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喵喵ai佐鸣 整理 ================= 《他似星辰大海》 作者:画盏眠 文案 霍星叶要颜有颜,要钱有钱,在贵圈被影后花旦们追着捧着风光无限,没想到有一天竟也会遭母上大人逼婚逼相亲,逼得遁走深山老林…… 楚珣被称为南大镇校之宝,醉心学术无欲无求。好不容易答应一次相亲被放鸽子不说,去山里采点标本,还惹上一个肤白貌艳、舌灿莲花的……狐狸精? 从车站到民宿,狐狸精亦步亦趋缠他一路。 楚珣忍无可忍,睨着身前的女子眉眼落满冰霜:“你到底想做什么?” 霍星叶面上的嬉笑霎时敛净。 她舔了舔唇角,红着脸,小心翼翼又有点正经地指:“我想摸摸你的手,可不可以?” 楚珣瞥一眼她满眸璨光,微笑道:“神经病。” 【小剧场】: 恋爱前: 楚珣:“我不喜欢乱七八糟的化学试剂,不喜欢逛街约会这种无聊又没意义的事情,不喜欢嘈杂充斥人声的环境。” 结婚后: 楚珣无奈:“草草护甲油可不可以只涂脚,我上课要写板书。” 楚珣噙笑:“草草我不挑,科幻片爱情片喜剧片都可以。” 楚珣蹙眉:“草草站我身后来,发布会记者多,闪光灯太刺眼睛。” 【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星辰是你,大海也是你】 【爱上彼此,就是疯狂打脸的开始】 【敲黑板】:↓↓↓↓ 1. 能在指甲上画二维码的顶级美甲师x专攻稀有双子叶纲植物学家=怼天怼地妖艳货X淡漠少言学术派 2.高糖女追男,男主闷骚款,专治女主各种不服,女主自带外人面前强如神,男主面前怂如狗技能。 3. 半娱乐圈半美甲,涉及稀有植物保护,一切剧情均为防甜齁,日更,有事请假~谢绝扒榜~卖萌打滚给喜欢的夶夶们比心O(∩_∩)O~~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甜文 都市情缘 主角:霍星叶,楚珣 ┃ 配角:纪苒柚,沈言曦,顾沉 ┃ 其它:泼蜂蜜系列二 【作品简评】 霍星叶在贵圈风光无限,没想到有一天竟也会遭母上大人逼婚逼相亲,逼得遁走深山老林。楚珣醉心学术无欲无求,好不容易答应一次相亲被放鸽子不说,去山里采点标本,还惹上一个肤白貌艳、舌灿莲花的狐狸精。当能在指甲上画二维码的顶级美甲师遇上专攻稀有双子叶纲植物学家,尘封的往事渐揭,热门行业与冷门植物学的碰撞思索……作者行文流畅,剧情饱满逗趣,以甜苏撩人的笔触谱写他们跨越温柔时光,终抵星辰大海。 ================= 第1章 帝国红   ——霍星叶再现四年前走红绝技,指甲自画二维码惊艳路人!   ——《仕杀》剧组风波再起,霍哥儿疑因爱生妒,怒怼姚婉莹吻戏频NG实为故意索吻魏易!   ——霍哥儿与魏男神剧组生情,后者亲自开车门显绅士风度,贴面细语疑似安慰。   ……   微博上,关于“霍哥儿”的热搜长居榜首,粉丝们为“霍哥儿吃飞醋”“霍家老派名门魏易配不配得起”操碎了心。   微博下,大家该出游的出游,该上班的上班。   七月正午太阳火辣,晒得A市水泥森林直反白光,滚烫的地面托着广场上小摊铺升起的烟雾,已然把火车站闷成了大蒸笼。   霍星叶乘电梯从蒸笼的二层到一层,逆着人流走往月亮山线动车。   比起一双长腿身段出挑,更让人瞩目的是她全黑的帽子墨镜、看着就热的长袖长裤,以及薄唇上一启一合的帝国红……   “真不知道我妈在急什么,我才二十四又不是四十二。”   找到对应车厢,霍星叶一手提着耳麦聊微信,一手艰难地把行李箱挪进去:“嗯,我才从影视城出来,都给她说了要去写生交毕业设计,她还一天无数个电话叨叨,耳朵都长茧了。”   “……”   从A市到月亮山不过两个小时车程,加上车间搁架太高,霍星叶索性把箱子立在座位旁,一手把拉杆一手握住手机接着和闺蜜道:“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女的不嫁人就很可悲?老娘不差钱不差颜,想调戏谁调戏,想浪去哪儿就浪去哪儿!那些直男不知道哪里好,一幅传宗接代脸不说,所谓的豪门大户万一来个婆媳问题呀,出轨呀,孩子教育啊,再来个前女友……还是单着爽。”   也是。   谁能想到——才把姚婉莹肝一顿,最后让影后灰溜溜道歉说“霍哥儿是我眼力不好”,闹得微博轰轰烈烈的霍星叶,下一秒竟也会被逼婚逼得不行?   纪苒柚“噗嗤”一声:“单着爽?啧啧,你让魏易情何以堪?估摸人当红小鲜肉和霍哥儿传个绯闻还挺高兴……不过话说回来,那教授真的颜高,眉眼间一股子清旷,和你妖起来那劲……止不定你见到同类一眼爱上了!我把照片发给你!”   霍星叶:“拒绝,还能有人比老娘更厉害?你赶紧的,洗洗睡。”   纪苒柚:我就发!   纪苒柚:【图片】   对方开启了好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好友。请先发送好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纪苒柚:……   屏幕这端,霍星叶前一秒拉黑闺蜜,后一秒,预料之中接到了母上电话。   对方大概说了十来分钟,霍星叶懒洋洋打了个哈欠,阴奉阳违有些不耐:“我知道了知道了,您都说一万遍了……三十岁刚刚好,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是那方面有问题,老牛吃嫩草?”   “嗯,大学教授性格稳,”霍星叶弯唇一笑,“我这研三还没念完,我知道不是一个学校……师生恋什么的,妈你很开放啊!”   “嗯,他妈和任阿姨是合作伙伴,门当户对的。”对面说了什么,霍星叶故作诧异,“啊?我是说他妈我没骂人啊!我管他叫什么行什么不行的……”   说着说着,她想到什么,嘴忽然一瘪:“站着说话不腰疼,妈你仔细想想……我常年跟着剧组跑,人家常年待在学校,这异地啊,分居啊,最难建立感情对不对……啊?魏易?我和魏易是没什么,但我就是喜欢他那样的啊。”   霍星叶睁着眼睛开始说瞎话:“年龄不大,浪漫满分,会准备惊喜,会哄女孩子开心,笑起来有酒窝,性格阳光开朗的小鲜……男孩子。嗯我知道不适合成家,但恋爱就是双方一起成长嘛……什么?不以结婚为前提的恋爱都是耍流氓?你还是觉得……不去就不去!马上开车了信号不好,我听不清,啊?有什么事情等我回去再说,啊啊?么么拜——”   霍星叶松一口气,举远手机正好遇上发车,她一个力道不稳,手中拉杆箱倏地向后滑去,霍星叶眼疾手快去拉,后座那人更快地出手帮她扶住。   霍星叶惊魂定下:“谢谢——”   她话音未完,余光扫过行李箱边缘,便再也挪不开了……   这是一只手,一只美到近乎无瑕的手。   指节白净修长,修剪整齐的甲面润泽饱满,借着玫瑰金的箱子底色泛出一剪浅影,质感如玉,线条流畅,从尖到腕那有致的起伏……   那只手稳了一下,霍星叶跟着稳一下。   那手不紧不慢收回,霍星叶定在上面的视线跟着追过去,毫无预兆就撞进男人半晕在光中的清俊眉目里,绰绰的影顺着车厢窗棂晃向他交叠的长腿,又勾回他腿上的书、书边的手。   霍星叶舔了舔唇角。   那捏住书角的指尖微微一动,适时而又漫不经心地……轻翻一页。   “哗啦。”   霍星叶呼吸一屏,定定盯着他夹书的手看了半晌,才红着一张太阳下都不曾晒红的脸,轻道:“谢谢你。”   男人连个多余的眼神的不曾给,简短的“嗯”从喉咙溢出,伴着头顶的冷气拂入……   霍星叶蓦一下,凉到窒息。   ————   漂亮女孩子的要求几乎没人能拒绝。   当霍星叶提出换座位时,男人旁边的大男生很快点了头,还主动问:“需要我帮你把行李放上去吗?”   “不用,我放座位上就好。”霍星叶既要把大箱子塞进座位前的空当,又要顾忌着不碰到男人,前前后后折腾了好一会儿才选了合适的姿势坐好。   她给大男生道了谢,一边伸手将卷发拂向耳后,一边状似无意地和身旁的男人搭讪:“你也是去月亮山?”   刚问完,霍星叶就想咬掉自己舌头——到终点站的都在隔壁一列,这边坐的都是中途要下的,除了月亮山还能是哪?   男人没有回答,右手提笔在英文上划下笔直的一行。   霍星叶跟着笔迹看过去,接着问:“你看起来不像是学生,医药公司做研究的?正好七月份有花开,月亮山的玉簪呀,桔梗呀,凌霄呀,山丹丹什么的都很美,红红火火一大片。”   男人目不斜视,清隽的批注从笔尖流淌出来。   霍星叶也不恼,自顾自地温声继续:“你知道星叶草吗?就绿绿小小的一种草,月亮山也有很多……可惜七月花期已经过了,要不然可以看到星叶花。我爸爸喜欢星叶,所以我名字里面也有。”   男人置若罔闻,笔尖顿一下后,落在实验表格那一栏。   “刷刷”的落笔声引得霍星叶微微倾身:“你叫楚珣?‘东方之美者,有医无闾之珣玗琪焉’的‘珣’?”   大抵没想到这姑娘随口就背了出来,楚珣“嗯”一声,翻页。   霍星叶却因为这声“嗯”,调子都变得轻快几分:“你看的是什么书啊?感觉很难的样子。”   她顿了顿,眉眼弯弯道,“其实我没看清你写的那偏旁,但直觉就是玉,君子如玉嘛……你长得这么好看,为什么不出道呢?”   楚珣没反应,前面的大男生倒是扭头问:“那小姐姐你长得这么好看,为什么不出道呢?”   肌肤白皙,蔻丹艳红,墨镜下小半张脸精致如琢,尤其那勾唇一笑,大红唇旁若隐若现的小酒窝……   霍星叶扶了扶墨镜:“我出了道,大家都看得到我有多漂亮,万一我未来老公不开心怎么办?”   十分钟前这姑娘怼母上大人的话,整车人可都听到了。   这十分钟后……   小地方民风淳朴,带些瓜子零食一类上车,都会前前后后分着吃。后排阿姨给前面这两人一个橘子,两人都没要,听到霍星叶这话,她笑呵呵地揶揄道:“不是才说相亲吗?这么快就有未来老公了?什么样啊?”   大男生一唱一和地接话:“是不是像我一样,年龄不大,会哄女孩子开心,笑起来很阳光?”   “……”   霍星叶什么人?   叽叽喳喳的调侃声中,她不仅没羞,反而半眯着眼把头偏向旁边的楚珣。   “什么样……”她缓缓舔了舔欲滴的红唇,理直气壮又带点调戏意味,道:“喏,就他这样。”   男人面不改色地写写划划,淡泊疏离的眉眼仿佛拢上一团雾气,将他置身事外。   哪怕这玩笑有点大,开得大家都有点尴尬。   一秒,两秒……   与霍星叶隔一个走道的老太太终于梳完灰白小卷发,她朝旁边两人瞄一眼,一边抹唇膏一边道:“小伙子,搭理搭理,再没反应小心你女朋友和你分手哟!”   女朋友?   楚珣蹙了蹙眉,转过头淡淡答:“您可能误会了——”   “误会什么啊误会!别以为我老婆子什么都不懂。”老太太笑呵呵地摆手,一副明白人的样子,“我孙女说啊,现在年轻人谈个恋爱,就喜欢什么什么扮演,一会儿哥哥妹妹的,一会儿小三小四的,一会儿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的。”   老太太伸手指了指:“看你俩箱子包包上的方块差不多,这帽子也差不多,大热天都穿个长袖不嫌热不说,衣服上的勾勾也差不多,这还叫误会?”老太太嗤一声:“误会你们陌生人play?”   流利的发音让楚珣怔了一瞬,随即敛了神色正要继续看图,身旁女子却倏一下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你耳朵红了。”   楚珣默不作声把书合上。   霍星叶睨着他书脊上的白指,轻笑:“你脸也红了。”   楚珣转身去拿身后的包,视线扫过女子处,女子唇边笑容愈大:“你眼睛里有星星。”   “嗯?”楚珣薄唇几不可查勾了一下,望向她又是云淡风轻,“大猩猩?”   几秒后,周围人哄堂大笑。楚珣慢条斯理把书放进包中,拉好拉链。霍星叶被某人那股学术派的认真冷静堵得一口气卡在喉咙,告诉自己要形象,别爆粗,深呼吸…… 第2章 木槿白   两个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霍星叶心里憋着一口气,本想把楚珣盯得不自在,奈何没抵过在剧组熬的两个通宵,盯着盯着头一歪,睡了过去。   迷糊之中,她梦见自己真的变成了一只满身黑毛的丑猩猩,在森林里追着楚珣变的香蕉先生跑。香蕉又大又黄又好看,每个细节都在勾引饥肠辘辘的她。她想吃香蕉先生,香蕉先生不想被吃。她一直追啊追,香蕉先生一直跑啊跑。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仓皇失措的香蕉先生一边喘气一边剥掉自己的皮朝后扔,自己一个不注意踩上去——   “啪嗒”一声!四脚朝天!   “醒醒,姑娘醒醒!”老太太把霍星叶从睡梦摇回现实。   霍星叶撑起墨镜揉揉惺忪的双眼,还没弄清什么情况,便见老太太给自己指了个方向,“姑娘快起来,月亮山马上到了,你男朋友都走到前面准备下车了!”   霍星叶懵了两秒,看着自己这列空荡荡的座位和人群中出众的背影,一个激灵站起来,一边仓促道谢一边拎起行李朝前走去。   ————   月亮山车站不大,站在出站口可以一眼把广场望到边。   霍星叶踩在人流的尾巴上一直向前“麻烦让一让”,不过乘电梯耽搁十来秒的功夫,她上去后,一直走在最前方的楚珣仍旧不见了身影。   左边公交站充斥着小孩的哭声和大人威逼利诱的哄劝,右边卖龟苓膏的小摊铺前稀稀落落站着几个人,前方停着几辆黄色出租车,司机热心地招揽乘客搬箱子……   有情侣、有朋友、有独身一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霍星叶来来回回找了三遍,厚着脸皮随便问了旁边的路人:“就刚刚出来这堆人里,请问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短发美人尖的男人,最高最帅穿黑色长袖的。”   “左前方那棵树下,被遮住了,看到了吗?”先前同车的大男生嚼着口香糖一脸促狭,“用不用我帮你把行李搬过去……诶诶,不用,不用谢,你干嘛跑这么急!”   蓝色塑料棚把烈日割得明暗清晰,梧桐树下小铜钱状的光影随热风摇来晃去,男人颀长挺拔的身形倒在上面,影影绰绰。   霍星叶朝着他小跑过去,眼看着出租车离自己越来越近,眼看着他屈身上车,看着他白净的长指握在门把上……   霍星叶摘下墨镜朝他挥手:“等一下,等等——”   楚珣置若罔闻把门关上,“啪嗒”。   隔着两条马路的距离,出租车发动,离开,顺风而来的烟尘混着尾气,好似直扑扑地呛进口鼻。   “我……”霍星叶在原地滞了好一会,望着越来越远的小黄点,讪讪垂下手。   她想骂一句脏话,想了想,好像并骂不出什么。最后只得温温吞吞拖着箱子走到树荫下,拨给闺蜜的电话五分不甘五分委屈:“我第一次看到那么好看的手,你不知道,真的好看得抓心挠肝的……偏偏那人比我还傲,宝贝你快提溜提溜孙子兵法三十六计,怎样才能——”   “你低头看看自己的爪子不行?”纪苒柚无语,“贵圈那么多美手,你怎么饥渴成这样?莫非……”她想了想:“颜也看上了?”   霍老爷子孙辈就霍星叶一个女孩,只要原则上没问题,自然是怎么纵着怎么来。钱这些都是小事,就连霍星叶无意蹿红贵圈备受追捧,霍家人都能从实业里分一块过去,就差把路铺到她的脚边。   不炫车不炫包不抢角,一身好手艺还各种玩得开的白富美谁不喜欢?去个剧组颁奖礼什么的,那些才入圈的鲜肉谁不是唤着“霍哥儿”“霍哥儿”朝跟前凑。   纪苒柚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阿姨就是因为这次绯闻闹太大才催着让她相亲,便听见听筒那边沉默良久的女子叹了一口气,认真又小心翼翼地说:“柚子,我好像能感觉到……他就是那个人。”   纪苒柚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敛了神色:“那个人?”   几不可闻一声“嗯”。   纪苒柚还想再说什么,对面已经挂了电话。   ————   霍星叶被太阳晒得蔫撘搭的,正纠结先住一晚再进山,还是进山住,便见那辆远去的出租车绕一大圈换个方向停在自己跟前。   车窗摇下,小平头司机和蔼问:“美女是要拼车吧?”   霍星叶错愕一刹,看向后座的时候,周围的光圈都被忽然拉动的行李箱聚得发亮:“对。”   司机开门出来,一边帮她放行李一边说:“我就说看到你挥手了嘛,绕过来接你差点还没找到人!话说你去哪儿啊?如果不顺路我把你拉到前面有个专门拼车的地儿。”   后座的楚珣蹙眉敲车窗:“请问可以不拼吗?”   司机一边把两个箱子并排放,一边诉苦:“看你们都是好人,体谅一下我们做小本生意不容易,上有老下有小,每天拼死拼活赚点钱还要交一半给公司,所以……”   楚珣:“……”   霍星叶放好箱子拉开后门坐进去,迎面看见某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她弯着红唇朝中间坐:“好巧。”   楚珣朝边上避了避,俊眉蹙得更紧:“前面有座位。”   “嗯”一声,霍星叶看着他几乎和平板平行直的手,点头:“可我就想挨着你。”   楚珣:“……”   抬头正好撞见司机意味深长的表情,楚珣面色愈僵,按了平板扭头看窗外。   霍星叶陷着两个小酒窝,坦坦荡荡地用眼神描绘他的手部线条,描着描着,便看去了他的侧颜,朗月清华地浮在不断倒退的风景里。   两人都气场都太强,强到司机觉得这份静谧不便打破,默默调小了车载广播的声音——   “据娱乐星扒姐爆料,距离霍哥儿和魏易同进酒店彻夜未出一周后的今早,魏易手工烹饪蛋糕微博艾特霍哥儿,而霍哥儿毫无回应。”   一个主持人八卦:“究竟是霍哥儿在床上起不来?”   另一个主持人捧哏:“还是霍哥儿潜鲜肉的保质期要从一个月减为一星期……继许旭,盛洲,于莫远等相继跻身一线男星后,让我们对魏易在《仕杀》中的表现拭目以待……”   ———   相对整个A市来说,因山脉形状酷似弯月得名的“月亮山”足够偏僻,坐落在山脊最深处的星河湾更是常年不见外人。   司机把两人拉到了离湾最近的路上才掉头,笑呵呵嘱咐楚珣“多照顾女孩子”,楚珣也没应,只是保持着自己频率走,霍星叶亦步亦趋叽叽喳喳跟在后。   从“她从小喜欢画画数学烂到爆,可羡慕他这种一看学历就很高的人”,到“她爸妈很少管她,别人都说她性子放肆被养坏了,其实她有时候胆子也很小,比如不敢看恐怖片”,再到“他喜不喜欢现在的工作,读书读了多少年”……   一直都是霍星叶在说,楚珣抿唇,偶尔发一两个不咸不淡的单音节。   清丽女声伴着两道轮子碾压在山路上的“哗啦”声,与林间的鸟叫相映成趣。   “一进山真的凉快不少,”霍星叶问,“你准备呆几天?我要在这边留四五天,毕业狗伤不起,最近一边忙一边还要想取景,幸好杨阿姨给我拍了照片说她们这儿花开,幸好我来了,才遇到了你……这株木槿好美。”   花树悬在一米来高的土壁上,树干又长又直,顶端纤细的枝丫层叠交错,枝丫上花朵繁盛,微风拂来,残瓣洋洋洒洒,落白一地。   楚珣跟着停下脚步,眉目似乎柔和了些:“幸好在山里,它才能长得这么开,扎根深,耐碱又耐旱。”   霍星叶走上前,循着他的视线观察那根悬出来的枝尖、枝尖料峭的花:“不长在山里,就没办法长这么开吗?专人养着岂不是伺候得更好?”   “不是没办法,而是不能。”楚珣一手拉住行李箱,一手碰了碰枝干上的根瘤,道,“大多数木槿被养在庭院,枝干是嫁接的,花稍是修剪的,就连有些花的颜色,也是为了美观转基因的。白得这么干净的木槿,真的很少了……”   他面色没变,霍星叶却固执地认为他在叹息,耐着耳根微痒,道:“其实人工培育也不错,至少它可以被很多人看到,与其在山里孤芳自赏,不如庭院里来来去去看的人都夸一句好……你和它很像。”   楚珣没反对也没赞同,只是递了一个疑问的神色。   霍星叶仰面看他,漾着一双灼灼的桃花眼,学他的语气:“被我这么好看的姑娘搭讪,还和你一样不冷不热的人,真的很少了。”   她已经摘了墨镜,明眸皓齿,顾盼生辉,一截露出来的修长脖颈细腻如玉。   楚珣看一眼,淡淡别开,落到她颊边的两个酒窝上,想到什么,却是徐徐弯了唇:“这深山野岭的,你一个女孩子,这么搭讪,就不怕……”   他低头,一步一步,带着刻意压过的低醇声线朝她靠近:“我对你……”   清淡又带点太阳温度的气息尽数朝女子白净的脸上洒:“做些什么……”   窒息感逼得霍星叶阖上了眼,她腰身下意识朝后弯了弯,然后故作羞涩地捂住胸口,出声偏又佻得勾人:“那你喜欢……先脱上面……”   “还是,”她舔了舔微张的嘴角,红唇白齿,呼气如兰,“先脱下面……”   楚珣动作一顿,笑意戛然。   他定定地凝视着眼前不到一尺的漂亮脸蛋,凝视着她扑闪扑朔抖个不停的纤长眼睫……   一秒,两秒,三秒。   倏一下转身,轻手轻脚把行李挪到土壁上,抄小路快步离去。   “你到底要不要亲,要亲快点亲,”霍星叶脖颈染上一层浅淡的粉,细软的喉咙滚了又滚,“我连恋爱都没谈过就要把初吻送了,想想真特么是脑袋抽风,诶你——呸呸。”   一片花瓣落进她嘴里,霍星叶咳嗽着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空无一人的景象,她滞好一会儿:“靠!”   山谷植被茂密,百花繁盛,一道空旷的女声带着十足十的力道忽然冲出,刷一下惊散虫鸣鸟叫:“楚珣……你特么……最好不要再碰到我……信不信……老娘……玩死你……”   “信不信……老娘……玩死你……”   回音不绝。 第3章 鹦哥绿   “阿珣,我啷个(怎么)听到有人在喊你的名字。”   两层高的民宿掩映在翠色中,庭院里的大黄狗躲在柴堆下哈气,鸡鸭“叽叽咕咕”在窝棚逡巡。楚珣刚走到门口,五十出头、穿青色亚麻衫的杨姨正好出来开门。   楚珣朝后看了一眼,转过头来淡淡答:“您可能听错了……”   他把背包里的东西取出来,“杨叔最近身体还好吗?”   “他呀,还不是老样子,”杨姨笑着接过包装精致的礼盒,一边把人朝里面引一边道,“得亏你这孩子记挂,杨木都走了这么多年,你来就好了,每次还带这么多东西。”   楚珣道:“应该的。”   两人说话间,到了一楼左侧的主卧室。虽然床上的男人常年卧病,房间里也闻不到一丝异味,见人屈身进来,床上的男人露出诧异的神色:“今天几号?阿珣怎么来了?”   杨阿姨回答:“农历初八……七月一号啊。”   “完了,”杨叔一拍脑门,“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糊里糊涂以为还在六月……星叶也要过来。”   杨阿姨一愣,楚珣搭手把男人搀扶到轮椅上,挑眉:“星叶?”   杨家夫妇都姓杨,有三个儿子。老大叫杨木,老二叫杨林,老三叫杨森。山里飞个金凤凰不容易,自杨木一零年科考牺牲,外出打工的杨叔又从脚手架上摔下来摔断了脊柱,家里的支撑相继倒下,杨姨一度想带着两个小儿子寻短见……   幸好杨木大学时常一起玩的楚珣过来一趟,过来两趟——资助完杨林上大学不说,又资助杨森上高中。本来说以后把杨森大学也资助了,只不过杨森高二那年参加学校《变形秀》,遇上了霍星叶。   杨叔道:“星叶姑娘也是个好人,一年多了,一直送钱啊送东西的,也不肯多待,喝杯水就走,个把次你杨姨过意不去想给她拎只自己喂的鸡,她都嫌重不肯要,今上午打个电话说要过来……我一口承了,忘了你也要来采标本,瞧瞧我这记性!”   杨姨把星叶姑娘害怕的大黄朝楼上赶,道:“有什么关系,反正有两间房,星叶画画又不会打扰阿珣。”   “也对,”想到什么,杨叔停下撸猫的手,抬头朝楚珣眨眨眼,眼角的皱纹快要笑成一朵花:“星叶姑娘也美,美得和画里的仙女一样,教养也好,脾气也好,说话轻声细语的……比你小几岁,好像也是单身。”   轻声细语?   楚珣没有接话,只是朝远处无边的群山望了一眼,抬手把遮阳棚朝男人头顶扯了扯,他自己的身形反而被夕光拉得又细又长,溢彩流光。   霍星叶方向感素来不强,走了快半个小时才找到门口,推开门,抬眼便看到这一幕。   她看男人的时候,男人也在看她,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携着股漫不经心,好似将她一刹冒起的亮光圈住,缓缓,朝下,摁熄。   正走到楼梯口的杨姨快步过来接行李,笑着给霍星叶介绍道:“星叶,这是阿珣,楚珣,资助杨林的楚老师。”   “阿珣,”杨叔朝他挤眼睛,“这是我刚刚才给你说的星叶。”   说话间,霍星叶走到他的阴影里,甜笑着伸出黑袖下白藕段样的手:“幸会。”   楚珣定定看了她几秒,“嗯”一声落罢,推着杨叔转身就走。   留下霍星叶手悬在空中,杨姨在旁边尴尬咧嘴:“阿珣平常不这样的,虽然不爱说话,但很有礼貌,为人也谦和,很好的一个孩子……可能刚刚被太阳晒到了,你们一路走来都累了,赶紧进去喝杯凉水,吃完晚饭我给你俩铺床。”   霍星叶追着那抹米黄窗户纸上落下的剪影,缓缓垂手,徐徐眯拢的眼里闪烁着说不清的意味……疑似猎性?   杨姨看着,正要说什么,便见姑娘转脸朝向自己又是明艳可爱:“好的,我这次还给您带了个鹦哥绿的镯子,再给您涂个鹦哥绿的护甲,我们一起美美哒!”   “你哟,真是想得周到,在山里做点小活打扮这么好做什么!”   “翡翠养人,可以舒筋活血,”霍星叶掀开缝着小碎花的素色帘子,“我们的宗旨是任何时候都要美美滴!”   朗声的乖巧模样逗得杨姨哈哈大笑:“就你会说话,得了,快去歇歇,我去看看大黄拴好没有。”   说着,杨姨把大摇大摆跟在旁边的肥猫抱在怀里上了楼。   ————   山里开饭晚,四人在餐桌上聊聊“杨林的实习”“杨森的高考志愿”,偶尔提及杨木,霍星叶不知情,知情的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避开……整体氛围还算温馨。   吃过晚饭快九点,杨姨带着两人上去。二楼走廊黑,她一边沿途开灯一边道:“正好有两间屋子,星叶第一次过来住,阿珣你照看着点,有什么事儿到楼下叫我就好……我滴个天老爷呀!!”   床单从床上扯到了地上,撕碎的棉絮洋洋洒洒落得满屋都是,矮柜上的温水瓶被打翻,浇在棉絮上,棉絮外的水汩汩弯流,流到了旁边猫狗混合的排泄物上……   整个房间到处是猫毛和狗毛,战后满目的狼藉夹杂着腥臊味触目惊心。   大抵是方才打累了,一猫一狗分睡在床的两端,见有人推门进来也没精力诉苦,哼哼几个鼻音窝在各自软毛里继续睡。   霍星叶:“……”   楚珣:“……”   杨姨半晌才把胸口那股气呼出来,“啪”一下反手关门:“这倆小兔崽子,是不是知道有客人来了想被炖……现在可怎么是好。”她嘴唇嚅了嚅,“就剩一个房间了。”   霍星叶仰面瞄了眼楚珣,沉默。   楚珣半个眼角都没分给星眸闪烁的姑娘,只是淡淡问杨姨:“要不然我下去和杨叔睡?”   杨姨皱眉:“可你杨叔习惯半夜起夜……”   楚珣道:“没关系,我可以扶他去。”   杨姨想了想:“可你杨叔有时候要喝水,不温不热的那种,还要去厨房专门给他兑。”   楚珣道:“没关系,我睡眠浅,听得到他说喝水……那我下去了?”   杨姨挽着霍星叶胳膊的手一顿,面露难色道:“你杨叔噩梦多,习惯抱着我睡……如果阿珣你不怕你杨叔八爪鱼一样抱着你的话……嗯。”   “……”楚珣面色一滞,然后,皱着眉头瞪一眼旁边“噗嗤”出声的霍星叶。   ————   另一个卧室挺大,足够容纳下一张正常的床和一张可折叠的低矮木板床。夏天也方便,两床棉絮一床铺一床盖,再加一床木席就可以应付。   霍星叶洗完澡进去时,楚珣正伏案写着什么,“刷刷”的落笔声响在一片静谧中。   她走到他身后,心跳有些快:“这个房间本来是你的,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也该是你睡床,我睡木板——”   “这是自然。”楚珣合上质感上乘的钢笔盖,起身朝床走,长手长脚掀开被子,整个人舒坦地就埋了进去。   两人身上相同的沐浴露味道拂得霍星叶一屏,愣几秒后,不敢置信地跟到床前:“你就这样睡了?”   楚珣捂嘴打了个哈欠,停下玩手机的手,半眯的眼眸带着点慵懒:“要不然?”   “我们好歹萍水相逢拼过车,朋友一场,杨姨说让你照顾我,让着点我,你怎么好意思让我睡那么矮的木板床?”霍星叶扶了扶臂,想想就觉得可怕,“万一半夜爬过什么蟑螂啊,老鼠啊,或者从窗户里跳进来个蛐蛐啊,蟋蟀啊……君子如玉,君子如玉,你好歹受我一句夸,可以绅士一点吗?”   “不是朋友,没让你夸,我不绅士,”楚珣“嗯”一下,翻身留个背影给她,“你随便说。”   “……”   霍星叶站在他床前,望着床上隆起的一团,胸口起起伏伏——这人性子冷,脾气傲,除了那双挑不出半点毛病的爪子和那张脸,再没有半分打动她的点,偏偏她强烈地直觉他就是他——真要命!   霍星叶也不是真的要他让床,可刚躺上那木席,睨一眼一指相隔的地面,她还是觉得浑身都不对了……   “星叶,阿珣还没睡吧,来吃宵夜了。”话音落下,虚掩的门被推开,杨姨端着两杯谷物羹走进来。   纯天然食品,绿色又健康,红枣红豆的香气伴着热雾弥漫而出,暖胃安眠。   两个孩子皮相好,吃相好,杨姨越看越喜欢,问星叶:“感觉还习惯吗?”   霍星叶点点头:“挺好。”   “哎,”杨姨叹了一口气,“就委屈你一晚了,我明早给你把隔壁房间收拾出来就好了,就怕这山里湿气重,你脾虚体寒又睡这么矮,明早起来骨头怕是要废了,”说着说着,她压低声音问,“你那个要来了?我看厕所里扔得有……嗯?”   “没有,没事儿。”霍星叶脸红了一下,下意识看向楚珣,见对方没看自己,放心地扯纸擦了擦嘴,把杯子还给杨姨道,“您也早点下去休息吧,劳烦您晚上做这么多菜。”   楚珣亦把杯子递过去:“杨姨早点休息。”   “你们也是,”杨姨拍了拍星叶的肩膀,“可委屈你了,好孩子。”   “没事儿,没事儿……”霍星叶一路开灯把杨姨送到楼梯口,回来就见楚珣睡到了下面的小木板床。   她诧异了一下,随即坦坦荡荡地爬到了上面床,占领地盘似地滚了好几圈,坐起来垂眸睨着楚珣满脸笑意:“不是不绅士吗……你这样口是心非很容易勾人犯罪知道吗?”   “嗯,”楚珣从善如流,“我可害怕了。”   霍星叶没想到他会接话:“害怕什么?”   楚珣起身去门口关灯,用手机屏幕的弱光照着回去,微亮中,霍星叶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男人清冷的语调染上一股不属于他的痞味。   “害怕,”楚珣捏着嗓子惟妙惟肖地学,“老娘……玩死你……”   就连“玩”字那里微勾的儿化音,都一模一样。   一秒,两秒。   霍星叶抡起自己带来的MUJIU型软枕朝他摔去,“咔”地闷响,被床下的男人稳稳接在手里。 第4章 旭日橙   霍星叶平常不怎么锻炼,昨天走山路耗费太多体力,直接从晚上九点睡到了第二天七点。   她下楼的时候,楚珣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   餐桌上,杨姨起身对星叶道:“我去厨房给你盛豆浆?还是喝牛奶?”   “牛奶就好。”霍星叶接过一盒纯牛奶揣兜里,一边蹲地系鞋带一边望着楚珣慢条斯理地戴表,百达翡丽铂金经典款棕皮表带覆在他白净的腕上,入扣,“咔哒”,她绑鞋带的双手蓦地收紧。   楚珣核对好包里装备无误,给杨姨道别:“我下午回来。”   杨姨“好”刚回完,霍星叶起身挑了个小笼包衔嘴里,匆匆把画具整理好背肩上:“杨姨我也走了,下午回来。”   她话音一落,前面的楚珣加快步伐,霍星叶也不恼,小跑着就追了上去,留下杨姨“进山小心”说了一半。   望着一前一后渐远的身影,杨姨左手摸摸大黄的耳朵,右手撸撸大喵毛茸茸的头,悠闲地自责:“糟了……我忘记给阿珣装雨衣了,只装了星叶一个人的……你们说,要是他们晚上回来突然下个雨什么的,阿珣会怪我吗?”   大黄:“嗷嗷嗷。”   大喵:“喵喵喵。”   “嗯,”杨姨笑眯眯地点头,“我也觉得不会。”   ————   城市夏天常年被热岛效应统治成冰箱外的发热机,山里的夏天便有点像冰箱里的老冰棍,尤其是早晨。   清透,凉甜。   山间小路泥泞,参差翠色中时不时有一两簇点缀的小花,以狗尾巴草、益母草为代表的糙汉军团排成队形,守卫着这些相对脆弱的美好。   各式各样的鸟儿在林间约歌,楚珣快步穿过茂密的丛林,来到一处空旷的制高地。   霍星叶踩了满后跟的泥巴,跟得一口气差点呼不上来,站在原地叉腰直喘:“刚刚那小平台不是挺多花吗?含苞待放的,取景取标本都很漂亮啊,你怎么走到这儿来——”   她剩下的话还没说完,统统卡在了喉咙——   两人脚下是幽深的山谷,曙色织染的云海好像触手可及。橙黄的旭日在云朵和朝霞间若隐若现。一阵微风吹过,那轮太阳在暗涌的灰白里不断挣扎、升腾、酝酿,最后,倏一下冲破禁锢,霞光骤洒,云端如入火海,金黄红橙灼灼滚动,亮色惊人!   霍星叶去过的地方很多,看过的日出也很多。   峨眉山的,三亚的,地中海的,尼日尼亚大瀑布……甚至是塔克拉玛干沙漠。大多数时候是慕名而去。和朋友,和家人,在熬夜打牌或者玩游戏后的一大早被提溜起来。导游举着高音喇叭背诵相应名人的文章,亲友扬着手机赶紧凹造型拍照发动态,她一般站在一旁半眯着眼打哈欠,百无聊赖。   太阳是美的,景色也磅礴,可那样的日出看着,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霍星叶望着一米远蹲在朝晖里的男人,望着他周围洒落成形的柔和暗影,心跳忽地,快了一拍——“艳”和“惊艳”差一个“惊”,是不是所有不期而遇,都是命中注定的美好?   “谢谢你。”霍星叶轻轻走到他的身后,白皙的小脸一片绯红。她戳了戳他的肩,柔声重复:“谢谢你带我看日出……日出很美,我,很喜欢。”   楚珣手上的动作一顿。然后,抬头,眼里满是不解:“日出?”   一把打开刀刃的瑞士军刀搁在他脚边,他左手指尖沾有些许湿润的泥土,右手握着一株根须才见天日的黄色小花。霍星叶买过Dior这款限量香水,认得这株植物叫茶兰。   嗯,他刚刚才挖的。   :)   只觉得胸口被某人闷闷伺候了一圈,霍星叶薄唇却勾得愈发荡漾:“别这样看我……”   “我会……”她眨眨眼,轻声道,“想吻你……”   楚珣“嗤”地冷笑,还没来得及出口反驳,只见霍星叶飞快用食指抹了一把自己唇上的口红,倏地点在他淡色的薄唇上。   MAC Sweet Sakura色调如同名字,活泼的樱花粉伴着香甜果味凌乱而落,反差动人。   楚珣怔忪,霍星叶得意地笑。   片刻后,楚珣缓缓起身,凝视着她的脸,认真又不容置疑地低声道:“闭上眼。”   霍星叶笑意一滞:“你说什么?”   “不是想吻我?”楚珣勾了勾被涂乱的薄唇,略哑的声线带着蛊惑之意越靠越近,“闭上眼睛。”   那抹裹着男人体温的清冷太逼仄,霍星叶有些喘不过气。   她细软的喉咙滚了又滚,眼神飘来荡去,纤长的眼睫颤了好几次,最后缴械般阖在一起……   一秒,两秒,三秒。   “你快点——”霍星叶想到什么,倏地睁开眼。   果不其然,某人已经收拾完了地上的工具,背着背包双手插兜从她身旁走过。听到她的声音,楚珣好整以暇瞟她一眼。   “靠!”霍星叶顶着一张烧红的小脸,空唾一口强撑气场,“你特么是小学生么?恶作剧只会这一招?!”   楚珣一边走一边背对着她挥手,声音越来越小:“你能上当就行。”   霍星叶微笑着冲他背影喊:“我特么再上当就是狗……”喊着喊着,她赶紧追上去:“诶诶你走慢点!等等我!我找不到回去的路……”   ————   如果说霍星叶最拿手的本事是画画,那么第二拿手的,肯定是缠人。   她大二上期有中国近现代史,那个五十多岁的教授也是个率性人,率性到——控制合格率,期末成绩excel随机给分。那时候霍星叶正在准备加州艺术学院一个两年的交换项目,对GPA有要求,一看到自己的六十分的近现代史,瞬间傻眼了。   傻眼不要紧。   整整一个寒假,她在学校堵,在研究院堵,在菜市场堵,甚至在那老头和老伴跳广场舞的广场堵。堵不说,还要一边给历史教授讲近现代史,从鸦片战争到土地改革,储备丰富、绘声绘色、软硬兼施……最后那教授没办法,自认教学事故,到教务处取卷子重新批,纠正了大多数人的分数。   其他人骂 “多事婊”“学渣装学霸”霍星叶管不着,反正她拿到了机票,飞去了自己想去的地方……   “这路边竟然有蒜苗,”霍星叶发现新大陆,扯了扯楚珣的袖子,“你说是杨姨种的吗?”   “不是蒜苗,”楚珣蹙着眉头摆开她的手,“野韭菜。”   霍星叶又看了两眼,分外赞同地点头:“是不是野韭菜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是我的菜。”   楚珣:“……”   又走两步。   “那粉色的一大丛是芍药还是月季啊,和海尔兄弟一样像,我从来没分清楚过。”   楚珣瞥一眼,淡淡道:“蔷薇。”   霍星叶在速写本上飞快画下那一丛花的雏形,边画边说:“嗯,它以后就是我最喜欢的花了。”   楚珣没有问为什么,霍星叶小碎步跟在他身后,自顾自地解释:“因为刚刚我们同时看到的它。”   楚珣“嗯”一声:“在路前,又不瞎。”   霍星叶皱了皱秀气的眉头,一本正经脸强调:“可同时!同时!说明我们多默契!”   “……”楚珣睨一眼她手下活灵活现的简笔花,默默加快步伐。霍星叶眼睛在本子上,脚下却快步跟了上去。   楚珣采标本走走停停,霍星叶也跟着走走停停。   好几次霍星叶才搭好画架,楚珣采完自己想采的植株去下一个地方,霍星叶就一手捞着画架一手拎水桶,跌跌撞撞跟着跑。   等两人回到早上经过的小平台,繁盛的牵牛花已经凋完了。得了大地方的绿草支根纤细,顶着花瓣缺的叶子躲在树乘凉,风来时,它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话。   楚珣顿了脚步,放低肩头从背包里拿出一卷白线,敛了神色正要朝那丛草走,霍星叶闪到他身前,手背在背后拦住了他。   楚珣朝左走,她走到左边挡住,楚珣朝右走,她走到右边挡住……楚珣忍无可忍,垂眸睨着她刚刚掠过绿草差点踩下去的脚,眉眼落满冰霜:“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博学多才可以猜猜——”霍星叶仰面撞进他满目的清冷,脸上放肆霎时敛净。   霍星叶是个聪明人,聪明到楚珣觉得她读出了自己这话不单单指现在,还指她一整天底图都没勾到一半的画稿,东一下西一下的叽叽喳喳,层出不穷的好奇心和全部以调戏他收尾的无聊对话。   霍星叶也确实懂了,懂得白皙细腻的脖颈都染一层淡淡的粉。   她舔着唇角红着脸,小心翼翼又有点正经地指:“我想摸摸你的手,可不可以?”   楚珣瞥一眼女子满眸璨光,微笑:“神经病。”   霍星叶原本想把折纸桃心强行又温柔地塞到他手里,可手伸一半,好似在寒冬腊月天玩雪,雪没碰到,凉气先来。她笑意僵了不少,还是弯着唇角摊开掌心,莞尔道:“看,这是我刚刚用纸的一颗心,送给你,你猜里面画的什么……”   楚珣看也没看一眼,保持着目不斜视的姿态,握着白线越过她朝那株绿草走去。   擦肩的时候带起微风,淡淡的。   霍星叶却好似汽水喝急了冲了口鼻,有些……喘不过气。   她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绕到楚珣身后,一副不罢休的姿态:“你真的不想看看里面画的什么吗?”   楚珣没说话,专心截了四节白线摆成大正方形。   霍星叶提示:“如果说画的植物,你好奇心会不会稍微重一点?猜一猜?”   楚珣仍然沉默,又添了一截白线。有一株绿草姿态叛逆地长在圈外,即便楚珣把正方形扩成了五边形,它还是高傲地只肯让线擦过自己的腰。楚珣极富耐心,托着那纤细的草尖慢慢朝线内弯,神色认真,眼光温柔,动作更是小心翼翼……   这不就是一株姿色平平的草?   他犯得着这么……这么……   拒绝和“情人”对号入座,霍星叶这么半天找不到形容词,只得紧了紧手中的折纸,酸溜溜道:“不理就算了,你至于这么讽我吗,颜高手好一八八的汉子多了去了……”她越说越不爽,“我先走了。”   