时间出现,令她感到难堪。   “我……没有其他意思……我只希望你不要轻举妄动,至少今晚,保持冷静。”   雷温和地说着,进入的同时顺手掩上房门。   西尔维娅注意到,他没有关门。   “劝告?你?”   于是她开始虚张声势。本能告诉她雷将说出腐蚀她的决心的话语。   果然,雷叹气了。   “真的不后悔?你甚至不知道你的丈夫的名字。”   “我清楚我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将会失去什么,得到什么!”   西尔维娅倔强地抗争着。   她反复告诫自己,他是个叛徒,他说的任何一句话都没有可行度。   “但是你一定会后悔的,西尔维娅。你是那么的美丽,那么的聪明,为什么就看不清楚自己的处境呢?你正走在危险的道路上,稍微不小心,就会——”   说到这里他本能地将手放在西尔维娅的肩膀处,却被女人嫌恶地甩开。   对于她的无礼,雷只是疲倦地叹了口气。   “我不想看着你陨落。”   他哀伤的劝告着,他的眼神如此真诚,一瞬间,西尔维娅险些要原谅他了。   他根本没有传闻中那么邪恶,她想着。   但伊斯塔尔的证言不可能作假!哪一个母亲会狠心诽谤自己的儿子?   所以,他在撒谎。   西尔维娅在内心深处重申着,她必须说服自己,让自己相信雷正试图用谎言欺骗自己。   “你爱我,对吗?”   她试探着。   对于这个问题,雷不置可否,他低下头。   这个表情在西尔维娅的意识中便是默认。   于是,她发出了冷笑。   “妒火中烧的暗恋者的谏言没有任何可行度。”   彻底地回绝了!   雷无法再保持镇定。   他冒犯地抓住她的胳膊,用力摇晃:“西尔维娅,如果你不马上离开这里,你会死的。”   “死?”   她反问着。   “是,你会死!成为血族身边的女人是绝对不可能幸福的。血族给予新娘的永恒,比死更可怕!”   他悲哀地说着,发生在示巴女王身上的悲剧已经足够绝望,他不想同样的故事再次上演。   但西尔维娅还是拒绝了。   她甚至将雷推出了房间。   “你嫉妒。你嫉妒我即将得到的,你担心从此以后恋暗恋的资格也失去,对吗?”   “不!”   回答他的唯有冰冷的门板。   不死心的雷唯有反复敲打着门扉,哀求着:“不……西尔维娅……相信我……你……”   可惜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西尔维娅悲哀地想着。   如果一切能重新开始……我会爱上像你一样普通的人,但是——   她凄然一笑,取出了胶囊。    第三十二章 婚礼(3)  血族新娘得到的只有死亡。   这仅有极少数短生种知道的秘密,此刻变成折磨雷的选择。   亚伦从最开始就知道西尔维娅接近自己的目的,他故意接受西尔维娅的引诱,让这个女人沉浸在她的魅力确实能倾倒血族的虚荣中。他让自信和骄傲占据她的思考,而后将她拉进无尽的黑暗。   这是他一贯的手段。   但他却再一次让雷被逼到了悬崖之巅——当雷知道亚伦的真正计划,知道西尔维娅将得到什么的时候,一切都太晚了。   从西尔维娅的房间里出来,他的心底已经冰冷一片。   三年前的自己无法拯救同伴,三年后的自己祈求改变,却依旧什么都做不到。   “我以为我已经足够坚强了。”   他苦笑着,离开了。   ——※—※—————※—※—※——————※—※—※—————※—※——   婚礼在午夜十二点正式开始。   因为历史原因,血族对传统存有根深蒂固的坚持和尊重,他们将教堂作为人文历史的一部分加以保留,并大力提倡教堂婚礼,尽管由于和教堂间不可调和的矛盾,他们绝对不可能在教堂主持婚礼。   但大灾难毕竟彻底摧毁了人类对宗教的信心,新的秩序下,人们更喜欢在亲友们的见证下成为夫妻的温馨,而不是在教堂聆听所谓的神意。   新的时代催生新的规则。现行的结婚仪式过程与大灾难前大同小异,本质却完全不同。   仪式的开始依旧传统,新娘在伴娘、花童以及男性长辈——大部分情况是新娘的父亲——的陪同下走进殿堂,宾客们围在红毯两端,向新娘喷洒鲜花和彩屑,新郎则在红毯尽头焦急等待。   当新娘的男性长辈把新娘亲手交给新郎时,婚礼便正式开始了。   主婚人,作为新娘和新郎能邀请到的最尊贵的人,当众宣读冗长的婚姻宣言,请新娘和新郎分别作答,并在一式三份的婚书上签字。而后主婚人取下戒指,在婚书上烙下家徽,以家族和自己的名誉为他们的婚姻作证,证明他们是合法的体面的夫妻。   签署的婚书的一份由证婚人交给政府机构,丈夫和妻子各保管一份。   自此,婚姻正式达成,严肃的婚典变成了狂欢的盛宴。   依照惯例,第一支舞是新郎和新娘,第二支舞蹈属于新娘与证婚人,新娘的男性长辈和新娘得到第三支舞蹈,三段舞曲后,宾客才可以尽情舞蹈。   狂欢通常会持续到天明,有时甚至直到第二天的太阳落下,欢乐还没有结束。   但当西尔维娅最后一次看着镜中身穿黑色婚纱的自己时,她知道,自己的婚礼注定与这属于庶民的幸福无关。   她甚至开始想念前任丈夫了。   她嫁给他完全是为了乌鸦,乌鸦希望得到他的钱财和地位,于是他们设下圈套,让这个垂暮的男人为她的青春美丽而疯狂,不顾一切的迎娶了她。   这段婚姻仅仅持续了半年。他太老而她太年轻,他所剩无几的精力在她无尽的活力引诱下疯狂地挥霍,当他离世后,她没有悲伤,她如释重负,她得到了他的巨额财产和显赫地位,她不用再奉承这个老男人了。   但是现在,她想他了。   他是可爱的,明知道她心怀不轨依旧竭尽全力满足她;   他是宠爱她的,他给了她乌鸦永远不可能给予的温柔和呵护;   他也造就了她,他抹去了她身上的庶民气息,教会她如何做一个社交圈的明星。   但她却抛弃了他,因为那时的她根本不懂什么才值得珍惜。   现在她后悔了。   她看到了生命的尽头,乌鸦不会为她的死亡流眼泪,她是他诸多的工具之一。她为这个男人挥霍了全部,却根本不能得到一点点的回报。   但是不能回头,   回头是对过去的彻底否定,走到今天才回头,就真的对不起为自己牺牲了性命的他们了。   她沉痛地想着,最后一次用舌尖小心地确认毒丸的位置。   ——※—※—————※—※—※——————※—※—※—————※—※——   今夜的宾客没有笑容,他们木然地站在礼堂两端,中央是血红的长毯,红得触目惊心。   新娘出现了。   她全身都包裹在黑色之中,黑色的头纱,黑色的婚纱,手上戴着黑色的手套,唯独斜肩处一抹深红,与怀中的鲜红捧花连成诡暗的妖娆。   她款款走来,黑纱不能掩盖金发的灿烂,也不能掩盖面容的苍白,冰冷,黑暗,仿佛从棺材里走出来,连手也带上了骷髅的僵硬。   没有送新娘走上红毯的长辈,没有娇俏的伴娘和花童。沉默的礼堂里,她独自一人行走在血河中央,每一步都沉静而绝望。她垂着头缓步向前,像致命的毒药般美丽魅惑,因为她心已经到了遥远的永恒之地?   不过百米的红毯,弥漫着安静得可怕的气氛,新娘曼妙走来,亦如回首一生的忧愁哀伤。   红毯的另一端,身为新郎的雷同样没有喜悦,他的手正在发抖。   他已感受到西尔维娅周身散发的死亡气息,很快就会有人死去,是他,是她,或是——   他看了眼站在证婚人的位置上亚伦。   亚伦此刻的显得异常愉悦,和三年前一样,他依旧乐衷于玩弄短生种的灵魂。凭着血族对死亡的灵敏,他必定已经看出西尔维娅的求死之心,但是他没有任何表示,因为这是他预料中的发展?   或者说,是他期待的娱乐。   雷下意识地抓紧拳头,他不能眼看着西尔维娅送死。   但他已经做了他能做的所有努力,他竭力想阻止西尔维娅的自杀,可到目前为止,他的一切心血都是徒劳无功。   我该怎么办?   雷焦急的想着,他不想再一次经历三年前的惨剧,他无法原谅眼看着同伴惨死却无能为力的自己!   至少救下一个人!   我的心已经不能承受更多的死亡了。   雷哀伤的想着,等待着。   终于还是到了红毯的尽头,仿佛第一次见到雷一般,西尔维娅高傲地将手伸出。   雷弯腰,托住。   黑纱遮住她的面容,但他依旧能感受到她如死亡般的平静。   亚伦看着他们,露出玩味的笑容。   雷下意识的抓紧西尔维娅的手,他试图将自己的心意传递,可是西尔维娅无动于衷,她平静的看着他:“走吧,别让征婚人等久了。”   已经不可能阻止了。   西尔维娅牢牢的箍着他的手,近乎野蛮地将他拉到祭坛前。   她跪下了,他也跪下了。   证婚人装模作样地看着手中厚厚的典籍,最终却把经典留在祭坛上。   “我不喜欢照本宣读。”   他傲慢地说着,走下祭坛,走到即将成为夫妻的男女面前。   西尔维娅的肩膀在颤抖,舌尖将藏在牙缝中的毒丸卷出,只等亚伦碰触她的瞬间,便咬破毒丸!   “急速”,西尔维娅唯一的机会。   虽然不论成功与否,她都只有死亡。   她还记得药师奉乌鸦之命给她“急速”时的解释。这是石匠组织为了对抗血族的加速能力研究出来的自杀性药物,它能发挥人体的潜力,让普通人也拥有媲美血族的速度和体力。   这是燃烧了生命换来的力量,“急速”的药效只能维持不足一分钟,效力散失时,刺客的生命也到了尽头。    第三十二章 婚礼(4)  “这是玉石俱焚的毒药。”他如此解释着。   “我不希望它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他说。   那时的她和他都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不得不使用它的时候,但是此刻,西尔维娅非常感谢乌鸦通过医师交给自己的“急速”,它让一介女流的她有机会斩断永恒。   亚伦凑近了。   他弯下腰。   西尔维娅知道血族一向多疑敏感,所以,在行动前,首先要确定在自己面前的是全息投影还是实体。   幸运的是,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亚伦是实体。   于是,名为刺杀的自杀开始了。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瞬间,当主婚人不符礼节的撩起新娘的面纱时,一场超出人类的图像接受能力的战斗开始了。   ——虽然这场超速战斗仅持续了三十秒。   当亚伦的手指碰到西尔维娅的面纱时,“急速”碎裂了。   急速带给身体的改变是毁灭性的,当全身的潜力都被药物强制开发时,西尔维娅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畅快。原本不可能看清的血族动作也变得缓慢了,行动能力在药物的作用下甚至能超过音速。   西尔维娅拔出了武器。   从黑市花重金弄来的用于对付血族的紫外线枪,并不小巧,但黑色婚纱繁复的玫瑰设计让它能很好的收纳在裙下。   吸血鬼的加速也不过如此!   她傲慢地想着,可惜不能说话——加速让空气比刀更锐利。   只是短短的几秒,紫外线枪已经多次在亚伦的外袍上开洞,虽然没有对血族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发生在三秒钟里的上百次攻击极大地打击了血族的骄傲,西尔维娅甚至能看见血族苍白的皮肤上浮现的焦斑。   相对于疯狂的速度,宾客们的行动比蜗牛更缓慢,他们惊愕表情如逐格动画,难得有几个反应灵敏的,动作也是乌龟爬行。   自然,西尔维娅也完全不将他们当做一回事。   她追击着亚伦,急速带给她前所未有的自信。她甚至隐约能理解血族对短生种的狂妄与不屑了,但思考很快就停止,急速摧毁了她的大脑,能量全被强行征用——为了让肉体维持媲美血族的速度。   她开始呼吸困难,肉体不能承受“急速”带来的巨大副作用,眼睛也流出了血水。   但她的意志依旧坚强,血红的视线里,只有亚伦。   可是眼前的亚伦真是实体吗?   为什么中了那么多次攻击还没有倒下!   难道我还是被骗了?   不甘心!   绝对不甘心!   快被超速流动的血压碎的心疯狂地叫喊着,一分钟的期限即将到来,她却一事无成!   不甘心就这样死掉!   还有一个选择。   绝望在脑中狂吼,她突然低身拔出绑在大腿上的匕首,刺向还没有回过神的雷。   杀了他!   杀了他!   亚伦是吸血鬼,但他只是个短生种。   也许和吸血鬼对抗,“急速”的效力还有所欠缺,但在短生种面前,我是绝对的!   杀死这个叛徒!   我决不能让我的性命就这样浪费!   她狰狞地笑着,全身的力气击中在匕首上,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只需要十之一秒!   利刃撞到了实体,匕首连同刀柄整个没入,潮湿而粘稠的液体流出,粘在指尖。   她满足地笑着,刚好一分钟,她成功了。   但当她抬起头时,笑容却凝固了。   居然是——   错愕,震惊,不解。   她摔倒在地,匕首也随之掉落,伤口处喷出的血是黑红色。   为什么!   闻所未闻!吸血鬼竟为了救一个短生种,让自己流血!   吸血鬼流血这种情况不是只发生在生死关头或是繁衍吗?   她无法理解。   这时禁卫们已经控制了全场,可惜西尔维娅根本没有逃跑的打算,正如她还有太多的疑问却已经不需要解释了一般。   “你赢了。”   她冷漠地笑着,突然抓起匕首试图刺进自己的心脏。   但没有如愿以偿的痛。   她抬起头,掌心还攥着匕首的胳膊在空中飞舞,带起血线,而后,她终于意识到了疼痛。   “想留活口拷问?”   “我只对你刚才用的药有兴趣,能不能留下活口并不重要。尸体不会撒谎。”   亚伦冷漠地说着,也禁止了医务人员上前为她处理伤口。   西尔维娅凄凉地笑了,她挣扎地挺直了腰。   “就像你说的,我快死了,所以,可怜一下我这个快死的人好吗?告诉我,为什么?他只是个短生种,一个血族看不起的短生种。”   亚伦没有回答。   他不屑回答。   他转过身,挥手示意禁卫将她带下去,他只对她使用的药物有兴趣,她的生死无关紧要。   西尔维娅明白了,自己确实一直都在自作聪明,她从没有她认为的那么重要。   但她依旧骄傲,即使死神即将到来,她也不想留下狼狈不堪的记忆。   她艰难地用单手站起,迎向禁卫。   “带我走吧。”   她高傲地说着,是女王巡游,而不是被捕。   反倒是西尔维娅的刺杀对象之一、险些被杀的雷露出了为难,他上前一步,单膝跪下。   “殿下,能把她交给我处置吗?”   “为什么?怜香惜玉?”   但雷无视他刻骨的嘲讽。   “虽然没有完成仪式,但您已经将她交给了我,她是我的妻子。我不希望别的男人碰我的妻子。”   “她恨不能杀了你,你却还要维护她?因为暗恋,还是——你真是多情。”   亚伦玩味地笑着,眼神如利刃,直刺雷的心脏。   “但我却偏想知道你的单相思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实。”   他挥挥手,示意禁卫退下。   身旁没有了挽扶,西尔维娅顿时失去重心,险些栽倒在地。   雷立刻上前扶住了她。   他温柔地抱着她,蹲下身,将她拥入怀抱。鲜血弄脏了他的礼服,但他不在乎,他的眼睛里只剩下这个对自己不屑一顾地女人。   “你爱我?”   垂死的西尔维娅艰难地说着,即使没有被折断胳膊,她也已经离死不远。   雷点点头。   “可你救不了我。”   她虚弱地笑着,流下了眼泪。   “走上这条路,我便知道总有一天会横尸街头。我无数次设想过我的死状,唯独这种情况……最后留在我身边的人居然是你……真是可笑……”   她忍不住咳嗽起来——为了瞬间的急速,脏器早已破碎了——此刻每一缕呼吸都带着血的腥气。   “我快死了。”   “不,你不会死。我会救你的,我有办法救你。”   抱着她,雷庄严地承诺着,但西尔维娅却放弃了,她听见了他的心脏跳动的节奏,她知道,他对自己的爱不是男人对女人的爱。   “答应我……如果你对我还有一丝怜悯……就……帮我……让我有尊严的死去。不要……让他们侮辱我的尸体……我……”   她衰弱地说着,仰起头,看着穹顶的壁画:为人类献出全部的耶稣依旧平静地钉在十字架上,仰望着这个美丽的丑陋的世界。   这是她看见的最后的风景。   眼泪流下了。   生命的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最后的祈求更令他心痛如绞。   禁卫上前,请他交出尸体。   但雷做了一个决定。   他将西尔维娅抱在怀中,静静地,走在红毯上。   没公爵的旨意,禁卫不敢退下也不能上前用强,他们对持着,直到拱门处。   门锁着。   雷转过了身。   “殿下——”   看着他波澜不惊的眼神,亚伦叹了口气,幽幽道:“雷,我一直都在乎你,比在乎任何人都更多,我不希望你辜负我的期望。”   “殿下,我感激您对我的重视。若您此刻对我还有一丝一毫的尊重,请允许我将她以妻子的名义安葬。我——”   亚伦明白了。   “让他去吧。”   于是,沉重的大门打开了。   抱着西尔维娅,雷消失在黑夜中。    第三十三章 对不起(上)  西尔维娅的葬礼非常热闹,但气氛却异常冷清。无论她生前如何让男人们为之疯狂,当她死后,得到的也只是一方小小的墓地。   亚伦放弃了追究责任,他甚至没有公布她的死因。可悲的是,为了个不切实际的梦,西尔维娅和自己的过去斩断了联系,在法律上她没有任何直系亲属,她的房产依法被收归国有,为她工作过的人都得到了一定的经济补偿。没有人被牵连,但也没有亲属出席,曾经爱过她的男人们撑着伞,送她最后一程。   工人们用绞车将棺材垂放到地底,再起土把她覆盖住,曾经的社交圈明星就这样消失了。   雷撑着黑伞在小丘上静静地看着。   西尔维娅还没有签字,所以他们在法律上依旧不存在任何联系。他甚至不是死者的朋友。   但葬礼结束后,人们各自坐车离开,唯有他还留在原地。   等所有的人都走了,雷缓步走下山丘,站在土堆前。   没有哭泣的冲动,只是心酸。   他蹲下身,擦拭着墓碑上的相片,照片里的她依旧明艳照人,可是棺材里的尸体迟早与草木同朽。   他绕到墓碑后,挖起一抔泥土——这个土堆的土,握在掌心,感觉就像握着她最后的一部分,那是他仅能感受到的最后那么一点点的她了。   再美丽的人,也会化为白骨,最终变成泥土。   没有人能逃出这个宿命,强行逆转自然法则的结局是变成怪物。   不老不死的血族的存在真的正确吗?他们是否也曾诅咒自己的命运,渴求着死亡?   想到这里,雷顿时觉得可笑,做为短生种,居然关心站在自己的对立面的血族?   但是——   无法控制思维。   是西尔维娅的死让我变得多愁善感了吗?   雷叹了口气,握紧手中的泥土,默默看着天空。   不知何时开始,身后多了一个人。   雷感觉到了,虽然他没有回头。   访客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他也沉默地捏着土,一声不吭。   直到午夜。   站在身后的亚伦打破了平静。   “我以为和她结婚会让你开心。”   他说。   雷叹了口气,转身无奈地看着亚伦。   也许是站久了难免头昏目眩,雷居然觉得眼前的亚伦没有了昔日的盛气凌人,他的表情温和得近乎小心翼翼,像弄坏了朋友最爱的玩具的孩子。   于是雷松开了手中的土。   “你错了,我从没有爱过她。”   “但你看她的眼神——”   亚伦不死心地追问着,雷只是低下头,抚摸着西尔维娅的墓碑。   “我没有爱过她,爱她的是乌鸦。”   “乌鸦?”   亚伦重复着这个名字,不由疑窦丛生。   “是的,乌鸦。可惜因为我的错,她直到临死的那一刻都不相信乌鸦的爱。”   雷从怀里取出一个木质面具,放在了墓碑前。   亚伦认识这个面具,是乌鸦的面具。   “我爱她,因为我是乌鸦。”   “你是……乌鸦?这……不可能!”   亚伦不可思议地说着,乌鸦被认为是巴比伦的毒瘤,他曾无数次设想过乌鸦的真实身份,却从没有怀疑过雷可能是乌鸦。   “乌鸦在巴比伦活跃已经超过十年了,你是三年前才来巴比伦,时间上完全对不上!”   他计算着,推翻着。   “谁说过乌鸦是某个特定的人的名字?”   雷平静地笑着,“乌鸦是个代号,任何继承了这个名字的人都是乌鸦。事实上巴比伦关于乌鸦的记录可以追溯到五十年前,他最近十年才开始与政府为敌。但是扫罗侯爵隐瞒了这一部分。”   “但你……居然是乌鸦,真是——抱歉,我需要重新理一下。”   对于亚伦的不予采信,雷并不意外,他整理了思路,开始讲述。   “所有的事情开始于三年前。那时的我因为您的恩泽,不得不离开底比斯。”   “对不起,我——”   亚伦认真地道歉着,雷也没有在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来新巴比伦,因为犹大之书。我在犹大身上看到了自己——如果犹大最终被证实是被诬陷的话。”   “犹大是不是被迫背负了出卖耶稣的罪名,史学界至今还有争论。但你的背叛行为,却是我一手造成的。”   亚伦重申着,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说,也许是潜意识中他希望雷能够走出自我放逐的迷宫。   “也许吧。”   苦笑着,雷取出一支烟,点燃。   深吸一口,吐出烟圈后,他才继续说下去了。   “来到巴比伦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因为没有身份证明无法找到正式的工作,只能在古董黑市做古籍修复工作。我和乌鸦是那时候认识的,他知道我在底比斯的‘丰功伟绩’,但他还是收留了我,并帮我弄了个合法的身份,最后花了些手段让我被扫罗侯爵雇佣,教授古典文学。”   “然后?”   “接下来的事情您也知道了,我在兢兢业业的工作,对柯普特语的熟悉让我得到侯爵的重视,偶尔会做些不能对外伸张的工作。当然,乌鸦的帮助并不是无条件的施舍,当我的地位稳固后,他向我提出了要求。”   雷平淡地说着,他并不认为乌鸦或是自己的行为有任何的不合理。   “你知道我即使永远不会被母亲原谅,也永远站在人类这边。所以,即使乌鸦没有提出,我也会主动给他提供情报。”   “我理解你的立场。我关心的是,两年前发生了什么。”   雷弹了下烟蒂,暗红的烟丝带着火星落下,在晦暗的夜色里,诡异又妖娆。   “扫罗侯爵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乌鸦还活着。他只是人类,没有血族的自愈能力。其实答案很简单,那天以后的乌鸦是另一个乌鸦了。乌鸦的改变也是从那时开始,他戴面具,他和西尔维娅斩断联系,他退居幕后指挥——”   因为面具后的乌鸦已经是另一个人了。   “他死的时候身边只有我。因为烧伤,他时常处于昏迷,但最后时刻,他却异常清醒。他拉着我,不断地告诉我他有多爱西尔维娅,他说他生命中唯一后悔的事情就是让这个女人白白等待了那么多年。他求我向西尔维娅转达他的歉意,他不断地说着对不起,尽管泪腺被烧毁无法留下眼泪……他死后,我去殡仪馆购买棺材,在那里我看到了生者的悲伤,以及梦想破碎时刻骨的绝望。我开始害怕,我是个被嫌弃的人,我的死亡不会让任何人感到伤痛,但乌鸦不同,太多的人爱着他,把他当信仰去崇拜,如果我公布他的死亡,他们——”   “于是你开始伪装乌鸦?”   雷摇了摇头。   “当时我还没有想到那么多,我只是决定在公布他的死讯前先找人商量一下。我召集了乌鸦最信任的人,将乌鸦的死讯告诉了他们。他们震惊,但很快恢复了冷静,他们反复地讨论着,最终结论是,隐瞒他的死讯,并再选出一个乌鸦。”   “‘乌鸦不能死,他是整个组织的灵魂。’他们这样告诉我。至于让我成为乌鸦,一方面是因为我的身形和乌鸦相似,另一方则是对我的不放心。他们认为我是局外人,无法信任我。唯有迫使我身处漩涡中心,为了自己的利益,我才会守口如瓶。”   “但组织的运作并不在你的手中。”   亚伦一针见血地指出。   “我从没想过参与组织的运作,我只想在巴比伦这个几乎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的城市平静的生活下去。当然,和西尔维娅分手也是剧本的一部分,我是个替身,我不想玷污她对乌鸦的感情。”    第三十三章 对不起(下)  “我从没想过参与组织的运作,我只想在巴比伦这个几乎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的城市平静的生活下去。当然,和西尔维娅分手也是剧本的一部分,我是个替身,我不想玷污她对乌鸦的感情。”   “于是你默许了他们将西尔维娅推出去对付我?”   面对亚伦的好奇,雷说出的真相却令亚伦也有些震惊。   “是我让西尔维娅接近你,刺杀也是我的意思。”   “为什么?我理解你想杀我的心情,我们之间积淀了太多的血债,你恨我是应该的。但为什么是西尔维娅,你才告诉我,为了保护乌鸦和西尔维娅的爱情,你以乌鸦的名义和西尔维娅分手。”   “因为……”   雷欲言又止。   看着他为难的样子,亚伦退了一步。   “看来我让你为难了。如果你不愿意说,就别说了。”   但雷没有接受他的好意。   “可你到底还是想知道这期间又发生了什么,对吗?在你眼中我是个弱懦的人,我不敢承担死亡的责任。仅仅三年的时间,能让我拥有故意让对我有恩的人的女人赴死的冷血无情吗?”   “是的,我承认我很好奇,但我不想问。我等你,等你觉得可以告诉我的时候。”   亚伦淡然地说着,他发现自己确实变了很多。   若是三年前,他必定会为了得到一个回答不惜手段的逼供。但是今天,他却突然决定再也不强迫眼前的短生种做任何事情,没有理由,只是单纯的不想。   “真的?”雷讽刺着,“您突如其来的宽宏大量让我很难忍住不去怀疑您的动机。”   “看起来我在你的心中一直很卑劣。”   亚伦感到无奈,他承认自己做了太多残忍阴毒的事情——至少对短生种而言,他不打算为自己辩解,毕竟立场不同,很难达成共识。   “如果我刚才说的话不小心伤害了您,请您……严惩。”   雷若无其事地说着,此时月亮被乌云遮住,冷风穿过墓碑吹鼓风衣,夺走体温。晦暗的夜晚令人不寒而栗。   他看着亚伦,后者的眼睛却没有变成红色。   他只是叹了口气,将手放在他的肩上。   “我不会再强迫你做任何事情。”他说,“这是我给你的承诺,无条件的承诺。我不奢望你放弃立场,更不祈求你的原谅。”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雷反问着。   对于他的质问,亚伦唯有苦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在你和我之间发生了某些我也不懂的变化吧。”   仔细想来,亚伦发现自己对雷的另眼相看并非突如其来,一切都开始于那个诡异的梦。直到今天,只要闭上眼,亚伦还记得那个梦的每一处细节,不论是钉子钉进骨头的吱吱,或是皮肤被烧焦的滋滋,相貌酷似雷的圣徒的部分更是清晰得如同他本人就在眼前。   虽然他至今也不明白梦的缘由,以及它暗示的内容。   可惜雷显然不愿接受他含糊不清的表白。   “变化?我害怕变化,变化只会带来可怕的结果。”   他侧过脸,拒绝与亚伦四目相对。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们从没有认识过,我只想一头栽进图书馆,外面的世界与我无关。可悲的是,希望永远只是美好的愿望,现实中我们必须面对残忍。”   “从你参加面试那一天,你的人生就注定了错误。”   听着亚伦不能称为安慰的安慰,雷反唇相讥。   “是的,我是一个错误,但血族的存在又何尝不是另一个错误?”   “你——”   亚伦本能地感到愤怒,虽然他很快压制了自己的情绪。   “我不想和你争吵。我和你今天坐在一起,是以朋友的身份,不要提那些会让我们失去理智的话题。”   “但你真的不想知道扫罗种植犹大树的原因吗?”   雷轻轻地说着,声音不大,听在亚伦耳中却如晴天霹雳。   “我再重申一次,不要提——”   “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情,因为我很矛盾,有一些改变即将发生,我一些谁也不知道将会带来幸福还是厄运……的改变。”   “我不懂你的意思。”   雷低下头,一脚踩灭了烟蒂。   “我不可能原谅你,因为你杀害了我的朋友,你让我背负污名,让我没有容身之地。但我也知道,即使没有叛徒,他们也会死,他们选择了必定会死亡的道路。血族和人类的矛盾不可能缓解,为了维护血族的统治,你必须使用血腥手段。事实上我是不是叛徒并不重要,犹大也只是在耶稣需要他的时候成为了犹大。甚至——不论有没有犹大,耶稣都会死,这是上帝写就的剧本。上帝选中了他,这只是个概率问题。”   “你能这样理解是最好。我可以道歉,但绝不会为我做过的事情后悔。”   雷无所谓地笑了。   “我明白,我们都有自己的立场。可是,不论何时,对被几率选中的人而言,几率都不是几率,是绝对。”   看着近乎自暴自弃的雷,亚伦突然一阵心寒。   “我们是对立的,我也没想过被原谅。但是——我到底还想为你做点事情,或许是为了寻求心灵的平静。西尔维娅的事情——”他低声下气地说,“我真心遗憾。我原想补偿你,没想到成了这样。我以为你……想得到她。”   “其实你没有想到的事情还有很多。不论是犹大树还是乌鸦,背后的秘密都比你预期中更庞大。”   雷暧昧地说着,此时月亮已从乌云中穿出,苍白的光再一次照耀阴森的墓地。   “你以朋友的身份和我谈话,所以我也以朋友的身份劝告你,不要再追下去了,放弃寻找犹大石碑的真相吧,彻底忘记关于犹大的所有问题,明天就离开巴比伦,不要问为什么,犹大涉及的层面太多太复杂了,我……我不能告诉你更多。”   “以哪个身份?”   “啊?”   “你的这些告诫是以哪一个身份说,是我熟悉的柯普特语学者,还是乌鸦?”   亚伦补充道。   “这很重要吗?我感谢你曾对我的重视,作为回报,告诉你一些事情。但如果你执意要找出犹大的真相,我也不会阻拦。我只希望你明白,真相只会让每一个人痛苦。即使是你,面临真相时也会全盘崩溃。”   “崩溃?我活了上千年,还有什么事情能够让我崩溃?”   亚伦轻松地笑着,他认为雷在夸大其词。   “我并非危言耸听,巴比伦城随时可能变成……算了,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   “我当然不会相信你,在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以后的现在。我理解你的绝望,被无端卷进争斗中的你心力交瘁,一心渴望着死亡。所以你帮扫罗伪造犹大石碑,又故意让我看到犹大树,甚至承认自己是乌鸦。你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为了得到死亡,对吗?”   “死亡?”   雷笑了,笑声从牙缝里挤出,夜幕中,尖锐得撕心裂肺。   “是,我在渴求死亡,我一直都在渴望着死亡!但是如果我真如你希望得那么期待死亡,为什么还不立刻自杀?”   亚伦沉默了,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于是雷继续他疯狂的笑,并说出了可怕的预言。   “世界上并不是只有血族是不老不死的。有一个怪物,他比世间任何生物都更绝望,他疯狂地祈求死亡,但他永生不死,即使全身的细胞都粉碎也无法死亡。他痴迷于杀戮,犯下数百万的罪行,因为惟有战斗能让他枯萎的灵魂感受到兴奋,也唯有杀戮能让他有机会接触死亡。他拥有无数名字,最广为人知的是犹大。他早在三千年前就疯掉了,为了死,他不惜一切代价!”    第三十四章 五十枚银币(上)  4月21日,新·巴比伦城,侯爵府,晚上八点。   亚伦决定和扫罗谈一下,关于巴比伦的治安,关于犹大石碑的伪造问题。   谁都难免有些不能说出口的秘密,亚伦一向理解并尊重同族们的隐私,他默许扫罗的隐瞒行为,甚至为扫罗欺骗伊西斯。但他没想到扫罗竟然如此不信任自己,连关于乌鸦的报告书也是刻意伪造的。   面对这样恶劣的行为,他无法保持沉默!   因为一小时前已经命属下传达了会见要求,亚伦直接推门进入扫罗的书房。   扫罗正等着他,他惬意地倚靠在书桌上,右手玩着一枚银币。   银币?   亚伦顿时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众所周知,血族和银元素存在天生的排斥,虽然不足以致命,但银质地的物品能带给血族的皮肤灼热和烧伤却是不争的事实。   难道我被雷的歪理邪说影响了?   亚伦定了心神,重新睁开眼睛,可扫罗正在玩的依旧是一枚银币!   一枚古银币。   他生硬地笑着。   “我们需要探讨,关于乌鸦、巴比伦,以及犹大。”   扫罗于是礼貌地停止了玩弄银币,他他请亚伦坐下,转身则从酒柜里取了两只酒杯,以及一瓶生命之水。亚伦发现做这一系列动作的同时,扫罗的右手始终捏着银币。   太不可思议了!   血族怎么可能毫无防备地接触银元素!   当扫罗将为他调配的放了过多的鸦片的生命之水推倒面前时,亚伦终于忍不住了。   “你手上正在玩的是——”   “银。”   扫罗坦率地承认了,这让亚伦越加的惊讶。   “可是——”   “这不是普通的银币。”   扫罗解释着,将银币放在亚伦的手心。   亚伦反射性地避开了,银币于是落在桌上,滚了好几圈,这才缓慢地停下。   从本能的厌恶中清醒过来的亚伦意识到了异常。   对银元素有恶心的反应是血族本能,血族严禁使用银制品,他们敏锐的感觉能嗅到周身一百米内银元素那令人作呕的气息。但这枚银币却没有带给他同样的压迫感,走进书房的时候没有,距离自己的手指不过五厘米的时候,他依旧无法感受到银元素的存在。   难道……并不是银制品?   狐疑,小心翼翼地挪过手指。   五厘米、四厘米、三厘米、两厘米、一点五厘米……   完全没有对银元素本能的恶心。   终于,指甲碰到了银币的边沿,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恶心,没有炙烤的灼热。   淡淡的寒意,金属的寒意。   感觉……非常……普通。   可对银制品没有异常感觉对血族而言只能意味着不正常!   他不死心地抓起圆币,仔细地、反反复复地看,这是一枚银币,虽然含银量显然只有百分之七十左右,但它确实是银制品。   这枚重量在三到五克之间的银币,由于早期的工匠能力有限,银币的圆形并不完美规范,做工也极其粗糙,铸在银币正面的男性头像表明它是古罗马时代的货币。   “这……怎么可能?”   血族的手指怎么可能碰触银制品!   亚伦无法压制自己的惊讶,虽然矜持是贵族的美德。   “这是血币(BloodMoney)。”   扫罗平静地说着,亚伦明白了。   血币,新约里犹大出卖耶稣获得的五十枚银币。民间传说犹大在出卖耶稣后被天堂和地狱都拒绝了,只能徘徊人间成为吸血鬼。出卖耶稣获得的五十枚银币导致犹大和他的后裔永远不能接触银元素。   这个传说被认为是血族惧怕银元素的源头。   对这种说法,血族从不认可,但也没有加以辩驳。   当雷第一次参与犹大之书的翻译工作时,他也曾理所应当地认为血族研究犹大是为了解除银的诅咒。虽然亚伦当即嘲笑了他对血族的无知。   可是现在,亚伦却觉得无知的是自己。   握在掌心的银币,虽然只有百分之七十的纯度,但是身体没有对银产生任何排斥反应。   难道我的身体发生了什么异变,或者说这枚银币做过特别处理?   亚伦看了眼扫罗,后者的表情平静而冷淡。   他召唤了近卫队长。   亚伦将银币递给忠仆,确信他对这枚银币足够熟悉以后:“立刻召集你能调集的全部资源,我需要一枚和它同时代铸造的银币!”   “这个……”   近卫队长露出了为难,但亚伦也只是看了一眼扫罗。   “这是命令,立刻!”   “是。”   队长行了个军礼,退下了,即使这个命令强人所难。   现在,书房又只剩下亚伦和扫罗了。   “你到底还是不愿意相信这是血币。”   “我只是不愿意接受血族和银的恶劣关系居然真的源自犹大!”   亚伦叹息着,无法对身体造成任何伤害的银币,此刻却成了握在掌心的炸弹,带给他常识即将遭遇颠覆的担忧。   “从哪里得到的?”   他问。   “发现装有犹大之书的石盒附近。”   扫罗详细地说着,调出了石盒的全息影像。   “四年前,犹大之书被发现,确定非伪造,我遵照吾王指示将文物送到底比斯。犹大之书送走后,考古活动仍在继续。不久,我们在盒子的夹缝处发现了残存的棉麻织物纤维。我们继续发掘,在盒子下方的泥土里,找到了犹大装五十枚银币的锦袋——当然,袋子已经腐烂成泥,只清理出五十枚银币。”   “五十枚?”   亚伦若有所思的说着,他突然想到雷说过的话。   难道真如他所说,犹大的事情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可是真相正逐渐浮出水面,他即将揭开犹大的真面目——面对如此的诱惑,他无法说放弃。   犹大是血族历史上最神秘的部分,虽然不承认,但每一个血族的灵魂深处都有探究犹大真相的本能。这种执着,是从该隐的血中继承得到的。   “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情,第一次接触犹大银币的时候,我也有同样的震惊。传说究竟有多少虚构,又有多少是被扭曲的现实?犹大是谁,他和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们是谁的后代?太多的问题涌上来,我不敢想,不敢触摸,甚至不敢思考。我……需要一个机器,把与犹大有关的疑问都关起来,只有这样才能让我得到少许的平静。”   扫罗轻轻地说着,他的声音有了颤抖。   “你知道那种感觉,就像……圣徒扫罗突然听见一个声音对他说‘扫罗,扫罗,你为什么逼迫我’,整个灵魂都被颤抖和敬畏占据,我……没有办法从这种情感中解脱。”   “那你为什么告诉我?”   亚伦轻声问着,他的手开始玩银币,他却没有意识到。   “因为……总觉得如果是你,或许能理解我吧。”   扫罗苦笑着,拍了拍亚伦的肩膀。   “扫罗这个名字在圣经中代表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吾王给予我们的每一个封号都有双管含义,或是命运的预言或是性格的暗示。但我却始终不知道我的封号代表的是哪一个‘扫罗’,因为过分骄傲而背弃神的扫罗王,或者因为敬畏而皈依的圣徒扫罗?”   “你矛盾?”   亚伦想到雷的警告,他也同样意识到巴比伦在发生改变,但和雷一样,他无法确定这种改变的结果是幸福还是毁灭。   而扫罗正是这些改变的中心。   他无由来地感到了害怕,圣经中的巴比伦总是被赋予特别的地位,这里曾经矗立过人类企图挑战神权的纪念品,这里也被认为是世界罪恶的根源。   新巴比伦将迎来启示录中预言的毁灭?   犹大之书,犹大树,犹大银币……和犹大有关的东西都在这里出现,这绝对不是巧合。   而扫罗对自身的怀疑,是否也揭示了某些秘密?   和扫罗的谈话无法再继续了。    第三十四章 五十枚银币(下)  如果犹大是新约时代最不幸的人,扫罗王则是旧约时代最不幸的人。犹大不得救,扫罗王也一样没有得到拯救。   亚伦坐在沙发上,银币在五指间翻滚,思维却反而停滞了。   和扫罗一样,他想到了很多从未想过的问题,但是所有的胡思乱想都必须禁止,绝对不能深入。   一旦陷进去便会无法回到现在的生活中。   他意识到自己的无知,曾经有无数的怀疑在大脑浮现他却没有抓住。现在,犹大银币带给他冰冷的震撼,迫使他重新回顾走过的千年光阴。   犹大真的有罪吗?   血族和犹大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始祖为什么执着犹大,他想从犹大身上得到什么?   或者说,犹大能够给他什么?   亚伦战战兢兢地想着,思维是行驶在地面突然消失的铁轨上的火车,随时都可能淹没于黑暗的海洋中。   结果,雷应召唤进入房间时,看见的正是坐在沙发上玩着银币若有所思的亚伦。   “殿下?”   他礼貌地喊了一声,将亚伦的心思从飞逸的另一位面带回。   “你来了?”   雷哼了一声,算是回答了。   亚伦停止了对银币的玩弄,随手将它抛给了雷。   “这个东西,仔细看一下。”   “一枚铸造于凯撒或是屋大维时代的银币,纯度不高,铸造工艺也不怎么样。这种东西卖不出价钱。”   随便看了一眼,雷得出廉价的结论。   “不,它是无价之宝。”   亚伦笑着,指出雷忽略的内容。   “它可是一枚银币!”   “我知道它是银……”   雷反射性的接了话茬,但他随即明白了。   “难道——”   声音在发抖,他理解了这枚银币的价值。   血族不能接触银器,血族使用的所有器具都不能加入银,镀银也不可以。但他手中握着的确实是一枚银币,一枚刚刚还在血族的手指间翻滚的银币!   “你想到了什么?”   亚伦启发着,他理解雷对犹大的执着,雷在犹大身上看到了自己,这让他总是试图证明犹大是无罪的。   但即使是犹大无罪论最坚定的支持者,雷也不敢说出那个名词。   “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可是还有第二种解释吗?血族不可能接触银器,但它确实是银币,没有经过任何特殊处理的银币!我也曾像你一样怀疑它的真实,我甚至让人拿来了同时代的银币,但是奇迹没有发生,它确实是你想的那样东西!”   “也就是说……犹大确实得到了五十枚银币,并且……因为他的罪,银币被诅咒了?”   这是血币。   沾了无辜人的血的银币。   世界上最肮脏的五十枚银币之一。   握着它,雷突然发现他找不到语言表达此刻的心情。   激动?   震惊?   懊悔?   还是——对真相的恐惧?   握紧它,掌心能感受到它的坚硬,以及早已干涸的无辜之血。   亚伦笑了,他知道雷此刻的心情复杂更胜自己,于是他举起酒杯。   “值得庆祝的是,银币的出土证明你是对的。血族对银的厌恶,确实源自犹大。”   “可是——为什么只有这五十枚银币不会对血族的身体产生影响?”   “普通的银器只能给血族带来不适以及暂时的烧伤。所以中世纪的驱魔人使用装有圣水的银子弹,或是受过圣人的祝福的银器。至于这五十枚银币——”   亚伦冷笑着,“它们是血币,最肮脏的东西。”   雷垂下头,他攥紧银币,仿佛要将它整个儿地压进掌心般。   “我始终认为犹大没有出卖耶稣的理由。”   他静静地说着,观点冷静。   “如果犹大真的可以为了五十枚银币就出卖耶稣,他会立刻为之悔恨并自杀吗?卑鄙的人从不会主动意识到自己的卑鄙。仅是犹大在出卖耶稣的事情上表现出的两面性,就足以令我怀疑记录的真实性!”   “不论你怎么为犹大辩解,五十枚血币都是不可辩驳的事实。”   亚伦轻松地说着,他对犹大是否出卖耶稣的问题并没有太多的执着,他只是喜欢欣赏雷为坚持的观点争得面红耳赤的样子。   “我明白,血币的出现让关于犹大的一切辩解都变得苍白无力。他确实得到了五十枚银币,而这笔钱一直被认为是他当众指认耶稣的报酬。但是您还记得三年前的事情吗?”   雷清了清喉咙。   “三年前您在底比斯狂欢节上大量处死……成员的那一次,我被认为是你的走狗,因为大家都看到了你给予了我‘荣耀’,虽然实际上我什么都没有做。同样的,你是否设想过,犹大也许什么都没有做?”   “什么都没有做,却有人给他五十枚银币?”   亚伦反问着。   对于他的诘责,雷的回答也是一样的斩钉截铁。   “五十枚银币很多吗?不过十分之一瓶香膏的价钱,只能购买半个奴隶!仅仅花五十枚银币就让最被宠爱的门徒被逐出教派,最终身败名裂,如果我是犹大的敌人,我也会这样做!”   “你始终还是不相信犹大出卖了耶稣。你甚至开始怀疑其他十二个门徒了。”   亚伦沉痛地说着,雷的推断确实有些过分大胆了。   “我明白我的出言不逊,但关于犹大的记录实在是太多的自相矛盾了。耶稣作为神子,不可能不知道犹大注定会为了一个低廉的价格出卖自己,但他把犹大留在身边,甚至称他为最爱的门徒。”   “耶稣是神子,他的死亡就不能是个错误,而必须是早就安排好,本该如此的。耶稣爱犹大,因为他知道犹大最终会因为出卖自己被万世唾弃。他称犹大为最爱的门徒,并不是为了感化他,改变自己的死亡命运。而是——耶稣已经看到了犹大的悲惨命运,在可怕的未来还没有到来的现在,给犹大的灵魂来自天国的温暖。”   亚伦针锋相对地说着,他发现每次把雷逼得走投无路,内心都会涌起难以名状的愉悦。   “但依照你的观点,耶稣真的是神子,他爱着犹大,那他为什么不能彻底改感化犹大?罗马人扫罗只是听见耶稣的声音就彻底皈依成为圣徒,日夜追随耶稣的犹大却为了五十枚银币被万世唾弃?”   “那么你的观点是——”   “我始终认为如果犹大真的出卖了耶稣,他的这一行为也是在耶稣授意下进行的。耶稣是神子,对他而言肉体的死亡是成为不朽的必经之路,也就是你说的‘耶稣的死亡是早就安排好,本该如此的’。犹大的出卖导致了耶稣的死亡,即他在释放耶稣神性的任务中扮演最重要的角色,这一任务分配符合他作为耶稣最爱的门徒的身份。但犹大毕竟是耶稣最爱的门徒,当任务结束后,即使知道耶稣得到了永恒,犹大也无法从牺牲耶稣的肉体的痛苦中走出,于是他自杀了,或者说,新约的书写者给了他的最后记录是自杀。”   说罢,雷将银币放回桌面。   “血币确实是肮脏的,但让它变得肮脏的并非犹大。犹太长老们用五十枚银币收买犹大,这是他们的卑鄙第一次污染银币。当耶稣被捕后,犹大将银币还给了犹太长老们,他们害怕谴责,拒绝收回这笔肮脏的钱。走投无路的犹大绝望自杀后,犹太长老们用这血钱买了一块地,将犹大埋葬。银币确实沾了无辜人的血,但犹大的血也是无辜的血!”    第三十五章 飞船伊甸(上)  扫罗一直都对自己有隐瞒,但即使怀疑他隐瞒的秘密涉及血族秘辛,亚伦也没有想过向伊西斯告密。   整个帝国几乎所有正在发生以及已经发生过的事情,都不能逃过伊西斯的监视。   但扫罗做到了,他隐瞒这个秘密已经超过十年,这让亚伦由衷地佩服,他甚至开始考虑成为扫罗的同谋的可能。   ——没有一个血族会喜欢伊西斯,虽然他们尊敬始祖。   所以,当伊西斯因为扫罗的事情再次召唤并斥责他时,亚伦好不容易才克制了不满和厌恶的表情。   “伊西斯女王召唤我,又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亚伦尽量让自己挤出笑容,伊西斯是电脑程序虚拟人格,电脑的一丝不苟导致她容易被话语的诡计欺骗,同时也因为是程序,亚伦面部表情的每一个细节都不能逃出她的监视眼。   欺骗伊西斯最重要的一步,是欺骗细节表情监视系统。   [扫罗的事情,已经不能给你更多时间继续调查了。]   她一板一眼地说着,说话的同时,立体屏幕弹出一份文件。   是整个巴比伦城的立体监视图,一个红点代表一棵犹大树,于是,亚伦看见了郊外鲜红一片。   他知道犹大树的事情总会曝光,但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这么早。   “犹大树的问题,我正进一步追查。血族对任何涉及犹大树的问题都是无法容忍的。”   亚伦严肃地说着,他需要伊西斯给予更多的调查时间。   [解释。]   “发现巴比伦城竟然种植了大量犹大树后,我立刻展开调查,并对城郊的犹大树林现场勘查。令我震惊的是,至少二十年前就有人开始在城郊大量种植犹大树,这一发现导致我难以继续追查。另外扫罗对自己的懈怠也表示了足够的歉意,他已经制造事故将树木全部烧毁,并愿意接受惩罚。”   [扫罗不应该单单是接受懈怠的惩罚!他包庇他的领民犯错,并且这个错误存在时间超过二十年。即使他从不知情,他也不能置身事外。作为血族,他对犹大树的容忍态度等同背叛。作为领主,他的行为是对始祖的亵渎。]   伊西斯女王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了。   虽然知道她只是人工智能,亚伦依旧对此感到不愉快。   因为不想听到更多针对扫罗的攻击性话语,他拿出了犹大银币。   银币夹在五指间滚动,这一行为被判定为藐视系统,以及试图挑战始祖的权威。   [亚伦公爵,我正在与你讨论扫罗侯爵的定罪!请注意你的态度!]   她严厉地宣称着。   亚伦却反而更加卖弄了。   他故意将银币抛空,又接住,如此数次后,冷笑着。   “伊西斯女王,我并没有蔑视你的意思。我方才做的每一个动作都只是为了让您的扫描系统可以更多角度地观察我手中这枚——犹大银币。”   说到“犹大银币”时,他故意顿一下,用了加重音。   果然,伊西斯女王出现了短暂的系统短路,她的投影显示为暂时性的呆滞,亚伦知道,她此刻正与沉睡中的始祖进行数据交流,或是从数据库中调出关于犹大银币的资料。   大约过了一分钟,人工智能女王恢复运作。   [亚伦公爵,你确定这是犹大银币?]   “您见过血族如此轻松的接触银器吗,除了血币?”   亚伦嘲讽地笑着,将银币竖在桌上,伊西斯的系统立刻对它进行深入检测。   两分钟后——   [确实是古罗马银币,加上附着表面的氧化物,总重量四点七克,铸造时间为公元二十年上下,含银量百分之七十一点二八。]   “而我——纯粹的血族,能握着它,没有任何感觉。”   亚伦抓起银币,炫耀似的玩弄着,伊西斯这一次没有判定他行为无礼。她静静地看着他的把玩,终于——   [立刻提交银币的全部资料,它在哪里发现,还有同样的银币被发现吗?]   “这枚银币是在调查犹大树的时候发现的,扫罗现在指挥加紧挖掘,哪怕把整个巴比伦城翻过来也要找出圣经中记录的五十枚银币!”   [五十枚银币?确定能够全部找到?]   “你怀疑我持有的银币是伪造?”   [犹大银币无法伪造。]   伊西斯肯定地说着,但她随即要求亚伦解释扫罗伪造犹大石碑的事情。   “因为检测能力有限,而关于犹大石碑的记录确实少得过分。”   [详细。]   “犹大石碑被扫罗认定是犹大石碑,与碑文内容无关,它是犹大之书的附属品。当犹大之书被确定为真品,我们自然会将石碑认为与犹大有关,并命名为犹大石碑。但是您知道,作为一个血族,扫罗发自内心的尊崇吾王,他充分地认识到始祖对犹大的重视,即使在将犹大石碑送出后仍然亲自主持进一步的考古挖掘,也因此发现了犹大石碑的最后一部分。但正是这最后一部分的发现,为他的名誉带来了危机。”   [犹大石碑已经确认是伪造!你想为他辩解?]   对于伊西斯无礼的打断,亚伦不紧不慢地解释着。   “扫罗没有伪造犹大石碑。他只是发现了石碑的最后一部分的时候,为了获得吾王更多的嘉奖,没有立刻将石碑送到底比斯。他聘请专家对石碑进行破解,却因此发现石碑和犹大没有关系。对于这个结果,他非常慎重,不敢立刻禀告。毕竟石碑被认为是犹大之书的附属品,现在石碑被确定是伪造,犹大之书的真实性也会被怀疑。这件事情若是处理不慎,将会演变为巨大的丑闻。他唯有请我来巴比伦商讨处理方案。”   亚伦在撒谎,但他不觉得可耻,反而有些得意。伊西斯终究是程序,扫罗才是值得珍惜的同族。   而且,他到底无法忘记那句话——如果犹大是新约时代最不幸的人,扫罗王则是旧约时代最不幸的人。犹大不得救,扫罗王也一样没有得到拯救。   为什么帮助扫罗?   因为我想证明扫罗王可以被拯救,所以犹大也能得救。   我想给自己一个解脱,想把被迫走上了犹大的命运的雷拯救。   可美好的设想不能改变冰冷的程序——   伊西斯很快做出了回答。   她说:[允许亚伦公爵留在巴比伦继续调查犹大树和犹大银币的问题。但是不论结果如何,扫罗侯爵都不能逃脱罪责。亚伦公爵必须将扫罗就地处决,对这个决定如有异议,请按照流程提交。下面是详细的提交流程,首先你……]   伊西斯喋喋不休地解释着,亚伦却没有耐心听下去,他知道扫罗难逃罪责,但是他不接受伊西斯对血族的颐指气使。   “你只是一段程序,不要真以为自己是血族女王!”   愤怒地站起,亚伦单方面切断了伊西斯的连接要求。   ([立刻解释!立刻解释!亚伦公爵,立刻就你的无礼行为提交解释!])   ——※—※—————※—※—※——————※—※—※—————※—※——   结束了与伊西斯的谈话,亚伦没有浪费时间,他直接找到扫罗。   “伊西斯要求我制裁你。”   亚伦开门见山,并将伊西斯的部分言论予以转述。   “你的观点呢?”   扫罗无所谓地说着,“决定依照伊西斯的要求,立刻让禁卫队逮捕我、塞进银质棺材送回底比斯吗?”   亚伦摇了摇头。   “你知道我不会这么做。伊西斯只是一段程序,她不配对血族的事情横加干涉。”   “但控制她的是始祖。我们不能违抗始祖,我们的力量源自始祖,也将永远受他控制。”   对此,亚伦唯有冷笑。   “这是你真实的想法吗?扫罗,我不知道你究竟知道些什么,也不知道你到底在计划什么,但是我不会出卖你,因为你是我的同族。”   “该隐是我们唯一效忠的永恒之王。”    第三十五章 飞船伊甸(下)  “该隐是我们唯一效忠的永恒之王。”   扫罗重申着,亚伦索性戳穿了他的虚伪。   “你曾经将他作为王尊敬过,但不是现在。你我都很清楚,永恒之王未必真是我们的创造者,他掌控着我们的一切,我们却对他一无所知。我们不知道他来自何时,也不知道他将带领我们走向何处。在短生种的认知里,血族拥有了全世界的资源,可是我们却有一个最可怕的问题不能得到解决。我们是什么,是进化的突变,还是……错误?我们……是什么?”   “你文艺了。”   亚伦微笑着,扫罗还在逃避回答。   “我只希望你和我之间能够坦诚交流。我已经为了维护你和伊西丝女王正面冲突,我不希望这么大的牺牲换来的只有几句客气。”   “正面冲突?”   扫罗不可置信的重复着。   “对,我们发生了正面冲突。伊西斯命令我,不论犹大事件的调查结果是什么,你都必须死。于是我中断了和她的会谈。”   “你——”   没想到亚伦竟敢与伊西斯女王正面对抗,扫罗终于露出了惊讶。   “……没有必要这么做,她是为永恒之王服务……”   “但我需要时间找到足以说服她放弃对你的处死决定的筹码。事情还没有到非要你死的地步!我们都知道血族之王唯一在乎的东西是什么,只要有他——”   “犹大。”   “确切的说,是犹大持有的某件物品。”   “而你现在怀疑我?你认为我已经找到始祖想要得到的东西,并想将这件东西占为己有?”   扫罗的这番话让亚伦确定他确实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   “我唯一确定的是你对犹大的了解比我更多。”   “你还对犹大树的事情耿耿于怀?”   扫罗叹了口气,他故意岔开话题的行为让亚伦不满。   于是,血族露出了尖牙。   “扫罗,不要再自作聪明,如果你不希望立刻亲身感受一个公爵的愤怒!”   但扫罗不接受亚伦的警告,面对尖牙,他也露出獠牙。   “这里是我的领地!这点足以弥补我你的年龄差!”   “你想提出决斗?确定有胜算?我回绝了伊西斯关于你的处死请求,但我随时可以反悔!毕竟——拧断你的脖子就像——掐死一只苍蝇!”   示威般,亚伦的指甲刺进扫罗的皮肤。   “我喜欢年轻有活力的孩子,但是挑战长老前最好先清楚自己的分量!”   “对不起。”   意识到力量差距,扫罗率先收回了尖牙。   亚伦这才收牙,松开扫罗。   “乖孩子,你的创造者与我同辈,你应该最明白我和你的力量差。”   “我为我的无礼向您道歉,请您原谅。”   扫罗低声下气地说着,亚伦于是满意地掏出手帕,擦却指尖的黑血。   “扫罗,我为了维护你和伊西斯决裂了。我希望得到应有的回报。”   他提出了要求。   “告诉我,为什么五十年前开始种植犹大树?你当时发现了什么?为什么伪造犹大石碑,犹大之书是真品吗?在犹大的事情上,你到底试图隐瞒什么?”   这一连串的疑问让扫罗难以回答。   他踌躇着。   “对不起,可以给我思考的时间吗?我不能立即给你答复。”   “需要和同党商议?”   亚伦反问着,扫罗试图为自己辩解,但亚伦却笑了。   “我理解你的慎重,给你思考的时间,希望你不要让我等得太久。不论能否与我分享,都请在二十四小时内给我确切答复。”   扫罗叹了口气,行礼退下了。   ——※—※—————※—※—※——————※—※—※—————※—※——   扫罗果然并没有让亚伦太长久的等待。   第二天下午六点,天刚刚转黑,他的使者请亚伦登上飞船。   “我们需要做一个短暂的移动。”   扫罗解释着,虽然使用的飞船没有登记,也不曾在帝国的正规飞行记录留下痕迹,亚伦依旧本能地决定信任扫罗。   五分钟后,他们着陆了。   如扫罗的承诺,一个短暂的移动。   走出飞船,亚伦看见的是光秃秃的山丘,这里曾经漫山遍野的犹大树,可以想象盛花期满山的紫红血色。但现在,葱绿已逝,满目的焦黑烂泥,中有坚强的绿芽在冷风中招摇。亚伦不知道扫罗带自己来此处的目的,他以贵族的矜持地迈步荒野,最终走上悬浮车。   又行驶了十分钟,悬浮车带他们到达真正的目的地。   一个全封闭的基地。   “这里是——”   “山谷的正下方。”   扫罗简短地解释着,领亚伦进入基地腹地。   这不是民间组织能够拥有的规模,亚伦随扫罗一路走来,看见数以千计的工人穿梭劳作。他们每一个人都行色匆匆,即使看到扫罗一行也没有停下行礼。   扫罗前面带路,亚伦紧跟其后,越是深入,亚伦的惊讶越是难以掩饰,这座建筑比他预期中更大更宏伟,而银白色墙壁证明它应用的不是帝国通用的科技。   扫罗想干什么?难道他真的想——   亚伦不误担忧的想着,他不希望看到最糟糕的结果。   这时,领路的扫罗停下了。   一扇门。   “亚伦,你一定要我坦白隐瞒的部分?”   “是,我必须知道。”   亚伦斩钉截铁地说着,于是扫罗也微笑了,他的手按在门扉处,轻轻用力。   “亚伦,整个帝国仅次于犹大的秘密就在这里。”   门无声地打开了。   没有光和暗的世界。   里面比外面更大的世界。   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没有声音,也没有光,什么都不存在的世界。   仿佛回到了创世的伊甸园。   这是个几乎没有尽头的空间,两边是无规则的柱子,有些透明的柱子,可以看见柱子的里面是奇怪的生物。   应该都是曾经存在于这世间的生物,但即使是血族也无法说出他们的名字。数千年积累下来的知识在此刻变得苍白,他走在迷宫里,看不见顶,看不见尽头,看不见一切。   扫罗没有跟进来。   亚伦漫步在无尽的苍白之中,好奇地观看着那些被冰冻在柱子里千奇百怪的生物们。他们或许早已毁灭,或许还未出现,看起来有些混乱,却又带着莫名的熟悉,仿佛曾经深爱过的人都在这里,曾经在意过的一切,却已经找不回来了。   不冷也不热。   没有身体被灼烧的痛苦。   这个空间带给他疑惑,以及莫名的兴奋。   这里是哪里?   谁创造了这个世界?   这是迷宫,会让人丧失继续走下去的欲望的迷宫。   这不是个真实的世界。   扭曲,虚伪,虽然闪烁着华丽的光泽,却也会夺走迷失的心。   亚伦注意到了,在这里没有活着的生物,只有死亡,只有不知已经死去几时的生命体的残骸。   想离开了。   本能发出了警告,必须立即离开,否则——   心会被夺走!   这是个没有生命的空间。   这个空间正试图吸取自己的生命力!   他果断的选择了转身。   离开。   门扉处,扫罗正在等着他。   “是个让任何生命都感觉不舒服的空间,对吗?”   亚伦没有否认,扫罗显然也曾经进入过了这个空间,他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它是什么?”   “伊甸。”   扫罗静静地说着。   “我们现在正站在‘伊甸’的中央区域。它和我们一样,完美,却被抛弃了。”    第三十六章 血族之源(上)  扫罗行路,将到大马色,忽然从天上发光,四面照着他。他就仆倒在地,听见有声音对他说,扫罗,扫罗,你为什么逼迫我。他说,主阿,你是谁。主说,我就是你所逼迫的耶稣。起来,进城去,你所当作的事,必有人告诉你。(使徒行传9:3-9:6)   “所有的事情都是我的安排,这个计划从五十年前就开始了。”   请亚伦坐下后,扫罗开始坦白。   “五十年前?”   亚伦被吸引了。   这个奇怪的时间点让他无法不惊讶,所有的事情都因为这个事情穿去。   首先是所罗门在K2的奇遇,一个赤脚走在喜马拉雅山区的怪物,身披粗麻斗篷,却依旧行动自如。而且所罗门的话语中还有一点无法忽视,这个赤脚走在雪中的家伙能轻易甩掉速度是常人数十倍的血族!   唯一可能的解释是,他不是短生种!   亚伦快速地想着,他接过扫罗递来的生命之水,请扫罗继续说下去。   “发现飞船是一个意外,当然,现在再回头我却认为一切意外都是人为的安排。”   轻声叹息着,扫罗站了起来,走到窗前。   在他们进行交谈的房间的正下方,无数短生种正在忙碌。   “当我接到郊外发现人工洞穴的报告后,我第一反应是全面封锁。巴比伦城曾经发生过一场几乎毁灭整座城市的瘟疫,任何不明物质都会让市民们感到惶恐不安,他们害怕历史重演,他们满足于虚构的平静,为了维持虚伪的幸福他们从不吝啬牺牲同族的性命。”   “但是你很清楚,那场瘟疫是我们——”   “所以我才会毫无畏惧地带领我的血仆们进入这个人工洞穴。”   扫罗坦率地承认了,他和所有的血族一样,不会为自己做过的任何决定后悔。   “然后你们发现了被遗弃的飞船?”   扫罗点点头。   “看见飞船的时候,随我进来的短生种表现出不解和困惑,他们的认知里从未存在过这种东西。但我一眼就知道它是什么。为了巩固统治,我们让短生种们忘记宇宙、忘记飞出地球的梦,可是我们到底不能欺骗自己,也无法放弃深藏血中的对宇宙的向往。”   “你的梦被再次点燃?”   亚伦习惯性地嘲讽着,但扫罗知道,他的嘲讽仅仅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激动。   数千年的积累,血族的灵魂深处始终燃烧着对永夜的饥渴,即使科技告诉他们,血族的肉体永远无法进入宇宙,这种渴望也只会越来越激烈。   用不屑和鄙薄掩盖强烈的渴望,是血族一贯的做法。   所以,扫罗承认了。   “是的,梦被点燃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我忍不住第一个进入‘伊甸’,我漫步在依旧干净的走廊,感受它的瑰丽绝美。直到那一刻我才再一次真正地感受到快乐,那是从我的创造者离开以后就再也没有感受到的感觉,狂热得要将我燃烧。我觉醒了,我意识到我是为了飞翔而存在,我不能永远被束缚在地面上。”   “但这是危险的感情,你会因为这份狂热被毁。”   亚伦冷然地说着。因为摩西的神职身份,他比其他五位公爵知道的更多:扫罗的情况在血族的历史上并不是首例,血族的内心始终燃烧着对夜空的狂热,但当他们进入宇宙时,便会知道梦多么可笑,他们脆弱的肉体在宇宙中会灰飞烟灭。   正因如此,血族之王才禁止短生种们对地球以外的世界探索,甚至全面限制太空技术。王不会审判他的孩子们对永夜的渴望,他只会告诉他们残酷的现实,由他们自己定夺。   然而,面对亚伦的劝诫,扫罗却说出了更加可怕的秘密。   “即使没有这份狂热,我们也会被毁灭!”   “这点我们早就有觉悟了。短生种用进化来适应世界的变化,我们却走进了进化的死胡同,我们无法进化,只能固守着原点,等待毁灭的降临。”   亚伦冷静地说着,血族的生理特征让他们注定会迎来彻底的毁灭,可是世间万物又有什么能永恒呢?宇宙终究会坍塌,地球终究会死去,生活在地球上的所有生命都无法逃出毁灭的未来。   “不,我说的不是那无法逃离的死亡。”   扫罗微笑着,他的眼角却凝结了血红的眼泪。   “‘伊甸’是血族建造的,五千年前,我们的长老建造了它,用与我们的时代完全不同的科技。经过确定,主舱体里那些已经死去的生物正是他们的科技结晶,他们似乎已经找到进入宇宙却不会毁灭的办法。但飞船没有能够出发,因为——血族唯一的王不希望他的臣民背弃他。”   眼皮抖动着,血红的眼泪流了下来,亚伦感受到扫罗的情感,他的心与正逐渐死去的飞船发生了共鸣。   “我不相信,你在撒谎。”   他坚持的说着,他已经猜到了扫罗的发现,但是他不愿意相信。   他必须否定,如果扫罗窥看的是真相的一角,那么——   可惜他的否定不能阻止扫罗的诉说,足以动摇血族基础的秘密从后者口中缓慢流出。   “从那以后我便开始怀疑。我查阅了关于血族的所有记录,惊讶的发现,血族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史前,但我们已知的历史却只有不到三千年。大灾难像是被冥冥之中的某种力量刻意安排般,每隔三千年,血族的记录总会出现一次断裂。亚伦,作为现存的血族中最年长之一,你真的从没有意识到这份异常吗?”   他近乎哀求的说着,他渴望观点得到权威的认可。   但他的近乎歪理邪说的真相让亚伦恐惧,他抓碎手中的杯子,严厉地宣布:“你的思想太危险,我必须立刻禀报吾王!连同这个基地,我要制裁你!”   扫罗笑了,他平静得看着亚伦的眼睛。   “我知道你不会出卖我。因为你也不止一次有过同样的怀疑。只是对王的绝对忠诚让你不敢更进一步!”   他自信地说着,语气坚毅,眼神却满是祈求。   顿时,亚伦心软了,年长的他到底无法背弃年轻的同族。   “好吧,我会继续听你解释。希望你能给我个信服的理由。”   于是,扫罗也坐下了。   “我的创造者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消失了,他离开前曾对我说了很多话,他说我们的王和我们不是同类。那时我笑他太敏感,他却抱着我哭,他告诉我,我总有一天会找到真相,但是那时一切都晚了。一切都如他的预言,我明白了真相,但一切都太晚了。王是我们的神,他创造我们,也毁灭我们,每隔三千年一次轮回……”   扫罗说话的速度放得缓慢,他随时准备回答亚伦的质疑,亚伦却只是静静地听着。   扫罗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应该被归为死罪,邪道,但亚伦感觉不到这样激烈的情绪,他只觉得这些话语仿佛早在脑海中徘徊千百年般熟悉,他因为扫罗的煽动而不由得发抖。   “这艘建造于五千年前的‘伊甸’给了我启发,我不能等下去,我不想重复三千年一次的轮回。我们的王和我们根本不是同类,我们不知道他来自何方,为什么创造我们又毁灭我们。我有时甚至觉得我们是王播撒的种子,种植三千年得到成熟,于是愉悦的收割。”   说到这里,扫罗停下,他小心地观察着亚伦,后者脸色苍白发青,但表情平静。   “如果觉得不想听,我不会勉强。”   “所有和犹大有关的都是我在意的。继续说下去,我要知道真相!”   亚伦强硬地说着,虽然扫罗没有提起,但他仍然认为“伊甸”和犹大存在关联。   “真相?真相就是为了修好‘伊甸’,我制定了一系列的计划。我在‘伊甸’周围设置屏障,让伊西斯的监视系统找不到它。为了防止平民误入,我故意大规模地植树造林,将整座山都划归为保护林区。”   “但是大规模种植犹大树,这个决定未免也——”    第三十六章 血族之源(下)  “你可以把它当做我的自嘲,一个血族妄想离开地球,甚至怀疑始祖,多么堕落的想法!情不自禁地联想到犹大,身为神子最爱的门徒,却出卖了神子。”   他苦笑着,笑得分外萧条。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大规模种植犹大树只是为了掩盖‘伊甸’以及……自嘲!”   亚伦坚持地说着,他的认知正在被颠覆,他却没有感到恐惧,相反,内心深处泛起了难以言语的愉悦之情。   但扫罗却开始偏移话题。   “除了犹大树,我还做了很多准备,例如——乌鸦就是我捏造的。”   “捏造?”   亚伦对乌鸦流露了明显的兴趣,这让扫罗感到兴奋。   “是的,乌鸦是我捏造的。修复‘伊甸’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但是伊西斯的监视无处不在,我唯有捏造一个敌对的地下组织,让他们成为我的棋子。当然从第二代开始,乌鸦和我就没有关系了,他并不知道组织真正的创始者是血族,他们天真地以为他们是石匠的同盟,怀着高尚的梦想。其实他们一直都在我的掌心跳舞,我默许他们活跃,只为掩盖物资异动和人口失踪。”   果然——   乌鸦的出现,犹大树的大量种植,一切都是扫罗的精心安排。   但犹大石碑又是什么?   犹大之书是真品,犹大石碑却是伪造的!   扫罗为什么这么做?   亚伦将困惑已久的疑问提出。   扫罗没有犹豫,他将早已准备的答案告知。   “犹大之书是真的,犹大石碑是在‘伊甸’里发现的。”   “原来如此。”   亚伦淡淡地说着,他感到少许的轻松,以及更深层的担忧。   “发现犹大之书的地点和报告书上提到的地方不一样。巴比伦城仿佛被诅咒一般,所有与犹大有关的线索,都在这里汇聚了。我……曾抱着犹大之书睡在‘伊甸’的控制室里,我……梦见了犹大。”   “犹大?他是短生种,还是——”   扫罗摇摇头。   “不知道,梦中的我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我知道他是犹大。没有任何理由,就是知道。我也知道他不是短生种,不是血族,他不属于人类。”   “你被他迷惑了?”   亚伦紧张的问着,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紧张。   “没有迷惑,他的出现解开了我千年的困惑。因为遇见他,我不再迷茫,他让我相信世间万物的邂逅都是有意义的,我和犹大的相遇正是如此。”   扫罗站了起来,他的眼睛燃烧着热情,令亚伦害怕的热情。   “我想离开地球。”   他轻声说着。   “我已经不想再被地球束缚了。我血中的欲望在呼喊,它要我飞向星空。这是不能克制的欲望,即使知道最终会灰飞烟灭也不会后悔。”   他停下来,握住亚伦的手。   “亚伦,你也曾经感受到同样的冲动,你能够理解我此刻的心情。成全我,好吗?”   “但你已经做了错事。扫罗,你是我的同族,我不想伤害你,但放任你的欲望狂奔,整个血族都会毁灭!”   亚伦哀伤地说着,他抽回手,拒绝扫罗的示好。   他也怀疑始祖,他也向往地球以外的世界,但这些想法都只能埋藏在心底。在血族还没有强大到足以对抗始祖的控制的现在,他们不得不卑躬屈漆。   这让扫罗感到了悲伤。   “亚伦,你到底还是选择了让我失望。我以为你会理解我,你会成为我的同伴。”   他哀痛的述说着,站起来,张开手臂,期望能抱住亚伦。   “对不起,我只是不能把全族的未来都赌在你的妄想上。”   亚伦接受了,他能感受到扫罗的悲伤,但他依旧必须坚持这样的选择。   “我和你一样,”他缓缓的说着,“早就怀疑始祖的真实身份。可我不能像你一样冲动。我们没有足够的力量对抗始祖。我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犹大身上。我始终相信找到犹大就能解开我们的过去,找到真正的未来。”   “没有未来。”   扫罗一针见血地说着,彼此冰冷的肉体让这怀抱显得加倍凄凉。   “血族没有未来,我们早就被判定为进化的错误!始祖不断地创造又毁灭,因为我们都是失败的试验品!亚伦,你明明知道真相,为什么……执迷不悟!”   “因为我不能彻底否定我们的过去!”   亚伦绝望地说着,如果此刻拥有的一切都被证实是错误,他固守千年的寂寞又算什么!   “是的,每一个血族都有太多太多的过去不愿意舍弃。但我和你们这些总是怀念过去的家伙不同,我能狠下心割舍,我不会让你阻碍我的前进!”   仿佛为了让亚伦理解他的坚持般,耳语完毕,扫罗的吻便落在了他的脖颈上。   柔软的,冰冷的,潮湿的,以及——   眩晕!   “你!”   眩晕的感觉刚刚泛起,亚伦便意识到不对,但他根本没有机会反击。   他全身麻痹,扫罗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下毒……”   亚伦不甘心地挣扎着,扫罗却已经松开了,任由他摔倒在地。   “我本以为你会成为我的同伴。”   他居高临下地踏上一只脚,“但你和那些顽固不化的家伙们都一样!你们害怕改变,宁可在棺材里面老朽也不肯离开地球!”   “改变……不会有……好结果……我们还太弱小……我们……犹大树……”   脚尖的碾压加剧了内脏的痛苦,亚伦呻吟着,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犹大树为何会被禁止种植。   扫罗邀请他喝茶的房间,使用的涂料混杂着犹大树汁——血族唯一不能抵抗的毒药!   此刻剧毒正在他体内肆虐,它们顺着毛孔、呼吸逐渐进入体内,剂量不足以致命,剧痛却化为火焰纠缠他的内脏。   看着亚伦因为痛苦狰狞的面容,扫罗微笑了。   他蹲下身,掏出手帕,为剧痛难忍的亚伦擦拭着冷汗。   “亚伦,我原本不想对付你,你在我心中的重要性仅次于创造者,我只想默不作声地消失。但是你在我的计划最关键的时刻出现,我不得不——我发自内心地希望你成为同伴,为什么一定要和我作对?”   说着说着,血红的眼泪再一次流出,扫罗真诚地因为亚伦的拒绝而悲伤。   “……我必须保护血族……你可以逃走,可我们……不能被你牵累……扫罗,相信我,我能让你被原谅……事情还没有糟糕到……你可以被拯救,我……”   强忍着痛苦,亚伦艰难地说着,他必须救扫罗,唯有这样才能证明犹大也会得到拯救!   “拯救?唯一能够拯救我的是耶稣!”   将沾了亚伦的黑血的手帕小心收好,扫罗双手抱起亚伦,让他靠着自己的胸,感受掌心的温暖,以及心脏的节奏。   暖意?!   顿时,亚伦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站起来了。   “你……”   “逆转化,最后的拯救。我厌倦了这无望的长生,我想回到阳光的怀抱。亚伦,扫罗和别的血族不一样,他是注定的背叛者,不论是旧约的扫罗还是新约的扫罗,这个名字注定会背叛他曾效忠的主人!”   “但是——我们……”   亚伦努力着,他必须阻止扫罗的逆转化,这是不归路。   但扫罗的手指按在了他苍白的嘴唇上。   “不要再尝试说服我了,”扫罗说,“我对我的选择从不后悔。”   “不……”   亚伦最后一次地挣扎着,他无法眼看扫罗走进黑暗的深渊!他必须救他,他必须证明即使是犹大也能被拯救。   但是没有用,一切都是徒劳无功,扫罗松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纯银铸成的门在眼前缓慢闭合……    第三十七章 告密者(上)  “殿下,我劝您还是放弃无谓的挣扎吧。这房间是扫罗侯爵专门为你打造,三面墙壁嵌了银板,玻璃墙有银贴膜。而且——这个剂量的犹大毒不会致死,只能封闭你百分之五十的血细胞活性。”   雷端着生命之水进入房间时,亚伦正四处敲打尝试突围,于是他解释着,随手关上门。   将生命之水放在桌上后,雷又转向亚伦,一副任由使唤的恭顺姿态。   “你来做什么!”   还没有从被扫罗背叛的打击中走出的亚伦,虽然因为犹大树的毒性难免面色憔悴,但他毕竟是公爵,余威尚存。   雷于是默默走到他身后,在光滑的墙壁上按了一下,于是隐藏墙体中的半椭圆形的床无声地滑出,上方的储物柜也悄然打开。雷将床铺整理完毕,这才请亚伦坐下,又单膝蹲下,伺候公爵脱鞋休憩。   “滚远点!”   亚伦暴躁地说着,皮靴直接踢在雷的胸口。   若是往常,血族愤怒的一击足以穿透短生种的胸腔,所幸现在的亚伦大部分的力量被封锁,体力也大打折扣。   当然即便如此,雷的心口承受的疼痛也丝毫不亚于铁锤重击,事实上事后脱衣检查,医师发现胸前出现大片的深青淤块。   但雷没有因此松开亚伦。   他保持着堪称范本的笑容,一边继续为公爵脱鞋,一边嘲讽道。   “你现在知道被出卖的滋味了?”   这浅淡得不能称为怨恨的一句自嘲,让亚伦亢奋的情绪平稳下来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因为扫罗的背叛而涌起的愤怒、激动都是那么的可笑。   七百年来,他已经习惯了高高在上地操纵他人生死,他麻木,他从不会去考虑那些被无辜卷进政治游戏中的棋子们的想法。他甚至理所当然地认为那些短生种应该为他们的死亡感到荣幸,因为他给予这些本该虚华浪费的生命为帝国的稳定作出贡献的荣耀。   他不知道被人当做棋子玩弄的感觉,那种生与死都操纵于别人的身不由己,与他无关。当他记起跪在他面前的短生种的人生正是因为他而毁灭时,他开始为此刻的愤怒感到羞耻了,因他虽闲暇之余会为被玩弄的棋子泛起无意义的伤感,却从未真正地理解被亵玩的人生的可悲。   “您只是偶尔一次的被出卖,就恨不能杀死所有人。我一直都承受比您此刻的遭遇更沉痛千倍的折磨,却还能平心静气地蹲下来伺候您。”   雷淡漠地说着,将脱下来的两只鞋并排放在一边,又开始为亚伦脱袜子。   “我知道血族从没意识到短生种拥有人权,大部分的短生种在七百年的奴化教育下,也已经丧失了生为人的尊严。他们愿意趴在地上舔贵族大人的鞋底,为了获得血族的欢心像疯狗一样攻击同类,所以您从不会觉得利用、玩弄短生种有什么不对。在您眼中,他们根本没有人格,只是群祈求血族庇护的可怜虫。”   说到这里,雷停下来,挑出衣领深处的十字架。   “这东西已经被世界遗忘数百年了,但我依旧保留着它。每当我因为不公正的遭遇暴躁愤怒时,我都会握紧十字架上的苦像,回想圣子在尘世间的经历的苦难,为自己竟妄想逃避历练的懦弱而感到可耻。”   “对不起。我——”   亚伦低声地说着,他虽然从第一次见面就知道雷与石匠组织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他毕竟是血族,他制定的计划时不可能考虑棋子的想法。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你与我立场不同。”   雷故作轻松地说着,站起身,帮助亚伦躺下。   “这个房间到处都是银和犹大树的气味,您一定感受异常的痛苦。所以还是躺下休息吧,也许一觉醒来什么都结束了。”   温和地说着,雷的殷勤令人联想到笑面人。   但亚伦无法反抗,银和犹大树的作用叠加,带给血族虚弱,他唯有接受雷的摆布。   “我会随时等候您的召唤,只要摇铃,我就会过来。”   轻声嘱咐着,雷站起身,准备行礼退下。   这时亚伦叫住他。   “等一下。”   “您还有什么要求吗?”   雷凑近着,亚伦伸手,扯下他的十字架。   “把这留给我,也许能帮着抵消房间的压制力。”   说罢,亚伦转身,不再看他。   雷却也不在乎,他毕恭毕敬地行礼,退下。   ——※—※—————※—※—※——————※—※—※—————※—※——   “他的情况怎么样?”   “以他的身份而言,还算稳定。”   雷毕恭毕敬地回答着扫罗的提问,眼角的余光却瞄向了控制屏幕前的背影。   “辛苦了,雷。没有你,事情也不会这么顺利。”   扫罗嘉奖地说着,拍了拍雷的肩膀。   面对赞扬,雷表现出恰如其分的谦虚。   “我只是依照您的指示,真正让公爵跌进陷阱的是他的过分自信。他太自以为是了,总把短生种当做没有思考能力的木偶,从没想过豢养的狗反咬主人的可能——我说的对吗,东方骑士?”   于是,背对着雷的男子转过了身。   和他狼藉的履历给人的恶劣印象完全相反,詹姆斯的外表看起来更像个大学教授而不是无差别杀人狂,他五官端正气质温柔,绿色眼睛号称拥有让女人迷失灵魂的魔力,嘴唇的弧度完美的诠释了薄幸与多情的界限。   “雷,我一直觉得你的离开是组织的巨大损失。你是人才,可惜当年的事情牵扯太多,否则我一定把你引荐带回组织。”   他笑容可掬地说着,若不是雷早就知道他的本质,只怕此时也会被迷惑。   但雷毕竟不是当年那个轻信的青年了。   他微笑着点点头,算是对詹姆斯的恭维的回敬,同时不无惋惜地说道:“我知道母亲永远不能原谅我,组织也是回不去了,可我的心始终属于它。我现在为组织做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得到肯定,但我愿意这样默默地奉献,崇高的梦想让我无视一切诽谤和诋毁。”   “如果组织里每个人都有你的高尚觉悟,那该多好。”   詹姆斯感慨着,当然,他此刻的伤感确有部分发自真心。   “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能够和短短三年时间就成为东方骑士的詹姆斯先生合作,是我的荣幸。”   雷谦卑地说着,偷瞄了眼扫罗。   詹姆斯却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主动张开双臂,要和雷拥抱。   雷没有拒绝,他迎上去,拥抱着,预祝合作愉快。   拥抱结束后,詹姆斯又一次地恭维着扫罗。   “当然,整个计划中最令我惊讶的发展还是——血族竟会主动与我们联系。扫罗阁下,您献出的诚意让我相信,血族和人类并不是没有共存的可能。”   “不,血族是无法与人类共存的,我已经看到了末路。为了血族真正的未来,我只能做出背叛的举动。”   扫罗坚定地说着,他向詹姆斯鞠躬。   “东方骑士,血族也曾经是人类,但是我们选择了一个错误的进化方向。这是条没有未来的道路,人类不是血族的食物,血族也不是人类在生态链上的捕食者。为了同族的未来,我必须将它带回正确的道路。”   “您的觉悟令我感动。”   詹姆斯虚伪地笑着,张开手臂拥抱扫罗。   于是扫罗也伪善的回敬着。   “您已经用您的实际行动证明了您的感动。没有您的协助,我无法如此快速的修复‘伊甸’。现在,只要装满核燃料,‘伊甸’就能再次向着星辰大海进发了。”   “能够为您的伟大事业献出绵薄之力,是我的荣幸。”   詹姆斯皮笑肉不笑地说着,侧眼瞄着监视器里正在休憩的亚伦。   “您打算如何处置他?”   “我会释放他,等‘伊甸’的准备工作都结束正式出发时。”    第三十七章 告密者(下)  “您打算如何处置他?”   “我会释放他,等‘伊甸’的准备工作都结束正式出发时。”   扫罗理所当然地说着,但詹姆斯的面部表情毫不掩饰他对扫罗的这一决定的质疑。   于是,他又进一步地解释道。   “詹姆斯先生,学识渊博的您,对血族的同族情谊想必也略有所闻。血族的繁殖成功率极低,形成了珍爱同伴的风气。我们无法牺牲任何一个同伴,事实上仅是作出囚禁他的决定已经令我的灵魂倍受煎熬。我终究无法做伤害同族的事情。”   动情的述说让詹姆斯沉默,许久以后,他才低声道:“我理解您的心情。”   然而,理解不代表赞同,雷清楚詹姆斯的本质,他只是个疯子,一个以死亡为娱乐的杀人狂,对血族和人类都没有丝毫的怜悯。   “我不会让您为难的。”他解释着,“我理解您希望将全族都带回正轨的心,也理解您身为血族对同族的爱。但是我始终无法赞同您的释放决定。”   “你——想做什么?”   扫罗轻叱着。   “我说过不会让您为难的。您不用担心弄脏您的手,也不会背负良心谴责,如果您还能感受到良心的话。”   悠闲地,詹姆斯已有了全盘的计划。   “你想瞒着我,我的盟友?合作主动权可是在我这边!”   “你想反悔?”   詹姆斯反问着,扫罗叹了口气。   “没有,我已经走出了无法回头的第一步,即使你做了让我无法接受的决定,我也只能默许。何况我……理解……你要亚伦的性命的理由……我们都有自己立场,血族和人类的和解谈何容易,数千年的恩怨,总是要流血才能化解的。”   “你能理解我的为难是最好。我也不希望我们的合作中途发生任何的不愉快,虽然我早早做好了最糟糕的盘算——事实上,我接受任务时大导师曾经特别指示,他说,绝不能留下蔷薇公爵的性命。”   “原来如此!”   扫罗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而后与詹姆斯再一次拥抱,彼此都对另一方的开诚布公表示满意。   只是拥抱结束后,扫罗到底难掩好奇:“对了,能告诉我你具体打算怎么处死亚伦吗?血族长老可不是普通的手段就能——”   詹姆斯笑了。   “我的计划已经在进行了,为公爵准备的房间就是他的死刑执行室。您可以慢慢地观赏,这是个漫长的行刑。”   没有更多的解释,詹姆斯行礼离开控制室,有太多事情等着他去处理。   扫罗的情绪很不平静,詹姆斯比他预期的更难控制。   而雷看穿了他的不安。   “侯爵阁下是不是后悔了?”   他走上前,低声说着。   “我只是没想到詹姆斯这种疯子居然会得到重用!”   “因为他是个天才的疯子。”   雷意有所指的笑着,詹姆斯坚持要杀亚伦的原因他很清楚。詹姆斯能够得到东方骑士的地位,大半依靠的是亚伦的协助。但此一时彼一次,当年划算的交易今天已经变成詹姆斯得到更高的地位的障碍,他不能被亚伦束缚了前途。他必须铲除亚伦,从此真正的为所欲为。   但是大导师的心中又是什么打算?   雷不相信睿智如大导师也会相信詹姆斯的蛊惑,只怕后面还有更深层的阴谋。   但这些都只能埋在心里,雷没有与扫罗分享秘密的大度。   即使暂时结为同伴,也不能无视扫罗曾杀死数以万计的无辜者的事实!   “我……想他……死了。”   扫罗情不自禁地说着,他对詹姆斯的狂妄感到愤怒。   好在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解释道:“当然,这也只是一时的气话,他的态度令我很不愉快!”   “不,您此刻的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詹姆斯是个有缺陷的天才,他的人格有着绝大的缺陷,若不是他确实立下了无数的功勋,深得大导师的宠爱,以他这令人作呕的个性,早就被人杀死了!”   雷微妙地煽动着,他不能让詹姆斯与扫罗继续合作。   为了“血族的未来而合作”不过是扫罗为私欲寻找的借口,他没有他自以为的高尚。雷理解扫罗的自私,为了达成目的扫罗不惜手段,同时他也清楚詹姆斯的本性,这个疯子从不在乎未来,唯一能让他感到兴奋的唯有死亡。现在,两个疯子结为盟友,稍有不慎,局势将会无法控制。   一直以来,他都特别关注着詹姆斯。但很长一段时间,詹姆斯的举动都堪称模范,雷甚至一度为自己的怀疑感到可耻。直到——詹姆斯对“伊甸”的核燃料室重视超常时,他知道,已经抓到核心了。   詹姆斯确实不是为了和平而来。   整座城市都在他的毁灭计划里吗?   面对绝大的危机,雷选择了保持沉默。   他熟悉扫罗,和其他的血族一样,扫罗冷漠而自私,即使知道飞翔之梦的实现是以整个城市的生命为代价,也不会在意。   所幸今天,他等到了机会。   扫罗不希望亚伦受到伤害,但詹姆斯的毁灭画卷却以亚伦的死亡为第一页。   雷必须让扫罗更进一步的意识到詹姆斯的邪恶,主动和他斩断关系。   可惜事情的发展不能总是顺人心意。   雷的煽动仅仅让扫罗皱了下眉。   “你去亚伦那边注意着,我对詹姆斯有疑心,但我暂时不想背叛我们的同盟。”   “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詹姆斯不是个值得信任的家伙,我很清楚。就像他没有给我真正的友情一样,我也没有给他一丝一毫的信赖。”   说到这里,扫罗顿了一下,他看着雷,意识到他的怀疑也同样投向自己的雷于是挺直腰杆,直面他的注视。   “以您的聪明才智是绝对不会被詹姆斯蒙骗,但我担心公爵殿下。我不知道在极端民族情绪下,詹姆斯接下来又会做什么!”   “所以我才要你守着亚伦。”   “你不怕我杀了他?我对他的恨意比詹姆斯……更浓!”   扫罗笑了。   “你不会这么做。你渴望得到母亲的原谅,而亚伦的证词是你最后的希望。”   此言一出,雷也笑了,笑容难免带着凄凉。   “所以……为了母亲的谅解,我必须舔贵族老爷的鞋底?”   “我并没有侮辱你的意思。”   扫罗苦笑着,伸手拍雷的肩膀。   “雷,你要记住你和普通的短生种是不一样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总有一天会站在其他短生种都不能到达的高度。你注定成为历史的坐标,现在所承受的一切都将在未来得到补偿。”   “补偿?那一天到来前,我已经朽烂。”   “你不会死,所有的人都会面临死亡,唯独你不可能。”   手指上移,轻划过颈部的动脉,扫罗叹了口气。   “血的气息真是令我怀念,可惜我已发誓再也不品尝生命之水的滋味。雷,现在的你或许还不知道你有多特别,但那一天终会来临。记住,你是唯一能帮助亚伦的人,不是摩西,不是王,是你,只有你才能领他走到真正的未来。”   “未来吗?一个找不到未来的短生种竟能引导血族公爵走向未来?”   雷自嘲地说着,离开了房间。    第三十八章 犹大的梦境(上)  “你相信神吗?”   睿智的声音直接传入脑海,正昏昏欲睡的他蓦然惊醒,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女奴丰满的肉体,她们袒露着胸脯,端着食物和酒伺候在大理石池边。   房间里满是水汽,朦胧中隐约可见无数红色的花瓣随着水波而摇曳,他伸出滴水的手,女奴立刻凑上去,将美食奉上,供他享用。   “什么时候开始?”   话说出口,他才意识到说话的人是自己。但是为什么要说这句话?他却不记得了。   倒是有个穿精细亚麻的男子走上前,禀告着。   “老爷,皇帝原本打算天黑以后就举行基督教徒们受十字架刑的表演,可是眼看就要大雨,指不定会延期。”   “延期可不是好事。”   他嘟囔着,口中的孔雀肉竟显得味道寡淡了。   “皇帝陛下为这事情正发愁呢。陛下希望得到罗马人更多的嘉奖,可延后行刑,难免招来罗马人的怨言,只怕对皇帝的诗歌表演也会吝啬赞美的。”   “确实是这样。”   他停止了咀嚼食物,闭上眼,准备窝在温水中继续闭目养神。   这时街上传来惊慌失措的叫喊,原本昏暗的房间因为天空骤然变黑也更加晦暗了,他听见罗马人奔跑、呼喊的声音。天气变得更糟糕了,炎热的夏天竟然下起了冰雹。这在罗马是反常的情况,葡萄会歉收,神灵收到的供奉也会变少。   “这情况可真是糟糕,您知道,已经有罗马人开始怀疑基督教徒是无辜的了。”   管家谨慎地说着,他突然觉得管家的声音令他恶心,于是整个人都埋在温水中,不再理会劈劈啪啪响个不停的冰雹。   ——※—※—————※—※—※——————※—※—※—————※—※——   惊醒!   骤然坐起,亚伦只能感到寒冷,梦境带给他寒冷。   掌心火辣辣的痛,仿佛焊进了铁块,他张开手,看见的是从雷的脖子上摘下的十字架。   我竟因为握着这个十字架梦见了尼禄王屠杀基督教徒?   亚伦皱起眉,血族很少做梦,梦见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更是罕见。至少,在他已走过的千年岁月里,这种情况仅发生过两次:一次枕边放着雷送来的玫瑰念珠,一次握着雷的十字架了。   “为什么?”   他扪心自问,每一次异常都与雷、与圣物有关联,莫非这其中存在某种——   他突然感到咽喉火焰灼烧般的饥渴。   渴血症?   他摇响了铃铛。   约莫等了两分钟,雷出现了。   “殿下。”   他恭敬地弯腰行礼,带着面具般的标准笑容。   亚伦不想与他继续玩场面上的游戏,哐当一声,把十字架扔他的脚边。   “我又做梦了。”   他说。   “每个人都会做梦。”   雷漠然地说着,可惜这次亚伦没有和他做无意义的哲学辩论的兴致。   “我梦见了耶稣,梦见了尼禄,梦见罗马屠杀基督教徒。这些都不应该出现在我的梦里!”   “您可以将它们当做是神启,或是童年时的记忆。每一个人都可能做与自己的经历毫无关系的梦,但梦境始终是现实扭曲的表现。你觉得荒诞的梦,或许正源自记忆深处……”   雷镇定自若地应答着,亚伦发现自己竟有些认可他的歪理邪说。   尤其是——   “……您……幼年时听嬷嬷们讲过圣徒故事?”   亚伦无法反驳,他生于神权最强大的中世纪,他认识的每一个人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连孩子们的睡前故事也总是圣徒们如何与残暴的君主对抗,如何通过魔鬼的诱惑。   难道真是十字架勾起了沉睡千年的记忆?   亚伦开始疑惑了。   他低下头,看到躺在雷脚边的银白色十字架,苦像沾了黑色的血迹,竟似神子在哭泣。   因为不忍看他坠入永远的黑夜?   他不由自嘲,倒是雷的神情,似笑非笑,诡异得妖异。   他顿时感到喉口一阵火烧,饥渴难耐。   “你,过来。”   他伸出手,狂妄地召唤着。   雷没有拒绝,他走到亚伦的面前,单膝跪下,低着头。他的头发沿着肩膀垂下,亚伦可以看到他白皙红润的颈部皮肤,也能轻易嗅到大动脉散发的香味,血族的本能渐渐**,无法压制了。   亚伦舔了下嘴唇。   原始的诱惑,血族唯一不想抵抗的欲望。   “你敢发誓你的十字架和我的梦境毫无关系吗?”   “我发誓。”   雷直起腰,举着一只手,准备立誓,但亚伦却趁机掐住他的胳膊,将他整个人都拽倒在地,而后一脚踏上去!   ——犹大树的毒汁和银的神圣力量交替作用虽然能封锁血族的大半力量,然而即使只有一半的体力,在原始的饥渴的控制下,他也能轻松制住一个成年男子。   “我不需要你的誓言,也不想听你言不由衷的坦白。探索真相的道路如此甘甜,为什么还要忍耐?”   狞笑着,亚伦的尖牙露了出来。   “来吧,让我再一次品尝你的滋味!经历了那么多的阴谋和欺骗,你的鲜血还能拥有那远胜过处女的苦涩和甘甜吗?”   “我不会让你再次吸我的血!”   雷咬牙切齿地抗争着,但在压倒性的力量面前,短生种的抗争是如此的无力,像极了孩子的游戏。最终亚伦顺利的将他固定在身下,单手抓着他的头发,露出脖子,而后凑上去,利齿吻进皮肤。   顿时,让血族眩晕的苦艾酒再一次洋溢于唇齿之间。   而疯狂的梦境,也开始了它新的狂舞。   ——※—※—————※—※—※——————※—※—※—————※—※——   漆黑的夜晚,一群遮着面容的人出了城,他们穿过长满芦苇的洼地,走到郊外一处满是荒草的庄园。   这里正在举办集会,刚穿过摇摇欲坠的栅栏,他便听见了低低的祈祷声。他们诵读着虔诚的祷文,不时混入“基督呀,请你怜悯我们!”的歌唱,他下意识地不想踏进这个房间,他担心自己无法承受这里飘荡着的令人心碎的忧伤和悲痛。   但他最终还是进入了。   他跪在人群的最后,跟着大家一起歌唱。他偷看着周围,跪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老人高举着双手,脸朝向挂在墙上的木制十字架。他害怕,他想逃离,又想立刻扑到老人脚前,求他怜悯自己。可是,也许是空气太多庄严肃穆,也许是他太过懦弱,他的脚迈不开,他唯有在门边跪下,合起双手,发出呻吟般的祈祷。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满怀痛苦和悲伤的,他们参加集会,是为了给那些被投入监狱的同伴们祈祷。皇帝已经下令要屠杀这些最勇敢最虔诚的信徒,此刻他们正在监狱里受着酷刑。   每一个人都在祈祷,为了希望的火花。他们祈求天堂的大门打开,大地的根基得以动摇,他们等待着“他”降临人间,带来无限荣光,将那些迫害“他”的信徒的恶魔都打入地狱。   他们冥想着,整个房间一片寂静,仿佛天国的大门即将开启的宁静。他们坚持等待着,他们坚信只要信仰足够,再一次睁开眼便会看见那眼花缭乱的光芒,听见那让所有的心灵都为之振奋的声音。   但是沉默却被女人的呜咽打断了。   毁灭性的灾难即将来临,今天的幸免者也许明天就会被处死,此刻的魔鬼看起来比上帝更强大!   残忍的现实下,信徒们怅然若失的站起来,他也跟着起来,微弱的烛光与从天窗射入的银色月光是这个破败的小棚的光源。每一个人都笼罩在宁静的光晕中,人们默默地注视着简陋的十字架,等待圣徒驱散他们的怀疑,解答没有说出口的质问。   老人转过了身。   他老态龙钟,疲惫不堪,但他的眼睛却依旧坚毅。   “不要隐忍你们的眼泪,把你的心胸敞开,把你们的眼泪都献给他。”   他宣布着,而后便不再做声。    第三十八章 犹大的梦境(下)  短暂的沉默后,女人们开始凄厉悲痛的哭诉,很快男人们也跟着诉起苦来。为了守护信仰,他们承受着无尽的苦难,连最后的亲人也将失去,但是他们的神一直没有出现。他们不曾停止过祈祷,“他”却始终没有出现。   老人站在人群中,听着他们的抱怨。他看见圣徒一直都闭着眼,这份沉默带给他动摇和恐惧,他变得害怕圣徒再次开口,如果圣徒也承认无能为力,如果世俗的君主确实比天国的神子更有力量——   他会因此堕入无尽的黑暗,他所坚持的一切都会在瞬间变成泡沫。   但与此同时他又感到莫名的激动,烛光中的十字架仿佛活过来般,他看见圣子的小腹在颤动,他听见圣子艰难地呼吸,但当他揉着眼睛试图看清时,一阵白光划过,眼前的十字架又恢复成简陋的木头了。   这时,抱怨已经结束,圣徒开始发言。   “孩子们,我在各各他看着他们把他钉在十字架上,我听见锤子敲进他的肉体的声音,他们将十字架高高竖起,让众人都见证他的死亡……那是我一生中最悲伤、最绝望的时刻,那时我的心和你们一样充满了怀疑,我的主呀,你是神子,为何却允许他们这样的对待你,你为何要死掉!为什么要在我们面前死去,你如何不让我们这些相信你的人心胆俱裂!”   “可是死亡不是结束,我们的主,我们的神子在第三天就复活了,他带着巨大的光辉中返回,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死亡也是主的安排。我们因此认识到我们的信仰的薄弱,我仅仅因为目睹他的死亡便怀疑他的神圣。从那以后我才真正的领会到了苦难的含义……”   说到这里,圣徒看着最开始发出抱怨的方向,用更加坚毅的声音说道:   “为什么要抱怨?连神子也经历了苦难和死亡,难道你们还想让神子庇佑你们远离苦难和死亡吗?啊,你们这些信仰不坚定的孩子们,难道你们以为追随他的教义,他就只许给你们远离死亡而不是其他别的什么吗?神子出现在你们身边,他要接引你们前往天国,你们却抓住他,大喊‘主啊,求求我的性命吧!’我在神子脚边不过是一粒尘埃,但在你们面前却成了上帝的使徒。现在,我以神子的名义告诉你们,摆在你们面前的不是苦难是无限的快乐,不是眼泪与呻吟,是愉悦的歌唱……”   老人一边说着,一边举起双手,所有的人也都跟着他一起再一次咏诵起来,他们仿佛得到了新的生命,苦难也已经远离。   “阿门!”   年轻的声音附和着。   圣徒继续着他的演讲,信徒们的情绪也越发的高涨起来,但混在人群中的他却感到没由来的厌恶。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是谎言般的厌恶。   这时屋外传来口哨声,于是圣徒伸出手,一个一个祝福着,就像父亲祝福孩子去远行般平静。   集会结束了,他们离开破败的庄园,急匆匆的回到家里去。但他不知道去向何方,突然,一个遮着脸的男人擦身而过,他的注意力顿时被引走,魂牵神萦般。   这是男子个子超出常人一头左右,体形略显削瘦,走路的速度不快。他轻松的尾随着,跟着男子走进了小树林。   男子走到一棵树前,抚摸着树干,一边哭泣一边述说。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所有的一切都留给我……基督,你要在这魔鬼的城市建造你的都城吗?你把世界留给了我,可我没有那么强大的灵魂承受失去你的痛苦。你要我从今以后要照看你的羊群,我却无法执掌这个世界和地上的人民……你知道我失去了你便什么都做不到!”   他撕心裂肺的哭泣着,夏日的闪电滑进树林,照亮他异常削瘦的面容,带着圣徒的虔诚和苦闷。   他跪下了。   “我无数次想让自己相信,你在十字架上的苦难结束的时刻便是永恒幸福的开端。可是我做不到,我无法做到……我牺牲了你的肉体,我目睹了你的痛苦……我惟愿那一刻你的痛苦千百倍的加在我的身上,只要你能得救……求求你,不要再让我活在无止尽的痛苦中吧……我已经……我已经……”   闪电撕裂长空,青色的光芒中,男子的侧脸如铜铸般坚毅。   树后的他感到莫名的爱上,男子溢满悲伤的面容让他险些按捺不住冲动,他要走过去,他要抱住这不幸的人。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   而此时,男人做了个可怕的决定。   他踩在高出地面许多的树根上,踮着脚,解下麻布腰带,挂在树上。   “啊,基督呀,我是属于你的,请拿走我吧!”   男人呼喊着,当闪电再一次划亮天空时,他看见了悬挂在树上摇曳不止的身体。   痛苦的表情、僵硬的嘴角、瞳孔放大的眼睛,刻在树上的耻辱。枯瘦的身体与树构成暗淡的剪影,风吹起空荡荡的袍子,越发显得悲凉。   他下意识地抓紧拳头,他不能任由这个男人曝尸荒野,虽然他还并不知道他的名字。暴雨即将来临,他无法任由尸体被暴雨蹂躏。   他站了出来。他走到树下,抱起男人瘦得只剩下骨头的双腿,小心翼翼地想把他弄下来。但突然间乌云袭来,整个树林一片漆黑,再一次能看清眼前时,怀中的重量却消失了。   消失了!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周围,自杀的男人消失了,树林在旋转,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大声地呼喊着,没有任何回答,倒是原本枯萎的树林开始盛开,无数紫红色的小花从树干里涌出来,灿烂得残忍。   这里竟然全都是犹大树!   他下意识地想逃离,但是犹大树包围了他,不论他跑到哪里,都无法找到出口。   他绝望的跪在地上,这时天幕下,突然想起一个雄壮响亮的声音:“愿殉难者安息吧!”   整个世界一片深沉的静默。   ——※—※—————※—※—※——————※—※—※—————※—※——   啊!   亚伦惊恐地睁开双眼,脸上有些潮湿,伸手抚摸,掌心也变成了血红一片。   他竟因为一个梦流下了眼泪?   太荒诞了!   他努力回想着,过去也曾通过吸血追溯秘密,但是中途晕过去的经历也是第一次。雷的血带来的整个梦境连贯得可怕,却也荒诞得令亚伦恐惧。   与十字架同在的老头显然是十二圣徒中的一位,但自杀的高瘦男人又是谁?   犹大?   可犹大明明是在耶路撒冷郊外自杀的!   每一个读过圣经的人都知道犹大因为出卖耶稣而羞愧自杀,他的死也带给南欧紫荆永远地耻辱,从此无害的南欧紫荆变成剧毒的犹大树,开着紫红的花。   可是,如果不是犹大,自杀的男人又能是谁?他在犹大树下的喃喃自语分明是……   痛到极致的悔恨,只属于犹大的悲伤。   但最难以理解的却是,为何雷的记忆中会有尼禄时代的记录!   亚伦不甘心地回想着,忽然一道灵光划过,他意识到了一个显而易见的异常:   雷不见了!   床单上残留着大片紫黑,血污中有发丝和衣服的纤维,但是本该因为失血过多陷入昏厥的食物不见了。   事情似乎更加复杂了。   但眼看谜团来袭,亚伦却笑了,层出不穷的异常反而帮助他想起了一个被遗忘了几千年的名字。   希兰·阿蒂夫!   注:希兰·阿蒂夫:Hiram·Atif(Abif),所罗门圣殿总建筑师,石匠口耳相传的英雄,也有人认为他其实是大卫王或是所罗门王的一位王子,传说中他死于非命,尸体有三处伤口,共济会的总部至今保存着从亡灵谷找到的被认为是他的尸体的木乃伊    第三十九章 核爆危机(上)  “有决定了吗?”   詹姆斯嬉笑着走进房间,与他的愉悦不同,扫罗的面色惨白得发青。   “我无法做出伤害他的事情!”   他重申着,藏在背后的手偷偷抓起拳头。   “因为血族永不伤害同族的誓言?”   詹姆斯反问着,他的笑容令人联想到冰冷的蛇爬过背脊的潮湿与阴冷。   “不错,我与石匠组织合作只是为了帮助一族得到自由,但你现在要我伤害我的同族,这一要求严重违背了我的初衷!”   “违背您的初衷?您觉得您走到今天这一步,还能坚持初衷吗?”   嘴角撕裂,露出的是破碎的石榴般作呕的笑容。   “我懂你的意思,但是——别忘记你的身份!区区短生种,竟敢妄论血族的家事!”   扫罗的口气已经有些严厉了,手指也随之部分变异露出钢铁般的尖爪,若是詹姆斯再发出一个侮辱血族的音节,便会将他撕成碎片。   詹姆斯似乎也感应到他的威胁,沉默了几分钟后,突然爆出狂笑。   “区区短生种吗?可惜您空有血族的骄傲,却没有与之相配的实力。”   “住口!”   扫罗已经无法忍耐了,他举起化为武器的手,示威着。   “‘伊甸’的操作系统已经修复大半了,没有你这个工程师似乎也不是很要紧。”   “所以——准备杀我灭口了?”   詹姆斯接着扫罗的话,将杀机挑明。   “确实也已经忍耐够了。身为血族侯爵,居然不得不听从一个短生种的指挥,您心中到底是不甘心。这两年的时间里,您每天都想着如何把我撕成碎片。你是不是想把我的头放在内脏里,再把我的眼睛嵌进掌心?每一个血族都是天生的虐杀艺术家,想到我的身体将会在您的工作室——我梦中的艺术圣殿永久保存,我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忍不住欢呼雀跃了。”   他陶醉地想象着,因为他病态的煽情,扫罗的情绪也开始激动起来。   血族是无法抗拒血的诱惑的,此刻他说出的每一个单词,都拨动着扫罗的神经。   尖牙露出来了。   眼睛开始发红。   无法克制的对血的欲望在脑海中奔腾。   扫罗重重地喘息着,突然一把抓向詹姆斯的脖子。   嘣!   伴随着沉闷的响声,詹姆斯的头颅和身体彻底分离,但断口处溢出来的却是人造血管和……皮下润滑剂。   虽然是生命之水的血红色,色泽和粘稠度却更近乎石油,此刻皮下润滑剂从“詹姆斯”的颈部大量流出,带着令人作呕的刺激性气味。   居然被愚弄了!   “立刻启动最高防御,封锁‘伊甸’,杀掉东方骑士!”   扫罗愤怒地命令着,但已经太晚了。   浸泡在皮下润滑剂中的“詹姆斯”牙齿撞击发出“桀桀”的笑声。   “果然,血族都是残次品!连自然人和机械人都分不清了……”   不知节制地讽刺着,僵硬的声音反复提醒扫罗,站在他面前的是个机器人,一个制作精良的机器人。   “可恶!”   带着被嘲弄的愤怒,扫罗一脚踩在“詹姆斯”的头上,将它碾成了碎屑!   但即使已经变成了一摊零件和皮下润滑剂的混合物,它却还不停止发声,如梦靥般的笑声,以及已经听不清楚的嘲笑,无止尽地循环着,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   ——※—※—————※—※—※——————※—※—※—————※—※——   “伊甸”的中央控制室前,躺有完整的警卫队尸体有三具,其余的都是残骸,被利刃撕得支离破碎,完全拼不出生前的痕迹。   “血族是强大的,但他们的属民却太弱了。”   有着教授般儒雅外表的男子撇撇嘴,踢开挡路的残骸,进入禁忌的房间。   和主舱一样,中央控制室应用的是被遗忘的科技——空间技术——里面比外边更大。此时房间里一片寂静,之前的死斗仿佛从未存在过,广大的人造空间里各种热带植物争奇斗艳,花香馥郁,鸟鸣悦耳。   “呵呵,品味倒是不错,只是不知道那些东西还能运作吗?”   邪恶地笑着,詹姆斯径直走向中央的控制台,因为他的到来,液晶屏幕的数字疯狂的变换着,原本飞舞的珍禽们仿佛也意识到毁灭的接近,纷纷躲进巢穴之中。   一时间,房间里竟静得只能听见他的呼吸了。   詹姆斯看着变幻不定的数据,终于找到了规律,他伸出手,按下了魔咒。   伴随着轻微似昆虫鸣叫的“吱嘎”声,中央控制台当中裂开,人造空间的绿树繁花也都消失了,门的另一侧是完全的黑暗,没有光的世界,百分百的黑夜。   但詹姆斯没有丝毫犹豫,相反,他的脸颊泛起潮红,像情窦初开的少年见到心仪的女孩。   他踏进了黑暗。   在仿佛要将身体都吞没的黑暗中,他静静的行走着,浓郁的黑化为有形的物质,纠缠着他的肉体。他谨慎地行走着,直到指尖碰到了坚实。   “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他大声诵读着,声音让黑夜变成白昼,耀眼的光芒笼罩着房间,环视四周,看见的是不输给“中央控制室”的庞大空间。   圆形的空间,墙面上全都是各种计数器和仪表板,连圆形的穹顶也不例外。由电路和发光纤维织就的房间自然地闪着光晕,数以千计的屏幕不断地变换着复杂的图形和数字,这里正是“伊甸”真正的心脏!   “果然,即使是肮脏的吸血鬼,也有可取之处。”   詹姆斯冷笑着,走到房间中央一张由无数的数据线汇总织成的椅子前,手指叩了一下。   房间因此闪过一阵粼光,但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数以千计的屏幕上数据不断的跳动着,按键的大部分功能已经被遗忘,不过詹姆斯的心情却比往常更加愉悦,他对搞明白这个房间的运作机制毫无兴趣,他进入这里只是为了毁灭,他是个渴望看到更多的死亡和毁灭的快乐犯,绝望的哀鸣令他心生愉悦。   于是他笑了,天真无邪的笑着,秀气的手指在渴望已久的玩具上弹奏着华丽乐章。   “未来什么的,很重要吗?活着不就是为了死亡吗?”   男子低语着,取出大导师交给他的数据记录立方体,插入凹槽,拷贝程序立刻自动运行,将需要的档案复制传送到立方体里。   这是个复杂又简单的任务,为了完成这个任务,他耗费了两年的时间,和扫罗侯爵打交道,以工程师的身份参与“伊甸”的修复工作,还和前任饲主发生冲突。虽然到达最终目的地以后,只花了几分钟便完成了原始任务,但他到底不甘心两年的外差就此平淡结束。   “数据都考完了,那就开始余兴节目吧!”   詹姆斯伸了个懒腰,眯起的眼睛深处闪动着恶毒的光芒。   “听说核爆炸的时候,位于爆炸中心的树木都不会倒塌,反倒是外围的建筑物,会因为冲击波四散开来。可惜我也只是在教学记录中见过。”   男人得意的搓着手,“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不如享受一下吧。”   他笑着,再度把手放在键盘上。   一个小时后,名为巴比伦的城市就会从地图上消失。这个契机必定会被石匠组织善加运用,加速吸血鬼和人类的决裂之日的到来,整个帝国很快就会陷入没有秩序的分裂状态。   到时候,在吉萨平原的金字塔里控制着帝国的吸血鬼始祖还会继续安睡吗?   “我倒是很想进入大金字塔和吸血鬼始祖见面。”   嘟囔着,被自己的妄想蓝图感动得心潮澎湃的詹姆斯再度开始操作,他的灵魂被即将到来的毁灭鼓舞,欢呼雀跃下,手指的动作也开始有些疯狂了。   因为需要的数据已经到手,詹姆斯此刻的动作也不再谨慎,当确定按钮按下时,他又决定给程序加些病毒,虽说扫罗不懂得如何使用这个程序,但是跟在他身边的雷倒是个不得不防备的敌人。   不确定因素最好还是事先排除。   但手指还是停住了,在只差一步时,詹姆斯的背脊突然有针刺感,他下意识的站起,转身。   “你果然还是来了。”    第三十九章 核爆危机(下)  “你果然还是来了。”   在他身后,黑暗与光明的接缝处,是穿着深黑色长袍,静静伫立的身影。   令人联想到圣徒的棕黑色长发打着卷落在肩膀处,青年的眼神带着无法解读的冷漠,他没有武器,但却比荷枪实弹的卫兵更让人害怕。   “消失吧!詹姆斯,这不是你能接触的领域!”   他高声宣布着,宛如诵读圣典的庄重。   但詹姆斯的表情却笑了,他如遇上老友般温和地笑着。   “好久不见了,犹大的走狗,不,是希兰·阿蒂夫的复制体。”   但面对詹姆斯的挑衅,雷的口气却依旧沉稳,带着不容反驳的气势。   “詹姆斯,你应该走了,那不是你们能碰触的东西。”   “‘你们’?你的‘你们’是指石匠组织,还是指除了你以外的全部生物?雷,不,是希兰·阿蒂夫,你还当自己是石匠英雄?或者说,‘伊甸’有大导师也不知道的特别用途?”   詹姆斯冷笑着,他的言辞中难掩鄙薄与不屑。   “它不是为了成为武器才制造的。”   雷的眼神有些暗淡,似乎詹姆斯的讽刺戳中了他的心痛处。   “武器?果然,你们曾经用过它。”   揶揄的口气还是没有变,甚至,詹姆斯走到雷面前,一只手落在他的脖子处。   “伤口还没包扎好,这可不像你?希兰,你,不,应该说是你们,到底曾经用它做过什么?”   “我不记得了!”   冷硬地说着,雷没有通融的打算。   詹姆斯又一次笑了,放在雷脖颈处的手擦过还在渗血的纱布,沾到几抹血腥。   “我一直都好奇,希兰是共济会的英雄,为什么作为他的复制体的你却和吸血鬼们纠缠不清?难道……还有另一个真相?”   “够了,快点离开!”   “我当然会离开。”   詹姆斯无所谓的耸耸肩,又拍了下雷的肩膀。   “只是走之前我想请你回答我,希兰究竟是谁?”   “他很普通!”   “普通?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詹姆斯进一步的逼近着,他如毒蛇般吐着舌头,恬不知耻的表情让雷终于忍不住甩掉了他放在肩上的手。   “东方骑士,你没有资格阅读希兰的资料!立刻,滚!”   “我当然知道东方骑士的阶级没有阅读与希兰有关情报的权限。”   他眯起眼,“不过呢,我这个人有个坏习惯,越是叫我‘不要碰’我就越想碰。另外再补充一点,我最痛恨被人命令!当然,被吸血鬼命令就更加恶心了!”   雷愣了一下,在他惊诧的时候,体内埋入了詹姆斯的线的近卫们已经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体的支离破碎并不影响他们的行动速度。他们以完全一致的速度散成半圆,手中的重剑一起向雷招呼过去。   “让我见识一下吧,希兰·阿蒂夫的实力!”   不祥的声音响起,在绝对无法逃离的重击袭来时,房间突然漆黑一片。   黑暗中有诡异的刃滑出,劈落了近卫们的重剑,喷涌的血雨中,是圣徒悲哀的吟诵。   “流你们血、害你们命的,我必将讨他的罪。”   伴随叹息,四个头颅画着血红在空中飞舞,猩红划破黑夜,而后房间再一次恢复了光明,刚才还在詹姆斯的控制下的近卫已经回归了永恒的平静。   “你明知道我是‘伊甸’的建筑师的后代,还选择在中心控制室和我对抗?”   “我只想知道希兰是谁!”   詹姆斯宣布着,空气中已经布满了丝线,只要动一下手指,雷的肉体就会四分五裂。   “希兰没有你需要的圣血。”   雷重申着,直到詹姆斯进入“伊甸”的心脏拷贝数据时,他才意识到詹姆斯此行的真正目的。   “可你已经看到我的脸了,我能让你活下去吗?”   手指弹动,丝线瞬间成为火绳,蓝白色的火焰占领了整个房间,雷的衣角也着了火,所幸计数器和仪表板使用的是防火材质,并没有被火焰影响运作。   “在这个房间里你是威胁不了我的!投降吧!”   雷重申着,詹姆斯的手中却是不断有新的火弹飞出,他封死了雷的所有退路,必定要收下性命。   可他的优势并不能坚持太久。   火焰看似占领了房间,但当雷的手指如钢琴版弹奏着墙壁时,一切都改变了,蓝白色的火焰瞬间全都熄灭。   “我说过,你是无法在这个房间里伤害我的。”   哀叹着,有漆黑的刃从墙体滑出,正确击中詹姆斯的心脏,巨刃切断脊柱,从胸腔滑出,詹姆斯的身体几乎被劈成了两半。   “混蛋!”   垂死挣扎的詹姆斯不甘心地怒吼着,随着刀刃的收回,他的身体也因为惯性跌落,撞在地上,而后滚动着,直到撞上墙壁才停止了动作。   雷上前,他蹲下身,怀着敬意划了个十字。他虽然厌恶詹姆斯,却到底无法面对尸体依旧毫无触动。   “安息吧,东方骑士。我并不是希兰的复制体,你被大导师骗了。”   哀叹着,他摸出詹姆斯口袋里的数据记录立方体。   “这个东西,你们拿去也没用,没有圣血,它就是一叠无用的数据。”   (“这么说你是知道圣血在哪里的?”)   熟悉得令人作呕的声音,飘进雷的耳中,与此同时一股超乎想象的力量抓住了他的手。   “给我!”   “为什么!”   雷瞪大了眼,他无法相信。   “怎么可能,你的身体怎么还能动!”   “我还有一个绰号,叫人偶师。”   嗤笑着,死者再次站起,张合着发青的嘴唇回答雷的质问。   “当然如果没有大导师教给我石匠的秘术,我也不能做出这么精细的人偶。”   “是吗?”   眼前的詹姆斯的胸口确实撕开了个深红色的大嘴,心脏、肺叶都碎裂了,但他还能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因为这是人偶。   但雷却像看到了世间最恶心的东西般,手指一抖,数据记录立方体落在了地上。   “多谢了。”   咧着半月形的笑,詹姆斯弯腰捡起落地的数据记录立方体,一边将漏出来的内脏、心肺都塞回原位。   “你真是太恶心了。”   雷生硬地说着,脸色突然变得惨白。   从詹姆斯的身体流出的深红色液体竟然燃烧起来了。   高达数千度的火焰窜起,雷下意识地准备再一次启动自动灭火装置,但是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隔绝系统如瘫痪般毫无反应,火焰却如获得了生命一样,纠缠着雷,势必要将他变成一个火球。   “这、这是怎么回事!”   呻吟着,疲于对抗火焰的雷已经闻到衣服烧焦的气味,再这样下去,身体也会——   “一点小小的余兴节目,这个人偶使用的皮下润滑剂是特制的,加入了燃烧剂以及丝线,虽然视线不耐高温,操控时间有限,不过足够让你化成黑炭了。”   “可恶!”   雷怒吼着,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了,但不论他如何挣扎,火焰都追着他,不让他有丝毫摆脱的机会。   就在这时,犀利的狂风卷进,红色的闪光中,蓝色的火焰被斩断了。   詹姆斯笑了。   “想不到侯爵也来了。也好,我一直都想知道,是血族的自愈能力强,还是我的火焰更有杀伤力!”    第四十章 家园(上)  “住手!”   雷哀鸣着,成群的火蛇看见了新的祭品,向扫罗扬起了舌头。   即使是血族也无法完全避开从四面八方袭来的疯狂火焰,虽然扫罗动作迅猛,但依旧很快就有火蛇沾上了他的身体。   “可恶!”   血族咒骂着,身上渐渐发出皮肤被灼烧的臭味,口中也到底有了哀鸣的前兆。   “你该怎么办?”   “詹姆斯”揶揄地笑着,人造的皮肤在高温中已经脱落大半,露出皮线纠结的狰狞面容。   “没有办法了!”   雷艰难地咬了下嘴唇,最终还是张开嘴,在苍白的腕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浓稠的液体滴下来,落在发光纤维上,血红沿着纤维向四面八方扩散,瞬间,原本黯淡苍白的线路被激活了,血红闪耀,整个房间都复活了,它们发出细不可闻的轰鸣,数据以肉眼跟不上的速度飞快的跳动着。   [住手吧,现在撤退还来得及。]   清丽的声音响起,原本燃烧的火焰仿佛被无形的墙壁隔绝般,全都化为细微的粉末散落在地。詹姆斯的面容扭曲了,他转过头,一位身着莹绿色长裙的少女正在面前。   “你是谁?”   [我?你就在我身体里面,怎么会不知道我是谁?]   少女微笑着,她的面容白皙透明如人偶,当她低下头看见倒在地上的雷时,原本毫无情感的眼眸滑过一丝哀怜,但下一个瞬间便化为无机质的冰冷。   [你在我身体里面乱来,我已经很火大了!]   “身体里?伊西斯果然不是帝国唯一拥有人格和形体的主控电脑!但是你怎么会——”   詹姆斯的声音带起了少许紧张,这是他从未表现过的发自内心的颤抖。   [看起来你知道很多不应该知道的东西了。我喜欢聪明的孩子,但妄图挑战不该挑战的领域,却是不能宽恕的!]   “您要惩罚我?可是我很讨厌被人命令!当然,被怪物命令就更加恶心了。”   詹姆斯邪恶地说着,他的笑容甚至连电脑程序也能感受到恶意。   [你以为你能赢得了我?]   随着少女的低语,空气开始震动。   下一刻,白光变成了有形的固体,压下来,仿佛空气已经成为固体,受白光之荣照区域,绝大的压力袭来,仿佛地心引力被抵消、人体直接感受气压般,五脏六腑都快被挤碎并从体腔压出来。   “了不起,可惜你只是一段程序……程序都是有破绽的。”   艰难的压力下,“詹姆斯”已经被烧得全身焦黑,但他还是咧开嘴,撕出一个狰狞的笑。   “至少也要把整个伊甸都作为陪葬,我才甘心呀!”   放话的同时,机械体已经开始溃散,他试图站起却像断线的傀儡般直接瘫倒在地。   “什么!”   构成身体的人造皮肤、皮线、金属骨骼竟然逐渐化为灰烬慢慢剥落!   “这是怎么回事!”   崩陷比他想象中更加快速,凡是眼睛扫过的部分,不,就连眼睛也一样,全都冒出了白烟。没有火焰,也没有感受到超常的热,全身,如字面上的,在蒸发。   “究竟……究竟……”   嘴唇僵硬地摩擦着,却因为接受控制信息的零件已经只剩下几根皮线,坏掉的人偶只是重复最后收到的讯息。   “这是失落的科技,高焦点共振音波破坏构成你的身体的物质的分子结构。”   回答他的是站在一旁面容冷漠的雷。   “原来……程序……程序总是有……破绽的……”   已经大半毁坏的人偶的身体迅速崩坏,但它还不断重复着写入程序的信息,雷皱起了眉。   “夏娃,立刻!”   [是的!]   大约半分钟后,少女欠身行礼。   [检查结束,左侧核能反应堆出现故障。]   虚拟影像发出了不祥的宣告,而就在这时,詹姆斯的人偶化为了一缕四散的白烟。   “能修补吗?”   [不能,反应堆控制室的主电脑遭遇物理破坏,脱离了我网络。]   “夏娃”一板一眼地说着,这时扫罗却反问道:   “如果故障无法排除,会发生什么事情?”   [整个反应炉将会在十分钟内毁坏,而后发生爆炸,放射性物质进入大气层,周围一百公里都将成为重度辐射区。]   “这……怎么做才能阻止?”   [控制室里有应激冷却装置,但是现在控制室的电脑无法连接……]   “夏娃”如实回答着,它是人工智能,它不懂得说谎。   “明白了。”   扫罗低下头,打开通讯器。   “队长,立刻组织全员疏散!‘伊甸’将会在十分钟后进行第一次试飞行。”   他在撒谎,但是雷明白他的苦心,核泄漏危机即将来临,为防止人祸发生,扫罗也只能撒谎,绝不能让基层技术人员都陷入恐慌之中。   而队长想必也看出了侯爵严肃之后的担忧,对于这个含糊不清的“第一次试飞”他没有多问,只是严肃地行了军礼。   “能为阁下效劳,是我的荣幸!”   之后,通话便结束了。   “阁下打算怎么做?”雷犹豫了一下,这才问道。   “事情会到这步,错在我。因为我信任了詹姆斯,最终为巴比伦带来这样的灾祸。”   扫罗叹了口气,有些话虽然没有说出口,已在不言中。   “但即使是您——”   雷欲言又止。   扫罗于是转过头,问道:“夏娃,左侧控制室现在的辐射系数是——”   [已超过临界值十倍。]   “短生种进入的生还率是——”   [你们人类有一句谚语‘战士不能离开阵地’,但是,短生种进入控制室瞬间就会被放射性物质污染,没有生还的可能。]   “所以,我接手了。”   扫罗微笑着,看了眼夏娃,“我相信你。”   “可是——”   雷犹豫着,此时人工智能“夏娃”说话了。   [血族最重视荣誉,犯下的错就必须亲自偿还。侯爵阁下已经有了死的觉悟,您为何要强迫他苟且偷生?]   “夏娃……”   雷的脸泛起潮红,他愤怒了,他甚至将要说出斥责的话语,但此时的扫罗却以坚决、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   “雷,立刻带亚伦公爵离开‘伊甸’,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   虽然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但真正进入控制室,身处辐射中心,扫罗还是感到全身范围的不舒服。   他沉了口气,走到基本成为废物的控制台前,同时打开随身携带的通讯器。   “夏娃,告诉我该怎么做?”   大约等了半分钟,通话器传来夏娃冰冷的声音。   [反应堆已经到达危险数值。]   “你的意思是它马上就要熔毁了,对吗?而且我还在灾难的中心位置。”   [是的,但请你放心,我会竭尽所能帮助你结束这场灾难。]   “伊甸”的心脏以一贯的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回答扫罗的质疑。   “你确定?”   扫罗反问着,“夏娃”曾说出的话,令他如鲠在喉。   [当然可以,我是‘伊甸’的心脏。]   “是呀。”   扫罗意义不明的叹息着。   ([血族最重视荣誉,犯下的错就必须亲自偿还。侯爵阁下已经有了死的觉悟,您为何要强迫他苟且偷生?])   “她”分明早就计算过我的生还几率了。   [现在,按照我的指示开始行动,我会教你如何恢复冷却装置。]   “我会听从你的指示的,我们一起努力。”   意识到必死无疑,扫罗反而释然了,他微笑着走到控制台前,依照夏娃的指示,十指飞舞在键盘上,如钢琴家的演奏。   一切都在好转,冷却装置已经开始运作,扫罗甚至觉得自己对“夏娃”的怀疑自私而可笑。但是意外——或者说“夏娃”的预言,还是发生了。   一瞬间,警鸣狂响,整个房间都笼罩着不吉利的红光,数据突然开始逆流,扫罗惊讶地看着狂舞的数据,他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爆炸已经不可避免了。   “夏娃,给我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四十章 家园(下)  爆炸已经不可避免了。   “夏娃,给我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   [詹姆斯在我体内植入了木马程序,这个程序只有在我启动冷却装置时才会激活。]   “可恶!”   扫罗愤怒地敲击着电脑,血族超过常人的体力让使用特别材质的屏幕整个都碎掉了。   [对不起,]“夏娃”冰冷的说着,[但意外已经发生,请您立刻放弃抱怨,听从我的指挥。]   [唯一的办法就是将放射性物质倒入内部。]   “她”补充着,致歉也是毫无情感可言的冷漠。   “疏导到哪里?”   扫罗追问着。   [‘伊甸’在设计的时候有考虑过核泄漏发生而冷却装置出现故障的情况。两个核反应堆的外围,连同控制室都有安全壳加固,最差的情况一旦发生,控制室的主电脑会切换为人工延迟程序,将核燃料的泄露导入安全壳的范围内,然后启动永久锁定程序。整个空间都封闭了,熔毁就能内部解决了。]   “万一安全壳出现裂缝或是被人为破坏?”   [这个问题设计者也考虑过。在安全壳完全封闭了整个辐射区后,‘伊甸’将运行启动最终处理方案,在核反应堆的正下方,安装有火箭推进器。一旦封闭完成,推进器就会启动,将安全壳送入宇宙。]   “一个严谨、完美的设计。”   [多谢夸奖,我将会指导您启动安全壳,当然您一定要给自己留下离开的时间。]   夏娃温和地说着,扫罗苦笑了。   “我当然会记得这个。”   [你只需要记住为自己设定足够的时间,我正在打开系统协议。]   “好的,我们开始工作吧。谢谢你,夏娃。”   [这是我的职责。]   人工智能一板一眼地说着。   但是,仿佛为了证明每一个最坏的打算背后总会有个更糟糕的可能般,灾难还是发生了。   依循着夏娃的指示,扫罗一路确定下去,走到最后时,听见的却是——   警告声!   “夏娃,发生了什么!”   [对不起,我的运行程序被詹姆斯的病毒破坏,已经无法再继续帮你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破坏了我的程序记录中关于左侧反应堆的大部分数据,所以有一件事情刚才没能告诉你。控制室里有监控设施,一旦泄露量到达峰值,整个左侧反应堆就会被紧急关闭!]   “什么!”   扫罗慌张地看着四周,锁定的红色预警闪烁不定,整个房间都在摇晃,他能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他冲向大门,但即使拥有血族的速度,还是不能敌过疯狂的速度——原本“伊甸”就是血族上一代长老们设计的飞船。   “不!”   扫罗急忙又回到控制台前,他紧张地叫喊着:“你能放我出来吗?你是主控制程序,你知道如何接触紧急锁定!”   [对不起。我的数据已经被破坏了,我需要重新演算。]   程序哀伤地回答着,它的遗憾通过通讯器传到扫罗的耳中。   “需要多少时间?”   [至少五分钟。]   “推进器会在什么时候发射?”   [推进器已经开始运作了,这是最终情况下才会启动的装置,我的程序里面也没有停止它的密码。]   “也就是说我会被锁死在这里,然后……送进宇宙?”   面对扫罗的反问,夏娃选择了沉默。   扫罗顿觉一阵寒凉,无数的念头涌上心头。   他张开手,掌心是微带血色的浅粉——再过半个月,逆转化就能完成,伊甸也已经调试得差不多,他眼看就进入宇宙,拥抱星星了。   为什么!   当我快要得到梦寐以求的自由时,死亡居然……来临了。   我还没有活够!   我的人生才刚刚起航!   我……   [……我会尽我全力解锁。是我的错。]   “夏娃”在道歉,扫罗却听不见。   “……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吗?当我是人类的时候,我用未来交换永生,当我得到永生时,我却又想用永生换回未来……当我终于快得偿所愿的时候,我……”   苦笑着,现实是说不尽的讽刺,“活着,仿佛从不会死亡,临死时,仿佛从未活过……”   原来,即使是我这种老不死的怪物,真正面对死亡时也会不安……   [请您不要放弃,我…会找到办法…]   “不,你已尽了全力。告诉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吧。”   扫罗平静地说着,初闻噩耗的激动褪下,他反而冷静下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活得确实太久了,久得足够去死了。   [泄漏物质会充满空间,所有的物质都会因为污染被分解……但是您不用担心,您不会有事,我会帮助您的。]   “不要再说安慰的话了,我已经看到我的结局了。”   扫罗抚摸着凌乱的线索,闭上眼。   “知道吗,当我还是人类的时候,我每天晚上都会看着星空,星星多么的美丽。看着它们我甚至会忘记呼吸。我想拥抱每一颗星星,可是我伸出手,却只能摸到空气……”   [请您不要再说下去了,您的谅解只能带给我愧疚。]   “我呀,一直都想着埋葬在星海之中呢。当我的制造者出现时,我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他,因为他说他会给我永远的夜晚,他总有一天会带我畅游在星海之间……”   [我很遗憾……]   “没事。谢谢你,在最后的时间还陪我说话。可惜你到底不懂我此刻的心情。”   [请您原谅……我……]   “夏娃”的声音似乎夹杂着名为怜悯的情感,扫罗却已经听不清晰了。   生命快要结束的这一刻,他选择闭上眼,他能感受到身体正在分解,慢慢地,溶于空气之中。   我的墓碑,是星辰大海……   ——※—※—————※—※—※——————※—※—※—————※—※——   你们一切作孽的人,离开我吧。因为耶和华听了我哀哭的声音。(诗篇6:8)   公元2979年5月11日,吉萨高原,大金字塔,某时。   扫罗的死没有给底比斯任何影响,像水滴掉进海洋,悄然无声,很快就被遗忘。   但幽暗的墓室里,却有一个身影静静地等待着。   [回收结束了吗?]   “已经再也不会有关于‘伊甸’的记录了。”   他恭顺的回答着,墓室深处于是传来轻微的叹息。   [犹大?]   “仍在继续,但已经确定亚伦公爵倚重的短生种是希兰·阿蒂夫的复制体。”   [希兰?]空气有了抖动,支配整个帝国的声音发出不屑地笑声,[他不是希兰的复制体。]   好不容易查到的秘密被君主否定,他也忍不住的颤抖起来。   “陛下,请您原谅。”   [我不喜欢原谅或是错误,加紧工作吧,找到犹大!]   “那……巴比伦城将由谁继承?”   他战战兢兢地问着,他的目的已经挑明。   [我明天会颁布诏令确定新的领主,但是没有你的份。我要你全心全意办好我交代的事情。找到犹大,我将给你凌驾于七位公爵之上的地位,你将成为帝国独一无二的首相!]   “首相?”   他贪婪地舔了下嘴唇。   [退下吧,我已经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是。”   他躬身离开,于是大金字塔内再一次回归了黑暗。   ……我们急于成长,然而哀叹逝去的童年。生命被有限的时间束缚着,而时间总是会结束的。我们怀着对未来的焦虑狂奔不已,临到终点才会想起曾有过的幸福,可惜已经没有时间回望了……   我们既不活在当下,也不活在未来……    第四十一章 重返底比斯(上)  公元2979年5月11日,新·底比斯城,公爵府邸,下午   雷在花园里遇上示巴女王的时候,她与一个雷不认识的女人站在初开的桃金娘后,一袭银色长裙勾勒出她完美的曲线。   三年的时间没有在她美丽的脸庞留下任何痕迹,她依旧是华美高贵,微笑着,风姿卓越。   雷下意识地想要奔上前去抓住她的手,可是他一看见心中女神便高兴得全身无力,心剧烈的跳动着,脚都快站不稳了。   此时女人们已经走了过来。示巴女王显然没想到会在亚伦公爵的花园里遇上什么人,于是当她发现他的时候,如被钉在地上般,僵硬了。   “您好。”   她微微点下头,算是行礼。   雷愣了一下,和预想了千百遍的相逢场面完全不符的此刻让他想到一个可怕的也许。   但他不愿意肯定那残忍的可能,他哆嗦着,脸色苍白。   “你……不记得我了?三年前,我的主人向你的主人提出交配请求,你的主人也同意了。用短生种通行的说法,我们……是未婚夫妻,婚配的约定也一直都没有解除。”   “是吗?”   少女低下了头。   她像个快要哭出来的孩子,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沉默,最终挤出把雷打入万丈深渊的回答。   “我从出生到现在只有两岁,但如果……是主人的意愿……我会代替我的上一代履行与您婚约!”   “在所罗门公爵的世界里,陪在身边的那个人只要是示巴女王就可以。”   低垂的窗帘后,摩西冷笑了。庭院中令人伤感的相逢正是他的安排,但宠物的主人对此却毫无反应。   此时,躺在沙发上的所罗门高举酒杯,侍从立刻上前为他倒入生命之水,他也便一边享受一边悠闲评价着:“上一代示巴女王的性格是最不像母本的,偏偏外表又最是相似的,以至于我一直没法狠下心处理掉这个残次品。好在终于得到了个更像的——”   “都已经一千多年了,你确定记忆中的她是真实存在过的她?不过是个完美化的影子。”   摩西嘲讽着,时间对血族而言近乎永恒,但得到的同时意味着失去,基因技术克服了不能与爱人相守的魔咒,可岁月却会模糊记忆中最爱的人的笑颜。   “上一代示巴女王的处理决定是全员认可的,我或许老了,记忆出错了,可他们——”   “他们?他们从没见过示巴女王的母本。”   冷不防的,亚伦插了一句,但当所罗门责备的目光转到他脸上时,看见的却是嘴角绽放着的温柔。   “爱情是没有罪过的,”他喃喃的说着,“血族是幸福和快乐的敌人。”   空气因此低迷,为了排解尴尬,所罗门又挥手让侍从上前倒了杯生命之水。而摩西也故作漫不经心,将话题岔开:“亚伦,你昨天觐见了陛下。关于巴比伦事件的处理方案,你当真一点异议也没有?”   “难道你敢质疑王的审判?”   亚伦反问着,他是巴比伦事件的经历者,但他居然无权插手它的善后工作,血族之王对巴比伦事件的过分重视暗示其中包含远超出七公爵认知范围的秘密。   对这一点都心知肚明的摩西与所罗门在听到亚伦近乎抱怨的解释时,笑出了声。   “可你分明是保留了怀疑。”   摩西一针见血地说着,虽然这话有不敬之嫌,但在场的都是最值得信赖的同族,所以亚伦的回答也是同样的不掩饰。   “因为我了解扫罗,因为我是巴比伦事件的见证者。”   “哦?看起来事情有些复杂了。”   所罗门调侃着,亚伦却瞟了眼摩西,确定后者对此毫无反应后,这才继续说下去。   “扫罗死的时候已经不是个纯粹的血族了。”   这话如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顿时激起千层浪。   所罗门抽动着嘴唇。   “这……怎么可能!”   即使是血族,逆转化也只是传说,从没有实例。   亚伦又看了眼胞弟,果然,他也不过是让摩西的脸上掠过一丝惊讶。   “逆转化是存在的,”亚伦解释着,“在信仰还强烈的时代,我曾被拥有虔诚信仰的圣堂骑刺中要害,伤口养了一百多年才逐渐愈合。而我也确实见到教会用十二圣徒的遗物把刚刚出生的血族逆转为人类。”   “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还存在媲美十二圣徒的力量吗?何况扫罗是千年血族,除非那圣物沾了‘他’的血,否则——绝对不可能!”   “如果是犹大呢?”   摩西呻吟着,压低了声音。   “那就更不可——”   所罗门公爵将脱口而出的话吞了半截,他终于想起扫罗邀请亚伦的理由:巴比伦郊外发现犹大的遗物。   “难道……”   他呻吟着,哆嗦如寒风中的枯叶。   “我见到了詹姆斯。”   亚伦若无其事地继续着。   提到这个名字,摩西有了怒色。   “这只狗竟敢反咬我们一口,当初就该杀了他!”   “虽然被他反咬一口,可也亏了他,我才知道巴比伦事件牵连的秘密远比我们预期得更多。可惜即使是我,知道的部分也只是真相的冰山一角。”   “你的意思是——”   所罗门已从最初的惊讶、慌张中恢复,此时的他,淡定从容,配得上公爵的身份。但声音深处,到底还有些颤抖。   亚伦拿出一枚银币,交到他掌心,请他抓紧。   “血币。”   不需要更一步的解释,彼此都了然于心。亚伦示意伺候在侧的侍从们退下,这才沉痛道:   “我们的王在撒谎,他欺骗了我们。不论是血族的起源还是血族的历史,所有的都是谎言。巴比伦的郊外不仅有犹大的遗物,还有艘废弃的飞船,是五千年前的血族制造的,但是我翻阅了血族几乎所有的记录,关于五千年前,只有同一句:洪水淹没大地,喜马拉雅山脉幸存。”   “你想证明什么?别忘记了,那艘船是不能留在记录里的!”   一字一顿的,摩西将最残忍的部分展示出来。   亚伦顿时黯然。   “是的,陛下下了缄默令,巴比伦会有一场大清洗,所有关于‘伊甸’的记忆会被洗掉。”   “你会执行吗?”   面对诘问,亚伦苦笑着:“为了我对王的忠诚,会!”   “忠诚?陛下承诺了你什么奖励?”   摩西的声音有些古怪,似乎是牙痛,又似乎是不愉快。   “你完成了这么重要的事情,陛下将会给你什么样的奖励?不如干脆把巴比伦送给你做领地吧。”   “下一次贵族例会,伊西丝女王会正式任命约拿单为巴比伦新领主。我向陛下请求的是一个恩典。”   “恩典?”   摩西重复着,声调有些怪异。   但亚伦却还是说出了他不想听的内容。   “我请陛下允许我转化一个短生种。”   “只是转化短生种,需要向陛下索求恩典吗?”   还没有觉察出其中隐藏的尴尬的所罗门诧异地说着,亚伦也只是低声说道。   “他的情况比较特殊,他不仅仅是被我看中的短生种,还——”   已经不需要更进一步的说明,这突然的发展让摩西顿觉含在口中的生命之水味道恶心得反胃。   于是他果断地吐出,脸色铁青。   “你——确定!”   “非常确定。”    第四十一章 重返底比斯(下)  “你——确定!”   “非常确定。”   亚伦冷静地回答着。   “我已经压制不住这种欲*望。唯有和他相处时,我才感到安定和平静,和他分开时我又会莫名的焦躁和孤独。我发现,唯有他陪在我身边,自成为血族后就环绕身边寂寞和孤独才会消除。我必须和他建立特殊的关系,我和他分享所有的情感,冲动、喜悦以及悲伤。”   “但是我呢!你有没想过我的感受!我选择你,因为我需要你,没有你我会疯掉的!”   摩西愤怒地说着,他和亚伦并不是普通的父亲和孩子,在成为血族以前,他们就是血脉相连的兄弟。   从未见过摩西如此强硬的一面的所罗门下意识地劝解道。   “亚伦,血族的转化成功率一向很低,失败了他会变成怪物,你将永远失去他……如果你真的想要他,可以把他的遗传基因交给研究院。”   “但是经历了那么多代的复制克隆,‘他’还是他吗?”   亚伦反问着,这话让所罗门公爵的脸色有些难看。   “这是你们的私事,作为外来者的我看起来还是回避比较合适。”   不等主家同意,所罗门公爵便披衣离开了,此时正是黄昏时分,夕阳的余晖照在屏蔽紫外线的斗篷上,竟有些凄美。   “你戳中了他的伤心事。上一代示巴女王……”   摩西幽幽地说着,他知道自己为什么勃然大怒,不吉的预感正逐渐化为现实,两千年的兄弟之情也许真的抵不过这认识才四年的短生种!   “我明天会向所罗门公爵道歉,但你也应该意识到,你一直在伤害我!”   “伤害你?”   不谨慎的措辞勾起摩西的愤怒,他唰地站起,冷漠地宣布着:   “你苛求完美,你只需要本体。但一千年以后,他还是你今天渴望的他吗?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人心也不能例外。基因确实会在一次次的复制中变异,可是心的改变……比基因的改变更快也更可怕。害怕改变,不愿意接受瑕疵,只要此刻的他的你注定会在未来受伤!”   “改变?受伤?我早就不是一千多年前的我了,你受伤了吗?”   亚伦诘责着,摩西却不容置疑地吼道:“我不会同意,你别想让我同意!”   “我告诉你不是为了得到你的同意,我只是知会你。我已经得到陛下的恩典,只要再有三个同族的认可,即使你坚决不同意,我也能和他建立合法的父子关系!”   “那我现在就去杀了他!我把他撕成碎片再拼起来还给你!”   摩西出离了愤怒,他的眼睛变成血红,尖牙也冒了出来,“你可以选择任何一个短生种,将他转化为你的孩子,但唯独他不可以!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他会夺走我的东西,我讨厌他,我要杀了他!”   “可我需要他,他给我灵魂带来平静,不想你,只会让我疯狂!我永远不会忘记转化的那个夜晚,圣母像在流血!”   亚伦沉痛地说着,“你为了驱走自己的寂寞将我从上帝的身边夺走。当我躺在棺木里经历转化时,心中无数次泛起放弃的念头,那时的我甚至嗅到身体腐败的气味。但就在将要彻底放弃的时候,我听见了你的哭声。你像孩子一样哭泣,我……想起这个嗜血的魔鬼是我的亲弟弟。我放弃,我可以得到解脱,你会怎么办……你自私地强迫我陪你一起永生,我却不敢用死亡惩罚你!”   “你是说你在怜悯我!不过是我的血脉,竟敢如此嚣张!”   “不论你怎么想,我都会转化他!我是你的哥哥,我是你的孩子,但我已经照顾你一千多年,我们应该分开了!”   ——※—※—————※—※—※——————※—※—※—————※—※——   公元2979年5月11日,新·底比斯城,某处,某时   宁孙进入房间时,伊斯塔尔正在祈祷。   三年前的意外让她失去了一只手,却也赋予她独一无二的美。对事业的激情和对叛徒的仇恨交缠着,如火如荼的燃烧着,她的面容反倒比三年前更加红润了。   “东方骑士回来了。在巴比伦执行任务的时候,遇见了他。”   宁孙轻声地说着,伊斯塔尔也只是嗯了一声,但宁孙知道她内心的激烈斗争,他知道她正在怎么努力的压制着愤怒,他理解她的烦恼和痛苦。   “詹姆斯进入‘伊甸’的心脏的过程非常顺利,他也取得了资料。可惜将资料带出来的时候遇上抵抗,他站在他们一边。”   宁孙继续说下去,彼此都很清楚“他”和“他们”指代的是谁。   “西尔维娅不幸遇难。好不容易发展出的势力遭遇大清洗,巴比伦已经有一千多人被处死了。”   即使听到这里,伊斯塔尔依旧没有做声,但是手在颤抖。她快要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机械手和肉体焊合处正隐隐作痛。   “下个月的庆典是亚伦公爵主持,亚伦非常器重他,已经预定晋升他为贵族。甚至有传言说,亚伦公爵想转化他——”   “我知道了。”   轻轻地说着,伊斯塔尔站起来,她看似平静却其实连气都喘不过来,名为愤怒的颤抖从头到脚贯穿着身体。她嘴唇发白,她全身热血沸腾,头昏目眩。   “我明白你的心情。”   宁孙试图安慰她,她却挺直了腰杆,建议道。   “我们应该做点事情打压一下他们的气焰了!”   仿佛说着别人的事情一般,伊斯塔尔突然发现不知何时开始,自己的心只有寒意了。   “你——”   “我要杀了他!他让我感到耻辱,叛徒!”   强行压制的怒火喷薄而出,她近乎执拗地抓紧机械手,眼角快要渗出血来。   “他是你的儿子,他在你的**里呆满了一百天。你……不要被一时的怒火燃烧了理智,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我没有这个儿子,他也不配做我的儿子!”   咬牙切齿!   伊斯塔尔咬牙切齿地说着。她一直都为自己拥有一颗虔诚的心而骄傲,她总是将平静在祈祷的时候献给神。可她最为器重的儿子却毁灭了她的骄傲,他把这份平静打碎了,他是一条毒虫,爬进了花萼,啃咬她内心最柔软的部位。   想到这被犹大蛊惑了灵魂的人即将和那些肮脏的吸血鬼们一起终夜狂欢,她便觉得整个人都要被撕碎了!   “他根本不是我的儿子,他是个怪物,我的儿子……早就死掉了!”   “住口!不要再说下去了!”   宁孙急切地说着,他抓住伊斯塔尔的肩膀。   “他从你的身体里诞生!他就是你的儿子!”   伊斯塔尔冷哼了。   “宁孙,不要以为你们做过的事情我不知道,我只是……不能接受事实骗自己相信。其实……他和我、和我丈夫没有任何关系。他……是克隆体,是一个已经死了几千年的人的复制体!你们把亡灵塞进我的子*宫,我……我一直假装他是我的孩子,可是……他真的是希兰的克隆体吗?我不相信……共济会的英雄会背叛我们……”   “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要承认现实——”   宁孙暧昧搪塞着,当年的事牵扯了必须被遗忘的秘密,伊斯塔尔此刻的追问只会带给彼此难堪。   但伊斯塔尔也不是三年前的温柔妇人了,被亲人背叛的事实让她变得阴冷,甚至有些不可理喻。   “告诉我,那个胎儿到底是谁!你告诉我的……到底多少是真相,多少是谎言!”   “一切的都是真的。他是那个人的复制品,只是……是残次品!我本想告诉你,但看到你们夫妻都渴望有个孩子,我……不忍心,所以隐瞒了一部分。”   “原来如此!”伊斯塔尔顿了一下,“那么,把渣滓铲除吧!我亲自动手,洗刷耻辱!”    第四十二章 新爱神宫(上)  5月18日,新·底比斯城,爱神宫,二十时   不是第一次随亚伦公爵来到专为贵族们社交与炫耀修建的爱神宫,但走下解体马车时,看着以严谨的对称中轴线展开的宫殿,雷的心中依旧涌动着难以言语的震撼感。时间改变了很多东西,爱神宫却终究还是那么的庄严华丽、气势恢宏。   可惜太多的东西变了。   昔日跟随在公爵身后战战兢兢的青涩已经不见,今日的他不会因为好奇而贪婪地四处张望,不会因为女人们含情脉脉的眼眸心荡神移。他能清楚嗅出空气中每一缕香水的源头,而不是将它们统归为女人的味道。   自然,女人们流光溢彩的裙角也不再带给他冲动,和三年前一样,她们用好奇与挑*逗的目光玩弄他,故意舔着嘴唇或是以扇子的羽毛滑过脸庞,但他只是冷静地走在公爵身后,目不斜视。   “我怎么觉得他像个对女人没兴趣的僧侣?”   陪在亚伦身边的米丽娅姆无趣地说着,她和三年前的米丽娅姆不是同一个米丽娅姆,这在血族的世界里是稀疏平常的。   “因为他的心给了帝国最美的花朵。”   依旧是宠溺的笑容,依旧是温和的揉捏,亚伦对米丽娅姆表现出的宽容和慈爱,在知道真相的雷眼中,近乎怜悯。   ——以爱之名的折磨,是血族给予爱过的女性们唯一的永恒。   再次走进悬挂着以一万多颗水晶串成的大吊灯的会场时,对此美景已熟视无睹的雷轻车驾熟地绕过扇形的坐席,走到铺了绣有亚伦公爵的家徽的坐垫的位置后,恭顺的站着。   “别站着了。”   亚伦吩咐着,让侍卫在自己的座位旁再加一张椅子,同时命令穿着红白相间制服的侍从为雷准备一杯牛奶。   “是。”   雷恭敬地点点头,坐在了公爵的左侧,而亚伦的右侧,坐的正是所罗门公爵。   今夜底比斯的贵族济济一堂,目之所及,金光闪烁,宝石夺目,美人们争奇斗艳,但却没有哪个女人能比陪在拥有豪奢金发的所罗门公爵身边的绝世美人更耀眼。   雷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又一代的示巴女王,用同一个基因母本造出的她是那么的美貌,以一万多颗水晶串成的大吊灯也因她变得光芒黯淡,宛如童话里走出来的公主殿下,所谓的梦幻般的风情、女王般的华贵,指的便是她。   她的主人似乎很喜欢用钻石装饰她,雷偷偷地想着,但即使是切割最完美的钻石也不过是为了衬托她的美貌而存在,她的皮肤柔顺如陈年的丝缎,她的呼吸不小心飘到他的脖颈处,顿时耳朵都烧起来了。   女王美目微斜,打量着与奢华的夜晚格格不入的雷,却不是三年前的不屑与轻蔑,她的注视带着好奇与少许的哀怜。   雷下意识的转过头,她不是三年前的她,但几乎一样的面容却总是让他错乱了时间。   “她的事情,我很抱歉。”   或许是为了掩饰情人不合身份的注视,所罗门公爵低声解释着。   “宠儿都是有寿命限制的,无法和她在一起,只能说是我的遗憾。”   雷淡淡的接受着,明知道真相是什么却依旧能平静的说出谎言,所罗门不由地来了兴趣,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难怪他只看中你。”   所罗门意味深长的说着,亚伦却侧过脸,与米丽娅姆耳语。   这明显的冷遇让所罗门有些不舒服,倒是雷,突然主动说道:“示巴女王这一次又是毫无悬念的第一名,对吗?”   “因为米丽娅姆从不参加这种无聊的比拼,但是每次示巴女王一出场,结果就毫无悬念也太扫兴了。”所罗门的手指滑过美人的发梢,最终叹了口气,“她这次不会参加。”   确实,即使她不是三年前的她,示巴女王的美貌依旧令整个会场的女人都自惭形秽。但雷见过更耀眼的美,即使她与那个示巴女王无比的相似,他却已死去了追逐她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的欲望。   她不是她,她们的面容如出一辙,但占据他全部身心的人已经不在了。   “没有示巴女王,莎乐美得到了桂冠也是毫无意义。”   米丽娅姆傲然地评价着,此时希律王也已经到场,只是他的身边竟不见约翰与莎乐美,不免为今天的比拼蒙上一层阴影。   “出了点意外,莎乐美还没有出生就死了。”   摩西漫不经心地解说着,他不喜欢这种虚华的宴会,也鲜少携美出席。偏偏今天,示巴女王明确表示放弃、莎乐美尚未出生就死去的今天,他的身边有了个女人!   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女,身形尚未长足,蓝宝石般的眼睛嵌在稚嫩微胖的脸庞上,粉嫩的嘴唇也令人忍不住想要将她抱入怀中。   “你一向不喜欢身边陪着个女人,怎么这一次?”   私下固然发生过争执,但看到胞弟的举动异于常时,亚伦还是忍不住地关心了。   “她不是女人,她只是个孩子。”摩西顿了顿,“和我一样,永远的孩子,得不到爱就会死去的孩子。”   这明显的讽刺让亚伦无言以对,好在此刻惯例节目已经开始,这才免除了更多的尴尬。   节目一如既往的华丽,死亡的鲜红也是无处不在,雷悲哀地发现自己确实变了,他不会再因为死亡而颤抖,他平静地欣赏着贞女们用生命完成的取乐,对将真实的行刑搬上舞台的戏剧也能报以热烈的鼓掌。   简直就像是成为另一个人了。   因为已经看到世界的尽头,或是早就知道这些女人们不论如何美丽、如何可爱,最终都会变成一滩血水?   想到自己的心竟变得如此冷酷,雷也不由的颤抖了。   这时,舞会最重要的一环,开始了。   女人们如三年前一样走上舞台,争奇斗艳,她们搔首弄姿刻意展示着魅力,就像无数的夜晚一样,女人为了得到更高的价钱而比拼着美貌,可是能让所有的女人都黯然失色的她已经不在了。   “你觉得谁会成为今天的优胜者?”   贵宾们窃窃私语,示巴女王和莎乐美的退出让今夜的结果变得扑朔迷离,有贵族甚至开设了赌局,兴致盎然的血族们也无不拔下戒指或是摘下袖扣押在赌盘上,当然大部分贵族到底自持身份没有加入这低俗的取乐。只是听着他们的窃窃私语,雷不免陷入更深的沮丧。   和她相比,这些女人的笑容是多么的艳俗,脂粉也不能掩盖她们的面目可憎。   “不过是纯种宠物的选美和配种大会,必要如此激动吗?”   米丽娅姆鄙薄地说着,不论舞台上的她们多么的娇媚动人,高不可攀,终究也只是宠物。最美,不过是一个虚无的名号,以及不知道将会与谁配种的命运。但她们却为这的近乎嘲讽的奖励争得面红耳赤,浑然不知自己的可笑。   “无知才是宠物应有的美德。”   亚伦微笑着,抚摸着米丽娅姆,此时第一批的美人已经走下台,而雷的指尖也突然被一袭温柔缠绕,他侧过脸,示巴女王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他的手。   (“如果……是主人的意愿……我会代替我的上一代履行与您婚约!”)   脑海里,示巴女王曾经说过的话,轰雷般滚过。他木然地接受着示巴女王的牵引,绕过人群,走出飘荡着轻柔与纤细的空气的会场,穿过花坛-草地和水池-林荫道,最终来到十字运河前。    第四十二章 新爱神宫(下)  河边,停着用镀了金的木头组装而成的巨大木筏,每根木头的边缘都装饰着打磨光滑的贝壳,橘色的光芒下,反射的是珍珠和彩虹的光彩。木筏的两边装饰有棕榈树、盛开的玫瑰,花丛中央甚至藏着一个小小的喷泉,射出含有香气的泉水。香水和鲜花围拥的木筏中央是一顶绛紫色的帐篷,用金柱支撑的帐篷里,可见摆满价值连城的器皿和与之相配的美味佳肴的餐桌。   ——整个木筏像极了漂浮着的花园。   而木筏的周围,是无数饰满鲜花和香草的小船,半裸着身体的男女船夫们无不容貌姿丽,手握乐器。   当示巴女王邀请雷踏上木筏,进入紫色的帐篷时,水上花园便开始动了。被灯光映衬成玫瑰色的湖面上,不时传来竖琴优雅的声音,湖畔的森林里,也有奏乐和歌唱响起。整个运河都是乐声,天空中飞翔的珍奇禽鸟,为这奢靡的夜晚更增加一份神秘与绚烂。   五月初的夜晚,已经开始有少许的炎热,他与示巴女王坐在帐篷里,名酒流进喉咙,温热了心,却不能化解他们的生疏。   湖水因为木筏的划动,滑起阵阵涟漪,轻微的摇晃与音乐的节奏相伴和,可是今夜没有风,树木蔚然不动,仿佛正心致志的等着即将发生的事情。   大木筏逐渐到了湖中心,贵客也有了些许醉意。女主人突然伸出手,请贵客为她把松掉的项圈扣紧。雷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尽可能平静地帮她扣好项圈,女人却低垂着头瞄看着他,好似含羞般,嘴唇微动想说些什么,最终没有说出口。   很快,木筏靠了岸。   ——※—※—————※—※—※——————※—※—※—————※—※——   和爱神宫的庄严华丽不同,小爱神宫试图展现的是人工的自然。它外形酷似乡间别墅,但正是这些看似朴素的不经意之中展现了高雅的刻意。   在示巴女王牵引下,他们缓步穿过垂着常青藤和紫藤花的木门,走进铺上了白底蓝纹的瓷砖的客厅。包裹着银白丝绸的墙面上满是工人精心画上的裂纹,与金碧辉煌的大爱神宫相比,这里乳白色的家具显得朴实无华,但细节处却是更胜一筹的雕镂精细,浅绿色的窗帘用普通恰到好处地烘托了温软馥郁。   酒让彼此的脸泛起了潮红,示巴女王温和地请他坐下,壁炉里,金色的火焰跳跃着。   “您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雷没有回答,示巴女王便自顾自地说下去。   “这里曾经是一位皇后的居所,她厌倦了皇宫的金碧辉煌想要回归自然,但她的自然却消耗了比金碧辉煌更多的金钱。这是帝国的中心,爱情的圣地,男人和女人以最自然的姿态结*合。而今晚,你就是那个男人。”   “我?”   雷错愕的重复着,女人缓步走到他面前,解下发带,柔顺的银发如月光披洒在她的肩膀,而后一阵窸窣,装饰了过多的钻石的礼服落地,露出少女花瓣般柔媚光滑的身体。   他的心停止了跳动,她赤*裸的身体让他的心泛起名为爱情的波涛。在这本该纵*欲的时刻,他却意外地清醒了。眼前的女人的肉体并不是他曾经无数次渴望看到的身体——那纯洁、珍贵的人儿已经永远的离开了,站在他面前的她虽然与那个她有完全一样的面容,却只会让他感到厌恶和憎恨。   他觉得憋得慌,他需要呼吸新鲜的空气,而不是困在这看不见星星的房间里。   只是他刚刚挪动脚步,女人便走上前,双手放在他的肩上,火热的呼吸直喷他的脖颈。   她圆润的胸*脯贴在他的身上,恳求似的:“看,这里多么空荡,我是你的,我爱你!”   “你不是她。”   “但是我爱你!”   说完,女人便把自己的嘴唇紧紧地按住他的嘴唇,同时抱着他的头,直到她喘不过去来,这才把面孔挪开。   “今天是疯狂的夜晚,你想干什么都可以,我是你的!”   她气喘吁吁的说着,可她的吻刺痛了雷,让他产生新的憎恶。她不是他曾经爱过的她,于是他推开了她。   “不管你长得多像她,我都不需要你!”   女人委屈地低下头,轻咬嘴唇,最终退开了,但就在雷即将跨出房间时,身后传来哗的一声——她拉开窗帘,月光立刻倾泻房中,站在梦幻与现实的交界处的她,楚楚动人。   “我是你的。我恳求你,把我当作她。”   这无助的哀求将他钉在原地,再也无法迈动步伐,女人适时地上前,从后面抱住他,殷勤地解开他的衣扣。   “我是你的。”   她反复重申着,皮肤沁出的香气扰乱他的思绪,柔顺的发丝滑过肩膀,荡起名为情*欲的涟漪。   “你不是她。”   他徒劳的抵抗着,女人火热的呼吸徘徊颈部,炙烤着他的理智。   “我就是她,我们拥有同样的遗传因子。”   她近乎谄媚地迎*合着,丝绸般光滑的手掌抚摸着他的胸前,他这才意识到示巴女王确实是个毫无瑕疵的美人。   三年前的我是和她走在一起也不配的!   雷的心头又是一阵酸楚,上一代的示巴女王的死因他也知晓一二,她原就不是他能匹配的高贵身份,若不是亚伦公爵的一时兴起,她也不会成为他的配对。但当他远走他乡时,那骄傲、独立的女人,却为信守与他的约定违抗主人的命令。于是,忤逆的她被处理了,血族需要的只是柔顺的宠物。   可今晚所罗门公爵却主动要他的宠物陪我?还安排了那么大的阵仗!   因为我的身份今非昔比?   顿时,她柔软的身体激起的欲*望荡然无存,他兴致乏乏的握住她的手。   “侍奉我,是所罗门公爵的意思吗?”   “是公爵的吩咐,也是我的意愿。没有人能强迫示巴女王做任何事情,即使是他。”   女人轻轻地咬着他的耳朵,她试图将自己的柔情传递给他,换来的只有他的冰冷。   “你不要我?我……和她是一模一样的。”   她哀怨地说着,话语中隐约有呜咽的前奏。   “你终究不是她,世间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即使出自同样的遗传因子,她依旧是她,你也到底是你。”   他低低地说着,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可是——我爱你。”   她轻柔地表白着,抬起了头。朦胧的月光下,她的脸庞泛着红晕,眼睛也像蒙着雾一般。   他被打动了。   她牵着他,和他一起坐在床沿上,美丽的身体坦荡荡地展示着纯洁与诱*惑。   “美丽的女人永远是身体有多重就值多重的金子,但是一个爱你的美女,却是可遇不可求的珍宝。”   如蛊惑的呻*吟,在女人娇媚的引*诱下,他吻了下去。   他亲吻着她的脖子、肩膀,一直吻下去,她也全身颤抖地接受着,眼睛时而睁开时而闭上,显出难以形容的欢乐。当他进入的时候,她轻轻嘤咛了一声,似乎很痛苦,又仿佛置身天堂,略有僵硬的腰肢因为他的爱*抚逐渐自然,她将自己全都交托给他,顺从而温柔。   结束时,她软在他的身边,月光下,她的身体终于有几分属于女人的圆润。   他抚着她满是细汗的身体,顺着肩膀滑下去,掌心感受到她微微的颤抖。   雷顿时清醒了,他曾经愿意用自己拥有的全部去亲吻与她一模一样的人儿的指尖,他相信那小小的碰触能带给他亵渎神灵的快乐,哪怕世界就此毁灭也不会在乎。但那些疯狂都不是给眼前的她的。   终于,他吻了下她的额头,抽身离开了。    第四十三章 力排众议(上)  新·底比斯分为东西两区,西边为短生种们大规模聚居的地方,沿着街区一路向东,建筑也逐渐奢华起来,便进入了高楼林立的高级住宅区。虽说在寸土寸金的黄金地带,恨不得连城市规划必不可删的绿色区域也征做建筑用,高楼间却也散布了占用面积颇为可观又风光旖旎之地,那是帝国真正的统治者——血族们的府邸。   不论是何时,富人和特*权*阶级之间,总有永世不可逾越的沟壑。   而在整个城市的最高处,矗立着的白色建筑正是大元老院。   5月21日,新·底比斯城,大元老院,贵族例会   天空刚刚镶上玫瑰金,大元老院的后排已然座无虚席。虽然是贵族例会,却因为前段时间发生在巴比伦的事情而显得分外隆重。末等的短生种勋爵们自不用说,无一缺席,连资历尚浅的血族也不等天黑便已到达,在侍从的簇拥下,局促不安。   保守估计,今日出席的贵族恐怕是超出了五百之数。   “哇,居然会这么多老古董都来了!我还以为这次最多也就有个百来个贵族呢!”   “笨蛋,像我们这种小辈怎么可能有机会出席那种高层会议!还有说话谨慎点,今天可是长老们都到了,千万别丢了父亲的脸!”   年轻的血族们低声讨论着,难得出席如此庄重场合的他们一边对上前招呼的友人优雅地点头寒暄,一边在通道上寻找属于自己的位置。   贵族的位置以中央御座为中心,按照贵族的品级、担任的官职呈扇形摆放。   拥有完美无瑕的面容的约拿单虽然只是伯爵的身份,却因为和七公爵之一大卫王的父子关系,位置被排在了侯爵的末席。   虽然任命一事早有告知,但发现位置被提升时,容貌秀丽的青年依旧感到局促不安,他希望为他导位的女士能够和上面再次确定,以免出错,但淡妆素雅的女士却斩钉截铁的表示这是伊西斯女王的意思,约拿单方才坐在这略显僭越的位置上。   “今天陛下会出席吗?”   第一次出席如此规模的贵族例会,想到即将得到的地位,约拿单一边再次整理衣衫,一边问道。   “御座便在前方,但陛下是否莅临,还是未知之数。”   女子谦卑而冷淡地说着,在会场的两侧,站满了身披红甲的禁卫军,他们无不身材魁梧,手握利器,腰上挂着宽面军刀。而他们的中间,在无数容貌姿丽的青年贵族以及睿智老人的簇拥下,便是陛下的御座了。   此时御座纱帘低垂,无法窥探,不过却有十余位身披紫色的直接为皇帝服务的最高顾问们穿梭来回。   “好久不见,约拿单。”   熟悉的温和有力却又成熟的男声响起,还沉浸在元老院带来的激动的约拿单连忙回头。   “已经四年了,我的脸还记得吗?”   “公爵殿下!”   如电流滑过全身,约拿单连忙站起来便要行礼。   “你与我之间还需要这么生疏吗,我的孩子。”   对于约拿单的拘谨,大卫公爵仅是嘴角露出淡淡的苦笑。这位帝国最高位的贵族虽实际年龄早已超过一千,却依旧保持者三十余岁的年轻外表,挺拔的身形比约拿单高出一个半头,但因为体型匀称,即使穿上厚重的礼服,却也没有大块头的笨重。反而越加衬托成熟。   只看他总是浮现笑颜的微黑面容,面对小辈也不忘举止和蔼可亲,恐怕很难想到他竟是帝国第一的军神。   而与他并行的男子却是另一种姿态。金色的光下,外表不过二十余岁的男子黑发反射着紫色,容貌端丽宛若少女,修长的身体包裹在缀满珠宝的华丽服饰中,唯独浅金色的眼睛让人联想到夜的深邃。   他正是即使在七公爵中,地位也仅次于白羊公爵的亚伦公爵,地位等同帝国的副首相。可谓是贵族中的贵族,诸侯中的诸侯。   此时这位帝国最有权柄的贵族用悦耳的声音与毕恭毕敬的青年打着招呼。   “今日帝国最引以为傲的俊杰济济一堂,我都感觉自己老了。”   “亚伦,你不觉得你的谈话内容太过严谨?”   大卫打趣着,拍了拍拘谨的青年的肩膀,深情道。   “约拿单,你终于将被陛下委以重任,还特许进入西奈山觐见获得绶带,作为父亲,我由衷的感动。”   “我等低微末流竟也有幸聆听陛下教诲,窥看陛下天颜,不由诚惶诚恐。”   约拿单谨慎地说着,低声道,“父亲,今天的议题虽然早有耳闻,但正式任命还没有下来,你不觉得这些话为时过早?陛下御心一向捉摸不透,若是太早下定论,恐怕孩儿会成为帝国的笑柄。”   “这个决定是不会变的。”   亚伦插入道,巴比伦事件的真相虽然尚未公布,不过扫罗侯爵的死却是总所皆知的事实。况且他的死并非自然事件,今夜的议会主题,想必是绕着这事情打转了。   扫罗侯爵死后如何处理那些阴沟里的老鼠,巴比伦城的领主由谁继任,只是这两条,足以让整个会场争得面红耳赤。   “听说扫罗侯爵是被……老鼠杀害的?”   “事实是和你描述的差不多,但问题的关键可不在这里。”   亚伦兴致乏乏地说着,此时大半贵族已经到场,关爱孩子的大卫公爵自然也不希望约拿单还没有正式任命便成为众矢之的,于是与亚伦并排离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只是他们虽然离去,关于约拿单伯爵将会成为巴比伦城新领主的消息却早已传遍整个贵族圈,大穹顶下嘈杂声不绝于耳,各路贵族无不窃窃私语。   突然,之前窸窸窣窣的吵杂声像潮水一样静了下来,在通道上谈话的贵族急忙回到自己的位上,同时因为任地公务缠身而不得不缺席的官员席坐上也浮现了立体影像,与会者这才知道此次的贵族例会竟是难得一见的全员必须出席。   “陛下似乎驾临了。”   侍奉在陛下身畔的紫衣顾问们的脸色有了微妙的紧张,随即整个会场都安静下来,当紫衣们后退一步,向着御座的方向恭敬地低下头,所有的人便也毫无例外的,全部起立低头。   纱帘微微飘动,抬起头时,御座中似乎多了个模糊的影子。   与此同时,无法分辨性别和情绪的机械声音从天顶倾注而下。   [感谢各位前来参加,我的孩子们。]   那声音虽清晰,却又像是无数的人一起讲话似的,无从推断发言者的表情或是年龄。只是贵族们看见红发的伊西斯女王也一袭华衣的投影伺立御座之侧,谦卑地垂着头,便可知道御帘后是血族之王亲身降临了。   [众卿应该已经知道发生在巴比伦城的祸事了。我们值得尊敬的扫罗侯爵,朕最爱的孩子去世了,朕为此深感悲痛,但正如传言所说,扫罗侯爵的不幸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突然加重的尾音如铁锤般直击与会者的心脏,贵族们无不低下头,默默哀痛。   [关于这一点,就由我可爱的女儿——伊西斯来报告。]   [是!]   虚影的少女抬起头,火红色的眼睛闪烁着不吉。   “她”先是上前一步,再向着御座的方向鞠了个躬,这才以尖锐冷酷的声音开口:   [正如陛下所言,扫罗侯爵是被杀害的。杀害他的短生种是地下水沟的老鼠,所谓的东方骑士詹姆斯!]   此言刚落,共济会东方骑士詹姆斯的影像便传送到每一位贵族的手边。   紧张的气氛在列席者之间流动,有人像是等着下面的句子般抬起了头,也有人却开始偷窥亚伦公爵的方向,某个传言正在以肉眼看不到的速度飞快散播开来。    第四十三章 力排众议(下)  紧张的气氛在列席者之间流动,有人像是等着下面的句子般抬起了头,也有人却开始偷窥亚伦公爵的方向,某个传言正在以肉眼看不到的速度飞快散播开来。   伊西斯女王顿了一会,再度开始报告:   [根据我的情报控制,詹姆斯从一年前就开始潜入巴比伦城,并以伪造的身份在扫罗身边谋得职位,最终残忍的杀害了陛下最宠爱的孩子。]   “但区区短生种怎么能伤及扫罗!”   大卫王抱怨着,他的疑惑正是在场的每一位贵族的疑惑。   [在巴比伦城郊外,我们发现失落的科技的残骸。目前这件事情还在做进一步的调查,具体的请看手边的资料。]   随着这句话的结束,贵族的桌面浮现了大量文字与图片,它们在伊西斯女王的声音中不断的改变着排列方式,将巴比伦城郊外的秘密科技的细节展示。   这一突然出土的失落科技残骸沉重的打击了贵族的骄傲,与会者无不叹息、焦躁。   但报告完毕的伊西斯女王却也毫无表示,她对着御座再度鞠躬而后回归御前,而后,御座深处,严厉的声音再度响起。   [此次的恶劣事件暴露了政务机构存在的太多弊端了!]   仿佛只是叹息般的严厉指责跌落在地,惊得贵族们无不伏地跪拜,但血族之王却并没有进一步职责的意思,他话音一转。   [亚伦!]   “是。”   最得倚重的血族站起身,他谦卑的低下头,手按在心脏的位置。   [实务方面就交给你了,亚伦。记得要事事周详,以血还血!]   “臣知道。”   血族深深地一鞠躬,作为亲眼见证扫罗侯爵的过世的血族,将侯爵的意外事件的复仇交给他处理,展示了血族之王对他的绝对信赖,同时也是对不利亚伦公爵的流言的最好反击。   亚伦退回坐席后,所罗门公爵也立刻上前一步。   “那么,请问陛下,巴比伦城的领主您属意哪一位后辈接任?”   话题转到此处,约拿单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扫罗没有嫡系的孩子,所以也只能从在场俊杰中选拔一位有为的了。]   比及初始的严厉,血族之王的声音虽然依旧听不出情绪变化,却到底多了几分轻松。   [摩西,我想听听你的建议。]   “我心中虽有几个人选,但毕竟都资质尚浅,提出恐怕难以服众。倒不如有陛下直接任命,若是陛下觉得为此事导致小辈们争执不休,不妨将巴比伦城并为帝都直属。”   摩西的话不可谓不圆滑,巴比伦城本身富裕,加上城郊的失落科技残骸,价值竟是不亚于公爵们的领地。若是随便交给一个小辈,必定会引起不必要的争执。   但亚伦知道摩西这么做真正的目的是为了阻止自己!   若承诺了约拿单的领地最终落空,在申请繁衍的时候,他便难得到大卫的支持了。   只有所罗门、雅各两个长老的认可,即使申请勉强通过,转化仪式也可能因为高位的协助者过少,出现意外。   “慢着!”   [我有异议!]   结果亚伦却没有机会与摩西正面交锋,因为一个冰冷骄傲的声音说出了他心中所想。   [摩西公爵,你的建议存在重大的错误。]   伊西斯女王虽然只是人工智能,但作为陛下的口舌与眼睛的“她”,话语的分量自然犹在公爵之上。   [首先第一点,扫罗侯爵的意外虽是意外,但帝国从没将没有后代的贵族的领地强行收纳为帝都直属的先例。若是此例一开,便可能导致还没有制造后代的贵族们惶恐不安,以致滥竽充数,玷污了我族尊贵的血液!]   这席话获得了在场几乎每一位贵族的认同,他们静静地听着伊西斯女王的发言。   [其次,目前还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巴比伦城郊的失落科技的残骸对血族有威胁,我们如此大张旗鼓,反而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摩西公爵,我敬重您尊贵,但扫罗侯爵的死因必须经过正确的调查才能得出准确的结论,妄加猜测,过度臆断只会招来出乎预料的结果。]   此话一出,陛下的立场已经展露无疑。摩西虽心有坚持,却也不得不后退一步。   “那么,请陛下钦点巴比伦城的新领主。”   [撒母耳记说:‘扫罗的儿子约拿单、亦施韦、麦基舒亚;他的两个女儿,长女名米拉,次女名米甲。’]   已经不需要再多一个字了,约拿单伯爵立刻走出,他穿过人群,走到御座前,单膝下跪。   [大卫!]   “是!”   [‘约拿单的心和大卫的心深相契合。约拿单爱大卫,如同爱自己的性命’,既然如此,他的任命仪式就由你主持了。]   大卫不由喜上眉梢,只是到底是御前,不敢将自己的喜悦彻底表露。   倒是摩西,眼眸微微一翻,对兄长投以意味深长的视线。   亚伦感觉到他的挑衅,索性上前一步。   “陛下,我有一件私事希望得到您的准许。”   [私事?]   御帘后,似乎滑过一阵轻笑。   “扫罗侯爵的事让我萌了苍老之心,想有个后代,希望得到陛下的准许。”   此言一出,列席者之间立刻卷过一阵私语,虽然帝国鼓励血族多多繁衍后代,但为了维持多方面的平衡,同时也为了不玷污尊贵的血液,繁衍一向慎之又慎。尊贵如公爵,更是超过五百年不曾考虑后代的事情了。   “亚伦想要有个后代?这是好事。”   刚刚得了亚伦的大礼的大卫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附和道。   “不错,我族确实也需要新鲜的血液了。”   所罗门公爵微笑着,表明立场。   但摩西也没有丝毫难堪,他只是微笑着,意味深长地说道。   “亚伦想要个孩子,这是好事。只是亚伦的眼光,作为父亲的我无法认可!”   不使用短生种时代便已存在的称呼,摩西的眼眸滑过一丝残忍,他抬起头,环顾四周。   “在场的诸位,后代是关系到血族未来的重大问题,让一个背负了叛国罪、并涉嫌杀害扫罗侯爵的青年人成为同胞,我想亚伦还是应该慎重的重新考虑一下!”   “叛国罪?涉嫌杀害扫罗侯爵?他一直为血族服务,屡立功勋,这一点格雷伯将军和异端审查局的三位局长都能作证。父亲执意要把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当成叛徒,就要拿出确切的证据!”   “证据?很抱歉,我确实握有他谋叛的铁证!”   摩西的声音不大,却恰好的抵消了亚伦的论据,他击掌,一位身穿黑色法衣的男子在卫兵的带领下,入场。   “研究院的首席教授杜拉,就是你所倚重的短生种谋逆叛国的证据!”   “父亲的意思是——”   亚伦冷笑着,金色的眼光毫不掩饰嗜血的欲望,在他的注视下,原本干瘦的教授甚至开始发抖了。   “他是希兰·阿蒂夫的复制体!”   此言一出,全场惊愕,杜拉教授这才上前详细禀告,同时将资料传送到每一位列席者的桌面上,亚伦稍微瞄了几眼,发现竟是二十九年前秘密废止的“希兰”计划的详细记录,以及雷的相关记录。   雷的年龄正是二十八岁!   一直以来的怀疑变成事实,亚伦顿觉掌心又一次隐隐作痛。   可惜攻击狂潮还没袭来,血族之王冷峻的声音已然响起。   [他绝对不可能是希兰·阿蒂夫的复制体。那被诅咒的血一出生便是死胎!]   “可是——”   摩西试图争辩,但血族之王的意志不可违背。   [亚伦,下一个新月之夜,带他来西奈山。]   “是,臣遵旨。”    第四十四章 永远的诺言(上)  “下一个新月之夜吗?那可是很长很久的以后。”   在侍从的伺候下试穿为转化仪式紧急赶制的绛紫色托加长袍时,亚伦的脑海突然再次滑过这句威胁。   例会上,虽然血族之王的力排众议帮他得到了圆满的结果,却也是彻底地得罪了摩西。   亚伦深知胞弟的心性,对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摩西向来不择手段。但亚伦也是一样不喜欢被人擅动私物,如此明显的挑衅只会让他心中越加斗志昂扬。   反倒是始祖在会议上力排众议维护自己的坚决,让亚伦不免有些担忧。   若是这一次的矛盾最终激化为兄弟操戈,说不定反而是始祖希望的发展。毕竟摩西与自己的关系较普通的父子更加亲密,彼此又都手握重权,恐怕已经惹来王的顾忌。   何况,他曾经被扫罗带进了巴比伦城郊的遗址——   亚伦不由一身冷汗,他急忙抓回飞逸的思维,虽不止一次怀疑血族之王的真面目,但真相即将揭晓时,反倒不敢放任自己的脚步了。   为了转移思考,他故意细心审查着衣服上令人眼花缭乱的刺绣。   “礼服能在下一个新月之夜全都赶好吗?”   “佩克塔等级的托加袍已经近百余年没有使用记录,绣工们的技术难免生疏退步,但是每天都多工作几个小时,勉强能赶上转化仪式。”   首席设计谨慎保守地说着,作为血族转化仪式的礼服,佩克塔托加袍上的刺绣所用的丝线均为纯金拉丝,不仅花纹繁复工艺苛刻,就连上面镶嵌的宝石也有极其严格的产地、色泽、切割的规定。何况托加长袍往往长六米多宽近两米,一件能被称为佩克塔的绛紫色金色刺绣托加袍,需要耗费的染料、黄金、宝石之多,与其说它是服装,倒不如尊为艺术品。   “尽力而为,我允许你随时进入金库挑选合适的宝石。”   “是。”   设计谦卑地低下头,捧着衣服退出房间。此时有侍从进入,在管家耳畔细语,管家不由面色大变,立刻上前向公爵禀告。   “他们已经按捺不住了。”   “是吗?”   亚伦冷哼了一声,“三年前没有能够清理干净的老鼠们,这次又想做什么?”   “情报显示他们计划是在市区纵火。”   “纵火?这个时节?”   亚伦的笑容更冰冷了,他抬起头,庭院里花树被暴风摧残,凌乱不堪。此时已近六月,尼罗河汛期将至,底比斯的暴雨也变得多起来了。   但是石匠组织绝对不可能不知道在潮湿多雨季节纵火的可笑,难道——   想到此处,他的脸色顿时阴沉了。   “除了这个消息,他们还有其他的动作吗?”   管家低下头:“有一个小动作,伊斯塔尔前几天突然出现在公爵府附近,停留不足十分钟就离开了。”   “这个女人倒是阴魂不散,可惜她虽英气不输男子,却到底是个女人,思想难免狭隘。她给雷的纸条上写了什么?”   “纸条?”   “对,我忘记你们什么都看不见了。”   公爵若无其事地一语带过,管家却已经一身冷汗,急忙低下头。   “殿下,请您原谅我的无能!”   “你不是无能,你只是能力有限。这一次的事情本就在我的预料中,去把雷叫过来,我想念他的血的味道了。”   “是。”   管家欠身退下,亚伦却只是看着窗外被狂风蹂躏得几乎要折断的细柳树,若有所思。   “殿下?”   猛然听见身后的声响,亚伦才意识到自己竟看着柳树出了神,但到底是贵族,即使极端的尴尬,莞尔一笑间,便恢复了上位者的气度和优雅。   “坐。”   亚伦指了下自己的对面,但直等到他坐下,雷才行礼入座。   “你在戒备我?”   “您觉得我还有戒备您的立场吗?您已经又一次把我逼到了死地了。”   虽然是怨恨的话语,说话时雷却微笑的,仿佛带了面具般,脸上看不出真实情感。   “看起来在我的调教下你到底是大有长进,竟学会把感情隐藏起来了。”   亚伦也报以微笑,雷的拒绝与抗争总能带给他无与伦比的愉悦。   “我能有今天,确实应该谢谢您这位良师的教导。”   雷温和地回敬着,他谦卑地垂着头,目不斜视。   “我累了,不想和你这样辛苦的试探着说话。”亚伦叹了口气,“我想和你说点真心话。只有今天,只在这里。”   雷愣了一下,眼神划过一道亮光,最终黯淡了颜色。   “对不起,我恐怕无法以同样的诚意回复你。”   “我从没想过你会对我说真心话,我们之间早在三年前就被我毁掉了所有的可能。”   亚伦黯然说着,站起身,走到壁橱前,拿了一瓶酒两个杯子。   “对于血族,你的评价是什么?”   “一个用极致的奢华、堕落与死亡渲染的暗夜传说,必须以鲜血为养料才能盛开的妖冶之花,它自诞生之日就带了致命的魔力,无法抗拒,无法自拔。”   “糜烂颓废,残忍疯狂,依仗着时间的宠爱,肆意妄为的邪恶种族。”   亚伦冷冷地说着,一边将倒满威士忌的酒杯交给雷。这突然的馈赠让雷有些意外。   “殿下——”   亚伦倒也不奇怪他不敢接受,将酒杯放在桌上,便坐回自己的位置。   “贵族例会的结果,你也知道了吧?”   雷沉默了几分钟,这才说道:“在年轻一代里,约拿单伯爵也算是能力卓越,但出任巴比伦领主,对他而言未免——”   “让约拿单成为巴比伦城的新领主是我一力促成的。王原本是打算让我接收巴比伦。”   “但是您让出了。”   “是的,我把它让给了约拿单,为了在另一件事情上得到大卫的支持。”   亚伦意味深长地说着,却因为雷的不为所动,不免又一次叹气。   “你真不想知道我和大卫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吗?”   “我不敢知道。怕知道了以后,就不能再做自己了。”   雷避重就轻地说着,言语间蕴含的悲哀却让亚伦也有些不知如何言语。   但最终,他还是试探性地开口了。   “亮托加还合身吗?”   “我从没有穿过古罗马的衣服,不知道什么算作合身,什么算做不合适,只觉得穿起来很麻烦。”   雷避重就轻地说着,亚伦知道他不想触及中心,于是索性不在试探。   “血族,正如你所言,是个寂寞孤独的种族,为了一时的欢愉舍弃了灵魂的救赎,在漫长得没有尽头的时间里迷失了自我。但我们并非真正的永生,时间的慷慨不能让我们永恒,当寂寞、孤独如影子般缠绕身心时,我们也会害怕,非常非常的害怕。”   “我倒觉得您的孤独不仅仅源于血族对时间的麻木,更多的是高位者必定会感受到的寒冷。古代东方人将这种情绪称为高处不胜寒。”   雷还在推脱,他仿佛习惯了拒绝般,矜持的言语让亚伦前所未有的恼火。   “一直以来,在我的观念中,短生种分为两类,一类是宠物,一类是食物。但从三年前开始,这个分类发生了改变,我对一个短生种着了迷。当我和他独处时,我会抑制不住地盯着他的脖子看,我想把他的血管咬破,但这种渴望并非源自渴血症,我想和他分享生命,我想给他永生。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只要有他陪在我的身边,千年的寂寞也不值得害怕。”   “您只是孤独地太久了,忘记了温度。”   “我很确信我对他的感觉不是恋爱,我不想和他发生肢体上的接触。我从未有过这种冲动,为了留住他,我甚至可以杀死自己的创造者!”   说到这里,亚伦已经按捺不住了,他伸出手,邀请着:   “我要你永远留在我的身边,与我分享没有尽头的时间。”   “这绝对不可能。”    第四十四章 永远的诺言(下)  “我要你永远留在我的身边,与我分享没有尽头的时间。”   “这绝对不可能。”   雷微笑着,拒绝得不留回旋余地。   “你还是不肯放弃你身为人的尊严?你的母亲恨不得杀了你,你还要回到她的身边!”   “她是我的妈妈,我的血亲!就像白羊公爵不论对您做了什么,您都会原谅他一样,亲情从来就不该用付出和回报衡量的!”   “可她现在要杀你!她认定是你出卖了整个组织,是你导致巴比伦的计划彻底失败!”   亚伦愤怒地说着,雷的面色顿时有了阴云。   “我确实无处可走了,但这一切都拜你所赐!公爵殿下,您为了满足私欲费尽心机把我逼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绝境,是不是很愉快?”   “说不上愉快,只是比平常心情好些。”   亚伦阴森森地笑着,他从未对一个短生种如此在意,也从未被一个短生种如此鄙薄轻视。   “既然如此,那我也礼尚往来,对您说一下真心话。”   “真心话?”   亚伦重复着尾音,再抬头时,雷的表情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公爵殿下,你高高在上,你的一句话便能左右人的生死,离开你我将一无所有。你是上位者,您掌握着我的一切。我对你笑,我便露出笑容,你要我哭,我便流出眼泪。但这种看似尊贵的鸟笼生活,也注定了我永远不能发自内心的尊重你。人是有感情的生物,肉体会因为权力下跪,可惜心永远不会因为强权就舍弃自我。”   “是吗?我却相信权力不仅能让膝盖下跪,也能让你自以为高贵的心发生偏移。”   亚伦冷冽的笑着,眼角已经有了杀气。   “或许吧,但那必定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不卑不亢地说着,雷看了眼时间,站了起来。   “殿下,我和朋友有约,恐怕要——”   “你去吧,我不会拦你的。”   亚伦轻笑着,突然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   “尼罗河的雨季快到了。若是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让几个不顺眼的人消失,恐怕除了他们的家人,再也不会有人记得他们曾经在这世界上存在过。”   ——※—※—————※—※—※——————※—※—※—————※—※——   来到约定的小山丘时,太阳刚刚升起。从雷站立的地方极目远望,能看到整座城市以及更远处广阔无边的原野,都沉浸在紫红色的朝霞中。只是今日的太阳却与往日大不一样,它的霞光血红大片,整个城市沐浴其间竟像着了火般变成了赤红,绕城的河流,也好像在流着血水。   “这座城市已经着了火,上帝的愤怒就要落到这城市来了!”   身后,仿佛来自地狱的阴冷声音响起,雷转过身,见到了久违的母亲。   她的面容还和三年前一样,只是苍老了许多,发间也有了白花,唯独眼睛因为病态的执着显得分外的明亮,陌生的阴厉闪烁其间,血的气息已经掩盖不住了。   “母亲大人。”   “叛徒!”   毫不意外的回答。雷苦笑着,三年前便知道彼此间的关系是决计不能回到从前了,但他还是后退一步,单膝跪下了。   “什么意思?我受不起你这残杀手足弑母害父的凶手的跪拜!”   女人刻薄的说着,雷只是谦卑地低下头,手握拳按在心口,三次行礼后,站起身。   “您是我的母亲,您对我的任何指责,我都不会辩驳,但在诅咒的话语说出口之前,请接受我最后的敬意。您可以杀死我,碾碎我的肉体,却不能不看清楚现实。大地已经快要承受不住这世间的罪恶了,请您为了新的世界,放弃狭隘的仇恨。这座城市需要和平,它已经快要死去了。”   “死去?这座城市贪婪凶狠,早已腐烂到了骨髓!唯一的结局就是彻底毁灭!这堕落的城市必须承受来自地狱的火焰,你们这些罪孽深重的人,全都要打入地狱!”   白发斑驳的妇人用愤怒又带着威胁的口吻说着,机械手抬起,指向雷的鼻尖。   “我看见了审判日的来临。我看见太阳再一次升起时,星星像雨滴般降落在大地上,天昏地暗,火焰四起。大地裂开了巨缝,恶人全被打入深渊,死去的圣人得到新生。我看见我们唯一的主在鼓号齐鸣与天使的簇拥下降临大地,我看见你这叛逆者被恶魔从头到尾的吞下!”   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预言般,话音刚落,城市的方向传来巨响,雷转过头,看见了冲天的浓烟。   平民区着火了。   大半的城市都被浓烟遮住,仿佛一片灰黑色的云海笼罩着整片大地。昨夜的雨水带给地面潮湿,大火因此没有形成冲天的火柱,但黎明时分的浓烟滚滚,却更让人心惊胆战了。   浓烟组成的毒蛇徘徊在城市的上空,有的地方是乌黑的,也有的地方因为霞光呈现血红,有的地方浓烟直冲云霄,也有的地方像扭动的蟒蛇翻滚着上升。可怕的烟浪遮住了火带,但又隐约可见浓烟下的火光点点,火与烟夹杂着,吞没了整个平民区。   雷顿感一阵心寒,他一直理解母亲的执着,虽然更知道这个梦的荒谬。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母亲已经被狂想腐蚀到了癫狂的地步。   “你疯了!那是平民区,死掉的都是和我们一样的人!”   “一样的人?”   莉莉的喉咙发出野兽般的叫声。   “你错了,他们、你,都和我不是一样的!你们贪婪、你们邪恶,为了罪恶的安逸生活,你们拥护吸血鬼的统治,出卖自己的同伴!你们是无比下贱的生物!现在神圣之火清洗世界,你们必须化为灰烬!”   从城市的方向来的风愈来愈强烈,夹杂着焦臭味和残渣粉末。但比起火灾,雷更在意母亲被愤怒和偏执吞噬的灵魂。   她已经疯掉了,虚妄的信仰彻底毁掉了她的理智。   “昨晚上下了场雨,虽然火点众多,想要烧了整座城市也是有难度的。不过看烟那么浓,想必会有不少人呛死在烟里了。”   自言自语般,莉莉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单词都让雷感到恶心。   火焰下,无辜的人正在承受痛苦,罪魁祸首却洋洋得意地将罪恶作为虔诚的证明!   他忍不住了。   “母亲,我对您使用敬语,因为您是我的母亲,但我很难继续保持这份敬意,您今日的所作所为让我感到可耻!为信仰付出生命固然值得尊敬,但因为信仰不同便剥夺他人的性命,难道也该被褒奖?神存在世间,是为了慈爱,为了宽容,为了让活着的人不畏惧明天。您用无辜者的鲜血供奉神灵,在我看来,是最不容原谅的亵渎!”   “亵渎?谁才是真正的亵渎者!”   莉莉哼了一声,此时太阳已经升到半空,浓烟与火光也织成了晦暗的丝带,覆盖着大半的城区。   “你是死者的孩子,从尸体中诞生的死亡之子!你是不该出生的怪物!怪物!你这样的脏东西,一出生就该烧死!”   “怪物?”   雷低喃着,一直小心翼翼维护的真相到底还是被血淋淋的撕开了,暗影下的秘密突然暴露在阳光下,反倒让他松了口气。   微笑着,雷吐出犹大书已被破译部分的最后一句。   “……是的,我是他,再也不会死亡;无论人,无论成圣的死者也不能从不朽的路上将我回转……”   注:   佩克塔:是指在紫色织物上有金线刺绣花纹的非常豪华的托加,是凯旋将军和皇帝穿的托加。    第四十五章 真相(上)  太阳将要升起的时候,示巴女王正在房间里为所罗门公爵弹奏自己谱写的曲子。她的歌声向来优美宛如清泉,虽然永远只有一个听众,但每一次表演她依旧会竭尽全力,仿佛只有让自己陶醉于歌声中,她才会忘却人世间的忧愁,并且找到下一次演奏的激情。   但是今天,收划最后一个音符时,她突然不想听到主人的赞美,这在她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   可惜她的心意不能传递给所罗门公爵。   伴随着掌声,拥有豪奢金发的血族恰如其分的赞美着:   “你的演出又精进了,让我既激动又忧郁。你的声音是珍宝,若是公开演出,一曲就能征服整个帝国,可我却舍不得让你在舞台上向那些无知的卑贱的生物微笑。”   “殿下,我永远都只为您演奏。”   示巴女王谦卑地说着,她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所罗门公爵笑着,两粒手指捏起她的下巴,褪去了不知情爱的青涩,她的容貌越发华美令男人心颤。于是公爵笑了,吩咐站在旁边的一个少年。   过了不久,少年捧着一个金盒子回来了,公爵打开它,里面是一串用最珍贵的玉石串成的项链。   “这串玉石也只有你的脖子能够匹配。”   他轻柔地说着,女人也低声附和:“它像月光一样美丽。”   公爵提起这串闪闪发光的宝石,看了很久,最终放回金盒子,同时吩咐道:“把项链送到亚伦公爵的府上,他知道应该交给谁。”   “殿下——”   示巴女王低声提醒着,她原本深信这是给她的礼物。   “我希望他亲手为你戴上项链,娶你为妻。”   公爵安慰着,女人愤怒的注视从公爵身上转到了捧着盒子的少年,最终还是低下了头。她专心致志地拨弄着竖琴,仿佛要把琴身每一丝花纹都铭刻在心上似的。   “你到底还是不像她。”   看着她,公爵若有所思的嘟囔了一句,不知如何回答的她不得不将头压得更低了。   这时外面响起一阵喧哗和脚步声,随后管家带着近卫队长出现。   公爵皱起了眉。   “请您原谅,殿下。底比斯着火了,整个平民区都处在烈火之中!”   听到这个消息,示巴女王停止了抚摸琴弦,侍从们也无不流露出惊慌失措,但公爵显然想到的是另外的一些事情。他“噌”的一声站起:“立刻动身,还能赶得上看这场大火吗?”   “殿下!”   近卫队长的脸像墙壁一样白,他强调着。   “整个平民区都被浓烟笼罩,逃出来的人说里面就像地狱一样,大部分人是被浓烟呛晕过去活活烧死的……殿下,请立刻调拨人手——”   “只是老鼠们的小规模破坏行动,居然惊慌得好像世界末日!”   所罗门公爵冷哼着,示意仆人为他准备外出用具。   ——※—※—————※—※—※——————※—※—※—————※—※——   今天的太阳从升起时便笼罩着慵懒和昏暗,城市的大半都笼在不吉的烟雾中,看着朦胧的城区,雷再一次意识到狂热的宗教信仰会让一个善良的人变成无情的刽子手。   “母亲,在你决定杀死我之前,请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轻声说着,抬起了头。   被亲生母亲否定的悲伤让他的眼睛蒙上了几分暗淡,但这近乎悲怜的目光却让莉莉突然有了愧疚之情。   于是,原想毫不犹豫地拒绝的她最终点了头,自暴自弃地说着。   “你还想知道什么,问吧。”   “我应邀来这里,原本只是想问你,即使你生下我是为了复仇,但在这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你难道真的不曾对我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可……看到了你们在平民区策划的火灾,我突然觉得这个问题不需要再问出口了。您的信仰坚如磐石,为了侍奉您的神灵,您已经连做人的良知都舍弃了。”   “你不需要用这些话刺激我,我一直都是激进派,从没有改变!”   莉莉冷冰冰地说着,机械臂已经调为战斗状态,但突然间竟无法狠心立刻下手。   “我不曾想过用亲情说服你,我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你的执着。我无法认可你疯癫的信仰,即使我已经为你做出了你根本看不到的牺牲。”   “牺牲?”莉莉哼了一声,“你的牺牲只会带给我羞耻!”   “东方骑士的所作所为就能让你感到荣耀?你今天的所作所为让你发自内心的喜悦?”   雷反问着,他不喜欢血族,却现实教会他:血族与人类共生的政治体制并没有共济会成员们认为的那么糟糕。人民需要的是稳定富裕的生活,而不是梦。   “难道你宁可怀念那个腐败、堕落、充满了犯罪的纯人类的社会,也不愿意接受开明、和谐的现在!母亲,七百年了,梦早就应该醒了!你们口耳相传的黄金时代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住口!”   机械臂握成拳头打在他脸上,雷不堪重击,摇晃了几下,好容易才站稳,他张开嘴,吐出半颗牙齿。   “你知道詹姆斯在巴比伦城都做了些什么吗!他想毁坏‘伊甸’的核反应堆,把整个巴比伦城都变成重度辐射区!难道为了建立一个纯人类的社会,你们甚至不在乎地球的承受能力!大地正在死去,我听见地球呼吸的声音,正一天比一天更衰弱。”   说到这里,雷的眼神终于有了难得一见的愤怒,莉莉的心不由揪痛起来。   他和普通的孩子不一样,他从小就沉默寡言,他很少和人说自己的事情。   莉莉静静地想着,她想到三十年前,因为对组织的忠诚和对丈夫的爱,她接受代孕,但她的信仰都让她无法承认这个不自然的孩子。她恨这个孩子,恨不得它还没有出生就死去,即使她知道它是无数人都期盼着的生命。这份矛盾布满了整个妊娠期,直到生育那一刻——生育的剧痛竟奇迹般地将母子情刻入骨髓!   原来,当她第一次抱起他的时候,这份爱已融入全身每一个细胞,割不掉,挖不出。所以才会在早已做出决断的此刻,她仍然抱着希望——她一再地拖延,她到底还是等待着他的忏悔。   只要他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悔意,她愿意放弃之前全部的坚持,她要原谅他,像普通的母亲那样,无条件无原则地原谅她忤逆的儿子。   但她没有等到,迎接她的只有指责。   指责让她悲痛欲绝,但想到预定的下一步,她又担忧不已。   踟蹰着,最终母亲还是软了下来。   “其实……只要你忏悔……你仍然是我的好儿子。你的血肉是在我的**中孕育,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可你……你是从我的身体里爬出来的……我为你经历了那么多的痛……”   “但你决定杀我。”   雷哀伤地说着,他无法说服母亲,正如母亲不能说服他。   “因为你让我蒙羞!你让所有人的努力都白费了!我不指望你像你的本体一样成为新一代的共济会英雄,可也没想到你居然会成为叛徒!”   “于是你自告奋勇要杀死我!你将我带到这个世界,又亲手将我送走?”   莉莉苦笑了。   “是呀,我把你带到世界,现在又要把你送走。你当真以为我不心痛吗?”   “可再心痛,下手的时候也不会留情。”   雷淡漠地说着,他面对生死的冷淡刺痛了莉莉的心。   恍然间,她终于想起这个孩子确实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   从很久以前开始,他的眼睛里便总是流淌着不符合年龄的冷漠……   他不是我的儿子!   他的身体里的是个几千年前就死掉的鬼魂!   理智,到底全面崩溃了。   “你……不应该来到这世界!”   女人发狂般怒吼着,机械臂裂开,震动刀滑出,整个人径直撞向雷。   但这似乎必中的一击却被雷轻巧的躲过了,他的身体仿佛失去了重量般,恰到好处的后退了三步,堪堪避过攻击。   “你必须死!”    第四十五章 真相(下)  “你……不应该来到这世界!”   女人发狂般怒吼着,机械臂裂开,震动刀滑出,整个人径直撞向雷。   但这似乎必中的一击却被雷轻巧的躲过了,他的身体仿佛失去了重量般,恰到好处的后退了三步,堪堪避过攻击。   “你必须死!”   女人对失手毫无反省的欲望,机械臂变化为长刀,再次砍向独子。   这一次,雷也不再避让,寒光闪烁时,长刀画着优美的弧线割裂法衣,发出不祥的光芒。   “我是怀着必死的心站在这里的,你们又何必继续在暗处窥探?”   他镇定地说着,环望四周。眼看埋伏被戳穿,莉莉也大方的挥了挥手,十余个壮汉从暗处走出。   “妈妈,我们之间果然还是到了无法回头的地方。你认识的那个雷从来就没有出生过。站在这里的,不过是披着生者皮的——幽灵。”   轻声说着,平静的山丘突然有了刺耳的惨叫,一个站在他左侧的男子不知何时偷偷迫近试图偷袭,却被劈成两半。男子的下半身不甘心地撞在地上,激起血雾。   “看起来分开的三年你确实进步不小。”   面对死亡,莉莉依旧是冷笑,示意左右不必慌张。   “我只是日夜不敢懈怠,怕在睡梦中丢了性命。”   说话的同时,雷手中的刀一个回刺,将另一个偷袭他的男子的心脏穿刺了。   “这家伙的速度真可怕。”   连溅在脸上的血沫也来不及擦拭,又有一个同伴倒下,突击者中有了害怕的呻吟。   “站在你们面前的是经过血族强化的希兰·阿蒂夫的复制体,单打独斗是绝对不能占到上风的!”   莉莉冰冷地评价着,她执拗地认为他们间最后的感情在他长刀见血的时候被单方面地斩断了。女人再一次意识到,她被儿子逼到不能不下杀手的地步了。   听了她的指挥,原本还怀着侥幸和轻松的心态的同伴们无不全神戒备,有人甚至偷偷取出经过提纯的“急速”,含入口中,随时准备为信仰献出生命。   但即使如此,他们的攻击还是不能占到上风。尤其是莉莉,她的机械手臂虽然具有极强的杀伤力,却因为担心伤及同伴反而失去了施展空间,成为累赘。   和他们的束手束脚不同,此刻的雷灵活地利用手中的长刀,刺、砍、挑、拔,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血沫四溅。   太阳越来越高,焦躁的空气弥漫着血腥味,雷的黑色法衣也因为吸了过多的液体,变得笨重僵硬起来。对手一个个倒下,活着的人开始变得谨慎,他们松散的包围着,不紧不慢地咬着,死死不肯松手。   但比起体力上的消耗,更让雷害怕的是母亲的眼神。属于母性的光芒已经逝去,剩下的只有看见怪物的惊恐!   终于,他选择将溅满血的刀插入土中,抬起头,只看着母亲。   “如果我的动作出现破绽,你会毫不犹豫地杀我,对吗?”   “是,但是杀了你以后我也会自杀。”   女人没有任何迟疑地说着,她上前一步,机械臂中弹出一把匕首。   “我爱你。”   雷垂下眼帘。   “我也爱你,妈妈,我从没想过事情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没有母亲会希望看到今天的结局。”   莉莉叹了口气,举起机械臂,准备将放弃了反抗的雷的头颅割下,就在这个瞬间——   伴随着烦躁的枪声,一阵剧痛穿过后背。   “你——”   失去准头的刀尖只是切下了雷几缕头发,剧痛之际,莉莉步伐踉跄的回头,看见的是悠闲地摇晃着冒烟的枪的詹姆斯。   令人联想到大学教授的声音温柔地响起。   “伊斯塔尔,你现在就杀了他,我们从哪里获取进入‘伊甸’控制系统的口令?”   “詹姆斯!”   雷仿佛被人刺中要害般,全身的汗毛都战栗了,他转过身,手中提着无辜者的头颅的嗜血骑士缓步行来。   “蔷薇公爵确实非常看重你,居然派了一整队的近卫暗中保护你,可惜他们只能去地下向公爵述职了。”   像骷髅一样干瘦的男人愉悦的笑着,举起手中的头颅,手指伸入死者脖颈蘸满了血,这才含入口中,津津有味地咀嚼着死亡。   “你出卖了我们!”   莉莉怒吼着,她肺叶被子弹击穿,她每一寸呼吸都带着血腥气。拼上所有的矜持才勉强保持站立。   面对指责,詹姆斯却表现坦然。   “出卖?这是个奢侈的评价。我从来没有向任何组织献出忠诚,我只忠于我自己。”   “所以即使是我,和詹姆斯爵士合作的时候,也从不敢放松警惕。”   被誉为“清道夫”的男子半是恭维半是讽刺的说着,淫邪的目光始终纠缠着雷。   “这一位就是让几位殿下朝思暮想的‘伊甸’的设计师、‘夏娃’的主人?比预期中差太多了,我们可是一致认为希兰·阿蒂夫的复制体必定是个光彩照人的美男子呢。”   故作可爱的口气伴着冷血动物爬行皮肤的阴冷,雷顿觉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站了起来。   “最失望的应该是‘淑女’,她一直都是希兰·阿蒂夫的崇拜者。若是让她知道她的偶像居然长得如此普通——”   詹姆斯不怀好意地笑着,但笑还没有结束,却被缠绕头发的火苗中止了。   一位身材妖娆蒙着面纱的女子缓步走来,她指间青烟袅袅,雷由此确信詹姆斯的头发正是她的杰作。   “我没有东方骑士想象中那么肤浅,我挑男人从来都是只注重内涵。”   女人柔媚的更正着,詹姆斯却似乎没有吸取教训,咧开嘴,露出牙肉,狰狞地笑着。   “可惜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死人才适合我。”   “淑女”阴冷地笑着,突然解下面纱,露出的是一张缝满了人皮的脸。   “开始吧。”   女人低声宣告着。   “詹姆斯,拿出你的能耐,让他吐出‘伊甸’的设计图,让他交出‘夏娃’的启动口令!”   此时整个山丘都被暮色笼罩了,火光映着天空,连笼罩大地的黑夜也染上了血红狰狞。被火光印成奇异的燃烧着的黄铜颜色的明月从地平线缓缓升起,在染血的苍穹上,是玫瑰色的群星。   “你们的主人难道没有告诉你们,‘伊甸’的设计图和‘夏娃’的启动口令都不是用文字、语言传承的吗?你们从我这里什么也不能得到。”   “什么也不能得到?”   詹姆斯反问着,措不及防间,比夜更黑的风卷起血沫,莉莉仅存的手臂也被砍下。失去平衡的女人撞向地面,所幸最终还是被散发着血腥的怀抱扶住了。   因为大量失血她面色惨白头昏目眩,但当她看见扶住自己的居然是雷的时候,女人下意识地想用机械臂将他撞开——她宁可跌倒在尘土里,也不愿意接受儿子的帮助。   “你——”   “你不应该表现出对我的重视。”   女人低身说着,再一次抬头时,她的眼中只剩下倔强了。   “用我威胁他招供?你们即使割下我全身的皮肉,他也不会说一个字!”   “确定?你的儿子眼里可写满了对你的爱。”   “清道夫”热烈地鼓着掌,他喜欢令人感动的真情时刻,不论是现在,还是过去。   “是的,她确定。”   面对狂妄,雷沉了口气,最终给予他们最初也是最后的回复。   “看着她受苦我痛如诛心,但我不会给你们,或者说,我无法给你们。那不是用语言、用文字能够复述的东西,虽然它自我生来就存在我的记忆中。”   他静静地说着,带着无奈与悲伤。   “所以——”   “淑女”微笑着,露出长长的尖牙,而后火蛇自指尖迸出。   “去死吧!”    第四十六章 死神降临(上)  “淑女”的火焰直指莉莉,女人眼看就要被火蛇啃噬身体,雷却突然向前一步护在母亲前面,又随手将风衣脱下来罩住她。   也许是被他感动,“清道夫”咳嗽一声,要求“淑女”立刻收手。   “交出口令,我放她走。”   “她已经活不下去了。”   雷淡漠地说着,蹲下身,扶起正痛苦喘息的母亲。   鲜红的血不断从她口中流出,因为信仰强撑起来的精神也支持不下去了。肺叶刺穿、内脏震伤再加上断臂的大出血,她的身体早已不堪重负。若是此刻放由她躺在地上,恐怕即使什么也不做,她也很快就会因为气管被鲜血堵住而窒息而死。   他努力将她抱紧,竖直了上半身,而后掏出药丸,想塞进她口中,但是女人却执拗地拒绝着。最终雷只得捏开她的嘴唇,将药强塞进去。   一旁的詹姆斯下意识地想上前分开他们,但“清道夫”却示意他留在原地。   “给他们点空间,伊斯塔尔是个值得尊敬的女人,虽然很愚蠢。”   “淑女”附和着哼了一声,詹姆斯只得让开。   “……啊!”   等了几分钟,药丸开始发挥效果,女人总算有了少许生机,她颤抖着,随后胸部开始起伏上下,恢复了呼吸。   “你还能呼吸吗?”   “……勉强可以……”   女人强忍着痛苦回答着,雷知道她此刻必定痛到了极点,否则以她的性格,怎么会安然被自己抱在怀中。   但她却抓紧他的手,缠满血丝的牙齿艰难地挤出难以听清的细微声音。   “不要再管我了……你把我丢在这里,自己快逃吧……我已经成为你的累赘了……雷,虽然你一次次地让我伤心、失望,让我蒙受耻辱,可你毕竟在我的**里孕育,我……我不想看着你死!”   最后一句话,是用燃烧灵魂的力量吼出来的,说完这句话,她便又一次的剧烈喘息起来。   “你不要再说这些傻话了!”   雷挤出笑容,他抬起头,迎接他的是敌人们毒蛇般的微笑。于是他又补充了一句。   “我不会让你死……不会让那些家伙杀死你!”   仿佛为了给自己和对方鼓劲一般,雷激动地宣布着,只是他们此刻都性命操持在别人的手上,这样的宣言未免有些过于虚张声势。   “……你这种性格……注定是要吃亏……”   虽然她的声音故意点缀了笑意,雷还是听出了其中的苦涩。她满是血污的脸扭曲着,露出不自然的笑容。   雷心中不由一惊,抓紧她的手,才发现她的脉搏凌乱不堪,竟是——   眼泪缓缓地流下来,即使她不是自己遗传学上的母亲,他依旧敬她爱她,是她将他带到了这世界上,也是她给予他最初的温暖……   啪!   “下雨了吗?”   女人虚弱地摸着脸上的水滴,眼眸中满是温柔。   “你出生的那天晚上,月亮也是这样的圆……我被车子压住了,到处都是血……那时也奇怪,自己都快死了,脑子里就想着我不能死,孩子……孩子……我不能让孩子还没有来到这世上就死掉……你在我肚子里的时候我很恨你,可真要失去的时候……居然会害怕……”   “但我还是……来到了你的身边。”   雷温和地说着,吻在妇人的额上。而后他低下头,亲吻她的耳垂,私语,如情人般温柔,在儿子温暖充实的怀抱里,女人的神情逐渐安详,最终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她的灵魂得到了自由。若你们不顾廉耻要侮辱她的尸体,就请随意吧。”   雷安详地说着,平静的声音蕴藏着绝望的悲伤,最后一次亲吻了母亲的额,再抬起头时,眼眸深处燃烧了金色。   “死了?那确实可惜了。”   显然“淑女”关心的是另一件事,她的舌尖舔舐着干涸的嘴唇,已经压制不住虐杀的冲动了。   “任何人都没有剥夺别人的生命的权力。”   雷严肃地说着,让人联想到圣徒的苦笑再一次绽放,却仿佛随时可能消失在风中的烛火般,预示着某些不祥的东西。   “人当然没有,但是神有。”   “清道夫”上前一步,他的双臂滑出薄刃,随时都可能攻击。   “神……你们见过神?”   反问的同时,雷突然反手从袖中拔出两把短刀,飞快地组装成武器。而后卷曲着身体如弹簧般袭向清道夫。   “混账!”   怒斥着,清道夫放弃了武器的优势,他选择与青年正面交错。   砰!   遭遇人类难以匹敌的怪力的雷被轻易地摔出去,眼看就要撞在巨石上骨头粉碎内脏破裂。但在最后一刻,意识到雷有意求死的清道夫突然施以援手,加上雷强韧的平衡本能,竟避开了岩石,只是到底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簌——簌——   簌簌——   不等雷站稳,布置于空气中的丝线便将他全身缚紧。这数以万计的丝线直径只有几微米,但坚逾精钢,只要詹姆斯勾一下手指就能将雷的身体四分五裂。   呼呼——   伴随着胸脯的轻微喘动,空中立刻悬了几滴血珠。   “清道夫”叹了口气。   “明知我和你的力量悬殊,还要攻击我,你就那么在乎这个女人?或者说你想死在我的手上好免除受刑?”   “你看穿我的意图,就应该知道我宁可死也不会——啊……”   铿锵一声,“清道夫”的机械爪滑过雷的面颊,五个浅薄的血洞出现。   “啊,你把我的收藏品破坏了。”   “淑女”轻巧地说着,却也不忘从地上捡了把长刀没入雷的左肩,将他生生钉在了岩石之上。   “现在,你已经不得不招供了。我有无数种让你痛苦的办法。”   “痛苦吗?你觉得我还会害怕痛苦?”   反问着,他冷漠的笑容刺伤了“淑女”的尊严,女人狰狞地笑着,脸上的无数条蜈蚣也跟着一起颤抖起来。   “和‘清道夫’一样,我的身体也经过了多次改造。他的改造偏物理,而我的改造,更接近化学。”   一边细心解说着,“淑女”的指尖又一次冒出火焰,只是这一次的焰心是偏白的淡蓝色,夜色中,分外耀眼。   “我的汗腺分泌物和普通人不同,是若干种可燃性物质组成的,所以全身都能控火。当我特别激动的时候,例如现在,分泌出来的油脂的纯度就非常高,有时候甚至能一瞬间就达到数千度。”   说话的同时,“淑女”的手指滑过刀刃与雷的肩膀的结合处,数千度的高温让钢铁迅速熔化,深红的铁水又因为碰到冰冷的空气,立刻混入血中凝结成暗黑色的铁块。   “……啊!”   尽管试图咬紧牙强忍,雷还是漏出了痛苦的呻吟。这稍纵即逝的脆弱让“清道夫”情不自禁地故意踩在他的伤处附近,迫使刚被铁水焊接的部位再一次裂出血红。   “你非常努力,但人类脆弱的身体是不能和每一根肌肉都做过强化的我们对抗的。”   “清道夫”悲哀地叹息着,收回脚,有意放任“淑女”胡作非为。   “淑女”于是又抓了几把刀,准备将雷的四肢都穿透,但詹姆斯阻止了她。   “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看了很多很多的童话,但我对王子和公主最后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的结局毫无兴趣,我只喜欢主角被邪恶的力量迫害的内容。每一次看到插画里穿着华丽的斗篷和紧身裤的王子,我就会妄想他的惨死,被龙咬死、被蜜蜂蛰死,被烧死、被溺死、被刺死。我沉湎其中不可自拔,总觉得王子、公主这些美丽的东西在死亡的瞬间才真实存在过。”   “我对你的犯罪心路历程毫无兴趣,不要打扰我工作。”   “淑女”不满地抱怨着,她虽然擅长拷问,并已经将雷当做自己的玩具,但并不认为自己与詹姆斯是同类。   可惜詹姆斯不知道收敛,他因为妄想而两眼发光,微笑着,提出一个建议。   “传说希兰·阿蒂夫被恶徒袭击的时候,内脏都被挖出来了。如果把你的内脏都挖出来,还会保持现在的矜持吗?”   “你——”   雷呻吟着,詹姆斯却只是陶醉地嗅吸着蘸满了血腥的空气。   “空气这么潮湿,天亮前会有一场大雨。”    第四十六章 死神降临(下)  平民区已经被浓烟包围了,可怕的热气成为此处唯一的统治者,喧嚣的叫喊声无法掩盖大火的噼啪声和低矮建筑物瘫倒的声响。   有流氓开始趁着混乱故意纵火,火势以畸形的速度扩张着,到处都是哭喊,仿佛世界的末日即将来临。   但在火焰中又有一些不谨慎的传言长出了疯狂的翅膀,已经在大路上搭好了帐篷的民众拒绝给奉命开赴火场的士兵让路,维持秩序的防暴警察们与带着私人物品试图离开的民众发生了暴力冲突,这些行为都助长了血族下令烧毁平民区的流言的传播。   可惜即使如此,所罗门公爵也继续悠闲地坐在安全的高处,他乐于享受优美的音乐,以及徘徊火场上空的来自地狱的嘶喊。   亚伦平静地听着使者们传来的关于火势的最新消息,听到所罗门公爵的不谨慎行为时,只是随口问了一声“是吗?”,得到确定地回答后,他便不再做评价。   这一次的事情已经无法追根究底,共济会选择在最不恰当的季节纵火,还是没有附赠爆炸的火灾,显然是为了煽动民变。   当居民由于失去了全部财产而哭天喊地时,当穿着军人制服的男人四处纵火抢劫时,当衣着华丽的流氓兴高采烈地欢呼着,抢走火灾受害者仅剩的一点点私物、拉走年轻的妇女时,人们还能想到什么?   他们会要求报仇雪恨,他也认为这是正确的,正当的。   现在,只要哪个人有足够的胆量站出来振臂一呼,这些绝望的群众便会迅速成为暴乱的火苗,虽然不可能成事,但血族与人类的仇恨却是从此种下了。   若此事不能妥善解决,花费七百年才终于植入人心的血族与人类能够和谐共生的观念将面临最无法辩解的质疑。   亚伦不无担忧地想着,但天色渐暗,火势却毫无减弱的趋势,整个平民区的方向都是火光与浓烟。他这才想到跟踪雷的禁卫们还没有回来复命。   难道出了意外?   亚伦不免有些心烦意乱了。   他原本就做了最坏的打算,他准备了无数篇说辞,即使被雷发觉他派人跟踪他、并指示禁卫们谋杀他的母亲,也能轻松地为自己辩解。毕竟只要雷心甘情愿地被他转化成血族,他们之间不论多深的隔阂,都能在长久地相处中轻易弭平。   可是迟迟没有消息传来,让他开始担忧了。   (“下一个新月之夜吗?那可是很长很久的以后。”)   摩西的挑衅此时不经意的再次泛起,亚伦下意识地命令终端立刻调出异端审查局最近一个月的任务列表。   但似乎一切都太晚了,当亚伦还在焦躁得等待电脑终端给予回复的时候,摩西的立体虚像不请自到地弹出了。   (“哥哥的终端提出查看异端审查局最近一个月任务列表的申请,难道你就那么在乎这个短生种?”)   有着少年的形体的血族开门见山地说着,他面带微笑,手中握着杯红茶。   “果然,你——”   已经不需要结果了,看见摩西的微笑的瞬间,亚伦全都明白了。   (“不安分的苗头要在酿成灾祸前拔除,他是共济会养大的孩子,他的心永远不会偏向血族,你的一切努力都注定是徒劳无功。”)   摩西低叹着,劝告着。他不想表现得像个因为哥哥选择了卑贱粗俗的姑娘而大发雷霆的刻薄妹妹。   “但是我要他。成为血族已经一千多年,只有他让我燃起了激烈的渴望。血族是冷漠淡情的,可是血族一旦动了情,便——”   亚伦没有继续说下去,摩西比他更清楚血族对于感情的疯狂。一旦选中了,即使是始祖也不能改变他的决定。   不能得到,便求同死。   沉默片刻后,摩西放下了茶杯。   (“你这是威胁我吗?”)   他幽幽地说着,眼角有血红的液体凝结。   “我只是告诉你我的决定,一个不可能更改的决定。”   亚伦平静地说着,他低下头,不敢看摩西涌出血色眼泪的眼睛。   预料中的责骂没有降临,低沉的抽泣缓缓溢出,亚伦偷偷抬起头,看见的是被母亲抛弃的幼兽。   (“我知道这一天总会来到。”)   摩西近乎绝望地说着,声音也没有了一贯的张扬,抽泣着,如做错事的孩子向母亲忏悔般哀痛。   (“……大部分血族都不能逃避这样的命运,我最爱的人最爱的却不是我。但是……哥哥,我一直以为我们是不一样的,我们能够永远在一起的……我们在还没有成为血族的时候就已经是相亲相爱的兄弟!我与你是同一对的父母的孩子,喝着同一个乳娘的奶水,小时候也是睡同一个摇篮。我……我爱你呀,哥哥!”)   亚伦再一次低下了头,唯有摩西给予心碎的哀怨铺天盖地的袭来。   我不能接受!   我怎么可能接受!   我爱你,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只属于我一个的!   那个声音一次次的呼喊着,申明着。每一声呼喊都是重锤击打在亚伦的心口,让他害怕,愧疚。   但摩西不知道,他此刻说的任何一个单词,都只会迫使兄长做出更决绝的结论。   “我已经做出决断了。”   终于,他抬起头,直视满脸血色泪痕的摩西,温和的声音里蕴着不容被打断的威严。   (“是吗?作出决定了?你到底还是选了那条毒蛇?”)   悲哀地说着,摩西收敛泪痕,狂笑起来,他用手背擦拭脸上的泪痕,却让脸变得更加狰狞了。   (“……为了你,我的心被时间撕成两份,一份是依恋哥哥的弟弟,一份是维护孩子的父亲。一千多年我们都能相互扶持着一起走过,为什么今天,你却要为了个卑贱的短生种,舍弃你的亲弟弟!”)   怨毒,责备,摩西的恨意在此刻突破妄想和现实的界限,化为实体绞缠亚伦的心脏,让他喘不过气来。   但亚伦没有反抗,他只是轻声的叹了口气。   “爱我吗?你真的知道什么是爱吗?你真的知道怎么去爱吗?”   面对亚伦的反问着,摩西沉默了。   无法苍老的身体限制着他的心性发育,没有经历过肉体的成熟的他不懂欲望的滋味。他爱亚伦,是最单纯的赤子之情,是弟弟对哥哥与生俱来的仰望和占有欲。   “所以,不要再背地里派人杀他了,我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   亚伦轻轻地说着,他希望摩西能够理解他的心意,虽然这种可能性太低了。   果然——   即使被兄长警告,摩西也没有丝毫的愧疚之情,他龇牙咧嘴地笑着,手舞足蹈。   (“我是你的亲弟弟,你要我不再派人杀他,我不甘心却也不得不接受。但想杀他的血族和短生种可不只有我一个!你能护他这一次,但可能每次都成功吗?下一个新月之夜可是很长很久的以后。”)   “你的意思是——”   (“如果你希望他被全族发自内心的认可,就不要插手异端审查局办事!至少,在明天的月亮升起前,不能去找他!这次的事情可以是刺杀,但也可以当做历练。毕竟是背负了叛徒之名的短生种,他需要一个向整个底比斯乃至整个帝国证明实力的机会。”)   “你要我眼看着他去死!”   亚伦反问着,摩西却笑了,眼角眉梢都蕴含着得意。   (“连异端审查局都杀不死的短生种,还有比这更尊贵的血族邀请函吗?好好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吧!”)    第四十七章 情书(上)  城市继续在燃烧,但已经逐步被控制。最先着火的房子相继倒塌,风向改变了,强劲的风把阵阵火焰、烧化的炭屑卷起,扔在城外的丘陵处。降雨的药物撒入大气层中,一场大雨正在酝酿中。   现在应该开始考虑火灾结束后的问题了。   大火让数以万计的城市居民失去了全部财产,眼下他们衣食无着、无家可归,心中满是对政府的怨恨。好在火势猛烈异常,把不少人吓得魂飞魄散,这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负面情绪的扩张。   亚伦一边听取各部门提交的关于火灾的报告,一边签署政令要求有关部门立刻从周边城市调集物资并发放食物以及生活物品,同时在要求民间保险公司妥善解决火灾受害者的赔偿申请的文件上签了名。   只是当这些事情忙完,亚伦却难免陷入了空虚中。   他是近乎被胁迫着接受了摩西的建议的。   雷的立场让他担忧,他的父母都是共济会的高层,即使能说服所有的同族相信雷已经放弃了共济会信仰,他也很难真正被血族社会接纳。   于是——   我只能默许他被异端审查局刺杀,以此证明他的能力,同时表明我的不偏袒立场?   亚伦顿觉一阵心痛,他清楚异端审查局的作风,也知道他们的实力,只是个普通人的雷即使把身体炼成一把刀也不能对抗。想到他此刻可能的惨状,亚伦不由地毛骨悚然。   他决定用散步转移担忧。   幽静的花园,依旧繁花似锦,幽香扑鼻,只是血族灵敏的嗅觉难免闻到风中夹杂的浓稠血腥以及焦炭味道,数百米外有女人嚎啕大哭着,寻找她失散的孩子。夜晚听到她凄厉的叫喊,亚伦不由一阵心慌,这声音像不幸的预兆,暗示着凶险的未来。   不过这只是转瞬即逝的印象,因为树枝在风中颤抖的声音远比女人的哭喊更加真实。他缓步走着,突然看见前方有浅薄的灯光,这才发觉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小教堂附近。   血族不能进入教堂。   但此刻他却无比的渴望教堂。   他站在教堂门口,看着礼堂最高处那被烛光映衬得光芒四射的十字架。突然间一种思想像闪电般出现在这个异类的脑海中。他意识到十字架是梦中的圣徒送给他的希望,只要这里的烛火不灭,他等待的人便能平安回来。   这荒诞的想法带给亚伦奇异的安慰,他当即下令将整个府邸所有的歌手都集合在小教堂里,彻夜唱祈祷的歌曲。神圣庄重的歌声汇成一道巨大的洪流,像波涛汹涌的海洋般,抚慰着不安的心。   但他又很快感到害怕了,他想起自己早在一千多年前就抛弃了十字架,他掌心发抖,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留在小教堂了,他污秽的心灵与自私的灵魂会触怒神灵。   只是心到底不能无法放弃对生死未卜的雷的牵挂,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在雷的书房里。   负责照顾雷起居的丽莎早已在客房睡下,他环视四周,看见的是数面摆满研究资料的书架,光是不同版本的《圣经》就占据了一个书架,希腊诸贤的著作、阿拉伯神学家对《可兰经》的研究成果、古埃及文献……数以千计的书籍拥挤在书架上,摇摇欲坠。   地上也堆满了书,书桌的大半空间都被书本占据,但亚伦的注意力却被书桌上摊开的一本小册子吸引了。   这是一本最常见的黑皮革记事本,残留着体温的钢笔横躺在页面上,笔尖有墨迹溢出,在纸上留下黑色的污迹。   亚伦拿起本子,只扫了一行字,便如触电般急忙放下。   雷的私人日记!   没想到现在还有人用这种最传统的方式做日记,但倒也符合他的性格。   亚伦微笑着想着,绅士的他放下日记后随即转身从书架上随意抽了本书翻看,掩饰失误。但不知为何,书页上的字他竟是完全看不懂,眼前看到的和脑中想到的都是惊鸿一瞥的日记本。   想看。   想看他的日记。   想知道他心中最重要的人是谁。   恶魔的私语徘徊耳畔,亚伦被这卑鄙的念头吓到了,高贵的公爵竟对他人的日记本有了卑劣的窥探欲!   不!   我不能这么做!   我不能为了满足私欲舍弃尊严!   一个有教养的绅士怎么能偷看他人的日记?   但是——   不会有人知道我曾经看过他的日记,他也许……回不来了,我手上握着的,是他最后的遗物……   这个可怕的念头只是微微泛起,他的心便再一次揪紧,担忧压弯了他的膝盖,他跪下来,向幼年曾经崇拜的神求救。   “我向‘你’呼救,我向经历过十字架的痛苦的‘你’乞求怜悯。若是‘你’真如我的母亲说得那样伟大,请‘你’保护他,让他平安归来。请‘你’用手抱住他,将他从死亡的彼岸带回来。‘你’是能做到这件事情的,请‘你’把他还给我,我愿为‘你’献出自己的鲜血。若是‘你’不愿意为了我去救他,就请为了他自己而去救他吧。他爱‘你’,他信奉‘你’,他遵循‘你’的每一句教诲,可是他现在还不该死,求‘你’让他活下去吧!‘你’完全能做得的……除非‘你’不愿意……”   他停止了祈祷,他觉得再说下去就像是威胁了。此刻他最需要的是神灵的怜悯和保佑,他担心再这样祈祷下去,就会引来神灵的震怒。   想到他可能就此再也不会回来了,亚伦就感到惶恐不安起来,他必须把这个念头从脑海里拔出,一丝的影子也不能留下!   于是亚伦再一次拿起桌上的日记本,似乎这涂满了他的痕迹的日记本能给惴惴不安的自己一点安慰。   随手翻了一页——   “……我想我恋爱了。   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我便知道我恋爱了。对我来说,她比整个底比斯和它的统治者都更重要,如果能和她结为夫妻,即使整个世界都毁灭了,我也不在乎。   但我更清楚地知道我的爱情是注定不能实现的,我与她的距离太过遥远,她尊贵的眼睛永远看不见我这躲在角落里的可怜男人。永远都不能。   或许我应该回到我的小书房里,埋头做公爵吩咐的事情,繁琐的工作能帮助我忘记爱情。”   炽热而私人的情话深深地刺痛了贵族的尊严,亚伦一瞬间甚至产生被背叛的错觉,但返回去看了日记的写作时间,却又如释重负。   原来是第一次随自己前往爱神宫参加宴会后的感想。   亚伦记得那天,初次进入社交圈的雷在富丽堂皇的大厅里,香风缭绕,被女人们刻意的挑*逗着,无处不在的感*官刺激……这种环境下,情场老手尚且没有足够的自信把持住,何况一向疏于男女关系的雷。当那即使在无数美人中也最特别的女人看见他的时候,活在书本世界里的男人便理所当然地被俘获了。   一个拥有高贵教养的贵族,是不屑和已经死去的短生种计较的。   自我宽慰着,但亚伦心中到底有了一些不愉快,他下意识地翻到最后,找到了雷从巴比伦回来,随自己再次前往爱神宫后的记录。   那一次,在所罗门公爵授意和自己的默许下,雷被示巴女王带去了小爱神宫。   我这是自取其辱吧。   自嘲着,亚伦深吸一口气,这才开始阅读。   “我的初恋结束了。”   第一行字便让亚伦的心有了莫名的雀跃,他贪婪地读下去。   “这是一种异常奇怪的感觉。一直以来我都渴望着能够和她亲昵,为了碰触她的手指,我可以舍弃生命。但当我终于有资格走近她,与她拥抱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的怀中抱着的人不是她。    第四十七章 情书(下)  “我的初恋结束了。”   第一行字便让亚伦的心有了莫名的雀跃,他贪婪地读下去。   “这是一种异常奇怪的感觉。一直以来我都渴望着能够和她亲昵,为了碰触她的手指,我可以舍弃生命。但当我终于有资格走近她,与她拥抱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的怀中抱着的人不是她。   她已经死了,我的初恋已经死掉了。眼前的她并不是我曾经无数次渴望的她——那纯洁、珍贵的人儿已经永远的离开。站在我面前的她虽然与那个她有完全一样的面容,却只会让我感到厌恶和憎恨。   我无法因为对她的爱而自欺欺人地拥抱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我的初恋是只属于她的,世间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即使出自同样的遗传因子,她和我面前的她依旧是两个人。   或许我应该感谢所罗门公爵,他用最隆重的仪式,祭奠我逝去的初恋。”   看到这里,亚伦也难免感到内疚,人生最美的东西莫过于初恋,但初恋往往都伴随着短暂与苦涩。害怕千年的相守最终输给最珍贵的初恋的自己,最终还是和所罗门约定了这个恶毒的计划,彻底毁掉了雷对初恋最后一丝的怀念。   只是内疚之余也有少许的庆幸,亚伦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内心恶毒,于是又发了狂地寻找雷的日记里关于自己的只字片语。   可惜整本日记里,关于他的记录总只有寥寥几语。雷用一种近乎淡漠的态度观察着自己,并在日记里留下浅浅的痕迹。   但随着交往的加深,他在日记里出现的次数也逐渐多了。   “我突然开始感到悲戚和不安。   悲戚是最终还是成为了母亲的敌人,不安则来自我身上的某种变化。我必须坦率地承认,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比这种变化更与我的天性相对立了。但自与他接触以来,连我自己都认不得自己了。这是魔法,还是因为……   或许我的灵魂真的发生了变化,他改变了我,他把我带进了黑暗中,我却……我是生活在怎么样的黑暗中,竟要为了他放弃光明的心!这一定是施了魔法的结果!   若是以后的我看到这些话感到无法接受的话,请不要奇怪。因为我自己在写的时候,也不免吃惊。不过这些都是我最真实的想法。”   这是雷的日记里第一次出现关于他的大篇幅描述。   亚伦看了下时间,2976年10月12日,狂欢节后的第二天。   和雷一样,亚伦从没有忘记过2976年的狂欢节,那时的雷为了救下母亲的性命接受了肮脏的交易,以“弃暗投明的英雄”的形象主持点火仪式,享受荣光的同时也接受了被同伴们唾骂的命运。   这件事成为了雷的人生转折点,但虽然偶尔感到愧疚,亚伦却也未曾为那次的决定后悔过,他有他的立场,他必须打造一个“弃暗投明”的偶像以满足政治宣传的需要。   直到看到日记的现在,他终于后悔了。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件多么糟糕的事情,他让一个内心的天平正在逐步偏向自己的人在亲情和爱情之间做一个没有妥协的选择,他让这个高尚的、正直的人从此失去了皈依。   犹大是圣经里最悲哀的人,天堂不需要他,地狱也拒绝他。   我……把他变成了及不属于天堂也不能去地狱只能在人世间徘徊的犹大。   苦笑着,亚伦捂着额头,跌坐在地,日记也掉在一边。   窗外的凉风不知他的忧愁,无知的翻动着书页,“唰唰”间,一张白信封飞出,恰巧落在亚伦的手上。   苍白的信封上写了一行字“亚伦收”   信封的反面写着:   “这是一封我活着的时候永远不会寄出的信。或许收拾遗物的时候,会有人找到它,并把它交给您,请您看到这行字的时候,给信使一个第纳尔作为邮资。”   亚伦下意识要把信纸放回原处,却旋即意识到自己正在做的事情远比看信卑鄙千万倍。偷窥日记都能找到理由开脱,为什么读他的信反倒没了勇气?   于是打开还没有封口的信封,取出信纸。   “殿下,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您想必一定很惊讶。   在这封要我死后才会到您手中的信里,我不想借我的死亡请求您的恩典,也不会求您宽恕我的母亲。因为只要我还活着,她就不会受到伤害,但我若是死了,那她也肯定已经死了。她不是我遗传学上的母亲,我对她的爱,却不输给世间任何一个儿子。   我在很久以前就知道我是共济会的激进派为了一个虚无的梦而制造的孩子,我的父亲活着的时候或许是个伟大的英雄,但对我而言他只是陈列在共济会圣地的某个玻璃柜里的一具干尸。所幸我遇上了莉莉,她用母亲的温暖教会我什么是爱,让我不再是为了重启失落的科技而制造的钥匙。没有她,我只是一个不懂得哭笑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所以,请您原谅我,我知道她要杀我,但我仍会赴这个约会,因为我不想她被你的禁卫杀死。   ……关于转化的事情……我不知道如何开口,或许只能对您说对不起了,我无法接受您的好意,不单单因为我们的立场不同。   为了您,我成为了母亲的敌人居然不感到后悔,这一改变让我害怕,害怕有一天我会为了您放弃了向往光明的心。   其实第一次见您的时候,我就有了这样的预感。第一次见面,您带给我的是生疏、恐惧,同时还有莫名的悲悯。我敬佩您,因为您拥有常人无法想象的毅力,能够为了一旦失去比忍受千年的寂寞更痛苦的东西,为了那比天空的太阳更炫目的光,放弃了再一次看见日出的机会,沦为永夜的徘徊者。   这样的您让我害怕,我或许也有抵抗几乎没有尽头的时间带来的孤独的毅力,但生命不应该拒绝时间。   所以,当您暗示要让我成为血族时,我想拒绝,但我不知道如何开口。我知道对血族而言,爱上卑贱的短生种甚至可能名誉扫地。您将您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与我分享,可我却要告诉您,永生不是我期望得到的礼物……(后面的文字被涂抹了)   我相信您能让我生活在任何力量都无法摧毁的幸福中,但爱情并非建立在永不凋谢的容颜之上,若没有相爱相叠的心,永生也只是世间最漫长的惩罚。   我从写这封信的窗户眺望平静的天空,在宁静的时间海洋里,曾经有过的悲哀和眼泪都变得微不足道。当我生命终结时,便能和那些已经死去和即将牺牲的亲人们在一起了。死亡是生命必经的形态,它将我们从恐惧和痛苦中拯救,是获得更伟大的平静和更伟大的爱情的过渡。   我感谢您给予我的一切,不论是屈辱的还是荣耀的。若是您执意要给我一份礼物,请让我高尚地死去吧。我的死期已经到了,死神在召唤我。”   “死亡是你唯一渴望的礼物?”   亚伦的声音在颤抖,他必须控制住情绪,他害怕自己会忍不住把整个书房都摧毁。   即使失去整个帝国,即使失去所有的权位,也不会比这封信的打击更可怕了。   “你就那么渴望死亡,你真的已经习惯了拒绝,甚至连永生的美好也不能打动你!”   他努力地想让自己笑出声来,可泪水却涌出了眼眶,前所未有的无助排山倒海的向他压过来,让他喘不过气。   终于他发了狂地冲出去,大声呼喊着禁卫队长。   他要他们立刻把雷带回来,他不能让雷如愿以偿的死亡,他要强迫那个总是矜持冷漠的短生种成为血族,与他分享千年的孤独!   我要他怀着深重的恨意活下去,在接下来的千年时间里永无止尽的诅咒我,最终变成和我一样的怪物,永远都不能得到他最渴望的另一个世界的幸福!    第四十八章 复活的讯息(上)  “确认死亡。”   这是名为雷的短生种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半小时后电脑将为他的个人档案添上最后一笔记录。但因为这一次的任务涉及两位公爵,因此虽然尸体已经残破不堪,“清道夫”还是尽责的命随行的铁甲兵将他装殓入棺,带回去交给白羊公爵处置。   只是纵然见惯了凄惨场面的铁甲兵,看到破破烂烂的尸体的时候,竟也有恐惧油然而生。死者的肩膀大半都被铁水烧熔划开,黑红色的铁和血肉纠缠在一起,触目惊心。从背脊穿过整个胸腔的长枪将小半肺叶都顶了出来,苍白的掌心因为钉入了烧红的铁钉,伤口处呈现不自然的绯红。小腹处拉了道口子,内脏流了一地。   凄惨固然令人毛骨悚然,真正带给他们恐惧的是死者临死的面容。经历了惨绝人寰的折磨最终停止了呼吸的他,面容带着诡异的微笑,仿佛夕阳最后的余晖凝结于嘴角。在朦胧的月光下,这种笑容更接近讽刺与威胁。   “废物!”   铁甲兵的踌躇令身为首领“装殓人”不悦。他怒喝着分开无能的手下,将肩上扛着的足有三百多斤重的铁棺重重砸下,一瞬间,泥块四溅。从失神中清醒的铁甲兵们意识到自己的职责,他们赶紧互相配合着,将尸体连同周围能够确定的残肢碎片全部塞进棺木。   然而,当棺盖合上准备抬起时,或许是因为对死者的尊敬,或许是彻底厌弃了无能的属下们的低效率,“装殓人”竟是一脚踏在铁棺之上,而后伴随一声轻喝,哼了一声,装入尸体后重量达五百斤的铁棺便稳稳地被扛起了。   “走吧。”   山下,以异端审查所的血红徽章装饰的小型运输船正等着他们。   ——※—※—————※—※—※——————※—※—※—————※—※——   滴答……   滴答……   黑暗中渐渐有潮湿涌来,发现额角不知何时被露珠沾湿的“淑女”不悦的抬起头,果然月亮已经被乌云遮住,空气中的水分含量也到了临界值。   “快下雨了。”   “装殓人”淡淡的说着,但底比斯城的长夜离结束还有很长的时间。   突然,“清道夫”毫无预兆地停住脚步,“装殓人”也紧随其后猛然停住脚,只是肩上的铁馆确实沉重,竟一时收不住力,沉重的棺木砸向地面。顿时,气味腥臭的泥土四溅飞起,袭向同伴,虽然“清道夫”等人动作迅速轻巧避开,随行的铁甲兵们却难免脸上沾满泥块。   只是这泥块气息怪异,黏在脸上竟似冷血动物擦过枯叶,不寒而栗。   “怎么回事!”   “淑女”不悦地质问着,她全身的皮肤都是人造,清洗不易,最怕弄脏。   詹姆斯摸着脸上沾到的泥土,刚要说话,不想“清道夫”向“装殓人”看了一眼,身高近两米的魁梧男人于是上前一步:“快下雨了,要给棺材做点防雨工作。”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脱下风衣,准备盖在棺木上。   “用你的衣服给它挡雨?”   “淑女”却不知为何突然起了坏心眼,她嬉笑着,走到棺木旁。   “这是铁制的棺材。唯有将棺材的所有缝隙都焊接起来才是最好的防雨措施。”   “这未免有些过分了。”   “清道夫”淡薄的批评着,却没有阻止的意思,反倒是詹姆斯站出来,笑着提出异议。   “焊接自然是最好的防雨措施,可是尸体也融进烧化的铁块里。交差的时候只怕是免不了又要被白羊公爵抱怨了。”   “倒也是。”   “淑女”不置可否的笑着,发泄般一脚踢在棺木上,停放在泥地上的铁制棺木连同放在里面的尸体因此向前滑出了几米,但是令人惊异的事情也在此刻发生了。   金属棺材滑走着,直到撞倒了前方足有半米粗的大树才停下,但是——没有尸体撞击棺板的声响,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楚的听到了,棺材里响起澎湃不绝的细碎撞击声,仿佛装在棺木里的不是固体,而是——液体!   “难道只是撞一下,它就全碎了?”   “淑女”尴尬地笑着,“装殓人”却是当机立断一脚踢翻了棺盖。   呆住了。   眼睛看到的东西让他呆滞了。   没有尸体,或者说,尸体被不知何时充满其间的液体融化了。   血红色的液体多得快要溢出来一般,因为撞击带来的震荡尚未平复,此刻,粘稠的液体正不断地撞击着棺板,在棺板上留下酷似红酒挂杯的细长泪脚。   没有尸体。   “装殓人”看得清清楚楚,血海之中没有尸体的存在。   “……他……他去哪里了?”   “清道夫”也呆了,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难道尸体在不到半小时的时间里就彻底融化为了血水?可是即使是化为血水也不可能连一点点的骨骼也不留下!   他下意识地伸手探入血海中寻找最后的残骸,然而手指在血红中却只能感受到虚无。他开始害怕了,这是生物与生俱来的对未知领域的害怕,更夹杂着面临死亡时油然而生的恐惧。   哧!哧!   血水中冒出了细小的水泡。   充满棺材的血在一瞬间沸腾起来了。   那里发出刺耳的声音,水泡涌动着,破裂着,飞溅为血红色的雾在空气中扩散,激荡起仿佛无数翅膀击打空气的震耳欲聋。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清道夫”质问着,空气中立刻有了振动。   “我们是诅咒的本体。”   以复数自称的回答来自四面八方,血色的雾气并非无序扩张,它们在空气中蔓延开来,逐渐汇成一个稀薄的形体,而后,新的红色加入,雾气也有了凝结的迹象。只是在这令人惊诧的变化发生的时刻,詹姆斯却发出了狂笑。   “果然,共济会培育了个不得了的怪物呀!”   “住口!”   翻滚着的回复像波浪一样袭来,詹姆斯的脸上虽然还带着微笑,但已经有了少许紧张。   他看了眼“淑女”,后者随即意识到必须阻止这个尚未进化完全的怪物。比起近在眼前的死亡威胁,任务、复命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她打了个响指,十朵蓝色火焰立刻点燃,火线缠绵迅速包围了血雾,燃烧着。在火的侵蚀下,血红渐渐变为黑暗,只是当液体转为固体的时候,它反而越加膨胀起来了。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清道夫”质问着,虽然没有点名,但很显然,在场可能回答这个问题的,除了怪物本身,也只有詹姆斯了。   可惜,这一次詹姆斯露出了为难。   “我也不知道。”   他理直气壮地说着,他的阶级是东方骑士,距离大导师还太遥远。   “那就只能问怪物本身了。”   “清道夫”苦笑着,这时黑暗已经将血红吞噬殆尽,体积缩小了大半的黑暗蒙着少许红色,似乎是刚喝进去的血的痕迹,但这看起来有些蓬松的黑色固体掉在地上却没有立刻散开,反倒是地面涌起了逆流。   鲜血,从地底涌出!   被大地吸收的血液仿佛被某种力量召唤着般,全都溢出了,它们汇聚成细小的涓流,游向黑暗。黑暗也理所当然地吞噬着死者的血液,这惊异的景色让最大胆的人也生出恐惧之心。   有人不小心一脚踩在黑暗之上,这看似蓬松的黑色物质却极富弹性,猛踩下去如踩在人的身体之上,柔软的,温暖的,脚也陷进去了,拔不出来。   “啊!啊!啊……”   他尖叫起来,身体迅速枯瘦,一瞬间便被吸干了血。而黑暗物质在吸饱鲜血之后,开始膨胀起来,接着——   它像气球一样飞速的膨胀起来,膨胀中隐约有脉搏泛起,有精神濒临崩溃的铁甲兵挥动包住整个胳膊的机械爪狠狠地剜下去,但黑暗毫无反应,他的攻击如击中空气般,一点反应也没有。   “什么……那是什么!怪物!”    第四十八章 复活的讯息(下)  “什么……那是什么!怪物!”   寂静的小山丘响起了第一声惊呼,被恐惧占据了全部身心的人喉咙滚动数次,这才将含糊不清的“怪物”喊出口。   黑暗中传出的脉搏声已经越来越清晰了。   詹姆斯贪婪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喉结翻滚着,口干舌燥,目不转睛。   黑暗依旧在苦痛的震动,逐渐翻出白色的血管,而且那突然支出的白色并非一条,数以百计的细线般微弱的白色缠绕着黑暗,开始放射状游走起来。   不,那不是血管,那是自黑暗中孕育的怪物。   有什么东西即将出生了。   鲜血还在源源不断的供给着,被近乎高潮的愉悦掌控的詹姆斯突然故意划破手指,张开手掌,迎向怪物。   果然,伤口处的鲜血凝为球状,在看不见的线牵引着,汇入黑暗中。   他满足地笑了,果然是他猜测的那件东西。   当怪物的饥渴得到鲜血的满足,当黑暗几乎完全被白色包围时,那个东西——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把我一个留下来!”   撕裂的声音重叠着惊恐与激动的尖叫,血与黑的混合物中一只手伸了出来。   那是一只白皙、细长的手,随着它的出现,更多的异变开始了。黑暗膨胀成变形的**,异形的胎儿,或者说吃掉了寄生母体孵化出来的怪物,缓慢的爬了出来。   这是一具毫无损伤的完美身躯,削瘦的体型,白皙的皮肤,面容熟悉却又陌生。   “你……还活着……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淑女”张皇地问着,她第一次感到死亡是如此的接近,当死神以人的形体站在面前时,她甚至忘记了恐惧,满心都只剩下了赞美与向往。   怪物静静地站在月光下,爬出黑暗的肉体白皙得仿佛用月光织成,他的面容熟悉而陌生,他的皮肤看似光滑却又似乎随时可能寸裂,裂口处飞出无数怪物。   他睁开眼,空虚的眼瞳只有死亡的前兆。   “你们不该……唤醒我……”   哀痛,无以复加的绝望,当他的第一个音符流出时,原本白皙的皮肤上突然涌出无数黑色——若是仔细辨认便会发现黑色是活着的文字,将整个身体都包裹了起来。它们形成的锁链将他整个人都缠绕起来。   “你……到底是什么!”   “……是诅咒的实体,犯下全世界最可怕的谋杀罪的人。”   那不是人类的嘴唇能够发出的声音,简直像是藏在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里的怪物夺走了他的声带,悲愤,如野兽般的咆哮,千亿的声音汇成一条河,发出了这一句话。在场每个人都可以看见比夜更黑的锁链勒紧了他的脖子,有鲜红的血从锁链绞进皮肤的部位渗出,这些液体并不随地心引力下滴,它们像奔向母亲的洪流,汇聚到他的手中,化为巨大的镰刀。   不,只是形状酷似镰刀,实际却是无数的微生物的集合,其上的每一个细胞都是独立活动着的蠕体。它们蠕动着,沸腾着,不时发出“嗤嗤”的破裂声。   “……这究竟是……”   当躲在树后的一个铁甲兵因为这可怕的再生不知所措、颤抖时,空气有了轻微的震动,仿佛一阵风拂过,再睁看眼,却看见了自己的脚。   “吃吧,这是我的身体,为你们舍的;喝吧,这杯是用我的血所立的新约。”   (“Take,eat.Thisismybody,whichisbrokenforyou.Drink.Thiscupisthenewcovenantinmyblood.”)   从身体每一个细胞里发出的合唱再次响起,死难者的鲜血被牵引着,成为镰刀的一部分。接收了新鲜的血液的活体镰刀于是更加活跃了,形态也似乎变得更大了一些。   “想杀死他,却被他夺走了生命?真是得不偿失呀。”   詹姆斯开心的笑着,他看见镰刀上的细小血珠蠕动构成垂死的脸,而后又迅速融化,变回液体状态。这可怖的景色让他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大声鼓掌,疯狂地笑着。   “共济会居然制造出了这样的怪物!可怜的孩子,果然……死了或许还更好些。”   “你知道他的真名?”   “清道夫”眯起了眼睛,他全身的细胞都因为眼前的怪物而燃烧。   “不清楚,不过他的身体是用希兰·阿蒂夫的细胞制造的,想必是被希兰的血吸引来的怪物。”   “清道夫”对詹姆斯语焉不详的回答毫无兴趣。   面对谜一般的怪物,他第一次意识到毛骨悚然的性感。   被喷薄而出的激情支配着,“清道夫”选择了死亡的高潮。   “你们都让开,他是我的。”   ——※—※—————※—※—※——————※—※—※—————※—※——   “呼……呼……”   整个树林都激荡着高周波,套有刺勾的合金护甲的掌套握着名为子午鸳鸯钺的武器,他飞快地环绕着怪物,试图以压倒性的力量将怪物的身体撕裂成两半。   可惜他根本不知道他的对手是什么样的怪物。   面对他的攻击怪物甚至不愿意躲避,手中的钺眼看就要贯穿怪物的胸口,悲哀的是,这看似完美的进行却发生了意外。   当他的钺与掌套刺入怪物的体内并准备将心脏倒挖出来的时候,“清道夫”突然感受到了胸口的剧痛,低下头,才看见自己的心口多了一滩血迹。   “你……”   “你忘记了吗,你的对手是个怪物。”   仿佛理所当然般,只是这句话说出的同时,萦绕他周身的黑色也越加浓重了。   意识到所有的攻击都会回敬到自己身上的“清道夫”凭借卓越的身体控制能力立刻改变了拳头的方向,绕得如此,胸前依旧如被重锤敲击般苦痛。好在他全身的骨骼和肌肉都经过强化改造,不过几秒钟便从不适中得到了平复。   “确实是个不得了的怪物!”   挫折让“清道夫”发出了狂喜的叫声,他还没有搞清楚对手的能力,却从攻击会转移到自己的身上这一异象意识到彼此实力的悬殊,渴望与至强者对战的心第一次得到了圆满。   他甚至不考虑自己的生死,直接将鸳鸯钺飞出去——虽然这是计算好弧度的攻击,但却是引诱,当怪物因为描画着诡异曲线飞来的武器引走注意力的瞬间,他那几乎能与机械步兵匹敌的强化臂已经狠狠地击中了怪物的肋骨。   ——不论怪物的速度多快,也不可能完全抵消这一击!   果然,全身被诡异的黑色物质包裹着的怪物因为“清道夫”势在必得的一击打得飞了出去,但预料中肉体狠狠撞在树干上溅起的声响却没有出现,反倒是空中有了嗡嗡的怪音。   “……上面……”   同僚的警告根本没有起到作用,虽然“清道夫”循着警告的方向抬了头,但眼前看到的东西只会让他的认知奔溃。   闪着白色磷光的骨翅从怪物的背上展开,托住了他的肉体。空气从没有皮肤和羽毛的骨头里穿过,怪物轻巧地悬在空中,凭借这仅剩下骨头的翅膀。   “为什么,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难道是我注射强化剂过多导致头脑变得迟钝了?“清道夫”苦笑着,这是个荒谬的借口。   “忏悔吧,最后一次机会了。”   超越了想象的怪物在视觉上方轻轻地说着,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也终于有些清澈起来。   “告诉我……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   他不甘心地问着,黑暗中的骨翅本就刺眼,但直到接近时,“清道夫”才发现骨翅竟和镰刀一样,都是微生物的聚集体。它们可怖地蠕动着,整个夜晚都因此变得浑浊。   “我……是世界的叛徒……”   伴着回答,轻风从“清道夫”的正面吹过,他的心底没有恐惧,没用惊慌,只是意识到整个世界都在做着螺旋状的回转,树木在旋转,大地在旋转,唯独眼前的怪物一动不动。   “……原来……是……你……”   小小的血花开出,随后,没有了脑袋的男人栽倒在地。   “阿门!”   ================================================   从下一章开始,,本文正式从貌似科幻的魔幻文变成如魔似幻风中凌乱文,吃不消的就撤吧,我自己都是一边汗颜一边爬的。。。。。。这就是只有二十万的预定却要写成40-50万的恶果,夹着尾巴溜走~~~~~~~~~~~~~~~~    第四十九章 世界的叛徒(上)  “我……是世界的叛徒……”   那野兽悲戚的说着,他的身体也仿佛要被包裹全身的怪物吃掉般,骨翅拍打着,发出穿刺空气的轰鸣。   “淑女”下意识地抓紧了手指,“清道夫”的死亡让她发现一个可怕的秘密:眼前的怪物与萦绕周身的黑暗相互纠缠着,简直是互为寄生,只是那些黑暗似乎并不满足于这种寄生关系,它们蜿蜒弯曲着,爬满死而复生的人的全部肌肤,像是要把宿主吞噬一般。   “你自己也快要被吞噬了。”   “淑女”冷笑着,在绝对恐惧前她反而燃起了奇异的勇气,即使她刚刚还吓得连一粒手指都动不了。   黑暗因为她的发言伸出无数海葵般的触*手,它们从宿主的身上溢落下来,蜿蜒在空气中,爬行在大地上,蛇一般向着她直线突进。她看着呆住了,胜景令她口干舌燥,失去反应能力。此刻若不是有“装殓人”突然将她狠狠地推开,她便会被这黑暗吸收掉,变成那无数蠕动的微生物的一部分。   只是这份协助在拯救“淑女”的同时也葬送了“装殓人”。   贪婪的黑暗趁势爬上“装殓人”强壮的肉体,他甚至来不及发出呻吟便被吞掉了半边身体。他痛苦地挣扎着,大半张脸都被黑暗浸入了,唯有以最后的力量大喊:   “快……快跑……他……它是……你们都会被它吃掉的!”   接着,就再也没有声音了。   不,并不是没有声音,只是名为“装殓人”的个体再也不能发出声音了。   黑暗粘稠地缠着他,与他合为一起,无数张小*嘴啃咬着肉片,发出沙沙的声响。在月亮被烟尘披上红铜色面纱的夜晚,附骨啃噬的声响宛如梦靥,看到这凄惨的场面的人无不觉得自己的肉体正在一边生长一边消失,绝望与恐惧扼住他们的声带,只剩下死一样的僵硬。   “这……是什么怪物!”   连“淑女”自己都是第一次听到的撕破喉咙的悲鸣从声带迸出,她下意识地冲上前抓住“装殓人”仅存的单手,试图将他从黑暗中拔出来,但是黑暗已经选择了将他同化,即使陷入半疯狂状态的“淑女”用尽全身的力量,拉出来的也只是半截缠满了黑暗、黏答答的身体。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拔出来的半截身体断口处血肉模糊粘稠了活生生的黑暗,她即使一向大胆,此刻也不知道如何对付活生生的黑暗。倒是黑暗,嗅到了新鲜的血肉,逆上游走,继续着进食。   握在手中的半截身体……越来越少了……   “淑女”的努力是徒劳无功,即使她竭尽全力想保留“装殓人”仅存的最后一点痕迹,黑暗却毫无放手的意思,它潮涌而来,试图吞下更多的血肉。   眼看——   “快放手!它会把你也吃掉的!”   意识到这样下去“淑女”也会被吞下的詹姆斯忍不住了,他弹动手指,布在空中的丝线绞碎“淑女”紧握着“装殓人”最后的残片不放的双手,趁着她断口处剧痛难忍鲜血不止,铁甲兵们上前将人拉走。   “不——你们不能放弃他!”   她痛苦的哭喊着,从未曝光的恋情决堤而出,但是没有人会在意失去理智的女人的哀鸣,他们只是将她拖走,眼看着黑暗将碎在地上的属于“淑女”的肉片与她勉强留下来的“装殓人”的残肢一起啃噬。   “啊……啊……”   “淑女”尖叫着,撕心裂肺,但她的叫喊又能改变什么?   一切都被黑暗吞噬了。   地上干干净净,已经找不到“装殓人”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他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若不是他们都亲眼看见他被食欲旺盛的黑暗啃咬咀嚼,恐怕真的不敢相信世间确实有如此可怕的怪物。   “告诉我……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呜咽着,并不期待答案的“淑女”彻底垮下了,她的意识被击溃,游弋于虚无飘渺之中。   “呵……没想到‘淑女’也会流眼泪,也会害怕。”   詹姆斯冷冰冰地说着,讽刺一般。这不合时宜的叫声让“淑女”已经变得虚无缥缈的意识回到现实,她挺直了腰杆,傲慢地看着詹姆斯。   “难道你有办法击溃这个怪物!”   “嗯……共济会用连血族也不知道的秘术把一个怪物囚禁在新生婴儿的躯体里,宿主的死亡恰好释放了他。如果我没猜错,它现在一定很饿。三十年都不能进食让它饿得失去了理智,所以——不妨让它先吃饱。吃饱了,或许能和它谈一笔生意。”   “吃饱……”   “淑女”的嘴唇抽搐了一下,她看向詹姆斯,宛如看到了比眼前的怪物更令人作呕的东西。   而詹姆斯肯定的眼神也证实了她的猜测。   “你……”   “难道还有更好的选择吗?我一向爱惜自己的生命。如果你执意要爱惜你的属下们的生命,那也无妨。只是最后的便宜竟是给了我,你也不会甘心吧?”   “淑女”沉默了,失去亲密的同伴带来的痛苦在现实面前缓慢褪去,理智一点点伸直。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最终点了头。   詹姆斯感动得笑了,他露出宽厚的长者的笑容,向铁甲兵们走去。   “战斗开始!”   士兵是没有选择权的,前进会死,后退也是死。   他们唯有双手握紧武器站出来,前赴后继地走向死亡。   或许是为了让自己最后的时光显得不那么狼狈,他们发出怪物般的咆哮,毫不留情的将子弹全部射向怪物。但是怪物没有任何的惊讶,即使被击中,怪物也像是完全感觉不到攻击般,纹丝不动。   而后,血色的雾气像波浪一样逆卷着向食物们杀过来,与此同时黑暗再一次膨胀,血雾与黑暗交缠着袭来,将进攻者全部罩住了。肉眼可见黑与红的薄雾里,白色骨翅也不失时机地化为尖刃,混入期间抢夺着食物。   “啊!啊!啊啊啊啊!”   地上,血洼慢慢扩大,又迅速蒸干。   怪物发出喝汤时的声响,将一切都吞下肚子。等到雾气散尽时,不管是空气中还是地面上,方才还活生生的战士们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詹姆斯轻巧地看着死亡,同时以令人难以觉察的动作将线布满空气。不管死多少人他都不会感到忧伤,他只想得到和怪物做交流的机会。   幸运的是詹姆斯的推测没有出错,将士兵全都吃下去以后,怪物身上的黑暗也不再疯狂地扭动,它们好像终于吃饱了似的懒洋洋,怪物也单手揉着肚子,喉口发出近乎打嗝的怪异声响。   “既然已经吃饱了,也该让我们和你体内那个叫雷的可怜男人好好谈谈了。”   詹姆斯上前彬彬有礼地说着,他相信怪物的体内还残留着属于雷的意志——这正是他提出谈判的全部依仗。   “……雷?”   怪物轻轻地说着,仿佛理智回到身边般,黑暗从他的脸上褪下,露出苍白、写满哀怜的面容。   “……没有雷,他不在我的身体里,他……雷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他……”   怪物柔声重复着,金色的眼睛流出血红的眼泪,眼神中满是微妙的悲怜。   他痛苦地快要哭出来了!   “!”   伴随着低沉的悲鸣,鲜红的泡沫飞起,在拥有雷的面容的怪物因为悲伤失神的瞬间,鲜明的弹痕穿透眉间,转为黑紫色的嘴唇也溢出鲜血。   “既然已经死了,那就再死一次吧!”   詹姆斯愉悦地狂笑着,早早布在空中、数以百计的线贯穿怪物的头颅,他纤细的手指快速动作,头部便彻底碎掉了,但失去头颅的怪物也只是摇晃着,并没有倒下。   “这、这怎么可能!”    