说罢,她在原地踏步,重重跺了好几下,楚珣还没反应……霍星叶自己给自己挖的坑,再不甘心也只能冲着他的背影瘪瘪嘴,转身离开。   她每一步都走得很慢,眼看着下一脚就要走出小平台踏上小径,一道如古井无波的清润男音从身后传来:“如果你想走到山的那一边,请继续。” 第5章 落日黄   霍星叶脚步一顿,左看右看还是觉得两条路沿途都是一排树三丛花,并找不出区别在哪。   “我还想走到海的那一边呢。”她碰了碰鼻子,讪讪退回楚珣身旁,居高临下地睨着男人,嘴硬道,“你不是不理我吗……我说了要回去吗?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想去那边采采景——”   楚珣用五条白线绑成的五边形把绿草罩好,楚珣从包里摸出便签纸就着腿写字,楚珣的字很好看,清风道骨横平竖直……   这些,通通都不重要。   霍星叶就这样站在山林间,看着周身淡泊得好似要与绿意融为一体的男人用他那修长白净的手握笔,写下“稀有度”,写下“二级、四颗星”,一笔一划裹着笔锋写下她的名字、写下草的名字——“星叶”。   他的手真的毫无瑕疵,从指尖到手腕,线条完美,质感如玉,不管是静态,还是动态……写着她的名字。   星叶,星叶啊!   用这样一双手。   如果被这样的左手抚着尾骨,顺着脊椎,拨琴弦般一节一节朝上,扣住蝴蝶骨,接着,右手轻柔地穿过柔顺黑发捏住自己的下巴,再用食指微微挑起……   他可能不会笑,只会一边低醇着嗓音唤自己名字,唤“星叶”,一边伏在自己敏感的耳根呼气,继而顺着温热交织的鼻息,用暗夜海水般的目光凝视自己的唇,他微凉的食指覆在自己的唇上,从左到右,缓缓摩挲,他扣住自己后背的手会微微施力,把自己贴向他看似清瘦实则不失肌肉线条、勃发的胸膛,然后,徐徐……   “咕噜”,霍星叶不自知地咽了口唾沫。   “如果你想留在这里过夜,我就不奉陪了。”楚珣不知道什么时候收拾好了东西,颀长身形在不远处的夕光下站成一道风景。   霍星叶扬起手背拍了拍红烫的脸颊,小跑着:“来了,来了。”   她跟在他身旁,走路的时候时不时瞟他的手,故作漫不经心:“你的意思是如果回去过夜,你就会奉陪吗?”   “无聊。”   “……”   ————   和霍星叶怼人常用的“颜值的锅别给发型背”同理,月亮山的景致摆在那儿,不管朝霞还是晚霞,霞光起起伏伏一泻,都美得无可挑剔。   霍星叶垂涎了一路,回民宿放完东西,出走廊便看到楚珣在楼下院子里摆弄长焦相机。她举着手机对准下面“咔擦”好几下,想到什么,进屋飞快补了个裸妆,换了条长裙,提着裙摆风风火火下楼去厨房:“杨姨,您可以帮我拍张照吗?我想发给母上定位打卡。”   杨姨正在擀面,听到这话,一边把沾满面粉的手伸给她看,一边拔高音调叫楚珣:“阿珣啊,你不是在拍照吗?顺便给星叶照一个吧!”   霍星叶推脱:“这……不太好?”   杨姨用胳膊肘戳了一把她的腰,朝她眨了眨眼睛,压低声音道:“有什么不好?脸都红了。”   “是腮红,”霍星叶强行狡辩一句,自觉没底气,认怂地凑到杨姨耳边小声问,“总感觉他和我不对盘……会不会不答应?”   霍星叶话还没说完,只听杨姨又伸着脖子朝外喊:“就麻烦阿珣了哈,这个大板砖手机我摸不懂也不会用,待会儿还要给你杨叔煎药……”   “叫她过来吧。”男人清淡带点低醇的嗓音从外面传来,听得霍星叶耳根痒,心里醺。   相思灰源自“一寸相思一寸灰”,这个系列的色调在时装周一经展出迅速蹿红,不仅因为名字文艺,还有就是——考验驾驭力。   五官和身材线条太平会显得土,太丰满会格格不入。   而霍星叶的明艳感恰到好处——米白色衬衫下角松松绑成蝴蝶结收在纤细的腰肢上,红唇白齿眼含秋波,她回眸一笑,相思灰打底的波西米亚长裙裙摆飞扬。在红霞滚动的火烧云下,在庭院精致繁盛的花草旁,在楚珣一丝不苟的镜头里,构成一幅浓墨重彩不可方物的油画。   鲜活,立体。   霍星叶让拍三张,楚珣绝不会拍五张。   每次都是霍星叶站好地方说可以,楚珣就按下快门,完全没有纠正站位,也没有思考构图,甚至面上的表情都什么变化,云淡风轻地望着她各种凹造型。   知乎上经常挂着“有个不会拍照的直男男朋友是种怎样的体验”,霍星叶走过去之前心里发怵,看到小方块中的图片后,她愣了好几秒,舌头险些没有捋清:“你真的不缺女朋友?”   楚珣把内存卡拔出来给她:“缺。”   霍星叶心跳快了一拍,玛瑙般灵动的大眼睛一闪一烁的,还要红着脸庞强装镇定:“那你那觉得我?”   楚珣垂着眸子,强调一下手:“很无聊。”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霍星叶哼了个鼻音,想趁从他手里拿内存卡的动作摸一下他的手,楚珣却像猜得到一样,先一步放手。   霍星叶揩油揩个空也不恼,冲他吐了一下舌头,转身蹭蹭蹭蹭上楼去。   五分钟后。   霍霍星星叶叶V:日落很美,我也美,我喜欢日落,也喜欢你。【图片】X3   闹绯闻后消失快一个周的大总攻忽然出现,配的还是这样意味深长的文字,两千万粉丝立即炸了。   二复V:卧槽卧槽卧槽!!这是得手了?!这么快?!666666!!   红豆薏仁粉:活捉楼上二爷!!我霍哥儿颜值果然逆天,真真美如画!就问腿长有没有两米!!   大乔叫你回家吃饭:二爷似乎暴露了什么……所以拍照的人是魏男神么!!你们私奔到月球去了?!酸臭!!   南瓜吐司:所以霍哥儿真的和魏易在一起了?!不开心,我那么攻的霍哥儿怎么可能成为别人的女朋友!!她是有根丁丁就能提枪上阵征战沙场的角色啊!!   手机钥匙钱包:群山背景那个圆顶小木棚应该是月亮山星河湾朝南那带的一处滕王遗迹,庭院地面角落有一抹只入一半景的模糊侧影,带入一个落日拉长的平均倾斜角,目测是男人,个高,保守估计185以上。根据霍哥儿发的照片来看……魏易百科身高刚好185,实际。从霍哥儿发的图来看,那人应该是职业摄影师或职业摄影师水准,而魏易百科并没有显示这一项加分爱好。只能说到这儿了。   混吃等死咸鱼王V:魏易进酒店,霍哥儿进酒店,魏易出酒店,霍哥儿出酒店,霍哥儿和姚婉瑛肝,魏易安慰,现在霍哥儿消失,魏易也消失,楼上条条是道分析不是魏男神的,我就笑看打脸了……and求问口红色号,是TF#08 吗?美炸啊!   ………   霍星叶给“混吃等死咸鱼王V”回了个“是的宝贝”,又私戳挂着二复大V的闺蜜:“他真的好冷,冷得我后悔没带羽绒服过来……可能我有抖M体质?为毛他越是爱理不理,我越是恨不得撕开他那副面瘫的样子。”   纪苒柚:“你是抖S吧,人魏易都要把自己塑造成苦情王子了……不过话说回来,如果那人一见你就和那些个鲜肉见你一样围过来霍哥儿长、霍哥儿短,各种自以为深藏不露其实明显无比地撩,你还会有这么大兴趣吗?”   霍星叶一本正经思考了一下:“会。”   纪苒柚一噎,悻悻道:“有毒……”   霍星叶没有接闺蜜这玩笑,反而敛了神色,片刻后,淡淡地说:“开始我以为我靠近他,是因为他手一顶一的好,是因为靠近他的感觉和靠近那个人、那个梦的感觉一模一样,现在又好像觉得……”   纤长的眼睫盖住了她眸中的情绪,霍星叶态度是认真的,声音却小得纪苒柚几乎听不清,“我真的有点……喜欢他。”   ————   晚饭依旧聊了点今天的趣事,说到楚珣高精尖的拍照技术,杨姨给霍星叶加备注:“阿珣以前也在那个什么第达不溜研究所上班,一个什么词来着,商业化生物制药研究所,钱多时间也多……他不止会拍照,画画也画得好看哩!”   “画画?”霍星叶放下筷子,接过杨姨递来的餐巾纸道了声谢:“那他现在没有在研究所上班了吗?”   “当然没有啊,现在在大学教书呢!”杨姨转脸问,“是南大还是西大来着?”   楚珣回答:“南大。”   霍星叶又问:“那你后来为什么不在研究所了啊?DW挺出名啊,而且……研究所多赚,大学老师工资不高吧?现在大家不都想着怎么捞金怎么赚钱怎么来吗?还是说你会有外块?”说着说着,她自觉失言:“不好意思我多嘴了……这些隐私你不想回答不用回答的。”   楚珣淡淡瞥了她一眼,抿着薄唇,起身离桌。   霍星叶晃眼扫过他的侧颜,觉着他微绷着下颌面色好像比以前清寒些许,可仔细一瞧,又好像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第6章 醋栗黑   杨叔吃完饭没多久就睡了,睡前说自己明早想喝蘑菇汤。   杨姨给他把洗脚水从卧室拎出来,一边说自己去采,一边又嘀咕“天色很晚了,爬坡上坎的自己一把年龄看不见,死老头子要求真多”。   楚珣正在整理今天采的植株,自然而然地接话:“那我去吧。”   “怎么能你去?!”杨姨不好意思道,“我是主你是客,这样多麻烦你啊!”   楚珣答:“饭后正好走一走。”   杨姨也不再客套,打个回转去储物室把竹兜拿出来交代楚珣位置在哪儿。   霍星叶被母上大人催相亲催得心烦,一想到曾经的近现代史教授介绍说“自己三十岁就谢顶是因为书读多了,大学教授很多谢顶的”,一想到那正好三十岁的相亲对象……她索性关了手机扔一旁,站起来道:“我也去。”   地方离院子不远。   天色灰蒙蒙的,山林间还有些式微的暗光。   霍星叶隔着差不多两米的距离走在楚珣身后,手电筒的光总打到他身上,她穿条长裙走路摇摇晃晃,好像下一秒就会摔倒。   经过一片小水洼之前,楚珣皱着眉头说:“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前面采。”   霍星叶自觉帮不上什么忙,乖乖巧巧把亮照到十米远的枯树上:“可采蘑菇的不都是小女孩么……还有小男孩儿?”想到什么,她“嘿嘿”笑了两声,自圆其说,“好像现在男孩也可以采了。”   楚珣听得莫名其妙,走到树前看了个大概,随手把兜子放在地上。旁边的草丛里虫鸣窸窣,在静谧的夜色下响得聒噪。   霍星叶成名不过大二,一经走红,各种片约、颁奖礼不断。   她大多数时候在幕后,有时候也会一时兴起走到台前。这个剧组忙完下个剧组,下个剧组忙完回学校上两天课又跟着哪个影后哪个花旦出席活动。   前两年在国外念书,跨洋航班经常一坐就是十几个小时。现两年虽在国内,奈何闺蜜连出好几个本子,她推诿不掉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她是有多久没有接触这么原生态的环境了。   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望着不远处的男人姿态闲适地采蘑菇,动作赏心悦目,仿佛可以一眼看到……老去……   她心下微动:“话说,你以前交过女朋友吗?”   楚珣没有回答,只是弓着身子继续手上的事情。   霍星叶已经习惯了他这般,也不在意。她踢了两脚地上的软泥,百无聊赖又带点刻意地接着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啊,我认真的。”   楚珣还是不回答,一抹好看的白指在光中若隐若现。   “杨姨他们说……你是单身,”霍星叶一边说话,一边提着裙摆踮着脚尖朝他走,“待会儿回去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扫微信电话企鹅都可以。”   霍星叶从来没有这么将就过一个人。楚珣也是。   “不方便。”他这边平静答完,背后真的像长了眼睛一样,“不要过来了,这边泥多,你摔倒了我不会扶。”   男人的声线清润低沉,听得霍星叶真的就站在了原地,愣两秒,“咯咯”发起笑来:“那也不是我的错,是你的错。”   楚珣手指在竹兜边缘停了一瞬,便听到身后某人甜声清脆,指责得格外理直气壮:“谁让你长得这么好看,我一看到你啊,视线就忍不住朝你身上飘,身体就忍不住朝你身体靠……我缠着你烦着你,其实,都怨你。”   山里蚊虫多,霍星叶出门前本要喷花露水,想了想,还是换成了雅思兰黛缪斯。这款香水以覆盆子、藏红花、红胡椒的香气为主,保加利亚玫瑰和千层玫瑰的馥郁交织其间,最主要的是,成分有黑醋栗的清香……   黑醋栗,她白天在楚珣笔记本上不经意看到过好几次。   事实上,楚珣也不着痕迹避到了枯树另一边,声音似乎比方才更冷一些:“只要你想,相信你可以自控。”   “自控是工科吧?可我是学美术的啊。”霍星叶转了转黑漆漆的大眼睛,又朝他靠近了些,凝脂的白指亮晃晃一截,伴着故作苦恼的娇声落在他的肩上。   “那你呢,”她轻轻问,“你可以自控吗?”   “嗯。”楚珣淡淡发了个单音节,侧身,痕迹明显地闪开了她第二次想搭过来的手。   霍星叶怔忪一瞬,随即缓缓垂手,收回腻在他身上的视线,落在身旁一株及腰高、绿叶红珠的植物上。她摸着那小巧玲珑的叶片,对着叶片问:“都说红豆寄相思,你说我摘你一颗,以后是他相思我,还是我相思他呢……”   红豆荚果是长圆形,果瓣革质。大抵是成熟期,荚壳已经列了开来,表面平滑光泽的豆子鲜艳欲滴,颗颗饱满,若有若无的香气袅袅而出。   霍星叶瞧着可爱,这种地方也没什么农药污染,说着说着顺手就摘了一把放进嘴里。   她咀嚼几下,秀气的眉头跟着蹙了起来,撞上楚珣漫不经心递过来的目光,她强忍着不龇牙:“我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寄相思了,因为好难吃……为什么野生的红豆还这么——”   楚珣视线在那株植物上停了一秒,几乎是下意识就奔了过来。   他长指一把捏住霍星叶下唇,两指碾力的同时,声线冷得裹霜带剑:“吐出来!”   “唔,痛——你做——唔,吐什么吐。”霍星叶被那双朝思暮想的手擒得生疼,空白的脑海哪里还有半分旖旎心思,   “你做什么啊,唔!”霍星叶鼻子发酸,下意识朝着他锢住自己的大手就是一巴掌。   “啪”一声脆响,楚珣眉头都没皱一下,膝盖干脆一顶,霍星叶双腿一软。楚珣摁住她纤细的蝴蝶骨,轻易就把手下的姑娘以捉小偷的姿势强硬反扣到树干上,霍星叶“唔”地再吃疼,红着眼睛回头正要质问,楚珣趁着那一霎,直接将右手食指伸进她嘴里,屈指冲她小舌下力一捣,霍星叶一个忍不住—— 第7章 陶瓷青   “唔……呃。”   “唔……嗯。”   霍星叶撑着树干吐了好几分钟,只觉得胆汁都要吐没了,才缓缓把魂从太虚拉回来。她伸手抹了一把嘴唇,偏头扫过楚珣食指上黏黏糊糊的液体,眼神飘忽:“你要不要擦擦啊……有点脏。”   楚珣没说话,只是把手电筒朝那堆呕吐物上照,霍星叶想挡没来得及,眼睁睁看着他神态专注地盯了好一会儿,仰面冷声问:“吐完了?”   “应该,”霍星叶后知后觉点点头,想到什么,拧了秀气的眉毛,“吃了生红豆有问题吗?难道会拉肚子?诶……你别走啊,竹兜还没拿,等等我!”   这是霍星叶这两天以来,第一次看到楚珣这样——他端着被自己吐脏的那只手朝前走,步子迈得又大又急。   霍星叶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追,他反常地没有保持自己的频率,反而是走得更快,霍星叶小跑着追,他甚至也跑了起来……   三两步,就让霍星叶跟没了影。   ————   霍星叶拎着装满蘑菇的竹兜,走了快十分钟才回到民宿。她气喘吁吁正要推开大门,“嘎吱”一声,古朴厚重的木门自己开了……   霍星叶踏进去,探头看——   楚珣已经洗了手,以双手插兜的姿势靠在灰白但没有青苔的墙壁上,他脱掉了黑色运动外套,一件薄薄的白体恤勾勒出他真的清瘦实则不失勃发的肌肉线条,在门口暗淡的灯光下若隐若现。   霍星叶唇上口红擦没了,裙摆上也沾了点污物,加之方才的意外……她有心欣赏美色奈何脸皮厚度不够,垂着头想快步越过他,一大碗水端在了她面前。   霍星叶莫名其妙:“我不渴啊。”   “喝。”只有淡淡一个字。   楚珣连个眼角都没给她,清朗的脸上仿佛浮着一层凝结的雾气,又冷又飘,明明五官立体又深邃,此刻却让人看不清,摸不透……   以前有时尚杂志发起调查,问“哪些明星是你觉得要美貌就够了,偏偏家世还好,家世好就够了,偏偏人品没话说,气场两米高”。   第一名是霸占荧幕的新晋影后沈言曦,第二名便是以几十票败北的圈边人霍星叶。   圈内外知名好友纷纷反水公开支持沈言曦不支持霍星叶的原因,很简单——   “霍哥儿牌技没得说,真的是打五块都能平地起房子的大佬级别。”   “霍哥儿赢了今晚肯定又要约,我一丢丢片酬还要留着娶媳妇。”   “霍哥儿是那种,打麻将猜得出你要什么牌,你不出就瞄你一眼,那眼神……吓得你手滑都要丢出去……怕输。”   在别人面前,霍星叶从来都是居于上位看透人心的角色。   在楚珣面前,霍星叶自然也是拿了十足十的气场……温顺地把竹兜放在地上,就着他端的姿势,“咕噜”一下,她整张脸像是吃了才出锅的红烧排骨倏一下被烫得皱起——   咸!太特么咸!   一勺盐放嘴里直接兑水喝的口感,可她又不是美人鱼!   霍星叶喝完第一口正想爆粗,抬眼撞上楚珣淡淡的眸光,又默默把脏话混着浓盐水咽进肚子里,重新把脸凑到和脸差不多大的碗前,开始第二口——“唔!”   水包在嘴里打个转,胃里的浓度又泛上来,霍星叶还是没忍住,一把推开楚珣朝厕所跑去……   前前后后折腾好一阵,她提着仅剩的半条命推开厕所门,看到门口那只手和那碗水……   霍星叶脸色一白:“我不喝了!你特么神经病啊!想弄死我请正面上,干嘛用这种鬼东西——”   “破坏细胞膜,阻止蛋白质合成,比荨麻名声更大,吸入或摄食后在数小时至一日内出现食欲不振、恶心、呕吐、肠绞痛、腹泻、便血、无尿、瞳孔散大、惊厥、呼吸困难和心力衰竭,尸检可见胃和肠内大面积溃疡及出血。”楚珣倚在墙边,纤长的眼睫盖住了眸中情绪。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霍星叶一个字一个字消化他说的内容,以为自己最后听到那个带点颤音的“尸检”是幻听。   “那不是红豆,是和红豆相似度很高的鸡母珠,相思豆。”楚珣淡淡瞥她一眼,用念教科书般古井无波的语气吐出四个字。   “剧毒,致命。”   霍星叶一怔,楚珣扬了扬手。霍星叶懵懵懂懂地看他一眼,双手接过碗,喝了吐,吐了喝,反反复复……   等两人在厕所折腾完出去,杨姨已经炖好了小米粥,汩汩沸腾,属于谷物的香气随着热气氤氲在空气里。   “早知道你们俩出去会这么遭罪,还采什么蘑菇。”杨姨叹了一口气,一边盛粥一边自责,“星叶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么一折腾……我怎么对得住哦!还有阿珣!”   “没事杨姨。”霍星叶扯了扯唇角。   楚珣反常地没接话,只是淡着神色把杨姨盛的第一碗粥端到霍星叶面前,用勺子慢条斯理搅拌好几下,又拿过罐子,顿腕抖了一点白砂糖……   霍星叶脸色苍白,转而凝视着楚珣这一连串动作,一双眸子漆黑澄澈,宛如星辰。   杨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两人的神态,适时接话:“阿珣刚刚估计也被吓到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紧张的样子,给他开门看他那表情还以为天要塌了,又是找盐又是兑水的……”   白米粥凉了一些,微烫的口感敲到好处,小口啜进嘴里,那股香甜的暖意好像顺着口腔蔓延到了心里。   霍星叶直勾勾地看着他,轻声问:“你是在担心我吗?”   杨姨背对两人,在储食柜上给他们装麻花做小点,带点笑意道:“怎么会不是,阿珣那么有洁癖的一个人——”   “杨木就是误食鸡母珠走的。”楚珣忽然出声。   一秒,两秒,三秒。   四下的沉寂中,“啪嗒”一声,瓷盘掉地,摔成两半,盘中的麻花骨碌骨碌朝周围滚去……   一分钟,两分钟。   杨姨颤巍巍地合上柜子门,“呵呵”干笑:“都过去那么久的事情,瞧我这笨手笨脚……”   霍星叶小心翼翼观察着两人,视线落在楚珣身上,细声问:“我记得杨叔说杨木大哥也是学植物的,怎么会,”她斟酌了一下用词,“误食?”   楚珣没说话,起身取了墙角的扫把,把地面上的碎片和麻花全都扫起来,倒在垃圾桶,然后,看似没什么情绪地转身上楼。   霍星叶给杨姨递了一张纸:“您之前不知道杨木大哥走的原因吗?”   “知道啊,怎么不知道,说了是手滑,”杨姨攥着围裙擦了把手,对霍星叶玩笑说,“你给我纸做什么?麻花都被阿珣倒垃圾桶了,你难道还要叫我捡起来吃啊。”   霍星叶也没回答,只是弯着温柔的眉眼,直接伸手去擦她眼角的泪。杨姨本想说“没事”,出声却是哽咽,一句“河里淹死会游泳的人”说得断断续续……   临睡前,霍星叶终于想起了方才困扰自己的问题:“我记得河里淹死会游泳的人不是柳宗元的哀溺文吗,会游泳的人舍不得腰上的金子,最后沉到了水底……这好像用的不太对吧,杨姨想说的应该是《淮南子》‘善游者溺’?”   霍星叶早已习惯了楚珣对自己爱理不理的状态,一片黑暗中,下面小木板床男人嗓音低沉的回话反倒让她吓了一跳:“你就这么相信自己的直觉?”   “信啊,怎么不信,”霍星叶用手肘托脸撑起身体,望着下面那一团,温声道,“就像我一直觉得自己以前在哪儿见过你一样……你呢,你感觉见过我吗?”   楚珣抿唇,翻了个身。   窗外夜色沉沉,一轮下弦月看上去寂寞又伶仃。   ————   第三天天气很好,霍星叶却没有同楚珣出去。   她把及腰的大波浪绾了个松松垮垮的发髻,套了身浅色家居服陪杨姨伺弄庭院的花花草草。   午睡迷糊之中做了个梦,霍星叶醒来盯着床顶发了会呆,拨个电话出去:“老缺,你帮我查一个人。”   在霍家要说起混世魔王,霍星叶都只能排老二。老大自然是从小带她玩的堂哥霍阙。   抽烟、喝酒、纹身、打架、泡吧……只有别人不想的,没有霍阙不做的。偏偏他生得唇红齿白样貌如女儿家精致,每每霍二叔想动手打儿子,霍二婶就拦着不舍得,霍二叔没办法,在霍阙高三毕业后一脚把他踹到警校里,几年摸爬滚打立功升职的,霍老爷子时常夸他“倒生了几分浩然正气”。   接到堂妹电话时,他因为调戏送水大叔被局长罚到档案室、正和卷宗们聊得热火朝天,听到内容,吹了个拐弯抹角的口哨:“杨木?寻星计划挂掉的那个青年科学家?”   霍星叶蹙眉:“寻星计划?” 第8章 深海蓝   “就DW研究所一零年一个保密科考项目,”霍阙说,“你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   霍星叶选择性省略某人,介绍了自己在月亮山星河湾这边取景,误食了鸡母珠等等,再问:“你真的不觉得植物学家误食有毒植物身亡很奇怪吗?而且我听说他们当时去的那一带不适合鸡母珠生长啊……”   “最近局里受人之托也在翻查,多的我不方便说,”霍阙一边拒绝,一边又舍不得自己这么好看的堂妹失望,想了个折中的方法,“我待会儿把一个人联系方式给你,你想知道细节就去问他,他是杨木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也是最了解实情的。”   其实霍星叶只是觉得奇怪,并不是真的要弄个真相大白。不过霍阙把一大串详细的联系方式发过来,她也乐得回复一句:这谁啊?感觉和你很熟的样子?微信企鹅这些全都有?   老缺:就杨木那朋友啊,贼几把高冷,老子和他待一个审讯室大夏天都不用开空调,本就见他好看单纯想要个微信啥,以后约着浪也长脸……好小子,坑得老子差点底儿掉!   霍星叶失笑,连发好多“6666”:你这种全身没毛孔只有心眼的人竟然能被坑?!那我要赶紧抱大腿!!他住廊桥水榭那边?楚家的?搞房地产?   老缺:他妈搞房地产的,他在南大教书,楚珣。   老缺:最后那个字不认识吧?!我就知道!!来来来,叫声哥,哥教你念,哥叫不出来悄悄叫声爸爸也行,三叔应该不会打我啊哈哈哈哈哈哈!   霍星叶隔着一层屏幕都能闻到老缺得意忘形的骚气。   她没急着回复,仔细点完三次保存,分别把图片送到手机、存储卡和云盘上,最后还加了个收藏,这才回个电话,难得温柔又认真地夸一句。   “霍阙,你好帅。”   霍阙一懵,吓得赶紧捂住荷包:“我告诉你我可没钱啊!卡被你二叔冻着,每个月就可怜巴巴那点工资,月初我吃啥猫吃啥,月末猫吃啥我吃啥,别想骗我请你吃饭……哎呀呀两点半要开会了,信号不好回头再聊啊。”   霍星叶笑得不行:“真特么是兄妹,你这点小把戏……赶紧滚。”   “对了,”霍阙临挂电话前想到什么,敛了神色低声补充一句,“你勾搭人家之前最好打扮清纯点,把那股子妖艳贱货劲收一收装一装。”   可已经妖艳贱货了怎么办?霍星叶心口一紧:“为什么?”   “我调查他的时候,见过他的……呜!嘟嘟!”   霍阙正想说什么,办公室紧急集合的警报声响起,他直接挂断霍星叶的电话。   ————   山里的下午长,又没什么乐子。霍星叶没来的时候,杨姨就推着杨叔出去晒晒太阳,偶尔给大黄大喵洗洗澡,或者去厨房捣鼓米面。   杨姨的手白净、纤长,骨节连接处有长期劳作特有的老茧,骨骼却没有变形。霍星叶很享受把平常变美的过程,先用洗甲棉沾酒精清洁指甲,再用甲板修正,上死皮软化剂,抹掉死皮再抛光……   她平常吊儿郎当,画指甲的时候却相当认真,低头带下的一两缕长卷发修饰出精致的脸型,纤长颤动的眼睫美不胜收。   杨姨觉得熟悉,想着想着就撘上了两个词——第一个,楚珣,第二个,夫妻相。   “我柜子里还有一点手工葛根粉,你走的时候拎一包走嘛。”杨姨换了只手给她。   霍星叶惯性推辞:“太重了,我拎不了,再说我一年大部分时间住酒店,回家次数很少,也懒得泡。”   “谁让你拎了?和阿珣回去的路上让阿珣拎啊,美容养颜你多吃点好,外面买的那些哪里有我自己做的正宗哦!”杨姨看着自己手上快得几乎没影的抛光条,朝她眨眨眼睛,“你今天陪我,明天还是和阿珣一起出去画画吧,别太逞强,适当柔弱一点……”   很多美甲师给涂甲油的时候,都是捏住指尖小心翼翼地涂,如果哪里不对称还会擦掉重来。霍星叶的独到之处大概就在于她从来不知谨慎为何物,十个指节平摊着画过去,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偏偏她手艺极好,横平竖直,两手并开,深浅错落有致,最后小指上浓点的那一团绿墨更是灵动,像月亮山的写意图。   也像被神吻过的夏天。   霍星叶滴上快干剂,抑住内心情绪,半开玩笑道:“怎么你们都这样说?”   “女孩子柔弱一点能更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啊。”杨姨一副这你怎么都不知道的表情道罢,又皱了皱眉头,“不过阿珣的口味真的难琢磨,他在学校那么多老师学生追的,还不是单了这么多年没成家,他好像对什么人什么事都有节制,有分寸,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也就是对你,我瞧着才有几分不一样。”   “他脾气那么差,怎么还有很多老师学生喜欢?”霍星叶脸几不可查红了一瞬,小拇指上的二维码神秘又明晰。   午后阳光从树叶间悄悄探个头出来看,自以为藏得很好,殊不知泻了一地熠熠流光。   杨姨瞄她一眼,忍着笑意故作上楼的姿势,问她:“那我现在终于有空了,去把那房间收拾出来,把木板床拆了放起来,你们各自睡各自的房间?”   “别别,”霍星叶认怂地抱住杨姨的胳膊,有几分讨好的意味道,“杨姨你给我说说,他那些学生同事都怎么追他的。”   “……”   ————   两条又粗又长的麻花辫,海魂衫,及膝条纹裙。   肤白貌美,纤腰长腿。   人家穿是青春洋溢,霍星叶穿就像……伪装纯良的狐狸精?   霍星叶三步并做两步走到楚珣前面,在台阶最高一层拦住楚珣,用一双眼波流转的眸子直勾勾看着他时,楚珣心里忽然冒出这个形容。   杨姨今晚的狮子头烧得很好吃,霍星叶却很克制。   此厢得了好处,她一截若隐若现的小蛮腰刚好和楚珣的视线平行,白皙,细腻,如脂如玉。   楚珣淡淡别开眼帘,薄唇微抿:“嗯?”   霍哥儿早已习惯了万众瞩目和聚光灯。此刻,在一个偏远的小山村,在某人淡泊又带点漫不经心的视线下,霍星叶细软的喉咙滚了滚,出声却带着不可自已的颤。   她问:“你觉得我好看吗?”   楚珣一手插裤兜,另一手修长的指节没在大喵黄黄的软毛里,他看着大喵,云淡风轻地反问:“那你觉得大喵好看吗?”   “……”   只有两个人的楼梯很安静,霍星叶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我是认真的,”她忽然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下了一层台阶,隔着十来厘米的样子,和楚珣几乎是身体贴着身体。   暗光,体温,逼仄。   楚珣深邃的眸光暗了暗,转而想朝下退一步,余光扫到下一层台阶上软趴趴卧着的大黄狗只得顿住,被站在上面的女子一点一点,一厘一厘,逼得更近……   “我认真思考了很久,”霍星叶说,“昨晚你救了我,我想不出什来报答你。”她占尽天时地利,弯着柔软的眉目望进他咫尺所在的眼。   接着,双手缓缓爬上他白衬衫的衣领,伴着低迷的香水味一边徐徐摩挲,一边踮脚,舔唇,带点挑逗意味地在他耳边呼气,“你说……以身相许……可不可以……”   月色漫过女子娇小的身形落在楚珣脸上,修得他容颜棱角明晰,宛如从深海闪现的白色珊瑚,涤荡又清泠。   他不着痕迹避开她的唇,淡淡瞥她一眼,弯身把大喵放下,然后,站在楼梯倒数第三层的高度直冲冲朝后倒去——   霍星叶一惊,下意识伸手抓住他的手,猛一把朝自己身前带——   “楚珣你特么做什么?不要命了啊!脑子有病去医院看别搭上老娘!”那一来一回的动作太快,等两人闪着身形站稳,霍星叶没忍住骂了出来。   楚珣定定地看着她睁大眼睛涨红脸的样子,半晌后,似是轻笑了一声:“我救你一命,你刚刚救我一命,我们扯平。”   语落,他拂开她的手,越过她施施然上楼。   留下霍星叶站在原地,看看几层台阶下懒懒打哈欠的大黄,又望望自己温度尚热的爪子,嗅了嗅鼻息间他残留的那抹清冽薄荷气,脑子里浆浆糊糊地消化另一个事实。   所以,刚刚,自己……牵到了他的手?   微凉的夜风吹过条纹裙摆略过她暗烫的指尖。   霍星叶就这样站在原地,反复寻溯那一刹的触感,怎知越想越朦胧,越想越不清晰,就像在夏日急饮冰镇的柠檬汽水,“咕噜”一口快意散去,剩下五官沉浸,连带着灵魂都在回味。 第9章 乌木褐   那天晚上,霍星叶在遇到楚珣后,做了第二次梦。   她自己基本不上课,本来对大学生活也不感冒,听杨姨零零八八说了些楚珣在学校的趣事,说他多么受欢迎多么让其他姑娘可望不可即,她倏地对那种感觉产生了一丝向往。   比如……   梦到自己成为楚珣学生,坐在讲台下听楚珣上课,听他用清朗润泽的嗓音解说各种植物性质,不疾不徐,娓娓道来,看他用那双修长白净、几乎无瑕的手握住马克笔在黑板上绘图,线条简单,经脉明朗,更重要的是……那是自己牵过的手。   笔落在黑板上发出细微声响,就像羽毛落在心尖。   窗外有阳光、植被,有煦日和风。   她就这样托着下巴心无旁骛地看他,楚珣偶尔会停下来,用淡泊又沉静的眼神与她对视,走下来,徐徐弯身,低醇着嗓音问:“你怎么不记笔记?”   美人,美手,低音炮……   霍星叶望着他淡色的薄唇,舔了舔自己唇角的红,然后,就看着某人清俊的容颜漾起笑意,一字一顿:“那下课后去操场跑两千米。”   下课后……去操场……跑两千米………!!!   ————   霍星叶起床后没急着下楼,而是先用湿纸巾狂擦枕套,然后用吹风机吹干,又用湿纸巾擦,又吹干,反复折腾后瞧着枕套上的浅黄痕迹淡了不少,这才松下一口气,摸出手机百度:二十几岁睡觉流口水是什么病?   下面弹出来一大串“流涎症”“口水强迫症”,还有逐条逐条的病因。   第一是口腔卫生不良,第二是前牙畸形,第三是神经调节障碍,唾液分泌的调节完全是神经反射性的……   霍星叶一路浏览下来,还是觉得第三条最后这个“望梅止渴”比较符合实际。   ————   “我现在才发现瓷盘什么时候打碎了一个,这阿珣去年送给我的生日礼物,老婆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杨姨“哦”一声:“你小心那你早上起来做饭,上午喂鸡喂鸭喂狗,扫地洗衣服?”   杨叔默默不说话。   楚珣淡淡地笑:“没事,下次我再买一套给你们带过来。”   “别别,”杨叔连连摆手,“我就开个玩笑。”   “……”   霍星叶才走到楼梯口就听到客厅的说话声,见到凳子上的男人不由诧异:“你是没走,还是回来了?”   杨姨一边把蒸锅端到餐桌上,一边用眼神给霍星叶指道:“肯定是回来啊,你看看都中午十二点了,不吃早饭伤胃啊乖乖。”   “偶尔一两顿没事。”霍星叶去厨房取了筷子,先递给杨叔一双,再递到楚珣面前,闷闷地问,“你怎么都不叫我,我说了今天要和你一起啊。”   楚珣接筷子,比她还奇怪:“我为什么要叫你?”   霍星叶握住筷子尾巴不松手:“我们可以一起啊。”   “我为什么要和你一起?”楚珣手上加了点力道,漫不经心抬眸瞄他一眼,冷笑,“小学生吗?”   霍星叶:“……”   就在楚珣想起身自己去厨房拿时,霍星叶松开了手,用自己那双筷子夹住他手里的筷子,垂着纤长的眼睫望着四根交错的木头,玩味道:“只要让我和你一起去,别说小学生,说我幼儿园我也认。”   她今天的唇色上的很乖巧,妆也画得素淡,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   楚珣蹙着眉头把手缩了缩,抿唇正要回绝,去厨房盛饭的杨姨探个脑袋出来喊:“阿珣你下午和星叶一起吧,山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多,她一个女孩子我不放心,万一又乱吃个东西什么的……”   霍星叶托着小巧的下巴望着楚珣“咯咯”笑,撑在棕木桌上的手肘白得一晃一晃。   楚珣拧着眉毛清冷道:“希望可以保持距离。”   厨房里又传来:“阿珣你上山路这些帮星叶拎着点东西,她一个女孩子家家拎那么重的画板啊画夹啊,怪吃力的。”   “……”   ————   月亮山钟灵毓秀,草木茂盛,空气中好似充斥着湿润的泥土味道。   星叶草两天的涨势在霍姓本人的眼里没什么变化,楚珣却是垫了个塑料口袋盘腿坐地上,时不时用软尺测量一下,时不时在纸上写写,伴着霍星叶落下画笔的“刷刷”声,气氛安宁又美好。   楚珣翻了一页,想起身绕到另一边,一道急促的女声打断他——   “不要动。”楚珣闻声望过去,没看到人,只看到一截褐色的画笔摇摇晃晃闪个不停。   乌木的材质坚硬,结构细匀,切面光滑,木纹细腻,打磨得法可达到镜面般光亮,照出一段勾在上面的纤长小指,白皙无瑕。纯天然乌木在拍卖场上早就被炒到了天价,这人倒好,画板画夹一套,画笔又是一套。   楚珣淡淡收回视线,置若罔闻地撑在地上站起来——   “不要动!不要动!马上就好!”   霍星叶声音急得像想冲过去按住他,楚珣偏偏慢条斯理地站着拍手给她看,“啪”“啪”“啪”,最后转过身时,唇边带了点自己都不曾知晓的笑意。   似锦繁花中,身着白衬衫的男人席地而坐,捧书细阅,垂颜清淡,写意的气场也很淡,精致冗复的线条下,好似周遭的一切都是陪衬,只剩他一人独居远山,山中云雾飘渺,他与那一簇色调出挑的星叶相依为伴,不问凡尘。   最后想让他别动的慌乱落笔把男人本就模糊的身形扫得愈发朦胧,宛如画中仙……   霍星叶怎么看怎么觉得像,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完美无死角,对照着陶醉好半晌,她把画笔放进木桶,顶着一张满是红晕的小脸,在画上认真题了一句进山开始就萦绕在心头的话……   霍霍星星叶叶V: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图片】   更博频率是一方面,霍星叶标着签名的画一放出来,粉丝们再次炸掉。   娜可露露露露:告诉我,霍哥儿画的是个男人?!这是霍哥儿第一次画男人?!卧槽卧槽卧槽!!不会真的魏易吧!!   五十步五百步V:好人,好诗,好意境。   C艹是我爸爸:为什么感觉霍哥儿这两条微博都充斥浓浓的……少女心??霍哥儿上一条发个夕阳下图片,魏易就发一句“夕阳好美”,霍哥儿这一条发一幅丛林美男画,魏易就发一条《丛林探险》的宣传博,不让人想多都不行啊……   手机钥匙钱包:前面八个字是思绪,最后两个字是地点。魏易探险在B市,霍哥儿在A市星河湾,就画里男人的大致身高来说,和上一条博照片中的男人侧影吻合,一八七一八八,气质上乘,在山林间看书不是神经病就是科考或者实验,而离月亮山最近的南大就是科研名校,有个王牌专业王牌C姓教授,听说擅长摄影…… 第10章 凌霄紫   混吃等死咸鱼王V:继续笑等楼上打脸,我只知道霍哥儿传绯闻后,第一次放了摄影师不详的照片,第一次放了画人的画,第一次不加滤镜,然后魏易刚刚又发了一条二爷写的“心动大概是用真实的自己步步靠近她,情动是为她步步打破禁锢的自己。”【心】【心】   ………   五十步五百步是闺蜜柚子的文圈基友,也是知名编剧,霍星叶和他私交甚好。今天一路翻下来,不经意瞥到眼熟的“手机钥匙钱包”,瞥到那句“C姓教授”“擅长摄影”……   她浑身一个激灵,顾不上回复“五十步五百步”,直接点进了“手机钥匙钱包”全是易经八卦符号的主页。   关注,0。   粉丝,0。   微博数量,0。   简短介绍:主业算命,副业种草。   霍星叶垂着眸子思索片刻,斟酌用词给那人发了私信:大师,您觉得我跨考南大植物学研究生成功的概率是多少?【可爱】【可爱】   对方几乎秒回。   手机钥匙钱包:他现在不带研,只带博。   霍星叶虎躯一震:如果我从现在开始努力,明年跨植物学博成功的概率是多少?【奋斗】【奋斗】   手机钥匙钱包:如果你从现在开始努力,你为什么不考清华北大,或者宾夕法尼亚?   霍霍星星叶叶V:大师,您能详细说一下嘛,我好像不太能听懂……   手机钥匙钱包:噢,你太笨,都考不上。   霍星叶:“……”   ————   林间有虫鸣鸟叫,也有“嘎吱”“嘎吱”的人为声响。   霍星叶冲着手机屏幕做了个鬼脸,然后一把摁灭,坐在折叠椅上晃荡两条纤白的小细腿,托下巴凝视记录数据的某人……   一本书,一支笔,一道光,影子又飘又渺,“刷刷”落笔清淡,如果真的可以当他的学生……   哎!   偷偷画人这种事霍星叶做得出来,画完之后主动给他看……还是少了点勇气。   等画干完差不多下午四点,楚珣已经测量了大半的星叶草涨势,正在收尾。霍星叶把画装好百无聊赖,索性捧着颜料盒坐到某人身边,强迫症地排序。   “你觉得这是什么颜色?”霍星叶递一管颜料在他面前。   大抵为了回馈她下午给了一个安宁的考察环境,楚珣瞟一眼,淡淡道:“不知道。”   霍星叶把遮在上面的拇指拿开,笑着给他念:“是绀碧。”然后,又拿一管:“这个呢?”   楚珣下颌微绷,又看一眼:“不知道。”   “深绿,”霍星叶吟吟道,再拿一管,“这个呢?”   “不知道。”   “竹炭,那这个呢?”   楚珣干脆不看了:“不知道——”   “杨姨不是说你喜欢画画吗,”霍星叶皱了皱秀气的眉头,“这么普通的颜色你是真不知道,还是,你只是不想和我说话。”   楚珣“嗯”一声,也没看她,低头在笔记本天气那一栏划下三颗五角星。   霍星叶因为他那个“嗯”是回答“喜欢画画”还是回答“不想和自己说话”纠结得整张小脸拧成一团,一道清润低沉的嗓音带着点漫不经心,适时响起。   他说:“我画素描。”   “你画……”霍星叶一愣,他这是……在解释吗?   “那你最后看看这个颜色是什么?”某人强压下满腔柔情,把摆放整齐的收纳盒摇出两下清脆的声响,抽了最边上一管举给他看。   楚珣蹙眉:“不认识。”   “这是颜料圈传说中的斩男色,五度绿五度蓝,我导师取的名字叫陌上与归,”霍星叶仰面用那双涟漪澄澈的眼眸望他,“出自陌上花开缓缓归,意思是风景甚好……”   她顿了顿,本就细软的嗓音被颊上红晕烫得愈发温柔,半解释半意有所指地问:“等会,你是否愿意和我一同回家?”   背带裤素来是衡量身材的标尺。   毫无疑问,霍星叶可以完美通过检验——细腰长腿,线条有致,露在外面的四腕白皙,随手绾着的马尾垂了一半到肩头,妩媚的大波浪卷修饰出优雅的脖颈和淡妆精致的脸,偏偏胸口一枝浅紫的凌霄可爱又俏皮。   明眸皓齿,笑意莞然。   楚珣古井般的眸中划过一丝霍星叶熟悉的玩味,果不其然,下一秒,只见男人轻笑:“如果我说不愿意,是不是就能把你丢在这里?”   “……”霍星叶一忪。   她要努力保持微笑:“会不会怜香惜玉?”   “其实我也没看清那个偏旁是什么,君子如玉,”楚珣认真问她,“你觉得藿香怎么样?理气和中祛暑褪寒,藿香正气液是一等一的务实好疗效。”   霍星叶觉得第一句话耳熟,反应好几秒才想起火车上的搭讪,顿时一口郁气堵在胸口,忿忿道:“记性这么好,你怎么不去代言好记星?”   楚珣抬手挡掉太阳从树叶间隙落在她脸上的明亮光团,沉吟:“原来真的有人会需要那种东西。”   霍星叶:“……”   从来都是她坑别人,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来怼她?   霍星叶只觉得她最近三天吃的瘪比过去总数都要多,偏偏还没办法发作,就连她故作凶狠瞪某人,某人都能轻描淡写地略过,接着做手上的事情……   霍阙一个电话正好撞枪口,霍星叶走到不远处去接,恶狠狠一句“有话快说”吓退了几米外楚珣笔边探头探脑打量的蚂蚁。   霍阙没顾得上堂妹的心情,第一句话直奔主题:“你今晚回去收拾东西,我明早派人到星河湾湾口接你。”   霍星叶听得莫名其妙:“我订的后天的机票啊,为什么要明天回来,怎么了?”   霍阙没回答,只是问:“你现在在哪儿,一个人?”   霍星叶回头看了一眼,模糊道:“我在山上取景,已经画完了准备回杨姨那儿……老缺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情直接说——”   “昨天下午你给我打电话那阵,出了趟警。”   “所以?”   “一个手工作坊民事纠纷转的刑事案件,老板和员工因为小事吵起来,员工直接把老板按进了原料缸。”   “闷死了?”霍星叶还是不明白,“所以关我什么事儿。”   电话那端犹豫了一下,传过来的声音压得很低:“那家手工作坊生产手工艺品,手链原料就是你之前误食的鸡母珠,相思豆。老板昨天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中毒,一个小时前死在了医院……那员工四十出头,看上去老老实实一个中年男人,刚刚技术员过来说嫌疑人整过容,还原图疑似一个通缉犯,有案底。”   霍星叶后背凭空冒出一丝冷汗:“所以?”   “南大教授带了鸡母珠分布图过来,整个A市就只有一个地方产,月亮山,那个老板进货记录也表明在月亮山……”霍阙语气凝重,“星叶,不要任性。”   兄妹间一直有默契,霍星叶听懂霍阙话里的话,直接挂断电话。   ——当初我要资助杨森,你和老爷子把人家旁系三代都查完了,现在出丁点半毛钱不相干的事情又来怀疑,先不说我再貌美如花也就一普通人,吃我的肉又不能长生不老,哪儿来那么多人打我主意……月亮山那么大个县,不至于,杨姨人也很好,我有点不高兴。   山里信号差,小菊花转了好一会儿才显示短信已发送,霍阙回复却很快—— 第11章 雨云灰   ——两件事情时间近,关键点又巧合,你让我一个做刑侦的怎么可能不想多?   霍星叶也干脆。   ——给你说了不小心就是不小心,老缺你特么非要我承认是撩汉未遂作的吗!说后天飞就后天飞,就算你明天叫人来堵老娘也不会走。   都是玩世不恭的性子,霍阙对霍家这小祖宗的了解远超霍妈妈。   霍星叶和谁谁绯闻闹大一点,霍妈妈生怕她对圈里人产生真感情赶紧安排相亲,霍阙却是明白她的百无聊赖,逢场作戏不过尔尔。   等等……撩汉?   霍阙吓得一个电话又拨了过来,明显不信:“深山老林的你撩什么汉,难不成山里的野人能帅过那叫啥,许旭还是魏易?”   霍星叶抿唇不答。   霍阙又道:“我知道你在开玩笑,别净扯些有的没的,乖乖回来,改天我给你带好东西——”   “老缺,你有喜欢过一个人吗?”霍星叶握着手机走到一个更远的地方,突然问。   霍阙一愣,随即笑道:“当然有啊,老子和初恋啪啪的时候,你不知道还在哪个幼儿园擤鼻涕泡,你现在闹的绯闻加起来还没你前小嫂子们零头多……”   “不是那种喜欢,”霍星叶出声打断他,抬眸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淡淡道,“是那种喜欢。”   “那种那种是哪种——”   “怎么说呢,就是看他第一眼觉得惊艳,多看几眼觉得熟悉,再多看就忍不住靠近,不管他怎么冷脸,怎么不理,怎么坏脾气……”   霍星叶不自知地弯了唇角,道:“好像心底真的有那么一道声音在说,去吧,就是他,就是,”她顿了顿,“想摸他的手,想抱他的人,想亲他,想吻他,想扒掉他衣服睡了他……”   林间有风,把霍星叶大放的厥词吹得婉婉转转,不胜娇羞。   霍阙听得一懵一懵的:“怪不得净发些骚里骚气的微博……叫什么?家住哪?今年多大?有女朋友——”   “楚珣。”霍星叶咬唇,轻答。   对面一个“吗”字卡在喉咙,倏地发出被水呛到的咳嗽声,好一会儿后,才清着嗓子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听二婶的话了?”   霍星叶莫名其妙:“什么听我妈的话,管我妈什么事儿——”   “啊啊没什么,”霍阙打着哈哈道,“你和他在一起我就放心了,那你晚点回来也无所谓,只是滚床单的时候别太嗨,你还小,保护措施要做好……卧槽这种该二婶说的话怎么变成我在提醒你,我还有事儿先这样了啊!”   说罢,不待霍星叶回答就挂断了电话。   霍星叶经常和闺蜜“0”啊“1”啊地开车,在片场也能面不改色地起哄男演员撩衣服秀腹肌,此刻,脑子却被“滚床单”和“保护措施”搅得一团浆糊,那个下午他倚在墙边给自己递浓盐水,白体恤下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又适时浮出……   越想,她搁在胸前的手动作越快,一连撸了两把王者也没能消下脸上的绯红……   ————   霍星叶隔半个小时再回平台,楚珣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她哒哒哒赶紧跑到画架旁,一边手忙脚乱把画板往包里塞,一边慌张道:“你慢点,等等我,我和你一起走……”   说话的空当,天边暗灰的乌云聚拢过来,黑沉沉一片压在头顶,霍星叶顺手从隔层翻出一件雨衣套上,余光瞟到楚珣在包里翻了一阵,没翻出东西,她眼底划过一抹狡黠,故作不明地再问一次:“还要不要一起走——”   “哗啦”一声,话还没完,大雨骤然而至。   平台外的地面瞬间湿透,平台内借着繁茂的树冠遮挡只有“叮咚”水珠落下。   楚珣置若罔闻,穿好冲锋衣面料的外套,毫无形象包袱地把塑料袋举到头顶,淡淡瞥她一眼,直接朝平台外走去。   霍星叶急了,嚷嚷着“诶你等等!等等我!我这里还有一件雨衣,这雨衣很大”快步跟上去……   夏天的大雨是一场屠戮,白日里生气盎然的植物在傍晚被碾得无力还击,只能抱着脑袋蔫撘搭地怂在暗色中,残枝败叶落一地。   霍星叶亦步亦趋跟在楚珣身后,一手拎水桶,一手捏住塑胶雨衣边缘越过他头顶,想帮他遮塑料袋根本遮不住的雨……奈何一八八太高,奈何他腿长步子大,霍星叶怎么遮都遮不上。   泥泞的山路不好走,她另一边手臂几乎湿透,衣服黏糊糊贴着身体的感觉很难受。   她说:“你慢一点,这雨衣可以遮两个人。”   楚珣不理。   她说:“会淋感冒,你头发都要湿完了。”   楚珣还是不理。   “还有一段路,我不占你便宜,你进来遮——”霍星叶只顾着说话没看清脚下水洼,一个趔趄差点脸朝地摔去,她扶住树干站稳后,发现前面的楚珣已然不见了身影。   雨声很大,树林很黑。天地间的暗色给远处的月亮山脉笼出一层水雾。   渺茫,清冷,孤傲,带着浓浓的不可逾越感……   霍星叶站在大树的临时庇荫下,看着看着,鼻子没来由就是一酸。她索性解开雨衣罢在原地,骂人声中带着不可自已的哭腔:“穿什么穿遮什么遮,什么鬼雨衣又重又难看……”她越说越难过,“人家都那么对你了,你怎么还能死皮赖脸缠上去,你的矜持你的自尊呢,靠你妹的后天回去啊,老娘不要待在这里……”   “我怎么你了?”一道清淡的男音响在背后。   霍星叶话语戛然,呆呆愣愣又有点不敢相信地回头,便见楚珣从一两米外的土坎上纵身跃下。   他一手握着塑料袋,一手握成拳,走到鼻子红红眼睛也红红的小姑娘面前:“刚刚看那里落满了蔷薇,正好捡回去泡标本。”   “喏,挑一朵,”楚珣摊开手,有些不情不愿的样子,“别一副我欺负你的表情。”   “你就是欺负我,”霍星叶吸了吸鼻子,从他掌心捞出那几朵花的时候,格外理直气壮顺手牵羊地摸了一把他好看的手,“哼,我都想要。”   楚珣敛了神色,作势收回:“不行。”   “哎呀不行就不行,我挑一朵还给你,别这么小气……”霍星叶说着,赶紧把带着体温的花捧在掌心,仔细甄别。那花瓣上还带着残雨,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花瓣滚落到花心,转折处的停顿发出式微“咔哒”,滴散某人心里的凉气……   楚珣垂眸睨着她小心的样子,唇边勾起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意。   “挑了一朵白色的,喏,还给你——”霍星叶回头,恍然发觉耳热的窸窣声是楚珣在穿被自己扔地上的雨衣。自己到脚踝的均码下摆刚好到他膝盖,长腿窄腰宽肩,下颌微绷,淡色的薄唇在雨幕下冷感禁欲……   霍星叶细软的喉咙滚了滚,猛一下收手劫持住打算归还的蔷薇,瞪大眼道:“下这么大的雨商店雨伞都是要涨价的,你一朵花就想换我一件雨衣,刚刚要给你遮你自己不遮,现在又要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楚珣白净的手指拎住雨衣边缘,长臂越过她纤细的后背,直接将她整个人完完全全罩在雨衣里,“走吧。”   低醇润泽的声线拂得霍星叶小脸微热,偏头望着他清俊的侧颜,轻声问:“那花你还要吗?”   楚珣不答,只是扬一下手作势要收回雨衣。   “别别。”霍星叶紧张地抱住他的腕。   楚珣抿唇,不着痕迹地把雨衣朝她那边拉了拉,将就着她的步伐迈进雨幕。   大雨被隔绝在外,周遭尽是属于他的熟悉薄荷气,霍星叶嗅得红了脸庞心跳如雷,丝毫没注意他那半边身体全然湿透,自己手上的水桶什么时候被他拎到的手里……   夏天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两人前脚小跑回民宿,后脚雨就停。   “我先洗澡了。”楚珣放下水桶,还没脱雨衣就匆匆上了楼,把霍星叶一句熟透的“谢谢”留给门口和谐蹭毛的大黄大喵听。   “星叶你怎么一个人,阿珣呢?”杨姨从一楼的卫生间拿了两条毛巾出来,朝楼上看一眼,“中午那么闷热,忘了给你们说可能有雨,你赶紧擦擦去洗个澡,出来叫阿珣一起吃冰镇西瓜,”她把毛巾递给霍星叶,“看着雨大,你还没怎么被淋湿,和阿珣一起回来的?”   霍星叶红着脸“嗯”一声,接过毛巾给杨姨道了谢,擦两下头发就找托词上了楼,做贼一般按捺不住地……把那几朵色彩明快的蔷薇洗干净,装进镶金嵌玉的化妆盒里。   然后写上小标签——嗯,从他那骗来的。   盯着字迹看一会儿,划掉,改成——嗯,他送的。≧▽≦   ————   二十几岁就长期熬夜,各种赶档期的姑娘生理期很少有规律的,霍星叶是其中之一。   她亲戚本来该是到这里的第一天来,可接连两天都没来,她以为会像以前一样变成两个月才来一次,也就没在意。   谁知道,晚饭前淋了点小雨,晚饭后吃了几块爽彻心扉的冰镇西瓜,大半夜她睡着睡着,肚子忽然疼得要命…… 第12章 水波碧   腿间好像有一股暖流缓缓淌出……   霍星叶一个翻身坐起来,小心翼翼把手伸到睡裤后面摸了摸,又举到眼前……幸好血量少,还没把床单弄脏。   她顿时松一口气,夹着双腿穿鞋下床。   楚珣睡觉不打呼,侧躺的睡相也很好,走廊微弱的灯光从飘窗泻下,为他白日里清俊不可靠近的五官勾上一抹柔和,唇角微勾,呼吸均匀。   霍星叶忍着腹痛多看了两眼,不自知地放缓了鼻息,踮起脚尖,二十四小时内第二次做贼般越过他挪到梳妆台前,然后,窸窸窣窣从包里翻出卫生棉,蹑手蹑脚小跑去洗手间……   医学上一直把分娩作为最疼的十二级。霍星叶觉得,划分的医生一定是个男的,或者没痛过经的女人——生孩子可能会用很多刀,但只用在肚子上划一下,可痛经特么就是一把刀搁肚子里,刀刀剐蹭地把子宫内膜剥下来啊!   深夜的一切都很安静,屋后梦游的蛐蛐唱个歌都好像开了扩音器,遑论傍晚的西瓜加持,霍星叶的血流成河更是响得异常清晰。她不想打扰楚珣睡觉,提心吊胆地控制音量,但好像越控制,越不能控制……   前前后后用了半个小时,霍星叶收拾好后,虚弱得只剩半条命。她推门,看到满室光亮和坐在床头看手机的男人诧异一瞬,随即艰难地扯了扯唇:“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嗯。”楚珣眼皮都没抬一下,在她温温吞吞爬上床后放下手机,“啪”一声摁灭开关,重回黑暗。   清晰的静寂中,隐隐一大团在床上滚来滚去,被子和床单接触发出不轻不重的摩擦声。   楚珣第二次开灯,起身,一边关飘窗一边背对着她,问:“你还好吗?被风吹凉到了?”   尽管他的嗓音清冷,带着一贯的皑皑白雪感,尽管没看到他的脸就能想象出他的面无表情……不知怎么的,霍星叶听着听着,莫名其妙就热了眼眶,瘪着嘴觉得自己难受又委屈:“我肚子疼。”   楚珣插着裤兜走到她床边,白净的指节把床帘夹高一点,望着她没什么血色的小脸,蹙了眉头:“西瓜吃太多?我下去给你拿药?”   “不用,”霍星叶发声细若蚊蝇,闪烁着纤长的眼睫避开他的注视,“是姨妈疼。”   以往她妆容精致,眼波流光溢彩不胜风情,楚珣瞧着没觉得有太大意思。可现在,看她白着小脸,眼睛红红,无辜又有点不好意思的模样,他反而停住想放床帘的手:“需要我做什么吗?”   止痛片吃多了会有瘾,你又不能代替我疼。霍星叶捋了一下额前垂落的卷发,苍白着小脸认真娇弱:“要不然……你抱我一下?”   楚珣面无表情。   霍星叶眼睛转了转,继续试探:“亲我一下?”   楚珣作势就要放下床帘。   “别别我真疼,”霍星叶急了,赶紧朝里面挪了挪,拍着身旁的位置对他说,“你上来和我一起睡我可能会好点?”   楚珣唇角抽搐一瞬,随即板脸:“说人话。”   “我是认真的,”霍星叶收起唇边没控制住的弧度,配合着小动物般的小眼神牵了牵他衣摆,“女孩子来那个真的疼,热水袋红糖水都没有,那只能委屈你上来帮我揉揉,你不想揉肚子的话,”她把被子朝下拉了拉,一脸真诚,“摸胸也可以,我很有料——”   回答她的,是被放下的床帘。   霍星叶错愕一秒,随后慢慢收回眼神,抖着指尖把手收回被子里,把被子掖得严严实实,又弯身把腿朝肚子贴,整个人缩成一团……   就知道,他会走。   五分钟后,她迷迷糊糊间,看到头顶伸来一只拎着热水袋的手。   霍星叶揉了揉眼睛,掐一把脸,痛感到了才伸手去取热水袋,顺便轻车熟路地摸了一把那手背,质感光洁,热水袋的暖意混着男人的体温让她元气恢复不少:“谢谢全世界最帅的阿拉丁神灯……我可以再许一杯红糖水么?”   “不可能。”那手想避她的魔爪没避开,在她取下热水袋之后飞快缩离。   凌晨六点,鸡鸣鸟啼。楚珣起床,给坐在轮椅上打太极的杨叔以及厨房的杨姨问好,三人说说笑笑,杨姨把碗橱里的东西拿给楚珣。   上午九点,霍星叶第二觉睡到自然醒,才睁开眼,注意力就被男人正在搅拌的罐子吸引了去:“你在盛什么啊……我闻着味道有点熟。”   “哦,”楚珣回头看她一眼,淡淡道,“红糖水。”   霍星叶已经好了不少,听到这话眼睛一亮,掀开被子就下床,去了趟洗手间后很自觉地过来端一碗:“谢谢你这么早下去专门给我熬了还端上来。”   楚珣“呵”一声:“我有说是给你熬的?”   霍星叶端碗的手顿在半空:“难不成你要喝?”   “红糖水功效很多,散瘀活血又温补,”楚珣一本正经地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喝?”   “可你拿上来了两个碗啊,你喝一碗我喝一碗又不矛盾。”   “喝吧喝吧,看你可怜巴巴的。”楚珣叹了一口气,站起来把凳子让给她,又把手中的勺子放到她碗里,见她看自己,还故意皱了一下眉……   霍星叶瞧着他皱眉时唇角没压住的弧度,倏一下,心里软得不行,也不顾上喝红糖水了,蹭蹭蹭跑到床头抱起手机。   楚珣也没问她做什么,摸出手机正准备和助教核对行程,“滴答”,一条陌生号码短信跳进通知栏。   ——教授,我以后叫你楚楚好不好?   楚珣修长的指节在屏幕上敲到第三下,偏头瞥了某人一眼,轻嘲:“凌晨被吵醒,关了窗没风热得睡不着,熬个水还要分一半给你……好像确实很可怜?”   “不是,”霍星叶把号码备注从罗马字母“I”改成“II”,扔下手机蹦跶桌边,一边捧着碗啜微烫得恰到好处的红糖水,一边用被糖水涤过般的细软声线,不疾不徐地对他说,“因为你……很动人。”   楚珣低头,正好撞上她仰面朝自己眉眼弯弯地笑,未施粉黛的漂亮脸蛋上一双氤氲在热气里眼眸清澈如水,水波盈盈漾开,一圈一圈,经久不散……   ————   “你们是生在大城市,从小玩洋家什(东西),我们山里没啥高科技,就只有摆弄这些了。”   楚珣昨晚没睡好,吃过午饭就上楼补觉去了。霍星叶画已经差不多完成。加上身体不适,也没出去。因着两个孩子都是明天走,杨姨去地里给他们挖了点野人参野山七带给长辈,顺手从外面树上摘了几个早熟的桔子教她做小桔灯。 第13章 灯盏桔   冰心女士一篇《小桔灯》写得温暖动人。   霍星叶小时候看课文图片觉得简单,真动起手来,才发现不容易——光是切掉桔子底部三分之一,把果肉挖出来这个动作,她就做了不下三次——不是手不够巧,而是早熟的桔子皮紧,在弄碎果皮和弄碎果肉间,她秉承了良好的吃货主义。   杨姨在旁边筛芝麻,时不时偏头过来看她一眼,笑说:“应该早点去摘几个桔子做小桔灯挂树上,晚上一团一团萤火虫飞来飞去,你取个夜景画下来,那才叫好看。”   霍星叶握着刀子小心翼翼在橘子底部转,收尾力道没控制好,多划下一块。她望着那个缺口托腮思考:“可我取的景已经是最好看了,不能更好看。”   “给我看看?”杨姨就着挂墙上的毛巾擦了擦手。   霍星叶笑着应好,蹭蹭蹭转身上楼。   十年前,美院罗忠诚教授靠着一幅《川西组图》闻名遐迩,作为他关门弟子的霍星叶,无论画工还是构图都尽得真传。   缥缈大气的山脉群景,一角平台,一个男人,席地而坐,周身的淡泊气场好似要与这空旷天地无边绿意融为一体。   杨姨不懂所谓的美学鉴赏,“最好看”的重点倒是抓到了,对着霍星叶眼睛笑得和围裙上的月牙一样弯:“你来之前不是说只画风景么?”   “他在我眼里就是风景啊。”霍星叶埋头顺着缺口把桔子皮撕得歪歪扭扭,一本正经刚答完,余光瞟见从楼梯间走来的某人,条件反射般伸手捂画,“不许看!”   楚珣走到她身边,越过她去取柜子上的茶叶罐,一脸莫名其妙。   霍星叶尴尬,见他手搁在两个温水瓶间用眼神问自己,自然而然地答:“左边那瓶,杨姨才烧开的。”   楚珣喜欢下午一杯大红袍,老爷子也喜欢下午一杯大红袍,楚珣作息规律好养生,老爷子也作息规律好养生,楚珣字好看,老爷子常说见字如面……   水流撞击杯壁的“哗啦”声清澈悦耳,霍星叶嗅了嗅那缕若有若无的淡香,正思考自己和楚珣在一起后,岂不是只用攻克爹妈就好,便见男人拿起桌上那个壳如锯齿还只挖了一半的橘子,端详一会,客观评价:“丑。”   霍星叶一噎:“这是雏形,你懂什么!”   “那这几个也是雏形?”楚珣下颌扫过另外几个坑坑洼洼的桔子,淡笑着看她,霍星叶不服气,想瞪回去又没底气,眼睁睁看着他放下杯子,抽出自己手中的勺子在桔子边上匀速转动,不一会儿,就把下面一半果肉完整地挖出来,然后,他修剪了一下边缘,倒扣在盘子里放微波炉打三十秒,出来倒上植物油,点燃……   耗时不到五分钟。   莹莹火苗燃在蒂端的脉络上,衬着粼粼油光把窄小的桔子照得又盈又暖,托在两旁的指节修长白净,每一处起伏的弧度都沐浴在光中……   再看旁边几个依旧丑丑的半成品,霍星叶不服化作惊叹:“你好厉害!”   楚珣瞧着她满目璨光,薄唇微不可查地勾了一下,随即抿住,端起茶杯啜一口,淡淡回罢一个“嗯”字,从果盘拎了个李子放嘴里。   霍星叶跟着拿了一个,和他闲扯:“像你这样有小技能的人在圈子里特别吃香,你知道主演《连城》那个许旭吗,好多粉丝都喜欢看他直播,用舌头把樱桃梗李子梗这种细梗打结……”   话音未完,霍星叶望着楚珣从嘴里抽出来那个结,默默把“听说这种人吻技很好”咽了回去。   她顶着一张绯红的小脸,弱弱怨念:“你怎么什么都会……”   楚珣“哦”一声,隔着约莫一米的距离把梗抛到垃圾桶:“难道你什么都不会?”   霍星叶愣一下,片刻后,仰面望着他精致的下巴,绯红伴着眼睫闪烁的频率从脸颊烧到耳廓:“那……你这样会让我想吻你,你会吗?”   楚珣不疾不徐避开她炙热的眸光:“你很无聊。”   霍星叶还想说什么,不知何时出去的杨姨举着电话遥声喊:“星叶,过来接电话,你助理打到座机上来了。”   “噢噢,马上。”霍星叶放下手中东西匆匆出去。   守在门口的大喵伺准时机,倏一下跳上桌,灰蒙蒙的爪子眼看要落到画上,楚珣眼疾手快先一步把画捞起来……   ————   霍星叶的助理姓刘名莉,是霍妈妈配给她的海归女精英,大部分能力一流,唯一的不足在每次交流时都能把霍星叶萌到不行:“你……怎,怎么……不接电话……我,我给你打……好……好多个。”   霍星叶朝屋内瞟一眼:“我放在楼上没带下来,怎么?想我了?”   “不,不……不是,”刘莉慢吞吞地说,“你,你,你……上热搜了。”   霍星叶“哦”一声:“这不是很正常?”   “你,你,你的粉丝和,和,魏易的,的粉丝……肝起来了。”   霍星叶绯闻闹不少,刘莉每次都公事公办的态度处理。   唯独魏易,她说面相不端,总劝霍星叶离远点。霍星叶觉得面相这种古旧的东西,老爷子都不一定信,也就不以为意。   现在听到助理这话,她还是觉得没什么:“有些黑粉就喜欢没事儿找事,整天抱着芝麻大点的捕风捉影瞎嚷嚷,肝得无外乎魏易家世如何配不配得上我,或者我没作品又水性杨花什么的配不配得上魏易,过一会儿没人理自己就消停了。”   “这次不,不……不是,捕风,捉,捉影。”   电话那头的刘莉害怕霍星叶挂电话,越急舌头越理不清,索性停了两秒,才继续道:“中,中午流量最大的,的,时候,魏,魏,魏易发……微博……单,单方面,承认了……和你,你,你的恋情。”   霍星叶眸光霎时一寒,面上却不动声色,唇角甚至还有了丝隐约的弧度:“我在听,你继续。” 第14章 流火赤   “星易CP”闹出绯闻后,一直给公众一种若即若离感。而打破平衡的,是魏易一条宣传博——   “决定加入《仕杀二》电影版剧组,下月开工,希望可以遇见更好的自己,也希望可以遇见掌心的你【爱心】【爱心】#影版仕杀二#@五十步五百步V@沈言曦V@二复V……”   艾特了一大堆编剧演员,唯独没有艾特同在第一部 剧组的霍星叶。   “娱乐八姐”抱着上热门的心态问了一句:“掌心的你指霍哥儿吗?因为暗示了所以没单独艾特?”   魏易V:“希望你们不要因为我太多打扰她的生活,她是个好姑娘,值得我珍惜。”   “娱乐八姐”一脸懵:“所以……祝福你们?”   魏易V:“谢谢。”   他两个字落完,差不多隔了半个小时,微博彻底陷入营销号式狂欢,各种标题党铺天盖地袭来——   “震惊!霍哥儿纵横花丛多年,最后竟栽在这个人手里……”   “新晋国民男神承认恋情,细节之处可见真彰。”   “竟然是他!对霍哥儿做了最男人的事!”   “……”   从两人同进酒店、彻夜未出的偷拍照开始,到魏易做早饭艾特霍星叶……   霍星叶发“日落很美”的感叹,霍星叶用“是的,宝贝”回复同条微博下“混吃等死咸鱼王V”看似问口红色号实则问与魏易猫腻的评论,魏易点赞……   然后霍星叶爆夕阳下的照片,魏易回应“夕阳好美”,霍星叶发丛林画作,魏易发《丛林冒险》宣传博……   最后,就是今天。   谁都知道二复背靠她老公顾沉,集编剧制片人于一身,加上自身功底扎实,不少拿过金杯的大咖挤破头想与她合作,魏易凭什么主演完《仕杀一》又主演第二部 ?唯一的解释便是霍哥儿,是二爷闺蜜。   霍哥儿为魏易二拿角色,魏易感谢祝福,坐实恋情……   一波三折,开端发展高潮结局的时间线完美无缺。   如果不是当事人,霍星叶都要怀疑自己真的和魏易“传情”过那么多次。   助理哆嗦着字问“需要澄清吗”,霍星叶想了想,答了句“先不用”,挂断电话转身上二楼。她回到卧室,摸出平板耐着性子把“爆”字加深的热搜看完,这才倚在床边,双腿交叠,姿态慵懒地拨出助理才给的电话……   ————   魏易自诩颜高腿好小有演技,可娱乐圈最不缺的,就是这种人。他选秀出道三年,一直不温不火,跑龙套、做配角、看尽人脸色,直到霍星叶来试镜棚找闺蜜,路过时,一句“这小哥哥手还不错”……   主演,热捧,新晋男神,接踵而至……   霍星叶电话进来时,他正在录综艺,红着脸给好奇的众人道一声“是霍哥儿”便起身去了外面,点了根烟,第一句话也直接:“霍哥儿,午好……那个,我这有两张朋友送的温泉酒店年卡,您什么时候回来我们约一次?”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轻道:“魏易,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魏易脸上有一闪而逝的慌乱,转而摁灭了一口未吸的烟头,陪笑问:“霍哥儿看到微博了?”   霍星叶抿唇。   魏易解释:“霍哥儿我的话是真的,心也是真的,我们年龄相仿,如果你愿意,可以和我试试看,如果不愿意,”他喉结滚了滚,左右看看,声线压得又低又暧昧,“陪你……嗯,我也很乐意——”   “两个小时内,你发正式声明澄清吧。”霍星叶平静地打断他。   魏易一愣,随即有些不敢相信:“霍哥儿你的意思?”   “字面。”   “可你之前没解释……”   “绯闻炒热度需要我一个圈外人来教?”霍星叶半眯着眼,薄唇勾得不疾不徐,“魏易……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两边沉默,半晌后——   “所以,霍哥儿为什么会无缘无故拉我一把?”   电话那头的男人试探了这么多天,眼看着卖出一大步在舆论上燃起希望的火苗,还没烧起来就要被掐灭,明显不甘又不敢发作,小心翼翼问:“我们在剧组朝夕相处那么多天,就真的没有一点点,那么一点点?”   霍星叶反问:“你在这么勇敢地宣誓主权之前,就不会查查许旭于莫远他们早期的成名轨迹?”   魏易沉默。   “或者,你的经纪人应该告诉过你,”霍星叶心下冷笑,把玩着涂有精致二维码的小指指甲,漫不经心地学人家说自己,“霍星叶一看手二看脸,对你感兴趣的时候,自然愿意在二爷霍总面前多提你两句……”   “但很遗憾,”她语锋一转,“我这人朝三暮四兴趣期短而且害怕纠缠。”   霍星叶说这话的时候,隐约听到飘窗有响动,抬眸去看,窗外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视线飘忽着收至墙面的挂钟,方才外露一瞬的凌厉已然消散,她出声,好似携着股雾气,又渺又淡:“现在五点五十,凑个整,晚八点前……你想把恋情坐多实,就给我洗多白。”   “哦对了,”霍星叶想到什么,捋卷发的素指一顿,“你要牛角尖钻深一点,我不介意这通话录音爆出去,你自愿陪睡有多少人关注我不知道,反正别人说我无所顾忌仗势欺人也不是一两天了,就这样。”   说罢,直接挂断电话。   小鲜肉要上位,她要欣赏美。   霍星叶以前爱玩这种纯洁的各取所需,不知道为什么,方才打个电话满脑子都是某人,越想,越觉得这些游戏无味又无趣。   ————   明天一早要出湾,杨姨晚饭做得早,见霍星叶下来,招呼她去洗手:“阿珣呢,他刚刚不是上楼叫你吃饭吗?”   “他上来了?”霍星叶的回答淹没在“稀里哗啦”的水声里,“我没看到啊。”   “哦,我在阳台收标本,见她先下来了就没叫。”楚珣正好从楼上下来,见霍星叶冲自己做鬼脸,面无表情地避开视线,正常得……让霍星叶放下心来。   晚上八点。   霍星叶洗完澡出来看手机,满屏弹窗几乎都是“魏易长微博致歉炒作,祝霍哥儿生活顺遂觅得良人”。她大致扫了一眼,正想给闺蜜打电话,纪苒柚视频邀请恰好进来,霍星叶接通——   “心疼我草,你以后可能要多背个负心汉的锅了……当初看着眼神挺干净,怎么现在戏这么多。”   “这圈子本就一染缸,自己绷不住坏了色而已。”霍星叶懒洋洋地朝脸上拍水,又聊了一会儿,道,“我明下午的飞机,来接我?”   “成啊,你哥公司新签了几个小鲜肉,陪你看看换换心情。”   “别了,不如约烤肉……”   “……”   两人说话间,楚珣推门进来,长手长脚屈坐到小木板床上叠被子,霍星叶瞧着那四平八整的豆腐块,赶紧和闺蜜道“回见”,面膜都不顾上撕:“你不是说明天走吗?怎么今晚就要走?!”   楚珣背对着她,淡淡答:“我搭了个帐篷,去外面睡。”   “屋内不好吗?”霍星叶蹦跶到他跟前,皱着小脸问,“我一不磨牙二不打呼三不说梦话。”   楚珣本来都把枕头被子抱起来了,听到她这话,又放下来,转而清了清嗓子,垂着眼睫模仿得一本正经:“我要考植物系博……唔,教授爪子好,好看……吃白斩鸡……”   对自己那个梦印象深刻的某人小脸霎时涨红,抡起手里那片没撕的面膜朝他胸膛砸去,“滚”字落罢,那片薄薄的银色被他稳稳握在掌心,然后,缓缓反扣到桌面。   “哒”,微响,无疑挑衅。   霍星叶气得要回床,楚珣缓缓抬指,递一个眼神给她,霍星叶皱眉,转脸顺着那截白指望出去——   夏日的晚天赤火鎏金,滚云把远处弯曲的山脉照得通红,庭院里的槐树梢好似点了朱色美人痣,树下的黑色帐篷搭得四平八稳,帐篷旁的男人身形颀长,淡泊的绰影朦胧一地。   霍星叶注视他的时候,他正好把枕头被子放好从帐篷出来,抬眸撞了视线。霍星叶朝他挥手,眉眼弯弯做口型:“等我敷个面膜,下来睡你。”   楚珣微绷着下颌,也不知道听懂没有,同样回了三个字口型:“神经病。”   霍星叶不管,扬手抛给她一个飞吻,楚珣假装接住。   然后,面无表情扔给了腿旁伸舌头哈气的大黄,霍星叶转身进屋,没看到的是,楚珣凝视着一脸懵懂的大黄,神色不明……   本来难得有一天可以不化妆,况且澡都洗了。   然而,霍星叶还是秉承说到做到的原则,美美地上了个裸妆,又换了条吊带碎花裙,站在镜子前转了两圈,还挑了双同色系的豆豆鞋,这才下楼去……   即便睡不到,调戏一下也不错。   楼下楚珣正在陪杨叔杨姨看电视,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和搞笑节目的笑声背景一起传来……   “阿珣啊,”杨姨戳了一下杨叔,杨叔状似无意地提起,“我瞧星叶长得好,心地也好,画也画得好。”   楚珣颔首:“是。”   “还和你一样懂礼,”杨姨说,“你看上桌我和你杨叔没动筷子,她先动过吗?在什么地方说什么话,从来不拗面娇滴滴摆架子……虽说偶尔闹腾了一点,心思倒细腻又通透。”   楚珣淡淡道:“是。”   “嗯,”杨姨赞同,“你也老大不小了,你妈妈也在催,我看是可以考虑成家的事了……”   楚珣手里旋转遥控器的长指一停,抿唇没接话。   杨姨接着道:“我是过来人,看你们这几天处下来,星叶多多少少是喜欢你的吧……不说她多喜欢和你一起,拎那么重的画板啊画夹啊跑了多少山路,方便你泡茶烧过多少次水,光是她看你啊,眼睛里都有光……”   楚珣交叠的长腿换了个方向,纤长的眼睫在眼窝投下一圈扇形剪影,借着暗色遮掉眸中所有情绪。   “你呢?”杨姨轻咳两声,试探问,“你对她是什么感觉?”   霍星叶下楼的脚步倏然一顿,轻轻扶住墙壁停在了楼梯口。   未关严的天窗灌风,吹得她蓬松的裙摆翩跹不定,猎猎微声。 第15章 相思灰   楚珣端起茶杯,淡色的唇落在青花瓷面上,袅袅雾气将他清冷的侧颜和声线氤氲其间,朦胧不清:“她算得上美色,足以让很多男人抵挡不了的美色。”   杨姨眉梢微挑:“所以,你的意思是?”   “如果您认为我对她有什么特别之处,或者不一样的地方,大抵是视觉生物的天性使然。”楚珣回身去端搁板上的温水壶,转过来时,视线正好撞上躲在楼梯间那一个人,一张脸,一双眼。   她看楚珣的时候,楚珣也在看她,无波无澜的清俊神色宛如初见时的天山白雪,皑皑,孤傲,霍星叶心口霎时一凉。   无声间,便见他淡淡别过视线,对杨姨接着道,“生不出反感,也生不了额外的喜欢。”   一道水弧划过空中落进杯中,“哗啦”声散开他方才微沉的嗓音,却散不开他那抹惯有的云淡风轻,宛如叙述天气或给她介绍植物性质般,自然,从容。   杨姨一句“我觉得你们很配”卡在喉咙。   霍星叶垂在身侧的手松松紧紧,然后,在他收手即将转身把温水壶放回搁板的前一秒,飞快将鞋脱在原地,扶着墙壁转身上楼。她跑得虽急,但赤脚踩在水泥地面上,几乎没发出任何动静。   电视中,地方频道主持人把“开奔驰,坐宝马,开关就用普洛瓦”的广告念得顺畅欢脱,楚珣却没有把水壶放回去,而是在杨叔杨姨遗憾得叹气声中,倒了一杯,又一杯。   “阿珣我们先睡了,你待会儿也早点休息,外面蚊子多,记得点蚊香。”杨姨推着杨叔进屋。   “嗯”一声从喉咙发出,楚珣仰头,将杯中残茶一饮而尽。   ————   夜幕沉沉。   乌云在黑暗下潜藏,翻涌间,“咔”一道白光撕裂天空,巨雷“轰隆”乍响山脉,倾盆大雨瞬间泼至!   楚珣没顾得上收帐篷,抱了枕头被子就快步跑进屋。   “阿珣你淋到了吗?”杨姨披着外套起来开灯,担忧道,“我上去给你铺床。”   “我自己上去铺就好。”   “哎呀,几分钟的功夫。”   “……”   霍星叶睡得不安稳。   尽管两人刻意放轻了声音,推门开灯后,床上的女子还是发了模糊的呓语,遮目的小臂白皙如玉,和天窗掠影的闪电般,晃得让楚珣没看清。   “你枕头放这边,就不会被闪电闪到了。”杨姨是典型的持家型女人,三两下就把床单铺得平平整整,枕头摆到和霍星叶同边的位置。   “嗯好,”楚珣恍惚觉得这木板床好像和大床隔得近了些,仔细看又似乎没有,他礼貌道谢,“打扰杨姨休息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见外。”杨姨摆摆手,关门之前顺便摁灭了灯。   楚珣轻手轻脚脱鞋,爬上床。   在只有两个人的黑暗空间里,所有的感官都异常清晰。   他睡下,他抖被子,他翻身……   和着木板床的“嘎吱”响动,上面床的姑娘好似喃喃说着什么。楚珣一边告诉自己“明天就走了,她就和自己没关系了”,一边不自觉地朝她那边挪了挪,再挪了挪,耳朵朝床沿的拦木贴上去……   “不要……妈妈你不要打……”   “痛……嗯,你不要……”   断断续续,时而清楚,时而模糊。   楚珣左边手在床沿稳麻了,扬起来正想换到右手,床上的姑娘倏一下伸手,握住了他……   柔软细腻,宛若无骨。   贴上男人掌心薄茧的触感太过强烈。   楚珣只感觉握着团白云般,微凉从修长的指尖流入身体,好似随着血液循环淌遍四肢五骸……隔着一层薄薄的床帘,他足足愣了十分钟,才想到是不是应该放开。   楚珣拇指抚着她光洁的虎口,正屏着呼吸,一点一点朝外退——   “妈妈,我知道听话了……你不要再打我了。”   “我学我学,你要我学的……我全部都学。”   “……”   外人只见霍家楚家家大业大,不见里面盘根错节,为了权势地位血亲如何相争。   自己母亲现在在商场有多强势,便有多恨那个潜心学术近乎梅妻鹤子的父亲。小时候,无数次,他在里面听听力写作业,外面的背景是父母的争吵声,很多时候是父亲沉默,母亲一个人说,说着说着开始哭,哭得声嘶力竭——   “楚议贤你不为自己想,你也应该为我,为你儿子想想啊……公司年会你不去,股东大会你不去,科研科研就知道科研,我一个外姓人,我要怎么堂而皇之说自己是楚家人……”   “楚议贤我真的受够了,我不该一时冲动嫁给你,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年少冲动要爱情……”   “楚议贤求求你松口,你把阿珣抚养权给我,你做你的科研,我回我的娱乐圈,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老娘真的不想再看财务看报表看明细,不想再看你堂哥表弟们绞近脑汁想着怎么多分一点蝇头小利。”   “……”   最后一次,是他高三那年,父亲葬礼。   母亲褪下常年不变的西装,穿了条碎花裙,放下常年挽着的精致发髻,海藻般的长发披落肩头……母亲没有哭,没有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在所有人走后,她安安静静走到墓碑前,学着平常吵架的口气说“楚议贤你个窝囊废,我早就受够你了”,说着说着就哑了声音……   楚珣躲在树后。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从来背脊笔直、被媒体形容说“脚蹬恨天高杀遍十里洋场”的母亲哭得坐都坐不起来,整个人几乎瘫在了墓碑前,双手抚着墓碑上父亲神色温和的黑白照,喃喃着,一遍一遍重复“楚议贤,你回来”“楚议贤,我爱你”……   名门,相亲,邂逅,爱情。   霍星叶几句话,楚珣好像真的可以想象她从小在怎样严苛的环境下长大,用了多大勇气才翘了那场变相联姻的相亲,经历怎样的内心挣扎才能在火车上打电话时说出那样的话……   他想着她日出时,晚霞里,大雨中,夜色下,每一场,每一幕,每一个明眸善睐的瞬间。   然后,一寸,一寸,松开她…… 第16章 天色靛   松到即将分开的前一秒。   霍星叶一句裹着哭腔的“我害怕”落罢同时,小手顺着他指尖再次握上,楚珣浑身一震,动作戛然。   被柔软重新覆上的手像中学时代上课打游戏被巡逻的班主任突然夹住手机后般,僵硬着,不知该放,还是该紧,就这样静静地任由她握了一夜……   毁天灭地的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重回安宁的这夜里,楚珣不知道的是,床上的姑娘在第二次握住他之后,缓缓睁开了眼睛,凝视着那双握在一起的手,慢慢红了眼睛……   而霍星叶不知道的是,在五点多她撑不住睡去后,之前好似一直在熟睡的男人徐徐坐了起来,隔着一层薄薄的床帘凝视着她,直至天明……   走的时候,杨姨一人给包了一大袋农家手工制品,嘱咐楚珣帮霍星叶拎着点,霍星叶温温柔柔地说:“我自己来就好。”   楚珣直接把袋子拎在手上:“没事。”   霍星叶用视线估算了一下口袋的重量,也就不再推脱。   雨后的星河湾洗去了厚重的暑气,满山翠色托着远天彩虹看得人心旷神怡。   霍星叶却没什么欣赏的心思,一直到上回A市的动车,墨镜下的眼睛都是半眯不眯的状态。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楚珣坐外面帮她放了行李:“你还好吧?”   霍星叶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还好,就是有点困。”   “不是困,”楚珣一边转身从包里把去时大片留白的记录本摸出来,一边微沉着嗓音问,“我是说……你昨晚做噩梦了?”   