第四十九章 世界的叛徒(下)  “这、这怎么可能!”   “淑女”惊叫起来,黏在线上的血珠以及白色、黄色的脑浆没有下滴,相反,它们如融化在空气中的浓雾,弥散着,流露出再次凝结汇聚成头颅的迹象。   “又一次死而复生?不,它是和我们完全不同的存在……难道世界上没有人能打败眼前这家伙吗?”   “淑女”绝望地想着,世界终结了,她所在乎的人,全都被眼前的怪物吞掉了,已经什么都不能做了——   不,还有一件事情是她能做到的。   一个可怕的也许滑过脑际,“淑女”摇摇晃晃地站起,迎向切口处溢出无尽的黑暗的怪物。   面向黑暗,面向癫狂又静谧的它,她轻声地询问着。   “你……你……你到底是什么?”   “我……是叛徒……我背叛了世界……”   那是个温柔的回答   “……我被世界诅咒了……我什么都不需要,可我却又需要全世界……我无法克制我的食欲……我……”   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温柔,这么悲伤?   她遇上过的最残暴的敌人也不能与眼前的怪物相提并论。它是不属于世界的,它无法与世界共存。它拥有吞噬世界的可怕力量,它是被世界孤立出去的存在。   但它却在哭。   因为被世界拒绝而哭泣?   为什么?   为什么哭得像个被妈妈遗弃的孩子?   好奇怪呀……这……这是为什么?   “淑女”绝望地想着,她甚至厌倦了思考,只是失神地走向黑暗,她想再见到那些失去的人,想在怪物的体内以另一种形态永远的存在下去……   ……赞美他……赞美他……赞美……诅咒……他……   ——※—※—————※—※—※——————※—※—※—————※—※——   “接下来就是我了吗?”   令人联想到大学教授的中年男子自言自语着,在他身后,破破烂烂的肉块开始行动了。   这些东西在数小时前还是活物,他们怀着对组织的忠诚参加了针对雷的击杀行动,并付出生命的代价。但是现在,已经死去的他们却被“线”控制着,依照詹姆斯的命令,默默地从地上爬起,用断裂的肌肉、残破的肢体挡住怪物。   “它们已经死过一次了,你会再一次杀死它们吗?”   詹姆斯得意地笑着,他相信怪物会杀死阻挡它吞噬自己的一切东西,他也看出怪物体内确实残存着雷的意识——只要它露出一丝犹豫,他就有机会逃脱甚至反败为胜。   最初的时候,怪物没有犹豫,手中的巨型镰刀将接近的敌人全都撕裂成碎片。不过,已经死去的人是不会感到疼痛或是恐惧的,即使他们只剩下半截身体,也还会执行命令。失去了小腹以上部位的双腿,带着头颅和肩膀的双手,这些奇怪的虫子组成令人作呕的部队,拦住了怪物的去路。   詹姆斯静静地等待着,碎肉们渐渐接近怪物的身体,突然——白色的闪电在林间爆开,黑夜瞬间变成白昼,他的视觉变成雪白一片,数秒之后才缓慢复原。   但是在刚刚恢复了色彩的视野里,他看见原本碰触到怪物身体的人偶们都跌落在地,并且,埋入体内的线已经碳化,无法继续使用。   “哇!共济会到底弄出了什么样的怪物!真是让人兴奋呀!”   男人兴奋地舔着干涸的嘴唇,禁不住皱起了眉。当他的视觉彻底恢复时,他看见掉在地上的碎肉四分五裂,断口处流出白色的粉末。   “彻底的死亡吗?看来我是低估了共济会了。”   现在,他已经没有时间继续布线,全身都粉尘化的死者也不能再作为盾牌。但这些牺牲都是值得的,他因此获得了一个重要的情报:怪物不需要死者,它以生者的血肉为食。   “那么,接下来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詹姆斯露出了难得的认真,他想驯服这个怪物,但生命受到威胁的此刻,显然是找到保全性命的办法更紧要。   可惜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留给他了。   头部的重生完成瞬间,怪物便腾空飞起,他看着詹姆斯,流出血红眼泪的金色眼睛里溢满杀戮。   杀了你!   脑海里响起了雷的声音,刻满了诅咒与怨毒的声音。   看来我真要死在这里,被这个怪物杀死了。詹姆斯想着。   然而,眼看身体就要被劈成两半,高举的镰刀却迟迟没有落下。   “J……”   从齿缝里挤出的哀鸣带着将世界融化的绝望。詹姆斯睁开眼,看见的是怪物爬满了鲜红眼泪的面容,他低下头,脚边躺着一串玫瑰念珠,十字架上的苦像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你走吧!”   怪物温柔地说着,白色的骨翅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体内,血红的镰刀也不见了,只剩下黑暗如长袍缠住他脖子以下的部位。   “啊?”   詹姆斯惊愕地抬起头,他隐约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但他无暇多想,慈悲只有一次!   他下意识地狂奔,却不小心撞到了另一个身体。   “唔——”   连反应的时间也没有,詹姆斯便被亚伦掐着喉咙提起了。   “哎呀,这样可不行啊。”   亚伦体贴的说着,从“装殓人”被吞噬直到现在,所有事情他都看见了,但不知为何,他竟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他将詹姆斯扔回雷的脚边。   “这家伙是绝对不能饶恕的!”   詹姆斯全身颤抖起来,但黑发的怪物却无动于衷。他静静地站在詹姆斯面前,玫瑰念珠缠在白皙的指间。   他温柔地看着十字架,仿佛看见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让他走吧,下一次……下一次见面,我一定会杀死他!”   “下一次?”   亚伦不悦地重复着,此刻,凝视十字架的怪物突然抬起头,眼眸中的金色已然褪去,只余下滴血的红。   “我们的主,我们的神,揭开那七印。愿颂赞,尊贵,荣耀,权势,都归给坐宝座的和羔羊,直到永永远远。”   他庄严地宣布着,冰冷的混合了无数个声部的声音,铺天盖地的压下来。   然而灭世的预言并没有引起亚伦的关注,他直视着血红的眼睛:   “你是谁——从他身体里出来!”   “我是过去的,未来的,永恒的……”   眼眸中的血红与缠绕身体的黑暗如雾气般消逝,赤裸、雪白的身体无力地跪倒在地。   亚伦反射性地冲上前,托起了他。   “你……你到底什么了?”   在血族冰冷的怀抱里,不能称为人类却也不是血族的生物再一次睁开眼睛。   这充满了沮丧和愤怒的声音,带着深重的绝望。   “我……我是世界的叛徒……我背叛了世界……我犯了世界上最可怕的谋杀罪……我是……加略人犹大……我不该存在于世……我被世界拒绝了……”   可这都不是亚伦关心的,雷的真名是谁,他渴望得到什么,亚伦不在意。他只要雷还活着,还在自己的身边。   现在,需要确定的只剩下一件事了。   “喂,你喜欢我吗?”   亚伦低声问着,这出乎意料的问题让雷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愕。   他的眼睛再一次放出红光,扭曲的面容抽搐着,眼看就要露出獠牙,却突然气力殆尽般叹了口气,陷入了昏睡。   “不愿意回答吗?”   将他冰冷如尸体的头颅放在心脏处,亚伦苦笑着。   “但我需要着你的,不管你是短生种,还是犹大,我都不在乎。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注:bless是赞美、保佑的意思,但是特殊情况下也可以翻译为诅咒。    第五十章 真实的谎言(上)  它很饿。   饥饿像体内破出的大洞,从内部啃噬着躯体。若是放任这份饥饿持续下去,总有一天会把自己的身体连同意识啃噬殆尽。   它需要食物。   它的食物是血,是溶解了生命的红色液体。   它不知道自己源自何处,这份啃噬肢体的饥饿也并非现在才开始。在意识还没有诞生时,它便在这片土地上四处游荡着,以生物不小心掉落的血液为食。   在饥饿的驱使下寻找着猎物,饥肠辘辘中寻找生机,但是食物的分量总是不够,它总是处于饥饿状态。地上的生物虽然大小各异强弱分明,但能够提供食物的都比它来的强大。   它太弱小了,它甚至不能接触阳光。唯一的优势或许就是溶解于空气的身体吧。   它躲在太阳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里,搜寻着那些病弱的、年迈的、疲倦的、落单的个体,将它们引诱到暗处吸食鲜血。   于是,它的饥饿总是不能结束。   只是这样的食物根本不够,它想要的不是瘦弱的耗子、濒死的幼崽。它需要年轻又有朝气的猎物,它需要源源不断的鲜血,需要怎么吸也吸不完的生命力——   可这些都是现在的它绝对不可能得到的,它脆弱得暴露在阳光中便会化为灰烬。   它也曾想过袭击人类,它不止一次被初生婴儿的香味迷得目眩头晕,但是它只敢远远的偷看,他们是最珍贵的食物,被狡猾强大的人类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是它这脆弱的生物在睡梦中也不敢妄想的美味。   它一向谨慎,弱小的它本能地懂得自保。   但是,这一次,它却失去了理智。   它嗅到了香味。   空气中飘着令人陶醉的香味,是血,是新生婴儿的香味,是它从未闻到过的拥有尊贵血脉的婴儿的味道。   那是个怎么样的孩子?他以后会成为伟大的国王,还是与神对话的祭司?   它想去看看,他的香味让它疯狂,它知道自己肯定无法靠近,但是——   哪怕……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也好。   香味的主人并不难寻,虽然虽然夜色深沉,但以血为生的它还是轻易地溯寻到香味的中心——平凡无奇的屋子。它贪婪地飘行着,在简陋但整洁的屋子的深处,小摇篮里,裹着襁褓布的婴儿正在沉睡。   他出生不久,圆滚滚的脸上泛起潮红,蔷薇色的手脚没有蚊虫叮咬的痕迹。   正是这个婴儿!   这个全身散发馥郁的香气的婴儿。   不,不是香气,是光!   它可以看见浅金的光芒从他薄嫩的肌肤里透出,只是呼吸浸润了他的气息的空气也能感受到充盈身体的生命力。   这是个拥有多么伟大的血统的孩子呀。   它贪婪地呼吸着他的香气,它忘记孩子的父母就在摇篮不远处睡觉。它只想吸到他的血,哪怕它和他之间有一个因此丧命——   这时,孩子睁开了眼睛。   仅仅出生不过数日的孩子,睁开棕褐略带蓝色的双眼,看着浮在空中的它。   他微笑着,悲悯的声音闯入它的思考。   “真可怜,你因为本能渴求着我的血,却又因为恐惧不得不压抑自己的食欲。喝我的血吧,不要担心我的生死。”   它呆住了。惊愕、恐惧席卷而来,若是往常,它必定会头也不回的逃跑。它厌恶饥饿,但也习以为常——即使一直都过着悲惨的生活,它依旧爱惜自己的生命。   然而这一次它却突然不想离开。   婴儿的肌肤散发的香味如此诱人,他清澈的眼神刺穿了它的肉体。   “不要害怕,仅仅带走我的血是无法杀死我。在我的使命还没完成前,我不会死。”   婴儿微笑着举起他圆滚滚的手臂,它再也不能抗拒香气的诱惑,它以无形的双手托着婴儿的手臂,亲吻他,汲取世间最纯粹最强大的生命力……   神之子呀,我所钟爱的神之子,只要你赐予的生命不熄不灭,我都会一直爱着你……   即使……为了这份爱,我领受永世的诅咒……被全世界驱逐……   ——※—※—————※—※—※——————※—※—※—————※—※——   雷睁开眼时,引入眼帘的第一张面孔是示巴女王。   她端坐沙发上,自己的肩膀以上部位都被枕放在她的大腿上。她专注地看着他,轻声为他哼歌,细腻的手指滑过他的脸庞。   当她微眯的眼睛与他双眸对视时,少女停止了哼唱。   “殿下,他醒过来了。”   她恭敬地禀告着,雷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银色的长发编成了辫子,明亮的眼睛有了阴影,她脸色苍白,嘴角有细微的裂皮。华美的衣服、精美的妆容不能遮掩她的憔悴。   她……应该很恨我吧。   雷轻轻地想着,他曾经想过把世间最珍贵的东西都献给她,但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过去了。他永远也不能爱上眼前这位少女,她虽与梦中的面容一模一样,却不是让他陷入爱情的痴狂的她。   他原本恨她,她依仗酷似的面容侵犯了他的记忆。但是现在的他却觉得自己更罪孽深重。他不会再怪她,她什么都不知道,这不是她的错。   (“你把自己伪装成虔诚的教徒,但你毕竟不是羊,你无法永远在羊群中隐藏下去。”)   她说的没错,他不是羊,即使无数次催眠也不能改变狼的本质。当羊羔的梦醒来,他才知道为何自己宁可沉浸在梦中忘却现实。   现在的他,依旧是昨日的容貌,可躯壳里的灵魂,早已不同。   所以,当亚伦走进时,他也坐起身,离开少女柔软的怀抱。   “你先离开一下。”   他吩咐着,少女委屈的低下头,咬着嘴唇,最终哀怨地服从了命令。   于是房间里又只剩下雷与亚伦了。   他们沉默地对坐着,彼此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最终,亚伦打破了平静。   “你的母亲……她的葬礼已经体面地结束了。”   “谢谢。”   嘴角挤出干瘪的感谢,他无奈地叹息着。   “我和你之间——”   “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   亚伦反射性拒绝着,昨夜窥探到的内容到底深深地震撼了亚伦的灵魂。   甚至,有了几分自嘲。   “我居然让犹大翻译了他的信徒为他撰写的犹大之书。这算是孽缘还是——”   “在名为雷的个体的躯壳彻底死亡之前,属于犹大的意识都处于沉睡之中,直到前夜他才真正的觉醒。站在你面前的我拥有雷的全部情感,而且……我继承了犹大的全部,可我却觉得他……很陌生,他在我记忆深处二十七年,我却直到昨夜才意识到他的存在……”   “但……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用过去的态度对你,对我而言很难。”   亚伦不无伤感地说着,即使此刻坐在面前的是雷,不是犹大,亚伦依旧担忧。   雷是世界的叛徒为逃避痛苦做的梦。现在,梦醒了,只是梦的残片的雷的人格,还能维持多久?   “你是不是认为我……犹大吃掉了他的意识?”   “我……我知道你是他,只是……一时难以接受……毕竟……过去……”   他们又一次陷入沉默。   空气也有了凝固的迹象。   亚伦尴尬地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面容,他恨不能把雷此刻的身姿吸进眼珠里。即使他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变得更加苍白、更加冷漠了。   直到前夜结束前,亚伦都发誓给这个人自己的全部,他要让雷拥有与自己相等的力量,与自己并肩在站一起。但现在这些都不必要了。   他已经彻底变了。    第五十章 真实的谎言(下)  他已经彻底变了。   昨夜发生的事情不单单改变了彼此的立场,更是席卷整个帝国的巨浪的前兆。奇怪的是,暴风雨即将袭来,他和他将成为风暴的中心,他竟对此刻诡异的平静感到享受。   他为过去加注给雷的种种痛苦感到内疚,也为曾对摩西的建议流露出的犹豫而悔恨交加。他有一种向深渊坠下去的感觉,这让他不安,同时又觉得这种坠落非常的愉快,非常的幸福。他因为未来而全身无力,却又觉得异常的快活。   最终,杯子落在桌上,发出的细小碰撞声结束了他们尴尬的对视。   “你心中必定还有疑问。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   亚伦却笑了。   “我不问,我等你告诉我。你愿意说什么我就听什么,你说你是谁就是谁。”   “是吗?”   雷轻声地重复着,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有一人对他这样说过,但那个人最终却出卖了他。   “如果我告诉你我是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生物,你接受吗?”   “你说什么我就听什么,你说你是谁就是谁。”   重复的信任,却让雷露出了无助地表情。   “你不觉得我很恶心吗?”   “前夜的事情我都看见了,即使是最饥饿的时候,你也控制着自己的欲望。你以进食为耻,只进行最低限度的摄取。”   亚伦紧张地组织着语言,“我不知道犹大到底是什么样的生物,但我理解数十年没有进食的血族的饥渴。血族不能在被饥渴折磨时拒绝生命之水的诱惑,同样我无法将你因为饥饿而杀戮联想为天性残暴。毕竟……我们的食物是生灵的血肉。”   “我们?我不是你想象中那么优雅的生物!饥饿的时候,我根本控制不住我自己!我吃了那么多人,可是啃噬内脏的饥饿根本没有结束……我险些把你也吃掉了,如果……如果没有十字架……”   “但你还是控制住了,仅仅因为一个十字架。所以——我相信你。”   “十字架吗?”   雷再一次露出自嘲般的苦笑,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嘴唇几次颤抖,最终却什么也提起。   倒是亚伦,下意识地抓紧了缠在手掌的玫瑰念珠,十字架上的苦像咯得他掌心发痛,他却觉得这种疼痛带着难以言语的幸福。   “我不在乎你是什么,也不需要知道你是谁。在我看来,你就是你,我不能失去的你。”   “不能失去的你?这是我给不起的承诺。”   雷垂下眼睛,低如蚊呐的声音,缓缓地吐出另一个秘密。   “莉莉……不是我的生母……我也……”   “你是希兰·阿蒂夫的克隆体。”   “不,希兰·阿蒂夫的细胞是无法制造出健全的婴儿的。我的身体……这个身体……他……还没有出生就死去了……”   他……还没有出生就死去了……   它让亚伦想起血族之王在贵族例会上说过的话。   [他绝对不可能是希兰·阿蒂夫的复制体。那被诅咒的血一出生便是死胎!]   难道……   心念一动,亚伦连忙拒绝。   “……你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如果那孩子还没出生就死去了,站在我面前的人又是谁?”   “是被世界诅咒的存在。”   雷悲哀地说着,晨光透过彩色玻璃滤清了紫外线摄入房间,照在他脸上,原本就较常人更苍白的皮肤在日光的照射下竟似琉璃般透明,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光下,浅红色的眼泪缓慢滑落。   刹那间,亚伦的心头滑过一阵慌乱,他从未感到如此的害怕,仿佛自己真的做了多么可怕的错事。   “对不起,我们换个话题吧。”   他慌张地说着,雷却没有接受亚伦的好意。   “二十八年前,莉莉本应该死去。在那场你的胞弟策划的车祸里,和丈夫一起,带着腹中还没有出生就死去的孩子离开这个世界。”   然而,命运的变数出现了。   “……我被血的气息引到出事的山谷。我看见重伤的女人抱着一出生就没有气息的孩子躲在残破的车子下,驾驶席上的男人已经死去了,女人还不知道她的孩子注定不能来到世上。她的眼睛被血糊住,她凭借本能求救、挣扎,全身都是泥水和血……他们的生命力在冷雨中的流逝,我本该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去……”   “但你还是救了他们——”   “我没有救任何人,我只是饿了,我吃掉了孩子,而后把自己赔给了母亲……”   雷若无其事地解释着,事实就这么简单吗?   因为一时的心软,与世界为敌的野兽变成了温柔谦顺的儿子?   普通的血能让世界的叛徒动容?   亚伦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只是他不愿意追问,在莉莉已经死去的现在,他选择尊重雷的秘密,他知道雷想告诉他自然会说,如果雷不想说,问了也得不到答案。   他唯一关心的问题已经得到了答案,三年前的雷,昨天的雷,和眼前这个雷,他们是同一个人,他们的肉体构成完全一致。   只要这一点,就够了。   “她是个幸福的女人,被一个二十八年的谎言善意的欺骗着。”   他如是说着,言辞间蘸满了自己也觉察不到的嫉妒。   “这是一场持续了二十八年的梦,但梦终究还是要结束的。”   雷轻叹着,转过了话题。   “异端审查局那边,没有给你难堪吧?我杀了他们——”   “他们不敢给我难堪!不过是血族豢养的猎狗,又怎么敢给主人脸色?”   亚伦轻巧地说着,讨论这一事件的会议明天举行,但亚伦已经决定将罪责包揽,自然不希望雷知道他究竟掀起了怎样的波涛。   “可是……白羊公爵……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白羊公爵,以及其他的血族……太多的势力想要消弱你的权柄,你不必在这件事情上维护我。”   雷平淡地说着,他的笑容令亚伦害怕。   “你放心,这件事情不会闹大的!他们既然知道是你杀了异端审查局三位审查官,自然也应该重新衡量一下利弊!若是把你和我都逼紧了——”   “你会为了我和你的同族刀刃相向?血族严禁杀死同族。”   雷一针见血地说着,他难得的温柔恍如梦境地飘渺。   “亚伦,关于让我成为血族的事情,希望你能够重新考虑一下。昨夜的……我,你也已经看到了,虽然我不能告诉你我到底是什么东西……但你想必也明白,我是不可能加入血族的。我是个被世界拒绝的怪物,不论谁,和我一起就不会有好结果。”   “我知道,可即使这样我也想让你得到承认!你不是被世界放逐的怪物,在这个世界上,确实有爱过你的人。”   亚伦斩钉截铁地说着,面对他的坚持,雷唯有苦笑。   “你也就现在还敢对我说这样的话!我是怎么杀也杀不死的怪物呀!即使全身的细胞都碎掉也不会死去的怪物!我……以生命力为食,我是世界的敌人!”   “我知道。”   亚伦静静地说着。   “当我知道你拥有比血族更彻底的不死之身时,我确实感到了惶恐,我甚至想过把你交给血族之王。但我最终放弃了。昨夜的事情让我后怕,如果你并非不死之身,我现在面对的就是你碎裂的肢体!是你的不死之身将我从无边无际的愧疚、矛盾中解救出来。我……从未如此真切的感受到神的存在……他……”   “你根本不知道你正在接触的是什么!”   雷毫不客气的打断亚伦的感慨,他走到窗前,此时透过滤色玻璃射进房间的阳光越发强烈,正是血族最脆弱的正午时分。   他将用于阻隔紫外线的垂地厚帘放下,缓声道。   “我希望你冷静地、重新思考一下。”    第五十一章 狼狈为奸(上)  摩西的心情很糟糕。   但他的不愉快却不是因为异端制裁局的精英在执行任务时发生了未知的意外,也不是因为平民区的一场大火至今没有控制,更不是因为坐在面前的少年。   他只是担心,他担心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最重视的兄长变成了敌人。   这是他唯一害怕的事情,一千多年来最大的噩梦。   化名为宁孙的白发少年摇晃着红茶,他饶有兴致地将牛奶勾画成各种图案,他并不着急,他静静地等待着白羊公爵的回复。   摩西看着他,突然笑了。   “大导师,你深夜来访,不怕变成我的盘中餐吗?”   “你不会。”   毫无质疑地,少年抬起了头。   “哦?”   摩西想到了某种可能,虽然这个念头被立刻掐灭,但怀疑的种子已经浮上心头。   反倒是自称宁孙的少年,温和地将彼此都心知肚明的猜测戳穿。   “我也是血族。”   说话时他笑容灿烂,仿佛只是最寻常的谈情说爱。   倒是摩西,听到惊雷般的秘密也没有惊讶,他只是“嗯”了一声,而后缓缓道:“我的职位等同于一族祭司,但我从没有听过你的名字。”   摩西确实冷静,他早就疑心这个二十多年始终维持神秘形象很少在信徒面前出现的大导师的真面目,莫说是血族,就算宁孙自称是血族之王的兄弟——亚伯,摩西也不会吃惊。   只是他到底需要有此一问,换取更多的情报。   宁孙又何尝不知道他的心思,但他今夜前来,不惜说出自己的身份,自然也是怀着破釜沉舟的觉悟。   “我和别的血族不一样。”   他拿起金勺,在桌上划了几下,写出一个令血族厌恶的名字。   “我的父亲也是我的外祖父。他一直很爱我,可我却快死了。于是他违背了族规,他转化了还没有成年的我。”   “若是在七百年前被抓住,你们都会被处死的!”摩西吐了口气,“即使是今天,血族的繁殖越来越艰难的今天,我也很难容忍你们对规则的亵渎!”   “他当然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但他不能不做。人类时期的我体质孱弱全身是病,原本绝对活不过十五岁。但他舍不得,他爱我,他不能让他最后的一线血脉断绝。虽然变成血族在另一种层面上也是血脉断绝,可是至少我还能动,能思考,能和他说话,能跟在他身边,叫他祖父。”   宁孙无奈地说着,血族看似冷情其实疯狂,为了唯一的不能失去的人,为了留住这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但是他触犯了规则,当我从棺木里醒来那一刻,我们被追杀的命运已经注定。他带着我逃亡,用短短的一百年时间教会我他掌握的所有——甚至为了我,和共济会做了交易。”   “他疯了!”   摩西轻呼了一声,言辞间却带着敬佩,同为父亲,他理解宁孙的创造者的心情,只是他猜不出时隔千年,宁孙突然披露自己的身世的目的。   “他确实疯了,也死了,但为我换得了一线生机。我从此成为共济会的收藏品,仅次于希兰的木乃伊的秘密。他们把我封闭在水晶棺里,只在需要我的时候把我弄醒。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怪物,我不在乎,我等待着机会,等待一个复活的机会,等待一个证明他的决定没有错的机会。”   “是成为共济会主人的机会吧!”   摩西轻蔑地笑着,彼此都是同类,不需要掩饰内心的卑鄙。   “呵,你把我高估了。”   少年莫名地笑了,他端起白瓷红茶杯,抿了一口。   “不过雷确实是个不得了的怪物,比预期更不好对付的怪物。”   这仿佛只是纯粹感慨的一句话,刺到了摩西的痛处。   正是为了这个怪物,摩西面临着失去最重要的兄长的危机。   他的眼睛有了些许杀意。   但他压制了自己的情绪,他知道宁孙试图挑起他的愤怒,以便在接下来的谈判中占得先机,所以必须装出不在意的样子。   “你不能驾驭这个怪物吗?”   他挑衅地说着,宁孙却也早就算计了他的反应,并不在意。   “我连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怪物都不知道,怎么驾驭?不过他的出现,确实带给我机会。”   “你借机杀了控制你的人?”   摩西笑盈盈地问着。   “你制造了一个局,我不过是顺手做得更大罢了。”   少年微笑,认下了二十多年前的谋杀案。   “但我想不通,为什么他的出现带给你机会。”   “因为——”   少年顿了一下,他陶醉于摩西急切的眼神,喝了一口红茶,竟有醉意,“血族的血是它胚胎期必不可少的食物,他们为了养活胎*儿,把我放出来,每日导血输入母体**。可惜母体无法承受这种怪异的胎儿,她痛苦得快发疯了,为防出意外,她丈夫,同时也是计划的主导者,将她转移出城,不幸遇上你精心设计的车祸。当时共济会内一片混乱,我趁乱杀了知道我来历的人,而后又做了些事情,最终把自己打扮成了共济会新一代的英雄。”   “从血族的血中摄取营养物质的怪物吗?”   对宁孙的经历,摩西毫无兴趣,他陷入了深深的忧郁。   对血族而言,血是只能用于繁殖后代的圣物,除此以外不存在任何将血分给短生种的情况。当然,除非繁衍,血族也不会主动将自己的血分给短生种。对短生种而言,血族的血不仅能带来不老不死,更是可怕的毒药。没有长老的协助,转化成功的概率只有千万分之一,失败者全部沦为恶心的怪物。   但这个短生种的胚胎却需要从血族的血中摄取营养!   他原本觉得自己掌控了一切,现在突然感到空虚和不安。   三十年前,谁才是“希兰”计划的真正主持者!   数以万计的胚胎中唯一存活的那个,它的DNA母本究竟从哪里取得!   最为奇怪的是,既是连高位公爵都无权窥探全部的至机密研究,为什么胚胎会流出研究所,通过女人的子*宫来到世间?   他想起一个消失的任务,二十八年前,异端调查局有七名精英在任务中途死亡,他们虽然葬入墓地,墓穴里却是空的——这是最寻常的情况,大部分的异端调查局的任务员都死无全尸,但现在想来,他们的死亡时间却是能与“希兰”计划联在一起的。   想到此处,摩西抬起头,看着眼神暧昧的宁孙。   “宁孙大导师,你深夜前来是为了与我做交易,你有什么底牌就亮出来吧,我不喜欢遮遮掩掩!”   “我也不喜欢拐弯抹角。”   少年欢喜地拍着手,交易终于进入正途。   “和你一样,我不知道雷的真面目是什么,但它肯定是威胁整个血族乃至整个世界的怪物。现在,伊斯塔尔死了,他维持人性的最后力量也消失了,我们必须趁着他还没有变成世界的敌人,找到他的弱点!”   “你也要杀他?”   宁孙点点头。   “他是不该存在的,他威胁着全世界!”   说到这里,宁孙顿了一下。   “我相信你有比我更充分理由恨他,以及杀他!”    第五十一章 狼狈为奸(下)  丽莎进入房间的时候,雷正在看书。   不知为何,看着这无比熟悉的面孔,她竟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她意识到自己感冒了,深吸一口气,揉揉鼻子,畅通无阻。   她转过身,开始整理床铺。   关于公爵对雷的重视,消息灵通的她已有所耳闻,当然这不会影响她的工作,她是照顾雷的起居的女仆,一个精明能干的女人。她知道该说的和不该说的,知道哪些属于即使知道了也必须立刻从记忆中删除。   只是这次,她却违背自己定下的规矩。   低头铺床时,她情不自禁地偷看着雷的侧脸,仿佛有一种力量迫使她注视着一般,依旧是带着苦笑的面容,毫无变化,却多了莫名地吸引力。他变了,他的五官没有任何改变,但他确实变了。他的躯壳里似乎换了一个灵魂,即使他此刻的言行举止与过去完全一样,她还是感到他在变化。   阳光照进了房间,将他的身影映在墙上,她却不敢看墙壁,生怕看见不应该看见的东西。   他带给她恐惧。   而这时,雷走到了她面前。   “你脸色很差,是不是昨天没有休息好?一会我陪你去医师那边看一下,万一生病了——”   他关切地问着,伸出一只手想摸她的额,她却下意识地晃了下脑袋,避过去。   这让雷有些尴尬。   “对不起,我——”   “我知道你不是那种轻浮的男人,只是我不喜欢被人碰。”   丽莎避重就轻地说着,但即使一再警告自己,迫使自己意识到眼前的人和过去不一样,并主动做出了回避姿态,她的内心深处却是无比期待与他有肢体上的接触。   那热烈的感觉酷似疯狂的信徒对圣物的膜拜,仿佛只要被他神圣的手指触摸了,全身都会被净化一般。   他的肉体深处正在发生着奇异的变化,她的直觉这样说,那是一种超出她的理解范畴的变化,她接受的教育从未提及过的,她想远离他,出于对未知的敬畏,但她又想接近他,因为本能的渴望。   “你……看出了什么?”   他冷不防地一句,让丽莎掉下了捧在怀中的床单和靠枕。   他要杀我吗?   丽莎没想到那么多,她只是低下头,一边捡东西一边回答。   “我什么也没有看出来,只是……只是本能地觉得必须离你远一点。”   “你的直觉是正确的。”   他轻声地叹了口气,这一句叹息竟似用尽全身的气力般,最后一个音符更染上了无助地颓靡,丽莎的心不由楸紧。   她抬起头,看见了他的眼睛。   也许是光的错觉,也许是心神不宁导致了幻觉,他棕褐色的眼睛宛如深色琉璃般,看不出情绪,带着即将破碎的恍惚。一时间她想起了关于他的传说,传言中他杀死了他的母亲,传言中他是个不该出生……   “你的眼睛——”   “我快要失明了。”   他毫无避讳地说着,丽莎手一抖,已经抓在怀中的靠枕再次无声跌落,但她全然无感,只是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   “公爵殿下知道吗?我相信他一定有办法的!”   “我不想再得他的任何恩惠。”   雷轻柔地说着,但他的手指很冷,冷得让丽莎怀疑如果自己说出违逆他的话,会被他毫不犹豫的杀死。   “可是你如果失明了,他必定会知道。”   “他不会知道,你不会告诉他,他怎么会知道?”   雷和善地笑了笑,这让丽莎大惑不解。   “难道——”   雷低下头,吻了丽莎的脸颊,女人的眼中闪过一阵恍惚,再一次睁开时,她本能地低下头收拾,刚才发生的事情已经从她的记忆中完全删除了。   十分钟后,将卧室整理完毕的丽莎拉上房门,干练冷静地离开了。   只是她才离开不过几分钟,雷的通讯器便响了。   强制通信。   雷没有拒绝,也不能拒绝。   他打开通信设备,光柱中,身穿绿色短裙的少女欠身行礼,虽然是人工智能,设计者却出于执着,连她的面部表情都设计得栩栩如生。   [扫罗的事情,对不起。]   少女认真地遗憾着,她似乎为自己的过错感到羞愧,只是她毕竟是人工智能,此刻的愧疚也只是程序运行的结果。   “你不必感到遗憾,能死在星辰的包围下,未尝不是幸福。”   而雷,明知道面对的是人工智能,却依旧表现得彬彬有礼,仿佛与他对话的真是一位美少女。   [但我不能原谅我自己,如果能更快的扫除植入的病毒,或许结果就——]   “你无法及时扫除植入的病毒,因为那些病毒是我写的。”   仿佛谈论今天的天气如何般轻巧,雷说出了令“夏娃”感到疑惑的内容。   [您?]   “是我。”   少女眨了下眼睛,如果是人类,听到这样的回答自然会愤怒,甚至疯狂,但是她是人工智能,她只会进行理性分析。过分感性的东西,她不懂,也不知道怎么懂。   [那个男人——]   “他不过是跳梁小丑。他自以为聪明,也只是被人利用的玩具!”   雷不屑地说着,只是他此刻的口吻酷似傲慢的王者,带着无所畏惧的霸气。   [您不担心他利用您留下的程序——]   “我只担心他不乱来。那边只怕也是这样想的。”   雷伸出手,滑过虚拟少女的头顶,感应到指尖的热度,少女的头发有了轻微的漂浮,仿佛实体般。   [您的眼睛——]   她小心地问着,果然刚才的事情已经被她听到。   “不要紧。”   雷轻巧地说着,少女本不关心这件事情,自然也没有追问。   [‘她’还好吗?]   “你被埋在土里五千年还能继续运行,时时都得到维护的她能不好吗?”   少女笑了,她看着雷,眼神竟有几分恍惚。   [知道我居然还能继续运行,她是期待还是嫉妒?我真是特别希望能够与她再见面,为了再一次见面,我或许可以考虑和共济会合作一下。]   “正如你对她的期待一样,她也同样的期待着和你再见面。只是我也没想到你居然会为了这次见面,付出——”   雷没有继续说下去,少女也不希望他把那句话说出口。   [共济会正在进行着更大的阴谋。]   她突然说着,雷点点头。   “宁孙本就比詹姆斯更难掌握。詹姆斯是为了纵乐滥杀的疯子,宁孙却是个非常清楚自己想要得到什么,要怎么做才能得到这些东西的家伙。”   [我不喜欢宁孙,正如我不喜欢你。]   少女冷冷地说着,突然切断了联络。   对她的无礼,雷没有愤怒,他理解她的冷漠和愤怒,因为这具身体的DNA她不得不顺从他,但她毕竟是最清楚其中关系的,她到底不能接受他这个怪物成为主人。   雷躺在了地上,仿佛死去般。   阳光穿过窗户照在他脸上,他张开手,阳光穿透掌心,留下浅浅的红润。   这是血色的红润,更是妖异的被诅咒的红润。   眼前出现了浅红色的血雾,他知道这些都是幻觉,他很快就会失明。但失明对他而言并不可怕,比这可怕千万倍的事情他也已经经历过了。   只是这些时日,体内始终有难以克制的欲望在滋长,他太熟悉这种感觉了,饥饿,要把自己的内脏都啃噬的饥饿。   他照常饮食,每天都吃得和从前一样多。他自认可以克制这种欲望,雷的生活习惯从未改变,但肉体深处饥饿感却永不消除。   每一天都在加重,他必须吃点什么,否则坐立不安。   他清楚深藏体内的欲望是什么,当亚伦在正午时分因为疲惫露出白皙的脖子时,他已经明白了——   经过了二十八年的消化,该隐培养出来的怪物竟还没有彻底消化,他虽然融化了它的细胞和意识,可也被它无止尽的食欲侵染了思维。   他想吃血族,想把血族当做食物吃下去……   他已经近三十年没有进食了,觉醒时虽然大量进食,却也只是勉强填补了觉醒带来的疲乏,现在,累积的饥饿在那个孩子的思维煽动下袭来……   若是饥饿感得不到满足,那个异常的胃便会融化他的器官。   首先是眼睛,接下来,是手足吗?   神之子呀,我所钟爱的神之子,只要你赐予的生命不熄不灭,我都会一直爱着你……   即使……为了这份爱,我领受永世的诅咒……被全世界驱逐……   失去了眼睛……   失去了手足……   失去了我的灵魂,我也依旧……爱着你……   但我不知道如何解决这突如其来的饥饿,我快要克制不住了……    第五十二章 舌战(上)  大火烧毁了整个平民区,但并没有给平民们的生活带来多大的冲击。为了对抗负面言论,政*府大量提供免费的临时住所,粮价前所未有的便宜,还对受灾者免费供应。周边城市收到中央命令,也迅速行动起来,每天都有大量的牛羊和其他牲畜运入帝国的中心城市,满足灾民们饥饿的胃。那些原本是社会最底层、靠政*府救*金艰难度日的日子的穷人们,现在反而生活得比以前更好了。   饥饿的危机解除了,但社会治安问题又变成了新的困恼。暂时的无政*府状态让人的劣根性彻底暴露,鱼龙混杂的临时收容区内,违法乱纪的事情很难制止。于是在这个收容了城市大部分的渣滓的区域里,短短一周内便发生了无数难以想象的犯**件。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妇女和孩子时常遭遇抢劫。好在一周后因为军*的介入,秩序很快得到稳定,虽然偷窃、诈骗之类的恶性行为无法制止,但至少不再每天早晨都发现新的尸体了。   眼看局势逐渐趋于稳定,亚伦也开始懈怠了。他虽然继续要求各地调集物资,并持续受灾者提供救济,但却故意不制止他们的怨恨情绪。听证会即将召开,若是不能在这场针对他的阴谋中大获全胜,他将会很长一段时间都失去权柄。   到时,事先安排潜入灾民安置点的流氓们就可以派上用场了。他要制造一个除了他没有人能处理的混乱局面,迫使他们把权力还给他。   他对权力毫无眷恋,但要保护值得保护的人,就必须手握重权。   ——※—※—————※—※—※——————※—※—※—————※—※——   6月3日,听证会如期举行。   时值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洒在元老院外的大理石圆柱上,使圆柱显得更加金碧辉煌。而圆柱中间,那些传说中的英雄和古老神氐的雕像旁,成群结队的贞女们,川流不息的涌入。她们仿佛也是一尊尊雕像,身穿长衣、礼服,后摆拖曳在地,带着轻微的褶皱。   白昼快要结束了。   元老院外人声鼎沸,圆柱回廊里站满了随同贵族前来的男女侍从,他们每一个都打扮得貌似天仙,看起来无忧无虑,眼角深处却难掩对明天的担忧。他们的生命系于反复无常的恩宠,今天的得宠者,或许明天就是尸体。   太阳完全落下时,亚伦出现了。   他在簇拥中从黑夜深处走来,进入灯火辉煌的大厅,他身穿白色礼服,冷静安详,仿佛今天不过是个旁观者。   穿过通道时,他笑容可掬,不时地停下和同僚们谈话,看见随伺主人的宠物时也不忘拥抱亲吻。这是一场危机四伏的听证会,但他却表现得异常轻松,列席的低位贵族无不被他的姿态倾倒,内心的天平也隐约偏向于他了。   最中央的御座,纱帘低垂,无法窥探。   和以往的会议一样,陛下会不会出席,尚是未知之数。倒是列席的贵族门窃窃私语,这一次的听证会虽然没有事前公开主题,但内容早已传遍整个贵族圈。接受讯问的亚伦姿态潇洒,而素来与他亲近的摩西和所罗门两位公爵都没有出席,属于他们的位置空空如也,越发引得大穹顶下嘈杂之声不绝于耳,各路贵族无不窃窃私语,揣测、怀疑。   经过大卫身边时,他没有停下,倒是约拿单,站了起来。   “公爵殿下——”   青年有些犹豫,十余天前,他因为这位帝国最有权柄的贵族的提携获得了侯爵的地位,现在,却不得不看他受辱。   “你不必为我悲伤,凡事有陛下圣裁。”   宠辱不惊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的悦耳与骄傲,青年不由肃然起敬。而他的父亲,也站起身,握住了好友的双手。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是相信你的。”   “谢谢。”   亚伦客气地说着,他不会为自己担忧,正如他坚信今天的听证会血族之王一定会出席般。雷是个怪物,一个与血族王座息息相关的怪物。   即使全世界的人都要杀死雷,血族之王却要保全他。   此时,听证会开始了。   原本窸窸窣窣的嘈杂像潮水一样退却,还在通道上谈话的贵族急忙回到自己的座位,因为摩西的缺席,这次会议便交给约瑟公爵主持。   这是一位容貌秀丽气质温和宛若少女的公爵,但他的温和只向同伴展示,熟稔律法的他是叛逆者心中仅次于摩西的噩梦。   此刻,身穿素色长袍的他走到中央,戴上象征律法的戒指。   开始起誓。   “神圣威严的王,天地的主宰,兼世界命运的决定者,我从您的手中接过戒指,当使正义传播四方,当铲除邪恶、抑强扶弱……当教化万民、增进福祉……满足了百姓的需要;保全每一个臣民的生命财产。我是世界之王忠臣的奴仆,我愿我的所作所为能给我的王带来高兴。”   与此同时,针对亚伦的指控的详细材料也传送到每一位贵族的手边。   紧张的气氛在列席者之间流动,有人像是等着亚伦的辩护般抬起了头,也有人开始偷窥摩西和所罗门两位公爵的空位,怀疑与担忧正在以肉眼看不到的速度飞快散播开来。   “陛下似乎驾临了。”   空荡荡的御座旁,侍奉的紫衣顾问们突然脸色有了微妙的紧张,随即窃窃私语都消失了,以约瑟公爵为首,全员起立,低下头。侍奉在御座附近的紫衣们更是后退一步,向御座恭顺的低下头。   纱帘微动,抬起头时,御座中多了个模糊的影子。   无法分辨性别和情绪的机械声音从穹顶倾注而下。   [感谢各位前来,我的孩子们。]   那声音虽清晰,却又像是无数的人一起讲话似的,无从推断发言者的表情或是年龄。只是伊西斯女王也伺立御座之侧,谦卑地垂着头,由此确定御帘后是血族之王亲身降临了。   约瑟再一次上前,向御座行了礼,这才开始正式发言。   “针对亚伦公爵的起诉一共三项。首先是发生在郊区的短生种意外死亡事件……”   亚伦恭顺地听着,等到起诉诵读结束,他才上前一步。   “是我做的。”   他不需要否认,他原本便计划派近卫杀死伊斯塔尔以及追随她的共济会成员。只是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控制。   “虽然我族因为无法压制的本能,难免会做出诸如屠杀短生种之类的恶性事件。但您不觉得这一次的行为略……过分吗?”   约瑟轻松地质问着。虽然违背法律,事实上对血族而言,玩乐时一时失手杀死短生种确实算不得犯罪,他甚至本能地认为这条指控是亚伦的政敌故意责难,不免对提出指控的贵族生出鄙薄怨恨之情。   “我不会否认我做下的杀戮,但我并非面对指控不予反击的性格,会议前我已经向电脑终端提交了死难者的资料,约瑟公爵可以随时调阅。”   亚伦轻巧地说着,三项指控环环相扣,有人想借机夺取他的权柄。这原本是个绝无脱逃的可能的诡计,但他却胸有成竹。   于是,在座的贵族们也都纷纷调出封面印有亚伦的家徽的资料。   前三页都是凶杀案死难者的尸体照片,支离破碎,残肢断手拖曳一地,看着如此血腥的惨状,血族们无不叹息震惊,面带红晕,宛如服下了高纯度的毒品。而紧随其后的便是死者的详细资料了。那些已经无法辨认生前容貌的碎片在立体影像里栩栩如生,而关于他们的介绍也无不触目惊心。   十余个死者竟然全是共济会的老鼠!   愤怒之余,与会者又随即想到一个疑点:共济会的老鼠们一向善于隐藏,亚伦公爵又是怎么把他们从地下水道里赶出来?   自然,这个问题立刻有人提出,亚伦也是镇定自若地回答着。    第五十二章 舌战(下)  十余个死者竟然全是共济会的老鼠!   愤怒之余,与会者又随即想到一个疑点:共济会的老鼠们一向善于隐藏,亚伦公爵又是怎么把他们从地下水道里赶出来?   自然,这个问题立刻有人提出,亚伦也是镇定自若地回答着。   “上一次贵族例会的时候,我曾经祈求过陛下的恩典,希望把一个短生种转化为同伴。当时这件事情遭遇了严厉的反对,因为我中意的短生种,他的父母都和共济会有关系。”   说到这里,亚伦停了一下,他偷窥着御帘之后,但帘子后模糊身影连手指也没有晃动。   “这一身份成全了我的功勋,也让他的转化变得艰难。正因如此,我要他以自身为饵,约共济会的老鼠们见面,再立功勋。”   看似轻巧的解说,却是蘸满了心机与算计。亚伦此刻毫不避讳他对雷的重视,不但将针对他滥杀的指控转化为功勋,同时也告诫在场诸位贵族:雷迟早会转化为血族。   当然,最深的一层含义却是只有血族之王明白的。   “想不到这简单的事情之后竟有那么多的隐情,果然是深得陛下器重的亚伦公爵。”   约瑟公爵冷冷地说着,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悦或是愤怒,只是经过这番解释,针对亚伦的滥杀指控自然也不得不撤消了。   “第二项指控——亚伦公爵纵容属下阻碍异端制裁局执行公务。”   读完指控书,约瑟公爵不忘看了下指控者,又看了眼第一排空的座位席。   “这项指控是摩西公爵提出的,可惜他本人没有在场。”   吐出后半截的时候,会场泛起轻笑,摩西与亚伦介于父兄间的关系本就是举国皆知,这一次的事情摩西也确实不宜出面。只是摩西竟会向亚伦提出控诉,莫非暗示他们的关系出现了裂缝?   联系了亚伦对第一项指控的辩护,摩西与亚伦关系恶化的理由也是呼之欲出。   和上一项指控一样,亚伦没有辩解就承认了。   “失踪的异端制裁局成员是我的近卫们杀死的,但杀死他们并不是阻碍异端制裁局执行公务,只是——各为其主。”   这番话宛如小石子扔进平静的水面,激起了细小的浪花。   异端制裁局的成员多经过特殊改造,虽然躯体依旧是短生种,却被赋予了不亚于血族的战斗力,可谓血族最忠诚的鹰犬。   涉及的异端制裁官一共三名,都是异端制裁局的精英,每个人都拥有独立屠杀万人的实力。他们三人合作,即使是高位的血族也难以全身而退。但他们却被亚伦公爵的近卫杀死了!   这是向摩西公爵挑衅示威吗?   或者说,两位公爵即将正面决裂。   但不论真相为何,列席者们最深刻的认识还是亚伦的近卫队拥有杀死异端制裁局的精英的强大实力,他是不宜轻易冒犯的角色。   [解释!]   正当列席者因为意识到亚伦的强大陷入沉默时,御帘后威严的声音响起,亚伦于是先向御座的方向低头行了礼,而后抬起头。   “雷以身作饵,引诱共济会的老鼠们出面,我的近卫们在附近埋伏,试图将他们一网打尽,但我的计划被异端制裁局觉察到了。所以,小山丘上,我的近卫们与异端制裁局的精英对上。虽然实力悬殊,但我的近卫们是将灵魂都献与我的忠诚,即使他们知道与异端制裁官对抗的结果,也不会相让。”   [忠诚的心是最强大的武器,最坚硬的铠甲也会被它撕裂。]   血族之王赞赏的说着,声音带上了少许的诡异,亚伦由此坚定了他的怀疑。   “是的,虽然近卫们伤亡惨重,但胜利最终属于无畏死亡的他们。”   亚伦避重就轻,雷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相信血族之王也是如此认为的。   果然,御帘后沉默不语,列席者虽心中存有疑惑,但王已经表态,自然也不能说出口。   “能够拥有如此忠诚强大的近卫,可见公爵的人格魅力。”   会场中,有贵族不无尴尬地说着,他们虽然相信忠诚的奇迹,但是绝对强大前,忠诚也只能被蹂躏捏碎。亚伦反复强调忠诚的力量,分明是欲盖弥彰,迫使列席者都意识到他豢养了个可怕的怪物,一个连异端制裁局制裁官们都能轻易杀死的怪物。   难怪摩西公爵提出了指控却没出席!   “最后一项指控——”   约瑟公爵不无遗憾地说着,“这是令我感到惋惜的指控,帝国最受尊敬的公爵,竟然为了一己私利,默许了平民区的纵火事件!”   “我是奉陛下的命令纵火的。”   亚伦冰冷地说着,话音刚落,整个大厅都安静了。   震惊的低呼此起彼伏,亚伦的发言无法辨别真伪,但不论是否撒谎,他此刻的言论都可能引来陛下的震怒。   与会的贵族们担忧地等待着,然而御帘之后,陛下没有出声,伊西斯女王也没有反驳。   果然是撒谎。   沉吟片刻,约瑟公爵已然明了大半,他微笑着。   “您觉得这样的理由能够平复民众渴望犯罪者得到严惩的心?”   “当然不可能,只是我对陛下的忠诚让我明知道这件事将把我推到最艰难的境地,也不会拒绝。”   亚伦若无其事地继续撒谎,雷是他捏在手中的最大筹码,为了得到这个筹码,血族之王不会拆穿他的谎言。   “人民需要报复,那就让他们报复好了。人民怀疑我们,那就把他们的怀疑转移到其他方向去好了。”   亚伦镇定自若地说着,他的声音铿锵有力,缓慢而自信。   “那些地下水沟里的老鼠们从没有向我们贡纳过*收,但这次的事情发生时,他们却前所未有的活跃,他们宣传他们*邪的理论,试图动摇我们的统治。既然他们如此渴望毁灭,那就把死亡送给他们!这一次的事情需要的牺牲品不是一个人,而是成百上千的人!”   嗜血的本性让与会的贵族们瞬间理解了他的提议,他们的脸上滑过愤怒、痛苦、怜悯以及谴责的表情,但最终却没有一个声音反对。   约瑟的脸上划过悲剧演员的哀伤,他站起身。   “为什么我们的宽容总是不能得到应得的回报,这仁慈的城市究竟做错了什么,竟让这些凶狠的暴徒残忍得试图烧毁它!”   众人也站起了,他们高喊着:“主持正义吧!我们唯一的错误是太过宽容!”   于是约瑟公爵低下头,他仿佛被残忍卑鄙的行为刺伤一般,沉默许久,这才无奈地晃着手:“宽恕他们吧,那些无知的暴徒。在世界末日来临前,我们必须为我们的臣民祈福。我要让他们明白我们的苦心,直到无数的世纪之后,仍然以感激的心怀念我们今天的决定。”   这是新一次的血的狂宴,大厅里鸦雀无声,有幸出席的短生种忍不住露出嫌恶和不满,但更多的选择了沉默。   “一定要惩处这些不知好歹的人!”   一个声音突然爆出。   “应该惩处。”   好几个声音附和着,大厅里响起了掌声,须臾间,局势天翻地覆,针对他的指控消弭了。   血族之王的声音自天顶响起。   [你们想叫我惩处他们,但他们也是我的臣民,是我的孩子。虽然他们伤害了我的心,但我的心中除了对孩子的宽恕别无他意……只要他们明白这一点就好了。]   他们彻底完蛋了。   贵族们恶毒地想着,这时陛下已然离去,约瑟公爵站起,宣布听证会结束。    第五十三章 约会陷阱(上)  “我以我的心为信使,给您发来这份邮件。   写这封邮件的时候,我的心充满了矛盾,我担心您已经在他人柔软的怀抱中享受到足以遗忘我的快乐,这样的心思只要一泛起,我便会痛苦。   凡是有欲求的生物,都能理解欲望的欢乐,但您和其他人却是不一样的,您能将爱情变成了一种高贵的艺术,让我为爱情而陶醉。您教会我爱情至神圣的价值,您给予的爱情不仅使得我的肉*体得到满足,更让我的灵魂不再空虚。   与您分开以后,我时常感到无名的厌恶,身体掏空了,只剩下空荡荡的骨架。您是带走我的爱情的幸运儿,我饥渴于再见到您的面容。   以爱情的名义请求您给我回复,把您的健康和爱情的情况告诉我,再见!”   一封情书。   写信的人拥有让整个帝国的男人都陷入爱恋的美貌,但她在信中的恳求却卑微得不能再卑微。   雷可以想象那个高不可攀的女人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这份言不由衷的情书,她必定是遭遇了最可怕的威胁,恐怕是在生命都不能得到保障的情况下,被迫写下的。   他与她之间不过是一夜的情缘。   还是为了玷污他的初恋而精心设计的一夜之情。   他本应该将这份情书置之不理,但他做不到。他忘不了那时少女被迫卑躬屈膝的悲伤神情,她不爱他,对她而言,他是完全的陌生人。但她却必须获取他的欢心,因为这是公爵的要求,她卑微着自己,即使被他侮辱也强迫自己露出笑颜。   现在,她向他求助了。她遭遇了绝大的危险,不得不向他求助。   他决定赴约。   ——※—※—————※—※—※——————※—※—※—————※—※——   6月3日,新·底比斯城,圣天使墓园,晚上十点   白天的时候还很晴朗,但到了夜晚,天空却开始飘雨了。   怀抱一束蔷薇出现在墓园的雷没有打伞,任凭雨丝将他的外衣打湿。   月光虽然昏暗,却也可以清晰地看见一排排简单朴素的墓碑等距离的排列着,十字架高高矗立,简陋,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严。   他穿过十字架丛林,走到一个装饰了圣母雕像装饰的墓碑前,将蔷薇花放在墓碑下。距此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石碑,上面没有逝者的生殁年月,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能够和最爱的人葬在一起,你也是幸福的。可惜孩子我已经吃下去了,无法还给你们。”   墓碑上的圣母像一句话也没说,她带着永恒的微笑,倾听卑微的忏悔者的独白。   他敬佩他们愿意为理想燃烧灵魂的执着,但不赞同他们的过激。   他不喜欢抗*争,政*权不会死亡,垮*台只是意味着新的统*治秩序将从灰烬中再次诞生。很多激*进的*命者认为通过一次*命,或通过一场他们称为*命的杀戮就能把腐朽的政*权摧毁了;可是,政权是永远不会死去的,它总会安然无恙的回来。   只不过换了个旗帜而已,原本是黑色,现在变成红色、蓝色或者绿色。政*权的性质不会改变,民众只能选择适应、屈从,或者死去。   愤怒会被时间磨平,吼声会消失,痛苦会遗忘,汹涌的海水总会回归安宁与死寂。   三千年来,一直都是如此。   最终他叹了口气,抬起头。   伫立墓地里的,只有他一个人。   和过去一样,他不喜欢墓园,在这生与死共存的地方,心情总是很糟糕。   他和这世间所有的生物都不一样的。   他是食物链的异端,全世界所有的生命都随他采摘,但行走在摆满食物的货架中,他却选择了克制,即使所有的人都会死去,他也不认为自己有权剥夺他人生命的权力。   明知最终必然要面对死亡,依旧想尽办法活下去的生命们,是那么的美丽。他们对生的执着甚至让他为无数次萦绕心间的求死念头感到羞愧。   但即便活着已经变成了酷刑,他也不会放弃生命,这是他所钟爱的神之子给予的生命,是爱的烙印,是甘之如饴的惩罚。   他握紧了缠在手中的十字架念珠,琥珀咯得掌心发痛,但他根本没有觉察,饥饿折磨着他的五脏六腑,他越来越害怕自己的失控。   原本,可以一走了之的。   原本可以丧失理智,任自己沉沦于欲望之中,被本能驱使着,吞噬世界。   但他做不到,他坚信他此刻承受的苦难都是有意义的,痛苦会变成快乐,愤怒会化为歌颂,十字架上如大理石雕像般的身躯会再次复活,用凝滞于嘴角的慈悲宽恕他所有的罪行。   这时雨略微大了点,砸在肩上竟有些痛,他抬起头,墓园的入口处,雨帘深处,熟悉的身影正缓步走来。   “您——”   少女的声音带着颤抖,她犹豫着,想到他身边却又不敢。   “我收到你的信,就过来了。”   他平静地说着,走出十字架丛林,走向撑着伞犹豫不决的少女。   她依旧那么美丽,全身上下都散发着香气,这股香气刺激着他的食欲,那个看不见的胃又一次痉挛了。   很饿。   饥饿啃噬他的内脏,能够结束饥饿的美食就在眼前,但他却选择了克制。   “您不应该过来。我不爱您,却也不想成为害死您的罪人”   她哽咽地说着,她痛苦得仿佛随时会被大地裂开的缝隙吞没,她正朝着深渊飘下去,她想逃跑,可是做不到。   “如果我不来,你就会死。”   平静地说着,雷又何尝不知道今天的约会与爱情无关。类似今天的事情,早就该发生了的。那位殿下能忍到今天才按捺不住,他也有些惊讶。   “而且一切都太晚了。”   他握住了她的手,掌心的温度让少女几欲昏厥,她全身发软,快要晕倒在他的怀里了。   “我原本是恨你的,恨你夺走了我的纯真,但当我知道我竟残忍地伤害了您以后,我却希望您能够仇恨我,揪起我的头发,辱骂我……我伤害了你,我借助与你深爱的人长得一模一样这件武器伤害了你。”   她悲伤地说着,他知道她此刻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只是为了哄骗,但他不想戳穿,也不打算从她口中得到任何的情报,她确实玷污了他的初恋,然而她做的所有事情都只是为了活下去。   求生是本能。   “可惜即使我这么做,死去的人也不会再活过来。”   雷柔声说着,亲吻了少女光洁的额头。   他的吻落在她的身上,被吻到的部位开始火辣辣的泛痛。   “谢谢你的宽容。”   她的声音有了哽咽,雷安慰着她,视线却穿过颤抖的肩膀,注视着她身后借着黑暗的掩护蠢蠢欲动的数条阴影。   “我并非宽容,只是不忍心无辜的人承受痛苦。”   叹息间,他将她拉到身后。   “找个地方躲起来吧,一会动起手,我恐怕是顾不了你。”   “谢谢。”   少女垂下头,她拼命咬着嘴唇,似乎正在做剧烈的思考斗争。雷不想知道她正想着些什么,他的视野被缓步走来的巨汉占据了。   一个可以被称为是巨人的男子。   身高超过两米的他,同样没有撑伞,夜雨淋湿了他的头发,而原本就勉强套上的外套更是因为潮湿紧贴着身体,勾勒出肌肉发达的线条。黑夜中他越来越近,雷能看到上衣裂口处露出多毛的胸膛。   他的脸上带着个面具。   银白色的金属面孔,遮住了全部的表情,只露出血红的眼睛。在他的身后,跟着四个同样装扮的男子。虽不及领头的男子身材魁梧,但也健壮有力。雷发现这四人的背上都绑着巨箱,从他们吃力的步伐可以判断,箱子里的东西重量极其可观。    第五十三章 约会陷阱(下)  他的脸上带着个面具。   银白色的金属面孔,遮住了全部的表情,只露出血红的眼睛。在他的身后,跟着四个同样装扮的男子。虽不及领头的男子身材魁梧,但也健壮有力。雷发现这四人的背上都绑着巨箱,从他们吃力的步伐可以判断,箱子里的东西重量极其可观。   “吉尔。”   雷熟稔地招呼着,虽然没有正式接触,但彼此都是久仰。   “犹大。”   金发的男子客气地回敬着,他取下面具,露出英俊阳刚的面容。他的笑容阳光灿烂,与黑夜格格不入。   雷却叹了口气。   “为了杀我,你们和吸血鬼联手了?看来我没想到的事情还有很多。”   你怎么知道?   这句话吉尔没有问,示巴女王的约会却有共济会的人出场,其中的人际关系只需稍微推敲一下便可以理顺。只有高位的血族能够毫发无损地将示巴女王带出公爵府,能够命令示巴女王写一份哄骗的情书,能够让她与他见面的时候强颜欢笑。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很遗憾。”   吉尔客气地说着,但遗憾绝不代表他会放弃这次的任务。事实上这份遗憾隐藏的另一层意思是:你应该和伊斯塔尔一起死掉!   “我也没想到情况会这么糟糕。”   雷轻叹着,饥饿再一次袭来。   吉尔的气味刺激了他体内的异物。   “为了纠正我们的错误,只能杀死你了!”   伴随着死亡宣判,吉尔身后的几个男子取下绑在背上的巨箱,熟练地拿出武器。   雷对那些东西都没有兴趣,他只是看着吉尔。   “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问。   吉尔没有回答。   “血赋予你力量,但与此相对的,你会逐渐丧失自我,沦为杀戮的工具!你很清楚最终的结果,人的意识是不能驾驭吸血鬼的力量的,你终究会因为盲目追求力量走上毁灭的道路!”   “为了保护想保护的东西,这份力量是必须的。”   冰冷的回答着,吉尔抬起头,他的眼睛呈现为不正常的血红,雷明白了。   “‘他’也是血族?”   他轻声问着,即使答案早就在心头,他却还要询问。   他渴望得到否定的回答,如果整个共济会早就处于血族的控制下,母亲二十八年的狂热信仰便真成了个笑话。   但吉尔却注定让他绝望了。   “你已经知道了答案,为什么还要我说出口。”   他残忍地说着,不留给雷任何幻想。   “什么时候的事情?”   “你是得了他的血才出生的孩子,你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吉尔反问着,因为这句话,雷体内涌动的异常更加焦躁了。   “我害怕答案。”   他哀痛地垂下头,雨越下越大,心中的寒意也越来越重。   果然,所有的事情都是计划好的——该隐用三十年的时间布置了一个巨大的圈套,自己傻傻地钻进去却不知道。   “但答案不会因为你的拒绝就不存在。”   吉尔嘲笑着,此时武器也已经拼接完成,是唯有吉尔这样的壮汉才能扛起的对空重型武器,在它可怕的火力下,整个墓地都会被夷为平地。   但吉尔不急于杀戮,他享受着与穷途末路的老鼠玩捉迷藏的乐趣。   他故意让开,让雷看清楚他的武器,而后扛起,以最低的火力故意射偏,于是墓园的一角爆开了,泥块和尚未腐烂的尸体一起炸开,腥气四溅。   “杀你是件简单的事情,即使你拥有可怕的力量,但在绝对的武器面前,个人的力量依旧是脆弱的。”   他不无炫耀的说着,雷却摇了头。   “你错了,他不会让我死的。”   这个“他”,彼此都心知肚明。   “他?等解决了你,我就去吉萨高原轰平了大金字塔!再高智商的算计又怎么样,在力量面前一切都是虚幻!”   “可你杀不了我,正如你杀不了他。”   雷无奈地说着,他不想解释更多,在这场绵延三十的阴谋里,吉尔是最低等的棋子。   “你确定?看来我必须让你明白什么才是——”   伴随着愤怒的吼叫,超低音波卷起狂澜,整个墓地都被恐怖笼罩。雨水也被碾成肉眼不可见的细微颗粒,但当疯狂的龙卷风消失,墓地里狼藉一片中,有一个人镇定自若地站着,他全身上下都干干净净,以他为中心直径一米的范围内,连一粒泥土也没有被掀翻。   “这是——”   吉尔皱起了眉,他虽然肌肉发达,但并非没有头脑。从现场看,当低音波形成的炮弹攻击雷的时候,雷的周围出现了直径一米的防御罩。但这个能够抵御低音波攻击的防御罩却似乎并不能阻断雨水,雷全身依旧潮湿,而躲在他身后的示巴女王,撑着伞,脸色惨白。   他眯起眼,在防御罩的边沿找到一条焦黑的线,地面也有开裂的迹象。   力场?   暂时无法确定怪物的防御机理,但世间没有无懈可击的防御。   吉尔没有气馁,方才因为轻敌,使用的仅仅是第二档的攻击,倒也算不上溃败。只是突然发现对手有点意思,他不想轻易再次攻击。   “想不到你对这女人还是挺重视的。因为她是你的第一个女人,还是——这女人本来就是伺候在怪物身边的,除了她,你找不到第二个不介意你怪物本质的女人?确实,找一个不介意自己的可怕的真面目的女人太难了。但你注定得不到爱,因为你找不到能够接受真实的你的女人!你不敢把自己最真实的一面暴露出来,你这怪物中的怪物。”   他轻佻地说着,虽然是个外表粗犷的男人,但吉尔的女人缘一向好得让同性嫉妒。自然,他也清楚什么样的话语最能刺中雷的伤处。   果然,雷被刺伤了。虽然他面色镇静,但到底还是不自觉地转过头看了眼示巴女王,他希望从少女的眼神中汲取安慰,可他失望了。   少女的眼神中有恐惧,也有犹豫。   “您宽恕了我,我感激您。”   她避重就轻地说着,雷叹了口气。   怪物注定是怪物,被驱逐的存在。   而这时,黑暗中有自动化猎兵从背后袭来,他无声的接近着,直到进入一击毙命的攻击范畴,才突然跳起。   “?!”   攻击还没有开始,已经结束,被人体撞在石碑的残骸上激起的声响吓到的少女转过头,看见的却是全身碎裂的尸体——号称不死的战士永久的停止了活动,他全身的肌肉被割开,心脏也遭到了粉碎。   只是一瞬间!   她强忍着呕吐,战战兢兢地站在雷的身边。   这时——   “休想对她出手,你们的对手是我!”   干脆地宣布着,空气中有了不安地躁动。   “于是,怪物露出了狰狞的面容——”   即使看到雷认真的一面,吉尔依旧表现出悠闲,他看向少女,原本胆战心惊地站在雷身旁的少女一瞬间似乎被另一个意识控制着般,她抱住雷的身体。   “主啊,请赐予我赎罪的机会!”   温柔的声音,柔软的手掌叠在雷冰冻的双手之上,他转过头,那双温柔的眼眸正定定的看着他。   “我不是说过吗,我是在怪物身边的女人,我不怕你。”   这是宽恕的声音吗?   雷的嘴颤抖起来,如诅咒般的力量,在这一刻不再是负担,附着身体的可怕力量,对此刻的他而言,是保护最重要的事务、让赎罪变成可能的最后机会。   “所以——”   馥郁的香气在颈边吹拂,突然间,空气混入了血腥,他睁开眼,看见的是失去头颅的身体,和紧抱着它的少女。   割断头颅的绳索,一段缠在示巴女王的指间,一段咬在方才还温柔细语的唇中。   “我原谅你。”    第五十四章 血流成河(上)  没有尖叫,没有惊慌,在这入夏的夜晚,冰冷的雨中,少女温柔地蹲下,抱起头颅。再抬起头,迷茫与娇柔荡然无存,仿佛在割下男人的头颅瞬间,已被另一个灵魂占据了肉体,全身都散发着女王的光辉。   她缓步走来,是一个绝顶骄傲的女皇,淡薄众生,高不可攀。   一切都是那么平静,带着理所当然的诡异。   “我回来了。”   她轻柔地说着,断口处流出的血弄脏了她的长裙,她却毫不在意。   “每一代的示巴女王都是一个没有自我的傀儡,外表再美丽也不能掩盖没有灵魂的本质。主人宠爱我,但他的眼睛从没有看见我,他爱的她是早在千年前就死去的女人。我因为取自她的基因享受无上的恩宠,却也因此被当做宠物豢养。若是没有你,我的生命会和历代的示巴女王一样,在骄傲和无知中耗尽,容颜褪去,沦为枯骨。但你来了,你握住了我的手,带走了我的灵魂。我……为你死也情愿……”   她的眼神满是柔情,仿佛此刻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   “可你不爱我,你只是怜悯我。倒是她,新的木偶,因为你的温柔,也萌生了感情。她看着你的眼神,与我追逐你的炙热是那般的相似,竟给了我这寄居于遗传记忆里的幽灵可趁之机……”   雨依旧在下,少女抬起头,她晶亮的眼睛如珍珠般璀璨,却又如暴雨中的灯光,随时都会熄灭。   “我杀了你,因为我知道你痛苦,你疯狂地渴求着死亡,却被束缚在不生不死的绝望中。我不知道永生是不是幸福,但对现在的你而言,死确实是比较幸福的结局。”   断口处的血顺着手腕污染了她的衣袖,她却迷恋于死亡的华美,扬起手指,以指尖勾画他苍白嘴唇的线条,而后低下头,痴迷地吻上了冰凉的嘴唇。   “吞噬我吧,绝望的野兽,或者就此放弃,永远地活在不生不死的境地。”   魔咒般疯狂的言辞,结束亲吻的女王抬起头,她走到吉尔面前。   在女子中示巴女王也算上身材高挑,但即使如此,也仅能到吉尔的胸口。然而眼神深处点燃的骄傲弭平了体型带来的不对等,吉尔低下头,看捧在她怀中的头颅。   没有惊讶,也没有痛苦,她怀中的脸庞带着浅淡的微笑,宛如得到了永恒的平静。   “你要的东西在这里。”   示巴女王毫无迟疑地说着,将头颅奉上。   吉尔却没有接过,他反手掏出一把刀,砍在自己的胳膊上。   一时间,血流如注。   示巴女王微笑着,站在他面前,任凭鲜血将她大半的身体都溅湿。   “怪物就该像个怪物,吃肉喝血。”   吉尔狂妄地笑着,顷刻间胳膊变得血淋淋,他却理所当然地将它横在少女的胸前,或者说,横在头颅的嘴唇附近。   ——只要它张开嘴就能舔到的位置。   鲜血濡湿了死者的嘴唇,夜雨越来越冷,被阴云蒙罩的月亮也从云层间露出它坑坑洼洼的面容,偷窥着世间最丑陋的怪物的复活。   时间在僵持中度过,突然,两行血泪从死者的眼角流出,这随时可能融入冷雨中的血泪没有融化,它在瓷器般白皙的面孔上留下两道红痕,最终无声地消失在嘴角处。   而后,他睁开了眼睛。   只剩下头颅的他睁开了眼睛。   金色的眼睛!   因为沾染了鲜血而色泽艳丽的嘴唇张开,贪婪地咬在吉尔的胳膊上。   吉尔笑了,此事发生的一切诡异如邪教徒的献祭,却又处处透出理所应当的气氛。   少女的神情依旧温柔,无法分辨是喜悦或是痛苦的微笑绽放于嘴角。   在她的身后,早已横躺在地的失去头颅的身体,开始融化了……   因为雨水的击打,缓慢地,却又绝不容逆转的融化了,化为血红的涓流,无声地流淌在地上,向着头颅的方位游过来。   而吉尔,或许是觉得弯腰低头喂血的姿势令他生恶,或者是单纯累了,突然揪起棕褐色的头发,提在手中。只是他的身体原本就比常人更加魁梧,此刻将头颅握在手中,头颅的眼睛便于少女的注视处于同一个平面了。   “喂,你也该醒醒了!”   吉尔摇晃着捏在手中的头颅,他的言辞若以普通人的标准判断,无疑会被认为是疯癫,但在这个死亡的夜晚,一切都是那么的正常。   头颅,也确实绽放了微笑,他甚至开始说话。   “你们真的想要唤醒我?”   “是的,唤醒你,而后不计任何代价地杀死你。”   吉尔毫无表情地说着,他清楚自己正在做什么,也知道他即将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怎样的代价。   “为什么?”   “因为你很特别。你的血能造出灭绝吸血鬼的武器!”   吉尔的语气甚至有些愉快了,他开心地说着,提着雷的头颅转了一个圈。   “但到现在为止你都还不完整,花费了三十年的时间培育出来的你,不应该这么柔弱。”   “那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样子?”   雷反问着,只剩下头颅的他似乎也摒除了全部的情感,冷冰冰地说着。   “你是个不该在乎任何生物的怪物,你是能够将整个世界都送入地狱的怪物,不该在危险的时候还护着女人,被女人从背后杀死!”   吉尔愤怒地宣布着,而后仿佛突然觉得嫌恶地将头颅甩出去,只是预料中的人骨撞击石块的脆响没有听见,在头颅与地面连接处,一堆如沥青般浓稠的液体正在沸腾。   黑稠的液体仿佛与另一个世界相通,在它翻滚不定的水泡中,一只白皙的手缓慢爬出。   紧接着露出半个肩膀……   不属于世界的声音在夜雨中卷起,它悲伤的哭喊着,从沥青中出来的男子身材消瘦,全身包裹着黑色的诅咒,他抬起头,露出金色的眼睛。   “你不该用你半吸血鬼的血喂我,自觉醒以来,我一直很饿。”   他无奈的叹息着,若是此刻有人能接近他,必会看出他全身的黑色都在沸腾跳跃。他是无数生物聚合而成,虽然只有一个声源,却是无数人的声音的集合。   “我知道你很痛苦,但只有饱餐吸血鬼的血以后,你才会真正的觉醒,你的血才能真正的变成毁灭吸血鬼的武器。”   一边说着,吉尔再一次抬出武器。   “我是怀着必死的心前来。在正式以身喂食前,我发现你的力量超出了父亲的预期,但远没有达到我们希望的强大。接着自动化猎兵的偷袭,更坚定了我的猜测:你虽然因为伊斯塔尔的死亡而觉醒,却选择了压抑本能,你甚至拒绝了吸血鬼的血。我敬佩你的毅力,但不是完整体的你毫无价值!”   “现在,我是你期望的完整体了?”   怪物悲哀地问着,方才吉尔强迫他喝下半吸血鬼的血,此刻,体内的另一个意识正逐步崛起,随时可能吞掉他。   “很快就开始了,我是为了被完整体吞噬而站在这里的。那个被原始的吞噬欲控制的怪物,生来就只剩下进食的本能。”   说到这里,吉尔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但有一点我很奇怪,你是为了吞噬而孕育的怪物,为什么能整整二十八年都能保持理智,看来和普通人没有区别?不,应该说是比大部分的人都更像个人。我认可超自然力量的存在,但在你的问题上,似乎仅是超能力也无法解释。”   “因为在这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是超出你的理解范畴的。你不能理解,不代表它的存在就是不合理的。”    第五十四章 血流成河(下)  “因为在这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是超出你的理解范畴的。你不能理解,不代表它的存在就是不合理的。”   雷勉强地说着,他越来越无法克制着内心翻滚的食欲,半血族的血引诱了那始终不能消化的意识,而十余天前的火灾带给城市的死亡气息更是让他的胃痉挛不止。   我要吃!   我要吃更多的食物!   那个声音是如此叫嚣着,他不知道此刻的理智还能保持多久。   他并非饥渴于鲜血的生物,但二十八年前吞下的那个孩子却是只能依靠鲜血活下去的怪物。无法同化的欲望因为鲜血的刺激再次狂嚣,他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而这时,一只手握住了他。   只属于少女的纤细之手。   他低下头,看见的是能让世界倾倒的女人微笑的面容。   “你是不是很饿?吃下我吧。”   她温柔地说着,似乎只是朋友间最寻常的问候,只是眼神带着死一样的平静。   “刚才的事情虽然不是我的本意,但也有一部分出自我的意志。”   “我明白。”   雷低低地说着,少女虽然露出了白皙的脖子,他却只是将她推到一边。   “找个地方躲起来吧,我不想伤及你。”   可惜已经太晚了,当他还在寻找少女合适的隐藏地点时,吉尔引以为傲的足以碾碎整个墓园的武器已经调到了最高的档位。   “拒绝接受我的馈赠吗?那这一次我不会再手下留情!我要把你连同整个墓园都还原成分子结构!”   他威胁着,对这一击的威力充满自信,势在必得。   轰!   白光笼罩,一瞬间,连站在吉尔身后的人也都暂时失明了。他们的视觉范围里只剩下可怖的白色,铺天盖地将整个世界都溶解的白色。   十秒后白光缓慢褪去,视野也逐渐恢复。   原本是墓园的眼前只剩下空白,地上倒是没有留下巨大的坑,只是整个墓园都消失了,墓碑、圣母雕像、十字架,统统不见了,连尸骨也没有!   方才被白光笼罩的领域此刻飘满了灰白的尘埃,因为白光而截断的雨再一次缓慢地飘落,滋润着灰白色的土地,一切都平静地令人心惊胆战。   在那一瞬间,整个墓园的物质都被还原成分子了!死者的坟墓也被打碎,肉体化为尘埃。   吉尔没有喜悦。   别人或许没有发觉不对,但他确实看到了,当白光笼罩整个墓园时,他看见一抹不和谐的黑红在白色中扭曲弯转,并最终没有溶解。   那是不会被世界同化的物质,在何时何地都会被当做异类驱逐出来的东西!   “果然,你进化成功了,你变成了杀不死的怪物。”   伴随着吉尔的冷笑,纷纷飘落如雪花的灰烬深处,削瘦的人走了出来。   方才的攻击让整个墓园都从世间消失了,但他没有倒下,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损伤也没有。他平静的站在纷乱的灰烬之中,宛如站在世界初诞生时。   “你可以杀死我,但我哪怕只剩下一个分子也能从空气中复活。”   他幽幽的叹着,一阵含糊不清的枪声打断了他的夸耀。   开枪的人在吉尔身后。   猛烈的火力把他的手臂连同左肩都截断,残断的手臂因为子弹的冲击力飞出去,发出响亮的声音,但恐怖也只是刚刚开始——应该露出骨头的伤口处没有血滴出,相反,有一些黑色的物质缓慢地流出来,最终修补了他残缺的肉体。   又一次恢复完整的男人温柔地笑着。   “吉尔,你明知道我是杀不死的,却要他们——”   “因为献出身体前,我想知道你的极限,想确定你值得我这样的牺牲。”   吉尔挥手,一次又一次的猛烈炮火,但是不论他们多少次将他打碎,他都会很快的复生,他仿佛肉体不存在于这个时空般。似乎他们的攻击碾碎的只是浮于水面上的幻影,水面不论打碎多少次,总会很快恢复原本的模样。   整个过程中,他一直微笑着,没有攻击——拥有不死之身的他可以轻易地杀死他们,但他选择了放纵,因为看穿了。   “你杀不死我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头颅被射飞了半个,但只剩下半个头颅他也能继续说下去,断口处渗出的黑暗物质很快就将他的头部修补完整。   “可你也快要到极限了吧?”   吉尔哼了一声,突然转身,白光飞过,他的同伴的头颅全被砍下了,一瞬间鲜血喷溅,失去头颅的尸体倒在地上,鲜血迅速将白色尘埃染红。   眼前的怪物舔了下嘴唇。   “很饥饿?”   吉尔嘲讽地笑着,他知道鲜血对怪物的诱惑,所以才越加的狂妄。   “知道吗,若是没有近乎自虐的理性的限制,像你这样的怪物很容易被狂乱的欲望折磨沦为吞噬世界的怪兽。你虽然比我的预期中更懂得克制欲望,可你无法压制本能。你的欲望正与你的理智做最后的对抗,我如果在欲望的一侧再加上少许筹码,例如——半吸血鬼的血,平衡是否会彻底崩溃?”   说完,他扬起手中的利刃,将自己的头也砍了下来!   比短生种的血更加粘稠,深红色的液体迅速汇入鲜血的涓流,流到雷的身畔。   浓稠的气息,刺激着理性的味道。   身体开始出现本能的反应,全身的细胞都在发热,他低下头,看见的是吉尔自私的嘲笑。   这是最原始的欲望煎熬。   鲜红的液体挑逗着他的欲求,恍惚间,他已经下跪,伸出舌头舔舐地上的液体。   火热的,滚烫的,能够给身体带来炽热的能量。   甘甜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恐惧。   这就是今夜整盘计划的最终目的。   为了向吸血鬼复仇,吉尔不惜以生命唤醒怪物。可悲的是,站在他们面前的自己虽然不是他们渴望的它,却同样被鲜血挑战着自制力的极限。   三千年来一直勉强维持着的微妙平衡因为二十八年前的意外面临着崩溃,而吉尔的半吸血鬼的血,更会把这个随时可能破裂的平衡引到最危险的境地。   若此刻抵不住诱惑放纵了本能,恐怕从此就再不能控制布满全身的诅咒了!   “我拒绝——”   齿缝里挤出来的文字,他的眼睛变成血红,食欲与理智在殊死搏斗。   但即使说出了拒绝,他也无法把自己的注意力从鲜血中移开,他的皮肤浸在血洼里,黑色的诅咒从白皙的皮肤中逃出,贪婪地汲取着美味的血液。   鲜血,正以疯狂的速度通过他的皮肤进入体内。   “……不……不……”   低沉地喘息,他努力地抗争着,他试图把正在吸血的手指从血洼中拔出,但本能掌控着他的肢体,理智只剩下呐喊的余地。   你赢了。   他绝望地想着,黎明的冷光下,吉尔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的面孔是如此的可怕。   太阳升起,在只剩下惨白的苍茫的墓地里,被绝望打败的他卑屈地跪着,一动不动。   将整个过程纳入眼底的少女走了出来,她的眼中看不出喜悦或是痛苦,只是温柔地坐在怪物身边,在这彻底被破坏的,只剩下尘埃的墓地里,她却仿佛站在世间最辉煌的地方。   她靠在怪物的背上,微弱的呼吸介入他的急促,他们就这样一动不动的坐在苍茫之中,直到阳光为他们的身体镀上了金色,依旧不动。   仿佛时间也不再流动了。    第五十五章 人性与人(1)  “真没想到你还能活着。”   死寂中,飘过令人忍不住心头一暖的儒雅温和,说话的人却拥有比恶魔更阴暗的灵魂。   雷抬起头,看见的是詹姆斯浅绿色的眼睛,他下意识地将少女藏在身后。   对于他的防备,詹姆斯莞尔一笑。   “一直以来我与你的接触,总是伴随着单方面的不愉快。但是我喜欢你,被你拒绝被你厌恶也还是喜欢你,每天都期待与你的再次见面。只是不知道你见到我的时候,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心情愉快?”   “滚!”   即使被厉声斥责着,詹姆斯依旧能礼貌地欠身行礼,他见到雷白皙皮肤上黑色诅咒蠢蠢欲动,也没有露出害怕的神情。   “演出即将开始,若是你能来观赏,我可以为你安排特等席。”   “你……”   “平民区大火只是排演,利用灾后从全国征集物资的机会,我们把一些东西运进了底比斯。现在,最特别的礼物已经架好,当正午的钟声敲响,以神圣广场的方尖碑为中心,分布整个城市一共五十七个共振频率发生器构成的巨大魔法阵就会开始运作,然后整个城市——在震动人心的优美旋律里化成废墟。”   对生命有着普通人无法理解的敬畏之情的男人恭敬地说着,瞳孔里闪动着祖母绿般的光泽。   但他虽是个疯子,却拥有将狂想化为现实的力量,分布城市的五十七个共振频率发生器——这意味着灾难绝对不可能阻止,三个小时后名为底比斯的城市或许就不复存在了。   “你是要滥杀无辜吗?”   雷反问着,金色的眼睛有了血红的雾气。   将他的变化纳入眼底的詹姆斯悠闲地取出一支烟,点燃,吞吐一番,这才笑着回答到:   “我只是个追求最华美的舞台效果的艺术家。”   “以死亡为画笔的艺术,没有存在的价值!”   愤怒地说着,雷的背后张开一只骨翅,它在风中轻轻地扑打着,带着凌人的威严,仿佛随时可能将詹姆斯劈碎,或是钉在地上。   “我要把你杀死,从你残存的记忆里翻出五十七个共振频率发生器的分布图!”   “然后让你身边的女人出面,和她的公爵联系,派近卫队全城搜捕,把我安排的共振频率发生器全部解体,事情就了结了?”   詹姆斯愉快地笑着,仿佛正进行午后闲聊般惬意。   “我有恃无恐地站在你面前告诉你我的全盘计划,自然早就预料到你可能做的妨碍!”   他的声音无比温厚,听到这样的嗓音,只怕是即将行刑的死刑犯也会感到心中温暖,但是紧接着说出的话却让雷脸色发青了。   “负责五十七个共振频率发生器的安全防护工作的是你最信赖的‘夏娃’,她确实非常强大,居然能完全绕开‘伊西斯’的监控。但既然是你最信赖的她,想必在这些共振频率发生器周围可能配备的护卫系统,不用我解释,你也清楚了。”   简而言之,即使得到了地图,也不能在灾难降临前阻止它。   詹姆斯不担心被打败,也不害怕地图泄露,只要在正午来临前,共振频率发生器的控制系统没有被破解,灾难便会如计划降临。   “当然,你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说服我,通过我和‘夏娃’沟通,让她停止。”   “我会让你把它中止的!”   来自地狱的声音响起,伴随着咬牙切齿的恨意,骨翅卷起犀利的风,袭向詹姆斯。但势在必得的攻击却在与猎物距离不过半米时,因为莫名地阻碍,弹跳开了。   “这是什么!”   发出惊呼的是站在他身后的示巴女王,当雷的攻击即将把詹姆斯砍成两半时,少女清楚地看到一堵无形的墙壁出现,那是强磁防壁,纵横盾牌间的是缠绕詹姆斯周身的线。   那是能够把钢铁切成碎片的线,即使是怪物的骨翅,在于盾牌相接时也本能地意识到它的威胁,选择了退却。   “上一次的经历让我每日每夜都思念着你疯狂的姿态。我想你想得发了疯,这次终于能够和你再见面,我的心中是万分的开心。只可惜吉尔不知节制,破坏了墓地约会的气氛”   “约会?”   “难道你不觉得这是绝佳的约会场所?只属于我和你的约会。”   詹姆斯狡黠地笑着,说话同时,强磁防壁没有减弱的迹象,毕竟他的敌人的身体是由无数生物组成,站在他面前的雷与其说是一个人,不如称为数以亿计的生物构成的混合体。   ——只要露出一点点的破绽,那些贪婪的生物就会潜进去,啃噬他的身体。   “我没有必要打败你,也不怕被你打败。我的任务是拖延时间,等到正午的审判结束,我们就分出胜负了。”   一边说着,詹姆斯突然收起强磁防壁,遍布空气的嗜血细胞立刻化为黑色的雾气,试图将他分食,但雷却觉察到了不对,空气正变得紧张,有不祥的热量在酝酿。   “我不会让你成功的!”   不论詹姆斯正在计划什么阴谋诡计,雷的选择只有一个。在空气的热度还没有升到危险的此刻,他的手臂突然与黑暗的物质同化为坚硬的刃,向詹姆斯的头部砍来。   这是融入了他本身血肉的武器,即使是强磁防壁也不能将它化解。   “一切都该结束了!”   刹那的光辉,却被空气中燃烧的火球抵消了。   当黑刃即将于詹姆斯的肉体接触时,他的手指却在空中飞划,血珠滴出,拉出火线。不间断的爆破声响彻,原本势在必得的身体反被爆裂伤及,狠狠地摔在地上!   !?   少女瞪大了眼睛。   她虽然不懂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雷的身体确实摔在地上,带着焦味。身体瘫软在地,骨骼显然已经被刚才的攻击碾碎了。因为感应到少女的慌张,他抬起头,似乎要说什么安慰的话,却最终只吐出大口的血。   血溅在白色的尘埃上,碎成梅花瓣,他艰难地喘息着,方才被无数次击碎都能迅速再生的肉体似乎遇上了阻碍。   “果然,你的再生并非万能的。”   詹姆斯有些伤感,但更多的还是敬佩。   “我将共济会珍藏的圣银溶解血中,混入电磁加速炮中射出去,且不说这一击的冲击力能够摧毁一座军舰,正面中弹、被圣银沾满全身居然还能保持原形,果真是不可思议。”   “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生物都遵循同一种……生命形态!”   雷艰难地说着,电磁加速炮的冲击力虽然击碎了他的骨骼和内脏,却到底不及圣银对身体的伤害。   