霍星叶“嗯”一声,在楚珣疑问的眼神下,扶了一下墨镜,回答说:“我梦到以前看的一部泰剧,女主可惨了吧,生在豪门从小学这学那、不学就要被她妈妈打不说,还遇到一个白莲花女保姆,整天装可怜勾走了女主未婚夫,最后还发现女保姆竟然才是爹妈的亲生女儿……幸好我爹妈靠谱,不过想想那女主,也真可怜。”   她一大段吐槽得流利,楚珣神色却是有点难以言喻。   “对了,”她朝男人肩旁靠了靠,状似无意地问,“那你喜欢那种强势一点的姑娘,还是柔弱一点的啊?”   楚珣没有回答,只是身体朝外面避了避,敛了神色道:“保持距离。”   霍星“哦”一声,索性偏头,直截了当地靠了上去。   楚珣抬手想推开她脑袋,垂眸不经意扫过她眼下浓重的黑眼圈和满脸疲态,伸到一半的手顿在半空,转而拉住自己运动外套上的帽子:“抬头。”   霍星叶哼一声:“不抬。”   “抬头。”   “我就不!”   霍星叶抱住他胳膊不撒手,脑袋还故意朝他纤长的锁骨蹭了蹭,正想着老娘要是抬了头,这么一下车一走,岂不是以后都碰不到你……便听见耳旁传来一道几不可闻的叹息。   接着,男人温暖的手掌托住她的脑袋,微微抬起一段距离,把外套上的帽子垫进去,再把她的脑袋重新放回自己肩膀…… 第17章 玫瑰金   轻微的硌人感完全消失。   霍星叶嘟嚷着道了一声谢,楚珣不置可否。   动车逐渐加速,窗外的风景疾驰倒退。   肩上的姑娘红唇微启,枕着额上那一抹残存的温热安然入梦,一缕柔软的黑发垂在她光洁的额前,楚珣瞥一眼,自然而然地为她拂到耳后……   “啧啧,还说不是情侣。”走道那边的老太太是来时开玩笑那个。   几天不见,她把小黑卷换成了奶奶灰的大卷,正在大屏智能手机上玩着贪吃蛇,动作灵活思维敏捷:“我老婆子活这么多年,基本没看走眼过,想想两次碰到也是缘分,指不定下次就是见你俩带着孩子了,要是个儿子像你没意思,要是个女儿,像那姑娘,那得可爱成什么样哟……哎呀,我瞎吗,这么大串没吃到!”   她说话带点口音,用十分笃定的语气说出自己都不曾想过的问题。   一时间,楚珣竟有点想笑,又怕肩膀的动静会惊醒某人,最后只能抖着指尖,随手在记录本上描下几笔……   ————   霍星叶本来打算休息一天再回C市找闺蜜撸串,奈何教授毕设催得紧,就只能叫助理到火车站来接,赶着最近的航班飞回去。   下动车,取行李,上电梯……   霍星叶和楚珣拖着两只行李箱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一路走,一路沉默。   霍星叶不开口,楚珣也不开口。直到刷了票出站,好似将沸反盈天隔绝在透明的玻璃门后,霍星叶才停下脚步,垂眸盯着他的鞋尖,说了睡醒之后的第一句话:“我们好像要很久不见了?”   “嗯。”楚珣纤长的眼睫在眼窝落下扇形的剪影,眸中是她微微弯曲的优雅脖颈,白皙,修长。   霍星叶学他“嗯”一声,眉眼弯弯地继续:“或者再也不见?”   “嗯。”   霍星叶将视线缓缓上移,最后平视着他微绷的下颌……   “还是说,”她微笑的表情终于崩开,却还是努力扯了扯唇,强撑着不疾不徐的语速,道,“我们其实就是两条不该有交集的平行线,交集过了,一切回到轨道,就再也不会遇见。”   哪怕,那一瞬的交集宛如天光乍破。   哪怕,他们曾一起遇见过黎明第一抹朝晖,走过正午太阳最烈的山路,看过黄昏时候的漫天红光,躲过傍晚最滂沱的大雨。   哪怕,他无视过她,捉弄过她,嘲讽过她,救过她,照过她,甚至,给她熬过甜度最合适的红糖水,同侧而卧,听过她夜半时分最孩子气的呢喃……   都只是一个平淡无奇的交点,而已。   “她是美色,足以让很多男人抵挡不了的美色。”   “如果您认为我对她有什么特别之处,或者不一样的地方,大抵是视觉生物的天性使然。”   “生不了反感,也生不出额外的喜欢。”   站内老爷爷的连锁店里响起“我听见雨滴落在青青草地,我听见远方下课钟声响起,”旁边大叔大妈操着大嗓门接电话“哎我到了,二十六路公车是吧”,黑车司机逢人就上前,卖命地问“到不到南大”“到不到一中”……   一片嘈杂的环境中,楚珣皑皑而立。   阳光透过玻璃将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驳得愈发立体,一剪阴影掠过高挺的鼻梁收至淡色的抿唇。他低头凝视着她,素来无波的眼眸深处邃如凌晨四点的海,第三个“嗯”字刚从喉咙挤出——   “再见。”霍星叶打断,倏一下抬起头来看他。   典型的桃花眼不能有笑,一笑,便是水波潋滟,千种万种压不住的灼灼风华。尤其那涟漪带点红,漾得好似千年的狐狸精,能将白衣书生整个魂魄吸入其中。   “嗯,”楚珣淡淡别开视线,“再见。”   语落,没再看她,等了差不多三秒,才握住行李箱的推手,转身离开。   一步,两步……   就在他即将踏下台阶的前一秒,霍星叶忽然拉住了他的腕,楚珣回头,正好撞进她满眼的红。   “楚楚,”这是她第一次唤他这个名字,带着小动物般的眼神,唤得委屈又克制,她说,“我不会打探你,不会骚扰你,不会去缠你……你抱一下我。”   “我保证不深拥,不吃你豆腐,”霍星叶红着眼,左手大拇指在小指上贴出一截,“就这么一下,一丢丢,一秒……抱一下我。”   她笑着问:“可不可以?”   楚珣没回答,霍星叶勾着唇角,在人来人往的车站门口,就这样,直接张开了双臂,闭上了眼睛。   等待拥抱的姿态赤诚得……   一时找不到形容词,楚珣微微叹了口气,将她右手上不知何时摘掉的墨镜重新给她戴上,然后,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用略微哑然的低沉嗓音轻轻说:“乖,我走了。”   “原来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运,原来我们和爱情曾经靠得那么近,那为我对抗世界的决定,那陪我淋的雨……一幕幕都是你,一尘不染的真心。”   “与你相遇好幸运,可我已失去为你泪流满面的权利,但愿在我看不到的天际,你张开了双翼……遇见你已注定,她会有多幸运。”   一曲歌完,人海中已没有了他的身影。   找过来的助理唤她:“霍,霍,霍哥儿。”   “是三点那班吗?”霍星叶把行李箱递给她,从坤包里摸出唇液凭着感觉熟练补了妆,再抬眼处,嗓音哑然,“怎么?下雨了?”   “是,是三点那班。”一向严谨的助理没有回答第二个问题,只是默默从包里抽出一张纸,递给她……   ————   大抵是功力在,也大抵是罗教授名声在上面罩着,霍星叶因为跟剧组延迟了快一个月的毕设答辩不到五分钟,便顺利通过。   一张比“V”手势的摆拍,一句“终于毕业了”,霍哥儿蹿上微博热搜从来都是秒秒钟的事。   南大植物学系前系主任张教授的弟弟是市局局长。楚珣托了他的人情重查“寻星计划”,自然也接了他手下一个带研究生的项目还。   七月中旬暑气虽热,却是很多双子叶纲结实的旺季。其他院系都放了假,植物学系大楼外的空调挂机还在“嗡嗡嗡”转。   实验室内,正值休息时间,十来个研究生男女五五开,玩着手机聊得热火朝天——   “霍哥儿今天毕业了你知道吗?中午发张照片,那手啊,简直了,”一个女生朝讲台上看了一眼,手遮在嘴旁压低声音道,“估计只有楚教授可以比比。”   另一个女生和几个男同学组队开黑王者,抬头看一眼,说:“之前魏易不是被吹成国民男神、微博第一美手么……要我说,霍哥儿没开口,他就吹第一,也真是尾巴翘上天了,活该仕杀那么大制作一电影男主成男配……新男主叫什么来着,程识?赌五毛十天内出绯闻,妥妥败在霍哥儿石榴裙下。”   “做人做到霍哥儿那程度也没谁了,”一个男生都接了话,“要钱有钱,要人脉有人脉,要资源有资源,别说她什么都有,就算她什么都没有,冲着那张脸,换我我也跪……你们说,她真想要个什么,还能有得不到的?”   “许旭?”女生被对面杀掉了,趁复活冷却的时间瞄了眼微博,“我看霍哥儿八个指甲都换成了玫瑰色的‘X’,该不会就是‘许旭’拼音缩写吧?毕竟绯闻初恋诶!我许男神现在也很强,去年《宦杀》双料影帝,妥妥走国际的大咖,郎才女貌的,期待他和霍哥儿破镜重圆——”   “扣扣。”   楚珣穿着一件白大褂,一副金属边眼镜松松垮垮地架在挺拔的鼻梁上,他抬指敲两下讲台上透明的玻璃桌面打断学生谈论,见他们都望向自己,这才神色淡淡地喊了两个名字,“李颖,王文,今天加一个星叶草叶脉徒手切片实验。”   别的双子叶纲都还好,偏偏星叶草是国家二级保护植物,偏偏这绿色的东西是楚教授心头好……   标本珍贵,不允许失误,一台切片下来手能抖得拿不了筷子。   先前说“跪霍哥儿”的男生和“期待破镜重圆”的女生叫苦不迭:“楚教授,储藏室里不是还有切片吗?您不能因为这次进山标本采得多就这样挥霍啊……”   楚珣“嗯”一声:“那就上午之前做完。”   “天!现在已经快十点了……楚教授我不该涨势回归规律没做出来随便诌一个数字。”“我不该昨晚离开实验室忘记关灯还非说是今早开的。”   楚珣用那双几乎无瑕的手翻阅着实验报告,清俊的容颜上没太多表情:“十一点前。”   李颖:“……”   王文:“……”   ————   “你今天状态有点不对啊,看王文他们在微信群里说你气压低。”张教授老伴死得早,儿子在国外,孤寡老人长期一个人单着就爱倒腾一些周易啊食谱啊,每次弄出个新菜式都撺掇楚珣过来尝尝鲜。   听到这话,楚珣盛一碗饭递给他:“有吗?” 第18章 轻古铜   没有的话,你就不会用疑问句。   张教授在心里默默腹诽,面上却是暗笑着瞥他一眼,没回答。   ————   霍阙在圈子里号称男女通吃,楚珣是第一个敢抹他面的人。   从那以后,霍二少就没给过人好脸色看。张局要他主导重查案子时,他还阴阳怪气怼了人家一句:“大学教授果然闲得慌,没事儿翻什么陈年旧账。”   楚珣懒得和他打嘴仗,一笑置之。   然而近几日,霍阙对楚珣却尤为殷勤。有点进度就发短信告知不说,局里有什么相关学术问题把人请来,也不派小片警接待了,自己亲自端茶送水……“渴不渴”“热不热”,说话时那眉梢压笑眼波流转的样子。   如果霍家和美院不在C市而在自己所处的A市,楚珣几乎都要怀疑霍阙和某人是不是有血缘关系。   当然,和张教授在饭桌上聊时,他选择性忽略了这些细节。   “其实查不出来也没什么,只是可惜了。”   两人吃完晚饭快六点,碗留着保姆洗,张教授换了身运动装出来,一边弯身在沙发上找扇子,一边说:“杨木如果不走,你在研究院估计还要和他争一争高下。”   记忆中那个善良少话的大男孩形象微微泛黄,楚珣道:“他比我优秀。”   “你们都比我优秀,不说这个话题……对了,”张教授想到什么,背对着他问,“你上次相亲怎么样,后来你进山了我也没顾得上问。”   张教授是典型的国字脸,方方正正充满正义感。   年轻时总是一身当时很流行的中山装、一个印着红字的塑钢茶杯、胳膊下夹一叠教案,背脊挺得笔直,若是上课遇到学生说话,直接一个粉笔头附带眼神砸过去,不怒自威。   老了来加入广场舞大队,每天在公园甩手绢扔扇子的,那份气势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小老头的可爱,以及……八卦。   听到这问题,楚珣脸上闪过一瞬不自然,随即敛好:“她没来。”   “什么样的人看到你照片能放你鸽子啊……不过也说明缘分未到。”   楚珣双手插着裤兜站在玄关等待,张教授折腾半天终于把两折水红色绸扇从沙发上摸出来,急急忙忙过去穿鞋,还不忘拍他肩膀安慰:“但你要相信,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安排……比如我儿媳之前流了一个,昨晚就生了对双胞胎,俩大胖小子呢!”   “恭喜。”   “我申请暂停了后半年的返聘,去思维思看孙子,过年回来……要我给你带两块表吗?”   楚珣撑着门楹让小老头先出去,略微失笑:“不用了。”   “不用就不用,”张教授拧着眉毛关了门,上电梯接着道:“不过联合培养计划你还是要帮我带。”   “联合培养计划?”   “嗯,南大和周边几所985组的一个活动,西大啊,石油大学啊,美院啊……”   “美院?”   “嗯,”张教授解释,“就我们学校的硕士去他们那儿教大一大二通识核心课,他们那边的硕士来我们学校教,教满两年直博……我们学校每个系要出一个教授带外校过来的交换硕士,我走了不就只剩你了,带那些新老师可能要忙一段时间,但你放心,我挑的是最水最轻松的学校。”   楚珣也没问挑的哪所大学,只是淡淡地玩笑道,“那我谢谢您?”   张教授:“……”   晚天霞光好。   三十出头的男人身形五官都出众,哪怕穿着简单的白T恤黑长裤,随随便便站在树下,夕光跋涉过钢筋森林拢下来,他周遭的喧嚣便好似朦胧开去,只剩一层浅浅的晕,散得淡泊而又漫不经心。   张教授看着养眼,嘴里却叹出一口气:“想我三十出头那都是血气方刚的,你这人,怎么就,就……”   “就”了好几下没找到词,“就不知道什么事儿能让你笑一笑,哭一哭,生生气?”   树下的领舞老师放起了欢快的音乐,一帮老头老太太整齐动作,张教授戳一下楚珣的肩膀,展开红扇子灵活地扭了扭臀:“来来来,蹦擦擦?你这几天真的有点低气压!”   “别了,”楚珣哭笑不得,摸出车钥匙按一下,“您慢慢和老太太们蹦,我先走了。”   “嘀——”   “哎,走吧走吧。”   和那些五颜六色造型乖张的跑车比起来,奥迪S系简直不能更规矩,银色的车身线条流畅,按照严苛的挂挡和速度起步离开。   张教授目送那个小点消失不见,然后,笑呵呵地摸出手机点开微博发了条私信。   ————   A市其他地方堵成狗,美院门口的马路倒还空旷,一辆蓝黑相间、极富金属感的超跑停在红绿灯前。   黄灯一过,跑车还没来得及加速,一辆载满土豆的三轮摩托从小巷子里驶出来,慢吞吞转弯——   “哐当!”   追尾。   跑车纹丝不动,摩托车上的中年男人脸霎时一白。   越是不常见的车标越贵,遑论车上下来那姑娘个又高,带着墨镜,嘴皮红艳艳,身上的蓝色真丝衬衫还亮晃晃……中年男人盯着车尾那指甲壳盖大小的蹭漆,哆嗦着手从裤兜里摸钱包。   “人没事儿吧?”那姑娘把滚到地上的几个土豆给他捡回车上,打量了他一下,嗓音温软地指了指,“人没事儿我就走了?”   “你车那蹭了点漆……”   “人没事儿就没关系,”那姑娘把食指放唇上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别举报我没牌照还穿高跟鞋开车就行哈哈。”   中年男人蒙圈地跟着笑,说好,注视着那姑娘快步返回,飞在空中的车门弧度炫目落下,过弯驶进美院,这才糊里糊涂没回过神来重新点火,离开……   ————   霍星叶是去拿学位证的。   罗忠诚约她六点,她不敢六点零一分敲门,当然,也不会五点五十九就到。   “你踩点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罗忠诚从抽屉里把证件拿给她,很是无奈。   霍星叶理所当然:“没迟到就不算毛病……谢谢教授。”   “谢什么谢,”罗忠诚挥挥手,从柜子里抽出好几个轻古铜色卷轴给她,一边示意她打开看看,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这马上要跟《仕杀二》了?以后准备在圈子常混?”   “现在新鲜劲没过去,估计还会待几年,”霍星叶看到卷轴里的内容,惊讶得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话,“这……这么贵重?”   “说话别学刘莉,小心成自然,看一眼收起来赶紧走,我要回去陪你师娘看电视。”罗忠诚留着一个马尾,美其名曰“太太同款”,霍星叶以前觉得爱情酸不拉几,如今却有点羡慕,“酸不酸臭!”   “酸臭个鬼,”罗忠诚白她一眼,把人撵出来,反手锁门,“你师娘长得又丑脾气又差不会做饭不会洗衣服脾气又大又敏感,我这辈子烦过去下辈子就不想和她在一起了。”   霍星叶微笑着扬手机:“我录下来了,已发送。”   罗教授“哦”一声:“反正也没有下辈子。”   霍星叶:“……”   闲扯归闲扯,霍星叶收了人家几幅名家名品作毕业礼物,自然拿人手软地帮教授搬点办公用品回家。虽说她不怎么上课,美院几处标志建筑还是认得的,一看方向不对:“怎么去行政大楼?”   “噢,”罗教授说,“我先去交个档案,学校有个和南大合作的直博交换计划,为期两年,你们这届第一批。”   霍星叶眼睛一亮:“南大?”   “嗯,”罗教授刷了教职工卡推门进去,一脸我懂你的表情说,“本来想给你,但估计你也没什么兴趣,就给你那室友叫什么,彭悠月。”   霍星叶心一悬,赶紧拉住教授的袖子:“是只有一个名额?已经截止了?”   “我们系是只有一个名额,没截止。”   短短几个字,霍星叶急得像听了几年。以前她最见不得光,此刻站在窗户旁大面积的光圈下,她也没顾得上挡,弯着眉眼难得带几分讨好:“那报名需要什么条件啊?”   “你想去?”罗教授交了东西出来,一脸莫名其妙,“去带两年大一,回来继续读博,美术系读博出来也就教书,一个月可怜巴巴死工资,无聊又无趣,还没你跟剧组一分钟钱来得多……脑子进水?有毛病?”   “这就是觉悟问题了吧,”霍星叶一本正经道,“人生怎么能为金钱所累?我们还要有诗和远方。”   “那你说说赛尚高更对后印象派后来者的影响,或者比较一下威尼斯画派和佛兰德斯画派的风格?”   霍星叶想了想,认真道:“我知道林泉之心可以吗?”   罗教授嗤一声:“你不发两篇论文不拍点马屁一辈子都熬不到教授的我给你说,你现在看我理论学术作品都不错,你知道我年轻时候怎么把那啤酒肚长得像猪八戒的审核导师夸成玉树临风二郎神的吗?”   霍星叶笑意戛然。   罗教授拿过她手上的东西说一声“辛苦”,然后,难得一次语重心长道:“每个圈子有每个圈子的规则,你现在红成这样应该知道这个道理。平心而论,方方面面,彭悠月都比你更合适……” 第19章 冬将军   霍星叶念两年研究生,除了开学第一天住了一晚寝室,就再没回去过,两个理由——   第一,二人间。   第二,她和彭悠月不来电。   毕竟物以类聚。   毕竟她一个毕业都推迟的人,肯定不会研究生还每次作业按时交、整天泡在图书馆画室重复乏味的学习画画,开口闭口老是“老师没这么说过”“这样不好吧”好像在为别人考虑、说话永远细声细气,温柔善良不染纤尘……   “我黑长直很好看?有吗,我只是觉得染发烫发伤发质,自然美最好。”   “要不要去烫火锅?我晚上习惯不吃晚饭,女孩子瘦一时难,瘦很久不容易。”   “你喜欢玩这种男孩子打打杀杀的游戏啊?我以为你不说脏话的,女孩子怎么可以说脏话啊。”   “……”   霍星叶一想到纪苒柚给自己分析彭悠月这种清纯款是直男杀手,回去的路上就郁闷得心肝疼……   万一彭悠月撩楚珣怎么办?   万一楚珣刚好吃她那款怎么办?   万一两个人日久生情就这么在一起了怎么办?   万一……   啊啊啊,不能想,越想越气。   霍星叶到家晚饭都没顾得上吃,“嘭”一声关上房间门,一边撸冬将军的壳,一边给闺蜜发语音。   冬将军是去年霍老爷子八十大寿时,故交送他的礼物——一只和两位老人年岁差不多大的海龟。霍老爷子割过白内障眼睛不太好,杵拐杖时经常戳到不知那儿伏着的冬将军,正好霍星叶想养宠物,霍妈妈对毛发过敏,索性就送了过来。   绿壳厚重花纹繁复,偶尔探出来的脑袋充满了岁月萧索感,既衬冬将军的颜色,又衬冬将军的意,霍星叶干脆就唤它这名字。   纪苒柚在养胎,手机电脑平板被顾沉悉数没收。霍星叶消息发了大概有一个小时,才收闺蜜回复:“我守了一天,终于求到手机,刚准备玩两把游戏,就看到你的消息,我以为天要塌,结果……就这事?”   霍星叶听得一愣一愣的:“这是小事儿?”   纪苒柚发了个翻白眼的表情,语音里传出了笑声:“你霍哥儿会虚这些?直接约在咖啡馆见面,一字裙大红唇杀手包,脚蹬恨天高,百万支票甩上去,名额给我让出来。”   霍星叶:“……”   霍星叶:“你最近迷上霸总了?”   纪苒柚:“叫爸爸。”   开裆裤玩到大的交情,霍星叶何等默契,当即甜笑着叫出声:“爷爷!”   “……”   严格说起来,这是霍星叶第一次找自己帮忙,纪苒柚给老公耳语几句,自然是一边心疼闺蜜、暗骂这么大个活色生香的美人贴上去楚珣在拿乔什么鬼,一边帮人帮到底。   当晚七点半,微博各种大V像是约好一样空降轰炸。   ——霍哥儿宣布退出《仕杀二》,二爷公开发博招聘美术指导。   ——霍哥儿和二爷闹掰?扒一扒两人多年友情。   ——二爷直言要C市美院研究生及以上,最好应届,薪酬吓人,疑似想长期圈养。   ………   因着魏易只是从男主变成男配,还没被踢出剧组,评论下就有人猜测,是不是霍哥儿想把魏易踢出剧组,二爷惜才不让……有人讨论霍哥儿是想出国深造,毕竟汇率放在那儿,出去肯定更赚钱……还有人说霍哥儿是不是被家里安排联姻,男方不喜欢她抛头露面……   粉的粉,黑的黑。   霍星叶也不在意,换了小号给第三种评论暗戳戳点完赞,余光不经意扫过下面的热搜,随手点开一个“富二代,阿波罗太阳神车祸,‘伤’得惨重”……顿时,哭笑不得。   “前脚出车祸,后脚被炒鱿鱼,今天的咸鱼草哭泣了吗?【图片】【图片】”   朋友圈有很多工作上的人,霍星叶把截图发到的企鹅空间。小菊花刚转完,便有人秒赞。霍星叶以为是磨洋工的霍阙,慢慢吞吞点开那空白头像,整个人懵在原地……   程度不亚于离开月亮山前一天,她上一秒趁杨姨在和楚珣把该加的都加了,下一秒,悄悄开了个黄钻满心欢喜点开教授空间——对不起,用户尚未开通。   霍星叶夹着被子在床上滚了好几圈,头发都滚成了乱糟糟一团,这才撑起手臂揉了揉眼睛,再看 ,点赞的只有一个霍妈妈,哪儿来的楚珣!   可刚刚明明不是幻觉啊!   可分开的十天零两个小时里,自己发了三条动态,他前两条确实也没赞啊!   霍星叶已经换了条睡裙,整个人小动物一样缩在被窝里,眼睛盯着屏幕上单独分组那个A楚楚,纤长的素指点进去,退出来,点进去,退出来,反复好几次恼得正要砸手机——   【A楚楚】:你还好吗?   一秒,两秒,三秒。   气泡还在。   霍星叶倏一下把手机抱在胸口冷静好一会儿,这才咽了咽口水,顶着一张白里透红的小脸颤巍巍打字。   【咸鱼草】:还好~   【A楚楚】:还好就好。   一瞬的沉默。   【A楚楚】:受伤了吗?   【咸鱼草】:受了~   【A楚楚】:严重吗?   【咸鱼草】:严重~   【A楚楚】:在医院?   【咸鱼草】:在家~   【A楚楚】:受伤为什么不去医院?   【咸鱼草】:去医院也治不了你不喜欢我。   再次沉默后。   隔着一层屏幕,霍星叶仿佛都能想象出某人敲下“我在认真问”时,薄唇微抿眉头微蹙的不耐模样。   房间偌大精致,偏欧的少女系装潢轻俏富有质感,雕花的柜子饰品将壁灯浅光折到地毯上。地毯边缘,古董钟笨拙又不知疲倦地摇着摆针。   滴答声中,霍星叶揣着快要化水的一颗心,在他面前特有的温软声线响得异常清晰。   “楚楚,”她突然唤,“你是在关心我吗?” 第20章 孔雀翠   一秒,两秒,三秒……   一分钟,两分钟……   【A楚楚】放大,“4G”信号标志消失不见。   霍星叶退到列表刷新一看,某人的头像果然灰了下去,“南大楚珣,工作邮箱……”前面,是离线请留言。   简单五个字,霍星叶看着看着,唇角染了抹不自知的笑意。   “我还是很喜欢他,真的真的很喜欢他,就像我妈怼少勾搭的时候,我说着要听话,其实满脑子想的都是他。”   “喜欢他笑,喜欢他不笑,喜欢他的冷脸,喜欢他的关心,喜欢他忽然恼羞成怒,喜欢到迟早有一天老娘要睡了他,天天睡,只睡他,一百零八种姿势,厨房沙发阳台地毯天上地下!”   植物系的研究生们在实验室等一株温室扦插的昙花开。   休息间隙,李颖她们刚掏出手机,顿时被这画风慑得不行,几个学生当即凑在了一起:“这是霍哥儿微博?”   “不是,是二爷截的聊天记录卖闺蜜,问网友对待这种人是送按摩棒还是安全套。”   “快看霍哥儿点赞的这个热评,手机钥匙钱包发的,NDCX什么意思?!”   “你的出现?”   “那点出息?”   “……”   几个学生叽叽喳喳正讨论着,一个男生起身接水,走到显微镜旁身着白大褂的楚珣旁边:“教授,需要把空调温度调低一点吗?”   楚珣自顾自记录着数据,清润的嗓音宛如不起波澜的微风拂过:“不用。”   “哦,”男生点头,“我看您脸有点红,以为您热。”   楚珣白净修长的腕一抖,数字“9”那一竖就这样歪歪扭扭拉长大一截。   偏偏“霍哥儿新look好美”“霍哥儿为什么不进圈”“霍哥儿粉丝破两千万了”在偌大的实验室响个不停……楚珣屈指扣了扣玻璃桌面,见学生陆续望向自己,他淡淡环视一圈,微绷着下颌神色清冷:“不想明天下午大太阳出去采标本就小声点,观察完数据早点回去。”   “噢。”   “噢。”   学生们嘴上乖乖巧巧应着好,心里却刷着弹幕墙——   三十岁的单身老男人太可怕!   楚教授以前明明不这样的!最近冷脸的次数好多!!   难道是欲求不满?!不对,他有欲求吗!!   ————   很多人喷娱乐圈钱多脏水多,不是他们清高,而是没有条件或者渠道走进去。   纪苒柚微博发了不到半个小时,曾经说“明星等于戏子,三教九流之谓下”的彭悠月就来了电话。   霍星叶舀着从杨姨那儿带回来的手工葛根粉,面露难色:“我和柚子观念上有点矛盾……我无所谓,大不了当米虫,爹妈养我就行。”   “……”   “你要去南大啊?恭喜呀……这个项目我之前都没怎么听过,我还好,没太大兴趣。”   “……”   “我在剧组有没有熟人啊……”半黏的胶体入口即化,葛根的香味伴着恰到好处的甜度弥满口腔,霍星叶转着勺子散热,表情和语气都有些漫不经心,甚至带了点彭悠月厌恶、富二代惯有的无所谓,“我堂哥和柚子老公是联合投资人,如果你要进组肯定没问题,报我名字就行……请我吃饭啊?不用了不用了,毕竟同学一场嘛。”   挂完电话,霍星叶只觉得奥斯卡欠自己一座小金人,抬眼正好瞧见霍妈妈在玄关脱鞋,她蹦跶过去甜甜叫了一声:“妈!”   “有毒,”霍妈妈瞥她一眼,嫌弃脸把她的白爪子从胳膊上拂下去,哼一声,“今天打个麻将你姑妈都在问你和那魏什么,姑娘家家也不知道矜持点,矜持没有那就聪明点,乱七八糟的关系玩过之后打点干净点……再惹一身骚信不信我打断你狗腿。”   霍星叶黑线:“有你这么嫌弃闺女的么!”   “那你要有点闺女的样子啊!哎呀呀结什么婚,哎呀呀我就喜欢易什么那样,哎呀呀教授什么鬼,哎呀呀电话听不清……”霍妈妈一边学她说话,一边扬手一个爆栗作势就要往她脑门砸,霍星叶赶紧把老妈的包扔沙发上,抱头蹿回二楼。   ————   别人家孩子如果从月入七位数变成月入四位数,估计要搓衣板伺候,霍妈妈却是高兴坏了,在牌桌上听罗忠诚太太学星叶前一秒“我对这个圈子还有新鲜感,会待几年”,下一秒就“项目报名条件是什么”,乐呵得回家亲自做了佛跳墙不说,还招呼了一大家人过来尝。   霍星叶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笑声,抬眼撞见霍阙眉梢压不住的揶揄,又默默把脑袋垂下,只后悔今天没多涂几层粉底。   八月一过,就是九月开学季。   霍老爷子整个夏天都沉浸在“自家小祖宗收心了要当教书先生”的喜悦中,本想安排霍家一大家人开一排车去送,吓得霍星叶舌头差点没捋清:“我是去出嫁,呸呸,我是去上课的,又不是出嫁,不用这么麻烦,等我安顿好了接您来玩。”   老爷子遗憾却也没坚持,只是反复嘱咐霍妈妈打点一下,霍妈妈笑着应下来。   A市伏天炎热,幸得昨晚一场大雨落下来,暑气倒散了不少。   高楼林立的商圈人来人往,从三十层的旋转餐厅望下去,就像一群小蚂蚁,漫无边际地游走,来来去去……   霍星叶今天穿了身米色及膝裙,肤白貌美,妆容清甜,妩媚的大波浪都绾了个乖巧的结,一身放肆更是收得干干净净。   等的人还没到,她叹了口气,润泽的指甲壳在玻璃杯上泛出莹莹光泽:“苏女士,你真的不用找关系……反正我之前憋一个月已经把高教证考到手,我对能不能成讲师能不能直博留任一点兴趣都没有。”   “你以为你洪阿姨就这点能耐?”霍妈妈帮她把发卡摆正了些,难得教育一次,“你在C市家里人可以照应,你在国外你哥可以照应,你在剧组柚子可以照应……霍阙市局事多,你在A市就等于一个人了,万一有点什么,老妈又不能长双翅膀马上飞过来。你嘴巴甜点,有什么事就找洪阿姨,她和我和柚子妈多年交情了,答应了照顾你。”   说着,霍妈妈嘴挡在唇边,压低声音开玩笑道:“A市乱不乱,洪总说了算,大腿抱在手,A市横着走。”   霍星叶被耳旁忽如其来的痒意撩得“咯咯”笑弯了腰,余光瞟见服务生掀开玻璃帘,赶紧坐正身子。   “得了,都是老朋友,哪来这么见外。”看上去四十出头的女人笑着搁包坐下,第一句话就是:“这是星叶吧?这么多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真真漂亮啊。”   霍妈妈嗤一声:“徒有一张脸,性子皮,你多担待。”   “嗯,”洪女士也不客气,扬了扬十指的鹦哥绿,“我关注了她微博,看得出来。”   霍星叶囧:“求留点脸……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洪女士瞟了她身上某个部位一眼,凤眸挑了点弧度:“确实不小哈哈哈。”   “……”   洪雅在娱乐圈称得上传奇人物,霍星叶初学做美术指导那阵把她主演妲己的《封神传》看了好多遍,给纪苒柚安利过无数次,洪影后这妖媚是到了骨子里,部部经典,后三十年无人能及,可惜很早就嫁人息影,鲜有消息。   今天见她白衬衫黑西裤气场两米,只有言笑处,才能隐约见到当年的情态……尤其骨子里那份轻狂恣肆,简直对极了霍星叶胃口。   一顿饭吃完天色已晚。   霍妈妈明早有会赶着开车回去了。洪女士阔绰地送了一套公寓给霍星叶做见面礼,趁着饭后散步带她去看看。   塞纳河畔是南大附近一个高档楼盘,到处种植着繁茂的梧桐树,长椅,水池,路灯,草坪上群立的欧洲古典上神雕塑群像倒显出几分浪漫主义风格。当然,安保好肯定是洪女士选择的首要条件。   “我当时买了一个楼层,送你那套就在我儿子现在住的隔壁。”   过户在霍星叶来之前就办好了,洪女士直接带霍星叶去保卫处录了指纹,边走边道,“要不然你今晚到我儿子家将就一晚,明天叫家政公司把房子打扫出来,你就可以直接住过去了。”   霍星叶拎着行李箱扶住推拉门:“这不太好吧,霍阙说他待会儿过来接我。”   “这有什么,霍阙在南城,开车过来都要半个小时,”洪女士按了14楼,从坤包里摸出一把和霍星叶手上一样的钥匙,“反正他带学生去山里科考了,要后天才回来,我待会儿给他发条短信就可以了。”   虽说洪女士与霍家知根知底,和自己也颇有几分忘年交之感。霍星叶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可你儿子会不会介意啊,万一他有洁癖有女朋友什么的,我一个人陌生人,就这么住进去……”   “洁癖倒是有,你别去他房间,别碰他那些花花草草就行。”洪女士直接把钥匙塞到霍星叶手里。   电梯门打开,她先下去带路,轻嗤声和霍妈妈一模一样:“女朋友?呵!他能有什么女朋友啊,上次安排和你相亲,你没去,后来又给他安排了一场,他条件都没听就直接拒绝了。”   霍星叶前面还在认真听,听到关键词,反手指自己:“和我?”   “对啊,两个不省心的家伙,”洪女士打开门,顺手摸了摸她发卡上好像要飘走的柳絮,“进去吧。”   “我妈好像只给我介绍过一次相亲,什么教授,三十岁,”霍星叶想到什么,脚步一下子顿在门外,“您儿子叫什么啊?早知道您这风韵存得……基因使然我说什么都不会跑啊。”   “哈哈,宝贝可真会说话,”正在弯身给霍星叶找拖鞋的洪女士承了这句夸,背上飘出来的声音都裹了点笑意,“刚满三十,南大植物系的,一个王旁一个上旬中旬下旬的旬,你估计没怎么见过,珣,叫楚珣。”   两个字落罢,世界仿佛突然安静。 第21章 星辉银   霍星叶脸上复杂的神色好一会才散去, 然后,进屋,换鞋, 细长的鞋跟清脆地碰在地面上, “咔哒。”   洪女士将门廊客厅的灯依次按开, 瞧姑娘站在光晕里不动,挑眉:“怎么不进去?”   “洪阿姨, ”霍星叶脆生生唤她,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玛瑙般流光溢彩。   洪雅微抬下巴示意对方说话,霍星叶定定看了她几秒,直接伸手抱住了她, 温软的嗓音带着难以自已的激动,“我爱你。”   三个字, 成功把洪雅吓在原地。   女强人脸上露出多年不见的震惊表情:“虽然我很久没有性生活,可我告诉你,我取向正常啊……”   霍星叶没接话,松手放开她, 把行李箱搁在原地。   接着, 眉目都含着几分春情地从坤包里摸出一瓶卸妆油, 一张湿纸巾,抬手把卸妆油倒了点在湿纸巾上,飞快朝脸上覆去……   两分钟后,妆容褪尽。   除却唇色淡了一点,女子的五官仍旧无可挑剔。明眸皓齿, 下巴小巧,未经修饰的眉梢微扬,携了一股微博上见到的放肆不羁。   年轻时也是混娱乐圈的人,洪女士对她秒卸妆的手法并不惊奇:“你?”   “有些人素颜和妆后和两个模样,我就气色逊点,差别不大,”霍星叶左脸转给她看完,又转右脸,“苏女士给的基因不错,你可以验验货。”   洪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霍星叶也不急着解释,脸转完,又弯身从脚踝展指,一卡一卡向上量:“我166身高合适,比例也好,”手挪到小腹上方脖子下方的柔软,她清了清嗓子,强行镇定,“C,不小。”   之前说过,洪雅客观评价:“还长腿蜂腰。”   “嗯,”霍星叶也不推脱,白皙的颊上微微浮了点红晕,“我家境合适,知根知底,门当户对,要不然就不会有之前那场我没去、现在肠子已经悔青的相亲。”   洪雅:“……”   霍星叶想到什么,接着道:“我以前绯闻确实蛮多,不过都是捕风捉影没认真,现在我也收心准备当老师,职业也般配。”   洪雅:“……”   洪雅猜出些端倪,正想问,只感觉姑娘牵在自己腕上的手一紧。   “更重要的是,”她抬眸望向自己,用有些紧张又有些小心翼翼的语气,一字一顿满是认真地说,“我喜欢楚珣。”   语罢,安静一阵。   “喜欢?”洪雅一边帮她把行李拎进去,一边状似无意地问:“有多喜欢?”   霍星叶道了谢跟着进去:“真的真的很喜欢那种喜欢。”   洪雅“哦”一声,背对着她道:“在我面前怎么不说睡了?不是还一百零八种姿势吗?厨房客厅什么的……”   霍星叶脚步一顿,瞬间烧红了脸庞。   楚珣的家和他人一样,简单,清旷,棱角分明。   黑白色调线条硬朗,每个角落都收拾得一尘不染,阳台上晾着的灰色床单挡住了远天昏黄的月光。十几盆植株有些叫得出名字,有些叫不出来,在客厅排成笔直一列……   和自己不在就干净,一在就是狗窝的卧室不一样,楚珣沙发把手上的杂志堆得强迫症不说,就连茶几上的坚果,都一袋袋摞得整整齐齐。   想象他穿着家居服,用那双修长白净、每个弧度都完美无瑕的手整理坚果袋,如果是早晨,他整个人会沐在曦光之中,半明半暗的影泻落一地……霍星叶按住裙摆坐到沙发上,轻轻唤:“洪阿姨。”   洪雅给她倒了杯水,心下暗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甚至,询问中还带了点拿捏适度的强势:“之前放我儿子鸽子,现在又想让我撮合你们?有这么便宜的事?”   霍星叶接过水,再次道谢:“我没想让您撮合。”   “噢?”洪雅诧异,“那你刚刚比划一阵想说什么?”   “不管硬件还是软件,我想说,您未来儿媳长得像一个人,”霍星叶顿了顿,纤长的眼睫在眼窝投下一圈扇形的剪影,再次抬眸望向对方疑问的神情,她用那种算命先生冥想之后终于得到结果的肯定口气道,“就是我。”   洪雅:“……”   “真的,洪阿姨,”像怕对方不信,霍星叶格外笃定地重复:“您未来儿媳就长我这样,鼻子一样,眼睛一样,嘴巴一样,连头发丝都一模一样。”   “真的,算命的说我有旺夫相,唇红齿白,人中分明,鼻圆齐整,耳面光润……”   说着说着,某张白皙的小脸已然熟透。   洪雅渐渐肃了神色,周遭的温和也慢慢退去……不声不响,无形无态。   霍星叶只感觉空气稀薄,似乎比曾经攀至珠峰山腰的缺氧感还严重。   不同的是,珠峰她半道下来了,在洪女士面前,她直视着对方,满脑子都是他的清冷,他的偷笑,他加快脚步,他骂自己“神经病”……愈挫愈勇,不肯退缩。   时间仿佛凝固。   一秒,两秒,三秒。   “噗嗤,”洪雅终于憋不住破了功,欢喜间,不自知说出了A市方言:“你这人啷个这么社会噢!”   “我是认真的,”霍星叶听懂了,拧着眉头回答一句,转而又叹一口气,自暴自弃地摆摆手,“哎,你爱撮合不撮合吧,反正迟早有一天,我肯定会挤到你家户口本上来。”   “你这人就不能矜持点?”洪雅上一秒怼了人,下一秒——   以哥俩好的姿态撑在霍星叶肩上堪堪稳住身形,“可我竟然该死地喜欢哈哈哈,下午见你就觉得熟悉,可不就和老娘年轻时候一模一样。”   “不一样不一样,”霍星叶纠正,“我是美自知,你是美不自知。”   洪雅笑了好一阵才平复呼吸,脸皮和身旁的姑娘厚度相当:“我怎么就不自知了?”   霍星叶姿态优雅地啜一口水,放下杯子,挂着一副你还和我嘴硬的表情,随口就来:“《封神传》电影版第一幕第四个镜头,你穿一身白貂从皇宫楼顶纵身一跳,第三幕第四个reverse镜头,你窝在祁大神怀里仰面饮酒,第九幕你站在丛林里那个推进……”   “还有《月上西楼》中间转折那场大戏,你穿一身青色旗袍嘴里衔了朵玫瑰,一步一步推开门,举枪……”   “还有《风云》里面……”   “……”   “每年更新一百个经典电影镜头,你就八部作品,占了十九个位置,而且从来没被刷过,你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吧!”   处在高位,洪雅听到的赞扬数不胜数,其中自然不乏美貌、风韵犹存之类。可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霍星叶一样,把她所有作品的经典镜头悉数列出,如数家珍得像是看过无数次,她年少走马风华绝代的样子……   以及月亮山,星河湾……   是奉承又不似奉承,每一句,都恰恰好地敲在了洪雅心坎里。   ————   洪雅从塞纳河畔出来,已经过了十一点。   夜幕沉沉,远处高楼林立霓虹闪烁,钢筋水泥森林宛如一只巨大的牢笼。   “去南塔陵园。”她淡淡吩咐司机,低头给儿子发消息。   “妈一个老朋友的女儿要到南大工作,今天在你家借宿一晚,住的客房,你照顾点”是之前编辑好的,洪雅思索片刻,全部退掉,换成了另一句话。   “儿子,老天送了你一份礼物。”   发送三次没成功,她索性作罢,将手机扔在一旁,满目倦容地靠在椅背上小憩。   ————   楚珣在回来的路上。   琼山暴雨,山体滑坡,他带的科考团队本想换到山阳面再待两天,结果又遇上泥石流……   开了四个小时山路,休息二十分钟又连开三个小时高速,楚珣把学生们送到校门口,校内大本钟正好敲出午夜十二点。   肩膀和腰椎开始隐隐作痛,他将手机从勿扰模式调回正常,刚联上网,霍阙的消息就发了进来——   被雨云笼罩的夜晚更深露重,市局门口的黑背已经睡醒一觉,见大院杀进来一辆黑色悍马,当即竖毛夹尾巴,咧嘴凶相露到一半,看清车上下来的男人,顿时变成萌脸,摇着尾巴哒哒哒朝人跑去。   男人穿着身运动装,宽肩窄腰长腿,月色透过树荫在他脚下洒了一圈斑驳暗影,衬得他眉目愈是寡淡,好似裹着捂不化的冰霜。他弯身挠了挠黑背的脑袋,轻唤了声“煎饼我还有事”,便上了车锁,拎着手机快步朝二楼亮灯的房间走去。   “杨木不是误食,不是事故,是他杀。”   霍阙面前放着一大叠厚厚的卷宗,卷宗旁是一个大开页笔记本,黑色的签字笔迹密密麻麻排在上面。   