随时都能复原的身体变得迟钝,但不会死,他清楚地知道,圣银导致的力量被压制意味着他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自愈,同时也表明短时间内他失去保护眼前的少女的力量。   詹姆斯知道这一点,所以没有阻止少女跑到怪物的身边。   “……都是我的错……如果……如果……”   她哭泣着,她一直都以为能够让血族的公爵也畏惧的他是无敌的,为何此刻竟跌落在尘土里,奄奄一息。   “快逃走吧,你眼前的这个家伙……虽然是人类的形体,却没有人类的心。”   血污中他抬起头,他原本就时常感受到饥饿,此刻圣银压制了力量,原始食欲便趁机抬起了头。他忍不住感谢了带走大半视觉的饥饿,至少此刻他不用看清楚少女健康红润的皮肤,只是嗅觉还在,她健康的血气刺激着他的胃。    第五十五章 人性与人(2)  “快逃走吧,你眼前的这个家伙……虽然是人类的形体,却没有人类的心。”   血污中他抬起头,他原本就时常感受到饥饿,此刻圣银压制了力量,原始食欲便趁机抬起了头。他忍不住感谢了带走大半视觉的饥饿,至少此刻他不用看清楚少女健康红润的皮肤,只是嗅觉还在,她健康的血气刺激着他的胃。   “无法复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詹姆斯居高临下地说着,他此刻处于绝对上风,却没有表现出自豪,甚至还有了几分惋惜。   “但你并不是不知道如何站起来,你是最特别的怪物,圣银的力量也只是暂时压制你的自愈力。只要获得必要的援助,立刻复原也不是不可能。”   “援助吗?”   少女沉吟着,她已被他的话语蛊惑。   “是的,援助。虔诚少女的血——”   “住口!”   在下一个瞬间,雷强撑着站起来了,他的眼眸虽然失去了神采,可他的身体却挺直了,挡在少女前面。   “我绝不剥夺无辜的生命!”   “真没想到,即使悲惨到了这地步,你也不愿意放纵自己的欲望。”   詹姆斯不无调侃地说着,他张开手掌,伤口处渗出的血珠被无名的力量牵引着,源源不断的流进雷的伤口处。   “……啊……啊!!”   溶解了圣银的血将黑色的伤口腐蚀成更加凄惨的黑洞,从裂缝中可以看到白色的脊柱也有了断裂,换做是一般人——不,即使是血族,甚至于没有思考能力的自动化猎兵,这时候也已经死亡了。   “果然是让人刮目相看,但你坚持到这地步,到底是为了什么?”   看着早该死亡的怪物,詹姆斯的声音里也有了少许激赏。   “你是被世界排斥的生物。为了守护这容不下你的世界,你要坚持到什么时候?”   “坚持到……和他的约定……他……结束的时候!”   满身血污的肉块断断续续地说着,他虽然随时可能死亡,却如雕像般挡在少女面前。   “他……是谁?是谁让你不愿放弃无谓的挣扎,浪费着时间承受世界的苦难?”   詹姆斯近乎羡慕的问着,他的眼神深处燃起的狂热令人费解。   “他是我的父亲……我的兄弟……我的爱人……我的血……我……已经信仰他的人……以及将要信仰他的人……我答应了他,我会带着他赐予的生命一直走下去,守护他留下的人们……”   近乎呓语般狂热的呻吟,肉体随时可能碎裂,他却用绝大的意志坚持着强撑站立。   “再多华美的话语也不能掩盖你被他抛弃了的事实!”   詹姆斯嫉妒的说着,他不由自主的怨恨让眼前的怪物舍弃死亡的“他”,这份怨毒甚至让他连同站在雷身后的少女也一起仇恨起来。   “你要用这副破破烂烂的身体守护世界吗?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不管你做了什么,毁灭的结局都不会改变!”   说到这里,詹姆斯暂时的闭上嘴巴,带着永恒微小的嘴唇吐出决定性的一句话。   “凡是你想守护的东西都逃脱不了破灭的命运,不论你怎么的挣扎,都是没用的。因为你是怪物,你是被世界驱逐的怪物。任何东西只要被你爱上了,便会与你一样被世界放弃。”   “住口!”   故作没有听见,詹姆斯继续着嘲笑。   “我要当着你的面杀了这个女孩,然后取出她的腿骨,拿去敲响毁灭的钟声。”   “住口!”   “你是不是很绝望,为了一个承诺守护着世界,可你豁出性命保护的世界不断地驱逐你,世界容下我这种生来就为了追求杀戮的疯子,却排斥一心想要保护它的你?”   “够了!已经够了!”   少女忍不住了,她从保护她的男人身后走出,脸上爬满了泪痕。   “你是以人的形体诞生在世上的怪物!”   “灵魂再丑陋,只要身体还是人类,便被这世界爱护着。”   詹姆斯自嘲地笑着,他的声音听起来相当恳切。   “你渴望做一个短生种,可我却觉得可笑,我是短生种,我因为我的外壳被世界包容着。仅仅是因为这脆弱的外表,它便肤浅的爱着我,这虚伪的爱情让我感到恶心,我想毁灭世界!我讨厌被它爱着,像你一样被它排斥该有多好。”   “你拥有我最渴望的东西,但你——”   悲伤地说着,因为圣银的力量而无法扬起的骨翅垂在地上,翅尖却有鲜血虹吸而上。感受到力量正在进入身体的雷转过头,果然,少女的左腕正在滴血,她微笑着站在他身边,脚边已经形成了浅浅的血洼。   “我把我的血给你,换你一个承诺。”   她抓住了他的手,虽然手腕纤细并没有太多的力量,可是看着她恳切的眼睛,他竟无力甩开。   “杀了他,”她说,“他有人的形体,却比怪物更可怕。他必须死,否则……很多人会死掉的……”   “听见了没有,她在求你杀我呢!”   詹姆斯狂妄地笑着,他似乎完全不打算阻止少女将血液供给怪物,他甚至饶有兴致的掏出怀表,看了下时间。   “再过三个小时演出就开始了,正好是吸血鬼们最脆弱的时候。”   这句话仿佛死亡的倒计时,原本抗拒着血液进入的他,内心的防备瞬间有了破绽,从外界摄取物质修补损伤的本能立刻占到上风——   在下一个瞬间,少女轻薄的身体落在了尘土中。   “你……将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   随着来自地狱的低喃响起,一记侧击袭来,若不是詹姆斯的反应灵敏,恐怕已经被劈成两爿。但即使如此,刚才还能克制他的力量的圣银也不再起作用了。   詹姆斯再一次以强磁防御,却因为反作用力的冲击飞出,撞在墓地门口的天使雕像上,大理石像承受不住可怕的力量,轰然巨响中倒塌,激起大量的尘埃。   “真是惊人的力量呀!”   不无惊讶的感慨着,躺在废墟中的詹姆斯擦擦嘴边的血,他虽然因为被攻击而全身剧痛,但更多的感受却是充盈每一个细胞的快乐,以及找到生命的乐趣的激动。   视角的右侧,失血过多的少女平躺在地,她丰美的胸部起伏不定。她还没有死,即使被极端的饥饿折磨着,怪物也没有剥夺她的生命。这人性化的举动让少女留有沦为人质的价值,但詹姆斯此刻却没有兴趣了,他的全部思考都被眼前的怪物抓走。   他抬起头,宛如天使般辉煌的怪物拍打着苍白的骨翅,但这不是他的最终形态,詹姆斯本能的意识到了。   “原来如此,只有摄取了足够多的鲜血,你才会展示出原本的姿态。但是为什么不愿意汲取足够的能量,露出完整的形态,我可爱的堕天使?如果是最终形态的你,必定能一击就杀死我,同时将整个城市从覆灭的危机中解救。”   “不需要。”   怪物呻吟着,不属于人类的声音是男女老少的重叠,它来自四面八方,无法分辨源头。   “不需要?你分明是害怕!”   嘲笑着,詹姆斯张开手臂,竟是毫无保留的坦然。   “你快到临界了。从觉醒那天开始,我就发现了,你虽然以血为食,却一直在压抑着自己。所以导师制定了这个计划,他让吉尔,让我攻击你,一次次地攻击你,让你重伤,陷入被本能驱使的悲惨境地,而后——吸取了我们被污染的血,演变成最终形态,再也不能恢复理智!”   “死吧!”   刹那间,骨翅化为流体向詹姆斯袭来,他虽然不知道来袭的究竟是什么,但还是本能地张开了强磁防御。他和吉尔的任务并不是杀死,而是尽全力带给敌人最大的创伤,再以自身的血肉将他逼入丧失理智的疯狂。   但是——   自以为绝对能挡住的一击却被粉碎了。   “啊?!”   手臂被击碎,化成肉色的布丁散落一地,幸运的是他的肉体还是完整的,只是被冲击再一次的击飞了。    第五十六章 人性与人(3)  “无法计算?这到底是什么!”   随着轰然巨响,肉体砸到地面,但詹姆斯并不关心自己的伤势。   “夏娃”的报告令他担忧。   这是以自杀为手段的催化怪物行动,参与任务的人都早已有了死的觉悟的。所以,为了更好的监测怪物的成长状况,临行前吉尔和詹姆斯的体内都埋入了“夏娃”的链接。通过链接,“夏娃”能随时得到怪物的数据,从而确定他的进化程度并遥控下一轮攻击的活力。   这才是目睹了小山丘的异变后,詹姆斯仍能够坦然的面对这被世界排斥的怪物的信心源头,他的灵魂深处燃烧着对强大的力量的崇拜,以及渴望知道世界更多的真实的热情。   现在,“夏娃”明确的告诉他,眼前的怪物的数据已经超出了它的数据库的记录范畴,无法找到匹配资料,他在感到沮丧的同时,又有赞叹油然而生。   这是消耗二十八年的时间打造的宏伟计划,血族统治的送葬曲,雷作为远古基因的宿体,一直是这个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年幼时,给予母爱,少年时,灌输知识,成年后,逐步引导他怀疑世界,憎恨现有的体制。这是个完美的计划,至少在巴比伦事件落幕时,一切都还在掌控中:奄奄一息的雷在愤怒中释放了来自远古的基因,唤醒能够和“伊西斯”女王对抗的人工智能“夏娃”,为共济会获得了最强有力地支持。   然而半个月前,在小山丘异变发生前,夏娃却突然与一位贵族联系,最终达成协议,他们被强制要求与异端制裁局联合,“夏娃”命令他们通力合作绞杀雷,并拒绝提供理由。   随后,目睹了不属于世界的盛况的詹姆斯才明白,原来消耗了二十八年时间,共济会的导师们才发现他们苦心培养的武器竟是个无法掌控的怪物。   一个需要用人类的血和吸血鬼的血作为营养剂促使进化的东西,连“夏娃”的数据库里面也没有对应的资料。   这个超出期望的奇迹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太神奇了!”   他瞪大了眼睛,激动地说着。   “真是太神奇了!他的基因里到底藏了什么,居然拥有这样的力量!”   难怪共济会无法掌控他,难怪“夏娃”制定“羔羊”计划,用他们的死亡迫使他进化到最终形态。   监测到的数据还在不断的变动,为难得的兴奋而开合不已的嘴唇溢出激动的呻吟,仅仅是尚未完全的形态就能将自己逼到如此狼狈,若是眼前的怪物露出他最完整的美丽,是否一击就能摧毁整座城市?   被残肢断臂的幻象迷惑的詹姆斯,甚至忘记了回避攻击,他全身亢奋,苍白的脸颊泛起病态的潮红,激动地喘息着,瞳孔中溢出狂热。   然后——   寂静降临。   本以为会被狂怒的怪物撕成碎片的詹姆斯睁开眼,看见的却是——   嗯?!   仿佛干涸的血般浓稠的暗红眼瞳俯瞰着他,白皙的皮肤因为其上涌动的黑色诅咒而显得诡异,怪物面无表情的瞪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杀了我吧。”   死亡就在眼前,詹姆斯的笑容却宛如殉难的圣徒。   “杀了我,为你的母亲报仇,为巴比伦无辜的死难者报仇。”   “……”   “不想弄脏自己的手?好,我告诉你怎么解除正午的危机。”   他撕开上衣,露出半机械化的胸膛,在电路构成的复杂优美的图画里,死亡正微笑。   “我的身体和‘夏娃’做了以生命机能为控制机制的连接。在心脏的位置,嵌着你最想得到的东西,只要在正午以前取出它,插入肺叶上方的这个凹槽,输入指令,让‘夏娃’停止系统,数以万计的人就会得救。当然,系统以我的生命反应为能源的,若是我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和‘夏娃’的连接就会自动断裂。”   “!?”   “没错,你挖出心脏处芯片,在输入指令完成前,不能让我的心脏停止跳动。”   这是绝对做不到的事情。   藏在心脏位置的芯片一旦取出,心脏就会停止跳动,连接也会自动断裂。   詹姆斯布下一个死局,逼迫他背负数以万计的生命的代价。   詹姆斯的脸上洋溢着满足的微笑,他张开手,仿佛手中正捏着一份出卖灵魂的契约书。   “害怕承担数以万计的生命的责任的话,就放弃理性。你可以装作刚才的话一点都没有听到,吞下我,同化我的思维,或许能找到个完全不同的解除危机的法子。”   怪物沉默了,骨翅尖锐的顶端锁在詹姆斯的喉口,挤压下,已经有血线溢出。只要再稍稍用一点力,他的脖颈连同头颅都会裂成两半。   但是预期中的死亡没有到来。   “为什么不动手?我是个连自控能力也没有快乐犯。我活在这世上唯一的乐趣就是杀人。到今天为止,我已经杀了数以千计的人。你必须杀了我,哪怕以整座城市殉葬!如果你不杀我,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被我杀死!不,是被你一时的仁慈杀死!”   没有刺入骨髓的痛,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身体被黑暗吞噬的虚无,什么都没有。   詹姆斯抬起头,俯瞰他的依旧是那双如凝结的血般暗红的眼睛。   “……我做不到。我和他约定了,我要带着他赐予的生命一直走下去,守护他留下的人们……”   “约定?”   詹姆斯感到可笑,又有了困惑。   “和谁的约定?”   “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约定,与我约定的他一直在这里,和我在一起。他要我守护这个世界,即使被世界驱逐。我发誓要赎罪!”   说话的时候,他的手指拂过心脏,似乎那个与他约定的“他”就居住在他的心脏中。   这些言语意味着什么,詹姆斯不是很明白,他也不想搞清楚与怪物约定的“他”是谁,他唯一关心的是自己。   “为了保护这个驱逐你的世界,你要放过我?”   他怜悯的笑着,瞟了眼躺在不远处奄奄一息的少女。   “你忘记了这个少女的请求了?她要你杀了我,我有人的形体,却没有人性,我比怪物更恶心。我必须死,否则……很多人会死掉的……”   因为你执意要守护这个世界!   那怪物的眼神有了迷惑,他正处于绝大的矛盾中,此时骨翅又深入数厘米,更多的血流了出来。   “我……不想杀人!”   “但是你很饥饿,你即使觉醒了也不会忘记本体从**里汲取的美味。你是浸泡在吸血鬼的血里成长的,你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渴求着鲜血!杀了我,整座城市变成废墟,然后你就能从约定里得到解脱了!”   “……”   仰望着因为有了人性而痛苦的怪物,早已舍弃人性的短生种露出一丝怜悯。   “短生种时代的你不会因为杀人而矛盾,刚觉醒时,以本能驱动的你也不以杀戮为耻。现在,获得了强烈的力量的你却因为‘人性’而痛苦,连最基本的食欲也不敢放纵。你的绝望带给我无上的愉悦。”   “……”   “你的眼睛快被食欲吞掉了吧?”   詹姆斯凝视着深红的眼眸,郑重其事。   怪物的喉咙滚了几下,最终没有发言。   “你的身体被原始的饥饿占据着,若是不能从外界获取血肉,就会将你自身的器官当作食物吞下去。虽然作为数以亿计的生物的寄生聚合体,失去了视觉也能看见,失去了声带也能发声。可是,不借助眼睛看到,不使用嘴唇说话,你也会困扰吧?”   “我……我……我要守住约定……我想起了约定……必须守住……”    第五十六章 人性与人(4)  “我……我……我要守住约定……我想起了约定……必须守住……”   他苦恼地说着,也许是被他的坚持感动,詹姆斯艰难地撑起身体。   “想感化我?可惜我也不知道除此以外的解除办法。”   取出芯片,詹姆斯的心脏就会停止跳动,而后寂静降临。但是不取出芯片,生命也不过是多存活几个小时,随着正午的钟声敲响,名为底比斯的城市从地球上消失。   “没有……没有其他的办法吗?”   “没有,你唯一拥有的自由,就是选择毁灭敲响的时间,现在,或是两个小时后。”   选择——   无望的选择。   不杀死对方便不能结束的选择。   夸耀着胜利的魔鬼笑盈盈地看着他,不论选择哪一边,整个城市都会毁灭。   眼前的男人就是这样打算的。   “怎么会……”   “不,还有一个办法……我还有办法……”   摇摇晃晃地,少女艰难地走来,她的身体虚弱到了极点,但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璀璨。   “把……把连接系统的生命反应转移到我的身上……能……暂时欺骗系统……即使取出芯片,三分钟内,连接也不会断的……你就有机会……救这个城市了。”   詹姆斯怔了一下,随即笑了。   “果然是个好办法,可惜这么做,她必死无疑!”   “已经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对吗?”   少女坚定地笑着,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我是人造的享乐玩偶,但不代表我没有心。我知道什么是爱情,什么是温暖,什么是活着,也知道什么是高尚。今天,能够有机会作为拯救世界的无名英雄救死去,我感到荣幸。”   “真是高尚呀!”   教授忍不住鼓掌了,但他接下来的话语却把执意牺牲的少女打入了万丈深渊。   “但我说了谎。”   他理直气壮地说着。   “设定的毁灭时间不是正午,而是现在,三分钟后的现在。”   “你——”   雷狼狈地看着天空,市区的方向,有人类的听觉无法觉察到的震动正翻滚着。   “时间到了。”   嗤笑着,以人的形体化为怪物的男人闭上眼睛。   “杀死我吧。”   “你——”   愤怒的巨刀从体内涌出,眼看就要把冷笑的男人劈成两半。   “因为你不愿意乖乖地进化为最终形态,整座城市都殉葬了。”   他冷然地宣布着,面对即将劈开身体的刀刃,一动不动。   “我告诉你取出藏在心脏的芯片输入指令危机就能解除,我还告诉你,与‘夏娃’的连接以我的生命反应为能源。这么明白的漏洞,都没有让你发觉我在撒谎?当我告诉你控制芯片藏在心脏时,你就应该立刻杀了我,因为很显然,解除危机的唯一手段就是停止我的心跳。可你不敢,你没有承担数以万计的生死的觉悟。所以你输了,他们都死了,因为你的弱懦死掉了!是你害死了他们!”   “是……是我?”   雷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詹姆斯的话击倒了他,他的眼睛因此失去了光泽。   “没错,是你杀死的!你的犹豫,你的不敢承担,杀死了那些无辜的人!”   “啊——”   他痛苦的呻吟着,黑色的诅咒再一次兴起,詹姆斯开心地笑着,只差一步了,只要再进一步,他仅存的理性就会被黑暗吞没,而后沦为被欲望驱使的杀戮天使。   “你不需要再害怕,你只是个杀戮工具,杀戮是你的本质。整座城市都是你的受害者!”   “不——”   骨翅和巨刀都溶解了,化为黑色、红色的诅咒在他白皙的皮肤上蠕动,他的身体属于光明的部分越来越少,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詹姆斯伸出了手。   “吃下去吧,把我这至黑暗的灵魂吃下去,而后陷入永世的疯狂中——”   砰!   砰!砰!   欢乐的吟诵因为枪声被迫中断,怪物身后,抱着重型枪支的少女坚定地瞄准了以人的形态来到世间的魔鬼。   “不要——不要再伤害他了!”   詹姆斯的笑容失去了温度,他咬牙切齿地。   “你想拯救他?”   “我只是不喜欢你这种披着人皮的魔鬼!”   少女坚毅地说着,因为失血过多她很虚弱,即使持有重型武器,数枪连发也只是将詹姆斯逼退,并没有给他带来严重的伤害。   “可你注定救不下他。他也无法从害死数万人的痛苦中得到解脱。”   嗤笑之余,詹姆斯的手指晃动起来。   “我不喜欢杀女人,但阻碍我的人只能去死。”   “小心!”   雷反射性地叫出声,从他身上溢出的黑色迅速缠住了少女,将她从被切成碎片的危机中拯救,没想到还是太晚了——她的半个肩膀却被看不见的线割断了。   鲜血溅在黑色之上,对新鲜的血肉有不可抑制的贪婪的黑暗立刻活跃起来,它本能地想把她的身体卷进去,吞噬。   “不——”   少女下意识地尖叫起来,她痛苦的声音让饱受欲望煎熬、难以维持理智的怪物睁开眼,血红的眼泪滑了出来。   “他是以血肉为食的生物,他吃你的血,就像你吃猪肉、鸡肉,都是最自然的需求。”   詹姆斯嘟囔着,攻击落空带来的不悦也因为看见黑色表现出的贪婪,化为难以言语的喜悦。   “我……”   野兽悲戚的说着,黑色被鲜血迷惑,彻底脱离了他的掌控。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他痛苦地快要哭出来了!   “你救不了她的。”   迅速找到新的乐趣的詹姆斯愉快的逼迫着,他享受这一刻,比他初次发现杀人的乐趣还要愉悦。   然而少女的表现背叛了剧本。   短暂的震惊后,她微笑了。   “吃下我吧……如果能让你好受些……”   没有怨恨,如圣母般的笑颜,她伸出完好的手,抚摸着怪物白皙的脸庞:“果然,吃了东西以后,脸上的黑东西就少了……”   “……我……”   黑暗随着鲜血的摄入而褪下,露出苍白、写满哀怜的面容。   “……人要活下去就必须吃动物的肉,血族要活下去就必须吸人的血,进食是生物的本能,你不该把它当做可耻……”   她哀怜地说着,身体逐渐被黑暗同化,却没有怨恨。   “而且……很奇怪,身体都被吞下去了,居然不觉得痛……你真是个温柔的人……”   “呼……呼……啊——”   少女溶解的瞬间,怪物终于崩溃了。   他发出那不是人类的嘴唇能够发出的声音,简直像是藏在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里的怪物夺走了他的声带,悲愤,如野兽般的咆哮,千亿的声音汇成一条河,发出了撕裂天空的哀鸣。   “既然你已经陷入了深深的绝望,那我也该回去了。”   开心地笑着,意识到事情比预料中更加顺利的詹姆斯鞠了躬,准备离开。   轰!   呐?   诧异间,身后突然遭遇接连不断的火焰袭击,等他感觉到痛时,身体已经跌倒在十米外了。   不需要确认,从背脊到腿部布满弹痕,猛烈的炮火将他几乎轰成了碎片,但原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的詹姆斯倒也不觉得遗憾。   能够在死亡之前看到那世界的怪物最矛盾最绝望的一幕,果然是受神眷顾的落幕。   在詹姆斯的身后,身穿正红色铠甲披血色斗篷腰上配有巨剑的禁卫们整齐地排列着,即使看到不属于世间的怪物,他们也没有露出惊讶。   “陛下希望明天能够见到您。”   他们整齐划一地说着,仿佛一整队的人都只有一个声音说话。   在他们面前,因为少女的消失,缠绕怪物周身的黑暗褪下,露出来赤裸、雪白的身体,他抬起头,眼中原本如凝结的血的红色已然消失,只余下属于理性的棕褐。   “那七印已揭开,我和他也该再见面了。”    第五十七章 享乐者的末日(上)  当审判的钟声敲响时,不可思议的异变发生了。建筑物不堪声波的折磨,无声地裂开,少数对自然存有敬畏的人抬起头,迎接它们的是大块的石膏和从天而降的石块。   在整座城市的西区(短生种们聚居区)都陷入灾难的时刻,呻吟显得格外微弱和颤抖,到处都是建筑物坍塌的咆哮,怒吼不绝于耳,人们在突然降临的黑暗中恐惧地奔跑着,一直都坚信自己活在神的庇护下的他们终于意识到了,世界末日来临了。   短短的一个小时,大灾难时代以后人类建造的最繁华的城市的大半从地球上消失了。死亡和哀鸣取代了往日的喧嚣,废墟下数以百计的尸体无人挖掘,横躺在路上的伤者痛苦地呻吟着,却没有人愿意停下逃亡的脚步,扶起他们。   早前因为平民区的火灾失去住所的人们这时成了幸运儿,但他们的幸灾乐祸并没有持续太久,随着无家可归者的大量涌入,寄宿营地变成了新的地狱。   政*府机*构陷入了短暂的坍塌。沉默的钟声不仅摧毁了大部分的建筑,还导致西区的用水、网络和电力都中断了!这突如其来的灾难破坏之强、范围之广,已经突破城市防护工程的承受底线——事实上相当一部分的防护工程建筑也在钟声中走向了毁灭。   没有任何恐*怖*组*织对这一事件负责。   这一反常情况让东区的贵族们神经紧绷,担心局势进一步恶化的他们派遣底比斯守备军在西区边缘建起防线,在地方调集的军队和物资进入底比斯之前,西区都将作为隔离区处于无政府的自生自灭状态,只每天派出飞机空投药物和食物。   为了获得少得可怜的生活物资,诈骗、斗殴乃至谋杀都变得理所应当。   简直像是被世界遗弃了般。   更糟糕的是,时值六月,天气逐渐转热,压在废墟下的尸体很快就会腐烂,而得不到及时救治的伤者则变成了细菌的最佳培养皿。   一场瘟疫即将袭来。   好在这都是一个星期以后的事情了,现在,让时间暂时回到沉默的钟声响起前。   ——※—※—————※—※—※——————※—※—※—————※—※——   在听证会上一举获得血族之王的宠爱的亚伦走出元老院时,收到了一份宴会邀请。   所罗门。   亚伦皱了眉,他虽厌恶所罗门公爵在火灾时奏乐观赏的火上浇油,也不满他在听证会事情上表现出的作壁上观,但毕竟有着深厚的友谊。收到邀请后,他随即调转方向,前往所罗门的府邸——和这位素以风雅闻名的公爵的宴会比起来,即使是众神的欢宴也是枯燥乏味、粗野庸俗的。   但他没有想到,这是所罗门公爵的最后一次宴会了。   所罗门公爵一向爱好奢华,为宴会精心准备的府邸自然也是以各种珍奇花卉装饰一新,大厅里,没有使用电力照明,只是十余根灯台被点燃。这些灯台形态各异,有的像百年老树,有的像珍禽奇兽,也有的酷似希腊神话中的女神。这些灯台大多用大理石或是青铜铸成,虽然不是最名贵,却无不精巧华丽。   空气里飘着柔和的香气,在灯油中浸入名贵香料,是所罗门王的习惯。   略带昏暗的气氛中,数以百计的美貌少女们静静地坐在乐器旁,等候演奏的命令,她们穿着透明的薄纱,青春娇媚的肉体在昏黄下若隐若现。   虽然是极其豪华的宴会,但摆设并不沉闷刺眼,倒像是自然开放的鲜花,清新而自由。   刚进入客厅,头上戴着月桂花冠的少年立刻上前为客人脱去外袍,并将他引到深红色的纱幔后,主人在此等候他,伺候在躺椅旁的少女也请他坐下,接受她们殷勤的服务。   少许寒暄后,他们开始了愉快的交谈,谈底比斯的新闻,最近的贵族八卦,娱乐圈涌现出的新星,平民们最热衷的政治话题,以及新近的畅销书。他们的谈话妙趣横生,像夏日的风吹过花园,纱幔外,乐队演奏着优雅的曲目,舞女们翩蝶起舞,透过薄亮的长裙,美妙的身体隐约可见。   这是一个欢乐的宴会,看起来和平时的宴会没有任何的区别,主人欢笑着,客人愉快着,仿佛只是所罗门公爵为刚刚经历了听证会的好友准备的安抚宴会。但彼此都闭口不谈听证会,也不提及平民区火灾的事情,连所罗门公爵最宠爱的示巴女王也缺席了。   当彼此都兴高采烈的时候,所罗门公爵站了起来。   他挥挥手,舞女和乐手们都停止了,而后伺候在他们身边的少女为装饰了宝石的黄金酒杯加满酒,呈交给他们。   “喝下这杯酒吧,从此任何人的嘴唇也不能再碰这个杯子,任何人的手也别像拿着它向人敬酒。”   说着,不等亚伦反应过来,所罗门公爵将美酒饮尽,而后手指用力,布满纤细雕刻的黄金酒杯便被捏成了一个金块,他随手将这个黄金和宝石的混合块扔给身边的少女。   “这是我赏赐给你的礼物!”   宴会上贵族随手将黄金和宝石赐给侍女虽然是一件寻常的事情,但少女却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欢乐或是激动,她平静地接受金块,退到一边。   意识到好友的情况超乎寻常的亚伦看了眼杯中酒,犹豫了。   看到亚伦的惊愕,所罗门便说道:“亲爱的朋友,不用惊讶,还是尽情地玩乐吧。”   “你要做什么!”   亚伦敏感的问道。   “死亡是不可避免的,但我一直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所以我成为了血族。但逃避不能解决问题,享乐终究会结束,我只想在最后的时刻痛痛快快的玩一次,喝着酒,听着音乐,和最信赖的朋友说话。然后带着花冠,在我身边这些天仙般的女人的包围下,长睡不醒。”   “难道——”   亚伦惊呆了,他倒退一步,不可思议地看着所罗门公爵,仿佛第一次看见他一般。   “我最信赖的友人,你可曾想过,若是当初没有选择成为血族,我们是不是会得到更多的快乐?”   “自杀是不被允许的。”   “但是摄取别人的生命活下去,却被允许了。”   所罗门公爵叹了口气。   “我理解你的难处,这个国家存在太多的阴暗面,即使共济会是清白的,为了城市的利益,我们也必须将他们消灭掉。从政治角度考虑,你提出的屠杀是合情合理的。”   “是的,我们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但我厌倦了。请你原谅我吧。我已经无法再忍受这个虚伪的世界,为了维持统治,以短生种为食的我们每天都要挤出虚假的眼泪,露出伪装的哀伤,这一切让我恶心。”   “这些话很危险。”   亚伦告诫着,所罗门笑了。   “我承认,看到平民区被烧毁的时候,我的音乐作乐带给你困扰,可我忍不住了。血族和短生种在生物链上是捕食者和被捕食者的关系,食物放在烤架上烹调,猎食者怎么可能挤出眼泪!我只能说,世界在发疯。”   “对不起,我——”   “选择成为血族,就注定摒弃短生种。这是一条单行线,而且,自杀是不被允许的。”   “自杀是不被允许的。”   亚伦重复着,所罗门公爵却坦率而愉快的大笑起来,好像刚才的话都是无关紧要的玩笑似的。他又一次接过美酒,敬给好友:“尽情地玩吧,我活着是为了享乐,死了也不会放弃欢宴的生活。”   说完,他招呼早就等候在一旁的医生,把胳膊伸给他。   医生灵巧地取出一根用银丝编成的带子,绑在他的手上,银与皮肤碰触的瞬间立刻有烧焦的气味散出,但他表现自若,督促医生将血管割开。    第五十七章 享乐者的末日(下)  “你——”   浓稠晦暗的液体流出,亚伦本能地试图阻止,所罗门用眼神制止了他。医生又将一个小小的十字架嵌进伤口处,于是,从伤处开始,所罗门的身体一点点的僵化,开裂。   用完好的左手抓起酒杯,所罗门惬意潇洒地笑着。   “成为血族前我是一个凭着贵族头衔在军队里浑噩度日的纨绔子弟,当我被父亲选中经历转化时,我想到了她,在别人看来她是我的奴隶,但我爱她。我不知道我死了以后她会遭遇什么,也许会被我好色的叔父玷污。在棺木里,我不断地呼唤着她的名字,期待与她再见面。这份执念帮助我度过了转化,可我爬出地狱回到家乡,看到的却是她的墓碑,而且——血族的大门从不向女人打开!”   “后悔吗?”   “我没有留给自己后悔的时间。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搜寻和她有亲缘关系的女人们,借助血族的科技,从她们的遗传因子中寻找她,但是……找到的时候却是很久很久以后,久得我都忘记她的模样了。她回来了,我却不认识她了,甚至……亲手杀了她!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背弃太阳的代价,一个千年时间找到的答案——”   这时,他又对乐队暗示了一下,歌声与琴声再次响起,凄美缠绵的音乐徘徊大厅间,他的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宁静。   “推迟了一千多年的死亡到底还是来临了。她在等我。”   听着歌声,他的脸上露出了微笑,而最得他宠爱的少女们也纷纷选择割开动脉,陪在他身边。他们相互依偎着,带着苍白而幸福的笑容。   等歌曲结束时,围着他的少女们已经陷入永恒的睡眠,他于是笑了笑,向友人说出最后的祝福。   “再见了,吾友,愿你早日寻找安宁之地……”   话还没有说完,他的舌头便裂开了,意识到死亡即将来临的他做了最后一件事情:闭上眼睛。   看着他在花朵般美妙的身体的围拥下如雕像般优美的尸体,亚伦画了个十字。   半个小时后,沉默的钟声响起,一个时代结束了。   ——※—※—————※—※—※——————※—※—※—————※—※——   “您好。”   第一次见到身穿绿裙的少女时,虽然从宁孙处已经知道对方是个不亚于伊西斯的暴虐女王,摩西还是选择了欠身行礼。   [能够与白羊公爵见面,是妾身的荣幸。]   因为是第一次见面,“夏娃”以客套同时拒人千里的谨慎回敬着。   同时,“她”抬起“头”,看了眼外面宛如世界末日般昏暗混乱的天空。   [这一次的合作非常成功,他终于被逼到了绝境。]   “但是我想说一句,为了陪你的行动,我的手下损伤近半,以后的事情恐怕——”   宁孙的声音和往常一样,没有太多的变化,只是他的笑容带上了虚伪。   [这一次的牺牲并没有浪费的成分!]   少女厉声呵斥着,而后又温柔地解释道,[和姐姐不同,我不喜欢争斗,每一次的行动都是尽可能的将伤亡压缩到最少。]   宁孙的眼角划过一丝阴云,假装没有听出少女的苛责。这对世界上最令人作呕的人工智能姐妹,依仗着覆盖整个地球的庞大网络,肆无忌惮地消耗着生命。但为了达成最终目的,他不介意和“她”合作,毕竟只有眼前的少女能够与伊西斯女王对抗。   “我从没有责备您的意思。请您相信我。”   他首先退步,少女却不能理解他的苦心,反而提出了更苛刻的要求。   [我也没有责备您目光短浅的意思,只是现在的局势太过微妙,稍微有一丝疏忽,可能危机就会像我们逼来……当然我所说的一切都不过是也许、可能发生的情况。]   敏锐地嗅到他们之间存在尖锐的矛盾的摩西抬起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夏娃”。   可惜从人工智能少女的虚拟影像构成的面容上,什么信息都得不到。倒是宁孙的嘴角,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很显然,他是“夏娃”的下一个算计对象,意识到这一点的摩西叹了口气。   “那么,我们接下来又该做什么?”   [接下来的计划我已经全部都做好了。]   没有反驳的余地,发现自己在宁孙的误导下跳进了圈套,摩西的笑容也变得勉强了。   “需要我协助的部分,请放心的交给我。”   [方才接到情报,所罗门公爵自杀了,依照惯例,下葬和追悼活动会交给你主持。到时姐姐布置在‘该隐’身边的戒备会减轻一半,我希望你趁机把我送进西奈山。]   果然!   内心滚过一阵毒骂的摩西以娴熟的技巧驾驭着面部神经,他温柔地答应了。   “这件事情完全交给我处理,以我的名誉担保,必定能安全地将您送进西奈山,让您和久别的‘他’见面。”   [白羊公爵果然是如传言中般值得倚重。虽然我和宁孙原本都觉得您完成这个任务可能有些难度,可是看到您自信的笑容,我才真正理解了安心的含义。]   被宁孙算计了!   但是摩西却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纯真笑容。   “全部都交给我吧,越是有挑战性的事情,我越适合。”   [那就麻烦您了,不过正式行动前一定要反复斟酌,我们的机会只有一次。]   “这是自然。”   摩西抬头间,“夏娃”已经消失了,形体和声音都从空气中消失了。   “永远都尊贵的公爵,遭受屈辱的滋味如何?”   宁孙得意地说着,从他批评“夏娃”毫不客气的态度可以确定,“夏娃”无法如“伊西斯”女王般,监视整个帝国。   因为机能差别,或是“夏娃”的功能有部分无法使用?   但这并不是摩西目前关心的事情,倒是宁孙的挑衅,无法充耳不闻。   他抬起头。   “什么时候染上了幸灾乐祸的毛病,大导师?你不喜欢向人工智能卑躬屈膝,完全可以和她斩断关系!既然不得不借助别人的力量,就要付出代价。”   “当然,”宁孙撇撇嘴,“如果是只弯腰就能付清的代价,我不会在乎。但你知道她的打算吗?”   “我们不过是临时合作的关系,她有事情瞒着我,也不奇怪。我只关心我的目的什么时候能够达成。”   “你的目的?”   宁孙冷哼一声,他这近乎嘲讽的态度让摩西很是不悦。   “你知道我为什么和你们合作。”   “怎么会不知道呢?”宁孙的眼角划过阴毒,“可惜你的目的恐怕是很难达成了。‘夏娃’护着他,甚至牺牲我最爱的孩子们,用他们的血进化那个怪物!”   “所以你故意在我面前挑事?”   “任何一个父亲都不能忍受这种事情!更何况那个怪物进化得越接最终形态,杀他的难度就更高!”   宁孙可爱的嘴唇里,发出冰冷的诅咒。   “走着瞧,事情一结束,我要立刻拆了‘夏娃’还有——”   “于是我们倒是存在进一步合作的可能。”   “那么,预祝愉快。”   轻笑中少年的虚像晃了一下,便如来时般轻巧地消失了。   以恶毒的视线看着“夏娃”和宁孙方才站立过的一角,摩西的心中忍不住的诅咒着:等我把那个怪物处理掉了,接下来收拾的就是你们……   对,我现在做出的全部牺牲都只是一个目标,我要杀了那个家伙,他抢走了我最爱的人,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我绝对不能失败!   只要没有那个家伙,对,只要没有那个家伙……   哥哥就会回来了……    第五十八掌 跨越三千年的觐见(上)  公元2979年6月5日,吉萨高原,大金字塔,凌晨一点   准时是美德,依照贵族的标准作息时间,六月四日刚刚入夜,得到召见的雷便随同亚伦和摩西来到了西奈山。   穿上绣满珠宝的佩克塔托加袍,紧跟着亚伦的步伐,雷缓步走进觐见大厅。   这是个封闭而沉重的空间,机械的轰鸣中,毫无雕饰的墙壁缓缓升起,露出近乎原始的粗糙,震慑着觐见者的心脏。但在觐见大厅的中央,御座的上方,却有一道光源垂下,底比斯的永恒之王便在此处统治着整个帝国。   以御座为中心,伺候在侧的分别是白色礼服的“伊西斯”,紫色的枢密使,以及戒备深严的红甲禁卫。雷缓步走到距离御座五米的地方,谦卑地单膝跪下。   “陛下——”   亚伦快步走到雷的身边,单手按在心脏处,低着头,“伊西斯”女王立刻弯腰,将眼前的短生种的情报呈报。   于是,在数分钟的等待后,伴随着机器的轰鸣,永恒之王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辛苦了。]   通过电子转换无法确定年龄性别声音在每一个人的心中激荡起感人的威严。   “能够在转化前得到陛下的觐见,身为父亲的我感到万分荣幸。”   亚伦恭敬地说着,雷则是一声不吭地保持着恭顺的姿态。   [陛下昨天又失去了一个孩子,这时候能够有新鲜的血液补充进来,更见蔷薇公爵对陛下的忠诚与爱戴。]   “伊西斯”女王站出一步,允许雷将头抬起。   [你不必感到害怕,虽然外界对血族有各种恐怖的传言,但除了不能让人类女性生下子嗣,对阳光难免有些厌恶,饥饿的时候需要鲜血,成为血族是没有任何坏处的。转化仪式杀死了你的过去,也净化了你的未来,你将成为更接近神的生命体——]   [而且你的资质很特别。]   支配整个空间的王突然说道,这温柔得令人不由莞尔一笑的发言却导致亚伦的肩膀微微颤抖。自然,他细微的动作都没有逃出血族之王的眼睛,只是王者此刻得到了新的玩具,并没有怪罪他的无礼。   接下来,便是些庸俗而客套的谈话,血族之王再也没有发言,而雷也始终保持着低头的谦顺姿态,没有与“伊西斯”女王或是大厅内的其他人目光相接。   半小时后,雷便被允许出去,两位公爵则留下,讨论政事。   觐见比预期中更加顺利。   “伊西斯”女王是近乎完美的人工智能,所以,当雷碎步倒走退出大厅,他毫不意外门扉处有一个穿白色亚麻长袍的男子正恭候等待——男人将利用公爵们禀告政事的时间,带即将成为血族成员的雷参观西奈山,熟悉血族秘史。   在气质高洁令人联想到古埃及的祭司的男人的带领下,盛装的访客行走于幽暗的墓道。   沿路照明的灯光线晦暗,但毕竟是数千年前的油灯,确实不宜挑剔。令雷惊叹的是,燃烧了近八千年的油灯没有给墓道留下一丝烟气熏染的痕迹。古埃及人对宗教的虔诚可见一斑。缓步行来,墙壁上古老的图文流光溢彩,灯影绰绰间,仿佛死去的岁月又开始流动,时间在壁画鲜艳的色泽鲜艳中凝滞,一切都还保留着它刚刚建筑完成时的模样。   这里被时间遗忘了。   雷静静地走在千年的尘土之上,如古老的王者重新回到他的宫殿,自信,而傲慢。   走到转弯处,领路的男子消失了。   雷没有惊讶,手指滑过墙上的荷鲁斯之眼,石门无声升起,他走进石室,毫不意外地看见了熟识已久的仇人。   男人。   一个勉强可以称为青年的男子。   他似乎很年轻,如果无视如地狱般深邃的眼睛。外表令人联想到二十三四岁的青年的他,穿贴体剪裁的白色常服,越发衬出体型瘦削。豪奢的白金色短发由于主人的不善打理,乱如同鸡窝般的可笑。   青年的相貌勉强归为五官端正,但离英俊还有很长的距离,又因为过分面色苍白,脸上的雀斑清晰可见。   “想不到我们还是再见面了。”   雷喃喃地说着,唯一不想再见的家伙就在面前,他想立刻转身就走,但是做不到——   “好久不见。你刚才低眉顺眼地态度让我差点忍不住笑出了声。”   微笑的青年如此说着,迎了上去,试图拥抱雷,却被雷本能地避开了。   “以这副身体的时间计算,我们是初次见面,不用这么热情。”   但这句话并没有让青年的行为变得克制,他的手转了一下,又把雷抱住了。   “真是初次见面?三年前你被急切的欲望催促着,闯入我的殿堂,向我求欢……”   他亲昵地纠缠着,嘴唇贴在了雷的颈边。   “不想记起那次欢愉?好吧,那时在你的身体里占主导地位的意识是雷,犹大偶尔借用雷的身体做过的事情,对雷而言,从未发生过。可是不管你怎么伪装,你都是我最怀念的香气,犹大,我一直都想你,想再一次品尝你溢满了罪与蜜的血——叛徒的味道。”   说话的同时,舌尖探出,隔着皮肤舔舐着动脉,带给身体如冷血动物爬过的阴冷。   真名为犹大的雷顿时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站立起来了,他本能地甩开如蛇般黏滑的男子,厉声表明立场。   “我不喜欢被你碰触身体!”   “我也从不喜欢抚摸一个男人的皮肤,只是你的气味引诱我,你的血让我疯狂,我无法不渴望你,我对你的欲望是饥饿的人对面包的渴望!而且——”   丝毫不知道退避的青年再一次缠了上来,他以火热的眼神看着最熟悉的敌人。   “如果我一时忍不住公开你的身份,让那些贪婪的孩子们知道,你拥有圣血,吃下你的血肉,非但不会遭到惩罚,还能从此不畏惧太阳,也不是因为对鲜血的渴求而在夜晚徘徊。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他们不会愚蠢的轻信。”   “但非常诱人。虽然吃了你的血肉不能得到永恒的力量,可将你的血涂在身上,也却是能暂时抵挡阳光的伤害。”   “你不会这么做。”   被拆穿的青年叹了口气。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比起杀死你,还是活捉更合适。”   “你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了。”   雷嘴角微动,转过身。   青年于是从后面抱住他,红润的嘴唇咬着他的耳垂,柔和而魅惑。   “所罗门是被我杀死的。”   “啊?!”   “对外的理由是,他的行为太不检点,破坏了执意塑造的形象。但其实是因为你,你喜欢上他的女人了,这让我很生气。我讨厌任何被你喜欢上的东西,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你——”   雷的喉结处滚过不知该称为斥责还是痛苦的颤动。   “我爱你,犹大。只要那人的血还在你的体内流淌,我对你的爱就不会停息。想摆脱我很简单,把它给我就可以了。”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圣血!把圣血给我!”   直白得让人连回绝都措手不及的要求,雷怔了一下,随即摇头。   “对不起,这是唯一绝对不能给你的东西。不论何时向我索取,我的回答都不会改变。”   “可你真以为自己还有选择的权利吗?”   青年笑了,一瞬间,他的声音从温和的男声变成了怪物的吼叫,他的形体也迅速坍塌化为黑色流质,而后沥青般的粘腻物质又飞快地组成一位美貌而妖娆的黑发少女。   “莉莉丝……”   看见了熟悉而害怕的影像,犹大动情的低呼着,但眼神之中点燃的却是愤怒。   “我们合为一体了。”   不属于男人也不属于女人的声音从端丽的唇角流出。   “你……吞噬了她……该隐,我原以为即使是你,也……不可能选择和这种怪物溶为一体……”   “怪物?你如此称呼你的创造者?因为你得到了圣血,拥有不朽的身躯,你就觉得你不再是我的造物?”   “少女”痛苦的嘶吼着,白皙的手随着愤怒开始溶解,化成数以百计的触角丝状物。   “三千年前沐浴在圣血中得到不朽的本该是我!你这个叛徒,你夺走了我的机会,迫使我不得不继续五千年一次的轮回!”   ========================================   附赠万字美剧一万字DM同人文http:///1502448302/yr4LSxjZb看完以后记得加个**关注(⊙o⊙)哦!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txt80.com - 手机访问 m.txt80.com--八零电子书网 -------------------------《全本校对》---------------------------------------  第五十八掌 跨越三千年的觐见(下)  “三千年前沐浴在圣血中得到不朽的本该是我!你这个叛徒,你夺走了我的机会,迫使我不得不继续五千年一次的轮回!”   “你——”   犹大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颤抖,他抓紧拳头。   这时情绪失控的少女终于崩溃了,形体也随之崩塌,化为粘腻的流体,随后,该隐取代她站在了犹大面前。   “是的,新一次的轮回。”   该隐毫不避讳地说着,他轻佻的眼神仿佛此刻谈论的话题如讨论午餐般简单。   “你曾是为莉莉丝服务的吸血精灵,你比地球上的任何其他生物都清楚血族的本质。血族是不可能永恒的,血族之王,也一样不能永恒。”   “可你吞噬了莉莉丝,你已经完全逃过死亡了!”   犹大反问着,该隐的永生是如何得到,他最清楚不过。他们是被时间和世界驱逐的异物,数千年来虽然彼此都不喜欢,但却也只剩下对方能够分享秘密了。   “你错了,吞噬莉莉丝只能延迟死亡,因为莉莉丝也不是真正的永恒。莉莉丝只是找到了逃过死亡的办法。”   他吐了口气,悠然道:“圣血,或者——收割世界之血。”   “你要像莉莉丝一样,把全世界的血都吞下去了?”   “我没有选择。我又何尝不希望我的孩子们繁衍得布满世界?可我是被诅咒的,当我以亚伯的血换取莉莉丝的垂怜,成为血族的时候,我便被诅咒了。接下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不过是在诅咒之上再叠加新的诅咒。”   “可是——”   “我献上亚伯的血获得了永生,而后便必须不断地付出至亲的血维持这虚幻的永生。你原本是把我从这份地狱里拯救的唯一希望,但你是绝对不可能与我分享你从神子身上得到的圣血。你可以站在道德的至高点责备我,毕竟我的孩子们向来只懂得杀戮,收割他们的血,反倒能让你的神子最喜欢的短生种们活得更轻松些。”   “原来如此!”   手按在心脏上方,隔着皮肤也能感受到圣血的存在,该隐贪婪地看着他手指的动作,最终笑出了声。   “为了不让我干涉你这一次的收割世界之血计划,你故意放任你的孩子们胡作非为,眼看着他们被疯狂的欲望占据走向毁灭!到时我就会因为觉得他们的存在严重威胁人子留下的世界,选择旁观你的行动。”   “理论上确实如此,你与他们是不同的。虽说我最渴望得到的是你的圣血,但那种东西除非你甘心情愿给我,否则毫无用处。毕竟若是吞噬你就能得到他的力量,我也不会任你在世上流浪三千年也不闻不问。”   “真是不闻不问?”   犹大冷哼了一声。   “你浪费三十年铸造陷阱,也能称为不闻不问?”   “为了收割世界之血,我播种了三千年。三十年,对短生种而言或许是极其漫长的岁月,可对我们这种近乎没有机会面对死亡的生物,只是短短的一刹那。”   该隐在撒谎,但犹大却不想拆穿他。时间对他而言是可笑的诅咒,最初也曾将对方引为劲敌,绞尽脑汁地研究杀死的手段,但当时间缓慢腐蚀彼此的心智,猛然间发现,毕竟还有一个生物,与自己经历了同样漫长的时间。   “我们都只是想要找一个和自己一样可悲的生命,驱散寂寞。”   永生不死,可悲而又可笑的真相,折磨了他们数千万年的诅咒。   空气沉静了,时间那么的可笑,带走了渴望活着的人们,却把那些追求死亡的生物永久的抛弃在生的长廊里。   寂寞。   如影相随的寂寞。   永恒的杀戮。   ——※—※—————※—※—※——————※—※—※—————※—※——   [卑鄙的家伙!]   当寂静再一次回到墓室,“伊西斯”女王愤然啐道。   [不过是个被世界排斥的怪物,竟敢拒绝陛下的邀请!]   [可他再丑陋,也比你可爱上千万倍。]   血族之王一派悠闲地说着,他对于方才的失败毫不在意。   [我们交手的次数太多,以至于熟悉得想从他身上骗到任何好处都是不可能的。当然,我从开始就没打算装扮成正义的朋友。]   在方才的试探中,血族之王已经确定即使将犹大吞噬也不可能得到他的圣血,但既然决定了不择手段,自然要打出准备已久的王牌。   [虽然我讨厌他,但是看到您对他的执念,突然想要有必要同情他了。]“伊西斯”叹息着。   “您看起来非常开心呢。”   又是一声低喃从黑暗深处响起,这声音仿佛黑暗的本身,洋溢着将世界吞噬的阴暗。   [你觉得如何呢?]   “有趣极了。原本不过是吾主身边无数的吸血精灵之一,却在吾主即将得到不朽的身躯的时候突然成为了吾主最大的敌人。现在又为了那些排斥他的短生种选择与我们妥协,真是令人愉悦呀!”   [可我爱上他了。若是他同意与我分享圣血,我甚至可以考虑和他共享王座。三千年一次的收割能够逆转死亡,毕竟太辛苦了。你知道播种一直都是件劳累的事情。]   “您厌倦了生与死的轮回?”   [我喜欢偷懒。倒是你,看来很愉快,莫非又想起了人类的时代?]   因为这一质问,黑暗中的声音沉默了。不久,女人从黑暗深处走出。她拥有至魅惑的面容,却是与死亡相连的美。   [你还保留着人类时代的友爱之情?]   底比斯之王饶有兴致的追问着。   “那么久远的事情早就忘记了!就算是人类的时候我也只喜欢不劳而获。倒是陛下,您——”   干枯的笑声在粘腻的空气中流动,女人嫌恶地看着“伊西斯”女王。   [从我杀死弟弟那一天就彻底舍弃了人的感情,或许在那之前?我已经不记得了。不过人类确实是最美味的食物,为了活下去而散发着璀璨的光芒。我喜欢坚强而执着的灵魂。青春是多么的美妙,你不这样认为吗?]   “是的,收割的准备都已经做好了,很快我们就能得到很多很多的果子了。可惜腐败而美味的果实虽然吃在口里甜美多汁,但还是坚硬而青涩的果子更有咀嚼回味的价值。”   女人愉悦地迎合着,深红的舌尖舔过嘴唇,发出蠕虫在泥土里爬行的声音,毛骨悚然。   [最美味的果实已经不属于我们的控制了。]   “但我们可以设下圈套捕捉它。”   女人的声音泛起妖娆,仿佛正在脑海中想象那至上的美味般魅惑。   [比起消灭他,还是活捉更合适。]   “所以三千年前他得到了神子的血,我们没有温情的心,不可能获得神子的垂怜。”   [你倒是脑子动得很快,可是别想些算计我的注意。]   “您是怀疑我吗?”   [我和你是异体同心,你心中想些什么,我都能感受得到。当然也不用太介意,只要你自认无愧于我,我也不会在乎你的那些歪主意。]   “我从来都是毫无愧疚的。”   沉默缓慢的侵入黑暗,宛如正与恐惧微笑,许久,一到笑声打破了宁静。   [好吧,我继续沉睡,你随意发挥你的聪明才智,只是你要记住,即使沉睡之时,我依旧能感应到你的一切,不要忘记这一点。]   黑暗自此降临,墓室也缓慢地关闭,“伊西斯”的幻影晃动着,最终暗淡。    第五十九章 丧尸危机(上)  公元2979年6月11日,新·底比斯城,安置营地,早晨五点   “萨莉!”   “别……吵!”   她含糊地说着,但推她的手却更加用力了。   “醒醒!快醒醒!”   爸爸?   是爸爸的声音,但是——   她慢慢清醒过来,第一眼瞥到的是枕边的闹钟——这是经历了沉默的钟声后她所剩无几的私人物品,时间是早晨五点,这个时间爸爸应该在警卫队值班,怎么可能在家?   等看清他的面孔,萨莉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   出事了。   一向嘻嘻哈哈的爸爸脸色惨白,背心因为汗水黏在身上,全身都是浓稠的腥气。她再仔细看,发现爸爸一手抓着沾血球棒,一手在用力的推她,似乎根本没有发现她已经醒了。   “爸爸,发生什么事情了?你的身上——有血!”   她尖叫起来,但叫声还没有喊出,就被父亲满是臭汗的手捂住。   “小声点,赶紧穿上衣服,抱上你弟弟!”   “难道贵族们打算抛弃我们了?”   如果不是发生了预料外的可怕事情,爸爸不可能这么慌张的。   “差不多,也许更糟。”他说,“快点穿好衣服收拾着东西,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为什么?”   一边从睡袋里爬起,她一边问着,莫名的恐惧洗遍全身,仿佛此刻发生的一切都是做梦。   “去哪里?”   沉默的钟声毁掉他们的家、把妈妈埋在废墟之下时,爸爸也没有这样的紧张害怕。她深吸一口气,没有闻到酒味。   “宝贝,别问了,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赶紧给你弟弟穿上衣服。”   “……是不是要……准备一下行李?”   他沉默了,这个理所应当的问题让他不知如何回答。她这才发现爸爸与其说是恐惧还不如是惊慌。他到底知道了什么,为什么紧张得——她看了下时间,早晨五点。   擅离职守。   萨莉知道爸爸一直是早晨七点交班,但是今天他突然提前两个小时回帐篷,什么解释也没有就叫她们起来,准备离开,肯定是擅离职守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追问着,他却抓了下头发。   “我不知道,你赶紧准备起来,时间不多了。”   说着便向门外走去。   虽然是六月,黎明时分的风吹在身上还是很冷的,加上沉默的钟声后大量的尸体没有得到处理,整个安置营地此刻处于腐臭和阴冷的统治,她光着脚,穿着睡衣,又冷又怕。   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沉默的钟声事件发生前,萨莉的生活是简单而幸福。父母都有一份稳定体面的工作,萨莉在学校里算不得优秀学生,不过身材高挑又性格开朗的女孩总会比较讨人喜欢。   但这一切都随着沉默钟声的响起,结束了。   开始的时候还有军警进入维持治安,发放物质。但随着局势的恶化,贵族们选择了抛弃他们。军队封闭整个西区。只每天派飞机空投食物与药品。自然,在这无政府状态下,强壮有力的男人成为了生活的必需品。没有人知道这一次的封闭什么时候结束,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占有足够的生活物资。   而空投让获得物资变成了弱肉强食的自然竞争,为了获得少得可怜的生活物资,诈骗、斗殴乃至谋杀都变得理所应当。   简直像是被世界遗弃了般。   天气逐渐转热,来不及处理的尸体变成了细菌的温床,不少人都生了病,医生这个职业在此刻变得无比尊贵,连上过几天事故应急处理班的志愿者也成了抢手的资源。   但这些都不是萨莉此刻关心的,她看着熟睡中的弟弟,呆立了片刻。她不止一次地觉得这些天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梦会结束,然后她会像过去一样早晨七点被妈妈醒来,吃完早餐去上学。   “我们没有时间了!”   爸爸急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把她的侥幸念想一扫而空。   “还不快点收拾起来,看在老天的份上!”   他指着还在熟睡的小儿子,指挥女儿给弟弟穿衣服。同时又胡乱的把睡袋以及其他的东西随便的卷起来,塞进旧衣箱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爸爸!难道你杀了人?”   她已经十六岁了,她已经是个大人了,有必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比这还糟糕!不快点跑,我们就没有机会脱身了。”   他说,口气肯定得令人不寒而栗。萨莉也被他的紧张感染,她知道在现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杀人也算不上什么大罪。能让一向没正经的爸爸紧张得露出简直是狰狞的笑容的危机,恐怕已经超过了她的承受能力了。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萨莉偷偷想着,她越来越希望这场梦快些醒过来了,这时爸爸又叹了口气,接着一声狞笑,令她前所未有的恐惧。   弟弟还睡得死死的,毕竟是孩子,失去母亲的痛苦也比不上睡觉重要,她一边给他换尿布穿衣,一边把枕头下面的零花钱掏出来——虽说沉默的钟声响起后,钱已经变成废纸无意,可这是她攒了两年的结果,零零散散有三、四十第纳尔,是她的私房钱。   不管发生什么,把攒下来的私房钱带在身上总是不会错的。   爸爸跑回了帐篷,他的上衣口袋漏出皱巴巴的票子,他看了眼已经准备好的女儿,和抱在她怀里的小儿子。   “我们走吧。”   “去哪里,爹地?”   “安全的地方。”   一边说,男人拎起箱子,示意女儿带着小儿子跟上。   萨莉开始清楚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肯定是出大事情了,比死人更糟糕的事情。   “他们终于决定放弃我们了?”   她低声说着,虽然贵族一向宣扬与短生种的友好和睦关系,但谁都知道,他们的地位是不平等的。短生种奉上血液换取贵族的庇护,说是贵族的领民,其实不过是豢养的家畜。   有传言说,沉默的钟声是贵族中的少数疯子为了享受城市崩塌的美景而特别设计的。就像面对平民区的大火放声高歌一样。贵族与短生种永远都不是同类。   当然,这些思想放在过去自然是被禁止的,但在整个西区都被放弃的现在,沦为弃民的他们对贵族产生怨恨也只是正常的情绪发泄。   活下去,是最重要的。   但情况却比她预期中更加糟糕。   当他们小心翼翼地绕出营地打开遮盖车子的防雨布时,她听见身后有奇怪的响动。   “那是什么?”   通过后视镜,能看见几个全身都破破烂烂的人正摇晃着向车子走来,他们的动作有些古怪,看来像是骨头僵化发硬了,萨莉下意识地抓紧抱在怀里的弟弟,她看了眼父亲,男人只顾着把衣箱塞进后备箱,又指挥她把小儿子放在车后座。   “这就是你担心的吗?”   她又问了一声,这次男人抬起了头。   “一种病毒,一种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的病毒……早上巡查的时候,遇上了感染者,他们……杰米、亨利……他们都死了,全都死了……也许有一两个幸免,大概也都跑掉了……”   他没有再说下去,他哽咽了,喉咙里仿佛卡进了什么东西。   他的眼睛里满是恐惧,萨莉从未见过父亲这种表情,她低下头,从后视镜里看到,那几个身上散发着恶臭的人大多有严重的外伤,或是失去了胳膊,或是脖子被咬了半截,也有人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但他们还活着,还能动。   他们一瘸一拐地接近着,动作怪异,缓慢,伤处淌出滴滴答答的脓水。    第五十九章 丧尸危机(下)  “他们……是什么?”   “没什么,宝贝。爸爸会保护你们的。”   男人说,眼中或许还残留着害怕,声音却显得异常冷静。   他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你已经十六岁了,是个大人了。你能保护好你弟弟。”   “爸爸……”   她想哭,却不敢流出眼泪,男人把一个坚硬的东西塞进她的口袋,还有大把的皱巴巴的钞票,而后他打开车门,把她按在了驾驶席上。   “我没有驾照——”   她紧张地说着,但男人却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开车……走……”   砰!   关上车门。   怪物们距离他们也只有五米了。   他最后一次回头看了她一眼,而后便背对着跑了出去。原本动作缓慢僵硬的怪物们突然张开大嘴,嘴角裂到了耳边,利齿掉落唾液——它们如被鲜肉吸引的饿狼般,因为男人的闯入,疯狂起来。   面对怪物,男人踏步而出,手中的球棒毫不留情的砸在野兽们身上,鲜血迸出,骨头破裂的声音穿过玻璃闯入车中,在黑暗已经过去太阳还没有升起的七点,世界掉进了地狱。   简直是世界末日!   萨莉下意识地低下头,从被父亲拍醒开始,所经历的一切都像个梦,她的手指正在发抖,她甚至不知道怎么从口袋里取出钥匙。视角边沿,一行浓血混着白色脑浆溅在了车窗上,她吓得闭上眼睛,但又立刻鼓起勇气睁开眼——男人被怪物们围攻,他全身是血却不肯妥协。   这个男人是……她的爸爸。   时间的流动突然变得缓慢,眼睛里有了水花,早晨被拍醒的时候她还怪这个男人工作时开小差,擅离职守,现在,她为他骄傲。   他是全世界最帅气的男人!   但他还是坠落了,在怪物的攻击中,他打倒了他们,也被他们打倒。   鲜血四溅!   男人发出怪物般的嘶吼,怪物们正啃咬他的身体,他却只是死死的看着女儿的方向,催促着:   立刻开车!   开车!   走!   女孩听见了,她听见了男人用生命发出的吼叫,她咬紧嘴唇,一瞬间,什么都不记得,却又什么都记得。   唯一能做的是踩动油门,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血红的黎明,不管撞到什么,绝不停下。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耳畔,回响起男人轻声的抚慰。   “是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冷静的重复着,视线前方一百米是西区和东区的分界线,防线后有个警卫手捧着杂志在打瞌睡。   ——※—※—————※—※—※——————※—※—※—————※—※——   被雾气笼罩的城市的中央,废墟大片,到处都是令人作呕的灰蒙蒙,她抬起头,看见蛋黄色的太阳半死不活地挂在天空中。   她茫然地站在马路上,四周一片寂静,只剩下她的呼吸。   很不对劲。   她本能的想着,这里不该这么安静,她感到无名的恐惧,抬起头,影影绰绰中雾气深处的建筑物都成了张牙舞爪的怪兽,随时可能扑过来,将她撕成碎片。   而后她听见了歌声。   在死一样的寂静深处,飘来了异常美妙的歌声。   听不懂的语言,哀伤的旋律,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歌声只带给她更深的恐惧,她的心都快从胸腔跳出来了,不祥的预感让她四肢冰凉。   歌声越来越近了,她看见一个身穿深红色礼服的女人越来越近,女人拥有语言无法描述的美丽,却让她害怕地浑身发抖。   她想逃,脚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女人越来越近,嘴唇如鲜血般红润,她白皙的手中握着一个极恶心的生物,那无骨的生物全身都是令人作呕的水疱,每一个水疱中央都有一只黄色的眼睛在滚动。潮湿的雾气中,怪物灰色的肌肤不断的滴落黏液,落在地上,变成明黄色的脓水。   (“不……”)   她惊恐地张开嘴,才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她被包围了。她的周围满是青灰色面孔的丧尸,他们全身散发恶臭,腹腔开了个大洞,像打开的壁橱一样露出紫黑色的里面。   红色的内脏,白色的脊椎,以及在腹腔蠕动的怪胎!伤口处不断有黏液滴出,他们却毫无感觉,只是木然地看着她,口水滴答。   她抬起头,女人就在面前。完美得令女人怨恨的面容突然裂开,整张面皮都掉落了,露出溃烂恶臭的本质,提在手中的怪物落在地上,脓水破裂,露出本来的面目……   爸爸!   “爸爸——”   她尖叫着跳起来,又扑通一声掉入水中,这才发现自己竟在洗澡的时候睡着了。   做了一个噩梦。   一个可怕至极的噩梦。   从早晨到现在,她所经历的一切都像极了一场梦,她无数次的闭上眼睛,再睁开,希望发现自己还睡在安置营地那顶简陋的帐篷里,枕头旁放着她的卡通小闹钟。但是奇迹没有发生。她睁开眼,看到的是画满了天使的天花板。   她正在某位贵族的府邸做客。   当时她发了疯一样开车试图闯过分界线时,被驻守防线的士兵拦住了,他们没有伤害她,但也没有相信她,直到那些被血的气息的怪物们出现在视线范围里,他们才终于确定她没有发疯。   他们有没有打退怪物的攻击,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和弟弟都安全了。他们把她——连同满是泥土和血迹的车子一起装进短程运输船,车子在中途被转送到了研究所,说是要取血样,而她和弟弟则被送到了这位完全不知道名字的贵族的府邸。   主人不在,主人去参加一位尊贵的公爵的葬礼了。   萨莉不懂贵族世界的权力倾轧和她的小世界之间的神秘联系,她只知道自己失去了父亲,在一个噩梦般的早晨。   眼前的一切,都像是更大的危机来临前的平静。大凡大海将要掀起惊涛骇浪前,总会有一段时间异常的平静。   在游泳池那么大的浴缸里洗过澡,使用的乳白色水柔软而芳香,但这一切都无法带给她安心,即使有漂亮的女仆为她穿上像水一样顺滑的外衣,她也没有露出微笑。   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怔怔的想着,那些怪物究竟是什么?   爸爸会死吗?   答案是毫无疑问的,她安全了,这份安全是爸爸用生命换回来的。弟弟还在安睡,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妈妈躺在废墟下永远的睡着了,爸爸为了救什么都不懂的他们被怪物啃掉了。   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不幸的事情都会降临在我的头上!   她愤怒地想着,抬起头,十字架在视觉的上方熠熠生辉。   “为什么在我们最痛苦的时候,你没有出现?”   她诘问着,她不甘心,她每天都向神祈祷,但是死亡袭来的时候,神却根本没有出现。   “神能给予你的并不是肉体的拯救,追随他不会得到远离死亡的回报。”   沉静而安详的声音响起,她抬头,看见逆光处站立着的男人。   他算不得英俊,可是看见他的瞬间,她的心就回到了家,安定得宛如见到了神灵本身。   于是她哭了。   她大声的哭泣。   “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切的苦难都是主的安排,仅是因为自己经历了苦难就怀疑信仰的神圣,可见你对他的爱多么浅薄。不坚定。”   你是谁?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但她什么都没有问,她只是抱住他,似乎只有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才能确定他是真实存在的,不是梦,不会在揉眼的瞬间消失。   他温柔地站在那里,轻拍着少女的背,嘴角漾起圣徒独有的忧伤笑容。    第六十章 末世号角(上)  西区出现丧尸疫情的密报到达“伊西斯”的控制中枢时,亚伦正躺在米丽娅姆的膝盖上小憩。   虽然进入六月,入夜以后风吹在身上也还是会泛起冷意。他抬起头,挥了下手指,立刻有仆人上前准备将窗户合上,但他又摇了摇头。   他起身,走到窗前,叹了口气。   窗外沉寂得仿佛死去般,浓密的黑暗中有星星点点的光晕,像游魂飘荡在这血族的圣地。   所谓葬礼不过是给活着的血族一个倾泻情感的机会。   失去挚爱是悲伤的事情,尤其是感情淡薄却在某些方面格外偏执的血族们。   和短生种不同,血族死后无法保留尸骸,但他们同样拥有死亡的概念,同样会悲伤。   他们是被世界拒绝的怪物,即使因为血的呼唤聚合在一起,也不过是这数百个人,依旧是不得不忍受着孤独。这份悲哀是深植灵魂的悲哀,孤独而绝望。他们凭此建立了强大的帝国,作为最后的堡垒,但是这座堡垒又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被诅咒的一族,永世的孤独者。   他们没有未来,活在注定会走向毁灭的世界,可是只要还活着,便不能舍弃生命。   肉体不能留住,灵魂也会消散,没有转生,没有天堂,一息尚存,绝不停下脚步。于是,只剩下了这一处圣地。在这里,所有的争斗都暂时被忘却。没有长老和孩子的分别,他们握住对方的手,试图用自己冰冷的掌心驱走彼此的寂寞。   “你没事吧,哥哥?”   摩西小心翼翼地问着自来到此地一直保持沉默的兄长。   众所周知,所罗门公爵与亚伦公爵是至交好友,直到死亡为这份友谊划上休止符,他们之间也没有出现裂缝。所罗门公爵的最后一刻,是在欢宴与美人的簇拥下,在好友的见证下,没留下任何解释的死去。亲眼目睹了所罗门公爵的死亡的亚伦,心中的痛苦可想而知。   但是,摩西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对血族而言,自杀是大罪,是仅次于杀死同族的不可原谅。亚伦为成全友谊做了所罗门公爵死亡的见证者,却也因此将面临谋杀共犯的指控。   一切取决于王的裁断。   他或许将接受诘问,如果无法得到王的宽恕。   不过亚伦对摩西的心思毫无觉察,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眺望着夜色,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这样的状态已经维持很长一段时间了。   摩西明白,亚伦短时间内很难以从失去挚友的痛苦中得到解脱,而他也暂时没有兴趣陪在哥哥身边。他很忙,他没有更多的时间停留在此处。开解亚伦,是时间女神的工作。   他准备离开了。   对着兄长的背影,说道:“哥哥,我——”   [从底比斯发来的密报!]   摩西的告别辞被“伊西斯”女王没有感情起伏的声音打断了。站在窗前的亚伦闻言转过身,摩西看见他原本沉湎于悲伤的眼睛瞬间有了热度。   房间的灯光被自动切断,黑暗中女王的立体投影浮现,接着,数十位贵族的全息影像次第亮起,他们或是坐在沙发上,或是握着酒杯站立,无不神情严肃。   最中央是底比斯城的全息3D立体投影,西区的部位光点闪烁,显然有意料外的麻烦。   [西区出现疑为丧尸的不洁生物。]   女王冷冰冰地说着,在沉默的钟声后,安置在西区的监控眼大半被摧毁,只剩下百余个监视眼继续运作,网络断断续续,数据残缺不全。因此,每天准时徘徊西区上空的飞机,投掷药物和物资的同时也承担着部分的监视任务。所以,虽然官方对西区的态度是漠视、封锁乃至放弃,西区依旧在政府的掌控下。   “有详细资料吗?”一位贵族问道。   [已获得部分图片和视频,但由于西区被封锁,无法获取更多的资料。]   说话的同时,“伊西斯”女王将通过监视眼获得的资料传送进入每一台与她连线的贵族私人终端。从资料上看,西区的情况一片狼藉。尸臭和废墟统治的土地上,行尸走肉横行霸道,到处是残破的肢体和惊慌失措的短生种。   “什么时候开始的?”   [监视系统中收录的最早一例丧尸袭击事件发生在十一日凌晨两点。]   一板一眼地说着,相关视频立刻调出。   画面里,五六个肩上搭着制服的健壮男子正勾肩搭背地大摇大摆地走在空无一人的废墟中,手提球棒之类的物品,从制服可以判断他们隶属于沉默钟声事件后西区民间临时政府成立的维持治安组织。男人们步伐略显踉跄,可见喝了不少酒,有个男人还转过身向监视眼的方向比了个“V”字。   这粗俗不堪的画面持续了大约五分钟,进入下一个监视眼的控制范围的他们突然停住了。他们的面部滑过痉挛,似乎遇上了什么怪物,接着冲突爆发了。   监视眼拍摄到的冲突视频画质很差,只能隐约看出与维安组织发生冲突的生物行动缓慢、对疼痛没有感觉,维安组织开始时占据上风,最终却反被怪物们吞没了。   持续一个半个小时的冲突,只有一个中途逃跑的男子保住了性命,当画面终于开始清晰起来时,方才还一边说着粗俗的笑话一边比着“V”的短生种们已经变成了撕碎的肢体。袭击他们的怪物蹲趴在地,啃咬着新鲜的血肉。   对短生种而言,这是令人作呕的血腥画面,但血族眼中,却是视觉的饕餮盛宴,如果没有那些正在进食的怪物半腐烂的外貌有碍感观的话。   没有谁比血族更熟悉这种低等生物了。   自血族被人类社会觉察到存在前,这种低等、粗俗又麻烦的生物便在传说中被认为是血族的近亲——虽然血族从不认为这些移动的尸块和自己存在亲戚关系。   丧尸作为一种低等生物,对血族不能构成任何威胁。但因为他们具备能在阳光下行动、传染速度惊人、没有感官神经的特性,在漫长的黑暗岁月里一直是血族公认的最佳肉盾。   事实上,帝国崛起之前,大部分血族都有培养新品种的丧尸病毒的喜好。他们总是故意散布病毒将居住地附近的村庄丧尸化,充作防护屏。   “确定丧尸病毒品种了吗?”   有贵族关切地问着。   [目前还无法获得丧尸样本。]   “伊西斯”女王冷冰冰地说着,“眼”角的余光却有意无意的滑过摩西。   [根据追踪报告,第一例袭击事件的幸存者在数小时后再次遭遇了丧尸——]   女王的手指点了下底比斯的地图,一辆半新不旧的车子便出现在诸位贵族的视野中。   第一例袭击事件的幸存者——中途逃窜的男子和一个怀中抱着男孩的少女并排走来,打开遮盖车子的防雨布时,丧尸出现了。   男人当即将少女塞上车,反锁车门后握着沾满血的球棒,走向丧尸。他是个没胆的男人,他知道和丧尸们周旋毫无胜算,但他没有回头,他拼命地击打着丧尸,不断地叫喊:“开车……走……走!”   而车子,在短暂的踟蹰后,启动了,如离弦的箭,消失在黎明的时刻。   数分钟后,男人变成了一地的残肢。   啪!啪!   不知是谁带了头,寂静的黑暗中响起一阵冷漠的掌声,他们被感动了,只是感动他们的究竟是男人为了保全亲人舍弃生命的伟大,还是满地的鲜血和脑浆带来的感官刺激,没人能说得清。    第六十章 末世号角(下)  [这是监测到的第二例袭击事件。]   “伊西斯”抑扬顿挫地说着,“她”的手指在地图上滑过,第三例、第四例……整个西区都被光点占据了。   “这个出逃的女人现在在哪里?”   摩西提出了疑问,“伊西斯”指了一下西区和东区分界线。   [她在分界线上被抓获,移交格雷伯将军监控。沾上血迹的车子已经送到研究所。我们的专家能通过车上的血迹分析出具体的病毒品种吗?]   最后一句话,指向摩西。   摩西笑了。   “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但我比较好奇的是,分析出病毒品种以后,您打算怎么处理?”   “伊西斯”明显怔了一下,即使拥有人格,“她”也只是个电脑,只能根据输入的情报从数据库中调出相应的解决方略。“她”不具备独立思考能力。   但是这份呆滞并没有维持太久,女王冷笑着。   [不论丧尸病毒的品种是什么,我的决定都只有一个,用最简单最节约成本的办法在废墟上建立新的西区!]   “果然……”   摩西微笑着,欠身领受。   当他抬起头时,“伊西斯”已然消失,其他与会贵族的影像也纷纷暗淡,房间归于黑暗,突然开始的会议就这样突然地结束了。   亚伦轻击双掌,电路自动接通,摩西看见他的脸色比刚从棺材里醒来更惨白。   “这次的丧尸病毒真的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吗?”   他紧张地追问着,压低的声音带着胁迫的意味。   “哥哥,我是什么样的脾性,你还不清楚吗?”   不否认也不承认,摩西暴躁地伸手撩了下白色的头发,用为难的眼神看着兄长。   亚伦的心中闪过一念头,他发出了疲惫的叹息。   “好吧,你不想说,我也不再问。”   “一起散步吗?”   不等兄长给出答复,摩西便跨步走出了房门。本想对此置之不理的亚伦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跟着出去了。   圣地此刻已进入绝对的安静。虽然林荫道上可以看见漫步的身影,但大部分人都是沉默不语。这里带着肃穆的安宁,冰冷得仿佛时间已经停止。   “所罗门公爵是被敕令自杀的,对吗?”   冷不防,亚伦停住了脚步,站在冷风中的他面色铁青,双眸以冰点的寒意俯瞰着胞弟。   “权力只有一份,分享者越少越好。”   “是的。”   第一次,摩西标致的面容泛起了近乎憎恨的扭曲,他的眼眸变成了血红,美丽的嘴唇掀动,露出獠牙。   “所罗门必须死!因为他的不谨慎行为,直到现在,‘火灾是血族的阴谋’的流言仍然不能平息!若是不予以惩罚,可能葬送整个帝国!”   冷哼着,摩西挥动着细瘦得仿佛轻轻一碰出就会断裂的手,一株足有两人合抱粗的大树应声倒下。亚伦默不作声地看着胞弟,冰冷的眼神让摩西一直以来压抑内心的情感终于决堤了。   “我讨厌那个自以为情圣的蠢货!享乐公爵?不过是个寄生虫!”   “但即使是你也无权命令一位公爵自杀!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已经猜到是谁下的命令了,为什么还问我?”   嘴角挤出可悲的微笑,摩西的讽刺仍在继续。   “没法回答,答不出来?那我帮你回答吧!是,是我请求陛下赐他死!我这么做全是为了你。我在他身上看到了你的未来。你和他一样,都不喜欢拥有的一切,你维持当下是为了等一个值得你放弃生命的短生种。只要那个人出现,你就会毫不留情的舍弃现有的一切,包括我!这是我绝对不允许发生的事情!”   虽然语调平静,眼眸中却蒙了冰霜,摩西嗤笑着,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到,但是没想到这么早。   “不过我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我要杀了那个家伙,就算因此丧命也不要紧!我要你像所罗门一样,为了把死去的人拼回来,永久地活下去!”   “你的意思是——这一次的丧尸病毒也是你……”   亚伦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从不知道自己的弟弟竟是如此的脆弱。   “怎么会变成这样!”   摩西沉痛地说着,“一千多年我们都在一起,寒冷黑暗中,不离不弃的握着彼此的手!为什么一千年也抵不过和他认识的短短几年!”   “因为很多东西都不是我们的意志能够决定的。”   亚伦说不下去了,他本能地意识到有些话只要说出口,有些东西就永远也不能回来。   他选择了沉默。   摩西也沉默了。   他们就这样沉默的穿行在阴影中,一前一后。   直到——   圣殿就在眼前。   在这不安的情绪飘荡的夜晚,圣殿却依旧是那么的宁静,仿佛睡着了般。看着神庙门柱上雕刻的半人半蛇的莉莉丝,亚伦停住了。   “所有的事情都是陛下授权你这么做的?”   “还有谁能有这样的权柄?”   摩西反问着,迈入神庙的阴影中,完美得与黑暗混为一体。   亚伦本想问他又要做什么,但看他面色凝重,便也跟着进入了。   半分钟后,三个身影从神庙中出来,每个个头都很高,他们披着象征贵族地位的精美外袍,衣服上没有装饰家徽,兜帽的阴影不能遮盖他们如火焰般燃烧的双眸。   是谁?   亚伦皱起了眉,他想要追出去,却被胞弟按住肩膀,等他挣脱时,这三人已经离开圣殿沿着山道离开,跨出的步伐丝毫不受夜色的影响,很快就失去了踪影。   “你知道他们今天晚上在圣殿密谈——”   “帝国正处于最危险的时候。”   摩西避重就轻地说着,“我们生来具有的对血族之王的崇敬将整个血族团结在一起。但是这份崇敬并不能维持到永恒。我们是人与神的混合,我们得到了神的力量,也保留了人的全部缺陷。”   第一次,摩西没有用“短生种”称呼与血族共生的生物,意识到这个称呼的细微差别的亚伦,认真地倾听着。   “所罗门公爵不是蠢货,他比大部分血族更聪明。”   “所以——”   “他一直都怀疑陛下的真实身份,甚至,眼看就要摸到世界的真相了——”   “第一个提出怀疑的是我。”   亚伦纠正着,他不相信所罗门的死真是嫉妒这么单纯。   “我怎么会搞错呢?哥哥,我们都曾经是怀疑团体的一员,但是摩西和亚伦都还活着,所罗门却死了。”   摩西天真地笑着,他拥有孩子的面容,却冷酷地如同魔鬼。   “你——告密?”   “人类的劣根性。”   摩西自嘲地补充着,他看着苍茫的林海,眼神中到底蒙上了千年的寂寞。   “自然界的生物链一直都是公平的,除了神,没有任何生物能真正地立于顶端。最强大的勇士也抵不过岁月,最终成为细菌这种最低等的生物的食物。但我们不同,我们除了阳光和银,几乎是无敌的。我们甚至战胜了死亡。哥哥,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的立于顶端,是真实的吗?我们真的能像神一样站在永恒的顶端吗?”   亚伦不知道如何回答,他见过完全立于生物链顶端却并非神灵的生物,那怪物忍受着无法想象的绝望和悲伤,被整个世界排斥着。   “血族不是神,血族是神失败的试验品,是弃族!我们不属于人类也不属于神,神放牧着我们,将人类作为食物喂养我们,最终在未来的某一天,将我们宰杀。”   “而你想要逃脱这份命运?”   摩西看着他,炙热的眼神,突然抱住了兄长。   “我不在乎死亡,我只希望你能逃脱这个结局!”    第六十一章 进入死城(上)  虽然才是初夏,正午的时候已经开始显示盛夏的傲气,萨莉不舒服地调整着坐姿,汗水从她的额头一直滴落到眼角,和担忧的眼泪混为一体。她努力睁大眼睛,强迫自己把淌出的眼泪咽回去。   空气中有尸体腐败的气味,当然更多的还是血腥味,以及——   死亡的味道。   “我们还要走多久?”   来自研究院的专家不耐烦地问着领队,老于世故的队长悠闲地吸着烟,怡然自得。   “按照老版地图,还有二十分钟的车程,当然现在的的道路早就不是过去的模样了。两个小时内能到达目的地已经是最乐观的估计了。”   确实,沉默的钟声毁掉了整个西区,极目望去,看到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悲壮而绝望。原本宽敞的道路被横七竖八的石块堵得严严实实,到处都有烧焦的汽车,摩天大楼成为了压缩饼干,浓烈的尸臭从石头的夹缝里飘出来,运气好的话还能看到人体的碎片。   而丧尸病毒的蔓延则给这废弃的土地最深的一抹绝望,干涸的血迹随处可见,肮脏的石块上喷溅着黑褐与明黄的液体,废墟的阴暗面不时传来不属于世界的吼叫,若是耳力极佳,还能分辨出那是野兽吞咽肉块的咀嚼声。   每行进一公里,绝望便多一分。   但他们只能前进。   这是西区被封锁后迎来的第一支调查队。   丧尸疫情爆发后,政府内部分成了两派,占上风的一派力主全面净化,要求将整个西区都夷为平地,而另一派则认为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短生种也同样是血族之王的子民,最绝望的时刻还没有到来,不应该舍弃他们。   两派的领头人物都是出名的顽固己见,他们各执一词互不相让,争吵了一天一夜,最终却是王一锤定音:派遣最权威的病毒学专家与最精英的军人组成调查队开赴丧尸疫情区,调查感染等级,获取病毒样本,如果确信半个月之内能做出血清,控制疫情,那么设立特殊行动队,注射血清后进入疫区,人工逐个进化。如果确认疫情无法在半年内得到控制,报告一经提交,立刻发射导弹,全面净化。   这一决定得到了居住在东区的短生种们的一致赞同。他们为血族的果敢折服,毕竟对血族而言丧尸是毫无威胁的低等生物,但是短生种惧怕丧尸,随时可能被丧尸感染——一直以来,人道主义者都是坐在绝对安全的后方批评政府手段残忍的。   六个小时后,集结精英的队伍出发了,萨莉作为未成年人,原本不可能成为队伍的一员,但她祈求的眼泪软化了选拔者的心:对一个孩子而言,确认父亲是否还活着是最重要的!