见楚珣过来,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提笔给人圈了两处重点,又从柜子里抽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递给他:“法医之前判的死因,是误食鸡母珠导致胃肠穿孔大出血而死。误食的范围其实很大,因为当地公安条件有限,各种资料保存不全,局里当时就直接入了档。暑假我回C市公休,顺道去拜访了当年做尸检的法医,他告诉我,依稀记得杨木胃部鸡母珠形成的病灶旁边,有稀粥残渍。”   “而一零年寻星计划第二期物资消耗上面,”霍阙顿了顿,“明确记载有两份鸡母珠标本不慎丢失。”   楚珣将笔记本翻了一页,修长的指在深棕色的软壳旁屈成一个好看的弧度:“所以,你的猜测是……有人蓄意谋杀,用鸡母珠代替红豆做了粥,然后杨木误食?”   “是,”霍阙点头,起身,视线触及笔记本上某处标注,脸上染就一抹凝重:“寻星计划总共去了七个人,包括杨木在内六个科学家,还有一个保姆兼厨师。科学家名单是保密的,那个厨师一一年就辞职回C市开了个小餐馆,一二年餐馆失火,被烟熏到了嗓子,成了哑巴,同年,他骑自行车摔断手臂……没文化,大龄单身汉,唯一的弟弟外出打工,下落不明。”   当年六个人,楚珣知道三个。   霍阙没问,他也没提:“所以,你叫我过来的目的是?”   “虽然是张局下令要查的,但他现在处于晋升关键期,五十好几了能不能在退休前冲一把就看这次……DW本来就是一个可查条件极少、神秘度极高的研究所,从里面出来的人混最差估计就和你一样,如果真的继续查,翻案牵扯出一些不该被牵扯进来的人……”霍阙唇红齿白面相含春,唇角却勾出几分凉薄,“你懂我的意思。”   不查,所有的真相都被埋在尘埃里,大家简单快乐地继续现在的生活。   如果查……   “明天我就要交报告,今晚叫你过来的意思就是,如果你没有查下去的打算,那我也乐得轻松,指不定张局上去我就成霍局了。如果你想继续查,那我就奔着你,也……”霍阙流里流气吹了个口哨,“陪哥哥我一晚?”   楚珣不着痕迹避开他想搭过来的爪子,容色淡淡道:“谢谢。”   “光说没用啊,来点实际的?”   “……”   “就陪一晚?”霍阙凑到他跟前,舔了舔唇角,暗示意味浓重地说,“不零不一,盖上被窝纯聊天?”   “……”   见楚珣真的冷了脸色,他这才打着哈哈:“开玩笑的,不要这么严肃嘛……我就算敢睡所有人也不敢睡你啊,那还不得被剥皮抽筋吊打三天三夜。”   楚珣抿唇没接话。   “不过我是真的好奇,”霍阙用胳膊拐戳了戳他,道,“你零八年就离开了DW,杨木是一零年出的事,你们之间的关系不就大学室友吗?为什么你每年给他父母钱,给他弟弟钱不说,去看不说,还要为他这么……尽心尽力?”   霍阙办公室背后立着一面红旗,一个五壮士的群塑,楚珣站在旁边,颀长的身形将一束灯光割成两半,敛眉垂目纹丝不动的姿态好似融入其间。   他没有回答,就这么捧着笔记本,静静站在那儿……   一分钟,两分钟……半小时。   就在霍阙以为他不会回答,想开个玩笑把稍显僵硬的气氛糊过去时,便听见男人低沉中略微带哑意的嗓音响起,一贯淡泊的声线好似在黑夜中涤过一般,深邃化不开……   楚珣说:“我对不起他。”   霍阙张嘴要说什么,楚珣挥挥手,放下笔记本转身离开,一步一步,推门出去。   不知是角度问题还是灯光原因,霍阙总感觉这个从来背脊笔直,油盐不进,任你说什么都云淡风轻的男人肩膀微耷,背影有着难言的……脆弱?!   ————   本着他房间不能进,他花草不能碰的原则,霍星叶送走洪女士后,抱着老龄海龟在某人家里绕了不下十圈。   “冬将军你看,这是他经常吃饭的餐桌。”   “冬将军你看,这是他偶尔做饭的厨房。”   “冬将军你看,这是他每天都要开的冰箱,洪阿姨说我可以喝里面的酸奶。”霍星叶一边说,一边把里面每一个瓶子都拿出来摸一下,然后放回去,“可我今晚不想喝,摸摸就好了。”   “这是他坐过的沙发,好苏!!”   “冬将军你看,这是他站过的阳台,好苏!!”   “哇,这是他握过的门把手,好苏!!”   霍星叶说着说着,掌心托着的冬将军排出一阵略带异味的气体,顺着气流拂过她细腻的肌肤……霍星叶浑身一震。   半晌后,白指狠狠戳了两下冬将军的壳:“你什么意思啊?你在我手上放屁?!你钻进壳做什么!你出来给我说清楚啊!!缩头乌龟,啊不,缩头海龟好玩吗!!”   像是真的能听懂霍星叶的话般,本来已经钻进壳的冬将军又慢慢悠悠把脑袋伸出来,漫不经心瞄她一眼,啄两下她的手心,温温吞吞缩回去。   霍星叶:“……”   纪苒柚起夜看到闺蜜的吐槽,善良分析说:“冬将军可能是想对你的行为发表一下评价。”   霍星叶:“夸我肤白貌美天真无邪活泼可爱沉浸在被某人气息包围的喜悦里巴不得今晚不眠?”   纪苒柚:“妈的智障。”   霍星叶:“……”   女孩子口是心非的可爱之处在于,霍星叶嘴上说着不睡,因着白天奔波劳顿,晚上强行锻炼,洗个澡换身衣服后,很快进入了梦乡。   大抵有点择床,也大抵有点紧张,她的睡姿是前所未有的谨慎,规规矩矩一团粉色缩在床的一端,如同枕头旁一株绿色植物布偶枝上开出来的花。   安静,柔软,带点甜香。   ————   楚珣已经有好多年没这么疲惫过了,可能是生理,可能是心理。   也有好多年没再想起过记忆深处那个场景,废墟,硝烟,两双手,一个人……   凌晨两点,家里无人,四下安静得能听见冰箱制冷的“嗡嗡声”。   楚珣回卧室冲个澡出来,精神了不到一分钟,又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半眯着走到床边朝床一躺……这才想起老宅保姆过来洗了被子还没干。   中央空调二十三度偏冷,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爬起来,撑着最后一点体力摸索到客房,拉过被子覆身上,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窗外弦月隐入云层,七八点星辉趁着空旷出来溜达,时而探头探脑说说话,时而没话可聊回家去,朦胧光晕宛如城市华灯之上的点缀,细小,式微,带着一丝不起眼的温馨。   楚珣睡眠一向浅。   在月亮山的时候,霍星叶翻个身或者喃喃说梦话,他都能醒过来。   昨晚大抵是体力和精力都消耗过度,他竟然一觉睡到了天明……早上七点,八点,直到九点。   “嗡嗡嗡,嗡嗡嗡。”   霍星叶半梦半醒间听到闹钟响,习惯性伸手到床头柜去探手机,可探了好几下,都有什么东西挡在手前,她闭着眼睛捏一下,硬硬的,有线条,有起伏……   像鼻子?朝下是唇?朝上是眉眼?   “啪”一声,霍星叶一巴掌落在那光洁的额头上,痛感让她瞬间清醒,而当她睁开眼睛,看清头顶那张仍旧有些惺忪的睡颜,霎时间,整个人当机原地,脑海一片空白,做不出丁点反应……   楚珣是被一巴掌拍醒的,混沌三秒,垂眸便落进一双瞪得圆滚滚的眼眸,黑白分明,清澈见底,精致的小脸鼻子眉头皱一团,像只……受惊的小动物?   四目相接,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霍星叶知道自己睡相不好,却怎么也没想到能差到梦游去隔壁?还睡到他怀里?   是的,怀里。   她枕在楚珣臂上,入目之处是他T恤下肌肉线条若隐若现的勃发胸膛,充斥在周遭的薄荷气清冷半褪……甚至,隔着两层薄薄的布料,两人都可以清晰地感受彼此的体温,心跳。   微微抬头处,她小巧的鼻尖堪堪蹭过他下巴,呼吸间,鼻息几乎交织在了一起……   在月亮山的时候,楚珣一直起得很早,霍星叶从未见过他这般短发凌乱的样子,毫无防备的温和眉眼落在她眼底,心尖跟着就是一烫。   她偏头避了避,顶着一张熟虾般红透的小脸,懵懵懂懂地细声解释:“我昨晚来的A市,和洪阿姨吃了饭,我不知道我妈妈和洪阿姨是旧识。”   在楚珣面前,霍星叶素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挥舞着小爪子各种调戏。此刻当真窝在他怀里,却乖巧得不像话。   真丝的质感上乘,吊带款式下,大片起伏的白皙清晰可见。比视觉冲击更强烈的,是那肌肤光洁的触感,脂玉般比真丝更柔更软,细腻无瑕,伴着海藻般的秀发落在臂上,撩起微微的痒。   楚珣没接话,淡淡收回视线,脸红不自知,喉咙更是不受控制地……滚了一下。   霍星叶误听成自己吞口水的声音,不好意思地侧了头,柔顺的发丝在男人的胸膛扫过一抹好看的弧度:“洪阿姨说你后天回来,我可以住在你这里,然后我也没想太多,说是不是要给你发条短信啊什么的。”   她的呼吸就落在指尖,带着鼻音的软声好似化作一缕雾,渗到血液里,跟着静脉途经四肢五骸流回心脏……点燃楚珣浑身的感官,热得他有点,说不出话。   偏偏霍星叶怕他生气。   自己喜欢他,说要睡,可真想过这么快就睡了他啊!   作为一个接受过岛国动作片教育的成年人,她不用摸就知道什么也没发生,一面有些恼,一面又有些羞,熟稔地抱着他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捏:“那个,我报了一个项目,要来南大上两年课,以后就是你同事了。”   楚珣沉默。   “洪阿姨送了我一套房子,就在你隔壁,我们以后就是邻居了……哦,对了,我母上大人说白拿人家不好,非塞我一块表让我送给你,就在我箱子里,待会儿给你拿,反正你生日就快到了,只有五个多月了吧,当成生日礼物也可以。”   楚珣沉默。   “好吧,好吧,我承认表是我买的,”霍星叶受不住空气里安静,纤细柔软的身子撒娇般在他怀里扭了扭,“我照着你手上那块样式买的,江诗丹顿那款什么名字的机械表,你喜欢就带,不喜欢就算了……以后烦请多多关照了。”   楚珣还是沉默。   霍星叶背对着他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在他怀里柔软又灵活地再蹭几下:“你倒是说话啊,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是不是真的不喜欢我,可你明明都主动关心我了啊——”   倏一下,楚珣双腿夹住被子毫无征兆地翻向大床另一边。   霍星叶身上一凉,怔了好几秒,才后知后觉反应出方才不小心碰到的……顶在自己臀上的……那抹炙热。   眼底,逐渐爬上一丝勾人的兴味。   哪儿还有什么闷气,霍星叶两只嫩白的脚丫子勾在一起搅了好几下,酝酿好情绪,跟着就凑到他身后,在他漂亮的颈窝吹气:“楚楚啊,其实大家都成年人……”   楚珣不动声色地顶着一张微红的俊脸挪到床尾。   霍星叶跟着挪过去,桃花眼挑着笑意漾到他面前:“大清早嘛,有什么想要的可以理解……”   楚珣抿紧唇,躲到另一个方向。   他红透的耳根把霍星叶心坎都软化了,一边舔唇一边就伸手抚到他T恤下摆上……   “楚楚啊,我喜欢你,你知道的,我有体力,”细嫩的指尖状似无意地游走在他两条明朗的人鱼线上,痒意和着股若有若无的甜香直往他鼻尖钻,“如果你想要什么,我可以马上,”她纤长的眼睫在不停地抖,眼眸流转间,食指却是挑开他家居裤腰上的结,出声更是千娇百媚,“把自己……脱得——”   “霍星叶!”楚珣狠狠瞪她,大手一并握住她两只作乱的爪子,直接施力将她扔到床的另一边,然后,扯过不厚不薄的空调被起身,赤脚就走了出去。   “啪”一声,门被摔得震天响!   霍星叶心肝跟着颤了颤,默默咽下“一丝不挂”。   明明这是他第一次很凶很凶连名带姓地吼自己名字,明明刚刚他脸色阴郁到了极点,明明他粗鲁不讲道理擒得自己手腕生疼……   不知道为什么,霍星叶就是有点想笑,想着想着,就“咯咯”笑出了声……   床单上有他残存的温热,霍星叶边笑边滚,不知道滚了多少圈,滚到都有点累了,她这才呈“大”字型摊在上面,叹了口气,抓两把头发,和天花板深情对视够了,正准备起身换衣服——   “叮咚。”   “叮咚。”   门铃响起。 第22章 蓝莓紫   “来了, 来了!”   霍星叶趿拉着拖鞋哒哒哒朝门口跑去,路过玄关扫一眼自己身上布料甚少的睡裙,脚步一顿, 余光掠过沙发上的外套, 她腾身捞起来套在身上, 一边拉拉链一边三两步过去按下门把手,“来了——”   敲门的是个女生, 二十出头,学生模样。   西瓜头,小圆脸,戴副黑框眼镜, 穿条纹T恤背带牛仔裤,看上去又瘦又小。   看清开门的人, 女生镜片后的眼睛倏一下瞪大,整个人懵在原地,接着,手一软, “噼里啪啦”, 书本悉数掉落在地。   一秒, 两秒,三秒。   “啊——!”   一道尖叫声从塞纳河畔公寓楼内刺出,震得楼下梧桐树上的鸟儿脚下一滑,下坠之前赶紧扑棱棱翅膀把身体拔向天空。   霍星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一跳,转脸望向那女生时, 只见她捂住了嘴,眼里亮光闪烁,放手后唇瓣嗫嚅好几下才不可置信地唤出声:“霍哥儿?!”   “我擦我不是做梦吧,真的是霍哥儿啊啊啊!!”   小区安保良好,出入都需指纹或通卡。照理说,狗仔混不到楼里来,况且,哪家狗仔不带相机带这么厚的笔记本?   霍星叶弯身帮她捡起来,几不可查地蹙了眉:“请问……你是?”   女生没顾得上回答,只是双手一个劲拍胸口,重重捶了好几下后,又深呼出一口气,红着小脸紧张问:“霍哥儿,我是很早很早以前就开始粉你的死忠了,可,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说着,她把书本夹在咯吱窝下,麻利地摸出手机点给霍星叶看,语气里带着一丝自豪:“我关注你的时候你才一万多粉丝,我当时就和室友说你这脾气…啊不,这才气,肯定会火,还留着截图呢!”   “还有粉丝群,我是A市分群的管理员影子,我见过闪电、奶茶和山药大大,闪电大大说话好慢好萌……不过听说她真名叫刘莉。”   “还有你美甲教程的限量个志……”   “好了好了,”霍星叶含笑接过她手中的签字笔,挑了点细长的眉梢,“宝贝儿要我签在哪儿?”   除却语速飞快不带停顿地怼人,大多数时候,霍星叶的声音又细又软,“贝”字后面不自知加上的儿化音带着一丝风流公子哥的韵味,衬着那双一发动图就“媚眼杀”上热搜的亮人桃花眼,酥得人心肝颤……   霍哥儿叫自己宝贝儿!!宝贝儿啊!!   啊啊啊啊!!   李颖顿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捧脸花痴好几秒,才用手背拍拍滚烫的脸颊,在霍星叶噙笑的注视下指了指自己的衣服,咽了咽口水:“我叫李颖,要个李颖宝贝的兔签可以吗,如果不行的话,就李颖也可以……”   李颖正说着,便见霍星叶握笔凭空在自己小腹处条纹稀疏的地方划下流畅的花体——   “亲爱的李颖宝贝,祝你天天开……”   肌肤白皙,指节修长,每一处关节弯的弧度都恰到好处,细微的青色脉络潜藏在皮肤下,更衬得那双手无瑕无骨。   真真是当之无愧的微博第一美手……   不对,算上性别加成,第一美手不是楚教授吗!可楚教授不玩微博,所以还是霍哥儿……   霍星叶签完名把笔还给她:“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我其他同学也喜欢你,可以帮他们也签一下吗?就签在本子上,不用兔。”   霍星叶接过本子,笑道:“兔也没关系。”   上午的阳光透过走廊窗户洒进来,顺着霍星叶瀑布般的黑发在她脚边圈出一剪好看的影。她签名时微垂头,朦胧在光中的五官好似多了点平易近人的气息……   李颖大着胆子搭讪:“霍哥儿你指甲好好看,真的是玫瑰色吗?他们说是粉红色,滤镜加出来的玫瑰效果。”   “是玫瑰色,”霍星叶把左手展示给她看,耐心解释,“‘X’不是画的,是粉嵌在上面的,就和苹果玫瑰金是一个颜色。”   “哇,真的好美,”李颖不敢摸,喉咙滚了滚,又问,“霍哥儿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不对不对,我想问你有没有和魏易在一起过?”   霍星叶面色无波:“没有。”   “我就说嘛!王文还非觉得你对魏易动过心,说魏易长腿美手满足你的审美!”   霍星叶疑问:“王文?”   “就是我一个同学,”李颖笑出两颗小虎牙,凑到霍星叶身旁,压低声音问,“霍哥儿你心里是不是还有许旭啊,‘X’是‘许旭’的意思对吗?”   霍星叶走了一下神。   “我粉你好久了,你和魏易盛洲他们的绯闻基本都个把月就没了,”李颖清了清嗓子,一副我懂的样子,“许旭是你传的第一个,传了快三个月……话说,如果许影帝回来找你,你会和他破镜重圆吗——”   “签名签够没有?”   一道温润低沉的嗓音在两人身后响起,霍星叶和李颖同时回过头去。   楚珣才洗了个澡,松松垮垮套着身灰色家居服,棱角分明的俊颜好似晕着层水汽。他视线淡淡扫过霍星叶,落在李颖身上,重复的声线带着股漫不经心。   “签够没有?”   楚教授不动声色等于生气。   关键时候,李颖却忘记了张教授的临别箴言。   她左看看教授,又看看教授身旁的霍哥儿,这才注意到霍星叶穿着条及膝睡裙,而睡裙外面的外套,可不就属于“不允许别人乱碰他东西”的楚教授?!   所以……霍哥儿大清早穿着睡裙、披着楚教授的外套开了楚教授家的门?   所以……这是什么情况?   李颖脑海一片空白,手脚却先一步做出反应。   她迅速退后一步,恭恭敬敬对霍星叶唤了声“师娘”,然后弯身朝两人鞠了个躬:“不好意思大清早打扰了。”   楚珣瞥她一眼,李颖飞快转身,走着走着,拔腿朝电梯跑去。   刚出电梯的王文撞到同学,一脸懵:“不是叫你帮我把实验报告拿给楚教授吗,你怎么又拿回来了,楚教授不在家吗——”   李颖直接捂嘴将人拖走。   小小的身体,充满大大的能量?   霍星叶忽然就想到了这么一句词,混着方才那句“师娘”把脑子搅成一团乱麻。楚珣长臂越过她关门:“吃早饭了吗?”   薄荷气倏然而至,霍星叶凝视着他近在眼前的喉结,呼吸一屏:“没……没有。”   “嗯,”楚珣率先转身,一边擦着头发回厅,一边道,“冰箱里有酸奶,吐司拿到烤箱里烤两分钟,酱在餐桌上,如果会可以煎个蛋,我喜欢溏心的。”   楚珣腿长,看上去走得也很快,偏偏每一步都能挡在霍星叶面前,脚跟和她脚尖相隔十公分左右……   让她本就凌乱的心跳彻底数不清节拍。   餐桌上的蓝莓酱黄桃酱和草莓酱按照色度深浅从左到右排序,霍星叶恼自己的不淡定,错开他一步,恶作剧般把黄桃和草莓掉换了一下:“那是你学生吧?”   楚珣坐在椅子上,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嗯。”   混乱的颜色让她心绪不宁,又不想给他还原,索性把草莓酱重到蓝莓酱上,嗓音和手上的动作都夹杂着小心翼翼:“她刚刚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楚珣腕一顿,没说话。   霍星叶轻咳两声,斟酌着用词温软出声:“我们以后就是同事,相处的时间估计会很多,如果你担心有风言风语……需不需要我解释——啊!”   男人清俊的侧颜骤然出现在眼前,霍星叶被吓得浑身一震。   紧接着,热度铺卷,他双臂越过她纤细的腰侧撑在餐桌上,高大的身形直接将她锢在胸膛间,隔着堪堪五厘米的距离……楚珣微微垂头,声线低醇,薄唇几乎擦在了她的耳垂上:“所以,你每出现在一个地方,都要给别人解释一次?”   “不……不是。”霍星叶白皙的脖颈都染成绯红,飘忽着眼神的同时,纤长的眼睫颤不停。   偏偏楚珣越逼越近,还侧了侧头,温热的鼻息顺着她耳边细小的绒毛扫至脸颊,唇边,最后,鼻尖几近抵在了她娇嫩的鼻尖上……   霍星叶平常大着胆子调戏楚珣,都是在确定楚珣不会回应的情况下,如果楚珣真的稍稍微微靠近一些,再近一些……   她耳根红得快要滴血,在楚珣低笑着准备放开她前,心下一动,不受控制地伸手揽住他修长的脖颈,仰面把唇送上去的前一刹,楚珣飞也似地扭头——   她柔软的唇瓣,就这样,羽毛般,轻飘飘,落在他的耳后。   带着轻飘飘的香气,有些轻飘飘的痒……   两个人的影快叠成一个人,空间,便显得有些大。   四下安静得桌腿边的冬将军刚探个脑袋出来,又慢吞吞缩回去,才缩一半,“骨碌骨碌”滚到桌边的草莓酱瓶坠落,“咔哒”一下,砸到老将军深绿的龟壳上……   霍星叶不敢相信自己这么轻易就吻到了他,也不敢相信他这么轻易就让自己吻到。唇畔的温热散开,她徐徐掀开眼帘,只剩男人匆匆回屋的背影:“做早饭。”   霍星叶:“为什么是我做不是你做?”   “你昨晚睡我的床,喝我的水,用我的电……你不做谁做?”   所有的理由都不敌“今早睡你”,霍星叶心情好不和他计较,坐在桌上晃荡着两条小细腿,眉眼弯弯问:“那我刚刚亲没亲到你?”   楚珣越走越快:“没有。”   “真的没有吗?”霍星叶心下发笑,面上却是瘪了嘴角故作遗憾,“那你要不要出来啊,出来我们认真接一次吻……”   “嘭!”   继客房门被摔后,在同一天早上,主卧的房门经历了相同的厄运。 第23章 竹叶青   霍星叶本来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 答应下来一半是不想在他面前暴露自己什么都不会,一半是对自理能力的自信。所幸烤箱使用方法简单,便捷款煎蛋器也没什么挑战性, 不到二十分钟, 一顿早饭倒上得了台面。   甚至, 她还用番茄酱在两个金黄酥脆的煎蛋表面分别画了一支箭,一颗心……   经典的丘比特造型。   楚珣换好衣服出来, 霍星叶还在厨房忙碌。   相对的两个座位上,摆着完全一样的早点,煎蛋上的图案同样充满……小女生气息。   年迈的老海龟绕着靠墙那个位置的餐盘慢慢爬,楚珣走过去, 坐下,自然而然地伸手指了一下那个盘子, 递眼神询问冬将军。   冬将军缓缓把伸了一半的脑袋完全伸出来,默契地在他掌心啄两下,又温温吞吞收回去。楚珣了然,用叉子托着煎蛋两边, 动作谨慎又不失流畅地把煎蛋整个翻一面, 果然就发现了一串被盘子糊掉大半的字母, 像是:“CC LOVE……CX?”   如果她知道自己的作品被浆成一团,一张脸不知道会皱成什么样……楚珣唇角几不可查地抽搐几下,余光瞥见霍星叶从厨房出来,又很快收了起来。   “草莓酱刚才摔地上了,瓶子有点瘪, 反正只剩一点点,我就用碗腾了出来,喏。”霍星叶看到他坐的位置,眼睛明显亮了一瞬,随即把碗搁到他面前,故作云淡分清地扶住裙摆坐到对面。   “嗯。”楚珣不动声色把碗推到中间。   “晚点我要去找家政公司收拾房子,”霍星叶指了一下安安分分缩成个壳的老海龟,“你帮忙喂一下冬将军行不行?他半个月进食一次,今天刚好三号。”   楚珣把撕下来的吐司边整整齐齐排成一行,淡淡道:“好。”   “只是喂他有点事多。”收到他疑问的神色,霍星叶状似无意地解释:“他小鱼虾都吃,不过你要陪着他吃,你不看着他,他就吃不下。”   楚珣和冬将军对视一眼,没接话。   “他吃的时候你也不能干看着,最好放点轻音乐,他年龄大了消化功能不好,听歌有助于进食……而且,饭后你要给他按摩,”霍星叶蘸草莓酱的时候,小指朝掌心卷了卷,收回唇边咬一口,咽下去,细软的嗓音就好似带上了草莓味的甜意,“饭后按摩有助于消化,你按他四个脚掌的时候最好带点节奏,更容易让他身心愉悦,延年益寿。”   冬将军羞愧地爬到桌沿,眼看就要掉下去,楚珣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捞回来,回头时,正好撞见对面姑娘颇为认真的模样:“楚楚。”   楚珣回她一个眼神,说话。   霍星叶扯了张餐巾纸,擦嘴的同时遮住眼里的亮光,转而又是一本正经,道:“我觉得你没喂过海龟,喂起来很麻烦。”   楚珣“嗯”一声:“所以?”   “我在A市人生地不熟,找家政公司,找家装这些也很麻烦。”   楚珣:“然后?”   “然后我可以就住在你家里啊!”   拐弯抹角好一会,霍星叶终于把心里的小九九说出了口,她把碗推到楚珣身旁,人跟着坐到他旁边的椅子上,倏然而至的暗香让楚珣不着痕迹朝旁避了避。   霍星叶熟视无睹,颊边陷着两个小巧的酒窝,眉眼弯弯道:“你想啊,反正你家客房空着也是空着,不如我住进来,热闹热闹……你要是没事做,可以找我说说话,你要是有事做,我保证不会打扰你,”她并指做发誓状,“安静如鸡当个花瓶。”   楚珣被她这动作逗乐,轻笑一声:“你见过成年男女同居,可以只说说话?嗯?还当花瓶?”   “反正你对我也没兴趣!”   霍星叶被那声低醇的“嗯”撩得心尖痒,耳根绯红,脸上却是坦荡:“你要想对我下手,在月亮山有无数次机会,可你都没有。”像想到什么,她挂着一副我理解的表情朝他眨眨眼,“今早是生理性意外,暂且不提……而且,你看看,你还可以考虑我很会做早饭——”   “我还可以考虑你很会做梦。”楚珣轻描淡写回复一句,起身离桌。   霍星叶赶紧放下吐司追过去,楚珣走到客厅墙边逡巡自己的盆栽,霍星叶跟在他身后不依不挠:“你这人怎么这么……这么不近人情呢?不觉得我的提议很好吗!你没有诗和远方吗?梦想家是一种生活态度,万一实现了呢——”   楚珣反手就把她摁在墙上。   聒噪声,戛然而止。   他双臂撑在她肩侧,线条好看的喉咙就在她眼前,一起一伏的弧度式微,带着干净的荷尔蒙味道……   “所以,”他缓缓蹲身,隔着不到十公分的距离,下巴擦过她光洁的额头,高挺的鼻梁堪堪掠过她娇嫩的鼻尖,最后停在和她相对、不碰到她、但她随便怎么动都会碰到自己的位置,垂着古井般幽深的眼眸,一字一字地唤,“梦,想,家……?”   “嗯……”   霍星叶几乎屏住了呼吸,纤长的眼睫一边乱颤一边小心翼翼控制着弧度害怕扫过他皮肤,一颗心跳得快蹦出嗓子眼,唇瓣却是啰嗦着不肯认输:“你别仗着我人品好,不亲你,就总是这样……要是再过三秒……”   “所以再这样三分钟,”楚珣笑,声音好似共鸣在胸腔里,“你是不是会忘记明天就开学了……”   霍星叶软声数:“三。”   “你上午十一点半之前还要去教务处填资料转档案……你上什么课,课程安排是什么……”   两个人温热鼻息交织不清,霍星叶双腿软得就快站不住:“二。”   “还要去抽签选导师……”楚珣松手,一点一点勾唇,用哄骗小朋友的语气,故作不经意地继续,“我似乎也要带一个硕士……万一长得漂亮性格温柔……对我胃口——”   “一……靠!”   霍星叶朝左转,楚珣把左手按在墙上挡住她,霍星叶朝右转,楚珣把右手伸到墙上挡住她。沙发旁黑白壁钟“滴答滴答”摇着笨重的摆锤,一秒一秒,眼看着离抽签开始的十点越走越近……   霍星叶直接偏头,蹙着眉头冲他右边的手腕咬去——   不管再匆忙,霍星叶出门必化妆,尤其还是在A市这种临近影视城狗仔众多的地方。   等她捣腾好匆匆忙忙拎包换鞋,已经十点了。   楚珣双手环胸倚在玄关,见她一边系鞋带一边还不忘瞪自己,好整以暇地从鞋柜夹起一张纸。   “什么?”   “路线。”   霍星叶一面说“不要”,一面从他手里抽出来,瞟他一眼道声谢,然后,仓促出门……   塞纳河畔沿途风景不错,霍星叶却没空欣赏。   不是因为迟到,而是因为自己刚刚没有真的想咬他,他却真的很快地躲开了自己,自己快要撞到墙壁前他捏回自己脸时,看到的表情,一定很丑吧……   是挺……可爱。   楚珣泡了杯竹叶青,姿态闲适地坐在沙发上回工作短信,回着回着,唇角就不自知地扬了起来……   ————   张教授走前,挑的是美院和南大植物系对接。谁知临开学了,教务处突然通知打乱顺序,全部随机抽。   百度百科南大,楚珣在“师资队伍”那一项,排的是第一位。   所以霍星叶怎么也没料到,自己赶到时,只剩最后一根签,那根签偏偏就是楚珣……   她唯一的上上签。   教务处年龄大点的老师不认识她,年龄小点的老师红着脸来搭话,霍星叶嘴边挂着得体的微笑,游刃有余又亲和地回答。   没回答几个,就赧然地问“洗手间在哪儿”。   年轻老师以为“为什么会来南大”对于霍哥儿来说是隐私,尿遁是借口,便囫囵说了个“出去左拐”。   殊不知,霍星叶是真的很想上厕所,出去左拐又没看到标志,只能匆匆进了一栋相邻的大楼,找了一楼最近的高跟鞋标,并没留意大楼墙上竖着“南大科学研究院植物研究所”的烫金大字,而厕所前面的门厅立着“植物系实验室,出入请出示证件”字样的标牌……   实验室内。   “哎哟,你们怎么都不信!我真的没看错,真的是霍哥儿,穿着睡裙披着楚教授的外套给我开的门,楚教授家的门!”   李颖不知道是第几次翻开笔记本、掀开八白大褂给同学看签名,“不是我随手伪的啊,真人真的巨美,脸上根本就看不见毛孔,五官挑不出丁点毛病……手也好看,声音好听,性格也好……”   见同学还在玩游戏,她索性不解释了:“你们爱信不信,反正我彻彻底底粉了。”   王文五杀完成,被防御塔击杀得心满意足等复活:“我也看到有个女的,没看清……但凭逻辑想,楚教授家就算有个高智能充气娃娃也不会冒出个霍哥儿啊!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好吗!”   “就是,”一个女生附和,“你能想象妲己和竹林七贤嵇康组CP吗?”   李颖听得是是而非,搜了一下嵇康,沉默半晌,猜测道:“难道楚教授比嵇康有钱?”还没说完,自己就把自己推翻,“可霍哥儿明明是包养小鲜肉的角色啊——”   “别想了别想了反正不可能,”王文拉她,“来五黑一次,黑完继续观察,正好没交报告可以完善一下数据——”   “叩叩”两下敲门声落罢,虚掩的门被推开,一道清丽的女音响起:“你们好,我第一次来南大不太找得到路,请问这里是——” 第24章 珍珠白   一秒, 两秒,三秒沉默。   “啊——!!”   “啊——!!”   李颖环视一圈众人的呆若木鸡脸,挂着一副我就说了你们还不信的表情, 一边“啧啧”摇头一边走到门口, 热情迎接霍星叶进来:“师娘, 有什么事儿吗——”   “卧槽!!真的是霍哥儿!!”一个女生掐了把自己的大腿,“哎哟好痛, 不是做梦,我竟然没化妆就见了偶像啊啊啊!!等等……师娘?!”   “师娘求合照!!我现在一脸懵什么情况!!”王文上一秒还大言不惭说“不可能”,这一秒弱弱举起手机递给同学。   “如梦幻泡影……师娘李颖说今早看到你在楚教授家,是真的吗?”终于有人说到重点, “你和楚教授什么关系允许八卦吗!!”   “都说了叫师娘你傻吗,师娘你真的不跟剧组了吗, 不会真的要来南大上课吧啊原地爆炸!!该不会是为了楚教授吧?!”   “……”   纯白T恤搭浅绿及膝衬衫牛仔裤,霍星叶在一片白大褂中格外亮眼。   听着耳旁此起彼伏的叽叽喳喳,她好几次刚想解释就被带过,手抖地签了两个名字放下笔, 软着声线红着脸, 十分抱歉地打断:“那个……请问一下你们洗手间为什么锁着啊?”   众人一愣。   李颖瞧她小脸涨得绯红, 很快反应过来,随后强悍地劈开一条路,一边带她去一边解释,“南大还没开学前每个实验室的厕所要自己扫,我们在一楼最边上, 经常有其他实验室进进出出蹭,干脆就锁了。”   “啊?”霍星叶还没听过学生扫厕所这种说法,当即有点不好意思,“那我还是出去解决吧。”   “不用不用,师娘自己人。”李颖笑着给她打开门。   “那个……我还不是你们师娘,我只是暂住在他家。”   “好的,好的,”李颖朝她眨眨眼,“暂住,暂住。”   霍星叶:“……”   人有三急,后面两急是什么不清楚。霍星叶只知道解决完第一等大事出来,腰也不弯了,背也不驼了,甚至还能慢条斯理在洗手台补个唇妆。   推门看到等在实验室门口的几个学生,她怔一下,回头指:“所以……我是要给你们打扫了才放人?”   “不用不用,明天就有保洁阿姨了,”李颖给其他同学递了个眼色,其他同学跟着围过来,“师娘你找不到路,我们送你出去吧。”   霍星叶囧:“我自己找得到……我那个,还不是师娘。”   “没事没事,几分钟。”   “可我是从这边出来的啊,方向不一样?”   “没事没事,都可以……”   十分钟后,一条加红加精的秒拍视频直接空降南大灌水论坛首页——   震惊!台柱男神学生带霍哥儿巡场实验楼,并无意爆出霍哥儿清早出现在台柱男神家!!   视频中,一堆白大褂围着一个身形纤细气质出众的女子走到生化院实验室门口,领头的女生殷勤介绍:“霍哥儿,这里是生化院实验室,你以后来找楚教授应该会经过这里,我们学校生化院蛮出名的。”   生化院做实验的学生回头,一堆人笑着打个招呼,趁对面还没反应过来,赶快走。   又到化学实验室门口:“哎呀霍哥儿这里是化学实验室,你以后来找楚教授会经常路过这里,化学系的男生人都很好。”   语罢,又赶紧走。   再到枪械制造实验室……   很多学生提前返校还没复网,论坛没什么浏览量。   完全不知道自己成了视频主人公,霍星叶一脸蒙圈地跟着李颖王文他们几乎横穿了整个实验楼,最后停在物理系门口。   李颖很有礼貌地敲门:“我是植物系李颖,请问我们可以带师娘进来参观一下吗?”   霍星叶刚想解释就被李颖拉了一下手,只听她温声继续:“不行啊,罗教授不在也不行啊,不行就算了……哦不对,还不是师娘,只是暂住楚教授家而已,也不知道楚教授什么时候缺钱到要收房租了……哎。”   她声音不大不小地自言自语完:“霍哥儿,我们走。”   一直走到楼外,其他同学都回去了,李颖才颇为惭愧地解释:“霍哥儿你会介意吗?”   霍星叶把垂在额前的碎发拂到耳后,藕段般白皙的臂在空中划过一道好看的弧度:“我听惯了绯闻,就怕楚……楚教授介意。”   李颖没回答,反而冲物理实验室挑了挑眉,哼一声:“霍哥儿你是不知道,那些人说楚教授三十岁不泡夜店不约炮不是性冷淡就是gay也罢,那个物理院副院长,罗薇吧……还真以为楚教授未娶她未嫁,他们到了四十岁就会在一起传佳话,整天有事没事朝我们院跑不说,还总爱端着架子训人。”   李颖边走边捏着嗓子学:“天哪!你们显微镜为什么不收好!天哪!你们实验室为什么午休不关空调!天哪!你们这么吵楚教授知道吗!”   霍星叶和她们差不多大,很是赞同:“我上学最怕这种老师,贼事儿。”   “这不是关键点,”李颖说,“关键是人楚教授根本不爱搭理她,偏偏她还要来刷存在感,那副我们面前凶神恶煞楚教授面前就温柔似水的嘴脸……我真是逮着机会就忍不住气气她。”   “别这样,”霍星叶轻飘飘地笑,“直接要了她的号码填相亲网站就好。”   李颖:“……霍哥儿我想跪可以吗!”   霍星叶纤长的眼睫颤了颤,热着耳根说:“我想听师娘……你小声点叫……”   门口一排小叶榕翠色浓重,看着是正儿八经不苟言笑的模样,可风一吹,树叶就凑到一起哗啦啦响,绰绰的影跟着明晃晃摇。   霍星叶知道的是,李颖和自己很投缘,临走还加了好友,给自己发了一张某人的课表。   霍星叶不知道的是,两人聊完后,李颖望着她的背影“咯咯”发笑……第一次在楚教授家看到女人,第一次见楚教授和一个女人靠这么近,第一次见楚教授允许自己外套穿在别人身上,第一次见楚教授被误会了不解释不反驳……也就只有霍哥儿会害羞,说什么“还不是师娘”。   ————   罗薇是谁,霍星叶不在意。   不过戴着墨镜口罩朝校门走时,她却是真的生气了,气得直接给某人砸了一个电话,接通第一句就连名带姓:“楚!珣!”   楚珣猜到什么,把手机拿远一点,低醇的声线带着股空气感送到霍星叶耳畔:“嗯?”   “嗯你妹啊嗯!”   霍星叶抬脚想踹落叶,结果一脚踢在树干上,疼得她龇牙咧嘴:“刚刚李颖说送我回来,我才知道南大到塞纳河畔明明走五分钟就到!你特么给我画个路线图让我走了半个小时,怪不得打个车司机都说我莫名其妙不载我!幸好迟到归迟到,人品守恒我还是抽到了最好的那个……”   “你想知道是谁吗?”她调子里带了几分得意,“你问别人说明关心我,你不问别人我偏不告诉你,你也别好奇,最多算冤冤相报坑自己。”   楚珣背了这口锅,轻描淡写地提醒:“你宣称自己体力好。”   “什么体力好……”说着说着,霍星叶想到早晨在床上的场景,默默噤了声。   她微红着脸,抬眸望了眼伞外灼人的烈日,停下脚步,没好声没好气道:“过来接我吃饭,我车没到。”   电话那头传来钥匙声和关门声:“你在哪儿?”   霍星叶眯了眯眼:“太阳下,没云,刚刚头顶飞过一排鸟。”   楚珣太阳穴抽了一下,摇头示意电梯里的住户别等自己先下去,很是无奈:“说人话。”   “面前有口喷泉。”   楚珣“嗯”一声,淡淡道:“往前走两百米到北门等我。”   说话间,太阳终于上位到了正中,道路上间隔状的瓷砖折出白辣辣的光。   霍星叶被刺得眼睛疼,强装的愤怒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稀里哗啦全放完,嗓音中剩下的温软夹杂点撒娇的味道:“好远,我怕晒。”   楚珣道:“看左边,有一颗很大的香樟。”   “你也要给我科普校史吗?”霍星叶撇撇嘴,“项目面试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了,这棵香樟在你们南大建校伊始就有了,传承了无数——”   “站到树荫去。”   蝉鸣不噪,那抹低沉的温润感却像是糅进了她的胸腔,本来想数地面上的光斑,数着数着,胸口就发起了烫。   霍星叶想,五分钟又怎样,半个小时又怎么样,只要是他给的路,哪怕是她所走过最艰难的路……   她也愿意,一直走下去。   ————   A市高架桥盘根错节,虽说来往车辆好似走迷宫般绕来绕去,不堵倒是真的。   坐在副驾驶上的某人用视线舔完他的手,又观察他的车标,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时,车载屏幕亮起——   来电:洪雅。 第25章 桑椹红   楚珣腾手按下接通, 洪女士清亮的声音撞到车壁发出袅袅回音:“儿子,看到星叶了吗?昨晚本来想和你说一声,给你发短信没成功……她现在在哪儿啊?我给她打电话也没接, 你们这俩孩子怎么回事儿啊!”   “我手机开的静音搁包里没注意, ”霍星叶自知理亏, 举爪弱弱道,“我在他车上……洪阿姨有什么事吗?”   对面的嘈杂踩着“我在他车上”变得安静, 过了好几秒,才接着传来声音:“噢噢在阿珣车上啊,星叶是这样,上午家装公司给我打电话, 说那房子因为闲置太久有一面墙裂了,要重新刷漆, 味道很大住不了人……”   霍星叶小心翼翼偏头瞧楚珣,楚珣目不斜视,只是握在方向盘上的白腕微微一顿。   “我看你住酒店或者别的地方也麻烦,明天不就要开学了吗, 你直接在阿珣家多住一段时间——”   “妈!”楚珣蹙眉。   “这好像不太好吧, ”素来精明的霍星叶被突如其来的馅饼砸晕了头, 眨了眨眼睛,格外老实地交代,“我今早提过,他好像不太乐意——”   “哎呀这有什么不乐意的!阿珣你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一起上班下班也多个照应。”楚珣还想说什么, 对面洪雅的声音越来越小,杂音越来越大,“啊啊,机场人太多你们说什么听不清……我马上要飞加州出差,星叶你有什么事儿找阿珣就好,阿珣会照顾你的……啊啊?我真的听不见,登机了挂了啊!你们好好的,拜拜!”   两人脸上的表情逐渐凝固。   “咔哒”一声,屏幕黑得干脆。   车窗外的风景不断倒退,形形色色的车辆川流不息。街边高楼的玻璃泛着灼灼白光,落在行人一朵朵伞尖上,滚得明亮发烫。   大抵是跑车车头略低,霍星叶小腿被吹得生了几分凉意。   她一边把风扇朝上抬,一边小声解释道:“虽然我很想和你住在一起,但我真的没有打电话给洪阿姨说什么,你不要这么面无表情……总让我,莫名有点心虚。”   商圈停车场门口排着长队,楚珣直接找了个临时停车位靠进去,微抿着薄唇,食指顺着右转灯柄在空中划了道流畅的弧度:“先吃饭。”   霍星叶看了他好几眼,欲言又止:“好。”   ————   餐厅暖色调的装潢低奢精致,吃法也别具一格——全包厢的设计极大保护了客人隐私,各式菜品放在一条匀速旋转的循环带上任客人自取。   