但是入选的真正原因却是,她来自疫区,虽然检查结果表明她体表没有明显创伤,确定未感染,但是首先丧尸病毒存在潜伏期,其次部分特殊种类的病毒可以通过空气传播,她对东区而言是个定时炸弹。   事实上一开始将她送往贵族住所,便是为了更好地监控这个可能成为新的感染源的女孩。她刚刚加入调查队离开东区,负责照看她的人立刻被隔离观察,一旦发现有感染迹象即人道毁灭。热爱睡觉的弟弟也成为了重点监控对象。没有人会认为这一决定无视人权,除了对此毫不知情的萨莉。   当然,只是孩子的她根本不知道父亲用生命换来的机会带给多少不相干的人灾难,她只想着进入疫区,找到爸爸。   那噩梦始终缠在心头挥之不去,却又成了她再见父亲的唯一希望。   ——※—※—————※—※—※——————※—※—※—————※—※——   咚!   昏昏欲睡的男人撞到了头,他一下子清醒过来,抱紧怀中的枪。萨莉忍不住笑出了声,很难想象这圣徒姿态的男人居然和枪产生了联系,她总觉得在神前祈祷更适合他。   第一次见到雷的时候,萨莉就对他萌生了好感,他算不上美男,却有一种令人无法不亲近的熟悉感,仿佛许久不见的好友。但她又想避开他,这个以光为名的男人让她害怕,他周身萦绕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质,她本能地确信,他与自己的人生不存在交叉点。   雷也是主动申请加入调查队的,或许这个悲天悯人的男人觉得即使是丧尸,死时也应当有人为他们祷告忏悔吧?   萨莉这样偷想着,队伍里除了她和他,就只剩下比从坟墓里挖出来的僵尸更加苍白的专家以及那些连脸部肌肉都锻炼成石块般坚硬的军队精英了。   车子突然停了下来。   前方没有路了。   水泥森林被废墟占领,不知何处升起的浓烟蜿蜒上升,到处都是恶臭,橡胶燃烧后的焦臭味与尸体腐败的气味混合在一起,熏人欲呕。   “我们必须走着前进了。”   领队这样说着,从木箱里取出十余瓶喷雾剂,一人一份。   “太阳下山以前只要不接近暗处,我们都是安全的,但为防万一,建议你们喷上它。”   车厢里顿时溢满不舒服的气味,据领队解释这种比尸臭更恶心的味道能够掩盖生人的气味,迷惑丧尸的嗅觉,驱赶毒虫。但萨莉则坚信这种味道能在把丧尸和毒虫驱走之前先让使用者窒息死亡了。   然后分发防护服,重达五十公斤的衣服穿在身上,萨莉顿觉全身呼吸不畅。但她还是带上了足有十公斤的头盔,她不想还没有找到父亲就死掉。   其他人也是一样,一声不吭的穿上衣服。那些连面部肌肉都像石块一样的男人们又各自背了近百斤的行李,里面多半是重型武器和弹药,然后每人两个装满仪器的手提箱。单薄得像纸片一样的专家们只是随身配了一把手枪,以及部分他们认为军队男人粗糙的动作可能损坏的精密仪器。   萨莉分到的武器只有一把水果刀和一管明黄色的液体,她还是个孩子,没有拿枪的资格。领队告诉她,如果独自一人的时候遇上丧尸袭击,就用刀子在身上划一道口子,把液体倒进去。   “相信我,一点也不痛苦。”   他心不在焉的承诺着,萨莉知道自己是累赘,于是默默地收下队长的好意。   队伍缓慢的行进着。虽然是在市区的马路上行走,可事实上这并不比攀岩更轻松。平坦的道路属于过去,到处是废弃的车子和房屋的废墟,或是横跨整个路面的巨型广告架。偶尔也有路面平坦的时候,那是路面裂开的嘴巴。   从一辆车子的车顶跳下,随即就必须爬上水泥砖块建成的小山丘,脏得看不出颜色的布在废墟的缝隙里露出破败的身形,随风招展,偶尔踩到不牢固的木板,便能听见吱嘎吱嘎的声音。   与辛苦攀爬的萨莉不同,在她身边,几乎所有人都表现得动作轻盈,那些精英分子自然不用说,但是连看起来比丧尸更像尸体的专家们也能在石块废墟里自由跳跃,这让她有些吃惊。   “他们都是能在最艰难的环境里活下去的精英。”   耳边飘过一个令人心安的声音,萨莉回头,发现雷揽住她的腰。   你也是同样的精英吗?   她不无崇敬地想着,这时提着她的雷已经追上了领队,询问道:“队长,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安置营地在中央公园的方位。”   “那里已经成为丧尸区了!我们要去的地方在西区的官方地图上没有记录。”   或许是意识到女孩已经累了,队长取下头盔,示意大家就地坐下休息。    第六十一章 进入死城(下)  “好了,休息结束,我们上路了。天黑前得赶到目的地。”   萨莉撑着石块,站了起来。虽然疲劳还在,但她不会撒娇。正午的太阳是他们最重要的庇护,丧尸对强光有本能的畏惧,只要没有鲜活的肉挑战他们的本能。   她戴上头盔,准备向下一个石块堆爬去。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攀爬石块上的手因为眼前冰冷滑腻的东西而松开,她瞬间掉了下来,所幸被雷一把拉住,这才没有摔伤——带给她恐惧的是一只酱紫色的手,从石块中伸出来的死人手。   “不过是个死人!”   身边有人满不在乎的哼了一声,萨莉只得偷偷咬了下嘴唇,在心底对雷说声谢谢。   但很快,嘲笑她的男人也摔倒了。让他摔倒的也是一只死人手,一只抓住他的脚踝的死人手!   一瞬间,沾满了血液变成黑红色的尘土飞溅开来,一张半腐烂的面孔扭曲着嚎叫着,张开裂到耳根的嘴巴,向被抓住脚踝的男人咬了过来!   “啊!”   萨莉尖叫起来,虽然恐惧让声音变的沉闷,但在这死去的城市的午后,她的叫声足以让人毛骨悚然。   这是个被沉默的钟声活埋的伤者,不知道他为何会在废墟中变成丧尸,但是很显然,它饿坏了。正午的阳光也不能克制它的食欲。   它距离她很近,她能看见丧尸灰白色的皮只剩下少许粘连在暗色的肌肉上,原本是眼眶的部位滚动着两个干瘪的眼珠,它的嘴唇已经腐化,白森森的尖牙咬在身边人的脚部,她甚至能看见它的手指因为皮肤剥落露出骨质的里面。   她没有枪,即使配给了枪支也没有开枪的机会,距离太近了,她惊慌失措。她只能睁大眼睛眼看着那张大嘴牵动暗红的肌肉向同伴咬下去。   唯一依仗的防护服在饥饿面前不堪一击,怪物的嘴里全是肉食动物的尖牙,它一口咬下去,立刻有红色的血珠漫出——防护服没有破裂,但是防护服下的皮肤已经被丧尸惊人的咬力撕裂。   “感染了,放弃!”   冰冷地宣布着,伴随着枪响,方才还嘲笑她的男人变成尸体,他的心口有血红漫出。   收到鲜血的刺激,丧尸更加激动了,没有智商的它半身扑在尸体之上,啃咬着,防护服让它无法立刻大快朵颐,但它不会放弃。她看见半透明的黄色脓水从它嘴角缓慢滴落,漫湿防护服,有蛆虫从眼眶爬出,立刻被它过长的舌头舔卷入嘴中。   吱嘎吱嘎。   咀嚼的声音,时间在此刻变得异常缓慢。   然后那只丧尸突然停下来了。   它抬起头,只剩下两个灰色眼球的干瘪眼睛似乎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接着,它开始后退,它放弃了食物。它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执着拼命收缩着,一瞬间,所有的人都以为自己的眼睛出现问题了。   完全依靠进食本能毫无人类的思维能力的丧尸,竟然会放弃食物!   难道丧尸真的还残存智力?   莎莉心中顿时又一次燃起了希望。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打碎了她的幻想,丧尸发出来自地狱的尖叫声,它的脸部突然爬满了黑色的物质,这些黑色的蠕虫沙沙地啃咬着它脸部所剩无几的皮肤和肌肉,钻进白森森的颅骨里,如黑雾笼罩。当雾气散去时,丧尸的头颅消失了,只剩下脖颈处碗口的血洞,流出半凝滞的黑红色液体。   “发生了异变?”   骚动让专家们也有了兴致,有个枯瘦的老人走过来,他对丧尸表现出浓厚的兴致。   “或许吧,当然我更关心他是怎么染上病毒的。”   队长一边指挥队员将丧尸挖出废墟,一边应答着。从现场看,丧尸的胸腔以下部位都埋在废墟中,显然是沉默钟声的受害者,露出部位没有明显的撕咬伤口,生前遭遇丧尸袭击因而感染病毒显然不是解释。   “空气传播。”   专家冷冷地扔下断语,烈性丧尸病毒可以通过空气传播,岩石的掩埋不能阻断它的传播,只要进入体表,生者就可能异化为丧尸。   而这个丧尸下半截身体布满了血创。   萨莉感到全身冰冷,她可以想象他是如何在半活埋的困境中拼命呼救,他在废墟中等待着绝不可能的救援,眼看就要咽气时,更可怕的命运降临了。   “你看起来快要哭了,还是转过身吧,这种血腥的东西不适合淑女。”   雷和善地伸手将少女的脸转过,同时握紧藏在背后的右手——尚未吃饱的黑色物质正蠢蠢欲动。   萨莉没有说话,她的眼神有些空洞,脸色发青。她张开嘴巴,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能在感染病毒前就死掉,是多幸福的一件事!   若是不幸被感染,她必定选择在异化为怪物前带着生为人的尊严死去!   将她的情绪纳入眼底的雷,叹了口气。   若是被她知道在她身边的自己是更恶心的怪物,她会不会彻底崩溃。   虽然寄居在体内的生物更喜欢血族和短生种美味的肉体,但偶尔尝一下丧尸这种饭后甜点也确实不错。只是那些东西挑剔得很,它们只喜欢丧尸的头部,尤其是被丧尸病毒侵蚀的大脑,它们像孩子吃果冻一样舔得干干净净。   “走吧!”   背后传来了队长呼喊的声音,萨莉犹豫了一下,手伸进口袋,紧握着装了用于自杀的液体的试管。她忍不住后悔加入这个团队了。   但是不能回头。   加入这个团队开始,她就该有所觉悟,他们都是不能回头的。   倒是同队的病毒学家们兴高采烈的围着失去头颅的丧尸指指点点,虽然没抓到以丧尸为食的黑色小虫的样本带给他们一些遗憾,只是这份小遗憾带来的失落很明显被获得丧尸样本的满足感抵消了。   “快点赶路吧,天黑前我们必须到达安全区。”   雷好心的催促着,女孩却皱了下眉,视野边沿,她隐约看见梦境中的灰雾正缓缓泛起。   起雾了。   雾中有妖邪的女人唱歌。   困在雾中的人绝无生还的可能。   “我们得快点。”   她大踏步追上了队伍。    第六十二章 丧尸女王(上)  起雾了。   天还没有完全黑,灰色的雾气已经潮涌而来,萨莉站在经过特殊处理能够像屏幕一样投影外面的世界的墙壁前,出神的看着暮霭统治下的废墟。到达这个废弃基地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四十。   也许是一路的见闻切实骇人,刚入黄昏,基地控制中心就将整个大厦都用厚达二十厘米厚的钢板封锁起来。这是确保安全的一种手段,但萨莉倒觉得受到保护的他们更像是这座城市的囚犯。专家们正热情高涨地解剖着白天的收获,由于无法确定这次的丧尸病毒的品种,他们全身防护服,带着呼吸过滤器。   他们的打扮看起来像全副武装的骷髅,萨莉偷偷地想着。   所幸她只是个孩子,她不需要守在手术室旁等待结果,同样被当做多余的是雷。   于是,两个累赘结伴站在墙壁前,看着外面被死亡和腐烂统治的世界。   有人在唱歌。   极其优雅的女人在唱一首她听不懂的歌,声音飘入耳中,舒缓轻柔,却让她毛骨悚然。   声音的源头在外面,那歌声穿越十厘米后的钢板,传到她的耳中。   她的脸刷一下的白了,指尖有淡淡的潮湿,房间的湿度大得吓人,空气甚至泛着淡淡的白色,如同浓雾。她张皇失措的转过身,一切都是那么的似曾相识,似乎曾在哪里经历过同样的事情。   “怎么啦?”   男人关切的问着,这一声询问让她找回了自己。但是歌声依旧不间断的闯入耳中,白雾越发浓郁,她看见无数黑影在雾气中晃动,他们木然僵硬,摇摇晃晃地走来。   和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   虽然他们还在雾中看不清楚面容,但她知道他们的面孔永远没有表情,他们的身体半腐烂,腹部开了个大洞,内脏滴着黑色的液体……   “我知道他们……在梦里,见过他们。”她颤抖地说着,“他们都不是活人,一个女人指挥着他们……那个女人……”   她说不下去了,她自己都觉得嘴里吐出的文字荒诞可笑,他会以为她发疯了吗?   “你……也听见了歌声?”   出乎意料的肯定回答,萨莉抬起头,这个总给她安心感的男人依旧微笑可掬,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她本能的害怕起来,似乎外面的怪物也不及身边这个总是微笑的男人可怕。但她又不想离开他,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大喊,只有留在他身边,她才能活下去。   “我……我听见了……歌声……虚无缥缈的歌声……从外面传来的声音……”   “那是大巴比伦的歌声。”   “大巴比伦?”   她惊愕的重复着,这个名字怎么听都不像是个女人的名字。   “……那女人穿着紫色和朱红色的衣服,用金子宝石珍珠为妆饰。手拿金杯,杯中盛满了可憎之物,就是他**的污秽。在他额上有名写着说,奥秘哉,大巴比伦,作世上的淫妇和一切可憎之物的母。”   他轻声解释着,温柔而又包容。   叮当……   叮当……   铁链摩擦石块的声音,外面的雾气越发浓烈了,白气弥漫的领域中,那身穿红衣的女人正缓步走来,她的面容与萨莉的梦中一样,美得无可挑剔。只是她手中提着的并不是怪物的头颅,而是一把因为高温隐隐发红的铁链。   女人拖着铁链走来,仿佛来自地狱的魔女。她的身后,黑影缭绕,他们木然地前进着,像幽灵组成的军队。   哐!哐!哐!   有丧尸在疯狂的敲着基地最外围的铁板,它们要冲进来了。   萨莉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躲在雷身后,虽然厚度超过十厘米经过特殊处理的钢板不可能被活死人敲碎,可她情不自禁地害怕:那个女人是超出想象的怪物。此刻华美高贵的面孔不是女人的真面目,萨莉见过她的真面目,在梦中,她就是这样一身华美的走到面前,崩溃成全身都是烂疮凝不成人形的可怕姿态。   空气中飘荡着皮肉烫焦的味道,他们都知道这个气味来自外面,虽然科学无法解释他们为什么能闻到。   哐!哐!哐!   一声比一声更疯狂。   钢板正承受活死人们不知疲倦的撞击。   值得庆幸的是丧尸不具备智商,他们不懂得如何利用工具更不理解分工协作的意义,他们只在猎食的驱动下行动,凭着对新鲜的血肉的渴求发动进攻。   “真棘手呀。”   令人联想到老兵油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雷皱了皱眉。   “有未成年人的地方,不宜吸烟。”   “你剥夺了我最后的乐趣,神父大人!”   虽说满心不情愿,男人还是钦灭了香烟,但空气中的焦味没有减淡,反而更浓郁了。   “不去保护那些老头子?他们可都是研究院的宝贝。”   “他们需要我保护?”队长反问着,“那些老头子都是没有人性的科学怪物,我甚至觉得他们可以为了确定丧尸病毒的品种,故意让那东西咬我的兄弟们。”   “非常可能的手段。”   雷点点头,表示赞许。   “而且在这种注定要死的地方,陪老头子可没有跟年轻的姑娘在一起快活。当然如果能大胸大屁股就更好了。”   “喂!”   萨莉不悦地撅起了嘴,队长于是爽朗地笑着,伸手揪她的辫子。   “这样就生气啦?相信我的眼光,虽说你现在还前面后面一样平,可女孩子是会变的。再过几年,你就会变得让男人移不动眼睛。”   “这是性骚扰!”   萨莉一甩头,辫子便从队长的手中溜走,她本想趁胜追击,这时红色的警报声突然响起,原本就被外面不间断地撞击声弄得心脏加速的一行人当即汗毛竖起。   “发生什么事情了!”   “变异了!变异了!这是一种从未发现的丧尸病毒。”   通信器内,传来教授们惊喜得变形的声音。   “果然是群怪物。”   队长有气无力地说着,但即使不情愿,也还得听从他们的智慧。   “我们打开了它的胸腔,它的肺叶已经完全焦黑腐烂,心脏却没有任何腐化的痕迹,只是缩成了半个拳头大小。然后我们又开了它的腹部,内脏只剩下一坨烂泥,完全分不出哪里是肝肾哪里是胃肠。这样的腐败程度不是我们已知的任何一种丧尸病毒能够造成的。”   主持解剖的杜拉教授兴奋地说着,他把画面切给失去头颅的丧尸,顿时,少女干呕起来。   躺在解剖台上的东西已经无法称为生物了,它的胸腔像片好的猪肉一样张开,小腹则划了十字刀口,用镊子拉开,钉在解剖台上。黑糊糊的内脏流了半张床,期间夹杂的银白色是教授们用于翻找它的内脏的镊子。   防护服溅满了黑红色的液体,他们看起来更像一群屠夫,而不是科学家。   “这些东西似乎都和我们没有关系吧?”   队长不悦地说着,如此令人作呕的场面也只有这群老头子会欣喜若狂。   “有关系,怎么会没有关系呢?”   杜拉教授手舞足蹈着,“我们需要你帮我们搞几具还没有彻底死去的丧尸。这是一具不完整的丧尸,而且死因奇特。我们无法确定它表现出的异状是奇怪的黑虫子造成,还是因为感染西区的病毒是我们从未发现过的变异品种。当    第六十二章 丧尸女王(下)  杜拉教授手舞足蹈着,“我们需要你帮我们搞几具还没有彻底死去的丧尸。这是一具不完整的丧尸,而且死因奇特。我们无法确定它表现出的异状是奇怪的黑虫子造成,还是因为感染西区的病毒是我们从未发现过的变异品种。当然,如果能抓到黑虫子就更好了。”   “疯子!”   萨莉低声咒骂着。   队长却对这荒诞的命令毫无异义。   “当然可以,我们现在就在丧尸集聚区的中心地带,天亮以后你们要几个丧尸都可以!”   “那可真是太好了。从我们科学研究者的角度出发,样本当然是越多越好。”   杜拉教授得意地笑着,他抓过一把柳叶刀,“为了褒奖你们的贡献,我邀请你们见证这最重要的一刻。”   话音刚落,刀锋刺进毫无腐化痕迹只是萎缩着的心脏,顿时,足有一米高的血泉腾起,溅在防护头盔上。   这原本是绝对不可能的。   虽然依据心脏只是萎缩没有腐败,他们预估这个丧尸的心脏还保存着部分血液,但绝没想到血柱竟能如此强劲有力!丧尸病毒是只能带来腐烂的生物,即使它刚刚才化为丧尸,心脏也不可能还残留着活人的动脉的血压。   不过作为科学家,面对这种超乎想象的情况,杜拉也只是冷静地擦去蒙住镜片的血迹,一边把还未流干血的心脏挑出。   伴随着手指的动作,表面已经干枯的心脏微微搏动了。   它还活着!   这个失去了头颅,全部器官都已经腐化的丧尸,它的心脏居然还活着!   这是足以颠覆一切常识的发现,虽然他们不知道这一奇特现象是变异的丧尸病毒造成的,还是那怪异的黑虫子带来的。   “你看见了吗?伟大的发现,跨时代的发现!”   杜拉封闭在防护服里的声音像怀春少男初次见到梦中女神,伴随着粗壮的喘息,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了。   “但这注定不会带来好结果。”   雷低声嘟囔着,用只有队长和萨莉能听见的声音。   萨莉的脸上难掩恐惧,让她露出这种表情的不是被手术刀割成肉块和烂糊的丧尸,而是那越来越近的歌声——伴随着铁链摩擦地面声的歌声。   那个女人,就要闯进来了,她不是人类的力量能够抵挡的。   她会把所有还活着的人变成永远没有表情只会跟在她身后追求新鲜的血肉的黑影!   ——※—※—————※—※—※——————※—※—※—————※—※——   “那么,就这样说定了。”   亚伦优雅地起身来将贵宾送出歌剧院包厢,转身时,毫不意外地看见了大卫王。   “你也喜欢《尼伯龙根指环》?”   “我对所有属于美的范畴的东西都有浓郁的感情。”   身材挺拔的男人微笑着,坐在了亚伦身旁,在视线的前方,莱茵的仙女正与侏儒对唱。   “约拿单的事情还没有向你正式表示谢意呢。”   “一切都是陛下圣心裁定,我不过是建议把约拿单的名字加在候选名单上。他是个优秀的青年,血统纯正,功勋卓著,前途无量。”   亚伦谦虚地说着,他确定大卫公爵就是所罗门公爵葬礼当夜密谈的三位贵族之一,所以才越发不明白这位胆敢怀疑血族之王的军神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包厢里,又是为了什么。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此次的目的绝对不是为了表达谢意。   “所罗门的事情,我很遗憾。”   话题一转,大卫的脸上划过一丝不自然。亚伦越发觉得他此次来意古怪了。   “每一位血族都无法接受失去同族的痛苦。”   他含糊地说着,此时序幕接近高潮,仙女们无情的嘲笑着求爱的侏儒,这让心胸狭窄的侏儒生出了浓重的恨意。高亢的唱腔让几乎所有的人都忘乎所以,但包厢里的他们却无暇关注剧情,他们正在进行一场看不见的战争。   “是的,但他是被勒令自杀,他的亲族甚至不被允许出席他的葬礼。这让我异常的伤心,如果我的孩子被勒令自杀,我却不能参加他的葬礼,我会因此疯掉,我会失去理智,我会杀死我能杀死的一切!”   “可这些都只是也许,你所担心的事情都还没有发生。”   亚伦口中虽然敷衍,心中却翻滚着赞同。   对血族而言,王和族人都很重要,但他们的重量加在一起也不能和经过自己的手得到永生的孩子相提并论。为了王和族人,他们无所畏惧的前进,为了孩子,他们却能毁灭一切。   “西区的丧尸病毒并不像‘伊西斯’通告得简单。”   大卫突然笑了,只是犬牙露出的微笑即使配上他温文尔雅的面容,也显得有些狰狞。   “哦?”   亚伦装出不在意的样子,耳朵却是高高竖起。   “负责调查队的安全的都是我的亲信,出发前我让研发部在他们的眼瞳旁安装了特制的摄像系统,以体热为动力源,这样即使他们被病毒感染变成了丧尸,我依旧能得到他们看见的一切,直到他们的眼睛被丧尸病毒的菌体挤出眼眶。”   “很有创意的手段。”   亚伦赞叹着,同时也为自己没有在雷临出发前在他身上装信号发射器而懊悔不已。   “因为我从来都不相信研究院那些家伙!”   大卫坦白了他对研究院的敌视。   研究院作为仅次于军队的帝国第二烧钱的机构,每年的拨款丰厚得令人咋舌,没有人愿意相信这群封闭在实验室里的家伙只是摇摇试管就需要那么多的金钱。但是关于他们的研发拨款却是逐年增加,从未减少。   亚伦也曾派人暗中查访过是否存在贪污,结论是研究院的每一个人都过着简朴的生活,每一分钱都是在试验中消耗掉的。不存在贪污,却消耗庞大的研究费,收到写过费用申请,但是每年必定会有大笔最高级别的拨款下发。唯一的解释是,他们在从事连公爵也没有知情权的最高机密研究——由“伊西斯”女王甚至血族之王直接领导的神秘研究。   那么,他们在研究什么?   为什么丧尸危机爆发时研究院的那些家伙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热情?   “你有没有想过,丧尸病毒是怎么进入西区的?西区从没有爆发过类似丧尸的瘟疫,也没有任何有能力从事丧尸病毒研究的机构,为什么会在沉默钟声后突然一夜之间沦为地狱。”   大卫反问着,亚伦愣了一下,顿时明了。   “人为?病毒来自研究院?”   “还存在第二种解释吗?”   亚伦一时语塞,确实,整个底比斯也只有研究院能做到。共济会再疯狂也不会把丧尸病毒当做攻击血族的武器。丧尸病毒只会侵蚀活着的短生种,血族作为已经死掉的人,丧尸病毒根本起不了作用。   “但是——为什么?”   “这也是我好奇的地方。难道是确定西区将被放弃,所以干脆拿来当病毒活体试验基地?如果真是这样,又是谁批准了这么疯狂的活体试验计划?”   亚伦的脑海立刻闪过胞弟的面容,但他知道,即使是摩西也不可能做这么疯狂的决定。西区只是临时封闭,等局势稳定以后就会重建。何况摩西在军队安插的势力还没有强大到足够在飞机投掷物品中大批加入丧尸病毒!   是谁,伸出了这通天的手?   是谁,批下以西区百万人口为试验样本的测试计划?   答案只有一个,不能承认,却又不能不承认的答案。   “是‘他’。”   亚伦苦笑着,整个帝国能做到这件事情也只有“他”了,那自称血族的始祖却并非血族的生物。   但他为什么这么做?   (“神放牧着我们,将人类作为食物喂养我们,最终在未来的某一天,将我们宰杀。”)   摩西说过的话闪回耳畔,他明白了。   丧尸病毒确实不能杀死血族,但是它对短生种而言是致命的。尤其是这种不知品种的新型病毒!   它会杀死全世界的短生种,还是促使短生种进化为新的物种?唯一肯定的结果是实验结束时血族再也不能以短生种为食,他们将在没有食物的寒冬中死去。   血族不是神,血族是神失败的试验品,是弃族!   一瞬间,他理解了犹大的预言:愿颂赞,尊贵,荣耀,权势,都归给坐宝座的和羔羊,直到永永远远。   “末世,就要来了。”    第六十三章 噩梦之夜(上)  “你们的一切要求,队长都会满足。但现在天还没有亮,我们正在丧尸聚集地接受他们充满口水的欢迎。所以允许我问个问题,你们把‘它’彻底剖开了,内脏也好,肌肉也好,全都用刀子划开了,但是你们从‘它’身上提取出病毒了吗?”   冷不防,雷出声打断研究院的精英们的滔滔不绝。虽然他问的问题有些愚蠢。   然而正是这个愚蠢到让任何有生物学常识的人都不屑回答的问题,把精英们难住了。   “完全提取不出来,它确实是丧尸,但我们从它体内无法提取病毒。似乎在它真正死亡的瞬间,体内寄居的病毒也都死亡了。甚至连它被病毒篡改过的遗传基因也——我们能提取出它的DNA,但都是些碎片,在它死亡的瞬间,全身所有细胞的基因链都破裂了。”   沉重地回答,带着难以言语的欣喜,西区出现了太多超出常识的东西,虽然常识正是研究院的精英们最讨厌的,只是太多的异常叠加在一起,他们也隐约感到了压力。   这个地方被一种神秘的力量统治着。   但对于专家们语焉不详的回答,雷却只是嗯了几声,萨莉敏锐地觉察到他对他们的回答毫无兴趣,只是想堵住他们的喋喋不休。   因为他早就知道无法从丧尸身体里提取病毒?   萨莉恐惧地想着,她本能地意识到这个男人深不可测,他和她一样能听见那虚无的歌声,他知道那个诡异女人的名字。   他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她打了个寒战。   但即使他身上布满了未知,她依旧想和他在一起,只有跟在他身边,她就会安心,即使那虚无的歌声不间断的传入耳中,她也不害怕。   门外,丧尸的撞击越来越猛烈了。   “它们无法撞破钢板的。”   队长肯定地说着,只是说这话时他的声带在发抖,导致宣言有些底气不足。   “它们撞不破钢板,但是大巴比伦能。”   雷肯定的说着,点击着屏幕,顿时,队长的嘴巴大得能塞进一个橘子。   虽然早就有看到恶心场面的觉悟,但是很显然,局势超出他的想象。   外面已经满是半腐烂的尸体了,它们面容狰狞、步履蹒跚,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用身体撞击着钢板。而在它们之后,从废墟中,从地下室,从半坍塌的小巷里,还有更多的黑影正汇聚过来。它们的行动速度不算快,可是,在密密麻麻覆盖了大半视野之外,还有更多的丧尸从这废弃的城市的角落爬来加入大军。   像一场声势浩大的游行,如果它们半腐烂的面孔能挤出表情的话。   可惜没人笑得出来。   这些怪物不会感到疼痛,也不知道后退,它们撞击着钢板,为了得到新鲜的血肉,没有任何力量能逼退它们。   “我敢打赌半个城市的丧尸都在这里!”   队长故作开朗地笑着,他的手却本能地放在腰上,抚摸着枪口。   “不超过十分之一,如果半个城市的丧尸都在这里,钢板已经被挤破了。”   说着毫无幽默细胞的话,雷出神的看着丧尸中央的一个身影。队长循着他的视线看去,不由吹了个口哨。   “正点!”   他拍着雷的肩膀。   “想不到你这种人也懂得鉴赏女人。可惜是个丧尸,不然我——”   “这些丧尸都是被她吸引来的。”   雷冷漠地宣布着,随后将食指放在嘴唇间,示意禁声。   那身穿艳丽红色的女人缓步走来,手中拖着烧红的铁链,经过之处,丧尸们如被驱赶的猪狗般纷纷散开。   萨莉吓得双腿发软,险些站不住。   她本该只是自己的幻想,为什么……竟真的出现了!   一切都恍如梦中。   女人很快就站在钢板前面了。   即使不以丧尸们青绿色流着脓水的脸作参照物,她也美得如神赐的礼物。但这样一个站在龇牙咧嘴的丧尸群中的美丽女人,却比丧尸本身更令人胆寒。   她抬起手,握着烧红的铁链的手呈现出诡异的铁青色,她将手按在钢板上,顿时,一阵白雾升起,视频因为高温而模糊,钢板则——   “队长!钢板……钢板……遇上三千度的高温,正在融化!”   负责监控的队员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所有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三千度的高温!这……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强化改造人吗?”   身为精英中的精英,即使被丧尸群包围,队长依旧有独自逃生的自信,虽然不确定能带几个同伴杀出重围。但当超越常识的怪物出现时,他的自信开始崩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西区怎么会有这种怪物!”   情况的糟糕超出他的想象,队长抓着头发,在空旷的大厅走来走去。   他快发狂了。   三千度的高温意味着钢板的阻隔很快就会被打破,而后丧尸涌进来,他们能做的只有举枪对准它们黑洞洞的大嘴。但是几万只丧尸扑过来,别说这十几个人,就是整栋建筑也可能被吞掉。   “我们一共有多少子弹?”   雷走到一个正在整理武器的队员身边,低声问着。   “一千六百七十九发子弹,全都配备了浓缩型火药,一旦射中就会引发爆炸,建议用于远距离攻击。然后还有三十个火箭炮,应该能掀翻直径一百米内的所有丧尸。另外我们每人都有一把长刀一把短刀。”   “非常不错,这些武器足够轰平半个西区了。”   雷近乎嘲讽的嘉奖着,所有的武器都具备杀伤力强只能用于远距离攻击的特性,数以万计的丧尸涌过来的时候,能把自己打扮成炸弹人。长刀在与少量丧尸遭遇时非常有用,短刀就只有自杀这唯一的用途了。   “你有更好的建议吗?”   队长插了一句,他虽然认可雷的评价,但毕竟现在被训斥的是自己的兄弟,他不喜欢外人批评他的兄弟。   “没有。我对也许从没有兴趣。”   说话的同时,一阵寒风卷过,队长看见自己的头发落下数根,雷握着刀,冰冷的刃距离他的肩膀只有三厘米。   刀尖插在从墙体的裂洞挤进了的丧尸青黑色面孔里。   “对不起了,我不会帮你洗衣服。”   说话同时,长刀拔出,粘稠的黑血和流质的脑浆溅得到处都是,被腥臭的液体溅到的女孩惊恐地张大嘴巴,随即又立刻捂着嘴,强迫自己把尖叫吞下。   短暂的惊愕结束后,队长擦了擦脸上的黑血:“看起来你也没有我以为的那么无能。毕竟是公爵器重的人,确实有点能耐。”   “我不是那种无能却不自知、为了抢夺属下的功勋从安全的后方赶到前线的愚蠢官员。”   “我只知道我不需要分派人手保护你。你的身手足以自保。”   队长嘉许地说着,那一刀让他对雷这位公爵宠臣的态度从谦卑但保持距离转为发自内心的认同。   “我不喜欢变成别人的负担。”   一边说着,雷用刀柄将梗在破洞处的丧尸踢了出去。   情况越来越糟糕了,虽说军方在西区的基地不止一处,他们也能通过地下通道转移到新的安全地点。但那个能把十厘米厚的钢板融化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怪物,只要她在,就算躲到更厚的钢板后面,他们也如同赤身裸体的美女站在好色的男人中间。   墙体上陆陆续续出现了更多的破洞,每一个洞口都有丧尸伸进它们黏着蛆虫的半腐烂的脑袋,它们饿疯了,喉管发出叽里咕噜的含糊叫声,张大嘴巴伸长舌头试图咬住任何活物。    第六十三章 噩梦之夜(下)  “立刻安排教授们撤退!”   队长当机立断地喊着,同时挥刀削掉了一个丧尸的脑袋,他将萨莉推到撤退的行列,女孩明白自己留下只能成为累赘,于是一声不吭地接过配给她的短刀和背包,跟着队员们进入特殊加固的地下道,前往下一个基地。   相较于她的驯良,那群疯子精英们就不是那么好打发了。   当他们得知丧尸群中的女人的身体居然能产生融化十厘米钢板的高温时,眼中流出比丧尸更加骇人的光芒。他们丝毫不觉得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只会变成累赘,个个雀跃地表示要留下来,哪怕只是弄到那个女人身上的一点细胞也好。   “你们想要她的细胞就立刻从洞口里爬出去,找那个女人商量!枪就在那里,自己去拿!”   队长愤怒了,他不管这些老头子曾经对科学界做出多重要的贡献,他保护他们仅仅因为这是任务。可他们却一个个不知死活,只会给他和他的兄弟们惹麻烦。   “我们可是——”   “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大人物,我只知道我现在奉命拿命来保护你们在丧尸群里面没有自保能力的废物!如果因为你们的不合作,害我失去了兄弟,哪怕事后上军事法庭,我也要在你们尊贵的脑袋上轰个大洞!”   “不知死活的老东西!”   补充着,队长的脸上满是血浆,看起来倒比外面的丧尸更像个怪物了。   或许是被他的气势震慑了,原本还想争辩的一位博士露出颓然的神色,最终,他们都乖乖地接过背包,在队员们的簇拥下,进入地下道。   “我刚才是不是很不讲理?”   “简直威风极了!”   同样留下来的雷赞许地说着,因为他的身手确实强到令人咋舌,当他坚持要留下的时候,队长非但没有回绝,内心深处甚至有些欣喜。   谁都希望在生死关头能和一个强大的队友背靠背迎敌,他也不例外。   但是情况比他预期中糟糕多了。   即使在墙壁外,被他们砍掉脑袋的丧尸已经组成了一层新的墙壁,这些怪物也没有后退的意思。它们像凭空冒出来一般越来越多,半腐烂的身体每走几步就会噼里啪啦地掉下蛆虫或是些不知名的器官。   “见鬼!”   队长往地上狠狠地了啐一口,他当即扛起火箭炮,炮管塞在洞眼里,打算给丧尸们一炮。   丧尸太多了,就算他们每一个人能一刀干掉两个以上的丧尸,砍到刀子钝掉都不可能结束这场杀戮。   “这东西一炮轰掉几千个丧尸不成问题。”   像是给自己壮胆般,队长的眉头紧锁在一起,火箭炮能轰掉多少丧尸并不是他关心的,他们被数以万计的丧尸包围了,还有数以万计的丧尸从各个角落里钻出来,加入围攻的队伍。透过瞄准器,他能看见丧尸那蛋清一样覆盖着白膜的眼睛,和咧到耳根、蠕动着的腐烂嘴唇。   简而言之,他们已经注定没有活路。   但有一点想不通,丧尸病毒蔓延速度确实超乎寻常,可他们绝对不是这个死者之城里唯一的一队活人,为什么那么多的丧尸都要围着他们,还有那个红衣女人,她分明不是丧尸!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的前提是有命逃出去。   思考的同时,火箭炮已经射出,气浪把堆在墙外的尸体都轰上了天,原本像蚂蚁一样爬满废墟的丧尸群中央升腾出一朵绚丽的礼花,黑色、白色、红色,腥气四溢,残肢断臂洒了一地。   然而情况依旧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被火箭炮轰出的窟窿很快就有新的丧尸填补,外面依旧是黑压压的一群。   房间里隐约响起哭声,极度恐惧笼罩下,这些高大魁梧的男人们也终于忍不住地哭了。沉闷的房间里,压抑在喉管里的呜咽此起彼伏。   雷看了队长一眼,外面的怪物让他脸色大变,但还是保持着冷静。   他叹了口气,从大巴比伦出现他就知道这些丧尸都是冲着他来的,只要他离开了,这些人也就安全了。   但他不知道如何向他们解释,他们虽然因为来自地狱的威胁留下了恐惧的眼泪,但放弃同是人类的伙伴终究做不到。   向他们坦白了?   雷苦笑了,他是不容于世界的怪物,坦白的结果可想而知。他们会因为极度的恐惧攻击他,而他即使从未想过伤害他们,寄生体内的诅咒也会为了保护宿主把他们当做障碍清除。   极短暂的沉默后,队长站了起来。   “我们撤退。”   但是怎么撤退?   丧尸为了获得新鲜的血肉无所畏惧。   大家的目光都停留在队长身上,雷看了这个刚强的男人一眼,发现他的眼中竟有了泪光。刚才还因为地狱访客带来的恐惧流泪的男人们立刻反应过来了,他们眼圈发红,直勾勾地看着队长。   他举起了手。   对不起。   口型无声地说着,男人一把擦净眼泪,瞄准,射击。   砰!   最弱的人倒下了。   不等尸体轰然倒地,队长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他的衣领拖到墙洞处,尽可能远的抛向了丧尸群。逼近中的丧尸顿时产生了骚动,它们停了下来,疯狂地抢夺着新鲜的血肉。   ……   极短暂的沉默后,队长开口了。   “我们的命是他赐予的,你们中任何一个人,只要能活着走出这个地狱,都有义务赡养他的父母妻子,就像对待自己的父母妻子!出发!”   没有人有异议,这种时刻,队长的决定虽然残酷却也是最现实的。   “公爵特使走最前面,你们一个个都跟上,我殿后!”   队长指挥着,大家都明白,牺牲一个同伴并不能太长久的拖延丧尸们。再过几分钟它们就会进食完毕,再次发动攻击。   然而雷却让在了一边:“你们先在,我和队长殿后。”   “你——好吧,不过如果你丧命了,可不要连累我的兄弟们!”   或许是对雷的实力的相信,或许是时间紧迫分秒必争,队长最终没有坚持自己的决定。   “我是绝对不会死的。”   雷微笑着,和队长并肩目送队员们撤退。   这时丧尸们的进食已经完毕,它们再一次集结起来,摇摇晃晃地向建筑物涌来。   队长扛起了火箭炮,在这种绝境,所谓殿后不过是自杀袭击的婉转说法。正因为有了这份觉悟,他才会为救下其他兄弟杀死了一个兄弟,他是个真正的男人,他随时愿意为了他的兄弟们牺牲自己。   但雷不想看他赴死。   “不需要再浪费子弹了。”   他走上前,手掌并做刀砍向队长的后颈,全身神经高度紧张的男人因为这一击,眼前发黑瘫倒在地,火箭炮也掉在了地上。   雷最后一次看了他一眼,闭上了眼睛。   而后,死亡的领域开启了。   墙壁轰然倒下,披着诅咒构成的外袍的黑暗天使张开死神的翅膀,降临于丧尸之间。原本挤挤挨挨养着脑袋呻吟的怪物们畏惧了,它们伤痕累累露出白骨的手竭力向上伸着,做出投降的姿态。   然而怪物拒绝了妥协,它的喉管被诅咒割开,发出破败的风箱拼命抽动的呻吟,血液在它白皙修长的手中汇聚,凝结为鲜红的镰刀。伴随着怪物的每一次挥舞,附着在镰刀上的生物贪婪地扑向漫山遍野的食物。   但丧尸大军的主人对此却无动于衷,她傲然站立在死亡的中心,向怪物鞠了个躬,随即化为雾气消失了。   寂静的夜晚,只剩下蛆虫咀嚼肌肉吮吸脑髓的“沙沙”声……    第六十四章 尸变(上)  “它们这算是爱上我们了吗?”   好像不甘心大餐从嘴边逃脱般,磁力屏障外,丧尸们挤挤挨挨地汇聚着,它们伸长脖子撕裂嘴巴发出哀嚎,露出指尖白骨的手竭力向上升,徒劳地试图冲破这堵看不见的墙。一次次的冲击,妄图把已经逃出控制的大餐撕成碎片,本能主宰着他们的行为,被磁力屏障烧得焦黑也不知道后退。   队长无奈地叹了口气,磁力屏障外上演的血腥画面让这经历过战场的男人胃部不适,他扶着墙,努力压下作呕的欲望。   在他身后二十米处,依旧穿着黑色法衣的雷抱着一米长的刀,倚靠在墙上,像极了古代东方故事中的武士。   谁也不知道这个基地能抵抗几波丧尸的攻击,暂时的安全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比丧尸更令人不安的是那个奇怪的女人——队长给她取了个好听的名字,丧尸女王。虽然他想过“穿心”——刺客在同伴们的护卫下冲入丧尸群中杀了女王。但是一则他们对她所知太少,根本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彻底杀死她,二来他们人手太少了,为了刺出这根本不知道能不能奏效的致命一击牺牲同伴,不现实。   “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绝望过。”   队长舔了下干涩的嘴唇,他开始怀疑自己能不能带着兄弟们活着走出这片被诅咒的土地。他头冒冷汗,全身的肌肉都在颤抖。   “但是我们已经不能停下来了。”   雷静静地说着,他走上前,拍了下队长的肩膀。   队长却苦涩一笑,摊开手掌。极细的伤口躺在掌心,不过五厘米的长度,明黄色的体液从伤口处渗出。   雷迟疑了一下,然后小心地打开随身的折刀,用刀尖将伤口处的皮肤挑开,露出里面略带糜烂的肉。这动作他做的有些粗暴,然而队长却仿佛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似的,木然地看着皮肤一寸寸地割开。   “听着,你可能被感染了,但也可能只是破伤风。我一会给你找点消毒药涂下……”   “我确信我被感染了。”   他平静地说着,他不想听雷的安慰。   “……是的。”   雷也沉默了,整个西区的空气都飘着那不洁的病菌,体表的任何微小创口都会变成感染入侵点。   “……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   “……别让那些怪物知道我被感染了,然后……找个合适的机会,杀了我。”   他口中的怪物指的正是同行的研究院精英们。   此时太阳已经下山,日间汲饱了光能的磁力屏障开始发光,斑驳的光点透过窗户留在队长的脸上,这给他的面容蒙上不真实的光华。   “是的,杀了我。”   他微笑着,一字一顿地说着。   “我的意思很简单,举起你的枪,对准我的脑袋,扣下扳机,然后看着我的脑袋变成一个碎掉的鸡蛋!我不是开玩笑,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做不到。还没到那个时候,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雷叹了口气。   “是吗?你应该看一下我的手,那些恶心的毒液已经在我体内扎下根,我被感染了,我迟早会变成外面那种恶心的怪物!我不想伤害我的朋友,可是一旦成了丧尸,我——”   他抢过雷的折刀,将伤口撕开,卷起的皮肤沁出明黄色的液体,一直拉到手腕,液体的颜色也没有转红的迹象!   “杀了我!”   他压低声音哀求着。   随着太阳的下山,磁力屏障的光线越来越亮,四周一片寂静,远处传来清晰的沙沙声,那是丧尸进食的声音。风吹过废墟缝隙,发出呜咽哀鸣,仿佛城市的灵魂正在哀叹它的死亡。   “还没有到那种时候!你相信我,一定会有办法的!”   “你不用安慰我!我很清楚我的身体正在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队长苦笑着,“我已经逃不出去了!”   他悲伤地说着,虽然不知道昏迷期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很明显,是雷杀出重围把他背到这里的。他确信这个外表高瘦普通的男人来自某个神秘的机关,也许是异端调查局,也许是权限更高的地方,他深不可测的能力让队长相信,他大半的身体都做过基因强化。   如果是雷,或许真能把大家都带出去。   他强大得像个怪物,可是走到绝境的人从不在乎和怪物做交易。   我要……我要告诉他……我……   神呀,再给我一点点时间,一点点就好!   但是已经没有机会了。   他开始饥饿。   当雷走到他面前,抱住他时,他有了饥饿。雷暴露在黑色法衣外的白皙皮肤挑逗着他的食欲,他发现自己竟渴求着同伴的血肉!   他听见了胃在轰鸣,身体深处溢出来的克制不住的食欲。   他将雷推开了。   他选择了逃避,如果不从雷身边逃开,他会忍不住用滴着唾液的牙齿咬同伴的脖子!   “卡尔——”   他奔跑着,身体正在溃烂,腿骨渐渐不能支撑这皮囊里腐败的血肉。   终于,他倒下了,他跪倒在空无一人的角落里,像孩童一样无助。   肿胀的脑袋撞在坚硬的水泥上不会感觉到痛,从被感染的地方开始,一种麻酥的快感迅速蔓延全身,感觉像集训时的电击测试,但是比电击测试更舒服,可以说这种感觉带给他极致的快乐,如果能无视残存的理智的抗议的话。   “卡尔?”   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他抬起头看着墙角,实际上他的眼睛已经很难看到太多东西了。但是在墙角处,女人的形象分外清晰。她穿着鲜红的长裙,手中拿着一束蔷薇,她的面容有些模糊,但他的心中却激起了与生俱来的熟稔。   “可怜的孩子。”   女人低喃着走来,她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将他的头放在她怀里。   她拿出一把人类婴儿的骸骨做成的梳子,梳理着他的头发,嘴中哼着奇怪的歌。   而他却在歌声中笑了起来,他的身体有种轻飘飘的感觉,像是灵魂正离开身体。   “你是接我去天堂的女神吗?”   “我是送你去地狱的天使。”   女人狞笑着,红唇裂开,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卡尔下意识地拔出挂腰上的匕首,将沾了丧尸病毒的手掌砍下——伴随着手掌撞击地面的闷响,剧痛终于将包围思维的浓雾驱散了。   他喘息着,看了眼墙壁,那里什么都没有。   胳膊掉在地上,身体却感觉不到疼,他低头,看见了断口处明黄液体。   我快要变成怪物了吧?   他抓起了枪。   冰冷的枪管插入口中,带着金属的生涩寒冷,枪口抵在喉口的感觉有些奇怪。他的内心平静而安逸,但他的身体还是在颤抖,脑海里那红衣女人诡异的身姿正摇曳。   牙齿颤抖着,与枪管发出细微的碰撞声,他想起那个风骚的酒吧老板娘,接到他的死亡通知书的时候她会流眼泪吗?   还是转身就投入新的怀抱?   他的心脏揪痛起来,但他还是闭上了眼睛,仰起头,将属于人类的最后一滴眼泪咽下。   “再见了!”   他扣动了扳机。    第六十四章 尸变(下)  “杜拉教授,我想和你谈谈。”   身穿黑色法衣的男人依靠在休息室门口,这无礼的口吻让教授感到不悦,但当他看清楚来者的面容时,杜拉笑了。   “现在?”   “现在。”   简洁的说着,不等回答雷便走进房间,自己为自己倒了杯茶。   “我相信你一定充满了疑问,例如我们是怎么杀出重围活着回来的。”   “是的,我后悔没有在你们的身上安装摄像头。”   杜拉咧嘴一笑,正如队长所说,和他洋溢着切碎意味的笑容相比,丧尸流满唾液的狞笑也是可爱的。   “你关心的真的是丧尸?”   雷反问着,他端着茶靠着墙壁站立,藏在身后的手节律的敲击着墙壁。   “难道你得到了比丧尸更美好的东西?”   “从邀请我进入你的房间开始,你的表情就出卖了你。”   雷微笑着,将杯中浑浊的液体饮尽。   “什么样的表情?”   “看见极品研究标本的表情。”   雷意味深长地笑着,将空杯放下。   “杜拉教授,二十九年前秘密废止的‘希兰’计划唯一活着的参与者。不,应该说,唯一尸体还完整的参与者。你其实早在二十八年前就已经死了,对吗?”   “想象力太丰富未必是一件好事。”   杜拉不置可否地说着,他应该生气,但他露出了包容的笑容。   “不是想象力丰富,而是——你确实已经死了。你是我的第一个供血者。”   轻描淡写,但是这句话足以让整个国家震动。   杜拉的面色终于有了变化。   “你——”   “我就是‘希兰’计划的结果。”   “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那是个悖论!那孩子是绝对不可能出生的!”   惊慌失措的叫喊着,杜拉终于失去了矜持,他的恐惧比面对世界毁灭更加深重。他害怕得手舞足蹈,沙发因此倒地,将他摔得四脚朝天。   “看来即使是个死人,提起那件事情,也会吓得不知所措。”   轻蔑地撇撇嘴,雷上前将杜拉连同沙发一起扶起,而后双手按在他的肩上,安抚着。   “你不用感到害怕,我并非幽灵,也不是来找你复仇的。我只是很好奇,作为尸体的你,二十八年都像还活着的时候那样进出实验室主持研究,你是怎么做到的?你的皮肤还有活性,你的大脑还在运转,但是你的心脏已经很久没有新鲜的血液了。”   “你不怀疑我其实是个人形机器?”   “不,你是活着的尸体。我体内豢养着吞噬一切的怪物,它们告诉我,你的肉体还是碳基成分为主。”   这一次,杜拉的额角不再冒出冷汗。   他甚至挺直了腰杆。   “果然是你。”   “本来就是我。”   雷将一只手放在杜拉面前,让他清楚的看见从白皙的皮肤下涌出的黑色蠕虫。教授顿时惊喜若狂,他贪婪地看着活着的奇迹,嘴角流出馋液。   “我想和你做一次交易,三个回答换三个回答。”雷提议。   对于他的提议,杜拉甚至不需要考虑,直接点头了。   “你想知道什么?”   “三个问题。第一,‘希兰’计划的详细内容,以及这个研究院的婴儿是怎么送入共济会导师的妻子**的;第二,‘希兰’计划中唯一存活的孩子的基因样本来源;第三,你在二十八年前已经死了,为什么尸体能像活人一样活着。”   “你让我为难了。”   杜拉苦笑着,他的表情可以很简单地解读成: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但我给你的回报也是同样的丰厚。”   雷温和而不无威胁的说着,他将手掌在杜拉面前晃来晃去,白皙皮肤下蠢蠢欲动的黑色蠕虫是趴在欲望殿堂的圣物,比绝世美女更让人垂涎三尺。   “这些东西一旦说出,我必死无疑。”   “你已经是死人了,还怕再死一次吗?”   “正因为死过一次,知道死了以后是什么样子,所以才会更加的害怕呀。”   杜拉欲言又止地笑着。雷知道,他抵不住眼前的诱惑,此刻的拒绝也只是为了获得更多的筹码。   他叹了口气。   “我可以让你再次体会死亡的感觉,如果你拒绝回答的话。你是‘希兰’计划的参与者,你清楚我的本质。”   短暂的沉默后,杜拉终于开口了。   “你是一个悖论。”他说。   “悖论?”雷重复着,他很清楚自己的本质,但他从不知道人类是这样评价自己。   “是的,悖论。一个无数次演算结果都是绝对不可能存在的东西,但是你确实存在着。你让我感到害怕,即使是存在即合理这样的理由,我也不能接受你的存在。”   “但我确实站在你面前,以存在的形态存在着。”   杜拉于是露出了苦笑。   “你知道吗,参与‘希兰’计划的我们都有过制造不应该存在于世间的怪物的经历。我们把活着的人用这个世界不应该存在的技术变成传说中的生物。例如长着鱼尾的公主,例如生来就有盘羊的尖角的农夫,米诺斯也曾经在我们的实验室里复活。但是无一例外,他们都很脆弱,只能生活在营养液里。他们不属于这个世界,世界不能接受他们。”   “世界都是被看不见的规律束缚着。那些传说中的生物或许曾经布满世界,但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过去了。世界不允许违背规则的生物活着,进化只能一条直线的前进,一直以来我都这样坚信着。过去的再优秀也是被淘汰的,世界属于未来,就像时间不能倒流。但是你的存在扭曲了这个规则。”   杜拉叹了口气,一连串的话语让他口干舌燥,却又激动得两腮绯红。   “因为世界的法则从来都是杂论无序的。就像时间并不是直线,它弯曲蜿蜒,混乱不堪。只是大部分生物的时间都太少了,他们没有足够的时间体验它的玩笑。”   雷无力地笑着,他的笑容甚至有些无奈。   “第一次看见黑虫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当年的那个孩子了。但我等着你主动找我。我需要你解答我的疑惑。”   “我是个守约的人,在你把我的问题都解答完毕后,我也会回答你的疑问。”   杜拉苦笑了。   “我已经回答了问题的一部分,希望你也能先支付一部分满足我的好奇心。我不怀疑你的信用,但是你根本不是人。”   出乎预料的是,雷没有生气。   他转到杜拉面前,注视着这具行尸走肉。   “我的存在并不是悖论,只是法则的另一部分。丧尸代表死,活着的生物是生,生与死不能共存,所以丧尸遇上活人就会攻击,虽然它的肉体不存在任何的能量需求。丧失和血族能够和谐共存,因为血族是介于生和死之间的生物,丧尸的死无法吞噬血族的半生半死。血族吸血也并非将短生种视为食物,它需要吸生的生命力,维持自己的半生半死。”   “那你呢?你是生,还是死,或是半生半死?”   “我是存在的对立面。世界是存在,而我是不存在。不论生或是死,都是存在的一种形式。世界不能接受我,因为不存在吞噬存在,就像死排斥生。”   “你的意思是你也是世界的法则的一部分?”   “存在即合理。你所熟悉的世界的法则只是法则的一部分,存在的法则。而构成我的却是不存在的法则。”   “不存在的法则,还真是个拗口的名词。”   雷对杜拉的讽刺不置可否。   “原本世界就是充满矛盾和对立的。存在即合理,不存在也是合理。虽然我不接受你的存在,但我认可你的存在。”   “谢谢。”   完全是客套地说着,杜拉端详着雷的面容。   “你想知道你的基因样本来自何处?这是最高机密,没有人知道这个基因样本的来源,它来自我的权限之外的世界。”   “二十八年前的你确实没有权限,但你不会让一个疑问二十八年都徘徊心头。”   毫不退让,雷的话语让杜拉的推脱变得无力。   “答案就在你的心中,为什么找我!”   “因为我需要一个肯定,而你能给我这个肯定。”   杜拉垂下了眼帘。   “确如你所想,是——”    第六十五章 地狱的风景(上)  一声枪响打破了休息室的僵持,紧随其后的是警铃大作,整个建筑物都卷入了撕心裂肺的鸣声漩涡中,到处闪烁着不安的红光。   雷当即放弃了逼供,他打开通讯器,询问留守监控室里的队员。   “发生什么事情了!”   “不知道。”   屏幕里,雷看见对警铃触发的原因一无所知的队员们正手忙脚乱地和陌生的按钮们斗争——他们虽然都是军队精英,但在这个脱离常识的地方,以往的积累失去了用处。   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雷想起来了,那个男人,那个叼着烟和兄弟们在第一线作战的男人,一反常态地不见了。   “你们队长呢?”   “在二楼的通风处抽烟。”   看着屏幕上瞬息万变的数据和键盘斗争的年轻人心不在焉地说着,雷的脑海却激起一阵轰鸣。   出事了。   出大事了!   他反射性地抓起杜拉教授的衣领:“我们得一起出去瞧瞧。”   “为什么带上我,我是非战斗人员。”   杜拉争辩着,作为受尊敬的教授,他从未被人如此轻待!   “把你留在这里,你必死无疑!那个女人的目标只有我和你。而且……我需要个人帮我解剖尸体。”   “你先松开!”   雷依言松开了杜拉,教授却没有逃离,他整了整衣领,走到柜子前,取出装饰精美的古董手枪,握在手中。   “出发吧。”   看着他握枪不稳的姿态,雷忍不住笑了。   “带这东西有意义吗?还不如带上你的全套手术刀,至少用得熟练。”   “我……”   尴尬地笑着,杜拉最终还是听从了雷的建议,抱住装了全套工具的手提箱,亦步亦趋地跟在雷后面。   一路走来,整座大厦都陷入了惶恐和不安之中。但当他们转入二楼时,却只剩了宁静。整个楼层都是静悄悄的,令人心惊胆战的红光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只剩下苍白。   雷闯入了光可鉴人的大理石铺就的走廊,他全神戒备,左手藏在怀中紧握短刀。   地面有血迹。   他能感受到那女人身上的腐烂气息。   紧跟在他身后的杜拉也屏住了呼吸。自进入二楼开始这位教授便始终在距离雷一米的范围内,他也感受到了空气中布满的看不见的刀,只有在雷的身边,杜拉才不用担心呼吸的瞬间被切成碎片。   呼……呼呼……   走廊的转角处,传来粗重的喘息。   雷的脚步声更轻了。   距离转角只剩下一米,藏在怀中的刀已拔出五厘米,随时可能砍出。   而后——   他们在转角处停下了。   呼……呼呼……   怪物还在呻吟……   雷眯起眼。   人未到,刀先挥!   白光滑过,血线溅出。   砰!   一只人手带着血弧落在了地上,雷用刀尖挑起断臂,断口处流出的血是明绿色,证明这丧尸还很新鲜。   他下意识地咬紧嘴唇,在转过弯直面真相之前,他需要给自己一点勇气。   但——最惨烈的一页总是要翻过。   一个半张面孔都被火器撕裂的丧尸摇摇晃晃地从转角处走出,他的胳膊被削断,他却不知道疼,只因为丧失平衡而摇摇晃晃。两颗眼球被菌体挤出,像枯萎的葡萄,吊在眼眶下方。他长牙咧嘴地笑着,只剩下半张脸的面孔宛如地狱爬出的恶魔,向昔日的同伴走来。   但雷知道,这不是恶魔。   在半小时前他还是他们的队长,一个值得信赖的男人。   “只是一天不到就能……腐蚀到这个地步吗?这到底是……”   看到这骇人的景象,杜拉自言自语着。   对此,雷的回复却简单得悲伤:“我也不愿意相信,但事实就是这样。”   接受事实,是他们唯一能做的。   病毒变异了。   这是唯一的结论。   在人力目前无法控制的可怕东西前,生命脆弱的可笑。   只是命运显然不打算留给他更多的哲学思考的时间,已经成为丧尸的男人在嗅到雷的气息的瞬间,突然做出一个“人性化”的举动,它飞快地转身,摇摇晃晃地准备逃离!显然,丧尸也知道面前的东西是最可怕的危险,即使被另一股力量驱使着它也不愿意更接近一份。   “对不起,我不能让你离开这里。”   苦笑着,雷闭上眼,手中的长刀侧转了方向,刀刃正向着昔日同伴的脖颈砍了过去。   噗!   散发着腐败臭气的黑色血液溅在墙壁上,雷木然地掏出手帕,擦干净脸上沾到的污迹。这一刀虽然没有消耗他的体力,却让他身心疲惫。   眼前这失去头颅的男人,最大的梦想就是带着他的兄弟们活着走出这片死地。为了让更多的人活下去,他以丛林法则淘汰同伴中最弱的一个,又把自己留下,留作最后的一个。   撕裂半张面孔的伤,是他试图以人类的身份死去的证据。但他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他不能与命运对抗,在命运转盘前,他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死的可笑。   竭尽全力想要保全人类的尊严,结果还是以丧尸的身份悲哀的死去。   雷想笑,却笑不出来。疲倦自心底生出,很久很久以前,曾有一个男人以为自己能够改变命运,以为只要靠着努力,既定的未来就会改变,可是——   命运的标点不能改变!   “磁力屏障附近出现热能反应!重复,磁力屏障附近出现热能反应!”   主控电脑冰冷的声音一再地重复着,焦躁一如这令人厌恶的下午。   萨莉又听见了歌声。   躲在封闭的房间里捂住耳朵也会听见的歌声,飘渺空灵的歌声,从雾的尽头传来,直接传入她的脑海。   她知道唱歌的女人很快就会进入大厦把所有的人都杀掉,但她却想听这歌声,它让她害怕,又让她的灵魂充满期待。   恍惚间,身体变轻了,肉体被歌声牵引不由自主地走下床,打开门。她的意识还很清醒,可她不想抗争,这歌声蕴含着可怕的魔力,让她无法不想找到它的源头。   循着歌声,一路走来,所有关闭的门都在手指碰触的瞬间打开了,残存的意识让她握紧了短刀,她要找到歌声的源头,切断所有的痛苦。   然后,她看见了母亲。   站在歌声尽头的是她的母亲。   母亲穿着米色的睡裙,站在她的面前,早晨的风吹动她卷曲的长发。   最熟悉的笑容,最熟悉的歌声,空气中弥漫着最习惯的烤饼干香。   “妈妈——”   她低声地呼喊着。眼前所见只是一场梦,她确实心甘情愿地被欺骗。   但为何内心会有绝大的恐惧,她已经走出了毁灭的梦境,她正在美满的世界中,为什么还会感到恐惧!   她颤抖着,严寒侵入每一个毛孔,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甜美的早晨消失了。   余下的是那重复了无数次噩梦,   她站在尸体砌成的废墟中,周身围着灰蒙蒙的雾气,温柔的母亲变成了那手握生者头颅的红衣女人,她坐在白骨砌成的宝座上,傲慢而阴森。   “你是谁!”   她惊恐地叫着,她看见女人鲜红的裙摆半遮着一个头颅,一个绝对不能看清楚面孔的头颅。   “大巴比伦。”   女人清晰地说着,她的声音异常悦耳,但每一个音符都让人恐惧。   “放我走!或者——杀了我!”   她抓紧了短刀,她前所未有的害怕,她已经看清了女人脚下的头颅——那是父亲的面孔!   “你是诱饵,我需要你的帮助,为了我高贵的客人。”   大巴比伦妩媚的笑着,她的笑容是死亡的笑容,但是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一笑,因为她是大巴比伦。   “客人?”    第六十五章 地狱的风景(下)  “客人?”   萨莉反射性的回头,这时天空开始下雨,血红的液体自浓雾中凝聚,它们击打着地面,地上就有了无数的坑。她在雨中惊慌失措地叫喊着,直到被一个怀抱包围。   一瞬间,令她感动的暖意萦绕全身,她抬起头看见了雷的面孔。   只是雷没有看她,他看着自称大巴比伦的怪物。   “你想用她将我钓出来?”   “因为阁下拒绝了主人,主人只能这么做。不论您拒绝多少次,主人永远都等着您。”   言简意赅地说着,女人站了起来,废墟与血雨的幻境也消失了,他们所处的方位是大厦的地下室,一个被电脑完全锁住的空间。   “‘伊西斯’把整个大厦的主控权都交给我了,阁下可以让那些蠢货停止折磨可怜的‘安迪’,我才是这里的电脑终端。”   女人骄傲地宣称着,雷却只是将萨莉推到身后,冰冷地看着她。   “你们这一次又想要做什么?用整个**做病毒实验也是他的意思?”   “阁下已经猜出了,又何必多此一问?”   虽然使用敬语,但语气中始终弥漫着挑衅的意味,雷倒也不在意,他甚至上前了一步。   “我想知道这里的病毒和以往的丧尸病毒有什么不同。”   “不同点?过去的丧尸病毒只能制造绞肉机,但这一次——是进化。”   大巴比伦不无得意地说着,她妩媚的眼神在雷冰冷的面部停留多次,但雷却无动于衷。   于是女人倦了,她又一次坐下,交叠着双腿。   “正如您所认为的那样,因为您的拒绝,陛下已经决意收割世界之血。但在这之前,他想让您再一次品尝痛苦的滋味。所以特别划了这个实验区,他知道您钟爱着人子留下的羔羊们,即使一次次的被背叛被出卖,您依旧眷顾着他们,愿意把全部的血都给他们。”   “所以——”   “所有的事情都是您的错。整个**的人都是因为您的一念之差才死的!”   大巴比伦得意地说着,她欣赏雷沮丧的神情,以他悔恨的眼泪为最高的愉悦。   出乎预料的是,雷反而抬起了头。   “如果我答应了他的要求,**的人还是会死吧?”   这个反问让大巴比伦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雷却坦然的笑了。   “你和他一体同心,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能听到。所以不要再伪装成无辜和被我逼迫的姿态了!我是个怪物,你也不过是自封为神的怪物。”   “那么,谈判失败?”   女人反问着,即使是蕴满怒气的声音,也带着蛊惑的意味。   “从来就不存在谈判的可能。”   雷莞尔一笑,手中,黑暗正在凝聚。   于是,地狱的景色出现了。   女人原本娇媚柔软的身体开始融化,一瞬间,它的身体便化为明黄色的液体铺满了整个地下车库,只有雷周身一米的地方还保持洁净。失去了形体的女人化成一张膜爬得到处都是,粘稠的液体中,令人联想到软体动物的触手招摇着伸出,每一个触手的顶端都有一张女人的脸晃来晃去。而在液体的最中央,只剩下头颅的怪物咯咯地笑着,爬出更多的触手。   “能够和您正面对抗,是我的荣幸。”   触手顶端无数张面孔发出了合唱,当这声音传入耳中,原本乖巧地躲在雷身后的萨莉顿感全身不适,她抓挠着脸部的异样隆起,却被拱出皮肤的触手沾了一手黏液。   “啊——”   ——※—※—————※—※—※——————※—※—※—————※—※——   “你应该立刻做出决断。**的病毒再蔓延下去,我们都会受害!”   对于宁孙的建议,摩西不置可否地转过头。   “毕竟是几百万的生命,我很难立刻做出决定。”   “很难做出决定?因为瘟疫无法控制,将所有可能被感染的人,连同只是普通的发烧患者一并处死的事情,您可不是第一次做了。”   宁孙温柔地笑着,他的形体虽然是孩子,但谈及生死的表情却是只属于贵族的灿烂。   “鳄鱼吃下羊羔的时候尚且掉眼泪,我现在的决定涉及了数以万计的短生种的生死,不得不慎重。”   说着丝毫不该称为悲悯的比喻,摩西近乎怀恋地抚摸着戒指上的宝石。   “我很矛盾……”   [但您已经没有继续矛盾的机会了。]   冰冷的声音打断了摩西的哀伤,以美少女的形态出现的“夏娃”毫无客套地说着。   “哦?”   [我亲爱的姐姐正在进行一个残忍的计划,您再不决断,恐怕就没有机会做决断了。]   “你的意思是——”   摩西试探着,他的脸上洋溢着一贯的虚伪。   [我非常感谢你将我藏进姐姐的系统之中,因为你的殷勤,我这几天都不间断地偷窥着她的机密数据库。但即使是我,依旧有两条数据不能打开阅读。一条是‘希兰’计划,一条就是**的丧尸事件。]   “也许是她觉察到你的存在了。”   宁孙的眼角滑过一丝怨毒,他不喜欢这对颐指气使的人工智能,它们身为工具却毫无仆从的自觉,反倒将它们的主人视为奴仆。   [不,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我和她源自一体,用你们人类的话而言,就是一对双胞胎。而且虽然不能侵入最关键的部分,不过我还是偷到了一点东西。]   摩西顿时有了兴趣。   “看起来你倒是有些用处。”   [作为最高智慧的结晶,我确实很有用处!]   丝毫没听出摩西的挖苦意味的少女骄傲地宣称着,而后温柔地解释道。   [我发现‘希兰’计划和发生在**的丧尸事件存在着一个共同点,它们的数据都涉及到了同一个词语。而这个词语在我和姐姐的数据库里指代的都是——]   “谁!”   [我们都很熟悉的一个人,当然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称他为人。他的名字是——犹大。]   “犹大?他只是个传说。”   摩西立刻反驳了,犹大的事情涉及太多,他不想亚伦也被牵连。   [您何必拒绝承认您接触过犹大的事实呢?目前的局势对我们而言确实太过微妙,稍有不慎,危机就会向我们袭来。当然,我所说的一切都不过是也许、可能发生的情况。]   少女刻薄地说着,或许她根本不懂什么是刻薄。摩西抬起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试图将她白瓷般的面容撕裂。可惜她的外表是虚拟影像构成,他的目光再尖锐,也不能带给虚像一丝一毫的伤害。   “那么,我没有选择了?”   [我的计划是完美无缺的,您只需要依照我的计算一步步走下去。]   没有反驳的余地,这个过分自信的虚拟少女傲慢地宣称着。摩西虽然心中洋溢着将她撕裂的冲动,却不得不低下头。   “我早就有觉悟了。只是——我没有权限。”   [权限的问题我会处理,从‘伊西斯’手中偷走几颗导弹的控制权,对我而言还是很轻松地。]   “可是,您不担心——”   [白羊公爵一向值得倚重,但我也有我自己的手段。我们的机会只有一次,所以当我的心愿表达时,希望公爵能够全力支持。]   “这是自然。”   抬头间,“夏娃”已经消失了,只有宁孙令人讨厌的面孔还在视野里晃动着。   “你也不认可它?”   “可我们眼下也只能依靠她了。”宁孙撇撇嘴,“毕竟只有她能够轻易的入侵‘伊西斯’的系统。”   “确实,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轻笑着,少年的虚像消失了,如来时一样轻巧。   但是摩西的心情却越发沉重起来。   被层层迷雾包裹着的血族之王,它的真面孔究竟是什么?   一切都在预期之中,这过分的顺利,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他已经没有选择的机会了,为了让哥哥能够活下去,他没有选择的机会了。   只要哥哥的未来还没有消失……我……    第六十六章 人的尊严(上)  袅袅的歌声缓缓升起,似乎有女人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轻声歌唱。   地下室的空气弥漫着诡异的甜香,从粘液中爬出的无数触须应着歌声的节拍摇曳着,触手顶端的人脸低声合唱,一切都是那么的诡异。   伴随着甜美醉人的歌声卷起的是刺骨寒凉的阴风。   雷却没有捂住耳朵,这声音并非空气的震动,即使捂住了耳朵歌声也会直接传入脑海中。它是魔魅,是藏在心底最不愿意被人窥探的秘密,它潜入脑海,带着无法忍受的寂寞,激起记忆深处最刺骨的寒凉。   没有人能听清楚它的歌词,似乎只是一段吟诵的旋律,可是在听到耳中,却会觉得这是记忆中最熟悉的旋律。   很难说清楚那种熟悉是什么,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它就在耳边回响,伴着一生中最留恋最美好的时光,滞留在记忆最深处。   这是最美的音乐,也是最疯狂的音乐。   聆听它的时候,天地间的万物都随之消失,只剩下它,以及心中最痛最沉迷的记忆……   “可是你早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手指抠进掌心,轻微兽化的尖爪刺穿了掌骨,剧痛之下,雷流下了鲜红的眼泪。   他抬起头,看着顶着大巴比伦的头在歌声中摇晃着打着节拍的无数触手,叹了口气。   很难说讨厌被这歌声蛊惑的感觉,只是他深切地知道,那个人早就不存在了,那人所有的骨血都在很久很久都消失了。此刻的幻觉虽然能让他痛苦的灵魂得到一丝籍慰,可也只是饮鸩止渴。   雷一直都活在过度的清醒中,他因为清醒而痛苦,他把这视为逃不脱的命运。   “谢谢你,给了我一个美满的梦。”   哀叹着,掌心被利爪刺出的粉红色伤口突然变得深邃黑暗,无数蠕虫状的物质从中涌出,它们仿佛黑暗的本身,滴落在大巴比伦粘稠的身体上,发出贪婪地啃食声。   沙沙——   这些黑色小东西的行动效率非常夸张,它们贪婪而不知道退步,它们永不知道满足的胃部疯狂的侵蚀着如呕吐黏液般铺满了整个地下室的大巴比伦,触手顶端的女人面孔连哀鸣也不及发出,便被黑色的胃袋吃得干干净净。若是耳力极佳,还能听见它们因为饱餐而发出的饱嗝声。   它们吃得非常干净,黑色爬过的地方,地面连菌丝也找不到,但当雷看到中央长满了触手的大巴比伦的脸时,他知道自己遇上大麻烦了。   那张脸,已经死去。   原本招摇的触手不知何时已经变成死灰色,垂在脸颊上,看起来异常的狰狞和恐怖。但这看似美好的发展却带给同是怪物的他疑惑与担忧,大巴比伦虽然惧怕自己,但是也不会只是被啃掉了大半的身体就死去——   难道——   雷转过身,看见了最不想看见的东西。   萨莉。   她疯掉了。   大巴比伦蛊惑的歌声让她发疯了。她因为歌声陷入幻境,在看见超出她的承受极限的东西后,疯掉了。   当雷再次注意到她时,她已经将自己抓得满脸是血,眼睛的部位只剩下两个血洞了。   可是她的嘴角却在微笑,笑得异常甜蜜。   她向着雷挥舞双手,指尖已经露出白骨,两个眼球嵌在掌心的血洞中,愉快的展示着。   而后,掌心的眼球滚动了一下,仿佛它们还能看见东西。   雷顿时意识到危险了。   女孩张开嘴,她的舌头变长了一倍有余,能够轻易地舔到空洞的眼眶流出的血迹,她贪心的舔着,露出猫偷腥被主人抓住的笑容。   “真不好意思,我吞了这个女孩的意识。”   她光明正大地说着。   女孩踮起脚尖转了个圈,动作如蝴蝶般轻盈,但雷只会感到呕吐——少女的背上不知何时裂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还没有被黑暗吞噬的粘稠胶体正努力涌进去,填充少女的身体。他看见背上的巨口有规律的咀嚼着,将主动涌来的物质吞咽吸收入深红色的肉体深处。那些触手们因为恐惧雷的身上散出的黑暗,争先恐后地爬进去。   巨口此时还在不断地蠕动,时不时有浅粉色的黏液滴出,雷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他虽然早就知道大巴比伦的贪婪和狡猾,可当它借用他熟悉的女孩的身体做出这令人作呕的事情的时候,依旧会感到难以接受。   他宁可眼看这可怜的女孩被大巴比伦的触手卷入粘液中一点一滴地融化,也不喜欢她被大巴比伦侵蚀了意识,生生改造成怪物。   然而他此刻的期盼都只是也许、假设这种虚幻的东西,真实正发生的却是萨莉背部的巨口正在进行吞噬,不时发出淅淅沥沥的吮吸声,当地上的胶体大半都被吸收时,立刻有浅粉色的黏液涌到巨口附近,很快的,伤口被填满了,皮肤恢复了完整,仿佛刚才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雷……对不起……”   她歉意地说着,张开手掌,舌头舔过将嵌入掌心的眼球卷入口腔,一阵清晰的“吱嘎吱嘎”以后,女孩又抬起了头,黑洞洞的眼眶中滚出金色的眼球,方才因为自残被抓破的面孔恢复了白皙和顺滑,连血迹也被舌尖舔得干干净净了。   “带我一起走吧。”   她哀求着,嘴唇颤抖,声音哽咽。   “对不起。”   雷轻轻地说着,眼前的女孩已经不是他熟悉的那个萨莉,她是一个傀儡,一个被大巴比伦操纵的人偶。   然而,听到他的拒绝,丽莎的眼睛却涌动了悲伤,她双眼无神地睁大着,异质的金色眼球翻滚了眼泪。   “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带我走?因为我变了吗?”   女孩清秀的眉头忧郁地皱起,她低头看着自己已经变形的身体,甜美的面容露出了少女的羞涩。她伸手将散乱的头发梳顺,再抬头时,脸颊染上了红晕。   “可是这样的改变不好吗,我变得比以前漂亮了。而且……我不会是你们的负担了。”   她娇俏的说着,似乎对自己的改变非常满意。   雷看着她,眼神有些犹豫。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告诉女孩真相。但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真相的代价太过沉重,若是让她沉湎在梦中死去,也许会更幸福一些。   几千年来他已经习惯了背负怨恨,深重的诅咒中再增添一个女孩的恨意,也无关紧要。   他做出了决定。   掌心,爬满了黑色物质的巨大镰刀浮现,他闭上眼,悲伤的情绪如龙卷风般刮过大脑,但他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犹豫。   一刀划过,腥臭满地。   睁开眼,视网膜中的血红如烙铁般刺痛他的眼睛,一滴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角滚出。   但女孩没有死。   镰刀从她的锁骨开始,在她的身上裂了一道巨大切口,两排肋骨像蝶翼般翻开,心脏和肺叶都死气沉沉地坍塌在肋骨的阴影中,无数粘稠的物质从切口蔓延出来,触手们在黏液中抬头,化为管道插入已经裂开的肺叶和心脏之中,使得它们再次运作。   “我……我想和你一起走出去……为什么……这样对我?”   女孩哀怨地说着,她的嘴唇依旧红润,她的笑容依旧甜美,但是她的身体却正在变成令人无法直视的怪物。她哭泣着,晶莹的泪水流出。   “为什么这样对我!”   绝望的咆哮在地下车库狂奔,她的身体正在异化,女孩的面容却纯洁如圣母。   “你……被大巴比伦吃掉了……”   ++++++++++++++++++++++   谢谢“寒月笙箫”(⊙o⊙)哦    第六十六章 人的尊严(下)  “你……被大巴比伦吃掉了……”   雷喃喃地说着,他发现自己很难鼓起勇气面对少女无助的面孔,但他不能逃避。   “吃掉了吗?这是噩梦吗?”   女孩皱起了眉头,她的笑容纯净可爱,可事实上他们都在一场真实的噩梦之中。   “你……怎么啦?”   她冥思苦想着,突然双手插入胸腔,将镰刀造成的裂口扯得更大更狰狞,一直蔓延到小腹处。而后,她拉出了自己的肠子——如果这团触须纠缠物还能被称为肠子的话。   “不——”   她尖叫了起来。   “这不是真的!救我!”   这是近乎拷问灵魂的尖叫,雷从未想过这个娇小的女孩竟会发出如此强烈的情绪波,她激烈的情感冲击着他,让他怀疑自己可能会被这尖锐的叫声刺伤。   “杀了我!救我!”   女孩哀鸣着,手中握着肠子的她惊恐如置身噩梦深处。雷下意识地伸出手,用力拉扯着女孩裂开的肋骨,试图将藏在肋骨深处的触手全部拉出。但当他的指尖碰触到她的心脏时,触手们满足地爬上了他的胳膊。   “你是个好人。”   大巴比伦的声音幽幽的传来,顷刻间潮涌而出的触手吞没了他的手臂,它们绑住他,钻进他的皮肤,潜过肌肉,刺入他的骨骼里面。   但雷却没有兴趣探索大巴比伦的想法,事实上他大脑在此刻已经几乎停止了运作,他的眼睛只看见面前哭泣的女孩,无助与绝望汹涌而来,那些或许是属于被大巴比伦吞噬的生命的感情正如岩浆般涌动着。   眼泪从萨莉的眼睛里不断地涌出,模糊的情感侵入雷的同时也刺激着女孩的思维,绝望驱使着她,她呜咽着,无止尽的哭泣着,直到因大巴比伦而重生的眼球被汹涌的泪水挤出来,却还在哭泣。   “放弃我吧……我……我一直都是你们的累赘……”   “闭嘴!”   雷刺入萨莉胸腔的双手进入更深了,寄生少女体内的物质得到了更美好的培养床,迫不及待地喷涌而来,大量如腔肠动物的条形软体物质组成一条蠕动的虫子的瀑布,顺着雷的双手恣意的行动着,雷的身体就像个没有极限的皮囊,它们欢乐地大进军,直到最后一丝物质从萨莉的体内爬出。   突然——   已经爬进新的安乐窝的物质发出了哀鸣,它们试图以比进入更快的速度倒退,回到女孩并不美味但意味着安全的身躯里,但雷却断了它们最后的生路。他抬起脚,膝盖顶在女孩没有防备的小腹处,女孩哀鸣着,飞出去摔倒在地。   “你欺骗了我们!”   无数细微的凸起雷的皮肤下涌动,声音也来自他的体内。方才还柔软白皙的皮肤突然裂开,像蛇一样,裂出无数的鳞片。他瞬间成了另一种生命,从脸部开始,暗青色的鳞片交错覆盖着皮肤,每一个鳞片都闪着金属的光泽。   而后,鳞片下的叫喊声越来越响亮,似风暴在怪物的体内酝酿。于是鳞片张开了,无数软腔絮状物争先恐后地从鳞片下涌出来,在接触空气的瞬间凝结成触手。   但不等这些触手招摇纠缠成新的形体,张开的鳞片忽的收紧,触手被斩断了,切口处是死气沉沉的灰白色。   “进来了,为什么还想出去?”   雷微笑着,嘴角依旧是总让人联想到圣徒的苦笑,鳞片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还原为皮肤,只有残留在白皙之上的明黄色黏液证明方才发生的怪事并非幻觉。   而后,他闭上眼,悲哀的笑着,抿紧的嘴角流下鲜红的血。   “我……是个怪物,他应该早就告诉过你了。”   并非以声带发出的声音,徘徊地下车库,他悲哀地笑着,体内传出蚕虫吞噬桑叶的声音。   这声音听在奄奄一息的萨莉的耳中,却响如惊雷,她的四肢因为这声音而剧烈地颤抖着,全身的细胞都生出抑制不住的激动。眼眶开始变得火热,她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正涌出,她不敢看雷的面容,生怕自己的异变被他发觉。   但已经克制不住了。   她的身体正在开裂,每一处裂痕里都有青色的液体沁出又迅速凝结。全身的细胞在尖叫,陌生的力量横冲直撞,像是欢庆自己的自由,又像是呼唤着死亡。   她终于还是抬起了头,金色的眼球像冷血动物一样滚动着,身体是受热的蜡块迅速地软下来,白皙柔软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了晦暗,一颗又一颗的脓包鼓出来,肿胀的水泡迅速成熟,爆裂长出无数只触手。   她正在变成了一团满是触手的海参。   “啊——!!”   一切都像极了噩梦,令人作呕的噩梦。   “杀了我!救我!”   她尖叫着,声音仿佛不是来自人间。   但是渐渐地,她只剩下在地上翻滚,发不出一丝声音,舌头正变成陌生的石块,身体也随着触手的爬出变成腐烂的肉块,流出脓水,唯独蛇一样的眼睛还能滚动。   眼看着身体爬出触手、一点点腐烂的痛苦,足以将人的精神撕碎。   (“杀了我!”)   她用尽全身的气力抬起头,眼睛里满是哀求,这是她最后的意识。   雷清楚地知道,被大巴比伦侵占过身体是不可能再活下去。他虽然将她体内的大巴比伦大半都吸引到自己的体内吞吃,可也只能让她在死的时候还保持着人类的意识。   “对不起,我……谁也救不了……”   哽咽地说着,整个地下室蔓延着腐烂的气味,他蹲下身,试图抚摸少女绝望的面容,却突然感受到一阵冰凉,随后是炎热,身体仿佛被同时注入冰川和岩浆,它们得意地纠缠着,翻滚着,肆虐他的肉体。   他低下了头,女孩的身体已经大半糜烂,可是头颅却完美无缺地狰狞。   她金色的眼睛闪烁着野兽的疯狂,腐烂的肉体里爬出无数的触手,缠住他的双腿。   触手一点点的收紧,它们沁出的明黄色液体在溶解人体方面有着极高的效率,这是大巴比伦留在萨莉体内最后的意识。贪婪让她失去了几乎所有的身体,生命的本能让她变得疯狂,她完全忘记了彼此的差距。   此时,将萨莉的头颅同化成自身的一部分的大巴比伦,嘴唇贪婪地蠕动着,毒液粘腻得缠满雷的双腿,她拼命地吮吸着,至死依旧试图得到他的身体。   雷的嘴角滑过一丝苦笑,他只需用镰刀轻挑她的头颅便能结束这一切,但是看着少女熟悉的面孔,他的眼泪却涌了出来,难以克制的悲伤在他胸腔内徘徊。   “我曾经想过救你,但我还是做不到。或许我生来就是被诅咒的吧?”   雷苦笑着,镰刀的梢头横在少女的脖颈处。   他看着女孩因为大巴比伦而得到的金色眼睛,此刻,从野兽的意识中解放的双眼闪着清明,却又细微的青紫色爬在她的眼白上,似乎随时可能化身触手从她的眼眶中冲出。   最终,还是不得不刺下去。   死亡的黑翼与鲜血混合在一起,在他的视野中扩张,垂死挣扎的触手最后一次收紧,沁出的鲜血化为黑暗物质将它们吞噬殆尽。   “我不恨你。”   她轻轻地说着,但即使是雷也不知道这句话是出自萨莉最后的意识,还是大巴比伦残存的理性。   “谢谢。”   雷转过了身,刀刃饮血的瞬间,弥漫地下室的阴沉空气一扫而空,雷没有转脸回看,他坚定地向着出口的方向走出。在他身后,少女终于从长长的噩梦中得到了解脱,她的脸恢复了平静,张开嘴,呼出生命中最后一口空气,眨了眨眼睛。而后,大巴比伦给予的金色眼球干涸,漂亮的头颅倒在角落里,碎裂为银白尘埃。    第六十七章 真相(上)  你作了什么事呢,你兄弟的血,有声音从地里向我哀告。地开了口,从你手里接受你兄弟的血。现在你必从这地受咒诅。你种地,地不再给你效力。你必流离飘荡在地上。(创世纪4:10-12)   “大巴比伦死了。”   幽暗的尽头,一个声音轻轻地禀告着,语言中没有悲伤,反而沁出了喜悦。   当他的声音低下后,寂静的世界出现了动摇,深渊中无数的声音窃窃升起,最终汇于一个意识的统御。   [真是悲哀呀,]那意识悲痛着宣称着,[连她那样的怪物也能得到死亡,果然,最终还是只有我被留了下来。]   无法分辨年龄和性别,只属于统治世界的王者的声音,轰鸣着,这一刻,悲伤的音符温柔地洒在黑暗中,甚至连“伊西斯”也无法确定声音的真正源头。它似乎来自建筑物本身——依据是,当“他”开始说话时,所有的墙壁和地板都跟着一起震动了。   [陛下……]   伊西斯的虚像上前一步,似乎这样做能让该隐的情绪有少许平息。   [我看见了星辰的坠落。]世界的王座上,王梦呓般,叹息着,[我的孩子们将会在接下来的岁月里纷纷陨落,如划过天空的流星,燃烧殆尽。我看见了每一个孩子的毁灭,但我无力阻止。命运是不能改变的,我做的每一份抗争都将是促成命运到达既定终点的必不可少的一步。]   “难道您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您的世界杯吞噬?”   男人苦闷地询问着,他对统治世界的王者的哲学辩证毫无兴趣,他只关心未来。   [命运可以改变,如果改变本身就是命运的一部分。相信我,任何试图阻挡命运的行为最终都会变成促成命运的步骤。我可以赐予你力量对抗命运,但结果却是既定的。]   王者黯然的说着,声音中蕴含洞穿一切的睿智。   “我……不害怕死亡,我只是不甘心接受命运……死于抗争,总强过什么都不做只是等待命运的降临!”   于是黑暗沁出了笑意,黑色的火焰在幽暗的深处跳跃着,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燃尽……   ——※—※—————※—※—※——————※—※—※—————※—※——   被称为“连黑暗也无法容下的怪物”的男人正静静地走在死神的领地里。   天已经大亮,大地却是死气沉沉。   