炸得金黄酥脆的天妇罗大虾,酱香袭人的牛肉片,被霍星叶视为本命的香菜丸子,酸香可口的鱼香茄饼,抹茶味哈根达斯……走马灯样让人目不暇接。   一顿饭下来,霍星叶却越来越饿。   为了陪楚珣去近郊买活土,她强行忍了一个下午,回城路上昏昏欲睡的时候不经意睁开眼,果然从后视镜中捕捉到他唇旁一闪而逝的笑意……霍星叶抡起手机,睡意全无:“我最近是不是智商不在线?去你妹的有匪君子啊!!”   纪苒柚正在剧组发脾气,收到微信见是闺蜜,脸色这才好看点,安排“休息一会”,自己也朝旁边走去。   一片“肯定是霍哥儿”“好想霍哥儿”“霍哥儿二爷绝逼真爱”的私语中,彭悠月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拳,趁周围没人看自己,悄无声息地潜进厕所,拨通一个电话……   纪苒柚心口本来闷着一团火,见闺蜜这“稀里哗啦”一大段文字,登时乐了:“你这又是何苦,他吃得少还优雅矜贵是他的事,你何必委屈自己,要是他被你一人顶俩的食量吓到,那你还是别追了……况且人家都问了你吃不吃这个,吃不吃那个,活该你矫情!”   霍星叶发了一个“哭唧唧”的表情:“我觉得他就是故意的。”   “故意才说明有希望啊,请拿出你128G的岛国大片存量,不要怂直接上,要不然怎么对得起我最近生的气。”   “怎么了宝贝?”   “世界这么乱,肉麻给谁看,”纪苒柚夸张地抖了抖鸡皮疙瘩,朝人堆里瞟一眼,道,“还能是什么,就你那同学啊,半瓶水响叮当,她以为美术指导只是排排滤镜吗……协调灯光不会,摄影走位不会,取景道具不会,不会就要学啊,她学是学了,整天就什么‘书上说’,‘理论上’,耍大牌……一场夜戏灯光找不到主角还狡辩是意境,刚刚被我说哭了,现在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谁都以为霍星叶背靠霍家起来得容易。   殊不知,她几年前初进组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听过多少训挨过多少骂,多少次剧组人走光了还在分机前琢磨镜头。要不然美甲师那么多,凭什么只有她一个敢兼任美术指导,敢说敢怼看上去无法无天。   霍星叶叹了口气:“她没来成南大算我耍了把心机对她不住,这圈子乱,柚子你多帮衬点。”   纪苒柚“哦”一声:“谁给我一年七八十万,我只用每天到剧组消消乐玩游戏‘书上说’‘理论上’,我随她怎么耍心机。”   霍星叶:“……”   ————   回到城区已经晚上八点了。   聊微信是脑力活,霍星叶肚子饿得开始唱空城计,正思量着回去喝个酸奶就当减肥,楚珣把车停在小区附近的超市门口:“要吃什么吗?我下去买。”   霍星叶眼睛一亮,刚想接话,转念想到中午出餐厅时他问自己“是不是没吃饱”,自己大言不惭说的“撑得不想吃晚饭”,默了片刻:“我还不饿。”   “那我只买自己的。”楚珣颔首,推开车门,白衬衫随着颀长的身形在昏黄的路灯下划出一抹不肯拘囿的明亮,清冷,出挑……霍星叶默默收回视线,然后,咽了咽口水。   五分钟后。   “哐当”合门。   楚珣上车,把购物袋递给她,用眼神示意她搁在副驾驶前面的空当。霍星叶闷闷应了声“好”,把袋子接过来,视线便挪不开了……   那熟悉的三角状,那错落精致的黑色小碎卷,那丢丢桑椹点缀果肉饱满多汁……   霍星叶舔了舔唇,眨巴着一双玛瑙般灵动的眼睛,用小指头轻轻戳他:“你不是最喜欢蓝莓么,为什么要买巧克力蛋糕啊?”   “没注意看,”楚珣转钥匙,点火,神色淡淡地答,“超市就剩这两个,我全拿了。”   “说明一切都是缘分,我最喜欢巧克力蛋糕,”霍星叶扯了扯他的半袖袖口,凑到他旁边,眉眼弯弯问,“我帮你解决一个怎么样?”   楚珣下颌微绷,低沉清润的嗓音从“咔擦”的点火声中飘出:“如果你能安静一点的话。”   “给你剧透《仕杀二》不好吗。”   霍星叶嘴硬罢,红着耳廓冲他吐了吐舌头,高兴地把蛋糕放在车头,打开,用叉子叉下柔软的一团塞嘴里,眯眼满足地鼓腮帮子……   楚珣再次熄火,手里划着手机屏幕,眼睛却是落在身旁窸窸窣窣的小动物身上,看着看着,唇角就染上了一丝几不可查的笑……   很想按照微博达人教的淑女吃法进行,以求在他面前任何时候都美丽动人。奈何饥饿感太明显,霍星叶再努力,也只能勉强拖到十口。   把盒子装进口袋,她偏头问:“你怎么还不——”   眼角瞥到约莫二十米开外树下熟悉的闪光,霍星叶霎时戛然,眸底冷冽一闪而逝,紧接着,动作飞快地摁掉车顶照明,双手下意识挡在楚珣脸上。   倏然而至的白皙让楚珣怔一刹,随即关掉手机屏幕,就着她小手带来的黑暗,沉声问:“怎么了?”   霍星叶把头转到椅背上,声音闷闷的:“有狗仔。”   “有狗仔遮你自己啊,”楚珣抬手挡住她的侧脸,拧眉,“你遮我做什么。”   “我被拍到没关系,”霍星叶认真说,“他们不能拍到你。”   大抵是六岁的年龄差摆在那,霍星叶在楚珣面前的大多数行为都是自以为套路娴熟,其实孩子气不自知,会笑,会闹,会假装生气。   这是楚珣第一次看她这么严肃,整张小脸敛神闭目不苟言笑地说:“我被拍到没关系,他们不能拍到你。”   他修长如玉的手就悬在霍星叶的肩上,白净的指尖与她纤细的肩头相隔五厘米,四厘米,越靠越近……最后隔了一层微不足道的空气,楚珣眸光暗了又暗,终究没有覆上去。   车厢里有清淡的木质香,安静的黑暗中,两人肢体交错,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得异常清楚。   体温,心跳,屏息或者呼气时吹拂在彼此掌心的温热……   直到良久,一辆漆色斑驳的灰色面包车与低调暗黑的跑车擦肩而过。   霍星叶缓缓垂手,松一口气。楚珣瞧着她拍胸口的样子,一边重新点火,一边忍不住笑:“没想到有一天,我竟然会被一个小姑娘保护。”   霍星叶“哦”一声,不知天高地厚地挺了挺胸:“你见过34C的小姑娘吗?”   楚珣没回答,只是从善如流打量了一下某人胸前柔软的起伏,然后,把视线落在她唇上,云淡风轻地接着说:“有没有34C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清了清嗓子,“嘴还没擦干净……”   霍星叶掰下遮阳镜,果然看见一圈黑漆漆的巧克力酱糊在唇上,她脸忽地涨红了,偏偏楚珣还在继续:“想想吃个饭都要去洗手间补两次妆,这形象毁得——”   本就恼得不行,霍星叶盯了他三秒,扑到他怀里,直接把嘴上的巧克力酱通通蹭到他白衬衫的衣领上。一不做二不休,她擦了衣领还不够,索性又用食指揩下他白衬衫上的酱,忿忿抹到他唇上:“让你说我!哼!让你说我!你也丑!哼!你也丑!”   柔软的一团在怀里扭来扭去,楚珣笑得无奈,任由她发完火,才将人拎回座位,板脸教育:“坐好。”   霍星叶瘪嘴:“哦。” 第26章 琉璃蓝   ——震惊!霍哥儿惊现A市, 南大任教传闻恐成真!   ——霍哥儿深夜幽会神秘男子,跑车相拥共赴爱巢!   ——出现新恋情?细扒霍哥儿那些年的前任们。   ………   回塞纳河畔的路上,霍星叶想象了很多夺人眼球的标题, 一阵寒意从背后生起——   她不怕“花心”一类形容词, 也不怕评论说她多浪多为所欲为。她害怕的, 是那些善于煽动人心的娱记们深究楚珣,从身形衣着到车到表, 再到职业过往……不敢想象。   “你说什么?一条都没有了?有人提前做了公关?”霍星叶沉默一路,到家后洗个澡调节了心情出来,得到的却是这个结果。   电话那头的助理也颇为诧异:“是,是的……不, 不像圈里人做公关的手法……因为太,太, 太干净了……偶,偶尔一两条……都,都只有二爷和彭悠月……口,口角, 二爷说……想你。”   客房夏季地毯厚度适中, 繁复精致的花纹印在上面半透不透, 落地窗外的月色探进头来瞧,无声无息间,便给画上的仕女裙裾罩上一层朦胧,也衬得踩在上面那一双脚,脚背白皙脚趾莹润, 珠玉般了无瑕疵。   霍星叶正在做护肤,一边掬水朝光洁的脸颊拍,一边道:“问我妈了吗?难道是她今天打牌手气不错,就大发善心关心了一下我?”   “刚,刚,刚问了……”   助理终于打开了电脑,机械朗读的女音混着“滴滴答答”键盘声流畅地传出听筒:“霍夫人让你好好的别再闹幺蛾子了,说是东南系控股帮忙做的公关,直接在审核就把与你今晚行程有关的全网通稿统统毙了,根本没发出去。”   “东南系?”霍星叶手一顿,一滴剔透的液体顺着她细软声调从掌心滑向虎口,“是之前那个因为大规模收购被诟病辛迪加垄断的传媒巨头吗?”   助理应是,她奇怪:“可他们和我有什么关系啊,我用乱吃不胖发誓,绝对没有招惹过这种大佛。”   “砰砰砰”,门上响起三下节奏规律的敲门声。   “来了,来了。”霍星叶随手把多倒出来的乳液涂到小腿上,起身过去。   “我也感觉你没招惹过啊,主要是这种大佬一看就和霍总是个调调,正儿八经经商的,和你们这种二世祖八竿子打不着……不过霍夫人好像说,那个东南系最大控股人是她老友,很出名的洪雅。所以,是这层关系吗?”   霍星叶走到门边的脚步停下。   “等等……”助理道,“我刚刚联系了一下洪女士的私人秘书,秘书回邮件说洪女士正在跨国航班上,要飞十几个小时,所以可能是楚这个字念什么吩咐下去的,就洪雅女士的独子。”   霍星叶手缓缓攀上门把。   “珣,念珣,楚珣,听说是个植物学教授,我总觉得有点耳熟,又不记得在哪儿听过,好像也在南大教书,霍夫人让你见到面记得感谢人家。”助理说着说着一拍大腿,机械女音跟着惊呼出声,“哎呀就先这样,我电脑忘充电马上自动关机了——”   “咔哒”,屏幕黑掉,霍星叶开门。   楚珣大抵也才洗过澡,半干的头发被擦得蓬松,草堆样倒把他一向清俊的五官棱角修得柔和不少,垂眼,正好撞进霍星叶一双漆黑澄澈的眸中。   “咳咳,”他敛了敛神色,把手中一叠资料递给她,低沉润泽的嗓音中带着惯有的不疾不徐,道,“犹豫了一下,感觉还是有必要和你进行一些交流,以免在居住过程中给双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霍星叶没接资料也没接话,只是唇旁陷着两个若有若无的小酒窝,仰面看他。   “我这人有轻微洁癖,只要你注意三点就没问题,第一,”楚珣翻开资料,认真道,“请不要不敲门,不经允许进我的卧室书房和植株培养室。”   霍星叶弯唇笑:“好。”   楚珣点头:“第二,食宿分开,你做早饭我洗盘子,午饭晚饭自己解决,家里的大清洁会有老宅的保姆过来,一周打扫一次。”   霍星叶还是笑,轻挑的眉梢压着灼灼桃花眼,回转尽是流光:“好。”   可能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干脆,楚珣俊朗的眉头微微蹙了蹙,继而不迟不缓地继续:“第三,我已经把客厅外所有植株的性质以及浇灌方法写在了备注里,如果我出差希望你代为照顾,如果我没出差,也希望你不要为了找话说问我这是什么那是什么。”   他说得一本正经,霍星叶嘴角的弧度却越扬越大。   楚珣轻咳两声,收回疑惑的视线,接着道:“第四,应当保持同居异性合理的尺度,希望能避免彼此间发生肢体接触……”   霍星叶一手握住门把,一手撑在门框上,眉眼弯弯地踮脚,直接吻了上去。   唇瓣轻轻地,一贴。   两人鼻息便如柳絮般,缠到了一处。   楚珣愣住,霍星叶笑,四下寂静烘托出客厅落地钟“嘀嗒”“嘀嗒”笨拙的沉响。   霍星叶浪归浪,圈子里正儿八经交际的舞蹈却也被霍妈妈逼着学了不少。以前觉得无用,这厢倒得了好……她保持着踮脚的姿势,柔软的唇瓣和他的薄唇隔着几不可查的距离,几乎是擦着他的薄唇,用软糯中夹杂小得意的语调,缓缓道:“你看,我们没有肢体接触。”   她的眼睛很干净,宛如一口泉,泛着盈盈潋滟的光。   “你看,”她说,“我们保持着同居异性合理的尺度。”   樱唇一启一合,空气中若即若离的甜香散开,楚珣喉结不自知地滚了滚。   “虽然,”她弯唇笑,“刚刚那一秒太快,我很想再回味一——”   “下”字随着突如其来的鼻息被扼在喉咙,楚珣长臂圈住她的蝴蝶骨,顺势还住她纤细的腰肢将人反手摁在门板上。   “咔哒。”   落锁瞬间,霍星叶清晰地感受到他唇齿的凉意,掌心的烫。   天花板上琉璃灯碎光倾泻,氤氲着两人身上相同的沐浴露味,勾出暗影幢幢,以落地的资料为起点,一步错着一步……   轻微一声闷响,霍星叶想缠住他的腰,却被楚珣倏一下,反按到床上。   呼吸,有些重了…… 第27章 夜霭黑   楚珣一手钳住她无骨的腰肢做支撑, 一手捧着她的脸,从眉到眼再到唇,一下一下, 反反复复, 闭着目, 极富耐心又极致温柔地吻……   男人温热的掌心稍有薄茧,擦在她腰侧细滑敏感的肌肤上触感惊人, 霍星叶心里发痒,睡裙下大片白皙扭得将遮未露,和着那层痒意,叫嚣着让她感官扩大到极致, 浑身仿佛软成一滩春水,无法思考无法动作, 只能情不自禁并拢双腿,纤长的眼睫随着他指尖动作颤不停……   一滴汗,沿着楚珣额头、侧颜、线条勃发的胸膛滴落在她胸前柔软的起伏上,肌肤无瑕的手感比真丝更美好, 更让他一路顺着下抚, 喉结滚了又滚, 抵在她小腹的灼热早已烫得不成样……   他修长的指顺着她漂亮的脊椎逡巡,一节一节,落到尾骨,最后,小指勾在她底裤精致的蕾丝边上, 指腹贴着细腻的肌肤,反反复复,来回摩挲……   霍星叶忍不住朝上腾了腾身子,小手握住男人的腕朝里带:“嗯……楚楚……”   月色隐在云层中,娇柔的轻吟在空气里绕得恰好到处,宛如一粒火种,点在干燥欲燃的枯草上……   霎时间,他却停下了所有动作。   一秒,两秒,三秒。   楚珣搁在她底裤上的手缓缓上抬,擒住她小巧的下巴,偏头吻在她圆润的耳垂上,一下一下,又啄又摩……他鼻尖蹭着她娇嫩的鼻尖,出口,嗓音宛如从砂石中砥砺过般,小心翼翼,又哑得几不成音:“对不起……”   霍星叶一怔。   楚珣紧抿着薄唇放手,扯过薄被轻轻覆在她身上,然后,翻身下床。   就在他理好衣领穿上拖鞋要走的前一秒,霍星叶倏一下拉住他的手。   楚珣回眸,往日古井般平静的眼眸深邃如夜幕中忽明忽灭的星辰,尚未散完的情欲糅着骨子里那抹清冷,惑得人动魄惊心。   霍星叶凝视着他的眼睛,一边舔着唇角一边媚声道:“大家都是成年人,就算你不喜欢我,玩一玩也无所谓……”她小指指甲缓缓划过他的掌心,凌乱的弧度裹着丝若有若无的勾引,“你看你,都这么难受了……”   楚珣没接话,控制住力道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指。   拇指,霍星叶细软的喉咙起伏。   食指,霍星叶眼睫如受惊后的小动物颤栗不停。   中指,无名指,小指……   等掰到最后一根,霍星叶直接借力从后面抱住他,嗓音毫无征兆就染上了一抹哭腔:“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你明明喜欢我,你明明是喜欢我的啊……”   她脸紧紧贴在他的后背,倔强地抱着他不让他走,“你的眼睛在说喜欢我,你的身体在说喜欢我,明明你所有的所有都在说喜欢我……”   “可你为什么要告诉别人对我生不出好感,刚刚为什么要放开我,”她说着说着,语音化为哽咽,“是我不够喜欢你吗?是我不够好吗?可我还年轻我还可以变得更好,你们男人不都有空白情结吗……”   很多天想他的情绪骤地涌来,霍星叶噙着眼泪,抱着他,低低笑道,“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好不好,我就努力变成你喜欢的那样……真的,楚楚,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真的可以变成你喜欢的那样……真的,”滚泪包不住,一下子滑出眼眶,“真的,楚楚……我把心掏给你,求求你告诉我好不好……”   楚珣背对着她,红了眼睛,然后,轻轻握住她手臂缓缓带离自己身体,强撑平淡的尾音抖得不可自已:“好好休息……你明早还要去学校。”   双手垂在柔软的床单上,人好像飘到了空中。   楚珣一步一步朝外走,霍星叶盯着梳妆台那抹越来越小的模糊身影,喃喃道:“你真的喜欢我,你为什么不相信……你刚刚吻我的时候,我甚至贪婪地生出了一丝错觉……”   楚珣按下把手,拉开门。   “你是不是真的很早之前就认识我,很早之前就爱我,爱了我很久很久……很爱很爱我……”   “咔哒”,合锁,落下一室静寂。   走廊落地镜借着昏沉的壁灯折出晦暗的影……匍匐在地上的冬将军,冬将军脚边弓身靠在墙上的男人。   在凝滞的黑夜里,呼吸都显得艰难。   一墙之隔的门内,霍星叶咬住被子安安静静地流眼泪,不知道哭了多少次,也不知道哭得多憔悴……哭到最后的最后,凌晨四点,一条微博炸开了未睡的夜猫子。   霍霍星星叶叶V:第一次在床上体验冰火两重天,简直不要更销魂。【可爱】【害羞】   而一墙之隔的门外。   凌晨瓷砖起雾,楚珣蹲在门旁,一手搁在膝盖上,一手就着那层淡淡的雾气勾勒线条,她的眉,她的眼,每一画,每一笔……   缓缓地,但很熟练。   就像……描绘过无数次般。   直到差不多凌晨四点,里面真的不再有哽咽声、抽泣声,楚珣这才站起身来。蹲太久脚麻,他膝盖闪了闪……一滴不明出处的冰凉液体滴到睡醒一觉正在打哈欠的冬将军头上,哎哟好痛!   老将军温温吞吞地仰头想给那人乱喷口水的人一个犀利的眼神杀,瞧到男人布满血丝的眼和眼角几不可见的泪痕,默默地,用脖子蹭了蹭他的脚背……   楚珣吃痒,弯身把老将军托到掌中,凝视着他。   “小红花,”他轻轻唤,低哑的声线一半是笑,一半是自嘲,道,“你说……我这辈子是不是真的逃不掉她了。”   太久没听到自己的曾用名,冬将军楞了好一会儿,才伸长脖子,慢慢地,点在他的手心上…… 第28章 朝颜粉   霍星叶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 楚珣已经走了。   一排朝颜在阳台上开得招展明艳,整齐的植株托着一抹阳光洒到客厅。半明半暗的光景中,冬将军安安静静匍匐在餐桌桌腿旁, 一张浅绿色便签贴在他龟壳正中央, 霍星叶弯腰捡起——   蒸笼里有灌汤包, 粥在锅里,咸菜在冰箱保鲜室第二层边格, 我要出差半个月。   植株的浇灌资料在茶几上,茶几下的抽屉里有车钥匙和小区门口超市的会员卡,东西买多了可以凭卡把推车借到楼下。老宅和李颖的电话我短信发给你了,有事直接拨就好。备用的日用品在储物室自拿。下午两点半是项目启动开幕式, 记得带身份证去签到。   每个字都横平竖直,携着一股笔锋深刻的冷感。右下角“珣”字朝内那一勾落墨浓重, 好似可以将纸张划开一般。   如果昨晚两人真的发生了什么,霍星叶会噙着笑意读完这一大段文字,觉得早饭是他的温柔,叮嘱是他的体贴, 就连最最普通的句号, 都是温存后绵绵含情的关心。   可是……   睡眠不足头会痛, 哪怕醇醇的小米粥冒着腾腾热气,灌汤包的香味勾人馋虫,还是没能缓解脑仁一抽一抽的难受……盛好早饭后,霍星叶一手放在太阳穴上轻轻敲打,一手拨下电话, 点击免提。   “嘀嘀”的等待声在偌大的空间响得异常清晰。   一秒,两秒……十秒。   “嘀”声停下。   接通后,电话两头反而像是拗着劲般比赛缄默,霍星叶手中汤匙碰到碗沿的清脆声,楚珣身后汽车驶过的呼啸声,隔着一层薄薄的屏幕,在彼此耳里交织放大……   霍星叶一下一下转着汤匙,转到热过的米粥降到可以入嘴的温度,才慢慢舀了一口放嘴里,慢条斯理地咽下,然后,“啪嗒”将汤匙反扣在桌面,语速平缓地问:“楚珣,你是在躲我吗?”   电话那头默了片刻,那道带着惯有清润的声线才淡淡响起:“你身后,酒水架,左边第一个红色罐子是白砂糖。”   就这么一句话,轻飘飘一句话。   霍星叶听得心里一软,险些溃不成军。   她紧紧阖上眼眸,停顿几秒,强撑住云淡风轻接着道:“其实我想通了,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有时候我自以为是的你喜欢可能只是求而不得的幻觉。”   电话那头沉默。   霍星叶徐徐睁眼,扭身取过白砂糖罐,一边动作温吞地拧开盖子朝碗里抖,一边轻声道:“大抵是我之前过得太顺遂,也大抵是你给我的感觉太不一样,我才会在你拒绝之后一直耿耿于怀,一直纠缠不清。”   电话那头沉默。   “我有我的自尊,你也有你的考量。昨晚大部分是气话,别当真就好。大家都是成年人,既然一方始终没有回应,那么,”她摇了摇头,似是自嘲,“另一方也没必要一而再再而三玩什么单相思至死不渝海枯石烂。”   电话那头还是沉默。   全程紧盯手机屏幕,霍星叶并没注意到手上的弧度过大,整罐几乎没怎么用过的白砂糖全都倒向碗中,小小的山尖越冒越高,质感剔透的细碎固体受力滑到桌上……   “说了那么多有的没的。”   一片“窸窣”声中,霍星叶深呼吸好几下,用淡然的音色,最后道:“如果你不愿意,大可不必碍于洪阿姨的面子不开口,我既然能干脆住进来,也就能马上搬出去。”   “甚至,”她顿了顿,“如果你觉得以后和我上下班,看到我都会对你造成困扰,我也可以二话不说付违约金退出项目离开A市在你的世界消失得干干净净——”   “住下吧。”电话那头传来一道几不可闻的叹息。   霍星叶一愣,还没回过神来,便听见那道略带哑意的低沉嗓音接着响起,“有什么事情等我回来再说,不要胡思乱想……”楚珣默了好一会儿,缓缓道,“我不放心你。”   世界,仿佛突然安静。   他说……我不放心你?   他说的是……他不放心自己?   每个字都懂,可连在一起,就能让霍星叶无法思考——明明昨晚,昨晚他还……   那缕一半温柔一半无奈的声线从耳朵撩到脑海,微风般吹得她大脑皮层一片空白,紧接着,“哐当”一下,装白砂糖的罐子滚落在地。   楚珣蹙眉:“怎么了?”   “咔擦”,霍星叶直接挂断电话,扬起手背朝自己绯红发烫的脸颊上拍,没察觉指尖何时蘸了白砂糖,一下手,拍了个满脸都是。   ————   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宠物?   霍星叶坚决不认。   自己把白砂糖拍到脸上是害羞,冬将军呢?冬将军贪吃钻进白糖罐,结果被卡住了爬不出来,就一个字——蠢笨至极!   把老将军送去消防队拔出来,又送回塞纳河畔,顺手补个妆,霍星叶到学校刚好两点半。   尽管戴着口罩墨镜,一身白衬衫哈伦裤低调得不能再低调,奈何那八个手指的“X”太出名,加上一头海藻般垂落的大卷发、长期宠爱的Hermes提包,霍星叶到场还是引起了小幅轰动——   “霍哥儿坐我旁边,来我腾个位置给你。”   “霍哥儿你真的来南大了,我的天,还以为那些媒体在乱写,港真像做梦一样。”   “霍哥儿求合影求签名,你要去最后一排吗?这里有位置。”   “……”   “谢谢谢谢”“是的我来南大了”“谢谢了现在不方便”……霍星叶一边双手合十抱歉,一边压低声音示意大家安静,刚摸到最后一排角落坐下,讲台上严肃的女音便通过话筒传到教室每个角落。   “昨晚在群里通知了三次,今天下午的开幕式从两点半提前到一点,有的同学开幕式没到直接来培训讲座就算了,还不知道收敛,希望大家引起注意,”女人拔高音调,掷地有声,“下不为例!”   摄像师镜头旋转,霍星叶红着脸抬头,正好撞上大屏幕中女人的板脸。 第29章 奶奶灰   三十出头, 西装半截裙,妆容精致,纯黑的头发被绾成一个一丝不苟的髻。   清秀的五官上架着一副金属边眼镜。如果不是镜片后的眼神太过犀利, 霍星叶不敢相信那般中气十足的呵斥是从这么一个斯文素净的女人嘴里发出。   不知怎么的, 耳畔忽然浮出李颖的形容, 霍星叶戳了戳身旁染着奶奶灰波波头的时尚姑娘,压低声音:“请问你知道这个老师是谁吗?感觉蛮……厉害的样子。”   那姑娘把视线从霍星叶纤白的指尖收回, 咽了咽口水:“听说叫罗薇,哥大毕业的超级学霸,三十出头就是物理院副院长了,还是我们这次项目的副组长之一, 负责我们两年的整体培训和什么鬼审核……霍哥儿,”姑娘的眼睛眨了眨, 充满希冀地问,“你可以出个字母美甲的教程吗?”   霍星叶:“啊?”   “就你手上这个指甲啊,”那姑娘舔了舔唇,把自己手上的八个“M”扬给她看, “我在我家门口做了好多次, 感觉都不到位, 色调和立体度方方面面……我之前微博有关注你,结果你最近两个月一条教程都没出,我就取关了。”   “哈哈,”霍星叶小声笑,“那你继续关注我吧, 我这周末空了就写——”   “最后一排左边边上穿白衬衫的女生,”罗薇PPT控制笔朝后面闪一下,“起来复述我刚才的话。”   在众人或同情或惊叹的注视下,霍星叶一脸蒙圈地站起来,前面的男生女生小声说:“在我们正式任教之前,需要先旁听半个月。”   霍星叶一字一字地重复:“在我们正式任教之前,需要先旁听半个月。”   “旁听结束后,还有两次试讲审核,”   “旁听结束后,还有两次试讲审核。”   “审核会产生大概百分之一的淘汰率,也就是说,在你们这百十号人中,会有一个至多两个人被淘汰出项目……”   虽然很长,在周围同学的帮助下,霍星叶还是一字不差地完成了复述。   罗薇瞟了她一眼,冷着声调道句“认真听”,然后接着讲:“大家不要紧张,这个淘汰结果取决于你相关专业的授课水平,你的认真态度,你的临场发挥乃至颜值方方面面,会有一个审核团进行考量……我相信,经过半个月的训练,大家都会达到一个理想的结果……”   “第一个大点就说到这里,下面我们来看第二个大点……”   俗话说“好马不吃回头草”。   本着多年念书经验,老师一般点过一次的人就不会再点第二次,霍星叶放心地摸出手机和闺蜜开黑打排位。   小兵还没有走到第二座塔,讲台上的女人停了下来:“听说有个微博两千万粉丝的网红加入了我们项目,大家想不想认识一下。”   “霍哥儿!”   “霍哥儿!”   一片起哄声中,罗薇满意地推了推眼镜:“那就请霍星叶同学来看看,之前让你们预习过的《教育法》内容,这个选择题,ABCD四个选项,应该选第几?”   霍星叶站起来,尴尬地笑了笑:“D吧。”   “嗯,”罗薇点点头,“D这个选项陈述完全没错,但与题干无关,所以我们的正确答案是B。”   不出五分钟,罗薇又道:“随机性是一个重要准则,身为教师一定不能戴着有色眼镜看学生,比如以进门这个同学为坐标原点,我随手写个(60,65),请这个坐标上的同学起来给我们举个例子……”   霍星叶深吸一口气,摁灭屏幕站起身。   十分钟后,“我们讲了这么多,下面就随便一个找名单上的同学上来小试牛刀。”   再过两分钟,罗薇干脆都不掩饰了,就着麦克风:“霍星叶不要交头接耳。”   “美院的同学来给我们说说案例中这个朋克风格。”   “被分到植物系的同学来给我们讲一下你对双子叶纲的基本认知……”   最后的最后,霍星叶给要签名的同学签完名,要合影的同学合完影,谢绝了奶奶灰小胡同学约撸串的邀请,浑身无力地瘫在座位上给楚珣发短信。   ——今天大概在水逆,听课打个游戏一直被抽起来,已被柚子拉黑的我嗷一下就哭出了声。   等了一分钟,两分钟……   半小时,某人还没回复。   大概在采标本或者做数据吧。   霍星叶瘪瘪嘴,整理好衣摆,拎包走出空无一人的教室,去向洗手间。“嘎吱”,她刚推开木板门,正在补妆的女人回头,两人视线直接撞在空中。   霍星叶撩了撩耳畔垂落的卷发,正犹豫着要喊“罗教授”还是“罗老师”,女人已经转过头去,从包里摸出唇线笔,开门见山地说:“昨天听我学生说,你借住在楚珣家?同居?”   哪里来的水逆……   霍星叶当即心下了然,面上却是波澜不惊,“嗯”一声,走到她旁边,把包放上去。   “也是缘分,我实验室也在楚教授隔壁。”罗薇和蔼地笑了笑,一边细细描唇,一边状似无意地继续,“和楚教授共事了好几年,还算有几分了解,他性子比较冷吧?”   霍星叶不说话,只是拉开了包的拉链。   “哦也对,估计你才住进去,还没和他说上话,”罗薇一副过来人的口吻,感慨道,“想他才来南大那阵,真的是一身清风傲骨,你说恃才放旷吧,该有的礼数都会有,其余的又不再多说一个字……开始还有学生不知天高地厚想追他,送的礼物不收,联系方式不给,该挂科的挂,整个不近人情的名声留下来,久而久之,动心思的学生也倒少了很多。”   霍星叶还是不说话,右手勾着眼线笔飞快地扫了两下眼尾,又摸出和她一样的唇线笔,拧开笔盖,笔尖点在樱唇上。   “说来他脾性倒和我有几分像,”罗薇挂着一副温婉的表情,聊天般接着拉家常,“都喜欢学术科研,不太爱什么钱啊才啊名啊利的。都是哥大毕业,在南大任教。对喜欢的事情很执着,对不喜欢的事情提不起半分兴趣,有坚定的人生目标和追求……不像现在一些小年轻,在什么娱乐圈时尚圈沉啊浮的一身绯闻心性不稳……”   说着说着想到什么,罗薇手腕一顿,不好意思道:“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啊,有那种能力其实也很不错。”   “没事没事。”   和罗薇缓慢小心的动作不同,霍星叶描眼线快,描唇线更快,动作流畅弧度完美,不到两秒的勾勒快得带点炫技的意味,最后点在唇角,近乎演绎。   罗薇看得手上一滑。   “对了,”霍星叶对着镜子抿唇,一边把化妆品扔进包里,一边道,“我和楚教授不算借住吧。”   “啊?”上一秒,罗薇面上疑问,心里松气。   下一秒,便见身侧的女子转了那张青春明艳的脸看向自己,云淡风轻道:“我们,好像……每晚都睡在同一张床上。”   罗薇笑意戛然。   霍星叶体贴地从抽纸器扯出一张纸巾,递给她:“罗教授,你唇线画出来了——”   “你的反击很到位,”罗薇怔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唇边渐渐噙笑,接纸的指节却微微用力,“可是很遗憾,我已经过了和小女生勾心斗角的年龄,也不会因为你一两句胡诌就做出什么改变。”   “与我无关。”霍星叶耸耸肩,正准备在罗薇平静的注视下踩着低跟鞋离开,手中的手机开始震动——   楚珣,来电。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转了转,她没有停留,一边用拇指把音量不着痕迹地按大,一边朝外走:“楚楚,怎么了?”   男人的嗓音清润,如潺潺流水般淌在相对狭小的空间:“应该问你怎么了……不是说一直被老师叫起来?”   “是啊,”霍星叶手放在门板上,噘嘴不满,“而且每次都是在我推塔补刀的关键点,成功收到消极比赛惩罚信件和闺蜜拉黑通知,我岂不是又好几天不能玩了。”   “正好收心学习,你为什么不反思一下自己,如果你每个问题都答得出来,还怕老师点你的名字吗?如果你上课不玩游戏不说话,老师还会点你吗……”   男人明明是教育的口吻,明明是向着自己在说话,可其中那抹对待小孩般的温柔,任谁都听得出来……   罗薇望着那道越来越远的纤细身形,垂在身侧的手攥得骨节发白,“撕拉”微响,纤薄的纸巾被撕成两半。   ————   从他那声“关心”开始,霍星叶总处在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中。   回到他的车里,周遭都笼了一层他喜欢的木质香,霍星叶把头埋到方向盘上,声音闷闷的:“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楚珣没有回答,反而清淡地问:“刚刚和别人在一起?”   “嘭”一下,霍星叶差点把下巴漏进方向盘的间隙:“你怎么知道?”   楚珣没接话。   短暂的沉默中,霍星叶只觉得自己那些细微的心思无处遁形,索性破罐子破摔道:“和罗薇,别和我说你不熟,李颖说人家自诩和你什么名校海归杠把子,什么鬼最佳拍档……听到她说哎呀你们不问外物追求学术什么的我就气啊……”   一五一十交代完毕。   霍星叶猜测他会反驳,会生气,会沉默,甚至直接挂断电话。怎么也没想到,他低低地笑了声,就说了两句话—— 第30章 可可棕   第一句, “别人不是说你很会怼人吗?”   霍星叶一愣:“啊?”   “既然她说不在乎名利,那你就不应该叫罗教授,”楚珣顿了顿, 用如丝如帛般绵缓清润的语调, 教育了第二句, “你要叫她……罗副院。”   霍爸爸霍妈妈以前工作忙,霍星叶小学时期的家长会基本都是保姆秘书代开。久而久之, 就有“霍星叶没爹没妈”的传言放出来。霍星叶气不过,约了那个说得最欢的男生放学后到小操场,撸起袖子照着老爷子教的拳法就把人揍得个鼻青脸肿。   霍妈妈去学校领人,前一秒点头哈腰给老师认错说回去好好管教, 下一秒把霍星叶带到肯德基点了个全家桶,一边看着闺女大快朵颐, 一边给她擦嘴,说:“我以前教你的话是不是忘了?别人对你好一分,你对别人好五分,别人对你坏五分, 你就拿十分的颜色给他瞧……打人不打脸, 要朝暗处看不到的地方用力, 骂人不揭短,提高效率字字扎心……”   地下停车场灯光斑驳,平整的长路把偌大的空间割得四分五裂,各式各样的车辆一会进,一会出。   霍星叶数到第五十二辆, 忽然笑出声来,打破两人沉默:“我好像明白我母上大人为什么那么偏好你了。”   浅浅“嗯”了声,楚珣学着她的口气答:“我也好像明白你母上大人为什么说你幼稚了……”   “幼稚?!”霍星叶最见不得别人说她幼稚,腾一下就从方向盘上弹直了身子,凶巴巴地反嘲:“我幼稚你别配合我啊,我幼稚你别跟着我幼稚啊。”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无奈的低笑:“我没有配合你——”   霍星叶不依:“你就有——”   楚珣耐着性子纠正:“我没有——”   霍星叶恼了:“你明明就有还不承认,你这人怎么总是这样啊——”   “嘟嘟嘟。”   楚珣电话挂得干脆。   霍星叶怔了一瞬,想象出电话那头男人被戳中心思、蹙着眉头俊脸微红的模样,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就像口红和包包对女孩子的意义一样,大部分男人对车都有一种骨子里的执念。   尽管楚珣经常开的都是正儿八经的轿车,霍星叶也是去了车库才发现他和自己有相似的收集癖。   结构美,盘子轻,霍星叶直接开了昨天约饭的那辆柯尼塞格,点完火正在输导航,一道窈窕身影走到车旁,紧接着,“扣扣”两下敲响车窗——   “楚教授你今天不是出差吗?还没走?”罗薇放轻嗓音,温柔地问,“这辆车以前就见你开过一次,今天看到也是缘分,”她顿了顿,“方便我搭个车一起走吗?”   两人座的跑车,你要搭车?   霍星叶心里嗤,手上却是匀速摇下车窗,素白五指勾掉脸上质感极佳的墨镜,朝看向车窗外的女人,展颜一笑:“当然方便,能送罗副院回家是我的荣幸。”   从那副楚珣从不戴的墨镜到鼻子到唇,最后看清那张明艳的脸……   罗薇脸上笑意霎时凝固:“怎么是你?开这辆车?”   霍星叶陷着两个小酒窝,婉转道:“我以为黑车配我今天这身很好看呢,还是说罗教授对色彩时尚有什么独到的见解?”   隔着一尺的距离,罗薇渐渐黑了脸,霍星叶却故作不察,自言自语:“出门前还纠结了一会,我果然应该开那辆银色的奥迪啊……”   罗薇转身就走。   “楚珣也是,这么多车,也不会告诉我哪辆好开哪辆不好开,他不知道心性不稳的小女生做什么都是图好看吗……”   罗薇“滴答”按开菱格对面的白色轿车,坐到驾驶座上,倏一下,白影自霍星叶车前晃了一影,飞驰而出。   霍星叶朝她挥挥手,甜声叮嘱:“罗副院您慢点嘞!”   回答她的,是一缕滚热的尾烟。   ————   霍星叶以前很怕安静,那种四下无人、空旷得可以听见钟摆和心跳的寂静会让她恐慌。纪苒柚没结婚时约纪苒柚出来玩,纪苒柚结婚了就叫着一帮狐朋狗友到各处喧嚣。   她下午回塞纳河畔本想休憩一会儿去做spa,意外地,窝在楚珣喜欢坐的沙发上,游戏一玩就是一下午……也不觉得寂寞,也不觉得惧。   等到差不多八点,她点了个烧烤当宵夜,吃完后,懒懒散散打开笔记本初始化校园内网账号,注册完成后逛进灌水论坛,首页几乎全是“霍哥儿”在飘。   置顶的是一条秒拍视频,巡视的场景很熟悉。第一次尝试和某人名字连在一起的绯闻,霍星叶生出些赏心悦目感,喉咙滚了滚,淡定点进去。   说支持的,说不搭的,喜欢她踩楚珣没钱的,喜欢楚珣踩她妖艳风骚的……   相比微博那种鱼龙混杂的修罗场,在校学生的措辞真是温和得不能再温和。甚至,那些刻意而为的脏话,在霍星叶眼里都像月亮山七月盛开的木槿,稚嫩,奶白,带着不自知的素香。   平板尺寸标准,她翻页缓慢,偶尔遇到有趣的评论,便截屏发给楚珣。手机,就是在这个时候响的。   “下午我回去看爹妈被跟拍,摔了一个狗仔的手机。”纪苒柚的叙述很平静。   霍星叶挑眉:“所以?”   “给他赔了个新的,检查内存的时候,发现了一个联系人,”电话那头倏地传来了一声低浅的呻吟,“轻,啊,轻点”,“彭悠月。”   霍星叶吓得手抖,平板翻几次身“哐当”砸下床。   她一边给吃疼瞪她的冬将军点头道歉,一边挂着同款严肃脸呵斥对方:“柚子你特么节操呢?啪啪啪还要打电话,还能叫得更销魂吗——”   “啪你妹啊,老子肩周炎犯了在做按摩,”纪苒柚翻了个白眼,没好声没好气道,“你有什么要说的吗,没有我周一回剧组就直接给解聘书了。”   “怪不得,”霍星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昨晚有狗仔偷拍我和他,当时我想了半天没捋明白,你圈知道我确切在南大的都不会卖我,不知道我在南大的也没法卖……原来是她。”   纪苒柚问:“需要我找个理由吗?”   “留着吧,反正已经公关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霍星叶赤脚踩在地毯上发出轻微的“蹬蹬”声,“估摸你昨天说她,她心情不好,哎。”   按摩师的手法轻重得当,连带着纪苒柚一声嗤笑都随着那节奏发得抑扬顿挫:“别和我说……你欠她……草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我只是懒得管,”霍星叶把冬将军搬回客厅的鱼缸,手背拍着嘴打哈欠,“朋友,你听说过爱情吗?”   “呵,”纪苒柚满是不屑,“我只知道你整个暑假相思成疾人家爱理不理,估计现在也是?”   现在?   霍星叶舌头抵住白齿徐徐舔舐,眼波流转,笑而不语……   夜色沉沉欲坠,屏幕浮光绮丽,杀戮沸反盈天。   吊着一口气从黄金直接肝到钻石,一直到凌晨,霍星叶发的微信,楚珣还没回复。   第二天给他拨电话,他大抵在忙,仓促回了句“没注意看”,便匆匆挂断。   第三天给他拨电话,霍星叶一边在冬将军壳上随手涂画,一边软软地和他道:“中午在喷泉旁边遇到一个女生要合影,结果我穿着高跟鞋没站稳,差点掉进了喷泉里。”   “下午吃外卖的时候把电视遥控器砸冬将军身上了,幸好壳厚,要不然都被砸傻了。”   以及……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不太清楚,我在忙。”电话那头的男人清淡答。   “好的,你先忙,我睡了么么哒。”   “嗯”一声,挂断。   霍星叶猜,他可能站在一处露天的地方,月色本就稀薄,风一吹,便散了,只留下凉意穿膛……   冬将军背上寥寥几笔红花含苞欲放,霍星叶心口生冷,经久难息。   第四天,他的电话干脆都打不通了。   一遍一遍的“您好,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机械刻板,比艺术鉴赏的理论体系更枯燥乏味,霍星叶不想看,不想听,却又不得不看,不得不听,宛如一口郁气攒在胸口,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第五天,第六天,第七天……   楚珣就像人间蒸发般,所有的消息都石沉大海。   如果后来他没接那两个电话,没说“他在忙”,霍星叶大抵不会这么执着,可他就是接了啊!   