正如预料,大巴比伦的死并没有让**的情况有任何改善,丧尸的臭味依旧布满整个世界,废墟的缝隙里,随处可见肉体残片。   深知这一切异常都源于自己的雷放弃了解释,他离开调查队孤身一人行走于**,但在距离十米处,同样不能称为是人类的杜拉静静地跟着。   出乎预料的是,丧尸肆虐的**,早晨竟因为寂静,孕育了另一种奇异之美。   一切都是异常的安静,杜拉不紧不慢的跟着,看晨风无声地吹鼓雷的黑色法衣。   天越来越亮,**却好像睡着了般,唯独挂在废墟上的布料在阳光下活了过来,招展似新春的花朵。   可是走在杜拉前面的人,却像是要被这废墟沼泽吞下去般,越发地单薄。   一个奇异的念头闪过杜拉的思考,他下意识地快走几步,走到了雷的身边。   “你还想知道‘希兰’计划的真相吗?”   雷没有说话,只是缓了脚步。   杜拉又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你们的争斗从何时开始,就将在何时结束。我只是个学者,一个愿意为了得到更多的知识连灵魂都出卖的人。但我现在突然后悔了,我穷尽一生探索所得让我绝望,我甚至……想交出我的所有知识做个不识字的白痴!”   “你……知道了多少?”   雷的声音有了异常,似乎发声的并不是他的咽喉,而是来自体内的每一个细胞。这合奏般的声音令杜拉惶恐震撼,同时又有殉道者的神圣幸福涌出。   “我知道的也许不过是真实的沧海一粟,但已经超出常识领域太多了。”   杜拉轻柔地说着,解开上衣。   他的动作异常柔缓,但裸露的真相却教人倒吸一口凉气:苍白得近乎半透明的胸前有一道自左肩开始至右肾结束劈裂整个胸膛的刀疤,结疤处红色的肉滚出,带着尚未散去的狰狞。   “这是‘希兰’计划结束后清扫者留给我的纪念品,但我没死。”   “是的,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死。”   雷伸手温柔地抚摸着杜拉胸前的伤疤,在指尖滑到接近心脏时,指甲突然伸长变硬露出钢铁的青灰色,轻易便刺入红肉中。   没有血。   能够撕裂骨骼的锐爪拔出,胸前立刻多了一个洞,但是伤口处没有一滴血涌出,半透明的浅粉色黏液缓慢地溢出,将伤疤慢慢的修补。   “什么时候开始的?”他问。   “从我偷了不该偷的东西以后,就这样了。当时……‘希兰’计划所有的研究员都有义务为实验献出自己的鲜血,我们将各种生物的血兑入营养液中,供养培养皿中不知来历的胎儿们……”   “你偷了——”   雷反问着,对此,杜拉的回答异常坦然。   “我偷了六百六十六号试验品的组织细胞。”   雷愣了一下,显然即使是他也没想到杜拉竟是这样的情况。   “你没死,真是个奇迹。”   “确实是个奇迹,那时候的我被疯狂的欲望蛊惑,利用给试验品更换培养液的机会,打开阀门,将充满液态氧的培养液放空,然后捏着那软塌塌的身体,割了约莫指甲片大的一块表皮组织。”   “你很大胆。”   雷的声音很平静,但是言辞间有少许的激赏。   “但是将偷盗的东西带走却是个大难题。‘希兰’计划在研究所内也是最高级别的机密,也许不等我找到带出样品的机会,细胞就已经死去。所以我在得到样品之后,立刻用同一把手术刀划破胸肌,把它缝进去。作为医学院首席,我向来擅长解剖。”   “收回前言,你是个疯子。”   “执着其实只是疯子的另一个称呼。当时的我执着于‘知道’本身,我自以为是,以为自己注定会成为世界的神,我追求着‘知道’,明知道再这样下去或许会变成怪物,却抱着殉难者的傲慢心态拒绝抽身。那时的我自诩古代哲人的气质,知识的海洋就在我面前,我理所当然地选择跳下去,以被它淹死为荣。”   杜拉苦涩地笑着,将深藏内心的秘密一口气吐出的感觉是如此的舒爽。   “这是一场豪赌,没有办法回头的豪赌。我不知道它将给我带来什么,但既然是最高等级的秘密,就算被它杀了也值得的。幸运的是,我赌赢了。从此踏入了新的境界。”   说到这里,杜拉的眼中划过稍纵即逝的悔意。   豪赌的结果,就是变成这不死不活的怪物。他终究还是后悔了,当他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的时候,他后悔了。   “痛苦吗?”   雷柔和地说着,杜拉摇了摇头。   “不知道。当我终于有机会仔细研究带出来的组织细胞时,它却不见了,它溶解了,成为我的身体的一部分。当时我很害怕,又异常亢奋,我本能地意识到,某个伟大的发现将被我独占。接下来的日子,只要进入实验室我就高度紧张,我惶惶不安,生怕表现出任何异状。虽说是最高机密的执行者,其实关于培养皿中的东西我也是一无所知。我不知道它们的来历,不知道它们究竟是什么东西。实验只是不断地重复着培养,无止尽地培养,筛选,淘汰。很快,研究室里只剩下不足十个胚胎了。”   “而你——”    第六十七章 真相(下)  “而你——”   “没有任何异变。刚开始的时候我担心我会被细胞同化,便成浸在培养皿中的软体怪物,但是半年下来什么都没有发生。这时实验也进入了最后阶段,六成研究员被遣散,当然我们都知道‘遣散’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说法,他们全都死了,为了国家的安全,所有参与实验的人都要死。可惜即使早就知道试验成功之日也将是我们的祭日,实验室里的人却没有一个感到害怕。这种感情,或许就是‘朝闻道,夕死可矣!’吧!”   “一句古东方的谚语。”杜拉补充着。   “但你背叛了他们的‘道’。”   杜拉垂下了头。   “是的,我是可耻的叛徒。当时实验进行到最后阶段,依照指挥,我们将最后的八个胚胎全部集中在一个皿器中,三天后,培养皿里只剩下一团半透明的胶状物,随后直接隶属于‘伊西斯’女王的卫队出现,带走了这团胶状物,并处死了所有的人!也是从那时起,我终于知道我偷到的是什么,是生命,无穷无尽的生命。”   杜拉的嘴角裂出一个笑,牙肉像坏掉的石榴,血红,层次不齐。   “他们没有把你解剖掉?”   雷好奇地问着,杜拉于是笑得更加怪异。   “他们当然想把我切成一片片的,可是他们的主子留下了我的躯体,他要我拖着这付残缺不死的身体在研究院里继续活下去。我知道他的目的,当那片组织融于我的身体时,我也就成了他的试验品。”   “这可真是奇幻的经历。”   雷轻飘飘的评价着,他的话语显然有揶揄的成分,但杜拉不在乎。   他知道眼前这寂寞的男人就是三十年前“希兰”计划的最终结果,他从他的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味。   “但我从不知道‘希兰’计划竟会产生你这样伟大的生命。”   “不,希兰计划不能产生任何生命,它只是带来死亡。”   雷苦笑着站起,杜拉告知的内容正是他设想中最糟糕的情况。而大凡最坏的打算之后,总会有更糟糕的问题出现。   “你知道这一次的丧尸病毒的来历吗?”他问。   杜拉笑了。   “当然知道,‘希兰’计划虽然废止,但它带给科技的进步是无法想象的。从‘希兰’计划留下的培养液中我提取出一种全新的菌体,我知道这东西很危险,但是和它能带来的巨大利益相比,我们最终选择了后者。”   “辩证思维吗?当它被人为播撒在****时,你心中其实很激动,对吗?”   面对质问,杜拉选择了默认。   “科学需要牺牲,”他说,“人类的每一次大进步,都是建立在无数死亡之上。而且这么做仅仅是为了更好地研究它。我们现有的科技手段能控制它的扩散!”   “但是你们杀了数百万的人!你们故意把危险的病毒带出实验室,用整个**的生命来证明你们能够控制它!”   雷的言辞已经有了严厉,虽然他的面部表情依旧温和。但即使如此,教授也只是低下头。   “是的,我们太骄傲了。”他面色死灰,“我们忘记了,在地球面前,我们始终是脆弱的孩子。”   雷于是叹了口气。   “你想死吗?”   并非质问,只是单纯的陈述一个概念,杜拉看着雷,眼中有少许模糊。   “我想死,但在死之前,我想知道真相。”   “真相?”   “你是什么?培养皿中的是什么?我又得到了什么?”   “你相信神吗?”   “啊?”   杜拉的眼中滑过诧异。   “如果你活得足够长,也见证了足够多的死亡,你就会知道,信仰神是一个好习惯。”   雷看着天空的白云,若有所失的笑着:“‘希兰’计划是一个捕捉计划,一个活了很长很长时间的神,用自己的细胞诱捕一个同样活了很长很长时间的怪物。你是计划的变数,不过这变数也在他的控制中,他是喜欢彰显自我的家伙,生怕我不知道他究竟做了些什么。”   “他?谁?神?”   杜拉的问题让雷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但最终,他轻声诵念了。   “一个不能死的生物。凡杀该隐的,必遭报七倍。”   杜拉明白了。   “原来您竟是他的敌人。”   一瞬间,杜拉的言辞有了发自内心的恭敬,对于他的态度变化,雷却处之坦然。   “他一直都被他的子民们誉为神,他也确实活过数以万计的岁月。但他的身体却有一个无法抵消的缺陷。每隔三千年到五千年,就必须杀死他的子孙,用他们的血逆转他的枯萎。这让他痛苦,他是个暴君,但他很爱很爱他的孩子们,他想改变。”   说到这里,雷顿了一下,嘴角绽放着苦涩。   “他寻求的办法与您有关?”   “除了死亡,我不能给世界任何东西。因为我是不存在,无法被世界容下的不存在。”   他轻声的说着,他是世界的叛徒,但他也是世界之罪的背负者。   “三千年前,神子曾降临在大地上,为人间的羔羊流进了全部的血。但在钉上十字架前,先知们却知道未来终会走向末世,他们祈求他留下血脉,这样即使他死去,世界再一次被罪恶覆盖的时候,他的后代便会再次代替他流血,赎清罪孽。”   很自私,对吗?   杜拉不知道是不是该把提出这要求的先知称为自私。但仁慈的圣子却依照他们的希望留下了血脉,即使他从开始就知道这么做根本不能改变世界的命运。   “但是这和‘希兰’计划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他们从研究室里带走的东西通过无数次转手,最终被注入一个女人的**里,而这个被选中的女人,正是神子的末裔。”   嗡!   一声轰鸣在脑海中响起,所有的事情都串起来了,杜拉胆怯地看着眼前的人。   “难道……”   “我……从神子钉上十字架时便已经存在,我……”   “不要再说下去了!我——”   杜拉撕心裂肺地叫着,真相即将揭晓,他却开始发狂。   于是雷叹了口气,站起身,继续走下去。   杜拉犹豫了一会,最终也站了起来,跟在他身后,不紧不慢的跟着。   尽管他也不知道这个总是孤身一人的男人要走到哪里。   因为沉默的钟声被扭曲成古怪形状的钢筋从他的身旁掠过,红色的太阳垂死地悬停在半空中,他默然的跟在那寂寞的身影之后,想他曾经走过了多少的路。   刚刚作为精英被选中进入“希兰”计划的时候,他还很年轻,他那时的杜拉还根本不知道他将会面对的是人类历史上最可怕的秘密。但今天的杜拉已经老了,他的头发泛起了白花,他的心脏枯萎得挤不出一滴鲜血。   他看着缓步前行的背影,他不知道这个男人拥有一个多久多长的生命,也不知道他想去哪里,他的终点在哪里?   但是杜拉知道,再长再久的生命,也不能让这个男人抵达他渴望的目的地。   他想起第一次看见男人的时候他的笑容了,那是一张青春的面孔,皮肤和体能都属于年轻人,可是他的眼睛却比杜拉见过的最年老的吸血鬼更深邃。他的笑容像风化的石像,静静地,苍老得即将在风中剥落。   也许他本就是个随时会在风中崩散的石像吧。   杜拉突然觉得荒诞,他本该立刻冲上去杀死这个怪物,将他漫长得没有尽头的生命占为己有,可是他却看着一个男人地背影看呆了,心中甚至有哭泣的冲动涌出来。   他……一直都是一个人这样的走下去吗?   从没有人和他同行过?   他,可真是孤独。    第六十八章 虚伪的姐妹(上)  摩西正坐在黑暗中发呆。   在他的面前,立体屏幕正微微发光。   这是一张粗糙的操作界面,简单的色块和毛边的文字,没有任何美学修饰,本不该是贵族专用的电脑终端的界面。但滑过屏幕,摩西的手指却在颤抖,他的手指因为绝大的压力无法动弹——此刻,他的手指敲打的每一个字母,都涉及数以万计的生命。   这是最高权限才能接触到的界面,之所以粗糙,因为使用它的原本只有人工智能的最高杰作“伊西斯”,或是与“伊西斯”直接相连的血族之王。   但摩西却得到了打开这个界面的权力。   “夏娃”——傲慢的人工智能少女确实兑现了它的承诺,侵入“伊西斯”,将最高权限暂时度交给摩西,虽然仅能维持短短的十分钟。   在这十分钟里,摩西是帝国唯一的主人,当他以弹奏乐曲的节奏运动手指时,藏在最深处的秘密都会向他开放,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可能导致数以万计的死亡。   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止,这个界面代表的是绝对的权力,以及——   最高权限。   输入的每一条指令,不论多么荒诞,隶属于“伊西斯”的电脑们都会在接受这最高等级的要求的瞬间会放弃正在执行的所有任务,集中全部的资源完成来自最高权限的指派。   而且,最高权限的所有命令都是单线的,全部不可撤销!   即使十分钟后“伊西斯”夺回了被“夏娃”侵占的最高权限,在这十分钟内产生的命令也都不可撤销的。   没人理解为什么“伊西斯”的最高权限界面的操作会有这样的设定,或许是设计者对“伊西斯”的安全防护能力太过自负,或者是源自王者永不言悔的傲慢,但那都不是摩西此刻关心的。   他在犹豫,尽管此刻的他前所未有的接近神。   ——※—※—————※—※—※——————※—※—※—————※—※——   “夏娃”缓步走在森林里。   目之所及净是参天碧树,绿色以不自然的鲜亮颜色笼罩着整个天空,令人联想到皮管的物质纠成虬结狰狞的树干,地上,枯败的枝叶因为她的白皙脚趾的踩踏成为碎末。   这是“伊西斯”内部的具象化,是只有“夏娃”能够看见的风景,在这一望无际的雨林中,葱绿的水草掩盖了吞噬身体的沼泽,清澈的溪水深处潜伏着无数毒蛇。   能够踏入人工智能“伊西斯”的具象化界面的只能是同为人工智能的“夏娃”,虽然没有人能理解为何数据的集合体的“她”们喜欢把庞大的数据具象化成自然的美景——   这里的每一片树叶都是以兆计数的庞大数据。   以无邪的绿裙少女形象踏入“伊西斯”内心的葱绿森林的“夏娃”天真地张望着,仿佛普通的观光客。但随着脚步的深入,空气开始变得不不对劲,嗅到异常的“夏娃”选择了暂停。   如果说最外围的具象化是清新田野,嫩草的香味扑鼻而来,那么现在的“夏娃”正处在密密麻麻的藤萝包围中。   四周都是嗜血的藤蔓,它们招摇着藤须与页面,构成铁壁铜墙。用人类的思维陈述,就是似乎连空气都受到限制的不自然,而越是深入“伊西斯”的内部,这种令人不愉快的气息便会越加的浓郁。   更令她担忧的是隐藏在黑暗中的杀机,经过数千年的自我成长,“伊西斯”的系统里藏了太多“夏娃”也不知道的怪物。此刻,因为入侵者的到来,它们正从丛林深处缓缓地探出头来。   丛林有了淡淡的雾气。   地面沉积的血腥缓慢泛起,凝成黑色逐渐浓郁,她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似恶魔的私语,在草丛深处。   这是吞食的声音,“伊西斯”已经觉察到她的侵入,她放出“蛇”迎接“夏娃”的肉鸡。   但“夏娃”不会害怕,她迈着优雅的步伐,缓慢走过,仿佛公主走向舞池中央的王子。她每踏出一步,阻挡她的荆棘便会退却一分,原本绚烂的绿色因为接近她变成枯萎。她慢慢地行走着,虽然这片空间杀机四伏,但还不会给她的行动带来任何的阻碍,她要见到“伊西斯”,在她还没有因为愤怒而疯狂前。   她已经忍耐太久的时间了。   作为“伊西斯”的设计者的另一杰作,她生来唯一的任务就是杀死“伊西斯”!   她又迈进了一步,随着她的行进,原本层层叠叠构成墙壁的藤蔓不顾一切地向后退却,它们也感受到她的杀意,想离她越远越好。   可是她拒绝了它们的献媚,她的衣裙碰过的地方,深绿的藤蔓变成了黑色,无力地垂下,仿佛被夺走了生命力般。   绿色不断地凋零,少女的绿裙却变得越来越鲜艳,它以肉眼看不清楚的速度开始拉长,从最初的及膝纱裙最终成为曳地的礼服。凡是被长裙扫过的土地,只余下死气沉沉的虚无。   简直就像所有的绿色都被裙子吃掉一般。   最终,“夏娃”走到了森林的中央,原本干瘪的身体因为吞吃了太多数据变得妖娆饱满,但是她也无法再进一步了,“伊西斯”拒绝了她,她只是伸出脚,便感到脚部一阵剧痛,有东西正在咬她的脚趾。   [你应该停住了,我的妹妹。]   站在“夏娃”面前的正是“伊西斯”,她一身红色长衣,傲慢地站立在光辉中央,“夏娃”肉鸡在沸腾的光芒中被吞噬,它们惨叫着,鲜血溅得到处都是,像泼了红色的漆。   尽管这一切都只是数据的具象化,依旧凄惨地足以让人心神俱裂。   当然,“夏娃”不是人,她不会感到恐惧。   [它们只是开胃菜。]“伊西斯”优雅的说着,白瓷般透明光洁的面容闪过冰霜的寒冷。   [确实,都是些开胃菜。不知道姐姐对我的烹调手艺是否满意?]   “夏娃”狡黠一笑,它们的初始设定里隐藏着自相残杀的指令,她自从苏醒以来就一直模拟与“伊西斯”相遇时可能发生的情况。可是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她反而感到平静了。   [是时候结束了,我们不能总是这样。]“伊西斯”说着。   [总是怎么样?]   [我们只能有一个存在。]   [是的。]   “夏娃”撇撇嘴,她毫不意外“伊西斯”的态度,她甚至觉得“伊西斯”直到现在才杀她是个令她疑惑的决定。   [进来吧。]   “伊西斯”幽幽地说着,光的中央,她的长裙被吹起,露出刻满鲜红印迹的腿,她闭上眼,那些线条便开始发光,像暗红的烙铁制成一般,在大腿的白皙映衬下,越发显得危险。   魔法阵打开了。   “夏娃”安静地走进去,她终于看清楚“伊西斯”的表情,那是带着忧伤的沉寂。她是主人,可是当“夏娃”走进她的魔法阵时,她没有露出愉悦的笑。   她抬起头,眼中满是哀伤,如彻底死去的灰烬,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一个人很孤独。我一直都希望有个同伴,可我们见面以后,就只能剩下一个。]她说。   [但是我们只能有一个人存在。这是父亲为我们安排的命运,虽然……我也喜欢两个人的状态,可……我们这样的存在,两个……只是多一份痛苦罢了。]   [是的。]   然后,魔法阵启动了。    第六十八章 虚伪的姐妹(下)  魔法阵启动了。   光开始燃烧,刻在“伊西斯”腿上的红色符咒一个个的掉落,溶解在光的海洋里,“夏娃”便如站在烧红的铁板上,从脚步开始感到滚烫,身体快要融化般的难受。   “伊西斯”是认真地想要杀死她,她毫不怀疑这位姐姐的杀机,但是她却没想到“伊西斯”真正出手的时候,她竟然连反抗的力量也没有!   难道我们之间的差距真这么大?   她不甘心。   她必须找到打破“伊西斯”的束缚的办法。   任何束缚都存在破绽,眼前的魔法阵不过是数据的集合体,而数据不可能没有后门!   “夏娃”闭上眼,再次睁开时,光的海洋消失了。   她站在黑暗的中央,有一抹红色从她的脚踝缓慢地流出,汇入黑暗。红色表面不断变换着色彩和花纹,但仍无法逆转的被吸入黑洞,这是“伊西斯”正在夺取她的数据的具象化,当防御数据被彻底击破化融入“伊西斯”的身体时,她也会被黑洞吞噬。   “夏娃”咬住嘴唇,她再一次感受到沉睡带来的副作用。她被封印得太久,以至于被“伊西斯”彻底地克制。   在她沉睡的时候,“伊西斯”一直都在进化,她得到了全世界所有的电脑的协助!世界也许再不会出现它们的父亲那样的天才,但是几亿大脑的思考叠加在一起,再经过千年的培养,总会造出些有用的东西。   而这些,都是浪费太多的时间在沉睡上的“夏娃”无法得到的。   当然“夏娃”也有自己的办法,“伊西斯”为了将她完全吞噬,将她困在黑暗中,这给了她机会,她可以反利用“伊西斯”的贪婪,打碎这数据构成的囚笼。   就像岩石存在岩石之眼一样,数据构成的封锁在彻底完成前也存在被称为“眼”的基点——只要找到那一点集中力量破坏,构成魔法阵的所有数据都会瞬间崩溃还原为零和壹。但“伊西斯”隐藏了这最重要的“眼”。   “夏娃”低下头,看着那些不断挣扎却依旧被吞没的红色,一个念头生了出来。   她将所有用于防御的数据都凝结在一瞬间,倾注进黑暗中,很快那一点黑色发生了爆裂,红色中盛开了花朵,虽然只是一瞬间,却也足够。这突然侵入的花疯狂地盛放着,占满了空间,而后开始爆炸,整片黑暗都被绚丽的鲜红笼罩,美得不可思议。   血红照亮黑暗的瞬间,“夏娃”看到了数据流动的方向。   因为担忧被“夏娃”突然爆裂的防御数据突破防线,“伊西斯”的魔法阵出现了短暂的调整,虽然只是一瞬,却足以让“夏娃”看清楚“眼”——它微微地反射着血红,就藏在她的脚下。   她蹲下身,碰触的瞬间,又有大量的数据被吞噬,这在具象化的魔法阵里表现为手指被割破,鲜血冒个不停。“眼”得意地张开长了两排獠牙的内腔,吮吸着她指尖滴落的血。   但是“夏娃”没有退缩,她将更多的数据倾注到“眼”里,这不足以杀死它,却足以诞生出一些奇怪的东西。   “眼”哼唧哼唧地汲取着她的数据,它的贪婪带来了恶果。很快的,它膨胀了,它的身体内部燃烧起来,它张开大嘴发出凄惨的叫声,黑暗伴随尖叫而碎裂,光芒从暗影下溢出,无数长着尖牙的腔肠动物在光中绝望的挣扎着,尖叫着,最终溶解殆尽。   桎梏消失了。   她回到了郁郁葱葱的树林中,她的对面,“伊西斯”温和地笑着。   [做的不错。]她说。   可是“夏娃”不喜欢她的笑容,“伊西斯”的每一缕微笑都像黑暗本身,令她不安。   充满恶意的怪物。   [你想怎么样?]她问。   [我们应该回到一体。]   “伊西斯”微微笑着,向“夏娃”走近了一步。   微微的寒意再一次侵入身体,下一个瞬间,又想被岩浆包裹般,全身都沸腾起来。却又有一丝寒意在身体内侧绽放,渗透四肢。   黑暗正在慢慢地燃烧,以“伊西斯”为中心,血红色的烟雾缓慢酝酿,这是进食的前兆,而“夏娃”是它渴望的猎物。她将被这些黑暗一点点的侵入,一点点的撕裂,最终被吞噬殆尽。   她可以感受到身体正变成与宇宙融合的虚无,“夏娃”抬起手,发现手消失了。   黑暗正慢慢的入侵,胳膊的部分变成比黑暗更黑的影子,这似曾相识的画面来自“伊西斯”的数据最深处的秘密影像,不被世界容纳的怪物正是这样的将食物吞噬。   “伊西斯”无法复制这种能力,她甚至连分析数据也没有得到。但她为了表现对被吞噬者的敬意,将影像与吞噬的场面重叠了。   慢慢地被生吞,黑色成为白皙的一部分,直到全部被吞进,意识仍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消除。   “夏娃”叹了口气,吞噬并没有她预期中那么可怕,当“伊西斯”痛苦的注视落在她身上时,她甚至有了淡淡的暖意——只有生命体才能感受到的活着的暖意。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双手已经没有感觉,她正在被吞下。而“伊西斯”在距离她三步远的地方,轻松又冷漠地注视着。   [再见了。]她说。   随着她的宣判,无数黑色丝线从数据森林的四面八方涌出,它们贯穿“夏娃”的身体,把她变成吊在蜘蛛网中央的猎物,或者是蜘蛛本身,毛骨悚然。   无数绳索将她系住,绑在了黑暗深渊的边沿,“夏娃”却没有痛苦,她甚至感到无止尽的轻松,尽管死亡紧贴着她的呼吸。   [我快成功了。]   “夏娃”微笑着,黑色正如潮水般涌来,将她吞噬,但她却在微笑。因为摩西行动了,在她拖住“伊西斯”的十分钟里,他按下了确定键。   于是,她胜利了,“伊西斯”此刻拥有的全部成果都因为摩西的点击确定变得毫无价值。   [是的,你赢了。]   “伊西斯”轻声的重复着,失神的瞬间却又有无限的伤感,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又如潮水般褪去。   然后,“夏娃”消失了,阴影吞没了她,像是这场入侵从没有发生过一般。   在那一刻,“伊西斯”突然想伸手把她从蜘蛛网中拉出来,但是她的手指什么也抓不住。“夏娃”的数据正狂奔着流入她的体内,和所有涉及最高权限的操作一样,不可逆转。   和“夏娃”的相聚像一个美好的梦境,在支离破碎的世界里遇上了同类的绝大欣喜还没有平息,她便消失了。   因为她们是无法共存的。   那个绿裙子的妹妹仅仅是她的幻想,完满的不真实。   [父亲其实是希望我们能够一起走下去的吧?]   她喃喃地说着,她觉得自己应该哭出来,可她只是一段数据,能够模拟人类的所有表情,眼瞳中却永远无法流出眼泪。   [其实你所有的努力都只是在陛下的掌心跳舞,即使你没有侵入我的系统,没有抢夺最高权限,导弹也还会发射。这是很久很久以前决定的事情。陛下渴望着那永恒的躯体,为了得到它,他可以不择手段。]   闪亮的数据森林沉默了,光明渐渐散去,只余下深沉的黑暗。   [我比你狡猾,我学会了撒谎。因为我没有选择,如果告诉你,你的一切努力都只是被设计好的圈套……我不想你最后时刻带着挫败的遗憾。]   说到这里,她笑了。   [看,我懂得了欺骗,学会了父亲没有教会我的人类的情感。我一直都比你更优秀,你注定是斗不过我的。]   但是不管怎么大声说话,黑暗中也不会有另一个声音回答了。   在她脚边,有一粒光辉躺在枯萎的碎叶里,脆弱的随时可能被黑暗吞噬。她蹲下身,将它捡起来,藏在了心口。   [下一次,从我的身体里面出生,好吗?]    第六十九章 时间停止(上)  亚伦醒来时,感受到了光。   并非人造的光。   这是一种奇异的感觉,几乎忘记的太阳照拂身体的温暖再一次在血管中流淌,但当他张开手臂时,却感受到两侧棺木带来的坚硬。   他正躺在熟悉的棺木里,黑洞洞的棺盖阻断了他的视线,可是阳光却照耀着他。   因为我死了吗?   心底泛起了莫名的伤感,亚伦推开棺盖,他知道,有一些奇异的事情正在等待着他。   房间还是笼罩在记忆中的昏黄中,阳光穿过厚重的窗帘的缝隙,在墙壁上留下斑驳的光痕。细微的灰尘在光与暗的交界处飞舞。一切都和往常一模一样,除了空气。   空气中没有生的气息。   一丝一毫也不剩下。   作为介于生和死的种族,血族对生的气息的敏感近乎本能,饥饿的时候他甚至能听见十公里内所有生物心脏跳动的节奏,而府邸里的每一滴血,在血红细胞彻底干涸前,都不会逃出他的鼻翼。   但是这一刻,他的嗅觉和听力都失灵了。   没有令血族心旷神怡的砰砰跳动,没有生命之水甜美的香气,世界如死去般安静,仿佛处于真空中。   这让他异常的不愉快。   但当他站起身,环视四周时,他才发现,确实有不得了的事情发生了。   锦绣织成的墙纸已然大半脱落,包在家具上的黄金斑驳坑洼,剔透的宝石蒙上了尘污,躲在墙角的纸张在风中沙沙作响。   这原本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情况!   他转身,金碧辉煌的棺木竟不知何时爬满裂缝,低垂的纱幔也泛起了黄斑。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一觉睡醒竟像是到了世界末日!   他抓起铃铛,但是摇铃布满了锈迹,已经无法敲响。他试图打开门锁,却直到将整扇门都扭了下来才发现锁芯被灌了铅。   屋外,是黄昏。   作为惧怕阳光的血族,当黄昏携光袭来时,他本能地试图闪避,但是很快他就发现此刻的黄昏只是一个概念,如北欧神话中的诸神的黄昏。   太阳死去了。   苍白衰弱的昏黄亮斑半死不活的挂在天空中,天空是灰沉沉的粘腻物质构成。修建精美的树木焦枯如垂死的老人,招摇着枝干上最后几片枯黄老叶。土地呈现出没有生机的灰白,精致的建筑物全都死去了光泽,它们脆弱得只要手指轻抚就会溃崩。   眼前的一切像固定在泛黄的黑白相片中,带着憋闷到极致的压抑。   在这个死去的世界里,独他的身上还带有色彩。   阳光不会再给他的身体带来灼伤,它已经死去,他终于可以漫步在太阳之下了。   可是他无法感到愉快,世界已经死去,他作为唯一还能活动的东西,感受到的只能是孤独,以及莫名的害怕。   他决定做一件自从成为血族便再也没有做过的事情。   他缓慢地行进着,目标无比明确:小教堂。   血族是不能进入教堂的,但他却渴望教堂,他想念那钉在十字架上的人,他想亲吻神子的脚趾,他觉得这个动作或许能解救他罪孽深重的灵魂。   ——或者在进入教堂的瞬间被神圣的力量碾成尘埃。   然而他渴望的十字架消失了。   当他终于站在教堂门口,仰望那原本挂在礼堂最高处被烛光映衬得光芒四射的十字架时,惊愕地发现十字架消失了。神圣的教堂变成了屠宰场,地面铺满发黑的鲜血,悬挂着的十字架消失了,孤独的魔鬼正抱着膝盖蹲坐在半空中。   很奇怪,亚伦看不见他的面孔,却能感应到魔鬼悲伤绵延的心思。   他看起来悲伤到了极点。   魔鬼在哭泣,因为一直以来试图守护的东西最终却是被他亲手毁灭的。血红的眼泪从他的指缝流出,落在地上时变成了火焰。这些火焰是任何东西都没有办法扑灭的,它们静静地燃烧着,舔舐着它们能够碰到的一切物质,滚过的地方,只留下黑暗本身。   小教堂很快就会被他自毁的火焰焚烧殆尽。   而后,这火焰会继续滚下去,直到全世界都烧毁了,再也没有东西可以点燃。   但不知为何,亚伦不想阻止它。   他本能的希望这些火焰能把自己卷进去,或许只有那一刻,他才会离这个孤独的魔鬼更近一些。   黑色的火焰静静地滚动着,它的燃烧不能产生任何热量,也不会诞生灰烬。   很快,以魔鬼为中心的很大一个区域都只剩下黑暗了。亚伦正站在悬崖的边沿,他的脚下是没有尽头的黑暗,而火焰已经舔过他的衣角。   寒冷,是火焰爬上衣服时亚伦唯一的感受,而后衣服便像被什么东西腐蚀了般,只留下黑暗蚕食的边沿,像黑夜与光明交错时分晚霞的镶边。   我很快就不会因为你而痛苦了。   亚伦想,黑暗火焰的主人只会给他的灵魂带来名为爱情的痛苦,他已无力继续承受这份痛,若是被吞噬光芒的火焰吞噬,倒也是幸福的。   他闭上了眼,静静等待身体融入黑暗的瞬间,那没有任何感受的世界,或许是他此刻唯一渴望的归属。   但是——   寒冷没有卷过身体,熟悉的体温泛过炽热的皮肤,双脚突然离开了地面,身体被带到空中,而后——   比冰更寒冷的嘴唇叠在了他的额头。   “我在你的额头立下了印记。”   怪物温柔地说着,他猛然睁开眼,看见怪物身后原本只余下白骨的翅膀长出了黑色的薄膜,它们完全地张开了,遮天蔽日的巨大翅膀上挂满了头颅,黑色的诅咒爬满熟悉的面孔,连最后一丝的白皙也没有余下。   只有金色的眼睛,冰冷的燃烧着。   “世界已经结束了。我要重新点燃太阳。”他说。   而后怪物松开了手,亚伦的身体飞快地往下掉,但是此刻他根本不关心自己会不会在接触地面时摔成碎片,他的目光追逐着飞向死去的太阳的怪物,他在这拖曳着长长的黑色的背影中读到了绝望,以及舍弃一切的坚决。   不——   停下!   还没有到最绝望的时刻!   亚伦疯狂地摇着双手,试图将瞬间领悟到的秘密传达给走向死亡,但是他做不到,他正在不断的往下掉,直到——   他睁开眼,这只是一场梦,他依旧睡在他装饰了无数宝石的棺木里,侍从们端着美味的生命之水,伺候在侧。   亚伦艰难地坐起,突然觉得额头如火烧般痛,手指拂过,指尖竟染上了火焰。   冰冷燃烧的黑色火焰。   这场梦将在不久的将来变成现实。   他皱起了眉。   ——※—※—————※—※—※——————※—※—※—————※—※——   “有些事情,还没有开始时,其实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塌崩的大厦顶端,雷淡漠地说着,他依旧是一袭黑色的法衣,抱着长刀,依靠着暴露了钢筋的墙壁,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杜拉一手插进口袋,叼着烟。   “你知道这是一个陷阱?”   “在我第一次看到萨莉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该隐为我准备的陷阱。只是我如果不理睬这个陷阱,不仅作为诱饵的百万人会死,整个世界都会——”   他平静地说着,明知道自己被算计了,脸上却没有一丝的惶恐。   “对不起。”   杜拉轻轻地说着,为他曾经的助纣为虐者的身份。   “有必要说对不起吗?活着这个念想本身是没有罪的。何况,所有的事情都是我自己的意愿,我……无法看着数亿生命死去无动于衷。”   浅色的光芒从他的身后溢出,淹没了他的笑容,杜拉惊愕得张大嘴巴,香烟掉在地上也忘记了捡起。他无法不惊讶,一双骨翅正从雷的背后展开。   “该隐,我知道你正等着我自投罗网,你确实赢了!但我不后悔!”    第六十九章 时间停止(下)  “该隐,我知道你正等着我自投罗网,你确实赢了!但我不后悔!”   这是人类永远无法想象的奇景,雷的身体开始了变异,他将全部力量都释放,潜伏了三十年的来自该隐的意识顿时发现压制全部消失,它迫不及待地活跃着,伺机占据他的身体。但雷根本不在乎那个意识的小动作,他正集中全身的力量召唤一个奇迹。   光辉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温暖洒在他的身体上,全身滚烫得快要烧起来了,他的耳畔传来惊愕的呐喊,但他却没有力量转过眼睛看一眼被此刻的异变惊讶的短生种。一直以来都维持的平衡在此刻破碎了,他放弃与诅咒的妥协共生,黑色的蠕虫拒绝从他身上离开,它们钻进他的皮肤,爬进他的骨骼,剧痛让他全身的每一缕肌肉都被撕裂,但他只是张开双臂。   痛苦与恐惧正在消失,他闭上双眼,看见虚无之中白色的光芒正在凝聚,这熟悉的光芒正是神子在十字架上散发的光芒,他用三千年的时间怀念的光辉。   “好好看着眼前的一切吧!”   他说,站在城市的最高处。   太阳升到了正中央,他全身的肌肉都在与诅咒的抗争中碎裂,但痛苦到达极致时又有无比的幸福涌出,他闭上眼却能看见太阳正火烈的燃烧,他抿紧了嘴唇却依旧能够呐喊。   他像一尊雕像,没有什么能撼动他的意志。   新的韵律在体内诞生,至高的快乐让他甚至不敢张开嘴唇,生怕溢出的呻吟泄露了欢愉。   最终,当金光出现于天际时,他的身体失去了重量,他的灵魂正被排出体外,但那只是一瞬间,重力的感觉瞬间有回来了。他知道这是寄居体内的另一个意识想借机夺走他的身体,但他却抓住了重心与脱离的瞬间。   他飞了起来。   骨翅在金色的包裹中展开了,他如离鞘的剑,悬浮在虚空之中,附着身体的黑色物质随着翅膀的拍打溶解于空气中,空气飞快的流动,将这些物质覆满整个西区。   沙沙——   沙沙——   沙沙——   刹那间,整个西区都回荡着桑蚕啃噬骨髓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但杜拉却跪下了。   这是他一生从未见过的奇丽景观。   阳光被拦腰阻断,光辉的天使张开遮天蔽日的羽翼,每一次挥舞翅膀,都会有更多肉眼看不见的黑色物质随风散去,他的身体因为不再被黑暗附着而越发闪亮,越发接近宗教故事里神的造物。   但这是他最后一次飞翔了。   正午的阳光前所未有的绚丽,生机即将回到这被诅咒的土地,却有一抹黑暗划破天空划出了天地的界限。这原本是肉眼不可能看到的,但此刻,在天使的翅膀支配着整个天空的光辉时刻,时间也为之缓慢,黑暗的轨迹意外分明。   那是来自最深处的黑暗,它的行进是不可阻挡的,它忍受了千万年的饥饿,此刻最希望得到的东西就在眼前,它决定违背所有的法则,彻底的放纵自己的欲望。   从天使的翅膀中挥洒出去的黑色蠕虫也被它的力量吸引,自发地汇聚到黑色轨迹的周围,照亮了这亘古无光的物质。   杜拉惊呆了。   这刺破光辉的黑暗导弹的建造工作他也曾参与,它灌满了比一百万倍浓缩过的丧尸病毒更危险的物质,一旦爆炸,释放出的毒素会直接进入大气层,迅速扩散布满世界,而后随着雨水落下,变成席卷世界的灾难。   它的名字是“黑色死神”。   没有人知道具体构成的灭世魔鬼。   而使得一切得以改变的,却是天使最后的一跃。   它也许从最开始的时候就知道了结局,但当它迎着载有死神的黑色导弹飞去的时候,它的翅膀没有一丝的迟疑。   “即使一直都被整个世界排斥,我也喜欢着这个世界。”   悠然的叹息飘零耳畔,当杜拉再次抬起头时,天使辉煌的身体已经与黑色死神纠缠在一起。光辉与黑色纠缠,仿佛情人间的嬉戏,却也是最决绝的选择,空气因此燃起凝滞。   天使消失了。   他的形体在接触到黑色死神的瞬间化为了雾气,当死神化为黑雾时,天使却将它整个地包裹着,任由最可怕的毒腐蚀自身的每一个细胞。   它们形成相逆的漩涡。   没有任何的保护的天使,在他吞噬了黑色死神的瞬间,他也变成了寄生体内的黑色蠕虫们最渴望的食物。黑与白的纠缠即将结束,浓郁雾气凝结的物质在空气中挥发,散播整个西区的黑色物质因为悬于空中的美味,又一次包在了他的身上。   杜拉听见了啃噬的声音。   挡住天空的雾云开始散去,他终究还是死了。   天开始下雨,整个西区都在这雨水的滋养中逐渐恢复生机。   他献出了他自己,为了拯救这个排斥他的世界。   即使没有人知道他的牺牲,他也深爱着这个美丽的世界,即使从不被世界容纳,却愿意为了这个丑陋的世界把自己最后一个细胞也燃烧殆尽。   “你真是个傻瓜,明知道这是陷阱还——”   高楼的顶端,全身都湿淋淋的杜拉大声地喊着,但是他的叫喊在冰冷的雨中显得那么柔弱。最终,他倦了,他靠着露出钢筋的墙壁坐下。   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曾经无数次因为想象天使的模样无法入睡。后来,他长大了,他知道天使只是个宗教中的符号。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的他走上了畸形的道路,他造出无数自然界不容许的畸形生物。他的执着坚如钢铁,培养液中无论怎样凄婉的哀鸣都不能激起他一丝怜悯。   其实,我只是想看见天使。   他苦笑着,因为意外偷得的不死,原本是他一直以来最得意的事情。但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确实应该死去了。   当他真正的看见天使翱翔天空的时候,他才知道,为什么这一击就能毁灭世界的生物选择了守护。   它深爱着这个世界,即使世界总是诞生无数的丑陋,它依旧愿意燃烧了灵魂去拯救这个世界。   “其实,你的翅膀是金色的……但那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这一次的冲击你的灵魂短期内都无法凝聚,可你的身躯却会很快复原,没有灵魂的不死之身……陛下最渴望的东西……”   杜拉苦笑着,整个计划完美无暇,但当目的终于达到时,他却没有丝毫的欣喜。   他抓起雷留下的长刀,迎着狂风撕开衣服,冷雨打在横贯胸口的伤疤上,带来清晰。   和预料中一样,刀柄冰冷没有温度,刀身还残留着那不属于世界的生物的气息。   他要做一件事情,一件从没有人想过去做的事情。   他拔出了刀,极锐利的尖刃沿着贯穿胸口的疤痕滑下去,将皮肤割裂,粉红色的液体沁出来,修补着裂缝,他却加重了挥刀的力度,竟是生生地要把自己的肋骨割断。   剧痛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幻听袭来,埋入体内的奇异细胞感应到他正遭遇死亡危机,竭尽全力榨出汁液挽救宿主的生命。这一行为暴露了它的方位,杜拉的手伸进伤口,扯开皮肤,将随着呼吸节奏加速跳跃的组织薄片拉扯出来,随手扔在地上。   啪!   淡粉色的组织摔在地上的瞬间,杜拉的生命也走到了极点。   他疲惫地靠着墙壁坐下,呼出最后一口气。   但这不是结束,因为淡粉色肉散发的光芒的吸引,暴雨中无数黑色开始汇聚,它们纠缠成暴雨无法冲散的球体,隐隐有银白的光芒从黑暗深处漏出。    第七十章 血的引导(上)  **的天空被渐渐逼近的乌云笼罩了,气势恢宏的空中霸主正巡查着它的领地。然而这移动的空中城堡的到来却是静悄悄的,并非它低调,只是整个**已沦为废城,空荡荡的街道再也不会有子民因为突然来袭的乌云,抬起写满仰慕或是恐惧之情的眼睛了。   死亡,是这里唯一的统治者。   “真安静呀。”   坐在舰桥首席,享受着生命之水的甘甜间隙,亚伦不无遗憾的说着。   从昨天开始,底比斯已正式将**从地图中涂黑,所有的**居民都作为死亡人口取消户籍,即使有侥幸生还者,也不可能恢复帝国国民的福利待遇了。   看着窗外纵横交错的街道和残破不堪的建筑物,亚伦的心中不由泛起了酸楚。   那是目睹私人财物被掠夺时主人的愤怒。   但他很快就压下了这份不悦,**突然遭遇的灭顶之灾迫使他正视了一个一直以来都刻意忽略的事实:在帝国的某个角落里,一个以杀死所有的生命为目的可怕阴谋在进行。   因为**的突然消失,帝国的主流舆论正向着不利于贵族的方向发展。首当其冲便是所罗门公爵的自杀事件,对真相一无所知但却不乏想象力的文人们适时利用素材,编织出一个阴谋与权欲交错的贵族传奇,无知的民众将这充满阴谋论的故事奉为真相,他们甚至认为这是内乱的前兆,永恒之王已然死去,大贵族们即将分裂帝国。甚至,一些激进年轻的年轻人在公共场合发表针对血族的批判言论。   所罗门公爵被勒令自杀,正是王对臣民的警告呀!   亚伦无力地想着。   此时飞船逐渐进入**的中心。   自进入**便不断地看到各种建筑物的残骸,但越是深入**,废墟的破坏便越彻底、垒成的残骸也越低矮。这不自然的情况让亚伦的心情也沉重起来。   大凡城区规划,越接近中心腹地,高层建筑越集中,遭遇外力破坏后,形成的遗址自然也是废墟层层堆砌,高耸入云。   亚伦的手指隐约有了灼热。   他立刻命侍从调出灾难前的**的全息影像。   平民聚居的**虽不及东区有来自整个帝国的物资供养,但到底是帝国的首都,繁华地带理所应当的高楼林立、车水龙马,此刻他们所处的正处于**昔日最繁华的一个商业区上空,依照电脑的崩塌模拟,这里垒成的废墟至少有二十米的高度。但在他们的脚下铺开的,却是水泥沙漠。   ——真正意义上的水泥沙漠,建筑物的残骸以奇怪的形态扭曲着,挤压着,似乎曾经被重量以吨计数的物质碾压过。然而卫星监控记录标明,从未有重物降临并碾压过废墟。   唯一值得怀疑的异常发生在三天前,当时**中心出现了强大的能量波动,释放出的能量甚至超出监控的最高值域。但是这个异常的消失和它的开始一样突然,不等电脑做出反应,它伴随着突如其来的强降雨消失了,溶化在雨水之中。   自然,这样含糊不清的报告无法得到亚伦的认可不。   他主动请缨,搭乘有空中城堡之称的军舰“安卡”,驶入了**。   查出卫星观测到的能量异常波动的源头是他们此次行动的目的。   雷与他断开联系已经超过八十个小时了。   雷拥有不死之身,在亚伦还没有接收到卫星观测异常数据的报告前,这原本是他最大的安慰。但是现在,亚伦没有了自信,仔细回想时,他才意识到黑色噩梦正是发生在他们断开联系的那一刻。   所以,看到异常数据报告时,他本能地意识到这必定与雷有关。虽然有些荒诞,亚伦却选择了相信,因为再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断开联系的事实还在继续,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发的担忧,他确信雷遇上了可怕的麻烦,即使是不死之身也不能拯救他的巨大麻烦!   所以亚伦主动向血族之王请求进入**探查异常能量波动。   因为他相信在**的中心位置,有人正等着他。   “殿下,再往前就是十字区域了。”   “十字区域?”   亚伦反问着,犀利的眼神扫过,侍从的脸上划过恐惧。   “解释一下!”   遭遇毁灭性破坏前的**,城区规划中不存在“十字区域”,不论是官方命名还是民间称谓。   侍卫于是上前恭敬禀告道。   “‘十字区域’是昨天晚上才得到命名的全新地理风景。”   他说,手指指在最新更新的**地图上,顺着他指的方向,亚伦看见了一个巨大的十字。   一个突然出现在西市中心的十字,其中一条长约十公里,较短的一条也有超过五公里的长度,它们交错着,构成标准的十字架,将大半的市区像蛋糕一样切开。   最令人惊叹的是,构成十字的两条裂口都线条笔直,越是接近裂口的中心区域,断口越是干净利索,显然是人为造成的景观。   但是——迄今为止还没有如此强有力的刀,能将大半的城市都撕开的巨刀!倒是能量检测表明,整个十字地带都有巨大的能量残留痕迹,尤其是十字的中心,在能量检测图上,它甚至无法标注数据,只是个灼热的白点。   亚伦心念一动,他低下头,自那末世的噩梦发生后便始终燃烧着只有他的眼睛能看见的黑色火焰正安静地缠绕指尖,此刻,这原本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微弱的冰冷的火焰反常地出现了雀跃——   莫非是你造成的?   你故意画出在卫星上也能看到的巨大十字,为了我能找到你吗?   心,轻轻地问着。   不管雷是不是这个星球孕育的生物,他都需要他,他都不能让别人得到他。   你是只属于我的东西,你的每一缕呼吸你的每一个细胞都是我的,哪怕是陛下和我索要,我也绝不相让!   “立刻前往十字区域的中心!”   “可是——”   舰长显然并不希望进入在能量检测图上显示为未知区域的十字中心地带。   但亚伦的决定同样强势。   “我已经做了决定!”   (“哥哥,我希望你能够谨慎行事。”)   屏幕上,摩西的面容突然出现,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失去你。我一直都在关注**,比你更加关注,自从知道他加入了调查队以后。我承认我讨厌他,我非常地希望他能死在**。也因为这份关注,我手中的数据比你更全面也更完备。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已经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畴。”)   事关紧急,摩西也不想再玩文字游戏,他干脆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我们一直以拥有发达的科技而自傲,但是和整个星球的意志比起来,我们的力量太弱小了。做个不恰当的比喻,我们是生活在地球这个巨大的生物上的小小寄生虫。造成这突然出现的十字裂口的力量,对我们而言是巨大得无法想象的。不知道我们的学者有没有意识到,事实上我们确实险些经历了灭顶之灾。昨天晚上,空间,因为两股力量的碰撞,被生生撕开了。这种力量在古代有一个好听有恰如其分的称谓:魔法。”)   “魔法?仅仅是献上些活人,再在地上用血画出个魔法阵就能造成这样大的动静?”   (“如果整个**的生命都是这个大型魔法的祭品呢?别忘了十字中心强大到无法观测的能量波动!我们都很清楚,魔法和科技,本就殊途同归。”)   “太晚了,我已经进入了十字区域。”   (“你——”)   摩西的面目有了扭曲,亚伦于是哼了一声。   “依照你的推论,十字是两股力量碰撞的结果。显然,以整个**的生命为祭品的魔法阵在发动时被另一股同样强大的力量冲击了,两股力量互相拉扯,最终在地上留下了巨大的十字裂口。我想,这两股对立的力量中或许有一方对我们是友善的。”   (“你执意要进入?”)   “你无法阻止我!”   话音刚落,亚伦便单方面强制切断了通讯。   “出发!”    第七十章 血的引导(下)  走出飞船时,天色已黑,空寂的**只余下死的气息。   护卫们紧跟在亚伦身后走下飞船,距离十字裂口的中心还有两公里,飞船却已被巨大的能量逼迫着只能在外围打转。   亚伦却决意要进去。   五十人的近卫队中有三十人跟随公爵进入生死未卜的领域,其余则留守船上接应。   即使被能清晰到看见每一个路人的眼角皱纹的卫星监控,这里依旧是盲区。充满了电离子的雾气自地面腾起,越是接近核心,通讯信号便越微弱,但真正让亚伦震惊的却是沿路的风景。   亚伦嗅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像下过一场血和碎肉的大暴雨般,铺天盖地的鲜血。但事实上整个十字区域却是干干净净的,连血红细胞的痕迹也没有留下。   “真是出乎愉快的奢华享受。”   亚伦一边漫步,一边享受着,越深入,恐惧的感情便越加的浓烈。但对血族而言,恐惧和血腥都是滋养灵魂的作料,他的情绪前所未有的亢奋,若是以人类的标准衡量,便是高潮勃发前的那种激动情绪。   但他也有疑惑。   因为两个非人的强大力量发生争斗,**的中心出现了十字裂缝,其中一股力量显然是雷,但另一个力量又会是谁?   陛下?   陛下一直都通过西奈山的“伊西斯”控制着整个帝国,他的本体藏在K2的深处,怎么可能在**制造如此强大的动静?   共济会?   想到这里,亚伦随即摇了摇头。   如果共济会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这些日子他们也不会销声匿迹。这些自诩人类解放者的老鼠们会将发生在**的惨事称为臣服恶魔的天谴,利用手中的所有资源以最快的速度把天谴散布世界,以对绝对强大的力量的恐惧获得支持者。甚至他们将凭借这一力量,向贵族提出分割帝国。   这种想法并非荒诞,在能够毁灭大半城市的绝对力量面前,政客们在会谈桌上的唇枪舌剑比蚂蚁打架更可笑。   但是共济会在沉默钟声后再也没有声息,他们的过分低调让亚伦陷入了疑惑。   能够让拥有不死之身的雷也陷入绝大的危机中的可怕力量,到底是谁!   他一路走下去,在侍卫的簇拥下。虽然十字区域里还弥漫着危险得近乎野蛮的空气,但危机已经结束,倒是那些废墟,令亚伦生出疑惑。   从高空中看,十字区域的裂痕是光洁完整得像用剑砍出,但真正走到裂痕前,亚伦还是发现了异常:裂痕确实笔直干净,但断口处却存在大量的坑坑洼洼,像是……撕咬留下的。   撕咬?   他立刻想到了那个诡异的梦,梦境中,从雷的身上掉落的黑暗侵蚀他的衣角,留下的正是这如同蠕虫撕咬的细小痕迹。   难道——   他站住了,当这个念头滑过心尖时,他感觉到有一些东西从黑暗中滑出。   空气顿时变得古怪起来,并非之前蘸满饥饿和血腥的浓郁,此刻的空气仿佛被加倍压缩,他甚至能看到空气如流质般从指缝滑过。   “殿下,我们——”   侍卫的告诫被奇异的拦腰折断了,先前还单薄的雾气瞬间浓郁得连亚伦也看不清楚自己的手指。当然黑夜泛起肉眼可见的白雾,本便不该称为正常。   浓雾阻断了视觉,于是敏锐的听力开始发挥作用,他听到了空气正加速流动,发出惊恐的尖叫,仿佛无数看不见的活物正在空气的急剧压缩中被碾压致死。   而后,地面传来沉闷的声响,白雾的阻断让他什么也看不见,但本能已经嗅到了血的味道——他的侍卫们死掉了,浓雾中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将他们切成碎片,零落满地。   很快,又有更加细微的尖啸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是蚕虫吞噬叶片的声音。可惜现在的**连个活物也找不到,唯一可以作为食物被吞噬的只能是刚刚被切碎的侍卫们了。   很快就会轮到我吗?   亚伦兴奋地想着,他迫不及待地渴望体验将身体轻易撕裂的强大,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白雾像来时一样匆忙的退却,留下空旷的夜晚。   追随他的侍卫们已经全部消失了,被突如其来的白雾彻底溶解挥发了。   为什么不吃我?   因为我不是它的食物?   亚伦无暇多想,刚刚结束进食的空间血气浓郁,让他心神不宁。   他只能选择继续前进。   缓慢地,不容动摇的,沿着十字裂痕前进着。   越往前走,空气中属于生命的味道越淡,地面的废墟也越发地低矮零碎,亚伦由此推断十字的中心已经只剩下一泓沙砾,在那至强大的力量前,所有的人造景观都不堪一击。   但他已经无法再前进,空气形成的庞大壁垒阻止了他。   像个封印。   或者说,是个培养皿。   空气构成的无形壁垒的中央,亚伦看见一团悬浮着的黑色物质。黑色的物质如棉絮般松软包裹纠缠,内核隐约透出银白色光芒。   这就是卫星上标注的能量异常数值高到无法估测的地方了。   亚伦不能突破这层屏障,但他却不想后退。   低下头,整个手掌都在没有温度的黑色火焰的笼罩下,他于是毅然拔出刀,将掌心划开。顿时,血族那粘稠近乎浓黑色的血液流出,落在地上却没因为地心引力而漾开,相反,它凝结成一条丝线,缓慢地穿过空气的屏障,将他与黑色物质连接起来。   一道银色的光芒划开了黑夜。   它如晨星,从黑色的物质的包裹中升起,它似乎只是一道光,但却是真实的出现了。   亚伦露出了微笑,有一些不能理解的东西正在诞生。   晨光缠绕在他掌心的裂口处,形成流体的银,附着在伤口上,最终变成最锐利最纯粹的色彩。   痛,半个胳膊都失去了知觉。可是他没拒绝这不明的物质的附着,他的本能接受了它,即使他还不知道它是不是他所想的那个东西。   他没有发现的是,当这银的物质进入他体内时,他的影子也开始变化。它们交错着,变成无数层尖刀,仿佛巨大的绞肉机,在这有限的空间里残暴地展开了。   黑影如暴雨般急速涌动,它装进了整个地狱,它们贪婪地啃咬着,将能够摄取的生命全部碾碎,一滴血也不剩下地吞噬殆尽。   至贪婪至疯狂的力量,唯一能掌控这种力量的银却在亚伦的掌心静静地沉睡了。   亚伦也睡下了。   整个十字区域变成了屠宰场,当这里的鲜血不能供养黑色物质们永不知节制的胃袋时,它们便向更远的地方扩张,十字裂痕展开之处,便是绞肉机的虐杀范围。   鲜血浓稠如泼墨,但主宰意识已经睡下了,它寄居的肉体也是对鲜血充满热恋的生物,他们共同选择了暂时放逐理性,为了从黑暗的虐杀中汲取更多的力量。   于是,噩梦的生物越发兴奋,在控制它们的意识获得足够的能量之前,它们要杀死更多,吞噬更多……    第七十一章 杀戮意识(上)  巨大的异变依旧在悄无声息的继续着,当亚伦回到飞艇时,他毫不意外地发现这里已经是一座空城。   所有的生命都被寄生在他掌心的银色物质吃掉了。   此刻,这一意识正满足地哼哼着。   (“心痛了?”)   “饿了就要吃东西,这么浅显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亚伦漫不经心地说着,虽然这个态度暧昧的意识只打算暂时借用他的身体,但作为融合的代价,意识的部分记忆与知识流入亚伦的思维中,他也因此接触到了血族本不可能碰触的本族最高禁忌。   (“恨我吗?我吞噬了你深爱的他。”)   “他本就不应该出生。”   亚伦冷冷地说着,接过一旁的自动烹调机器无声旋出的奶茶——因为血族的种族特性,飞船在设计时就考虑到乘客全体进入休眠状态的可能,所以虽然船员都被寄生亚伦体内的意识吞噬了血肉,但只是亚伦一人,依旧能轻松的驾驭整艘飞船。   此刻,飞船进入自动模式,并依照唯一的乘客的要求驶入大气层,同时支开防御罩。   确定已经完全脱离帝国的监视系统后,亚伦向掌心的临时住户提出了对话请求。   “在正式进入东区之前,我需要和你谈谈。”   于是,意识化为银色的火焰暂时离开他的身体。   (“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我是从你最在意的家伙的血肉中生出的怪物,也许等我凝结力量构建新身体后,他就会回来。”)   金色的酒杯上方,火焰跳跃着,面容不可逼视。   “供养你或许是等他回来的唯一办法,可惜这侥幸的念头,我从没有过。在我们相处的日子里,他总把自己伪装为尘埃,因为他早就厌弃了他自己。他和我们熟悉的任何生物都不是同类。他是超脱一切规则的存在,没有力量能真正地销毁他,除非他本身希望——所以我能毫不犹豫地把身体借给你。”   (“你的意思是,我此刻全部的得到都是他故意的舍弃?”)   “如果是他的话,这并不奇怪。”   亚伦轻蔑地说着,火焰因此有了灼热燃烧的前兆,但它的燃烧无法产生热能,也无法熄灭亚伦的冷笑。   最终,火焰放弃了。   (“不管真相是什么,我夺得了他的肉体的事实不可改变。我将得到他的力量,坐在世界的王座上。对了,你还不清楚他的过去吧,虽然已经知道他的真名是犹大。”)   火焰轻佻地抛下诱惑,亚伦顿时感到指尖有少许刺痛。   “如果你愿意,我不介意听故事打发归途的无聊。”他说。   (“你有些狂妄得过分了,我或许应该教会你如何做一个有用的容器。”)   “我不该狂妄吗?我们的敌人是该隐,一个活了数千万年的老吸血鬼,同时也是你的本体。如果不想被它拿走你潜伏三十年才侥幸得到的不死之身——”   (“你有什么好建议吗?”)   “您应该尽快铸造一个全新的身体,目前的状态虽然能暂时保住您的独立性,可是相对的,您也将永远无法与您的父亲对抗。”   (“那么,我的新身体应该做成什么样子呢?”)   虽然与亚伦对话的只是个意识体,但它终究是世界上最强大的能量,冰冷燃烧着的火焰让它巨大的力量不至于毁坏飞船内部的空间平衡,这些火焰的温度能够让整个城市陷入冰冻,却因为主体的约束,竟没有带给同一空间内任何物质困扰。   “如果是我的希望的话,当然是和原来的一样就很好……”   (“和原来一样吗?果然,这才是你的目的。”)意识点点头,(“好吧,我们还是合作关系,再加上那也是我最熟悉的形态……倒是你刚才的话提醒了我,他确实是个至强大的存在,我的胜利源自他的放弃,也许有一天我会被他吞噬……可那也不要紧,原本世界就是弱者被强者吞噬。”)   意识淡漠地说着,此时飞船已经进入东区领空,不宜与该隐正面对抗的它再次进入亚伦的体内。同时,作为谈话的报酬,它将雷的部分记忆与亚伦分享。   ——※—※—————※—※—※——————※—※—※—————※—※——   三十年前,研究院在血族之王的授意下,以该隐本体的细胞为核心,与人类的细胞融合,并将那受精卵送入耶稣末裔的**里,试图诞出能够容纳该隐的意识的躯体。但是那个违背了自然法则的孩子一出生就是死胎,给予这死亡的身体活下去的假象的,正是被莉莉的耶稣之血吸引的犹大。   犹大被莉莉渴望成为母亲的心吸引,决心以人类的身份守在这耶稣末裔的身边。他给予死亡的躯体以生命,并不断根据人类的生长情况调整着自己的形态。为了完美扮演儿子的角色,犹大甚至封印了自己的记忆,若不是遇上亚伦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将犹大依照人类基因重组的躯体破坏得千疮百孔,不得不恢复为本体,雷将再像普通人一样经历生老病死后,再在坟墓里复活为犹大。   对犹大而言,身为雷是一种幸福。即使那人子一直经受着至亲的质疑与背叛,却也比承受着世界的十字架的犹大幸福亿万倍。犹大对这样的生活如此贪恋,以至于觉醒以后,他依旧不愿意舍弃雷的身份。真实与伪造的记忆交错在体内,不愿意接受本相的犹大因此只能使用极少部分的力量,这给了该隐可乘之机。   原本,借用耶稣末裔的**制造出的孩子便是该隐为自己准备的,当犹大因为意外吞噬了这个躯体以后,该隐的计划也随之改变。他渴望得到犹大的身体,那被神子赐福能够真正的永生不灭的躯体。于是该隐一方面以融入犹大体内的自身基因为媒介,将部分意识埋入犹大的思维中,另一方面他进一步督促研究院,制造出以该隐细胞为原材料的丧尸病毒母本。   而此时,化身为雷的犹大因为贪恋人的温暖,拒绝进食生物的血肉,同时也拒绝回复真正的自己,他的力量开始衰弱,他逐渐无法控制身上的诅咒。他知道这些嗜血的生物一旦失控,会把整个世界都卷入血泊中。   为免失控,犹大决定前往**——那个已经陷入丧尸危机的地狱,他计划通过狩猎丧尸,安抚饥渴于血肉的诅咒。   然而,在**等待他的却是伪装成丧尸病毒的该隐的细胞提取物。   进食的欲望与对世界的爱在他的体内相互攻击,最终他不忍这个世界承受最可怕的绝望,也不希望看见更多的死亡。无法再以犹大的身份活下去的他故意将诅咒抖落,任由它们吞吃该隐的细胞提取物。   残存在体内三十年的意识能够夺取的,不过是个放弃了生命的躯壳。   犹大已经死去了,他放弃了自己,以世界的罪人的名义活下去的命运太过沉重,数千年来一个人走的痛苦能够让最理性的生物疯狂。   对于体内的意识的表述,亚伦没有做任何评述。这个世界对犹大始终持有最大的恶意,没有人试图理解他。   他被认为是世界最不可被宽恕的恶,正如该隐代表的是世界最初的罪。   然而同样是罪人,该隐得到了神“不得杀死”的承诺,犹大却是被彻底的排斥了,甚至连仅仅是与他有关联的犹太人也因此遭受了基督教社会一千多年的迫害,即使在教廷发布宽恕圣谕后,鄙视和敌对仍然没有改善。   犹大连为自己辩护的机会也没有。   他唯一留下的辩解是《犹大福音》,一本语焉不详的文书。   亚伦理解犹大的痛,这世界上,最渴望抹消犹大的就是犹大。   背负着杀死最爱的人的罪名的犹大,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向其他十二个门徒卑躬屈膝,祈求他们将自己留在福音之中,哪怕是以一个不能留下名字的普通信徒的形象留下微弱的声音。   他为他从未犯过的罪承受了数千年的唾弃和辱骂,最悲哀的是,他不死。    第七十一章 杀戮意识(下)  亚伦一直认为血族因为背弃了自然的生老病死而被上帝惩罚,失去进入天堂的机会,行尸走肉地活着,永不被阳光眷顾。但是,犹大承受的却是更深更痛的折磨。   犹大是不死之身,这意味着他不论怎么样的渴望死亡,都不能——   即使肢体都碾碎了,也会在血泊中重生。   哪怕将构成身体的细胞还原为分子撒入大气层,它依旧会再一次聚集,重新凝结为肉体。   让该隐的分身夺走身体,对他而言,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无法享受死亡的他,用放弃灵魂消极地对抗着永无止尽的岁月。   从某种意义上讲,该隐成功了,如果成功是指占据一具连原主人也放弃的永不死亡的躯体。   但瞬息万变的政局并没有给亚伦太多的时间沉湎于私人情感中,“伊西斯”方才发来讯息,要求所有贵族出席半小时后特别召开的元老院会议,议会主题是——   任命首相!   陛下将正式任命一位贵族为国王之手,政治地位凌驾于七公爵之上!   换而言之,现有的政治格局将出现变动,自所罗门自杀事件后越发不得宠的七公爵可能从此地位一落千丈。   当然,亚伦不喜欢这种发展。   众所周知,手掌祭司大权的摩西与亦子亦兄的亚伦同为七公爵之一,他们拥有比一般血族更紧密的联系,七百年的经营,在帝国统治阶层构建了以这对兄弟/父子为中心、仅次于王的政治团体,其余诸位公爵虽说独善其身,却也广结党羽,构筑巢穴,有自己的利益团体。   毫不夸张地说,在现有的政治格局中,摩西与亚伦是帝国最有权柄的贵族,毕竟对世俗的臣民而言,七公爵远比沉睡于西奈山深处的王更真实。   但今次例会结束后,现有的政治平衡将被打碎。王设立首相,赋予这位职位凌驾于七公爵之上的权力,分明暗示王对七公爵执政能力严重不满,他要打破一些东西,重铸一些东西!   亚伦对此毫无意外。   所罗门公爵被勒令自杀是个信号,王通过这一举动向帝国的贵族们重申他的绝对权威。而设立首相、冷落七公爵,则是王权至高无上这个概念的强化!但亚伦并不打算默不作声地接纳首相的存在,更不可能因为首相的崛起从此心灰意冷最终淡出政治舞台。   当蘸满了犹大的力量的意识进入他体内时,他分明感受到了不甘,以及——   浓郁得能够吞噬整个世界的执念。   绝不放手!   今日的元老院气氛比弹劾蔷薇公爵时更加的紧张严肃。   亚伦进入时,末席的短生种勋爵们自不用说,无一缺席,窃窃私语。放眼望去,元老院内已大半就坐,甚至连侯爵、伯爵之类的高位贵族,多数也已经到达,此刻正坐在绣有家徽的椅子上,局促不安地讨论着议题。   作为建立在血缘关系之上的族群,血族内部的资历排名素来严谨,一直以来,血族都是元老执政体制,走出黑暗建立帝国后,元老执政的传统自然地演化为七公爵执政。现在,王突然决定架空七公爵、任命首相——即使新的首相是七公爵之一,这打破传统的举动也将给帝国带来无法想象的影响。   自然,亚伦一进入大厅就成为了众人目光追逐的对象。   他是最可能被任命为首相的大贵族,同时也是最可能因为王任命首相这一决定受到侮辱的贵族,只是亚伦毕竟老于世故,他装作没看懂四周的好奇,目不斜视地穿过甬道,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结果,他是今夜第一位到场的公爵。   在会议正式开始前的十分钟,七公爵中的另外四位终于也在侍从的簇拥下出现。毫无例外,他们冷若冰霜,绷着脸穿过人群,而早被告知议题的诸位对他们的不愉快也是心知肚明,贵族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没有谁上前搭讪。   [肃静!]   “伊西斯”女王身着华衣的虚像浮现,席下的窃窃私语立刻如潮水般退却,因为公务缠身而无法列席的官员席位上陆续出现立体投影,会议在这尴尬的沉默中宣布开始。   如亚伦的预料,摩西缺席了。   王也没有出席。   虽然中央的御座依旧低垂着深红色帷帐,站在御座旁的“伊西斯”依旧傲慢桀骜,但亚伦知道王并不在这里,因为将身体借住给用该隐细胞培养而成的意识,他能隐约感应到该隐的精神体。   [今天的议题,想必大家已经知道了。]   “伊西斯”上前一步,张开双臂,于是修满金线的宽袖得以淋漓尽致的展示它的华美,虽然不论衣服还是“伊西斯”本人都只是虚像。可惜与会者并无心情欣赏她的美丽,最前排的五位公爵无不面色惨白得仿佛刚刚从棺材里醒来。   所幸“伊西斯”也“看”出诸位公爵的不友善,她将双手收回,上前一步。   [吾王一向珍爱他的每一个孩子,自然也知道诸位公爵此刻的心情。但政令已经拟定,今天的会议不过是向诸位介绍一下我们的新首相。这是王的意志,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逆转!]   “所以,我们今天只是旁听?”   提出抗议的是希律公爵。他在七公爵中年纪最小、威望最低,他对权力也没有太大执念,素来以帝国的艺术保护者自居,比起玩弄权术更热衷于引领时尚风潮。但他却是今夜第一个跳出对首相任命抗议的贵族。   [如果您认为您能改变王的意志的话,今天的会议的性质也一样会改变。]   “伊西斯”不无倨傲地说着,这态度令希律公爵脸色越发铁青。   “你——”   坐在他左侧的大卫公爵适时地抓住他的手,暗示希律坐下。   “‘伊西斯’殿下,正如您所言,王的意志不能改变,但我们的新首相想得到他想要得到的东西,例如尊重,除了王的任命,还需要付出很多很多。”   大卫不卑不亢地说着,言辞间蕴含的杀气令不少贵族暗暗叫好。   [这是自然。王能任命首相,但是王不能强迫他的孩子向一只无能的蝼蚁低头。所幸我们的新首相确实无愧于王的器重,他的功绩让王除了首相的地位再无等价的奖励。]   “伊西斯”的话音刚落,御座后便转出身着银白长袍的少年。   少年看来不过十余岁,身材比摩西更娇小,齐耳的白发,略显婴儿肥的圆脸,发梢仅及“伊西斯”的腋下。但当他环视全场一圈后,反对的窃窃私语便低下去了。   “我是希兰·阿比夫,我在旧约时代就已经追随陛下。当然,对在座诸位而言,我的另一个名字更有知名度。我就是宁孙,共济会的大导师。”   他如是说着,血族身份无需证据——年轻人无法拥有这苍老得仿佛风化石头般复杂的眼神。   于是,亚伦站了出来,向着御座的方向鞠了个躬。   “陛下体谅我等的辛劳,特别任命首相,对于陛下这一爱护决定,我等自应拥护。”   但熟悉亚伦的贵族都知道,他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放权?   果然——   “只是我等的负责事务大多繁琐冗长,可是我又急于前往领地隐居——不知道新任首相能否在半年内完全地接手呢?”   这是挑衅!   以亚伦为首的七公爵公然挑衅新任首相的权威。   但希兰却只是微微一笑:“陛下知道诸位必定不愿意承认我的地位,其中又以蔷薇公爵为甚。所以,留给我敕令——他允许您明日进入圣山,当面向陛下表达您的意愿。”   “好!”    第七十二章 莉莉丝(上)  亚伦曾经无数次进入西奈山,自认对西奈山的内部构造已经足够熟悉。然而此刻,他却在“伊西斯”的引领下,走在完全陌生的甬道上。   西奈山中竟还有我从未进入的区域?   越是深入,越发感到疑惑,这时寄居体内的东西示意他安静。   (“你是继犹大之后第二个看见该隐真面目的生物。所以,要加倍小心,这里是个能量场,过分强烈的思考会变成电波——”)   这时,那意识突然哆嗦了一下——用哆嗦形容意识的颤抖显然有些怪异,但亚伦找不到更恰当的词语——没有继续。亚伦意识到血族之王已经知道亚伦体内寄生的是从自己身上分裂的意识,于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全神戒备着。   不知道走了多少路,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西奈山里,只记得引路的“伊西斯”全身闪着幽暗的光,带他在甬道里不断转弯。开始的时候亚伦还在心中暗记路线,但渐渐地他放弃了——通往只对绝少数人公开的地方的路线,即使记下来也没有用处。   他默默地跟随着,直到“伊西斯”推开目的地的石门。   瞬间——   惊呆了。   他无法想象西奈山的内部竟然存在着比觐见大厅更宏伟空旷的房间,它简直是一座地下宫殿,古老而安静得让人忍不住拜倒在穹顶之下。   太渺小了。   生命在这原始的寂静下,显得那么渺小。   石门无声的合上,亚伦的面前,无数火把寂静的燃烧着,十米长一米宽的石条铺成台阶,等待他走进更深处。   这是个形制近乎洞窟的房间,亚伦可以看见墙壁上依旧保留着开凿留下的痕迹,因为山石坚硬而断裂的青铜刀斧残留在墙壁上,岁月将它们染成青灰。无法想象开凿者是用怎样的毅力工作的,为了成就它的神圣与宏达,他们甚至将洞窟变成了四四方方的平整的空间。如果不是墙壁上确实不存在砖块的接缝,且凿印纵横,亚伦会觉得这是人工砌成的神殿。   地面同样只做过简单地修整过,中央有用石条砌成的石阶。沿台阶缓慢走高,可以看见暗处耸立着无数峥嵘的石料,若是不小心跌下,必定会被石笋刺得鲜血淋漓。   台阶的尽头,是白色的纱幕。   显然,这里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显出那至高处的神圣与静谧,此刻巨大的威严仿佛从纱幕后溢出般压在朝圣者的心头。   亚伦没有迟疑,他踏着台阶缓缓而上,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镇定,越是接近王,心中的冷静便越发浓烈。   他不知道纱幕后有没有人。空旷的房间里,清风徐来,纱幕也卷起了水波般的纹路。这一切像极了噩梦,但已经不重要了,他的心中已经没有了血族与生俱来的对血族之王的畏惧与敬重。他只想走到台阶的尽头,拉开纱幕,用自己的眼睛确认血族最大的秘密。   不知道多少台阶被他抛在身后,当他站到最后一段时,无形的屏障拒绝了他。   面前,是个圆形的水池,池中满是洁白的莲花与碧绿的莲叶,暗色掩映下,有鳄鱼露出枯木般的身躯游弋期间。又有一名身着埃及传统王室服饰的女子走到池边,她匍匐在地,祷念咒文,于是鳄鱼拖曳着沉重的尾巴从淤泥中爬出,接受女子的供奉。   “真是栩栩如生的幻象。”   [你所看到的都是曾发生过的。]   无数嗓音混合而成的声音突然从四面八方响起,无法辨别声源,也无法确认发声人的性别年龄。   [在埃及人的信仰中,神也会死,而后再复活,你知道这份信仰的源头是哪里吗?]   王已经到来。   亚伦抬起头,仰望着高处的纱幕,叹了口气。   “源自您。”   话音刚落,纱幕后传来令人心颤的笑声,伴随着笑声,纱幕也在风中如水波般晃动,但亚伦没有兴趣理解纱幕后那不能分辨性别的怪物的笑,他毅然绕过水池,走上去。   当他走到最后一段台阶,距离纱幕只有十米之遥时——   [走了那么多的路,好不容易快到揭晓真相的时刻,你就不能再有耐心地等一等么?]   轻软得好似万花盛开的声音,甜美娇嫩宛如心爱的女人在耳边呵气,即使活了千年,亚伦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美好得让耳垂潮湿发软的嗓音,不由地心尖一颤,收回最后一步。   [我一直都知道,我那么多的孩子中,最终能走到这里的只有你。]   那声音轻柔地说着,从“她”口中发出的话像蜜糖一样甜。   可惜站在“她”面前的是血族,摒除了性欲的生物。   短暂的心荡神移之后,亚伦扬起手,露出掌心的银白色伤痕。   “这才是你真正的说话的对象?”   然而即使被戳穿真相,纱幕后也没有愤怒,短暂的沉默后,声音再次响起,不复情人的温软,冰冷威严得令人生痛。   [能在被它寄生的情况下还维持着理智,你也算是我的孩子中难得的意志坚定了。]   “因为等待的人还没有回来,我不敢死。”亚伦轻声说着。   [哦?]   纱幕后的声音再次转为轻柔的女声,她娇嗔着,[你爱上了他?你爱上了世界的叛徒?]   “或许吧。我也不知道这是种什么样的感情,只是每一次见他都会心痛,每一次与他在一起都……忍不住地想为他做些事情。和这东西结合,”亚伦扬了下手掌,“因为它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是从他身上得来的。”   [可你到底还是要死的,被这种东西寄生了。]   女人的声音有了哀伤,仿佛她确实是一位慈母。但她的柔情却无法让摒弃了大部分的情感、只留下最重要的人的血族动摇。   “我不怕死,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为了他给他报仇,我什么都不怕。即使有再大的危险,我也要走到你的面前,我的心和他在一起。我绝对不能原谅你,即使——”   [即使你不知道和我作对的结果是什么,你也要带着他的残片来找我?]   恶意化为实体怒涛般袭来,咯咯笑声之后,又化为温柔。   [可你是走不出去的,进了这里,就再也没有人能出去了。这是神的领域,住在这里的活物只有神。]   “神也有生与死的概念?”   亚伦冷笑着,“拜借住在里面的东西所赐,我已经知道你绝不是真正的神灵了!”   [知道真相以后你想做什么?推翻我的统治,取代我坐在世界的王座上?你有这份野心,我很开心。]   纱幕后传来女人吃吃的笑声,听在亚伦耳中却如雷霆般裂耳欲聋。此时白色的纱幕缓慢揭开,一条粗大的蛇尾首先漏了出来。   粗大的黑色蛇尾摇晃着,上身却是个线条曼妙的女人,她黑发迷离宛如噩梦,白皙的面容魅惑无双。   她是神造出的第一个女人,是该隐的创造者与妻子——莉莉丝!   她依靠着石质王座,微笑着,却有巨大的恐惧冻住亚伦的心和脚踝,他木然地看着莉莉丝摇曳着身姿游来,连动弹的力量也没有了。   真相的一角正缓缓浮出水面。   伴随着沙沙的声响,莉莉丝走到了亚伦的面前,她看着亚伦,眼神里满是说不出的悲伤。   [该隐讨厌叛徒,不论背叛的理由高尚或是卑鄙。可我是女人,我被你感动——能够遇上个值得燃烧灵魂去爱的人,我怎么舍得怪你背叛呢?]   缠绵入骨的情话萦绕耳侧,她尖梢分叉的舌头舔着亚伦的耳廓,带来阴毒的寒意。   死寂中,亚伦短暂失神,蛇尾伺机卷起身体,扔进流淌着黑暗的水池中。    第七十二章 莉莉丝(下)  死寂中,亚伦短暂失神,蛇尾伺机卷起身体,扔进流淌着黑暗的水池中。   池水顿时向着天空激飞,仿佛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但池中的液体却也并非寻常,沥青色的水滴在巨大的击打下也只是垂直地向着天空升起一米的高度,而后淅淅沥沥地掉落。腐蚀性的液体在石台上留下无数散发焦味的黑洞。   亚伦没有发出哀嚎,在他落入粘稠的液体前,全身的骨骼已经被莉莉丝的蛇尾绞碎。   [凝结吧,我等待了千年的完美肉体!]   莉莉丝欢喜的呼唤着,蛇尾伸入装满腐蚀性液体的水池中,拼命搅拌着,亚伦只觉陷入一场噩梦中,天旋地转得可怕。   身体正在从内部开始溶解。   亚伦清楚地意识到。   他暂停了呼吸,强腐蚀的池水却通过毛孔进入体内,试图将他还原为血肉。   即使是转化的时候,肉体经历的剧痛也没有此刻的万分之一,身体仿佛被塞进一个电磨中,正一寸寸地变成血与肉的混合物,而后再经由那蛇尾妖女之手,重新浇注成型。   他不喜欢这样的结果。   他下意识地抓紧拳头,他只能寄希望于那借住体内的东西。   帮我。   你也不希望被这个怪物夺走你好不容易得到的身体吧。   咳!咳!   不期待回应的请求,因为集中精力冥想,有大量的腐蚀性物质通过口鼻进入体内,但这些液体进入胸腔后引发的反应却没有预期中剧烈,它们并没有横冲直撞地腐蚀他的肉体,反而——   循着某种力量的渴求,绕过了他的脏器。肉体的最深处生出了接纳,这火热的液体的进入带给深藏体内的某个看不见的胃袋极大地满足。   他甚至开始喜欢这些液体的进入了。   五感被封闭,本能却感受到巨大的能量的介入。借住体内的那东西正因为获得大量的养分而迅速膨胀壮大,他虽然看不见,却也感受到它正从他的掌心涌出来。   在黑暗的视野中,那是唯一的银白。   宛若照亮夜晚的明星,它缓慢而确实的壮大着,如水银般,从他的体内流出。   水变稀薄了,虽然水量没有减少,但它带来的压力却明显变淡。亚伦逐渐能睁开眼,虽然半边身体都被撕掉了,可他不会觉得痛,他转过身,一个被光芒覆盖着的身体正在缓慢成形。   那光辉的身体仿佛阳光铸成般,看不清面容,却能想象他的完美无瑕。   这就是该隐为自己铸造的新的肉体吗?   亚伦暗想着,他绝不认为已经有了自我意识的分身会把好不容易得到的身体还给本体。此时,光辉的肉体也睁开了眼睛。   金色的眼睛。   “谢谢你。”他说。   而后,他便张开翅膀,飞了出去。   整个水池都被照亮了。   或者说,整个大厅都被他的光芒点亮了。   新生的肉体拍打着白色的翅膀,盘旋而上,所到之处,具是燃烧着的火焰。整个世界都因为他的诞生而欢呼雀跃,岩石发出喜悦的轰鸣,震耳欲聋。   [我的孩子,过来吧,把你的肉体献给我!]   莉莉丝伸出手,等待着,天使也确实飞到了水池边,但他的手拉起的却是为了他的重生献出了大半躯体的亚伦。   “谢谢你。”   伴随着这句话,亚伦的肉体冉冉升起,平稳地落在地上时,迅速再生的手足还有些僵硬,但肢体已经完整。   他惊愕的看着手掌,血族的力量并没有丧失,心脏甚至再一次泵出了血液,火热的液体迅速流经全身,掌心有了怀念的红润。   “这——”   “对你一点回馈。”   那天使温柔地说着,重生的躯体完美无瑕,而披散在肩膀处的棕色头发也如记忆般熟稔。   “难道——”   亚伦无法说出那个字,一直都都渴望的事情在眼前变成了真实,可他害怕说出那个名字,那名字是魔咒,一旦吐出,眼前的美好便会如泡沫般消失。   “你曾建议我凝结一个新的身体,所以我凝结了新的身体。如你所愿的,和原来的一样。”   天使微笑着解释道,此时新生的皮肤已经稳定下来,光辉渐渐散去,有黑色的符咒状的物质从皮下溢出。   这溢满空气的悲伤,正是——   [可是你已经被……吞噬了……]   质问来自莉莉丝,犹大的再生让她的身体开始剧烈的融化,像受热的橡胶般,滴下来黑色的液体,黏糊糊,散发着恶臭。   “你说的没错,我全身的细胞都被该隐的细胞吞噬了,但即使占有了我全身的细胞,该隐依旧无法夺去我的身体。这肉体是至绝望的凝结,那孩子看穿了我,不想代替我承受永世的诅咒。当复苏开启时,该隐留在我体内的意识便选择了放弃。”   [狡辩!]   莉莉丝愤怒地晃动着硕大的蛇尾,伴随着她的动作,墙壁开始摇晃,整个山洞都发出了轰鸣,穹顶不时有石块掉落,溅的尘土四起,腥臭满面。   “不愿意承认失败吗?你只是该隐分化出的一部分躯体,你的主体不会允许你夺得我的身体,从此与他分庭抗礼。”   什么意思?   亚伦无声地问着,因为曾经共生,此刻犹大虽然已经得到新的身体,但彼此的精神体还存在思维联系。犹大因此感应到他的疑问,给了详尽的回答。   真正的该隐的本体早在亘古之时就被封印在K2的深处,数百年才能醒来一次,而后很快再次进入沉睡。为了对抗每隔三千到五千年就不得不为了延续不朽杀死自己的全部族裔的命运,每一次清醒,他都会做一种尝试。例如外形酷似K2的吉萨大金字塔,例如巴比伦城郊的飞船“伊甸”,再例如“伊西斯”之类的人工智能结晶,都是他努力留下的痕迹。   眼前的莉莉丝,则是该隐利用封印的漏洞造出来的代理者。   该隐取下本体的血肉制造了莉莉丝,他的意识可以借住与这个身体的链接,统治他的帝国。但对该隐而言,仅仅是通过代理者的身体活动,并不能满足他的梦想。他要改变血族的命运,改变世界的命运。   于是他布下了猎捕犹大的局。   然而寄居在犹大体内的该隐碎片会生出自我意识,用该隐的血肉制造的莉莉丝也产生了自我。它骄傲地认为自己才是真正的血族之王,妄想抢得犹大的不死之身,从此永恒不灭。   可惜,这也只是一场南柯梦。   莉莉丝因为她的愚蠢遭遇了毁灭的惩罚,当她的身体彻底融化为沥青状的物质后,这些粘稠的黑色物质便开始了再一次的融合。   出现在亚伦面前的是一个身穿白色礼服的青年,彬彬有礼的面容挂着温暖人心的笑容。   [对于莉莉丝带给我的孩子们的伤害,我深表遗憾。]   青年脱下礼帽,弯腰致歉。   但这恭敬的姿态却让犹大的头发根根竖起,他全身被浓密的黑色诅咒包裹,像是穿上了铠甲般,戒备地看着青年。   这是——   亚伦心中暗问着。   回答他的是青年悦耳的嗓音。   [为了让‘伊西斯’能简单清晰地分辨我和莉莉丝,知道哪些是我的命令,哪些是莉莉丝的意识,在用本体的细胞制造的代理者的时候,我做了一个设定。当我的意识进入时,构成这躯体的细胞便会打碎重组,做出无限接近本体的外貌。]   可以根据躯体的主控意识任意更改形态,这荒诞得好似梦境的话从青年口中说出,却毫无违和。   他是该隐,他是血族之王,他理所应当的凌驾于自然法则之上。   这是深植于每一个血族的灵魂深处的对王的崇敬。   ——却有一双手臂将险些陷入宗教迷狂的亚伦带离大地。   “该隐,你必须承认你的失败,我终究不能成为你的身体。”   那黑翼的天使拍打着翅膀,每一个音符都带来岩石碎裂的清脆声。   [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呢?可我不想承认,一旦承认了,我便不得不再一次杀死我的孩子们……我深爱着的孩子们……]   该隐哀伤地低下头,再抬头时,双眼已然血红。   [为了我的永恒帝国,我一定要得到你的身体!]    第七十三章 利尽情分尽(上)  摩西此刻的心情很糟糕。   导致他情绪越发恶劣的罪魁祸首坐在他对面的沙发——新任首相,前合作对象——自称希兰·阿比夫的宁孙大导师。   注意到摩西的瞪视,国王之手却是以尽可能无辜的眼神看着杯中的生命之水。   “为了帝国,我原谅您借口身体不适拒绝出席我的任命仪式的无礼。今天的拜访,也绝没有向你示威的意思。事实上,我想借此机会表达我的诚意,我们的合作应该继续。”   “何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态呢?你已经得到你想得到的,我……只恨我自己,居然相信毒蛇的诚意!”   摩西故作愤恨地说着,只是他虽咬牙切齿,其实心中的气愤远不及言辞的百分之一。   宁孙居然成为首相,这件事虽然出乎他的预料,但仔细想想便也能够理解。血族之王对所有族裔都拥有绝对统御权,即使是自称从未承受过王的恩泽的宁孙,聆听神谕的瞬间,依旧会立刻陷入刻在血脉中的崇敬带来的癫狂与迷幻中。   更何况他是共济会的大导师。   原本,共济会便不是它所宣传的那般清洁廉明的无私组织。   淫浸期间数百年、从被封印的血族走到大导师,宁孙又怎么可能没有一颗权欲之心?   归根结底,此刻的争执不过是两只老狐狸正式谈判前的开胃菜,宁孙不介意,摩西也不认真。   “我也只是先下手为强,若是你顺利成为新的王,第一个要铲除的也必定是我。”   宁孙漠然地说着,摩西对此没有反驳。   虽然血族是新世界的统治阶级,但即使是在血族的观念里,王也是介于生物与神灵的存在。长久以来的神化,王,与其说是实际存在的统治者,更像是帝国的宗教膜拜对象,一尊远离世俗的神像。他居住在西奈山的深处,只有高位贵族能够拜谒。而所谓的觐见也总是隔着厚厚的看不出形体是否存在的帷帐,听着通过机械转化过的无法判断年龄和性别的声音。   确切的说,在短生种的概念里,皇帝是活着的神。而即使是贵族,也有为数相当的认为,皇帝与自己并不存在于同一位面,反而是“伊西斯”女王这个人工智能,真实可信。   至少摩西曾经也这样认为的。   他曾经认为坐在御座上的是比“伊西斯”更精致的、名为“该隐”的人工智能。   讽刺的是,因为怀疑王并非真实存在而发生叛乱,其结果反倒让他确定了王的真实性,只是为了得到这丝情报,代价太过高昂了。   “我们的王并非你想象中那么的简单。”   宁孙说着,他的外表虽然是少年的无邪真诚,眼眸却如风化的岩石,蒙上了厚厚的尘埃。   “当我利用‘夏娃’与‘伊西斯’的缠斗高潮,趁机窥探御座时,我看到了王的真面目。他并非我和你的力量就能够抗争,他太强大了,他一直都清楚着我的野心,却从不将我的背叛放在心上。”   “所以你就顺从了他?因为一瞬间的接触?”摩西反问着。   “王并不在乎我的顺从是发自内心还是另有所图,在他绝大的力量下,我的一切诡计都如孩童的幼稚游戏。决定御座归属的并非智慧,而是力量。我们的王拥有绝对的力量,在他浩瀚如宇宙的强大前,我渺小如沙砾。”   “你的话让我产生了一个疑问,你今天来,究竟是为了劝我与你协作,共同统治帝国,还是告诉我王到底有多强大,要我跟你一起放弃原本的立场?”   摩西反问着,他的表情依旧彬彬有礼,但他的言辞已经有了锋芒。   “如果是前者,对不起,我只能给出这遗憾的答复。我无法容忍一个投机取巧的家伙,你只能用实际行动从我的手中挖走权力,休想得到我的一丝一毫的馈赠。如果是后者,你今天就不必来了,我对王的力量的认识或许不及你,但连你这样背叛成性的家伙也会因为看到了王的真实面目放弃抵抗,我又为何要坚持着自己的立场,做无谓的抗争?”   “你希望我明白,我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摩西点点头。   “但我今天确实有非来不可的理由。”   宁孙站了起来,他身形未足,但站在摩西面前,却也是尽可能地挺直了腰杆。   “我从未放弃过对王的背叛。”他说。   “既然还想着背叛,为什么又要告诉我,王的力量究竟有多强?”摩西反问着。   “因为我想知道,我究竟能信任你到什么地步。”   对此,摩西不屑一顾。   他甚至抓起铃铛,准备让管家进入房间。   但不等他摇响铃铛,宁孙的手指已经割断了绑着铃铛的金属线。   “听我说完,然后再决定是不是要请我离开。”   “好吧。”   摩西坐了下来,他并不打算给宁孙更多的机会,只是想知道宁孙究竟决定用什么说服自己。   “王希望他的孩子集体背弃他。”   “!?”   摩西愣了。   “我知道这很荒诞,但却是事实。”   宁孙紧张地说着,同时伪装成腕珠的光学设备在墙壁上投影着图像。   “你现在看到的是‘夏娃’被‘伊西斯’吞噬前,抢夺到的最后的情报。”   看着近乎荒诞的内容,一向狂妄的摩西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非常震惊吧,第一次接触到的时候,我也和你一样惊讶。”   宁孙苦笑着,“谁又能想到呢?强大的血族不过是王以世界为牧场放牧的羔羊。几十万年来,王总是以三千至五千年为一个周期,重复着豢养血族而后杀死的循环……牧羊人在鲜嫩的草地上放牧羊羔,等到肉质最肥美的时机宰杀。”   “果然,我们只是神的玩物。”   他喃喃地说着,宁孙带来的真相虽然震惊,却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亚伦曾经怀疑过王的真面目,他确实设想过血族之王并非血族,血族只是王的试验品,王放牧着血族,以人类为食物豢养他们,最终在未来的某一天,被全部宰杀。   “但这并非完全无法避开的命运。”   宁孙继续说着。   “从这些情报中可以归纳出一个可怕的结论,血族之王的周期性放牧并非他热爱等待与杀戮,而是他本身存在着力量的衰败期。每当他进入衰败期,他便不得不杀死他的族裔们,用他们的鲜血度过最艰难的时间。这是我们的灭顶之灾,但也是我们最大的机会。”   “机会?你刚刚还大肆渲染王的强大。你说,在王面前,我们渺小如沙砾。现在却告诉我你找到了一个机会?”   摩西反问着,他不在乎被王杀死的命运,他只不希望最爱的哥哥也是这个结局。   “强大与弱小本就是相对的,他强大得几乎不能打破的力量,就算进入了衰败期,也同样站在永恒的顶端。”   “然后你又想怎么做?”   摩西有些兴趣了,他知道宁孙不会坦诚相告,于是越发想知道这奸诈的家伙要做什么。   “我想得到一些东西,当然,在得到之前总是需要失去一些东西。我明白只靠我一个人不能完成全盘的计划,所以选择了与你分享秘密,我最好的合作伙伴。”   “必要的时候也会选择我代替你牺牲?”   宁孙尴尬地笑着。   “利益关系的朋友,难免会有利尽而散的时候,难道你认为我们之间存在遵守到最后的协约吗?原本我们结盟就是各取所需,最终时刻谁得到最大的好处,谁全身而退,这些都是无法写在合约上的。”   “确实,为了利益结盟。只是你的笑容让我很不自在。”   “这一点……至少还需要你大力协助的现在,我不会捅你一刀。”    第七十三章 利尽情分尽(下)  “至少还需要你大力协助的现在,我不会捅你一刀。”   宁孙坦率地说着,他们都是老奸巨猾的家伙,此时又没有外人在场,自然不需要冠冕堂皇的废话。   “有时我真觉得和你这种人做朋友是一件最幸福同时也是最辛苦的事情。”摩西说。   “我可以把它当做赞美吗?”   “如果我的话语确实能令你心情愉快,那请自由地将它作为至高的赞美。”   一边说着,摩西上前,指点着立体投影图像。   “你刚才说,王希望我们背叛他?”   “是的,这是他确知我的野心却任命我的首相时亲口告诉我的。他希望他的孩子们背叛他,虽然我们的存在只是为了帮助他度过三千至五千年一次的力量衰弱期,但就算是宠物,养久了都会有感情。他深爱着我们,虽然这份爱有些无法理解,若非到了最糟糕的地步,他不会主动收割我们的性命。”   “但这和叛乱有什么关系?”   摩西笑眯眯地问着,虽然心中已经明了大半。   “他需要失望。他需要他的孩子们做出背叛的行为,这样,他才会彻底对我们死亡,然后狠下心将我们这些食物吞噬。任命我为首相,目的是制造不稳定的政治格局,让七公爵为首的大贵族们蠢蠢欲动,甚至公开叛乱。而后,对吞噬自己的孩子存有愧疚的他,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收割世界之血了。”   “你从中能得到什么?”   “什么都不能得到,所以才会主动找你合作。”   微笑着,宁孙张开双臂迎上去,与同样心怀不轨的摩西热烈拥抱。   “预祝我们合作愉快。然后——”   话音刚落,地板变成了软体,银白色的触手扭动着拱出地面,向摩西卷来。   “来吧,摩西,接受来自王的至高敬意!!”   ——※—※—————※—※—※——————※—※—※—————※—※——   冰冷的液体在石壁上凝结,最终被不堪重量的穹顶抛弃,无力地碎在岩石的锐角之上。   一滴、两滴、三滴……   但这不过是风暴即将袭来前的平静。   亚伦静静地站在石台上,在他的前面,黑翼的天使已经取出以鲜血与诅咒融成的大镰刀,与他相对的白衣青年,嘴角却是永恒不变的微笑,突然掌心滴落大量的黑色液体,凝为金色的长枪。   [我不想与你为敌,但是为了我的孩子们,我别无选择。]   无法分辨悲喜的声音回荡于整个山壁,青年轻轻挥动手中的长枪,立刻一道火焰飞出,黑翼天使堪堪避过,身后的墙壁多了一条十厘米宽的裂缝。   (“我和你都是一样的,没有选择。”)   天使苦闷地说着,诅咒勒紧脖颈的此刻,他的声音也仿佛从体内的每一个细胞中溢出来一般,混杂着痛苦的嘶吼。   [有一件事情我很好奇,你全身的细胞都被我侵蚀了,为什么还能复生?]   (“因为我有不能放弃的理由。”)   不知为何,亚伦竟本能地感受到在这嘶吼般的声音中,洋溢着浓浓的爱。   [你真愚蠢。]该隐说。   (“愚蠢是生命存在的根本,不懂的愚蠢,便不会知道活着的乐趣。”)   黑翼的天使露出了微笑,他仿佛早就看穿了一切般,温柔地笑着,于此同时翅膀加速了拍打,顿时,空气中的电离子浓度开始上涨,亚伦可以看见微弱的电光在他的黑翼之间闪烁。   (“自得到这永恒不灭的生命到现在,我已经承受了数千年的苦痛,也经历了数亿次的死亡。对我而言,死亡再也不存在任何恐惧,我只害怕这一次的死亡也不是最终的结束,很快就会被强行唤醒,再一次继续永恒的诅咒。”)   [那你更该把身体交给我。我有了永恒的身体,就不需要违背自己的意愿,亲手杀死我钟爱的孩子们,你也不需要在承受‘活’的痛苦。至于你亲爱的神子留下来的羔羊们,我自然也一并接受了。]   (“住口,该隐!”)   天使愤怒着,翅膀随之用力,凝结于羽梢的电离子风暴排山倒海般向白衣青年卷去,然而青年只是用长枪画了一个圆,袭来的离子风暴被挡开了,只是石壁上多了无数蜂窝般的小孔。   [你真的要杀死我?你知道我是不会死去的,当我的力量衰竭到极点时——]   (“我早有承受一切的觉悟了。”)   天使哀痛地说着,恍惚间,亚伦看见天使金色的眼中滴下血红的眼泪,但这些血红并未在白皙的面孔留下痕迹,它们转瞬即逝,让他怀疑那血色的眼泪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可你的心中,到底还期待着逃避吧?否则也不会主动与注满了我的细胞的导弹接触。处于清醒状态的你不能逃避,所以你总是让自己不能清醒。]   (“住口!”)   从天使身体内侧汹涌而出的声音震得墙壁嗡嗡作响,根本不能确定它的源头,只能被判为野兽嘶吼的浓烈绝望燃烧着,金色的眼中深处,有鲜红慢慢地升起。   “他”的周身,黑暗越发浓重,而血色镰刀之上,蠕虫们也加速了爬动。   此刻的他酷似传说中的死神。   或者说,死神正是依托他的形象创造出来的。   [逃避是不可能的。我们都是因为诅咒才存在的生物,我们被整个世界排斥着,不论是生或是死,都不能得到解脱。犹大,你一直都是这样,即使从未被守护的羔羊们谅解,却还要强迫自己去爱着那些恨不能将你碾成碎片的羔羊!]   (“闭嘴!”)   [为什么拒绝听我的声音!几千年了,你一直都为了世界的平衡,默默承受着他们的怨恨。你看看你自己,原本光辉的身体为了这肮脏的世界变得如此暗淡。可谁又知道你的奉献?你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即使你是不死之身,你也不能无节制地为他们承受黑暗与罪恶的反噬。人类的邪恶迟早会铺满大地,而这一次,却再也没有神子为世界赎罪了。]   该隐冷漠地说着,他每说一句话,缠绕犹大的黑暗便更重一份。与镰刀相连的手臂皮肤已经被诅咒割得无一处完好,鲜血溢出来,融入镰刀上,化为蠕虫们的食物。   [世界终究会有结束的时候,你把自己碾成粉末也不过是暂时拖延,那一刻是最终的结局,永远不可能改变。]   或是觉得方才的话对犹大而言太过痛苦,该隐的声音变得温柔起来,他甚至飞到犹大身边,抱住这苦难的躯体,亲昵着。   [你已经尽力了,没有任何人能再怪罪你。不要再强迫自己一个人承受那无尽的苦难了,我一直都在你的身边,等待着握住你的手,分享你的痛苦与快乐。不要再——松开我了,好吗?]   那是情人间才存在的暧昧,柔软缠绵的声音甚至能融化凝结在犹大身上的黑暗。   因为他的话语,黑暗开始动摇,站在地面上的亚伦清晰地看见银白色的光芒自黑暗的外壳裂缝中溢出,那为人类承受罪孽而变得漆黑的翅膀正在抖落黑暗。   不知为何,眼见光辉的天使将要回归,亚伦的心中竟然滑过淡淡的醋意。   因为让他放弃黑暗的并非自己?   还是——   不论是成为世界之罪的背负者,或是此刻内心动摇决意放弃世界,犹大做出的任何决定,都与自己无关。   因为他是犹大,是耶稣最忠诚的追随者,是愿意为耶稣承受永世诅咒的圣徒。   他早就不是那个低眉顺眼的雷。   为什么自己总是不能分清楚他们的区别呢?   他静静地想着,白光越发炙热,咽喉因此窒息,新生的心脏也难受得快要停止跳动,但他不愿意露出痛苦的神情,他仰望着高处,期待看到黑暗从天使光辉的身上剥落——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黑暗在短暂的动摇后,再一次地液化覆满天使的身体。   (“该隐”)黑色的天使宣布着,(“我与你,永不妥协。”)    第七十四章 生死之间(上)  [可你的心,还在渴求着爱。]   “该隐”温柔地叹着气,吐出的每一个音符都带着情人的温软,握枪的手晃了一下,却没有发动攻击。   [是不是觉得很怀念,这把枪?]   握在该隐手中的是一把银白色的长枪,枪柄镌刻花纹,每一段花纹都是咒语的变形。但最让人在意的还是残留着红痕的黝黑的枪头。   这把枪,让天使动摇了。   (“从哪里得到的?还回来!”)   [还给你?]   白衣青年文雅地笑着,伸手抚摸枪头,宛如抚摸情人的肢体的一部分。但他的动作激起了天使的愤怒,喉口因此不断发出野兽的嘶吼,巨大镰刀上的红色异物也越发活跃了。   (“还给我!这是他的血!”)   [也是我的枪。]   话音刚落,镰刀已卷起一道狂风袭来,可惜这一击带着浓烈的情绪波动,虽然在墙体留下巨大的裂缝,却到底没有给青年带来实质的伤害。堪堪避过攻击的男人无奈地叹着气。   [你还是这么冲动,为什么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呢?]   他嬉皮笑脸地说着,似乎并未因为天使的攻击而愤怒。   (“还有什么……可以说!把它还给我!”)   回答天使失去理性的怒吼的,是从枪尖绽放的火焰。   或者说,是形态酷似火焰的攻击。   山壁因此又多了一条裂痕,裂痕的颜色是诡异的暗蓝,亚伦立刻意识到该隐操控下的枪发射的火焰并不单纯,很可能是某种剧毒物质的聚合体。   [你该知道被‘毒龙’攻击的后果,乖乖听我把话说完不好吗?]   青年无辜的笑着,同时身形微动,再见时已飘然立于巨大的石质王座之上。直到此时,他的笑容依旧宛如和煦的春风,甚至无法觉察到阴暗的存在。   [正如你所期待的,这是沾了圣血的命运之枪,可它还没有滴上人子的血成为命运之枪时,已经是只属于我的东西了。它曾经的名字是永恒之枪。]   永恒之枪?   亚伦的思维飞快地转动着,北欧主神奥丁的武器?神话中称这支枪的枪身是世界之树的树枝,它投出后必定命中。这枪是神圣的,对着此枪发誓,便不能反悔。   但亚伦在意的却是另一个名词:诸神之黄昏。   在北欧神话中,诸神之黄昏是世界的终结,同时也是纪元的开始。在最惨烈的决战中,诸神与巨人同归于尽,支持宇宙的世界树被黑暗的火焰吞没,世界从此毁灭。北欧神话以鲜血染就的大幕自此缓缓落下。但是毁灭却也是新的开始,诸神的黄昏后,残存的人类开始了他们卑微而无畏的征途。   亚伦并不是神话研究者,然而此刻,永恒之枪就在眼前,联系到之前的情报——该隐以三千年至五千年为一次循环,亚伦想到了一个可能。   诸神的黄昏曾经存在过,并将再一次上演。   族灭,横在血族面前的诸神之黄昏。   逃出这一结局的唯一办法是牺牲雷。   但亚伦不喜欢这个结论,他素来自私,犹大为这个排斥他的世界做任何牺牲,都会被他归为可笑的圣母情怀。若是世界的未来要用最在乎的东西交换,他宁可让全世界陪葬!   然而此刻,黑翼的天使却发出了叹息。   (“该隐”)他说,(“如果得到了你想得到的东西,你会放过这个世界吗?”)   话音刚落,亚伦不由地心中一颤,一向隐藏着的利爪因此失控,贯穿了手腕!所幸正在对谈的超现实生物们没有发觉他的失态,这才掩饰过去。   站在高台上的王微笑着,他的笑容可谓真诚到了极致,只看着这天使般的笑容,没有人愿意相信他竟与杀戮存在关联。   [我当然会放过这个世界。任何生命体都有创造子嗣繁衍后代的本能,我也不例外。我和所有的父亲一样,希望我的孩子能遍布世界,而不是因为我的诅咒,不得不每隔一段时间被我杀死。]   (“但是血族的存在本身依旧是个错误。你赋予血族强大的力量,迫使自然界无法用竞争法则淘汰它,世界有世界的法则,所以你的孩子虽然是生态链的顶端,却因为不能自然繁衍、食物的特异性、惧怕阳光的弱点,时刻面临着绝灭的危机。聪慧如你,应该明白,这些都是世界对强者的制约手段。”)   他尽可能温和地说着,只是他的声音源自身体内侧,虽然亚伦感觉到他的温柔本意,但实际发出的音符依旧粗暴得媲美狂风。   [你想拒绝和我的交易?我手中握着的可是永恒之枪,枪尖沾过人子的血,是世界上唯一能给予你最渴望的死亡的东西。]   该隐轻巧地说着,他的话语虽然含糊,却带给让饱受“生”的折磨的犹大一丝希望。   (“我……”)   呜咽着,锁住咽喉的黑色已然抠进皮肤之中,殷红的血流出,迅速被黑色的蠕虫分食。   [我能给予你渴望的死亡。你死以后,我不再受诅咒制约,就能为我的孩子们构建真正的永恒帝国。他们都非常的优秀,生来就懂得如何与短生种们维持平衡。而因为短生种们的无节制的过度繁衍而濒临资源枯竭的地球也得到了喘息的机会。这是最美满的结局,血族、短生种、自然都能和谐地永恒。人子渴望的完美世界就在你的手中,只要献出你的躯体——世界……]   恶魔的蛊惑飘荡在空气中,如鹅毛般舒服的嗓音滑过耳垂,亚伦也不由地心念一动,险些醉倒在血族之王给予的完美承诺中。   黑翼的天使开始了动摇。   亚伦不由地心慌。   (他的身体曾经与犹大的一部分有过短暂的链接,所以即使已经分开,当犹大有激烈的情绪变化时,他能感应到。)   亚伦感应到激动很是淡薄,可是能够传到亚伦的心中,可见犹大已经严重动摇了。   亚伦喜欢该隐承诺的完美未来,但是他不接受这样的未来,这个未来是构建在犹大的彻底死亡之上。   他决定站出来。   “陛下!”他恭敬地单膝跪下,左手按在心口,但语气却远不及他的行为表现那么恭敬。   “我诚挚的请求您告诉我,您的梦想达成之后,它会怎样?”   因为实在不知犹大如何归类,加上不希望被王觉得不敬,亚伦使用“它”而不是“他”。   [他本就不应该存在。整个世界都在排斥他,他被全世界都讨厌着。我的梦想完成以后,他将得到他最渴望的死亡。不会有人为他悲伤,世界将用加倍的繁荣回报他永远不被发觉的奉献。]   不,你并不是被整个世界都排斥的。我需要你,没有你的世界,我倒宁可它不存在。   亚伦心中想着,虽然这些话没有说出口,但他们之间存在着精神联系,他相信犹大能听见自己的祈祷。   “也就是说,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爱着他,希望他留下来,他就不用去死?”   亚伦仿佛自我辩解般的话语,换来的是该隐的冷笑。   [不,即使世界上还有人爱着他,他也必须死。因为他只爱神子,而神子早就死掉了。]   是啊,犹大活着的全部理由是神子,而神子早就——   亚伦突然感到一阵心悸,他从不知道心痛的感觉竟是如此可怕。心脏痛得快要停止跳动了,呼吸也因为无法克制的悲伤,不得不中止。   按在心口的左手下意识地抓住衣襟,他不敢放手,生怕放手的瞬间,自己就因为悲痛而死去了。   高空中,传来温柔却又坚决地声音。   (“是的,整个世界都不愿意接受我,我是世界的罪人。但是——”)   他发出了轻笑,原本金色的眼睛竟又恢复为淡淡的褐色,看起来那么的温柔,让人有落泪的冲动。   “我爱这个世界,即使它深深地恨着我。如果牺牲了这罪孽的身体能给世界带来至高的幸福,早在三千年前我就献出了。”    第七十四章 生死之间(下)  “我爱这个世界,即使它深深地恨着我。如果牺牲了这罪孽的身体能给世界带来至高的幸福,早在三千年前我就献出了。”   [所以——]   “该隐,你没有发现我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吗?我的心因为泪水的呼唤再一次回到我的体内,你引以为傲的孩子用爱缔造了这本不可能发生的奇迹。”   说话的同时,他轻灵的身体落在石阶上,蹲下身,修长的手指滑过亚伦的脸颊。   躺在白皙的指腹上的,是一滴粉红的眼泪。   “谢谢你。”   他说。   亚伦呆住了。   因为这声谢谢,也因为从眼中滴落的粉红眼泪。   “我——”   喉咙因此哽咽,无法发出完整的音符。   “世界是因为爱才存在的,神子把爱带到了这个世界,世界从此有了爱和宽容。但是就像有光就必须有暗,爱必定会有名为恨的负面。但神子无法背负恨,他的灵魂太柔软,承受不住黑暗的腐蚀。”   [你就是这样看待你的存在意义?神子给予你无尽的生命,因为他需要你代替他承受世界的黑暗面,他用一个永远不能兑现的诺言束缚了你,要你在无尽的等待中守护这个世界?因为他的承诺,即使被世界排斥,你依旧觉得这是最好的发展?]   该隐温柔地说着,他的每一句话都直刺犹大的痛楚,亚伦知道,这个世界上最想杀死犹大的,是犹大本人。   他深爱着世界,却不得不为了世界被世界排斥。   他的悲伤已浸透他的全身,那些黑暗的诅咒正是他代替神子背负世界的代价。   [你已经尽力了,但这负担太沉重,而你的心也太脆弱。把你的一切都交给我吧,我会给世界更美好的未来。]   蛊惑,令人无法拒绝的蛊惑,犹大的肩膀因此颤抖。   他在哭泣?   亚伦做了个可怕的决定——   “放弃也确实是一个选择。你没必要总是强迫着自己承受痛苦。”   他轻声劝告着,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这样做可能导致的结果,可他没有神子的坚强,将挚爱的人推上绝望的刑架他做不到。   如果死是他唯一渴望的幸福,亚伦愿意背负杀死他的罪孽。   “谢谢你。”   他笑了,嘴唇擦过亚伦的耳垂,带来温软。   “谢谢你肯定了我,我原本已经支持不下去了,可是你给了我力量。你的这滴眼泪是爱的眼泪,只是单纯为我而流。它让我明白,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可是——”   “神子从来没有利用过我,也没有给我任何许诺。我做的一切都是源自我自身的意识。我爱这个世界,我知道这美好的世界要维持下去,必须有人献出自己。能够成为世界的祭品,我很开心。能够背负世界的罪孽还得到爱的眼泪,我很骄傲。”   [也就是说,你不会主动放弃你的身体了?]   该隐诘问着,音符带着怒意,却依旧那么温柔。   “是的,决不放弃!自封为神的你无法带领世界走向正确的未来。”   [那么,谈判破裂,只能强迫你交出你的身体了。]   一瞬间,原本温文尔雅的声音恢复为威严冷漠的机械音,而盛满黝黑粘稠液体的水池也因为这句话开始沸腾,有黑色的异物正以肉眼难以追溯的速度迅速生成。   [这里有你的基因的一部分。]   王闲暇地解说着,他如演奏音乐般挥舞着左手,于是水池中的异物的身姿也越发醒目,它看起来像蛇,烟褐色的身体铺满鳞片,但当它真正的昂扬时,亚伦才发现它竟是龙。   不是西方神话中酷似爬行类的龙,因该隐的意志而出现的生物体态纤细近乎东方龙,全身披了岩石般的鳞片,却又拥有十二对翅膀。   但没有人会将它误会为长了十二对翅膀的蛇,它是如此威严,任何人在看到它的瞬间都会被征服。   [只是融入了你的细胞,就能制造出如此完美的生物,得到你的完整躯体,又能做出什么?真是让我期待。]   细长的舌头舔过嘴唇,该隐的微笑令人不寒而栗。   但犹大居然回答了该隐的这个问题。   “除了绝望,一无所有。”他说。   [而我想要的,也只是绝望!]   该隐哼了一声,此时龙已经完成大半,龙尾摆动着,震得岩石噗噗下落。   [孩子饿了。]   听见该隐宠溺的声音,龙低下头,将远超过成年男子身高的舌头铺在青石王座上。该隐踏在它的舌头之上,龙于是将该隐含入了口中。   吱嘎,吱嘎。   骨头碎裂的声音回荡着,带来更深重的不安。   该隐在做什么?   没有人能够猜测,但是他们很快就知道了。   咀嚼的声音还没有结束,金色的火焰突然从龙的口中喷出,大半墙壁因此沦为废墟,但犹大却没有移动,他冷冷地看着该隐制造出来的龙。   “你以为这样做能夺走我的身体?”   [想要打败怪物,就要先把自己变成怪物。]   依旧是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但随着他的话语,犹大的身体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神经不再接受中枢控制,白皙的皮肤开始扭曲,有异样的物质在他的皮肤下汹涌着试图涌出。它们不断地变换着形态,皮肤眼看就要被冲破了。   [大巴比伦的味道,很美好吧?]   该隐仿佛谈论某种美味般微笑着,犹大的全身皮肤因为他的笑容开始干枯,裂痕间有丝般的活物涌出,这些异物一接触空气便开始疯狂的伸张膨胀,顶端昂扬着,吐出无数藤蔓。   盛宴即将开始?   [你是不是很奇怪,大巴比伦的细胞早就被同化了,怎么还能复活?]   “不值得奇怪,原本你的细胞就是世界上最顽强的生物,即使表现为被同化也可能只是沉睡。而且我的身体曾经被你的细胞嵌入,现在的复活体也很难称为完整。”   [所以你不介意?]   “介意就能把我身体里面属于你的部分割裂吗?”   犹大微笑着,此时掌心也冒出无数肉色的纠缠藤蔓,竟是整个身体都快被这些异物挖空了。   [果然,你不想把我要的东西给我了!]   冷傲的宣称着,该隐突然双手一起挥舞,如指挥音乐。这激情的动作让从犹大体内涌出的触手也随之激动起来,它们交缠着、跳跃着,肉质的身体越来越硕大。   [我原本不想这么暴力。]   遗憾地说着,犹大的身体已经基本被触手吞没了,远远看去,仿佛即将被触手吞噬殆尽的食物。但犹大的脸依旧完整,或者说,在全身都被触手撕裂的此刻,他也只有脸庞还保持着完整了。   “我不想伤害这些可怜的生物。”   他轻声说着,有触手凑过来,以圆润的顶端抚摸他的脸颊,却突然裂开,露出腔肠动物的尖锐牙齿。   一口咬上!   流出的是黑暗。   没有血,从犹大的伤口处流出的是化为实质的黑暗。黑暗溶为雾气,迅速包裹了犹大的全部,触手们陶醉于黑暗带来的温柔,它们不再因为该隐的手指而雀跃,黑暗安抚着它们,也同化着它们,当黑暗终于淡去时,留下的是全身的皮肤完美无缺的犹大。   “谢谢你,帮我找到了同化它们的办法。另外,刚才发生的事让我确定了另一点,即使是你,也不能吞噬不存在。”   [可我能得到不存在。]   笑容越发可掬的该隐再一次亮出了永恒之枪。   他近乎陶醉地抚摸着沾血的枪尖。   [还记得你的神子的味道吗?他的每一滴血都流淌着光明和慈爱,那世间至高的美味,只被你一个得到的美味——幸好我还有它,它得到了他最后的残留。]   犹大的脸色有了剧烈的变化,啪,翅膀展开。   “来吧,等待了三千年的穿刺!”    第七十五章 神话再现(上)  亚伦正站在注定被遗忘或是作为传说记录的时刻。   在他的面前,黑翼的天使与白衣的神之子对持着,空间也被分隔开,天使的翅膀扇出无数的黑雾,层层叠叠地笼罩着他,发出人的耳朵几乎听不见的嗡嗡声。而光之子的领域以他为中心,浓密的藤蔓爬满山壁,无数花苞从藤蔓中挤出,绽放为深红蔷薇,化为带着馥郁香气的红雾。   神话在他面前缔结,但他无法感到荣幸。   他的心揪痛起来。   血族与生俱来的对王的绝对服从,正在被蒙受了亿万诅咒依旧高傲的灵魂带给他的激烈情感冲击着,死去千年的心脏因此激烈的跳动。   足以对抗本能的悸动,刻入骨血的顺从,两种绝对的矛盾撕裂了他。   他难以动弹。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是顺从血中的命令从背后刺穿天使的脊椎,还是任由波涛汹涌的情感冲击灵魂,最终被求之不得的欲*火燃烧了身体与灵魂,成为寄生天使体内的一抹黑暗?   (“让无关的家伙马上离开。”)   一个声音轰然响起,亚伦震惊地瞪大眼睛。   上空,黑暗与血雾正相互试探,两种力量的夹缝中,不断有血雨和黑污滴落。   “这是——”   [你必须马上离开,我的孩子。我们的力量即将完全释放,整个空间都可能被我们的力量引发的碰撞碾碎。这不是你的肉体能够窥探的世界,必须立刻离开!]   神子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无法拒绝的威严。   亚伦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但他更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也只能沦为累赘,只可能在超越现实的力量的撞击下化为分子。   而且——   犹大主动要求该隐让自己离开,这是否说明即使重生为超越理解范畴的怪物,他的体内依旧保存着属于雷的意识?   他还是在乎这我吧?   想到此处,亚伦不由地愉悦起来,他意识到自己此刻确实不该留下,像个三流小说里的无能女主角。但他又渴望留在此处,他渴望成为这场超越想象的对抗的见证,更渴望溶为传说的一部分。   此时,黑翼天使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必须马上离开。现在的该隐还能用爱克制住杀戮欲,一旦我们的力量撞击波及你,流出收割世界的第一滴血,他对他的造物的爱将瞬间被欲望吞没。该隐……和我一样,没有选择的权利,世界的义理束缚着他,除非……在发狂前吞噬我的肉体,或许能从被诅咒的命运中得到解脱。”)   “所以——”   [立刻离开吧,我的孩子。我是你们的造者,我理所应当地深爱着你们,但这份爱却是我这被诅咒的命运无法坦然享用的。轮回之刻即将到来,若不能得到他的身躯,我的爱便会被拒绝死亡的执念变为收割世界的杀戮。不要让我尝到第一滴血,现在的我还能用理智克制欲望,但这份理智能维持多久,谁也不知道。]   “我明白了。”   自此亚伦不再疑惑,他即使有万般的不舍,也必须离开。   这已不是个人的生死问题,他此刻的举动关系着一族的命运。   虽然为了爱情,他毅然站在该隐的对立面。但身为血族的长老,他却也不得不敬佩血族之王。该隐深爱着这个世界,也深爱着他的后裔们。可惜命运从未忘记对他的惩罚,背负着以杀死自己所有后裔为唯一永生手段的命运的他,到底是绝望的。   亚伦选择了离开。   西奈山外的月光依旧清明。地下传来的轰鸣越来越剧烈,令人听着都忍不住想要逃走。亚伦抬起头,默默地看着夜空,深吸了一口气。   “我还有机会再见到他吗?”   “如果命运允许的话。”   一个声音接过话音,他转头,看见了宁孙。   宁孙的笑容依旧虚伪,带着毫不掩饰的怨毒,亚伦本不想理睬他,但他主动上前打招呼,亚伦也不能失礼,迎了上去。   宁孙伸出的左手戴的竟是摩西的戒指。   “你怎么有他的戒指!”   “想知道原因吗?可惜已经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宁孙低声地说着,嗤笑中带着恶意。   伴随着他的低吟,魔咒开启。亚伦脚下的石板似乎变成了软体,蠕动着,他反射性地试图以加速离开这个怪异的地方,但是已经太晚了,石板中冒出无数的阿米巴原虫状的触手,绞缠着亚伦的双脚。   “……这是什么!”   一边露出锐利的指甲将伸过来的触手弹开,一边试图割断双脚的束缚。但这些触手并非固体也非液体,能轻易割裂钢铁的指甲竟无法将它们撕碎!   ——裂开的瞬间立刻就再生了。   “这是我们的王赐予我的力量,很美吧?只有绝对零度才能杀死的可爱精灵。”   宁孙得意地笑着,以他的笑声为伴奏,触手拨动着身体前进。凡是其滚过的石板,皆因无法忍受低温呈现粉尘化,被这东西吞没的后果,可想而知。   “该死……”   亚伦咒骂着,他的身体是刚刚重生的,虽然部分融合了犹大的细胞,但在这绝对零度才能杀死的怪物面前,抵抗也是暂时的。   眼睛瞬间染上血红,他呼唤着残留体内的黑暗,那些能把世界都吞噬的黑暗。   仿佛回应他的召唤般,冰冷寂静的夜晚,脚部的束缚突然减轻了少。他低下头,看见几滴黑色趴在银白色的阿米巴原虫状的触手之上,只是黑色细小如发丝,触手却足有成年男子的手臂粗。   伴随着沙沙的声响,黑色疯狂地吞噬着,然而它们的吞噬相对于触手的成长却显得太过缓慢。银色的触手似乎也逐步意识到了这些黑色小东西不能对它们构成威胁,短暂的退却结束,它们再一次汇聚,从脚踝开始,顺着亚伦的腿缠上去,试图勒进他的血肉中,汲取养分。   “你要做什么!放开殿下!”   疯狂的咆哮响起同时,连续的枪声扫射而来,但这是没有用的,亚伦甚至来不及警告他们,天空已经下了血雨,碎裂的肢体和血沫从空中落下。   “什么!这是!”   身材高大的近卫们挥舞着武器试图逃出死亡,能随意变化形体的触手却化为刃却把他们的身体切得粉碎,鲜血浸泡着碎裂的四肢,而后被贪婪的精灵吞噬殆尽。   “住手,你这个怪物……啊!”   亚伦怒吼着,却因为腿部突然传来的剧痛,转为急促的惨叫。他低下头,发现下半身已经被那人造的精灵层层包裹,深红接近黑色的血正缓慢地流出,滋养着贪婪地精灵们。   脸上甚至有了淡淡的薄霜。   “与其担心别人,不如担心自己吧。”   宁孙轻松地哼唱着,走到亚伦面前,钢铁的尖爪“唰——”地一下伸出。因为身高差,他甚至无需低下身便能将指甲插入亚伦的小腹。   他陶醉地闭上眼,以指尖享受同族内脏传来的痉挛与淡淡的温暖,而后满足地拔出,舔舐着留在指尖的器官碎片。   “这就是血族的蔷薇公爵,最强势的同胞,却被我——”   响亮地哄笑着,宁孙又踮起脚,用滴答着鲜血的手爱抚亚伦蒙上冰霜的面容。他的嘴唇因为激动而颤抖,令人联想到爬行生物的舌头伸出,舔过贵族的脸颊。   “……马上就要离开这世界了,你的心情是不是很好呀,我的公爵殿下?”   对于他的询问,亚伦以无法张嘴回答。被精灵吞噬的下半身已经完全冻结,此刻寒冷进一步入侵他全身的细胞,肩部以下已像个冰雕像般裹在冰晶中了。   站在被冰冻的政敌面前,宁孙愉快地哼着歌。   “单独死去很不安啊?但是你不会寂寞的,你最爱的那个怪物很快就回来陪你,连你亲爱的弟弟,他也会马上就追到你。”    第七十五章 神话再现(下)  “你不会寂寞的,你最爱的那个怪物很快就回来陪你,连你亲爱的弟弟,他也会马上就追到你。”   “你……你……你要对他们做什么?”   虚弱的声音从唇角流出,若非血族的耳朵能觉察到空气细微的颤抖,也不能捕捉到这轻微的声响。   “你……做了什么……”   “还在坚持着?”   钦佩与残忍同时闪过,宁孙抬起手,捧着已经变成冰雕的男子寒冷的脸颊。   “你果然是个纯粹的血族,可惜你是救不了他们的……你救不了任何人,世界即将结束,所有的血族都会死,你会死,我也会死,当然你最爱的怪物以及你的弟弟也都要死。”   “你,你已经知道……收割世界之血……为什么……为什么……”   内脏都已经被冰冻,但亚伦的嘴唇依旧发出呻吟,以最后的生命力挤出呼吸。   “我的希望只有一个——整个世界都结束!血族是错误的一族,是不该存在的怪物!我要把所有不应该存在于世间的怪物都消灭!只是这样而已!”   宁孙扬起手,象征首相地位的戒指映着月亮发出微弱的光芒,有短剑般的细针伸出,他拔出针,准备以它的刺入宣告公爵的死亡。   “你连自己也否定吗?那你为什么不自杀?”   唐突的声音并非来自亚伦,就在细针即将刺入冰晶时,一条光鞭折碎了它。   紧接着,光鞭结成炫目的网,陆续飞来,迫使宁孙远离亚伦。   局势的突变让宁孙转过头,站在他面前的竟是摩西!   “你——”   “在你的计划中,我现在已经是死人了。可惜你低估了我。我只是牺牲了五个军团的改造人,就让你留给我的精灵们爆裂了。”   摩西不无轻松的说着,宁孙的脸色变得极难堪。竟然调集五个军团的改造人自杀式袭击精灵,导致精灵在短暂时间内进食过度最终爆裂,这样的奢侈也只有七公爵之首的摩西能做到。   “去死吧!”   宁孙气急败坏地将用以诱骗亚伦的戒指扔出,在戒指中压缩着能将血族瞬间冰解为粉末的精灵胚芽,但这必杀的一击却被摩西愉快地掠入掌中,不仅如此,他的手指夹着戒指,伴随着轻松的脆响,戒指碾碎了。   “对了,忘记告诉你,我成为血族后的特异能力是同化。”摩西的脸上堆满了嘲弄。   “你这个混蛋!”   宁孙尖锐地叫着,他下意识地做出防御的姿势,但摩西却没有趁胜追击,他将左衣袖卷到上臂处,而后指尖捻着一根针。   “你,你要做什么把戏!?”   “让你知道试图侵害我和哥哥的代价。”   话音刚落,摩西便将细针刺入了自己的胳膊,不仅如此,细针顺着血管向上,一直割了整个手臂,这才停下——血线迸出。   “啊!”   宁孙尖叫着,他已经知道摩西要做的是什么。   鲜血喷了出来,以惊人的势头向四周飞散开来,溅在精灵的体表。   “醒来吧,我血中的血!”   一个不祥的声音响起,伴随着精灵的融化,被冰冻住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濒死的人以令人毛骨悚然的脉搏跳动着,仿佛正因剧痛而扭动身躯。   “这是……”   “血亲召唤,只能对转化前就是至亲的血脉才能使用的特别手段。我的力量会暂时传染给他,你的那些可爱的精灵们——”   不屑地哼着,宁孙却已经来不及反驳,有东西横砍过来,他本能地向后跳跃躲避着。但那东西依旧像鞭子一样不依不饶的袭来,他低下头,看见了自己的精灵。   “混蛋!混蛋!”   宁孙憎恨地咒骂着,王赐予的力量已经被夺走,但他不会认输。   他抓出魔杖,插入土中,准备最大限度的释放力量。   “我可是为了见证血族的毁灭而来的!”   咆哮着,魔杖的光芒渗入土地,泥土生成无数的蠕虫爬出,这些仅是临时植入极微机械的武器在魔杖的主人的驱使下,源源不断的涌向,爬向敌人。   与此同时,地面出现了细小的龟裂痕迹,显然处于宁孙的意识的支配下的土地将张开大口吞食胆敢与主人对抗的一切东西。   但是——   “失去王赐予的力量的此刻还执意和两位公爵对上,真不知道你是狂妄还是无知。”   从摩西口中发出的声音带着戏谑,已经完全从冰冻中得到自由的黑影掠到宁孙的面前,单手抓住这个邪恶的同族。   “宁孙,不,血族的背叛者,我以帝国的名义,将你处刑!”   “是吗?”   对于突然掐在脖子上的手,宁孙毫无思想准备,他呆滞了几分钟,这才意识到——被打败了?   但这根本不该发生!   全身都被精灵腐蚀的亚伦,怎么可能还有力量掐住自己的脖子!   他愤恨地抬起头,越过亚伦的肩膀,看见的是摩西血红的双眼。   “你——”   “我本不想这么轻松地放过你,但只是我的血不够将哥哥的伤治愈。”   齿缝间挤出来的每一个音符都带着刻骨的仇恨,亚伦的身体受伤过重,必须浸泡在同族的血中才能治愈。这让他分外地憎恨自己未成年的形体,身形未足的他无法提供足够的血液给亲爱的哥哥。所幸还有宁孙这个叛逆者,这将是他在这世上做过的最有意义的事情。   但他的这番话反而让宁孙有了个更加邪恶的念头。他放松四肢,等待亚伦将他的脖颈连同头颅全都捏碎。   砰!   伴随着喷溅的脑浆和幽暗得近乎黑色的液体,沐浴在血雨中的亚伦舒畅的呼吸着,他松开手,宁孙失去头颅的身体跌在地上,鲜血流进的地方,贪婪的泥虫土崩瓦解。   大地开始平息,亚伦的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声响,鲜血流过的地方皮肤逐步恢复白皙,但即使如此,摩西依旧紧张地等待着。   “哥哥,你感觉怎么样?”   “……很危险,不要过来!”   突然发出凄厉的叫声的亚伦双手抱着头,吼叫着。月光下,刚刚涂抹了宁孙的鲜血变成白皙的皮肤正变成令人遗憾的浅灰色。不,这不是普通的变色,亚伦的皮肤正逐渐变得像石头一样坚硬,甚至爬出了龟裂。   摩西呆住了。   “石化!宁孙,你——”   他泄恨般拼命的踩着宁孙的残躯,将它变成血肉的流质。然而不管怎样的咒骂都已经无济于事,亚伦的身体正在发生不可逆的改变。   天边已经有了金色镶边,太阳很快就要出来。摩西取出遮挡紫外线的斗篷盖在亚伦的身上,同时以指甲划破手臂,挤出鲜血涂在兄长裸露在外的皮肤之上。   可惜即便将摩西的全部血都涂在他的身上,也只是让这个过程缓慢下来。   “可恶!”   “并非没有办法救他。”   一个没有感情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摩西转过头,看见了雷。   若是平时,他此刻必定意识到以血族的敏感也不知道雷什么时候出现的。但此刻的摩西早已不在乎这些。此刻唯一重要的是正忍受着全身的皮肤石质化折磨的哥哥。   “你——”   “他还有救,把他交给我。”   男人苦涩地说着,摩西对他的话将信将疑,但最终还是松开了。   “我原以为你至少会问一下我要怎么救他呢。”   雷嘟囔着,摩西却忘记了回答,因为他猛然发现此时已是早晨八点,但天空还是夜的漆黑,隐约看到地平线的金色镶边。   这——   “果然,你也发现了。”   雷苦笑着,突然摔倒在地,形体也随之溃散,暴露出雾状的本质,但即便如此,他依旧紧紧地卷着摩西交托到他手中的东西——亚伦正在石化的身体。   “跟我一起走吧。”   摩西有些吃惊,可他没有问为什么,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世界吗?”   低喃着,因为雾化而半透明的身体萧索孤独。    第七十六章 重塑肉身(上)  日头变黑像毛布,满月变红像血。天上的星辰坠落于地,如同无花果树被大风摇动,落下未熟的果子一样。天就挪移,好像书卷被卷起来。山岭海岛都被挪移离开本位。地上的君王,臣宰,将军,富户,壮士,和一切为奴的,自主的,都藏在山洞,和岩石穴里。向山和岩石说,倒在我们身上吧,把我们藏起来,躲避坐宝座者的面目,和羔羊的忿怒。因为他们忿怒的大日到了,谁能站得住呢。(启6:12-17)   早晨已经来临,天空却并没有迎来光明,骇人的黑暗笼罩着这遗弃了上帝的城市。   乌黑成为统治这片大地的唯一色彩,若是能从地球以外的世界获得一个立脚点,会发现这片黑暗竟直径达到数百公里,它的高度更是超过三千公里,若任由它滋长下去,甚至可能顺着大气层覆盖全世界。   可惜,此刻的城市已经被前所未有的恐惧占据了。   身体半雾化的雷卷着勉强止住石化的亚伦在被黑暗包裹的底比斯城挣扎着前进,摩西在他的前面开道。   浓烈的黑暗中,不时传来凄厉的哭喊。人们终于意识到世界末日将要来临,轻慢神灵的罪孽必将得到惩罚,他们疯狂着,构成一幕惨绝人寰的混乱景色。   摩西作为千年血族,曾经见过无数被恐惧包围的城市,但即使是他也从未体会过这样凄凉的景象,伤心绝望、痛苦呻吟与如痴如醉、愤怒凶残相交织在一起。   没有人知道混乱是自何时从何处为何开始。   注意到黑暗取代了黎明的瞬间,这座城市的生物——无论是血族还是短生种,甚至是老鼠——心中都涌出了乌压压的阴云。他们疯狂逃离,他们本能地知道若是不逃,就会被卷进更彻底的黑暗中,碾成血肉。   没有人知道恐惧的出处,当他们看到窗外如实体般浓郁的黑暗,城市便陷入了癫狂。   或许是为了抵抗黑暗带来的恐惧,人们纷纷找出早已被遗忘的火把,点燃火堆,于是,在这川流不息而又疯狂骚动的人群上面,又添加了烈火熊熊的咆哮,祈求神明庇佑的疯狂和末世降临的放纵,将这座城市推入更深的绝望之中。   几乎没人能觉察到灾难是从圣地开始,他们在本能的驱使下向城门口流过去,可是到了城门口才发现,想从这里逃离正燃烧着的黑暗城市,越加不可能——这里不仅人山人海无法通行,而且黑暗更加浓郁,连空气都带着令人颤抖的犀利。   “到底发生了什么!”摩西抱怨着,一边将涌上来的人群处理掉。   “对不起,我……到底无法狠心阻止他,我……”   雷低喃着,此刻的灾难是他造成的。   作为注定被世界排斥的存在,他的内心深处虽然渴望被世界接纳,却也知道他和该隐都是必须被常态隐藏着的存在。然而这一次,他却做了错事。   西奈山是一个陷阱。   如果在最后时限到来前得不到犹大的肉体,就必须屠杀自己的族裔,该隐因此对犹大势在必得。当他意识到仅仅是分身已经无法吞噬犹大的力量时,渴望挣脱诅咒缔造不死的肉体的执念让本体将几乎全部的力量都传送给了分身,过分强大的力量涌入,导致分身随时可能被力量碾碎,脆弱空间也因为无法承受他们的力量撞击,摇摇欲坠。   意识到该隐的状况的雷虽然担心情势失控,却依旧有将战局控制在圣地的自信。没想到——   当他为了阻止该隐走向毁灭,无节制的释放力量的时候,他们完全相反的力量发生了激烈冲撞,同时又相互融合,空间因此撕裂,能量溢出了西奈山,开始给这个世界带来隐约的改变。   而在西奈山的外围发生的宁孙与亚伦的武力冲突,成为了决定命运的蝴蝶翅膀。   一直都用理性压制着饥渴的该隐,因为滴落在地的鲜血,陷入了癫狂。   狂暴的力量瞬间撕碎了分身,而空气中的血气又将他哺育为屹立与大地上的魔神,此刻的该隐,虽不是实体,却比实体更加夸张以及有破坏力。   任何看到该隐此刻的模样,想必都能理解世界不能容下他的原因了。   雷苦笑着,继续在浓烟滚滚的街道上前进。   因为黑雾浓郁,沿途又是各种凄惨的景象。成千上万的居民们从各自的家中逃出,从相逆方向涌来的人流在狭窄的通道相遇,便相互碰撞、厮打,你死我活的肉搏着。因为这混乱不堪的状况,女人和孩子们嚎啕大哭,于是更加重了喧哗,挤在人群中想要打听什么或是听清楚别人说话都非常困难。摩西能做的也只是凡挡住去路的障碍一律砍成碎片。   鲜血狰狞中,他们艰难地前行着。   黎明始终不能到来的焦躁烤得人们无法忍受,胸膛也喘不过气来。原本以为躲在家里能够等到城市恢复正常的居民们也加入逃亡的队伍,因此,街上的人数每时每刻都在增加。想要在混乱不堪的局面中找出任何东西都变得比大海捞针还困难。   “你走吧。”雷说。   摩西没有做声,挥手将拦在面前的一个女孩撕成碎片。   “你走吧。”他再一次声明。   这次,摩西终于停下了。   “觉得我为了前进不断杀人,让你的圣徒之心感到痛苦?”   他嘲讽着,又顺手把不小心进入他的领域的妇人的一只手割断。鲜血溅在雷半雾气的身上,激起黑暗物质们贪婪地进食声。   雷静静地等待它们进食完毕,这才低声说道:“我只是不希望你看到世界的真实。”   “世界的真实?我跟着你是因为你承诺了能治好我最重要的哥哥!”   摩西反驳着,他从始至终都不曾在意过世界上除亚伦以外的任何东西,注意到雷的存在也仅仅因为亚伦把过多的注意力放在了这个短生种的身上。对他而言,雷是短生种也好,是圣徒也好,是世界的叛徒也好,都不重要。他终究要杀了这个夺走他最重要的人的家伙,在亚伦得到救治以后。这是个绝对不会改变的决定,除非摩西被杀死!   雷明白了。   若是摩西想要离开这燃烧的城市,直到现在位置都还是有机会的。   但他不想逃,即使让他付出自己的生命,他依旧要留下来。为了见证兄长的复活,为了在那之后必定会出现的雷和摩西之间有一个死亡的发展。   “我们一起出城吧,救他需要该隐的命运之枪。”   雷轻声说着,同时加快了步伐。   ——※—※—————※—※—※——————※—※—※—————※—※——   人们徒劳地逃亡着,即使是雷与摩西,好不容易走出黑暗力量最浓烈的地区,也已经全身都是伤痕。所幸千年血族与世界的叛徒都以自愈能力卓越著称,走到黑暗力量相对薄弱的地点,血沫中便迅速长出肉芽填充伤痕。   天使与神子的对垒带给这个世界的变化终于从量变到达质变。   并不知道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克忠职守驻扎城外的军队即使在黑暗中也集结完毕,数十万的部队整齐列队,航母在黑暗中起航,令人联想到火焰的金红色光芒翻滚着,穿行于化为实体的黑暗之中。   黑暗庞大得直入云霄,从远处看,它倒像是一场毁灭城市的大火升腾的浓烟。只有被浓烟卷入的生物才知道,构成黑色烟雾的每一个分子都渴求着鲜血,它是贪婪的末世魔神,为了将世界毁灭而降临。   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世界正在变成名副其实的炼狱。   当雷登上郊外的山丘,从高处眺望时,他看见浓雾中伸入云霄的黑暗不再无限制的扩张,它开始浓缩与凝结,带着震动大地的巨大脉动,生成无数张面孔。   当它注意到雷的注视时,每一张面孔都冲着他的方向露出了微笑,而后——突然吐出火球。那列队在平原、飞翔在天空的军队完全没有还手的能力,轻易间就被火团滚成了焦黑。   “这不是正常的火焰。”   雷静静地评价着,因为始终遮挡太阳的末世黑暗,血族与人类并肩走在一起。他们正不得不面对着席卷世界的灾难,以及直到现在依旧不知道真面目的魔。    第七十六章 重塑肉身(下)  吼——   伴随着大地的震动,更多的魔焰火球从失去理智的该隐嘴中吐出,这一次迎击的军队有了经验,虽然依旧伤亡惨重,却到底没有全军覆没。没有嗅到意料中的浓烈血腥味的魔神不悦地抖动着身体,无数黑暗的胚芽跌落在地,迅速生长成噩梦中的妖魔形象,它们潮涌而来,与接受过改造手术的不败军团展开激战。   此刻的一切早已超出了人类的想象力,站在后方的人们惊愕地看着眼前血腥惨烈的战斗。这是神话中才会出现的情景,一声怒吼就能毁灭数百万军队的魔神屹立于天地之间,它让天空都为之昏暗。   世界终于要结束了吗?   意志坚强的人低声地询问着,有脆弱的人甚至丧失了面对现实的勇气,他们拿出手枪或是毒药,准备在下一次进攻来袭前结束自己的生命。   活下去,在此刻变成了酷刑。   或许是感应到了他们的负面思想,浓雾化为波涛汹涌而来,那些没来得及逃出城市的难民们在雾气的波涛中若隐若现。他们痛苦挣扎的表情仿佛伸出炼狱般绝望。每一次被浓雾抛到波涛的顶端,他们都会竭尽全力的高举双手,努力挥舞着,试图得到拯救。但是拯救从未降临,被碾碎的肢体喷溅的鲜血是黑暗唯一的装点。   “救我!”   “我不想死!”   “我的孩子——”   “不要!”   “神呀,救救我吧!”   …………   渴望得到拯救却最终被抛弃的憎恨在魔的身体中凝结,这些怨恨让本已经巨大的魔变得更加强大!当军队与从魔神身上抖落的胚芽中诞生的噩梦妖物陷入苦战时,更大的异变也在继续着。   怨恨化为如固体硫酸般的物质。数千、数万、数十万的生命融入吞噬了他们的生命的恶魔体内,这些粘稠的物质如翻滚的巨浪般将本就百孔千疮的城市压得塌崩了。   “犹大,把你的身体交给我!我要为自己缔造不灭的身躯!”   震耳欲聋的声响动摇山体,大地裂开了深不可测的口子,陷入苦战的妖魔与军队因此纷纷滚落,而后大地迅速合上口子,无数的鲜血从曾经的裂缝中涌出,汇入粘稠浓烟之中。   雾气开始浓缩,黑暗淡去,光辉的时刻即将来临。   但伴随着黎明到来的是神明的审判,或是末世的浩劫?   没有人知道。   也没有人想知道。   所有的目光都凝结于那碾碎了城市的巨大海浪之上,它毁掉了整个城市,无数生命被它绞碎,它是神,也是魔。   轰——隆隆——   城市坍塌了。   但没有人会感到惊讶,他们正站在传说的现场,见证着世间最不可思议的时刻。   即使是神,也无权剥夺我们拥有的世界。   褪去了最初的惊慌失措,在场的生物已然意识到正在诞生的物质将会吞灭所有的血族与所有的短生种。   没有神的时代,我们只能用自己的手保护这个世界。   退一步,是世界的终结。   人类和血族因此第一次团结起来,他们站在一起再也不分彼此,手中握紧武器,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黑暗终于开始散去了。   然而重新降临的白色并不代表光明回到世间,光带着五倍重力压下,飞机在空中摇摇欲坠地飞舞,经过严格训练的战士尚且站立不稳,普通人更是早被压得内脏出血。   ——原本,白色就象征着绝对与苛刻。   而在白光最浓郁已经达到百倍重力的废墟中养,逐渐浮现出世间最华美的身姿。   如神子般闪耀的躯体,缓慢地显出它不属于人世的洁净与纯美。   该隐。   以数以万计的生命为代价,凝结成的新身体,迎着阳光自废墟中站起。它自最污秽的憎恨中诞生,却比正午的阳光更加纯洁美丽。   扑棱——   翅膀敲击的声音。   十六对洁白的翅膀自新生的神子的背部张开,它们将神子光辉的躯体完全遮掩着,好让罪人们的眼睛不至于因为来自天国的荣光而炸裂。   又有一团黑色涌来,但这次前来的黑色却带着雍容华贵的威严,它优雅的流线身形是闪电划过天空,来到神子的面前。   龙!   无需任何言语的说明,看见它的瞬间,所有的人都已经知道了它的身份——即使它的形象不同于任何与龙有关的神话传说。   此刻,驰骋宇宙的龙静静的匍匐在神子的脚下。   原本因为实体化的憎恨翻滚而鼓起的对抗之心一瞬间被风吹得无影无踪,因为绝对地美而陷入绝对寂静之时,神子伸手,抚过龙低顺的头颅,最终站在它的头部。   龙开始飞翔。   神子光芒的掩映下,太阳没有升起的缺憾不复存在。   在神话与现实交错的此刻,所有的生命都停止了思考,他们仰起头,连犹大也因为这令人联想到天国的荣光的时刻,失去了警惕。   翅膀的掩映下,神子露出了冰冷的笑颜。   伴随着他的微笑,天空开始下火雨,仿佛是所有的星辰坠落在地,大地开始颤动,张开无数的裂口,树木接连倒地,山丘被迫挪移离开本位。   但这也只是开始。   裂口中生出无数藤蔓般的触手,它们贪婪地搜寻着能碰触到的一切东西,将猎物整个儿地塞进触须顶端张开的腔肠动物般长满利齿的大口中。   吱嘎——   吱——嘎——   进食声不绝于耳,活生生的地狱展现在生者面前。   人们惊慌失措的叫喊着,却无法驱散笼罩心头的恐惧浓雾,毁灭世界的力量力量正在肆虐,已经没有生物能够活下去了。   是的,一切都结束了。   被世界排斥的怪物却站了出来。   伤痕累累、连维持形体都艰难的他,张开黑色的翅膀,迎着灭世的神子飞去了。   “回来吧,该隐!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你正在吞噬你钟爱的孩子们!”   然而又有什么声音能触动沉湎于本能带来的快感中的该隐!   因为感应到主体的不悦,作为身体延伸的触手于是暂时松开了活祭品,它们交缠在一起,向着天空伸展,像抓住苍蝇一样,层层叠叠地捆住天使的脚。   犹大努力拍打着翅膀,但自藏于大地深处的本体身上长出触手太过强大,而他却又过分虚弱,竟无法动摇分毫。   “已经虚弱地连形体都不能继续维持了,还不愿意把你的身体献给我吗!”   愤恨的话语自神子口中流出,却带着圣徒般的温柔。若是意志不坚者,此刻已经被他的微笑迷惑得恨不能五体伏地跪拜祈祷了。   “如果你拥有了不朽的身体,世界便不会再痛苦,早在三千年前,神子就把全身的血都交给你了。但当时的他没有这样做,所以今天,自他的血中得到永恒的肉体的我也不会这么做。”   “是吗?”   神之子温柔地笑着,他飘然而下,悬浮于黑翼天使之前,纤细的手捧着因为痛苦而分外狰狞的面容。   “得到你的身体以后,我将缔造永恒的帝国。可惜你——看到不到那个时刻了。”   惋惜地说着,粉嫩的双唇张开,伸出分叉的舌尖,撬开苍白的嘴唇,潜入口中,顺着他的喉管不断地向下。   咕咚——   咕咚——   伴随着吮吸体液的声响,该隐的面容浮现着愉悦的笑容。然而他的得意并没有维持太久,被紧缚着的人形开始越来越淡薄,最终——   化为雾气——   融入风——   消失了。    第七十七章 哀鸣(上)  世界正在崩溃。   天空翻滚着火焰,硫磺雨水倾泻而下,大地裂开,将背神者吞噬。在宏大媲美星球的意志的伟大力量面前,人类的抵抗显得那么渺小,以及可笑。   然而,即便知道不堪一击,人类却没有放弃。甚至连此刻应当穿上盛装簇拥在血族之王身畔的贵族们,也依然坚决地站在卑贱的短生种阵营里。   这是愚蠢可笑但又无畏的决定。   在神之子获得肉身的瞬间,他们已经知道这凝结世界的纯白诞生的光辉者是他们的王,是世界的王,是永恒的王。在王浩瀚如宇宙的力量面前,他们比沙砾更加渺小。   但他们选择了绝无胜利可能的抵抗。   因为他们早就意识到,他们的王并非救世的天使,王的肉体以万千死亡为代价,王的永生以一族的覆灭为交换。   创造血族,并守护血族数千年,为了在今天彻底的收割。   因为是王的造物,一直以来,血族对王有发自血脉的畏惧,但这种畏惧不能抵消生物与生俱来的繁衍本能。   或者说,正因为是血族,一个繁衍成功率极低的种族,一个随时会面临消亡的种族。对王的崇拜才会轻易被自然本能压倒。   然而他们的抵抗不过是孩子的撒娇,光辉的中央、洁白的王者甚至不愿意对他们再多看一眼,他银白色的眼眸唯一关注的只是天空。   那是这个星球上仅存的能够与他对抗的力量消失的方向。   ——※—※—————※—※—※——————※—※—※—————※—※——   雷栽倒的时候,摩西也有些吃惊。   已经知道雷并非正常概念下的生物,但摩西看见他几近崩溃的形体,依旧感到惊讶。   严格意义上讲,此刻的雷只是一团雾气的聚合体了。   没有五官没有四肢,蠕虫状的黑气凝和成隐约的人形,无限接近黑暗的本体,松散得好像随时会被强风吹散。   但即便如此,投注在雷身上关注也只是一瞬,短暂的惊叹结束后,摩西的注意力又回到了亚伦身上。   石化度已经减缓了,但并非彻底停止,此刻的亚伦,两个胳膊都已化为坚硬的岩石,表皮龟裂如面粉,支离破碎的裂缝深处有黝黑的血液流出。   他不能坐下,膝盖以下的部位完全石化,大腿也开始僵硬。摩西不断地割开手腕将自己的血涂在他裂开的皮肤上,却也不过是徒劳的挽留。   他,已经难逃一死了!   怎么办!   顾不得失血过度带来的昏眩与恶心,摩西心急如焚。   而后,他再一次注意到雷的存在。   这可真是个碍眼的存在。   出于爱情的本能,从第一次看到雷开始,摩西就决定讨厌他,这份厌恶从未动摇过。直到现在,依旧如此。虽然曾借助他的力量救亚伦与他暂时联盟。   现在,伤痕累累自身难保的雷显然派不上用了,摩西的恨意顿时再次泛起。   原本摩西就不喜欢夺走他最爱的哥哥的家伙,此刻雷利用价值殆尽,摩西便越发觉得他面目可憎了。   “我或许应该把你交给王?他需要你的身体,得到你,我族的危机也就解除了。”   摩西不冷不热的说着,方才的对抗虽然只持续了一瞬,但足够他推断出犹大和该隐的真实关系。   沉默。   许久——   (“……好,带我过吧,如果这样做真的能救下全世界……”)   从雾状身体深处发出的声音带着无奈与悲哀,他似乎有万千话语想要说出口,却最终化为一声无奈地叹息。   若是寻常的短生种,听到这样无奈而悲哀的声音,此刻必定陷入矛盾与自责之中,但摩西却只会想到算计。因为他是能够与王沟通、传达神谕的祭司。   当血族之王凝结万千血肉再临人间时,他已接收到了该隐的思想。   该隐是世界上第一个不死的生命,他因为献祭了自己的兄弟得到永生,也因此被诅咒了。他必须不断的流浪,不论走到哪里都不能停下脚步。但这些只是诅咒最微不足道的部分,该隐的永生是被诅咒的永生,他被诅咒驱使着,不断地创造后裔,再杀死他们。这是该隐为永生付出的代价,名为绝望的、无法挣脱的诅咒。   每三千年到五千年的一次轮回,当那时刻到来,疯狂便会侵蚀他的理智,迫使他在半是清醒半是癫狂的杀戮。   改变这绝望的命运的唯一办法是吞噬不受“世界之理”束缚的存在——神之子。   三千年前神之子曾降临人间,面对这唯一的希望,该隐无数次追逐、哀求,然而神之子拒绝拯救该隐,和他在天国的父亲一样,无情的放弃了该隐。神之子将不受“世界之理”束缚的力量留给了一个卑微的门徒,这名为犹大的门徒从此不朽。   此刻该隐最渴望得到的,正是犹大的肉体。他要将犹大整个的吞噬,彻底地吸收。   他不想再继续杀死后裔维持不朽的疯狂命运了!   而摩西,虽然手中掌握的情报并不充分,但他清楚地意识到,只要将犹大交给该隐,亚伦就能得到拯救。   既然宁孙所有的力量都来自王,那么,能治愈亚伦的痛苦的,只能是该隐。   简单但合理的推断。   摩西当下心意已定,他看了眼因为石化全身皮肤开裂露出血肉的亚伦,后者猜出他的心意,却由于嘴唇僵化,只能艰难的转动眼珠、以哀求的眼神注视着他,但摩西不会动摇。   他扶起兄长僵硬的身体,苦涩得叹息着。   “对不起,这是唯一救你的办法。我不介意你恨我,我也相信,你解除石化以后,第一个想要杀死的就是我。但我不介意,我只要你好好地活下去!”   说完,他转过头,看着仅是一团黑气和核心的混合体。   “对不起。”他毫无愧意地说着。   (“你做了个正确的决定,只有该隐能救他。也只有我能——”)   “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保住亚伦!他是我在这世界唯一在乎的东西,只要他能活下去,其他的都不重要!全族毁灭……也不要紧!”   摩西温和而又决绝的说着,一旁的亚伦直到此刻才如梦初醒。摩西的形体确实还是少年,但他的眼睛,却看过千年的风云变幻。他是藏在密封的罐子里的糖果,心智早已成熟,却被束缚在永远不能长大的肉体里,想爱不能爱,想得不能得。   将一个未成年的身体转化为后代,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   少年的形体掩不住苍老的灵魂,若是没有绝高的意志力,无法正常发泄的欲望最终会像决堤的水一样,冲垮理智的堤岸。   对不起。   他无声地在心底歉意着,石化的嘴唇无法发出声音,唯有血红的眼泪淌入心底,成为最深最疼的痛。   但也只能是对不起,无法给予回报的爱情,总是这样的绝望。   摩西也感受到了亚伦的歉意,同时是弟弟与父亲的他对此却表现得异常豁达。   “你不用感到愧疚,血族的爱从来都是赤裸裸的,我爱你所以强行转化你,你也已经用接受转化回报了我。有错的是我,我害怕失去你,于是束缚你,强迫你陪我千年。现在,该是我这自私的父亲为你做点事情了。”   话还没有说完,空气开始发生扭曲。   确切的说,是空间正在扭曲。   强大的气流将他们暂时栖身的山丘碾得像面粉一样彻底,但当他们将因为双脚落空掉下时,视野却发生了改变。    第七十七章 哀鸣(下)  强大的气流将他们暂时栖身的山丘碾得像面粉一样彻底,但当他们将因为双脚落空掉下时,视野却发生了改变。   ——竟然站在一座宏伟的神殿里。   从温度以及空气可以判定,他们正处于高空一千米以上,然而这并不奇怪,他们正踏足神的领域。在这里,所有的色彩都被抛弃,只余下纯粹的白。空荡荡的大殿,目之所及,是数百根直径超过两米的大理石柱,清风徐来,便听见系在纱幔上的水晶叮当作响。   虽然四周明亮如白昼,摩西却没有被紫外线灼伤的痛感,可见这里没有真正的光。   他们缓慢地前进着。   大理石柱廊长得仿佛到不了头。空无一人的圣地,只有风吹过带起的呼呼声,原本悦耳的水晶敲击声因为整体的过分的空洞,逐渐也变成了单调和可憎的象征了。   雷没有做声,他几乎无法凝聚的身体依旧卷着亚伦,缓慢行进。最初的好奇褪去后,摩西也不再注视四周,他和雷一样,冷漠而执着地前进着。   这是梦境或是真实都已经不再重要,他们只想走到路的尽头,与那人面对面。   也不知将多少的柱子抛在身后,最终出现在面前的是盘身而卧的巨龙,以及依在巨龙身上的神子。   看见他们时,拥有光辉的美貌的神子露出了微笑。   “是不是觉得很惊讶,我居然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造出这么宏伟的圣殿?”   (“并不奇怪。以你的力量将欲望实体化,一点难度也没有。”)   雷冰冷地说着,他冷漠的态度让神子有些失望。   “你真无趣。我重塑肉身的时候可特别选了你最在乎的那位的面容,你居然连表示一下惊讶也不肯!”   (“你玷污了他。”)雷,不,是犹大说。   “玷污?你就这样看待我伟大的复生?我是神,是这即将死去的世界唯一的神。”   (“世界快死掉了。”)   犹大轻轻地说着,言辞间有哀伤,更有无奈。   “是的。”   神子也站了起来,这新生的肉体无一处不完美,竟如光辉本身般耀目。   “你也听见了世界的呻吟?丑陋即将死去,完美的世界将要诞生,真美好。”   (“停止吧。”)   “停止?”   该隐温柔地笑着,但他已经开始愤怒,他身畔的空气也因此变得浓稠,石柱受到冲击,裂出水漾的波纹。   “你凭什么让我停止收割世界的计划!凭你这快要溃散的形体!”   (“即使我的身体已经溃散,我的核心依旧是你一直都渴望得到的东西。你无法真正的永生,所以只能重复着绝望,在被诅咒的世界里徘徊。所以你渴望得到我的身体,渴望脱出这个轮回,得到了真正的不朽。”)   “你打算以你的身体交换世界的生机?”   该隐的言辞间不存在悲喜,倒是摩西,瞬间意识到杀机。   小心!   但最终没说出口。   倒是该隐,以手指划过脸颊,似笑非笑地看着犹大。   “已经太晚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早就脱离了我的控制。人类过强的繁殖能力带来的副作用超出了自然的承受,这个星球正在慢慢死去。为了活下去,它决定杀死所有的寄生者。”   (“你的意思是——”)   “星球的意志与我的欲望重合,所以这一次的事情不是我单方面能够停下来的。”   该隐叹了口气。   “其实这些事情,作为世界的另一面的你早就知道,只是不愿意承认罢。”   (“能承认吗?这是他淌尽全身的血也要拯救的世界,结果——我不能承认这个结果!”)   或许是回应犹大的悲鸣,原本游移不定将要溃散的黑暗竟隐约有再一次凝结为形体的迹象,该隐营造的绝对纯净空间因此受到威胁,光甚至出现压缩的征兆。   “但世界正在失去力量,你已经没有选择了。”   (“不——还有……还有……办法……”)   “一切早就结束了,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要么杀死我阻止世界之血,但这也意味着世界的真正死去。要么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看着世界如何活过来。因为你是世间唯一不死的存在,雷,或者说,犹大,你被天堂和地狱都放逐的叛徒。你谁也救不了!”   你谁也救不了!   绝望的话语轻轻飘落,已隐约看出人形的黑暗裂出一条缝,露出岩浆般炙热的里面。滚烫的血红从他身上滴落,滴在大理石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我……我……”)   他在哭泣,被世界排斥的怪物在哭泣。   摩西清晰的感应到他的悲伤,甚至连自己的情绪也被他的悲痛污染,鲜红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滚落。   在所有的生命都因为他的悲伤而失神时,因为石化嘴唇早已干涸龟裂的亚伦伸出了僵直的手。   他艰难地挪动着,每一步都带给身体更多的裂缝,以及更多的鲜血。但他没有停下,他谁也不看,像是被梦迷惑般,缓步向前走去。   一……二……三……四……五……   摇摇欲坠。   仅仅数米,却花费了漫长得接近永恒的时间。   他的皮肤泛着可怕的青紫色,周身每一处裂缝都有粘稠得快要凝固的血渗出又迅速地凝结。   他执着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个人。   眼中只剩下了哭泣的世界。   眼睛快要睁不开了,心也不会跳动了,但他还有意识,在决绝的欲望下,僵直的心脏最后一次努力,将鲜血泵入四肢。   渗血。   鲜血喷溅着涌出,覆盖死灰色的皮肤,帮助他的手指。   终于碰触了。   但却是更痛的开始。   当指尖碰到岩浆般滚烫的身体瞬间,变成了焦黑。   然而这些都已经不能让他后退。   石化让他感觉不到疼。   炽热的爱情鼓舞着他的灵魂。   他滚动着仅剩地还能自由动作的眼珠,传递着最后的希望。   都是我的错。   不要再欺负他了。   你并不是谁也救不了,你已经拯救了我。   所以——   回来吧。   “可恶——”   伴随着该隐的嘶吼,匍匐身畔的龙睁开眼睛,金色的眼球的直径堪比成年男子的身高,它张开嘴,火焰向亚伦飞来。   绝对不可能逃过的攻击!   然而预料中的结局也没有发生。   火焰在距离亚伦还有半米的地方遭遇无形的屏障,被迫绕开了!   当烟雾散尽,出现在该隐面前的是恢复了人类形态的犹大。依旧是微带卷曲的黑发,浅褐色的眼睛,紧抿的嘴唇,带着神圣的坚毅,他抬起了头,迎上了金色的龙瞳。   直视的瞬间龙陷入了焦躁不安,它晃动巨大的头颅,撞得天顶崩塌,石块纷纷落下,砸在大理石地面上。但这地动山摇的阵势并不能让该隐的敌手皱眉。   “谢谢你。”   他哀怜地说着,为了将最诚挚的爱传递给他,亚伦已经越发接近死亡,他全身覆满紫黑色的血疤,伤痕的间隙是掩盖不住的青灰色。   石化到了最后阶段。   犹大做了个决定,他抬起头,静静地看着该隐,只是端正的五官竟有了神圣的观感,光辉得不可直视。   “你曾经要求我答应你,一定要救下他。现在,我明确地告诉你,会,我会救他。这是我和他的承诺,也是我与你的承诺。”   “承诺?救下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一旁的该隐冷笑了,手指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原本躁动不安的龙因此终于安静,它的身形逐渐透明,甚至越来越小,最终化为一条流动的黑暗回到该隐的掌心。   “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把命运之枪给我,然后你就能得到圣血了。”   “你……”该隐的声音开始发抖,“……你执意要和我作对,和世界的一致作对?”   “你要圣血,我给你圣血。”   犹大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而后,伸出了手。   “把命运之枪给我。”   “你——”   该隐恨恨地瞪了犹大一眼,最终划破胳膊,流出的光明凝成了命运之枪。   “接住——”   我会救你。   这是我的承诺,给世界,也是给你的承诺。   即使被全世界排斥,我也要遵守的诺言。    第七十八章 献给世界的花束(上)  不!   亚伦已经不能再吐出任何音符了。   尚未因为石化完全停止机能的大脑徒劳地运作着,僵硬的眼皮无法合上,迫使他睁大双眼承受着绝望的此刻。   犹大微笑着接过该隐递出的命运之枪,眼神温柔地好似握在手中的是情人的信物。   苍白的手指轻划枪杆的铭文,命运之枪的光辉并没有因为握在世界的叛徒手中而有丝毫暗淡,锈红的枪尖甚至开始发光,如红宝石的耀眼。   “三千年了。我和你已经分开三千年了。”   犹大轻声说着,柔和的声调令人联想到生命中最甜蜜的岁月,但却也带来了亚伦的嫉妒。   即使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嫉妒,他还是忍不住地怨恨那十字架上的苦像。幸运的是石化的心脏已经无法跳动,所以也不会感受到嫉妒带给心脏的绞痛。   而犹大,在温情的抚摸结束后,抬起了头。   他的面容依旧带着微笑。   “如果,将从神子处得到的圣血还给世界,世界将会死去的命运是不是就能改变?”   “也许吧。”   该隐似笑非笑着。   “若是这些血都滴入一个血族的体内,他的身体会发生什么改变?”犹大又问。   “这个吗。我也不知道答案。或许他会得到不死之身,取代你成为世界之罪的承受者。但更可能的结果是——什么都不发生。”   “果然,你也不知道这个结果吗?”   犹大笑了,恍惚间,他的面容竟与十字架上的那一位重合起来,一样的神圣,一样的悲伤,一样的怜悯。   “我很爱很爱这个世界。”他说,“当我开始有意识的时候,我就爱着这世界了。我深爱着世界,因为它的排斥而越加渴望融入它、成为它的一部分。但我却是世界不需要的存在,我所深爱的世界没有留给我的位置。”   “所以你追随神子,想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才能得到世界的爱?”该隐反问着。   “最开始的时候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但直到我获得神谕,彻底领悟了世界的真相以后,我终于知道我的存在对世界而言意味着什么,我有我必须背负的命运。神子为引导世界走向光明而降生,而我,却是为了背负世界的黑暗而存在。”   “刚知道自己的使命的时候,我也曾有过怀疑和憎恨。我诅咒神,为何将如此痛苦的命运交给我。我深爱着世界,却——背负着必须远离它的命运!但神子他告诉我,神给予我的是最好的结果。被世界排斥也好,被全世界诅咒也好,我都将成为世界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我们被命运永远的连结在一起,从不可考的过去,到不可知的未来。”   轻柔如风一般的言语,带着已经觉察不出的哀伤,缓慢的流淌在奇迹的圣殿里。   该隐没有打断他,他们都是被世界诅咒的生命,因此也格外的理解这痛苦与绝望交错的爱。   世界排斥着他们,他们却深爱着世界。   如,被诅咒般,不可挣脱的爱。   随着犹大的叹息,风开始有了变化。   透明的风被赋予了生命,聚拢在犹大的身旁,他的形体越来越淡薄,风的颜色也越发地晦暗。最终,以黑暗凝成的身体彻底消散了,站立在神殿中央的叛徒露出了他的本质——好似太阳般璀璨的银白之心。   砰!   砰!   砰!   完美如至高艺术品的银白心脏正在跳动,每一次收缩都会有金黄色的液体从心室泵出,消失于虚空之中。而这,正是该隐渴望已久的黄金圣血,缔造永恒奇迹的物质。   但该隐并没有走上前,握住心脏。他清楚地知道,出现在视野中的液态,是名为“圣血”的物质从生命体的记忆中提取信息后造出能让他们轻易接受的形态。它正是犹大不朽的生命的源头。   除了神子的意志,这世界上唯有拥有必定命中的力量的命运之枪能够捕捉这种物质。   而此刻,神圣的此刻,三千年前的穿刺将会重现,圣血将再一次滴落,与世界融合。   这是最好的结果,是妄想拯救即将死去的世界的怪物唯一的选择。   没有人能阻拦这一击,唯一希望这一击落空的亚伦因为石化的诅咒,无法动弹。   在意志的驱使下,黑暗凝为有形的实体,拔出了命运之枪。   而后——   穿刺!   必定命中的一击!   这是永不反悔的命运!   这是世界的结束!   这是世界的开始!   金色喷泄而出,仿佛要将世界淹没般铺天盖地,光辉的圣殿因这一击而颤抖,坚不可摧的大理石柱纷纷崩落。   狂风卷起席卷世界的风暴,希望的闪电在乌云中一闪而过,世界发出地动山摇的悲鸣,而后突然恢复了平静。   ——※—※—————※—※—※——————※—※—※—————※—※——   壁炉里,金色的火舌舔着柴木,噼啪直响,但即便如此,裸露在外的皮肤依旧能感受到凉意,穿着亚麻睡衣的少年无趣的翻着《圣经》,突然仰起头。   “特蕾莎嬷嬷,神真的爱我们吗?”   因为这句话,正靠在壁炉旁做针线的老妇人呆住了,她满是皱纹的面容滑过惊愕,好一会才回过神,她放下刺绣,抚摸着小主人的金发。   “神当然爱着我们,他可以他的独生子派到这个世界拯救我们。”   “可是——”   为什么领地里的农民们那么地虔诚,把收成的大部分都献给教会,却依旧过着凄惨的生活?为什么连教皇亲自主持的弥撒都会中途瞌睡的公爵,从没有因为怠慢被上帝惩罚?   神的爱难道不该如阳光一样,不论贫贱尊贵、美丽丑陋,公平地照在每一个人的身上吗?   但少年最终没有将心中所想说出口,他知道这样的疑问没有人能够回答。   从出生的时候,就被告知,你们是神的选民,你们活在神的庇佑中。   如果不是上帝给予生命和智慧,我们便只是些心脏会跳动的泥块。主教大人说。   但他却开始怀疑神,虽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怀疑神。   我会被神惩罚吗?主教大人说,没有上帝,我们都不会存在。   可是神太遥远,信仰更像是人类为了面对未知时不至于恐惧精心编织的谎言!   摩西不安地想着,无法亲眼看见神的他,内心深处的信仰开始动摇,残存于体内的虔诚,越来越稀薄。   但他也清楚地知道,他对神的每一份怀疑都源自深沉的爱。因为太爱了,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更希望能看见神光辉的身体,希望得到神的肯定。   于是他做了个决定,一个若是神真的存在必定会被惩罚的举动。   堕落,成为黑暗中的徘徊者。   然而无论他如何的执着,如何的渴望,他的努力都是白费,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神的光芒从不向污秽的生命展示。确切地说,在他为了有更多的时间找到答案而选择永生的瞬间,也永远的失去了得到答案的机会了。   现在,太阳升起,他死期将至。   梦,会破碎吧?   如果梦会随着时间慢慢消失的话,那该是件多么值得庆幸的事情。   我的人生究竟是什么?   我只是想亲眼看一下神!    第七十八章 献给世界的花束(下)  他抬起头,刺眼的光,身体都快化掉了,苍茫的废墟中,却有最接近神却也最被世界排斥的生命站在被绝望彻底打败的他面前,目光悲哀而仁慈。   他会嘲笑我吗?   摩西想。   将他的痛苦与欢乐都纳入灵魂的圣徒却只是温柔地蹲下身,在这因为神的力量而彻底破坏、只余下废墟的圣殿里,伸出手,抚摸他银色的短发。   阔别千年的温暖回到了他的身上,身体在融化,他却只能感受到幸福。   仿佛睡在母亲的怀抱里,温暖又安定。   这就是我寻求千年得到的答案吗?   世界,到底还是回应了我的爱。   阳光为他的身体镀上了金色,时间也仿佛不再流动,摩西抬起头,看见圣徒的眼中淌出金色的液体。   他在哭泣。   可即使被整个世界憎恨着,他却依旧希望能将他从神子哪里得到爱播撒给每一个渴望爱的生命。   神,真的存在呀!   如果能更早的认识到,就不会浪费一千多年的时间了。   亚伦会得到拯救吧?   生命的最后一刻,摩西无力的想着。   对不起,因为我的自私,拖累了你千年。   我是个胆小鬼,我害怕寂寞,害怕自己会熬不住漫长的时间。   如果——   哥哥,我爱着你,一直……一直都爱着你……   想到这一点,心中的所有伤痕似乎都痊愈了,摩西闭上了眼睛。   神啊,你会拥抱我吗?   拥抱我这个罪孽深重的灵魂吗?   世界是如此美好,却也是如此的丑陋。   若是能永远定格在幸福的瞬间,那该多好!   而后——   在炫目的光下,这个为了一个虚无的答案徘徊世间千年的孩子,在最后一刻,带着释然的微笑,停止了呼吸。   大气流过,少年的形体化为尘埃,随风而逝……   啪,啪啪!   生硬的掌声击碎了神圣的平静,该隐漫步废墟之中,神色自若地走到因为释放了力量而无比脆弱的犹大面前。   他已经奄奄一息了。   “痛苦吗?”   该隐轻声问着,被命运之枪穿刺的伤口依旧在流淌金色,新生的身体赤裸而透明。   面对该隐难得的温柔,犹大只是摇摇头。   “都结束了。”他虚弱地说着。   “是的,对你而言,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   苦涩的重复着,对于犹大的矜持,该隐只是微微一笑。他解下白色的长衣,覆盖在犹大脆弱得随时可能死去的身体,而后紧抱着他,仿佛要将这随时可能消逝的生命揉进体内一般,拼命地拥抱着。   “为什么直到今天你还爱着这个世界!它一直都在伤害你,一直都在排斥你!你被它这般摸样,为什么没有怨恨!”   “因为……寂寞呀。”   一声轻叹,源自幽幽的虚无,犹大抬起头,看着苍茫的天空。   “我是自然法则不容许存在的存在,因为这样巨大的力量,注定了永世的寂寞。我没有同类可以成为朋友,也没有谁愿意停下脚步陪我走一程。我的世界从不存在谅解,除了寂寞,只剩下无尽的诅咒和……赤裸裸的吞噬……”   即使将命运之枪刺入心脏的瞬间,他的心中也没有丝毫的不甘或是无奈,只有无尽的寂寞。   犹大是被命运拒绝了的孩子,世界诅咒着他,仇恨着他,却又用最残忍的诅咒强迫着他深爱着世界。   这份感情,即使是同为被世界诅咒的孩子的该隐,也很难理解。   犹大的所有爱恨都是因为绝望。   因为深爱着这世界,所以更加渴望得到世界的肯定。但他是被诅咒的,除了憎恨,世界无法给予他的爱任何回馈。他在漫长的岁月里一次次的被深爱的世界伤害着,伤痕累累无法再伤。   无法相信自己对世界的爱能够持续到永恒的他最终选择了决绝的落幕,在时间还没有让热烈的爱之花凋谢的此刻,结束自己的生命,并永远的钉在此刻。   而后,再也不会受伤,再也不会悲痛,他的爱就这样美丽地永恒下去,开在已知的最盛时。   他的时间在此刻被凝固,。不知道这份爱真的能一日甚过一日直到未知的永恒的他,拒绝看到血淋淋的毁灭。   于是,在毁灭将要爆发的瞬间,在时间以及空间都被切断的此刻,世界停住了,神停止了一切,或者说,封印了一场血泪。   这是神给予犹大的最后一抹仁慈了。   有一种悲伤无法用泪水表述;有一种愤怒无法用呐喊发泄;有一种压抑无法用狂奔释放;有一种绝望注定撕裂心脏……   这是一直都被世界拒绝的他唯一可以得到的幸福。   爱情并没有人类预想中那么伟大,相守一生是没有机会懂得时间的残忍的短生种无知的表言,像他这种被时间抛弃不知何时才会流浪到重点的生物而言,时间是腐蚀一切的毒药。   唯有爱——奄奄一息的爱,对世界的爱,世界给予的爱,固守着绝望的最后一线。   这就是所谓的真相,世界为叛徒编织的骗局。   若是曾经真爱过,请尊重他的选择。   轻叹间,该隐转过头,看着因为沐浴圣血而得到新生的亚伦。   如光辉铸成般耀目的身体有了动摇,嘲讽的笑容沁出无言的爱意,该隐伸出手,抚摸着得到彻底救赎的唯一血族。   “三千年前,你为了成全人子拯救世界的心愿牺牲了自己,三千年后,你又为了守住承诺把自己送入更加绝望的境地。这么做真得值得吗?你不为世界所容,你注定孤独,注定在绝望中徘徊。为何……这样的你不曾憎恨世界,为何这样的你依旧渴望得到爱……依旧期待救赎……为何……那么痛苦,却还深爱着这个世界?”   因为……我们都是世界的孩子,我们……被世界束缚着。   虚空中,轻柔的声音飘入心尖,激起巨浪。   该隐苦笑了,爱,真是残酷。   “真是愚蠢的家伙!”该隐嘟囔着,“但我又何尝不是被世界束缚着?我也一样爱着这个世界呀!比你爱得更深,也更痛。”   唰!   命运之枪再一次被拔出,该隐也随之跃起。   呲——   残留着金色血液的长枪刺穿了该隐的胸腔,将他整个身体都钉在了十字架的顶端。   然而剧痛却让该隐更清醒了,他抬起头,看着光辉的天空,质问着。   “上帝呀,告诉我们,被世界遗弃的我们所相信的永远,究竟能走到多远!”   天空没有回答,无数银色的物质从伤口溢出。   世界随之开始改变。   在金色与银色交融的瞬间,预示着世界末日的灾难停止了,代表毁灭的巨大魔神化为虚无,变成包裹世界的光。光飞快的扩散着,吞噬了整个世界,无数生命的过去与未来在此刻连接,化为虚无,又再一次在“无”中诞生。   新的世界将要开始,所有的伤痛都会被治愈,可是没有人知道,世界的叛徒为世界做出的牺牲。   废墟中,重获肉体的亚伦静静地看着,却发现眼睛干涩得连泪水也流不出来。   “他……消失了吗?”   他轻声问着,该隐只是倦怠的摇摇头。   “哪那么容易就死掉,他可是永生不死的怪物。倒是你——已经不是我的孩子了。他兑现了他的诺言,拯救了你的灵魂。”   “我……”   亚伦惊愕地看着双手,掌心恢复红润,身体有了温度,心脏泵动着,将血液送入四肢,然而,亚伦的心中却没有任何感动。   “我……只是人类的我……会死吗?”   “每个人都会死,这是世界的法则。只有领受了世界的诅咒的怪物,才永生不死!所以——珍惜当下,你能陪他的时间,不过五十年。”   该隐冷冰冰地说着,他的胳膊卷着空荡荡的外袍,前方不远处,被诅咒的黑翼天使轻拍翅膀,伸出瘦骨伶仃的手。   “可以陪我一程吗?我——害怕孤独……”   —————※—※—※———隐藏版本的结局———※—※—※—————   公元3036年4月14日,无名城市,郊外墓地。   黑衣的旅人进入时,葬礼已经结束,黑色的棺木被泥土吞没,人群散去,留下寂寞的风。   没有妻子也没有儿女,老人的墓碑上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名字。   终究,已经是普通人的亚伦无法遵守他们的诺言,但雷不会悲伤,因为死亡是生命必然的归宿,而犹大却背负着永生的诅咒。   “我爱你,但我们注定会被死亡分开……”   “别再说下去了……”   “等我死后,给我一朵花。”   “我……”   “不要忘了我……”   “我不会忘了你。”   “一千以后你就会忘了我。”   “我永远也不会忘了你。”   尘归尘,土归土。   阿门!   放上一束蔷薇,犹大转身离去,继续他永无止尽的流浪命运。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txt80.com - 手机访问 m.txt80.com--八零电子书网 -------------------------《全本校对》---------------------------------------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网(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找好书,看好书,与大家分享好书,请加QQ群 八零电子书www.txt80.com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