霍星叶真的不信有什么差可以出到百分百没信号,有什么科研可以忙到一个电话也回不了……   每天给他发短信说说生活琐事,说说卖萌犯蠢,说到最后,霍星叶也不知道是在等他回应,还是踩着上一天的轨迹自己和自己较劲……   直到,第十天。   《仕杀二》剧组挪到A市近郊取景,霍星叶驱车杀过去,纪苒柚捧着她的脸问“我草怎么瘦了这么大一圈”,然后告诉了她一个恋爱中的词,叫“冷暴力”。   “可我没和他恋爱,哪儿来的冷暴力,”霍星叶蹙了秀气的眉,“我感觉他是真的再忙,却又无法说服自己,他怎么才会忙到五分钟的聊天时间都没有。”   纪苒柚从冰箱里取了盘西瓜,拿了最中央最沙最红的一块递到她唇边:“可能你太热情,他端架子想冷冷你?”   霍星叶接过来咬一口,嘴里一半冰一半甜:“可能只是单纯不喜欢我?一瞬的好感过后就再没有动心?”   纪苒柚神色复杂:“你想太多了吧,他最多是口是心非,都说了不放心怎么会不喜欢——”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之前有多少次我笑脸凑上去被他无视,我伸手给他打招呼被他忽略,我提着多重的东西在后面追着他跑,他步子都不曾慢下丝毫……”   顾沉带着午饭去剧组找自家老婆时,正好撞见这副光景。   霍星叶满脸失落地在抱怨。   自家老婆脸上写着楚珣又渣、又喜怒无常却没法劝闺蜜放手,一张好看的小脸拧得皱皱巴巴:“你等他回来再看嘛,别想太多,女孩子就是容易脑补。”   “我觉得他就是不喜欢我。”   纪苒柚安慰:“真的没有,感觉他那么冷的一个人能和你说那么多话,已经很好了……”   顾沉把餐盒碗筷一一摆到餐桌上,小声对纪苒柚说:“有你最喜欢的水煮肉片。”纪苒柚朝他撇撇嘴,“草草心情不好,我不太想吃。”   霍星叶和柚子太熟,也无所谓虚礼:“真的这么多天杳无音讯,我怎么吃得下,他就是不喜欢我——”   “他喜欢你。”   顾沉打断霍星叶的话,给纪苒柚薅了整整一大勺肉片,一边拂肉片表面的辣椒,一边漫不经心道:“我和他认识十几年,如果他不喜欢你,别提住进他家了……你连说这些话的机会都没有。”   霍星叶从纪苒柚碗里夹了一块:“什么意思?”   顾沉不回答,只是轻飘飘瞄了她一眼,霍星叶犹豫一下,还是选择在纪苒柚憋笑的神色中,尤为不甘心地把肉还到闺蜜碗里。   刚落筷,便听到顾沉懒洋洋地接着道:“我也不知道别的。”   霍星叶刚想抢回来——   “你回去看看他书房左边柜子第二格抽屉里面的东西……密码我也不知道,你可以猜猜看,不过,”顾沉眼底划过一丝兴味,“相信会有惊喜——”   “改天请吃饭。”   霍星叶朝柚子抛了一个飞吻,匆匆离开。   纪苒柚用筷子戳了戳碗里那块被觊觎过的肉,有些担忧地问:“你该不会胡诌的吧?楚珣柜子里有什么东西你怎么会这么清楚?”   顾沉指了一下自己的唇:“亲我一下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纪苒柚掐了一把他大腿:“剧组这么多人呢……”   “他们又没看我们——”   纪苒柚以手挡脸飞快在顾沉唇上啄了一下,男人得了好也不耍赖,春风般清润的五官浮上一层笑意,亲了亲自家老婆的额头,一边给她盛汤一一边解释道:“七月我路过月亮山不是顺道接了个人么?”   纪苒柚:“是楚珣朋友?”   “是楚珣当时马上要毕业的一个学生,”顾沉道,“本来和导师一起坐动车去月亮山科考,结果中途被下了遣送令,可怜孩子在我车上就一直嚷嚷跟了楚教授三年终于见他暴露颜狗本性人面兽心……他给我说,有个漂亮姑娘问他可不可以换座位,他发消息问楚教授,问着问着突然想起教授不喜欢和陌生人靠这么近正想拒绝,结果楚珣给他回,偶尔助人为乐也可以。”   纪苒柚“噗嗤”一声,中肯点评:“骚气。”   顾沉笑着用纸给她抹掉唇边的油渍:“你再亲我一下我就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第31章 尖杉褐   霍星叶中学时代看过不少言情小说, 回去的路上便忍不住脑补,那个抽屉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情书?不太可能……   日记本?不太节能……   难不成是年少时候某人遇见自己貌美如花偷偷动心拍下的照片?好像,更不可能……   楚珣书房没上锁, 霍星叶在门口进行了将近半个小时的思想斗争, 还是脱掉拖鞋穿着袜子推门而入, 刚迈进第一步,她整个人彻彻底底愣在了原处——   一个落地书架, 一套木质桌椅,一方独柜,窄薄的地毯上倒映出驳色密集的幢影。   三面空墙上挂满了植物标本,大大小小, 斑斓精致。   荷叶铁线蕨,狭叶瓶尔小草, 海南粗榧,篦子三尖杉……很多,霍星叶甚至连名字都不会念。   一步步逡巡,好似走进一片密林。粗粗一看, 那些标本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板安宁, 素净, 按兵不动,你越入越深,她们便开始呼朋引伴,等你走至最深处恰闻鸟啼,一束阳光从叶隙洒落, 整个世界,跟着就鲜活起来……   钢筋水泥的牢笼里鲜少有这种原生态博物馆。   越看越活,绿得舒畅人心……   直到日薄西山,霍星叶饿了准备点外卖,这才想起自己进来是要找东西的。   唯一的柜子确实在左边,第二层抽屉也确实上着LED屏的四位数密码锁。   霍星叶随手输了个“1234”,提示错误,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输入楚珣的手机后四位,提示错误。   输入他的生日,提示错误。   厚着脸皮输了自己的生日,还是提示错误……   如果是四位数,每位数“0”到“9”十个数字的话,总的可能性就是十的四次方,一千次,啊不对,一万次。   如果自己一分钟尝试三十次,那么一个小时就是一千八百次,也就是说,不到十个小时,自己就可以试出来……   但是一次要按四个键,总共就要按四万次……   白皙小脸上的五官皱成一团,霍星叶认命地叹了口气,按下“0000”的指尖流淌着一股浓浓的绝望,然后“0001”“0002”……   客厅里,落地钟“滴滴答答”的晃动声模糊地传到书房。   书房里,老将军就想打个盹,结果每次都在眼皮要合上的前一秒,被“密码错误,请重新输入”惊醒,他忍无可忍,温温吞吞地伸出脖子,从墙角爬到了柜子旁……   “‘0090’,坚持就是胜利。”霍星叶顺手捞起压住自己裙摆的冬将军,举着他的壳把他抱到屏幕前,用手指给他看,“你来按,先按这个‘0’。”   冬将军从善如流地按‘0’。   “再按一个‘1’。”   冬将军把肉蹼蹼的爪子放到‘5’上。   霍星叶“哎”了声:“算了,算了,你随便按吧,反正还有九千九百次——”   “滴答,密码正确。”   “尝试”被硬生生卡在喉咙,霍星叶望着屏幕上那个“0512”怔了好几秒,低头差点想朝冬将军背壳亲。   而当她小心翼翼地拿出里面那张玻璃板,顿时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微笑。   ————   纪苒柚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厨房帮顾沉尝菜熟没熟。   电话里那声“叫你老公听”杀气十足,吓得纪苒柚手一软,筷子一滑,整块才出锅的糖醋排骨忽地掉嘴里把她烫得直龇牙。   “你呀,怎么这么不小心……”   顾沉无奈,一手接过老婆手中的电话开了免提扔流理台,一手搁到老婆嘴旁示意她吐出来,看也没看手机一眼,淡淡道,“草爷你做什么——”   “顾沉你特么玩我是吧!就一组星叶草的标本叫惊喜?你到底懂不懂惊喜是什么啊……”电话那头听到什么,默了片刻,“柚子你们在做什么,喘气小声点。”   “她被排骨烫到了,一边烫一边又舍不得吐,”顾沉失笑,看上去力道很重实则很轻地弹了一下某人额头,转身倒水回答说,“你不是叫霍星叶吗?”   霍星叶莫名其妙:“是啊,可星叶草也是一种稀有植物啊,巧合而已。”   顾沉“哦”了声,端着水让纪苒柚喝完了,这才接着道:“可他以前不是研究星叶草的,你知道后来他为什么要转为研究星叶草吗?”   霍星叶一愣:“为什么啊?”   “自己好好看书,好好准备讲课,少来剧组缠着我老婆。”   “可是为什么啊——”   “嘟嘟嘟。”顾沉直接挂断电话。   霍星叶:“……”   突然有点想骂脏话。   解决完一份抄手外卖,又洗了个澡,霍星叶第二次潜进书房观摩那份“惊喜”时,心里有了些许思量。   ——下周就要开始试讲了,第一次试讲在周一到周四四天,第二次统一在周五,我觉得罗薇一定是故意的,要不然凭我从未有过“再来一瓶”以及刮发票从不中奖积攒下来的运气,怎么可能就排到了周一,虽然是最后一个……   ——我看了不少书和视频,催眠点已经从半个小时延迟到了三十五分钟,我觉得自己这周末再练两次,或许大概应该可能没太大问题……对了,还有。   ——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你的星叶和你的星叶草都想你了。0512。   连发三条过去,霍星叶没抱太大期望他会回复。   塞纳河畔的梧桐树在夜色中忽明忽暗,霍星叶从左到右数到第五棵,屏幕倏地亮起。   简单两个字,“周二”。   第六棵梧桐出类拔萃,远天的浮光镶在它的树腰,衬得树梢那颗星星孤独可爱,一腔孤勇地想走进那场绮丽却又带着点越近越谨慎的情怯。   A市是晴天,相距遥远的另一座城市则是阴雨连绵。   近郊独栋别墅的露天阳台上,两个男人相对而坐,一个衣着随意姿态卓然,一个西装革履身形槁瘦。穿西装那男人戴着口罩,露出来的眼睛眼珠混浊,里面隐约夹杂着纵欲过度的昏黄。   他端茶啜一口,操着公鸭嗓道:“你有短信。”   楚珣瞥一眼,轻描淡写回:“广告。”   “噢?是吗?”男人放下茶杯,嗤道,“广告你还回复?两个字?”   楚珣收回视线,面无表情:“退订。”   大抵没想到他的答案,男人滞了滞,随即玩笑说:“这不是你私人号吗?广告有点多啊。”   冷泡茶比热茶更讲究手法,热兑冷冲,每一步的茶量水量包括冲泡速度都会波及茶叶成分中的鞣酸,茶素,从而影响口感。   楚珣右手握着长壶柄,手腕倾斜,低沉平润的嗓音氤在“哗哗啦啦”的碰撞声里:“有人的地方就有交易,熙来攘往皆为利,既然有人愿意买,那便有人愿意卖。”   他的态度温和,春风教诲般丝丝入卷。   明明每个字都不见杀伤,男人不知怎么的,却被激怒了:“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楚珣放下水壶,修长白净的指捻碎苦丁的叶子朝杯里糅,稀稀疏疏一层落到水面,飘过来又浮过去。   他慢条斯理地用勺子将茶碎拌到最底:“说吧,你还想要什么,最后一次罢——”   “你终于忍不了了?”男人倏一下拔高语音,一双眼睛阴鸷如毒蛇般紧紧缠在楚珣身上。   楚珣仍旧一派淡泊,垂手扶住桌上冰桶,伸长勺从里面舀出一块冰。   然后,悬到杯上,缓缓道:“我想成家了……”   “你——”   男人刚想说什么,楚珣忽地抬眸,眸色很淡,宛如天山之上近云之巅,裹着化不开的皑皑白雪,稍稍一碰,便是冰剑骨霜,凉近窒息。   男人哼了个单音节,剜他一眼拂袖离去。   夜雨叮咛,晶莹剔透的固冰骤地跌进滚茶,“咕咕噜噜”的气泡冒完消尽……有茶香起,袅袅烟雾散开双眸冷然,寒意褪去,只剩一片温润,形色雅苦,质感如玉。   ————   过周末的速度素来是过工作日的多倍。   为了回馈楚珣学生们这两天顶着满是“双子叶纲”“营养器官”“茎脉标本”的脑袋,来听什么波普艺术,霍星叶周日练习结束后,叫上这浩浩荡荡十来个同学约了塞纳河畔的自助烤肉。   大家本来以为,像霍哥儿这种要保持身材维护形象的爱豆晚上只会吃白水煮青菜,谁知,随随便便就打脸李颖吃前说自己“全场最多”的放话。   王文则表示,“第一次因为一个女明星吃得多而彻底圈粉。”   “叫什么女明星!”李颖一巴掌拍在搭档脑门,凶巴巴地教育,“叫师娘!”   王文吃疼,抱头认错:“好好,师娘!”   晚天霞光正好,艳丽的色彩勾勒出一张张青春洋溢的脸,霍星叶看着他们在光晕里嬉笑,只觉得以往那些诱人的喧嚣不及此刻简单的打闹。   她刷了门卡带学生们进小区,莞尔:“说过好多遍了……还不是师娘。”   “反正都住在一起,”李颖挽着她胳膊笑眯眯地说,“迟早会是。”   门亭里的保安大叔听到这话,报纸后的眼睛一亮:“原来你们住在一起啊?”   一行人奇怪,大叔扬了扬下巴,带着几分得意道:“老杨非说你是楚教授的邻居,我就说嘛,邻居怎么可能搭上楚教授的车,这好几年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楚教授副驾驶上坐人哩!”   李颖和王文起哄:“哟哟切克闹!”   霍星叶红着一张脸强撑镇定地嗔:“小声点,我给你们发红包。”   ————   明天就要第一次试讲,霍星叶以为自己会紧张得睡不着。不知是烤肉可以安神,还是那群一直嚷嚷“师娘”的学生太可爱,霍星叶这天晚上,睡得出奇好。   好到第二天,被李颖焦急的电话吵醒,看到对方发过来的链接,整个人如当头棒喝,一下子,懵在床上…… 第32章 远云湛   那是校园灌水论坛上的一篇长文章, 图文并茂。   “神扒霍哥儿与楚教授关系”的标题取得很简单,内容却是……   助理刘莉手里有霍星叶微博的账号密码,为的就是有时候霍星叶头脑发热说错话, 她能够及时删除。   比如, 怼姚婉莹看到好片就想朝导演投资人床上爬。   比如, 说魏易不知天高地厚。   再比如,深夜里那条只存在了一个小时不到的“冰火两重天”。   东南系的控制力足以让微博发不出任何关于“霍哥儿”的热搜软文, 如果不是笔者提,霍星叶几乎都要忘了这茬……   从自己和许旭他们绯闻消失的原因开始,到魏易说他和自己不合,再到自己和楚珣在南大小范围闹的绯闻, 最后是“冰火两重天”的网络释义。   论据充分,层层递进。   精致而极具煽动性的措辞让这篇文章的中心思想以每分钟上百条的速度在评论里爆开——   不爱吃花菜的花菜:卧槽!霍哥儿竟然好这口?!SM?还冰火两重天?!怪不得秒删, 简直不要更刺激!一想到我的男神们陪她玩这种游戏,我真是……已取关。   麻辣烫不烫:就一个字,辣眼睛!贵圈陪这种白富美就算了,凭什么拉上我们楚男神?!   你没有影子吗:万一霍哥儿只是说心情呢?!你们也真是很神奇, 五个字一点图就开始阴谋论, 眼睛是黄色的吧?看什么都是黄。   格格不入的一层楼很快淹没在更大更汹涌的骂声里。   学霸小司:楼上是霍哥儿小号还是霍哥儿脑残粉啊, 洗地滚!大半夜,在床上,冰火两重天你说是心情?!那许旭魏易他们说不合你怎么解释?!神特么性格,是床上不合吧!一个靠家里背景自诩的总攻在你圈乱搞就算了,凭什么要缠着我们楚教授?!   水煮片片鱼:想想之前有人说魏易蹭她热度, 真是婊子立牌坊,自己行为不端还教你妈的书,滚出南大滚回娱乐圈!   键盘手段子手操盘手:一直站罗楚CP不动摇,被大学生追着捧着爽够了的霍某人滚吧!   俄罗斯圆块:某人来之前就说南大要被她搅得乌烟瘴气,现在好了……滚!   ………   霍星叶一条一条拉下来,面色反而越敛越淡,看到最后,竟然笑出声来。   李颖在电话里颇为担心:“霍哥儿,我已经发给楚教授了,但楚教授好像联系不上没回复……你看需要解释一下吗?”想到什么,她轻声安抚:“霍哥儿你放心,我们作为嫡传弟子,既然吃了你请的烤肉,那肯定全都站你。”   “嫡传……”霍星叶“噗嗤”破功,继而弯唇道,“不用澄清,清者自清……对了,你认识那个叫小喇叭的发帖人吗?”   李颖皱眉:“这是匿名论坛,不过有权限的话可以查IP……你真的不说一下吗?他们骂得好难听。”   植株抱枕柔软生动,黑色长发如瀑般倾泻而下。   女子素白修长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卷着发梢,出声安然:“我解释了他们会说强行狡辩,我没解释他们会说做贼心虚……一个媚眼都能联系上心理学胡诌,这个人摆明了就是不想让我翻白。”   李颖:“那……”   “没关系,大家说着说着就忘了,”霍星叶反过来劝她,“我心很大,实在不行,还有别的办法……”   霍星叶搬过来后,和洪雅通过几次电话,没什么代沟,但也没有好到推心置腹无所顾忌的程度……   手指悬在那个号码上停留好一会儿,她终究没有按下去。   ————   A市伏天走完,天气渐渐转凉。   昨晚大抵有无人听到的夜雨,白天的空气有些凉意,白云和偶尔路过的机翼剪影都好似被湛色拉远,霍星叶走在校园小径上,满心满面都盈满了身旁略微湿润的泥土香气。   “那不是霍哥儿吗?听说今天她要试讲,去听吗?”一个女生问同伴。   “听什么听,”同伴扯了扯她的袖子,“得亏霍家背景在那儿,微博屏蔽了关键词发不出去,要不然这种丑闻一传,她要是个女明星,演艺生涯都要完。”   “哎,”女生叹了口气,作罢,“没想到楚教授也这么堕落。”   “你别拉楚教授下水啊……听说一直是霍哥儿在追,楚教授爱理不理。楚教授那样的高岭之花怎么可能为点钱色垂下去,估计出差回来会甩脸给她看吧,毕竟把他名声拖成这样……”   “可能吧。”   “……”   那两个女生曾经在喷泉旁笑吟吟找她要过合影,此厢却装作不认识般低头快走行。   霍星叶一路走来闲言碎语听了个遍,也不甚在意,只是背脊挺得笔直,无死角的侧颜微微绷住,擦肩后,留给她们一道翩然的背影。   ————   一袭浅绿及膝A字裙将腰身勾勒得纤细有致,妩媚的波浪卷被松松绾成个花苞髻。   加上一双素底小白鞋配珍珠耳钉,肤皙貌美,明眸善睐,霍星叶背着双肩包走进教室时,整个人宛如三月第一抹抽出的嫩芽,在初秋时节携来一缕鲜活之意。   四十五分钟的时长,倒数第二个同学讲了大半。   大抵是学理出身,那同学逻辑相当严谨,时不时穿插一两个阴阳和谐的老司机笑话,倒将中医养生的课堂带得逗趣连连,眨眼到了下课。   学生走了一批又来了一批。   上课铃响,霍星叶在一片嘈杂之中站到讲台上。   大教室黑压压坐着近百号学生,十个审核团成员分坐在最后一排左右两边。   霍星叶淡淡环视一圈,视线在罗薇身上停留一秒,收回来,也不招呼大家安静,只是默默连上电脑,打开一个文件夹,细软的声调透过手中的麦克风传遍教室各个角落:“很多人认识我可能是通过电影电视剧的幕后表,可能是美甲教程,也可能是言论,但今天,我第一次作为老师站上讲台,最想和你们分享的,是我曾经如你们一般大,作为学生画下的作品……略不成熟,仅供一笑。”   第一幅是水墨,线条浓重,寥寥几笔,便把画面渲染得艳丽凄清。   “这三幅画是关于一个梦,一个我常年会做的梦,”霍星叶把鼠标挪向标题,轻声道,“梦的第一部 分是诗和远方……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第二幅还是水墨。   黑白两色杂乱相叠,整个画面交织得光怪陆离。   “梦的第二部 分是冒险,遇险,进退维谷,”霍星叶想了想,莞尔,“应该画于我大二那年,初初走红,金钱名利泡沫一样涌来,与其说我站在了浪尖,不如说我站在了深渊边缘。”   第三幅画点开,喧嚣消散,众人哗然。   因为“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标题下,是一片空白。   “这是我梦的第三部 分,”霍星叶咬字温柔,如珠如玉般清晰脆落,“每每我要跌落之前,梦里都能感觉到一双手,恰到好处地出现,将我拉回,可我看不清他的身材,看不清的他的脸,甚至不知道是男人还是女人,所以选择了留白。”   霍星叶渐入佳境,紧绷的小脸不着痕迹地柔和下来,捏住裙摆的手也缓缓放开:“而艺术鉴赏和别的科目不同的地方,也在于留白……爱情,亲情,友情,欢欣,悲悯,得志,失意,艺术的意义在于美化和保留人生履历中那些动人的情愫,而在表达之后,最重要的,也是对本源的思索和留白。”   “下面,就让我们进入今天的第一部 分,留白……”   坐在讲台下看别人讲时,霍星叶觉得蛮简单,就和自己对着李颖王文他们练的一样,跟着PPT上的提纲讲完四十五分钟就算大功告成。   只有当真的站上去后,参加过无数颁奖礼、面对长枪大炮菲林闪烁都能神态自若谈笑风生的霍星叶心跳如雷,时而翻页处,双腿还在微微颤抖……   尽管,她面上一派淡然从容。   等到三十五分钟左右,霍星叶正好卡到试讲时最完美的作品解说部分,图片加载的空当,她唇角刚扬起一个式微的弧度——   一道严肃的女声在教室后方响起:“霍老师请注意时间,还有十分钟就下课了,如果图片一直加载不出来,可以选择跳过。”   霍星叶抬头看向罗薇:“啊?”   罗薇扬手用笔给她指了一下墙上的挂钟。   霍星叶点点头,转脸再看向屏幕时,却倏一下忘记了屏幕中的作品叫什么。   这幅画很熟悉,真的很熟悉,熟悉得她都不屑把名字和作者放在提纲上,她以为自己可以随口就来,却不曾料到被罗薇刚刚那一下打断,名字和作品都到了嘴边,可就是说不出来……   真的太熟悉,太熟悉……   熟悉到下一秒就可以说出来,她张了张嘴,偏偏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次罗薇没再提醒,霍星叶也不甘心跳过本来可以出彩、马上就可以说出来的这部分。   时间一分一秒流淌……   霍星叶整个人像木头桩子一样尴尬杵在讲台上,讲台下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哎呀,到底会不会讲啊,我都百度到了,学艺不精当什么老师。”   “就是,来不来斗地主?系统又送了豆。”   “不来,晚上你想吃什么?”   “……”   霍星叶垂在身侧的手越攥越紧,指节开始微微泛青泛疼时,她微呼一声:“这是我导师罗忠诚当年轰动中外的成名作,《川西组图》,这幅画的意境——”   “叮铃铃。”   下课铃响。 第33章 金属灰   艺术鉴赏这类通识核心课的老师基本没有拖堂的习惯。   霍星叶剩下的话语随着铃声戛然, 整个人跟着就滞在了原地。   第一排的同学两两对视,窸窸窣窣收拾东西,开始有人站起来说话, 有人背着书包离开……大抵是同性相斥异性相吸, 女生们大多先走, 男生们大多后走……   不一会儿,偌大的教室只剩下仍旧懵在讲台的霍星叶, 台下十个评审团成员,以及之前坐在前面打酱油、现在大气都不喘一口的几个助教学生。   一片沉默中,墙上挂钟“滴答”,响得异常清晰。   “作为传道授业的主体, 我想霍老师应该要明白一个道理,”罗薇停下手上旋转的笔, 抬头看向霍星叶,“一堂课的重点不是你某部分准备得多充分,可以讲得多出彩,你忽然想不起来就不讲……而是你呈现的整体效果。”   她面色严肃, 挂着经验丰富的老老师表情, 接着道:“虽然你上的课无关紧要, 但这一点也是重中之重……”   霍星叶安安静静站在讲台上,没吭声。   罗薇吩咐助教把考评表拿过来,继续:“如果霍老师没明白我的话,我可以举个简单点的例子,就比方说, 你把一加一上得再好,再优秀再出彩,上千千万万遍,可你学生会的也只是个一加一……事实上,除了一加一外,老师还要教减法,乘法,除法,然后中学的函数几何,大学的泰勒莱布尼茨……”   霍星叶很美,是带着点恣肆的美。   哪怕今天的裙装将气质敛得乖巧,她还是没忍住,抬眸与罗薇对视的瞬间,眼底一闪而逝的流光带着几分有棱角的压抑,小声反问:“那哥德巴赫猜想呢?”   刚出口,她就后悔了。   罗薇一愣:“你还知道哥德巴赫猜想?”   霍星叶抿了抿唇。   “我谈三点,”罗薇也不和她废话,在审核表上划完叉后,将表递给身旁的同事,“第一,你的态度有问题,我对你并没有抱有敌意,你却强词夺理。”   霍星叶细软的喉咙微微滚了滚。   “第二,你准备得不充分,”罗薇说,“作品解析这种关键部分,你PPT上连个提示都没有,你的教案上应该也没写吧?或者说,霍老师对自己能力太过自信,觉得自己根本不用教案。”   霍星叶张嘴想说什么,罗薇挥手:“可能你会说罗忠诚先生是你的导师,你对他的作品了如指掌,但你也要知道,越是会游泳的人也越容易溺水。”   霍星叶一句话卡在喉咙,然后,慢慢咽了回去。   “接下来是第三点,”罗薇偏头和身旁的同事交流两句,平淡道,“个人意见,你可能不太适合当老师,比起那些需要文凭需要深造的同学来说,这个联合培养计划对你的意义也并不大,所以,综合考虑。”   她顿了顿,“我给你第一次试讲成绩,打零分。”   窗外好似起了雨,灰蒙蒙一片。   风从半支的窗户灌进来,吹得裙摆簌簌作响。   霍星叶独自站在讲台上,伸手按住扬摆时,不知怎么的,脑海里忽地浮现出月亮山那一幕,他容色淡淡,对杨姨说:“生不出额外的好感。”   而此刻——   在罗薇说了“零分”后,第二个老师也客观地点评了几句:“零分。”   霍星叶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轻轻点头。   接下来,第三个老师表达了曾经是她的微博粉丝,然后:“零分。”   霍星叶脸上挂着得体的表情,点头。   前面有个助教看不下去了,小声嘟囔:“我觉得霍哥儿讲得还行啊,虽然生疏了一点,但前面三十五分钟都蛮不错……”   另一个同学拉了拉她的衣袖:“你小点声。”   因为后面第四个老师也出声:“零分。”   霍星叶脸上起了点笑,朝他点头,笑意却不达眼底。   左边第五个走完:“零分。”   霍星叶颊边陷着两个小酒窝,朝他颔首,是的,只需要第六个“零分”,即便她第二次试讲完美到人人满分,也没有再讲的必要了。   纤薄的A4纸从左边桌子悬至走道,右边的老师伸手接过,取下笔盖。   霍星叶轻轻阖上眼眸,几秒做完听第六个“零分”的思想准备,徐徐睁开——   一片灰蒙雨幕之中,一道身影越走越近,走至门旁,他一手握住伞柄,一手合拢伞骨,将伞收好,然后,倚到墙边。   推门而入。   那清俊的眉目好似还笼着层雾气,就这样,随着这一瞬动作,卸掉昏暗的朦胧,天光乍破般,踱入明亮。   他视线淡淡扫过讲台上惊住的姑娘,落到最后一排。拿考评表的老师朝旁边退了一个位置,楚珣走过去,坐下。   “不好意思,”他微微颔首,嗓音低沉清润着,道,“我来迟了。” 第34章 霞光霁   明明他是在和同事说话, 明明他看也没看自己。   隔着十来米的距离,霍星叶望着教室后排那个风姿卓越的男人,悬着的心, 倏一下, 就安定了。   罗薇没想到楚珣会回来, 略微怔了怔,随即笑着让那个老师把考评表递过去:“还以为你这个副组长要再当几天甩手掌柜……正好, 我们正在给霍星叶打分,你要一起吗?”   “嗯,”楚珣接过表扫一眼,“刚刚在路上粗略看了视频。”   罗薇问:“感觉怎么样?”   “既然罗副院点评了三点, ”楚珣淡淡环视一圈,视线落在讲台上, “那我也点评三点。”   罗薇妆容精致的面上闪过一抹亮色。   霍星叶遥遥望着楚珣,忽然就觉得好也好,不好也罢,哪怕是零分, 所有的所有, 在真真切切见到他、他出现这一刻, 好像通通都不重要了……   楚珣收回视线,徐徐放下先前卷起的衣袖,将白色的衬衫袖口平整地覆在修长的腕上,出声平静:“第一,学校有明确规定, 新老师在试课期间,非出现特殊重大事故不得打断,我个人并不认为加载一张图片的几秒钟,”他顿了顿,“属于特殊重大事故。”   罗薇脸上笑意戛然,其余几个老师神色复杂。   只有霍星叶,保持着乖巧聆听的表情,静静看他……   “第二,”楚珣掀开笔盖,纤细的笔尖在空中划过一道流畅的弧度,“整体性是课程的一个方面,各部分的完成度是另一方面……就像一张只完成了五分之四但五分之四全对的试卷和一张全部做完,但各部分都只对一半的试卷,孰高孰低,自见分晓。”   除了在课堂上,在座老师几乎都没听过楚珣一次说这么多话。   罗薇渐渐敛了神色,清了清嗓子给楚珣递眼神。   “第三,我想请问一下罗副院,”楚珣从善如流看向罗薇,微绷的下颌裹着几分逼仄的凉薄,“什么叫比起那些需要文凭需要深造的同学来说,这个联合培养计划对她的意义不大……因为其他同学比她更需要这个名额,因为她最后十分钟沉默,所以就可以联席给零分?”   话音落,罗薇连带着左边五个老师的脸色有些难看了。   偏偏楚珣勾了唇角,继续说:“非洲和贫困山区每天有那么多小孩饿着肚子吃不起饭,所以比他们有钱的人就必须捐出全部家产共建共产主义?你捐了吗?零分们捐了吗?”   陡然迸发的冷意掷地有声。   短暂的沉默中,旁边的老师拉了一下楚珣,劝:“楚教授。”   楚珣敛颜转脸,容色淡泊,好似刚才那刹凌冽只是众人眼花。   他接着开口,声线很淡,如无波的古井般,再大的石子投进去,都不再惊起半分波澜:“我的观点表达完毕,别人的考量我无权干预,个人主观九点九。”   此话出,众人哗然。   楚珣从容写下两个数字,合上笔盖,将考评表推过去。   看似无争的学术界其实是个修罗场。   比起很多熬一辈子还是讲师的前辈来说,来南大两年不到就连发几篇NATURE、SCIENCE评上教授的楚珣和罗薇无疑翘楚。   而相比于近两年一直努力朝上爬的罗薇,楚珣潜心学术不争职位,性子虽冷不善交际,可毫无疑问,打心眼敬重他的人更多。   尽管和霍星叶关系成谜丑闻加身,但他一表态,剩下几个老师中庸为上,纷纷附和:“楚教授素来独辟蹊径,素来让我觉得挺有道理……九点八。”   “霍老师前半程确实可圈可点,九点八。”   “九点九。”   “……”   超高分逐渐拉高平均分。   等最后一个最正常的“7”打出来,罗薇面上再也挂不住,抡起坤包直接起身:“我还要去办公室拿资料,不好意思,先走一步。”   “霍星叶过来签一下字,加权成绩五点一,”最边上的老师笑呵呵道,“第二次好好努力。”   “哐当”,大教室木板门碰撞生响。   “好的。”霍星叶快步过去签好字,笔还给老师时,微微颔首,“谢谢您。”   “不用不用,你很优秀。”   霍星叶礼貌地走到第二个老师面前,温声道:“谢谢您。”   “不用不用。”   “……”   老师们收东西的收东西,整理文件的整理文件,助教们也背上书包走了好几个……   霍星叶挨着一个一个道谢过去,终于到了楚珣面前。   黑白分明的眼眸玛瑙般流光溢彩,她仰面,直勾勾地盯着他,盯着他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庞,一秒,两秒,三秒,直接伸手,抱住了他。   所有人动作停在原地。   空气好像凝固,唯有墙上挂钟“滴答”“滴答”,孜孜不倦走个不停……   有人猜楚教授会推开,有人猜楚教授会紧张地杵在原地,有人猜楚教授会发火会生气。   谁也没有想到……   楚珣面上微微怔忪,随后,睨着小动物般蹭在自己胸口的姑娘,清淡的眉眼染上一抹笑意。   “你呀,”他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她蓬松的花苞髻,嗓音半是无奈半是温柔,“回家。”   霍星叶漂亮的五官拧成一团,反手就冲他手背打去:“发型!”   “嗯,”楚珣低低笑了声,又伸手挠了一下,“发型。”   “……”   霍星叶一边走往角落一边瞪他。   楚珣和几位老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点学术问题,余光见霍星叶收拾好了,和几位老师道别,接着,自然而然地接过女子手中的包,和她并排着朝外走去……   老师们面面相觑,剩下几个助教学生小声讨论:“霍哥儿是楚教授女朋友?卧槽好配啊!”   “上午不是还有什么冰火两重天的绯闻么?我当时瞟了一眼,煽动的目的太明显。”   “一直感觉SM这种东西和罗薇比较搭,一天到晚这儿说别人不是那儿拗架子的老女人。”   听到了不该聊的话题,一个老教授玩笑般打断:“别乱说,程院长退下去罗薇估计就是物理院一把手罗院长了,你们想被穿小鞋吗?”   一个男生举手:“宁老,我不穿小鞋,我穿42码。”   “哈哈哈哈。”   云开雨霁,晚天的霞光泻在越走越远的两个点上,光亮淌落一地。   ————   这十天里,霍星叶给他发过很多没有回复的短信,也打过很多无人接听的电话,起过很多次“他回来再也不理他”的誓。   可真的当他就这样出现,就这样不加掩饰地偏向自己后,霍星叶走在路上叽叽喳喳说着话,时不时偏头瞄他一眼,只觉得男人浑身镀光,混着骨子里那抹皑皑感,好似春雪初融,半凉半暖,举手投足的画面尽是质感,诱得人……动魄惊心。   “我真的记得滚瓜烂熟,因为不熟罗忠诚会打断我的腿啊,要不是那个老女人强行打断……”霍星叶瘪嘴。   赶饭的学生骑着自行车飞驰而过,楚珣拉她一把:“但你确实应该写在PPT上。”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还知道自己不该沉默,该继续讲下去。”   楚珣想拂下她的手,霍星叶上一秒乖巧地放开,下一秒立刻挽上他的胳膊,楚珣一愣,垂眸瞧着她一脸得意的小模样,不由失笑,一边说着“你很无聊”,一边任由着她挽住自己,走过校园里纵横的大道小巷……   原因很简单。   霍星叶先说“我记得我好像把你的车停在了北门”,到了北门没有,又说“可能是东门,”到了东门还是没有……   最后在西门门口捎了串冰糖草莓,两人才在停车场的老地方发现那辆柯尼塞格。   “原来在这里啊,我今天被吓到了,记不清你不要介意哈……”   霍星叶啃完五个甜果,心情都跟着舒畅起来,转身把竹签扔到垃圾桶,视线不经意扫过柯尼塞格旁边那辆银色奥迪,整个人凌乱在风中:“你,你……你今天开了车过来的?”   楚珣抱臂站在跑车旁,屈拳放唇边,悄然扬了一下唇角,转而云淡风轻道:“嗯,东西很多,就先回了一趟塞纳河畔——”   “所以你明明知道车在这里也不说,还害我走了这么远的路!”霍星叶恶人先告状,一脚踩在他锃亮的皮鞋面上,“坏人!”   “好好,我坏,”楚珣也不戳穿她,任由着她又跺又跳地在自己鞋上留了好几道灰蒙蒙的印子,恼羞成怒一瞪结尾,这才开了跑车车门,大掌空悬在她头顶示意她进去,笑问:“晚饭想吃什么?”   霍星叶脱口而出:“你。”   楚珣失笑:“好好说话。”   霍星叶认真想了想:“香辣虾,麻婆豆腐,辣子鸡,红烧牛腩,椒盐蹄髈——”   “啊——!!!” 第35章 香槟红   一声尖叫响在两个菱格外的白色轿车旁, 划破高空的分贝惊得停车场门口打盹的老黄狗一个激灵,夹起尾巴跑远了。   霍星叶侧头瞟一眼那个方向,徐徐勾唇, 回眸遇上楚珣询问的眼神, 她无比坦荡地问:“你有罗薇的私人电话吗?”   楚珣淡淡颔首, 根本不问她要做什么,直接用指纹解了锁, 调出联系人把手机递过去。   霍星叶也不客气,从包里摸出一个崭新的老年机和一副魔音耳机,插好调试,然后, 照着罗薇电话号码,一个数一个数按下, 拨出……   罗薇中学时代没戴眼镜,皮肤白净,性格斯文,加上成绩好, 是不少男生那些年一起追过的女孩。   在那个没有香槟玫瑰的大环境下, 愣头青们想博心上人眼球的方式很简单, 凳子上的胶水,课桌里的牛奶,或者笔袋里缓慢蠕动的毛毛虫……   但从来没有一次恶作剧,像现在这么恶心——   罗薇走路素来昂首挺胸,从办公室到停车场, 再到车门旁,高跟鞋鞋跟陡然陷进软绵物体的触感让她整个人懵了一瞬,缓缓弯身看清那团驳乱的皮毛内脏,嗅到那股咸腥恶臭,胃里顿时翻江倒海……   与此同时,扶在车把上的指尖偏偏传来窸窣的骚扰……   罗薇尚未来得及反应那种类似头发的角质感是什么,一团黑漆漆的不明物忽地从车把里掉出来,落在尸骨泥泞的死老鼠面前。   蟑螂个小又灵活,探头探脑望一眼四周,倏地窜上她的鞋尖……   一场由小生物诱发的铁蹄临城,兵荒马乱。   等罗薇强忍悚然将车把里活活死死的蟑螂全部抠出来扔地上,坐进驾驶座用湿纸巾狂擦手,保安才过来敲车窗:“请问需要帮忙吗——”   “就这么几步远的距离要走这么久?!学校给你发工资是让你看戏的吗!”罗薇气急败坏吼完,见保安看着自己一脸惊讶,清了清嗓子,又端起几分姿态道,“地上有死老鼠和蟑螂,你收拾一下。”   保安连连哈腰:“不好意思,刚刚那边在办新的出入证——”   罗薇没耐心听他解释,哼了个单音节,扶了扶鼻梁上带墨镜片的眼镜,径直摇上车窗。   刚点好火,副驾上的手机屏幕亮起。   陌生号码,无归属地。   罗薇蹙眉接通,里面传来一道男女不辨的哑音:“你到底什么时候把钱打给我,我等很久了。”   “什么钱?你是谁?”罗薇一头雾水。   对面“呵呵”笑了两声:“今天早上,你——”   “之前不是打了一半吗?”罗薇突然想起来,口气颇为不善,“说好她发文澄清后,你再写一篇,我再把剩下的打给你。”   “可她没有澄清,这都快晚上了,”对面似乎对她不太信任,“你到底打不打,当时说好如果她没有澄清不用写第二篇你也要付全款,你有南大内网账号,是南大的教职工吧——”   “不是,我打,”罗薇不想多说,从储物盒摸出纸笔,没好声没好气道,“还是之前那个账号?”   “不是,我给你念,十分钟内看到钱,要不然……”   “嗯。”   对方的支付宝账号隐藏了真实姓名,头像也是系统默认。   罗薇按下发送的那一刻,总觉得哪里不对,细细思忖一阵——   霍星叶一看就是被家里宠坏的二世祖,别人顾及霍家再怎么总攻总攻地追着捧着,她还是绣花枕头一个,今天试讲被自己怼几句就懵在讲台上话都不敢说,菟丝花怎么可能有这么深沉的心计。   当她驱车路过那辆停留的跑车旁,果不其然,瞥见霍星叶伏在楚珣肩上一抽一抽,楚珣面上清浅的温和刺了一下罗薇的眼,心里那份疑虑却是消散开去……   真的是小女生,一天到晚只知道哭来哭去。   而那辆柯尼塞格内。   霍星叶挂完电话,是真的笑得直不起身:“不枉柚子专门派人从剧组给我把死老鼠送过来……罗副院那声‘嗯’,不情不愿得,简直了。”   楚珣不知道自己是该夸她,还是该说她,只能轻轻叹了口气:“所以你就忍了一天?”   “谈不上忍吧,只是人家摆明了激怒我要我肝,我真的正面肝上去不是傻吗,”霍星叶缓缓舔了圈唇,黑白分明的眼底闪过一丝兴味,“就不知道罗副院刚刚是被吓到了,智商才捉急到都不确认一下我的身份,一唬就把交易抖出来,还是一直都这么捉急……想想她看不惯我又玩不过我的样子,心情可真是好到不行——”   霍星叶话音尚未落完,余光扫过屏幕上弹出来的数字,嘴角的弧度霎时凝固。   好几秒后,她转脸望向楚珣,神色复杂地问:“你们南大教授……月薪多少啊?”   小姑娘才从自己肩头撑起身,额前碎发被压得松蓬蓬的,她秀气的眉头稍稍一拧,小脸上精致的五官就跟着皱成一团……   楚珣自诩不是心软的人,却好像从未逃出过她一双澄澈会说话的眼睛。   多年前是,一个小时前是。   现在,也是。   修长的指节夹住她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楚珣盯着那截珠玉般皙然的脖颈,思量一会,诚实坦白:“我没太关注工资卡,不过养你,”停了几秒,低沉润泽的嗓音才接着响起,“……的冬将军应该没问题。”   车厢狭窄,霍星叶听着听着,细腻的耳廓就热了起来。   她低头绞着细长的手指,带着几分试探,软声问:“养我不可以吗?”   男人的侧颜倒映在一排鳞次栉比的金属怪物上,更显气质温润,翩然如玉,他望着她,一点一点牵起唇角,然后迎着她满脸的娇羞期待,两个字:“不行。”   霍星叶“啊”了一下,瘪嘴讪讪道:“……不行就不行。”   楚珣偏头暗笑。   霍星叶自言自语分析:“大V写我的软文一篇都是十万起跳,罗副院竟然才给这个人一万,想想你们工资也不会太高……”她体贴道,“以后干脆我养你吧,今晚先用罗副院的赞助请你吃大餐,为你接风洗尘怎么样?”   说着,霍星叶摇下车窗,从车头扯了张餐巾纸仔仔细细擦掉老人机上的指纹,然后,就着餐巾纸“嘭”一下把老人机连带里面的卡一起扔到垃圾桶里。   过程相当熟练。   楚珣看得赏心悦目,没有回“好”,也没有回“不好”,而是轻描淡写地问:“最近作息规律吗?”   霍星叶摇上车窗,莫名其妙:“规律啊,之前一直学校家里两点一线,老年人生活怎么可能不规律……对了去吃川菜吧,柚子给我安利了一家,看图很不错,我最近胃都清淡得要生锈了。”   楚珣回忆完七月给她熬红糖水的时间,将下午回家在卫生间看到的那个小棉片归到收尾阶段,一声“嗯”从喉咙溢出。   勾着一股淡漠藏不住的低哑性感,就像砥砺在月夜屋檐角落瓦片上最后那滴将滚未落的雨……   霍星叶导航输着输着,突然颤了指尖。   ————   姚婉莹曾经怼霍哥儿干扰《仕杀》拍摄,不到一天,反被爆出故意NG索吻魏易。   魏易曾经和霍哥儿微博牵牵扯扯千里传情疑似恋爱,不到一天,工作室自己发声明承认蹭热度自己打脸。   反反复复,吃瓜群众得出的结论是——任何事情不要急着站队,因为有大总攻在的地方,你永远不知道第二天的剧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很明显,大家吃一堑没长一智。   很明显,南大人杰地灵,霍哥儿“冰火两重天”的二次反爆顺利提速至十个小时。   晚上七点,天色半黑。   讲台上,老师慷慨激昂地讲到第一节 课高潮,座位上,同学们昏昏欲睡,数着还有两节课才解放,是去小吃街来碗关东煮安抚辘辘饥肠,还是烤翅热量比较高。   小喇叭的第二篇文,就是在这时候发出来的。   为了证明自己就是“冰火两重天”的作者,她甚至还截了IP号。“神扒奇葩南大教授”的题目依然简单,内容仍旧劲爆。   从南大某教授提供素材并出价两万让她写软文,到霍哥儿没澄清,她给教授打电话要后半部分钱,再到教授说钱已经付了一次不可能付第二次,然后是她找教授索要支付证据,教授拿不出短信微信任何聊天记录,只有一个打不通的电话和一个空白的支付宝账号……   晒上自己和教授之前的聊天记录截图,作者表示很震惊:现在是什么人都可以当教授了吗?说好了要给钱就因为没写第二篇所以不想给就算了,还假装给了?!   而比作者更震惊的,是立马惊醒的同学们。   不吃香菜的香菜:卧槽!!我怎么觉得那个教授的聊天头像很熟悉……   每天都很辛酸的咸鱼:卧槽!“我是南大教授我还能骗你这点钱”这语气!!她特么是在买文喷人啊!!她以为她在学术讲座吗!!抱走南大我们不约!!   学霸小考:卧槽!这教授也是够极品,泼霍哥儿脏水不能忍,还特么赖账……港真,我还是怀念内网实名的日子,虽说现在异地查成绩这些方便了,但这种随便弄个账号就登录进来乱逼逼,我霍哥儿受的委屈岂不是只能憋心里?!@校务管理员   不知火舞不知水舞:团委干部,勿扒马甲……记得有个教授喜欢聊天不打符号光空格,头像喜欢用黑底白字的函数,签名喜欢用国外的诗,和别人聊天喜欢半个小时回一句……不负责任地猜测一个LW。   霍哥儿我跪下:LW是谁?   心情复杂又震惊:虽然音频里那人捏着嗓子,但句式口吻贼像一个人,下午霍哥儿试讲打断不说,听助教讲,她还公然给了一个零分,然后因为那人要升院长,好像和她关系好的几个老师为了抱大腿,跟着给了零分……确实姓罗,LW什么的,明显就是…… 第36章 鸳鸯绿   霍星叶被喷成筛子, 霍星叶滚出南大,霍星叶远离楚珣。   明明一切都计划得这么好,罗薇从未想过, 一天不到, 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封号, 删帖,禁止所有相关访问。   她之前想把“霍哥儿”三个字在论坛炒得多火, 现在就想抹得多干净。   而做完这一切后,意料之中地接到一个电话。对方还没出声,她抢先一步开口,嗓音略带哽咽:“周副校, 我可以解释吗?”   电话那头沉默一会儿,道:“通讯学院已经把音波频率分析出来了……你的提拔可能会搁置下来。”   罗薇不甘心:“这分明是有人给我下套啊!我有这种预感, 可我想不出是谁……真的,”她深吸了一口气,“给我一点时间。”   “罗薇,”电话那头唤了她的名字, 有些无奈地语重心长, “你做这些事之前, 就该考虑一下后果,现在已经没必要追究那个电话是谁打的,你应该好好想想自己的未来……如果你还想爬一截,不管是以你不愿承认的继父身份还是前辈身份,我都建议你调到外校, 待几年升上去再回来,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留在南大,你才三十出头,能坐上这个位置已经很优秀了,就算一直保持到退休……”   “啪嗒”,手机掉地。   宽大的屏幕在地毯上驳出一圈浅影,映着窗外闪烁的车水马龙万家灯火,宛如一只折翅后遥遥坠落的蛾,还未沾火,便跌入渊薮红尘。   ————   完全不知道自己成为过别人的话题中心,霍星叶指挥楚珣弯弯绕绕开了将近一个小时车,才在市中心一条闹中取静的小巷深处找到那家菜馆。   “锦绣”这名字取得诗意,环境古香古色,一身旗袍的老板娘更是个贤惠人。每桌的碧潭飘雪是她亲自上山采的,墙上的写意是她随手泼的,就连两人进门时送的两方小手绢,上面的竹子都是她自己绣的。   霍星叶把玩得爱不释手:“您有空可以教我一下吗,感觉好仙。”   老板娘一边记录楚珣勾的菜色,一边对她巧笑嫣然:“不可以。”   霍星叶一噎:“……难道是祖传绝学不外露?”   “你绣什么竹子,”老板娘用胳膊肘戳了戳霍星叶,小巧的下巴朝楚珣的方向扬了扬,压低声音在她耳边笑道:“留个微信,改明教你绣鸳鸯。”   霍星叶被老板娘那股经过岁月积淀后的风韵拂得耳根一软,瞟了楚珣一眼,轻声应:“好……”   两人闲聊的空当,楚珣已经点好了菜。   水煮肉片,水煮鱼,豉汁排骨,酱烧鸡。   红油滚透,鲜汁淋漓,青白葱花在大片辣椒中半隐半现。   霍星叶食指大动,下筷前忍不住问对面某人:“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些?真的全都是我喜欢的。”   “我不知道,我只是点了自己喜欢的。”大抵是灯盏太低,红色主调的浮光掠影间,托得他嗓音如热气袅袅,清旷的眉眼都染上几分微醺的绮丽。   “是吗?”霍星叶眼底闪过一抹迟疑,状似无意地将筷子上第一块沾满辣椒的牛肉放进他碗里。   楚珣用筷子稍稍拨开点红色,微蹙着眉头刚吃完第一块,霍星叶又给他夹了第二块。   他眉头皱更紧地吃了第二块,霍星叶又给他夹了第三块。   楚珣顿筷,故作严肃道:“别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   捕捉到他眼底几不可查的无奈,霍星叶并不怕。一字一顿跟着念完,她抱着唯E缓缓吸一口:“那你要先给我个寸啊……”她跟着放下筷子,伸出舌头缓缓舔舐着唇边的一圈奶白,刻意伏低的声线压不住轻挑婉转,“是心口四寸,还是,嗯……下面六寸?”   女子唇色粉嫩,两唇间徐徐摩挲的那根吸管根本收不住她满眼风情,水波盈盈,漾得楚珣喉咙倏地一紧:“霍星叶!”   被连名带姓喝了,某人根本不恼,“咯咯”笑得看他真的敛住神色要生气了,这才用小白鞋蹭了蹭他的皮鞋:“好啦好啦,认真吃饭。”   楚珣“嗯”个单音节,默默从自己身前的抽屉里拿出一叠餐巾纸推到她手边。   ————   除了有缘遇到和回头客推荐,小店几乎没什么流量。   楚珣和霍星叶吃完都准备结账了,才进来第二波——两个金发碧眼的外国男孩,高高大大,背着行囊。   霍星叶正和楚珣八卦着“猜猜老板娘会不会英文”,便听见穿蓝色T恤的那个男生操着一口流利的A市本地方言对另一个道:“好漂亮。”   另一个点头:“男朋友也帅。”   蓝色T恤打量一下,中肯地分析:“没牵手,感觉也不搭,不像男朋友……还是那姑娘结的账,估计是兄妹或者同事。”   另一个回头仔细瞧了瞧两人,和同伴窸窸窣窣咬了一阵耳朵。   等霍星叶和楚珣并排走至他们的桌子旁,蓝色T恤伸手在霍星叶面前挥一下,笑得开朗:“美女今晚有空吗?一起徒个步?”   霍星叶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侧头,学着外国人的口吻,眉眼弯弯问身旁的男人:“我今晚有空吗?要不要去徒个步?”   身旁的男人薄唇微抿下颌微绷,看也没看那两个外国人一眼,直接伸手搭上她纤瘦的肩头,以半拥的姿势揽着她离开。   门帘起,渺远的月光不远迢迢朦胧开两人身形。   门帘落,清冷淡芒流转一地。   他手臂的温热横亘在她的背上,周遭尽是专属于他的气息,奔波一天后薄荷香散了不少,夹杂其中的烟火气和方才那瞬迸出来的荷尔蒙同样好闻……   霍星叶被他拥着,鞋子踩在月夜下两人快要交叠成一人的暗色上,白面黑影,沉默中,每走一步,她心就软一分,再走一步,就再软一分……   走至车旁,楚珣松手从裤兜里摸出车钥匙,递到她跟前:“刚才来的时候不是说要给我秀车技,回去你开还是我开?”   霍星叶盯着他白净的掌心,纤长的眼睫颤了一下,颤了两下……   “我开吧,”小手覆上他摊车钥匙的掌心,慢慢收拢,借着他松力的空当,倏一下,无比帅气地将他摁在车门上,一手还握着他的手,一手便勾住了他的脖子,接着,踮脚……   发现,够不着。   一秒,两秒,三秒。   霍星叶气急败坏:“去你妈的平底鞋——”   男人被压在车门上,喉咙里溢出一声低低的笑。   “怎么性子这么急。”他摸着她头顶的软发半似无奈半似宠溺,然后,微微屈了膝…… 第37章 柠檬黄   严格说来, 这是两人第一次接吻。   一个带点川菜味的吻。   霍星叶涨红了小脸,在他微干的唇瓣上又啃又咬。   楚珣任由她胡来,只是噙着笑意不松口, 瞧她恼得秀眉都蹙成了一团, 扣在她蝴蝶骨上那只手才稍稍施力, 另一只手却是松开了车钥匙……   “啪嗒。”   霍星叶动作一停:“什么声……”   她话还没说完,楚珣已经吻了下来。   在月亮山的时候, 就见过他用舌头给李子梗打结。   真的当那抹温热的湿软撬开檀口,寻觅到她小巧的舌尖试探呼应,霍星叶浑身上下所有感官几近停滞。   明明是她压着他,她却做不出任何反应, 只能微仰着头,顺着他的动作, 跟着他越来越烫的唇在感官里辗转,厮磨,一股酥麻从口腔传出,一波一波, 直直漾到心尖……   他捧着她的脸, 她轻轻闭着眼, 纤长卷翘的眼睫拂过他眼下的皮肤,拂得他搂住她腰身的手臂一紧再紧,喉咙一滚再滚,在月色下吻得又缠又绵……   直到不远处有脚步声响起,直到霍星叶脸上绯红烧到脖颈, 就快喘不过气……   楚珣松开手,一边慢条斯理帮她整理秀发,一边低低笑着说:“两次了,还不会换气,你大概只剩嘴皮子厉害了吧。”   “……”霍星叶踹他一脚,用自以为霸道凌厉实则柔软含光的眼神瞪他,凶巴巴道,“回家!”   “嗯。”楚珣屈指刮了一下她娇嫩的鼻尖,一个单音节里糅着压不住的笑意。   夜色四合,锃亮的跑车在华灯下掠影流畅。女人油门踩得实,猎猎滚风从车窗间隙直往车内灌。   楚珣好几次想提醒她慢点,转念想,这一年快过了,自己驾照上的十二分还没动,也便由着她去……   ————   两人在车库停完车,差不多十点了。   男人双手插裤兜走在前面,霍星叶摸不清那个吻的意思,犹豫了一下,小跑到他身旁,得寸进尺地挽住他的胳膊。   楚珣一手拎着她的包,夹住她胳膊的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朝里带了带,按电梯。   墙面反光驳出男人微勾的唇角,弧度下,霍星叶拍拍胸口,暗自松气……   幸好,他这次也没有推开自己。   除却上课时间,楚珣本就不爱说话,加之霍星叶此刻怀揣心思,两人便一路沉默着进屋,开灯,换鞋。   楚珣把包还给霍星叶,霍星叶随手抛到沙发上。   “啪嗒”轻响后,她堵到男人面前,弯着眉眼,仰面看他:“楚珣,我想了很久,我们在一起吧。”   “等你第二次试讲完,找个时间,我们再去一次月亮山吧。”   一个娇羞忐忑,一个云淡风轻。   两人话音同时落罢,楚珣周身的温和渐渐敛了起来:“你再说一次。”   没了那层暖意,他一双黑眸如黎明前的海水,深邃,宁静,其中暗藏的漩涡让霍星叶觉得危险,却又受不了那份诱惑,哪怕会有雷雨,也想迎难而上——   她转身跑进卧室,“哒哒哒”出来时,背在背后的双手好像藏着什么东西:“你让我再说一次,我就再说一次,我说我想了很久,我们在一起吧。”   楚珣盘腿坐在客厅地上摆弄花草,一副不想理她的样子。   霍星叶也不恼,细软的喉咙滚了滚,温着声调一条一条陈述:“今天你纵着我给罗薇打电话了……你摸了我的头,抱了我的人,还亲了我……按照古时候的尿性,你必须娶我。”   楚珣没说话,修长的手指勾住显微镜漆黑的镜柄,垂叶榕嫩绿的茎脉透过浮光形成一圈虚虚的影。   “当然,”霍星叶话头一转,“我不是要你现在娶我……不过,”她顿了顿,“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反正你就是喜欢我,我也不想和你废话。”   霍星叶不喜欢他拧着性子忽冷忽热,索性把身后藏着的标本举到他面前,破罐子破摔道:“你就一句话,到底要不要在一起!”   楚珣舌头抵在牙床上舔了一圈,捧着笔记本刷刷落笔。   “在一起,就皆大欢喜,不在一起,”霍星叶提了一口气,干脆地把标本扬过头顶,“我摔完标本立马走人绝不纠缠,能让你用密码锁住的标本估计对你很重要,刚好抵过我这么一个死皮赖脸,啊呸,貌美如花的姑娘缠你这么久……”   “所以,”楚珣忽然出声,“对一个还没和你在一起的男人,你就敢这么亲?就敢这么挽?就敢这么抱?”   霍星叶一头雾水:“啊?”   “所以,”楚珣徐徐抬眸,凝视着她,唇边勾了点冷然,嗓音却如静水流深,了无波澜,“我的植株你不好好养,你说的话你不好好听,我给你的东西你不好好看?”   霍星叶蒙圈:“可你特么到底给过我什么啊——”   话音尚未落完,她脑海一闪,眼睛一亮,手上一松,再次转身朝卧室跑去。   标本刚以为自己可以稳稳落地,谁知,还是难逃被摔的厄运,一道式微的白弧在空中展示完自由落体……被男人稳稳地接在手里。   ————   一张唠叨式便签,一本盆栽浇灌手册。   霍星叶和他并排坐在地上,一页一页,边翻边念:“九月为垂叶榕生长旺盛期,应经常浇水,保持叶片湿润,浇灌时,水壶壶嘴与叶片的距离……”   走马观花一直翻到最后一页,打印的宋体后,变成了风骨清冽的手写:“厨房酒柜里的酒。”   霍星叶从善如流去厨房随便拿了一瓶,打开,倒满一小盖。   然后,“用食指蘸湿”,一排一排涂在白纸上。   越涂,她心跳越快……   越涂,她动作越慢……   “我没你想象中那么好,脾气也很坏,耐心也不多,没有你这个年龄段特有的热情,也很懦弱,不愿意对新事物新环境做出尝试或冒险。”   “我不太擅长处理人际关系,囿于学术的事业前途也不太明朗,我饮食起居颇为挑剔,对陌生人的接触有排斥感,很少笑,还有严重洁癖。”   “……”   “具体一点讲,我不喜欢乱七八糟的化学试剂,不喜欢逛街约会这种无聊又没意义的事情,不喜欢嘈杂充斥人声的环境……如果你觉得没问题,那么,我可能会迎来人生中第一个与客观事实相符、确切清楚的优点,那就是——”   大段文字排版干净利落。   霍星叶颤着指尖,徐徐摩挲在“优点”的下一行,随着柠檬黄的字迹一笔一划显现,她不知道该怎样呼怎样吸,一团热气肆意地漫在胸腔,飘来荡去……   喜欢你。   如果你觉得没问题,那么,我可能会迎来人生中第一个与客观事实相符、确切清楚的优点……那就是,喜欢你……   “你”竖底那一勾裹着标准的楚氏深刻,霍星叶一手捏着纸,一手蘸着酒,揣着如雷的心跳,侧头,用那双玛瑙般灵动又无辜的眼神看着他,不知所措……   “你,走之前……”   楚珣轻轻叹了口气,眼底浮上一层无奈的笑意,认命般揽过她纤细的腰身,将她抱坐在自己腿上。   然后,大手握住她柔软的小手,牵引着她又蘸了一漪酒。   指尖点在纸上的同时,他微微偏头,含住她白腻的耳廓,一边细细擦咬略带心思地伏在她耳根呼气,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缓缓念:“出差不便联系,别胡思乱想,乖乖……等我回来……我们……在一起……”   “所以……”他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密密麻麻的吻顺着她敏感的耳根烫到脖颈,沉着低朗醇润的嗓音,笑问,“说好你帮我照顾花草,这本手册……你看了多少?”   周遭全是他的气息,薄荷香,荷尔蒙,在半暗的灯光下氤氲放大……   霍星叶整个人好似踩在云端,轻飘飘没办法着地,整个人好似化作一滩水,滩在他怀里:“一页吧……还是一页半,觉得,觉得你对他们比对我上心……”   小姑娘鼻息甜香,身子绵软,唇瓣一张一合娇娇气气说的话他听不清也不想听,指腹在她唇上左右摩挲着搅乱,无法忍耐也不想忍耐地吻了上去……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既在情理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霍星叶身段平素看上去凹凸有致,真的当楚珣把她拦腰抱在怀里,才明白这姑娘到底有多轻。   他额上浮着层薄汗,一遍一遍吻着她的眉眼,问:“去你房间还是我房间。”   “你,”霍星叶一边轻轻地喘,一边搂住他的脖颈,坏心思地舐着他滚动的喉结,一字一字娇声说:“你说过……未经你允许……我不能进去……可我今天就没有经过你允许……”   “哐当!”   门被摔得又狠又急。   壁灯在地上剪了一圈惺忪的影。   一片安静中,任何细小的声响都被放大至清晰,楼下小孩“哇哇”的哭声,客厅外“滴答滴答”笨拙摇摆的落地钟,以及两人澎湃的心跳,混乱纠织的滚热鼻息……   黑发如瀑倾泻,深灰的床单衬得女子唇瓣朱点,肌肤胜雪,一袭浅绿的及膝裙早已被揉得凌乱,但毫不妨碍地勾出腰肢窈窕。   宛如一枝含苞的花骨朵,娇艳,细软,白日让楚珣心疼怜惜,晚上只想顺着本能,剥掉花的皮,抽掉花的茎,带着几分将她糅入骨髓的力道,从锁骨吻至起伏,忽轻忽重,滚烫的双手扶着她的腰肢缓缓向下……最后,牙齿勾在那个不堪一折的蝴蝶结上,合唇微微拉扯……   “唔……”热浪冲得霍星叶面色潮红,双手没在他粗短的发间,难耐地唤,“楚,楚珣……”   楚珣喉咙连滚,微微腾身,长臂越过她伸到床头的柜子里,窸窣一阵后,他吻着霍星叶飘忽不定的眉眼,长指没进那层丝薄的布料,辗转泥泞……   他吻着她的下巴,低低地笑,喑哑的嗓音宛如从砂石里砥砺:“怎么湿得这么快……嗯?”   “嗯……”霍星叶在性感里沉沦得神志不清,“可能,可能是大……”   她话音未完,楚珣缓缓抽指,灯光打上指尖一缕浅淡的血色。   他看着那抹血色,浑身上下的火气猛地被圈在阀口,然后,慢慢扼住。   一秒,两秒,三秒。   “你……”他神色复杂,喉咙微滚,愣在原地有些反应不过来。   霍星叶眼前晃色,一个激灵推开他,翻身下床朝厕所奔去……   产自楼下便利店的小雨衣雄赳赳气昂昂刚踏上征途便被勒令退场,缩在床边冰冷的垃圾桶里分外不甘。   而床上的男人稳着身上乱窜的火气刚消化完屏幕上的“经血回头”,便听见洗手间里的女子羞赧又强撑勇气地喊:“我好像又有点紊乱,之前以为完了没在意,那个,那个……你可不可以下楼帮我买个姨妈巾?”   楚珣本就发疼的胸口又被小姑娘闷闷伺候了一圈。   他认命地翻身下床,拎着衣服赤脚走到厕所旁,一手单手扣着衬衫扣子,一手反手敲门。   里面姑娘欣喜的两个字刚传来:“我要——”   他没好声没好气道:“不可以——”   “啊?”马桶上的霍星叶楞了一下,随即瘪嘴,“那我怎么出来嘛……”   外面没吭声,霍星叶眨巴两下眼睛:“好不好嘛楚珣……”   外面还是没吭声,她又试探着唤称呼,“还是楚楚??教授??楚教授??楚大帅哥??楚宇宙无敌全世界最帅帅哥??”   外面仍旧没吭声。   霍星叶恼了,直接媚着调子:“老公~~”   楚珣本就拿她没辙,不过扣个皮带的功夫,便听到了最后两个字,笑意终于憋不住地爬上眉眼,屈拳捂在唇边稍加掩饰,转而故作淡定:“怎么买?”   “就我包里护垫那种牌子,你去翻翻,”霍星叶平常蹲厕有看说明书的习惯,此刻格外顺畅地说,“我要一包绵柔丝薄350mm戴尾翼夜用的,一包全角度亲柔无忧无侧漏420mm超长经典,一包绵柔纤薄240mm空气薄感0.08不戴尾翼日用的……好了,就这些。”   楚珣:“……”   好了,就这些。:) 第38章 长衫青   塞纳河畔沿途种满了高大的梧桐树, 树下是一席金锦,树上是一轮圆月。   便利店内,两个值班的姑娘正玩着开心消消乐, 不经意抬头, 便见一个白衬衫黑西裤的男人一手拎着手机一手插着裤兜, 眉眼寡淡,姿态清泠, 一步一步,好似从月光中走来。   他推开门,长腿踏进门槛,扫了一眼指示牌, 自然而然地走到女性用品区,无波无澜的视线从一排排花花绿绿的小软包上逡巡而过, 修长白净的指拎了其中六包,来到收银台。   余光掠过旁边的小型储物柜,声线平淡着,问:“这个黑森林蛋糕是什么时候来的?”   收银的女生红了脸, 接过那六包姨妈巾, 边录边答:“下午才送过来的, 很新鲜。”   “嗯,”楚珣望着蛋糕,眼底划过一道显而易见的柔和,“麻烦帮我包起来,要左边巧克力少点的那个。”   “好。”   深夜前来的客人大多睡眼惺忪或醉意朦胧。   这个男人却像高山上的流水, 不疾不徐流淌在黑夜中,清澈,微凉,镀着粼粼星辉般……来买姨妈巾。   直到楚珣身形晃进路灯绰绰的影下消失不见,那个收银员才挠了挠同伴的手背:“他是不是下午来买套的那个帅哥啊,我当时没看清,但那双手……”   “是啊,下午看他握两盒套血槽就要空了,刚刚看他拎着那粉色的一团……卧槽,”她捂着胸口咽了咽口水,“难道他女朋友来大姨妈了?”   “怎么,”女生朝同伴眨眨眼,“你还想去帮人家纾解一下?”   “滚你!”被揶揄的女生笑着打了一下同伴的手心,转而认真道,“不过真要来这么个男人,还是算了吧,太冷了……就刚刚他站这儿,我大气都没敢喘一口,要真到了床上,估计也是个性冷淡,冰块一样硬梆梆的,多冷多无聊。”   “哈哈说得好像人家看得起你一样……”   ————   回头的亲戚一般不痛。   霍星叶坐在马桶上百无聊赖,接过楚珣递进来那薄薄一片时,还顺便摸了一把他的手,楚珣刚想反手抓住她,被她甜笑着道声谢,灵活躲开。   楚珣也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只是在她出来前,悄悄将某层本就薄的巧克力屑又刮掉一半扔垃圾桶里……   而这一切,霍星叶浑然不觉。   出来看到梳妆台上那块精致的小蛋糕,她眼睛一亮:“你怎么知道我有点饿?”   楚珣一颗一颗解掉衬衫扣子,一声轻笑伴着衬衫掉地:“你什么时候不饿?”   霍星叶叉子顿在香甜的草莓上:“不是说男人恋爱前期都会哄着女朋友么,你怎么刚到手就开始嫌弃我了——啊!”   眼前倏然放大的俊脸吓得她一个手软,叉子掉落。男人用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她,然后,徐徐勾唇,带着几分少见的戏谑,道:“那也要我……先到手。”   霍星叶心虚地推着他越逼越近的胸膛,纤长的眼睫颤不停:“你别靠这么近,万一把我的蛋糕碰……”   楚珣低头啄了一下她的唇,在小姑娘反应之前,搭着臂上的浴巾施施然进了洗手间。   吊顶灯光白亮,勾得他后背骨骼漂亮,线条分明。   霍星叶后知后觉地回味着刚刚那方勃发的胸膛,麦色的肌肉纹理清晰,一块两块……七块八块,然后两条人鱼线,曲骨沿伸进那薄薄的布料,布料中央……   呼!她用手背拍拍绯红滚烫的脸颊,不能再想了……   楚珣洗完澡推开门,被眼前的小姑娘吓一跳:“你要做什么?”   霍星叶扬了扬手上物品丰富的收纳盒,眉眼弯弯地说:“我把我睡前洗漱的搬过来啊,我要和你一起睡。”   楚珣“哦”一声,伸手拦住她:“不要。”   霍星叶仰面望他,眨着一双干净无辜的眸子,瘪嘴:“可是我怕。”   楚珣蹙了一下眉,抬手接过她手上的盒子反身放到洗手台上,没好声没好气道:“那你之前怎么不怕?”   “因为之前我是无所畏惧的单身狗,”霍星叶理直气壮地回了一句,见他垂眸望自己,便学着他的样子踮脚吻了一下他的锁骨,“可现在,”她落下脚跟,漾着水眸,婉转软声,“我是你娇滴滴的女朋友~~”   “……”   真的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楚珣唇角几不可查地抽搐一下,错开她,回床掀开被子钻进去,迎着她即便自己不同意也会硬来偏偏还要装乖巧问自己的眼神:“我数十下,你要是洗漱不完就别上来了。”   霍星叶赶紧转身:“好好好好,我很快的。”   “十,九,八……”   “刷刷刷。”   “四,三……”   “哗哗啦啦。”   “二,一……”   “快了快了。”   “零点九,零点八……零点零九,零点零八……”   夜色深沉,万家灯火在黑暗与霓虹交织的光影里明明灭灭。   有的,是恋人间盖着被子纯相拥,安宁,静谧。   有的,是二十出头关于前途的进一步思考。   有的,是肉欲与权利纵乱的交易,越快乐,越沦丧,越尖叫,越堕落……   一切一切,息于黎明。   ————   按照小说或者电视剧里的套路,楚珣应该动作轻柔地吻醒自己,然后,把早饭端到床上,无需太丰盛,一个爱心状的煎蛋加一杯吸管上系着蝴蝶结的牛奶就好……   很明显,天亮了,梦就该醒了。   即便温柔的待遇不曾有,霍星叶想,自己都是他女朋友了,开个后门轻轻松松过第二轮试讲应该没问题吧?   “如果你不想过,不看也没关系,如果你想过,书架第二层词典旁边的教案。”   多云的早上没有阳光,书桌后的男人在伏案写字,简单的家居服笼出颀长的身形,鼻梁上架着的金属边眼镜随“刷刷”笔触剪出一圈儒雅的淡影,如多年前的士大夫,一身青衫,风骨倨傲。   霍星叶完全无法抵抗,抱着缩得只剩龟壳的冬将军走到他旁边那张椅子上坐好。趁楚珣转身帮自己拿教案,凑过脑袋去看他在写什么,瞄一眼看不懂,霍星叶弱弱抻回脖子:“不是后天才试讲么……明天晚上再准备也没事儿啊。”   楚珣把自己刚刚看的那本书翻到封皮,再翻回去,把教案搁到她面前。   封皮也看不懂……   霍星叶讪讪碰了碰鼻子,打着哈欠翻开第一页,渐渐清醒:“这教案好详细,每个版块的起承转合有,突发状况的处理方法有,连什么时候讲到什么部分站在讲台上什么位置都有,”霍星叶惋惜,“如果我早点看到,可能第一次试讲就不会被打断,被打断也不会那么尴尬了。”   楚珣没说话,捞过笔筒旁的墨水瓶拧开盖。   “这是你什么时候写的啊?”霍星叶用胳膊拐戳了他一下,“感觉这种笔记应该是你新老师时期写的,但你已经教了这么多年书了,”她端详着,“这本子还这么新。”   楚珣旋开钢笔屁股,拇指和食指捏在透明的塑胶管上,一伸一缩。   霍星叶微微眯了眼,转而状似无意道:“生产日期是两个月前,七月。”   楚珣汲完墨,盖好墨水盖,将墨水瓶推回去。   “所以,”霍星叶试探,“这本教案也是你走之前写的,本来想送给我,但是我没发现……”   楚珣稍稍拧了眉头,一手握着钢笔,一手还圈着墨水瓶没松开,凭空扭头便吻上了她的唇……   还是,没学会换气……   一吻罢。   害怕他嘲笑自己,霍星叶一边烫着小脸拍胸口平息,一边抢先一步道:“你走之前一次,巷子口一次,你买姨妈巾前一次,吃蛋糕一次,刚刚一次……前前后后算起来才亲五次,接吻才三次……事不过三,我下次肯定就会了。”   楚珣默了片刻,沉吟:“还有你走那天和你走那天……是七次。”   霍星叶“啊”一声:“什么什么什么?”   楚珣明显不想多说,用笔尾敲了一下冬将军的壳,年迈的老将军缓缓伸出脑袋,楚珣道:“冬将军要你陪他玩。”   “冬将军可以自己玩,”霍星叶也用笔敲了一下冬将军的壳,冬将军又缓缓把脑袋缩回去,隔着一层厚重的壳,只听见:“我走那天和我走那天不是同一天吗,你为什么要分开说,为什么莫名其妙就多了两次?”   楚珣说:“快看教案,后天就要讲了。”   霍星叶不依:“你说啊,你告诉我嘛。”   楚珣敛了神色不愿说,霍星叶又想知道缠着他说,两人僵持的沉默间——   “嗡嗡嗡。”   “嗡嗡嗡。”   屏幕亮起,纪苒柚来电。   接通后,对面第一句便是:“我的草你最近怎么这么惨啊!” 第39章 秋樱红   自己最近很惨?   霍星叶听得莫名其妙:“怎么了?我应该很久没上热搜了吧……东南系一直控着, 好像也没闹什么幺蛾子啊。”   “不是你怎么了,”纪苒柚想想就无语,“是彭悠月和魏易谈恋爱, 魏易的工作室拉你躺枪, 通稿各种吹彭悠月圈外人清纯不做作如出水芙蓉, 不像某些人背靠霍家怼天怼地妖艳贱货。”   霍星叶楞了一瞬,随即回过神来。   想拉楚珣的手被楚珣躲开, 她索性握住他温热的腕,漫不经心道:“他倆啊……吹就吹吧,我又少不了一根汗毛,反正明眼人看得出来有多智障。”   纪苒柚蹙眉:“这画风不像你啊, 按照你以往的脾性,不该一个电话给魏易砸过去, 两小时让他撤干净么?”   楚珣想把手臂从霍星叶手下抽走,霍星叶清澈的眼睛转了转,干脆腾身跨坐到他腿上,楚珣想避开, 她稳足力道不让。   扭来扭去间, 便听见电话里接着传来:“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想想你想要的男人得不到,不想要的男人各种缠,是不是很惨?”   霍星叶搂住楚珣脖子,微喘着气:“所以?”   “所以江渊最近不是在玩衍生品么,我就建议他推个单恋追求险什么的, 比如一个月或者三个月为期限,你追到他皆大欢喜,追不到他就赔付,想想是不是很划算,你给我说说进度我送你一份,赔付我俩对半分,或者你七我三也行,”说着说着听到点声音,纪苒柚徐徐敛了脸上的兴奋,略带迟疑地问,“你现在在哪儿啊?”   霍星叶冲着某人做鬼脸:“他家里。”   “我知道在他家,”纪苒柚问,“具体点。”   霍星叶温声道:“他书房。”   纪苒柚了然:“一想就是上次的标本满足不了你的探知欲,怎么样,这次翻出点什么来了吗——”   霍星叶云淡风轻:“他腿上。”   对面骤然沉默。   一秒,两秒,三秒。   迎着男人嘴角无奈的弧度,霍星叶低头啄一下,眉梢压不住桃花眼里潋滟的水波:“那个柚子啊……我们在一起了。”   再次沉默。   三秒之后。   “卧槽卧槽卧槽!”对面原地暴走,“我拒绝姿势狗粮并去冷静一下。”   霍星叶挑眉:“有这么诧异?”   “你自己看微博。”   语罢,挂了电话。   五分钟后,霍星叶抱着手机:“卧槽卧槽卧槽!”   小姑娘一双脚白净莹润,踩在自己腿上几乎没什么重量,楚珣反手用冰凉的金属笔尾敲了敲她的脚背,清润的嗓音裹着丝无奈:“少说脏话。”   “知道了……”   霍星叶把滚动条拉回最上方递到他面前,楚珣顺势亲了亲她的额头,这才接过来,在她“破坏发型”的碎碎念中,一手“不知悔改”继续挠,一手圈着她纤细的腰肢朝身前带了带,慢慢翻……   尽管很久没登微博没发动态,霍哥儿的粉丝凝聚力仍不容小觑。   彭悠月的通稿一出来,立马有人读出里面的弯弯绕绕。   霍哥儿家的月亮:彭优越哪里来的?和魏易在一起就在一起,关我霍哥儿什么事,抱走不约!   笑得我面膜都歪了:承认比路人颜高,但和霍哥儿比……先洗洗脸把素颜亮出来再谈天生丽质好不好??   魏男神一生推:别把你们霍哥儿吹得九天神女一样,不过一个会涂点指甲的二世祖而已,至于么?她和男神谁甩谁还不一定呢!说不准她匿这么久就是去疗情伤……还说小悠月蹭热度,指不定是你们霍哥儿想借炒复出呢!   你说你有影子吗:我霍哥儿不是圈内人复出个毛线。   小学生别坑了:你霍哥儿不是圈内人以前这儿吵吵那儿嚷嚷个毛线,反正我对霍星叶印象不好,指不定是见魏易寻得真爱心有不甘……   就在双方粉丝撕得不可开交之际,上一秒,霍星叶刚给纪苒柚说完自己和楚珣在一起,下一秒,“手机钥匙钱包”一张长图直接攀上热门!   巧合得……   ——WY粉可以闭嘴了吗,HXY喜欢WY我直播吃翔。   博主明显是个理科生,逻辑相当清楚。 第一部 分前面是霍星叶夕阳下配图表白,推算出男人会摄影,后面是两副构图细节高度相似的盆栽图。 第二部 分前面是霍星叶“醉后不知天在水”下男人模糊的画像,推算出男人一八八左右,后面是一个男人背靠奥迪的图,根据奥迪S系的高度证明打码男人也是一八八。 第三部 分是组图,在树下,在车旁,在教室,很多很多个场景,霍星叶都双眼含光地凝视着打码男人。   最后论证主题——上面说的是同一个男人,一个真正的圈外人,看出是谁的大佬们别扒马甲,博主只是单纯心疼小姑娘以前被捆绑炒作就算了,现在还要被捧低踩高。   如果只有一个人的锤也罢了,偏偏还有很多张霍哥儿和打码男人的跟锤。   每天都想甜:怪不得霍哥儿去了南大!怪不得霍哥儿想留在南大!!舍不得我的大总攻,总感觉这俩看上去不搭,在一起倒蛮搭。   酸辣粉:虽然之前内网就传了八卦,虽然台柱子为了霍哥儿第一次怼人,虽然这两人颜高气场足……赌五毛没在一起,因为确实不合适啊!   小可爱:感觉很搭啊,身高差什么的,霍哥儿性格也很开朗,刚好和校宝互补,想想霍哥儿那张脸,在南大讲台上……妈妈我要考研!!   像青草一样呼吸:不搭加一,各方面,花式吃翔……不过霍哥儿能收心去当老师还是蛮意外。   ……   看好的,不看好的。   楚珣逐条拉完,刚把手机放回桌上,便见小姑娘双手绞着书页一角,软声问:“你认识这个手机钥匙钱包吗?”   “习惯表达和一个游学出国的教授挺像。”楚珣淡淡回了一句。   见她还有些闷闷的,楚珣深邃的眸光暗了暗,修长的指顺势滑进她柔顺的发间,下巴微微蹭着她的发顶,低润醇厚的嗓音好似顺着乌黑的发丝流淌而下:“怎么了……嗯?”   霍星叶没说话,只是调整了一下坐姿,环抱着双腿窝在他怀里,小动物般用用脑袋摩了摩他氤着体温的掌心……   窗外云散,素色布帘悄悄拉了片影进来,剪到一半嫌亮色抢了自己风头,便描着树叶参差的形状随手将影搁在桌旁。   男人坐在椅子上,姑娘窝在男人怀里……   冬将军瞧了好几分钟不见人回位,一边暗骂败家丫头这会儿倒不会享受了,一边沿着椅子腿镂空盘桓的雕纹爬上空椅,温温吞吞挪到软垫上趴好……   吁!可真舒服……   楚珣唯一一次哄女孩子的经验还停留在十年前。   他和冬将军大眼小眼的瞪了一分钟,正犹豫要不要把拇指放在鼻尖上做个猪鼻子给她看,便感到掌中发丝翕动,小姑娘感慨又夹杂点怅然的声音缓缓飘出来……   “小时候老霍他们很少管我,是真的很少的那种少……别的小朋友放学都是爸爸妈妈来接,我是保姆接,别的小朋友周末假日都是和爸爸妈妈去游乐场玩,我是和霍阙柚子他们去,别的小朋友考好了想要爸爸妈妈表扬,考差了害怕爸爸妈妈批评,我完全没有这些烦恼……甚至,我都不用绞尽脑汁想个理由才能买漂亮裙子,漂亮娃娃,和偶像合影,因为这些……我都可以轻易得到。”   “当然,本着公平的原则。”   霍星叶扯了扯唇角:“我也有过很多次布满礼物、围满伙伴,唯独没有父母的生日,在大年夜看着电视上做嘉宾的老霍说他化妆的样子好奇怪,一个人窝在被子里听录音带里的童话故事,听着听着就哭出声……然后十一二岁就开始一个人出远门,经历比任何人早又比任何人长的叛逆……”   楚珣喉结微滚,环在她腰上的手稍稍紧了紧。   “好像是十四岁还是十五岁吧,中考结束,一个人出去玩结果把自己折腾得差点挂掉,”霍星叶轻轻笑了声,“我记得老霍当时都吓哭了,然后放养变成圈养……事实上他们想圈养,也管不住我了。”   霍星叶把玩着他家居服上的扣子,有一搭没一搭,绵着声调:“走红很意外,但很长一段时间,我好像都很享受,上热搜,发条微博过千过万赞,软文铺天盖地,被别人眼里的鲜肉男神簇拥着‘霍哥儿’前‘霍哥儿’后的叫……”   她似是自嘲地叹了口气:“好像活得喧嚣些,就真的不孤独一样。”   纤长的眼睫颤得厉害,楚珣掌心覆过去,帮她轻轻阖上。   她弯唇笑,睫毛扫在他的掌心,微抖的声线受了熨帖变得平缓不少:“再后来就遇到了你,再后来我就发现自己不那么爱微博也不那么爱怼爱出风头,刚刚看评论才发现,我好像离那些风口浪尖的日子有些远了……你沉默也好,你不理也好,你说话也好。”   楚珣掌心慢慢下移,落到她的唇上,一寸一寸摩挲。   “好像和你在一起,我才真的感觉不是一个人。”   楚珣食指拨开她的唇,轻,揉,慢,捻。   “别人都说女追男在一起后,会有不真实的感觉,我似乎没有……看到你第一眼就感觉你是我的,我就该喜欢你,你就该喜欢我,像日出日落一样理所当然……”   “是我表的白,”楚珣鼻尖抵着她娇嫩的鼻尖,略哑的嗓音宛如古镇屋檐上的纹,沉,暗,浮着时间淀出的勾人,噙着笑意缓缓道,“也是我追的你。”   霍星叶怔了片刻,“噗嗤”破功:“楚楚你这副来之不易的口吻让我有点受宠……”   楚珣眸光微暗,喉结微滚,然后,轻捏着她的下巴,直接吻下去。 第40章 深海蓝   这个吻, 接得尤其久。   他的手是暖的,唇是烫的,其间夹杂的情愫太过复杂, 伴着交织的鼻息一缕一缕漫进霍星叶的口腔, 让她忘记了之前追问的“多余两次”还没答案, 亦让她忘记捋清“也是我追的你”的“也”,到底是什么意思……   冬将军意识游走在将睡不睡的边缘, 听见耳畔传来“嘎吱嘎吱”的声响,稍稍抬眼,瞧着姑娘嫩白的脚丫在椅腿旁飘来荡去,椅腿上曲折的木茎弯出一个堪堪的弧度……当下一惊, 疑心这椅子存在质量问题,一边恋恋不舍一边温温吞吞地从软垫上滑下去……   ————   A市近来秋雨绵绵, 路上蓄着水洼,加上助理刘莉打电话说有记者蹲守塞纳河畔,霍星叶索性宅在了家里。   楚珣说过她几次,拗不过她眨巴一双眼睛嘟嘴卖萌, 也便无奈笑笑, 由着她去。   霍星叶上午打游戏, 中午找楚珣吃饭,下午打游戏,大概五点半左右,调小音量竖起耳朵,听到楚珣回来的门锁响, 赶紧摁灭手机假装看教案……   一连两天,她教案都翻在同一页。   楚珣看破不说破,状似无意地提:“你昨晚睡前一直叨叨这个赛季只剩最后几天了……和闺蜜开黑上到王者了吗?”   “还差两颗星。”霍星叶脱口而出。   话音落,迎上某人含笑的黑眸,她狠狠瞪一眼,皱着秀气的眉头夹走他碗里那块虾饺:“吃饭!”   “嗯。”楚珣失笑。   笑意漾在饭桌上,漾在厨房的洗手池边,也漾在她抱着手机温软说“加油洗碗,洗碗加油”时,那双涟漪点点的桃花眼里……   一来二去,便到了周五。   下午三点,霍星叶踩点去大教室候场,微博上绯闻闹得沸沸扬扬的两人才出现了第一次同框。   第二次试讲没有专门的课程和学生。   大教室前面是联合培养计划的成员,中间坐着凭券旁观的同学,最后一排仍旧为负责打分的审核组。   楚珣身上的白衬衫黑西服是正式场合标配。   霍星叶则是玛瑙色小红裙搭同色高跟鞋,不加收敛的妆容明艳,颊边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顾盼生辉。   粗略一看两人没什么关联,可仔细瞧的话……   倒数第二个讲完,霍星叶身为最后一个在讲台旁准备的间隙,李颖坐在旁观席上微眯着眼,对王文道:“我有点色弱,你瞟一下霍哥儿裙子和今早看到楚教授的袖扣是不是同一个颜色……我总觉得这两人有猫腻?”   “已经在一起了。”   王文瞥了身旁的李颖一眼,一副你笨的表情,道,“你见过楚教授和别人走路会说说笑笑?你见过楚教授做实验会回消息?就刚刚那几分钟……两人对视不下三次,肯定是一个颜色啊。”   李颖悻悻“哦”一声:“之前忙没注意嘛……你干嘛这么嫌弃我!”   王文学她“哦”一声:“数据出个错而已,楚教授都说没关系了,不知道谁在那儿难过好几天……”   他话音尚未落完,李颖反手捂他:“闭嘴。”   王文前一秒应好,后一秒,趁她不注意挠了一把蓬松的西瓜头。   李颖眉头一蹙,作势要打他,王文凭空握住她纤细的腕,指着讲台一本正经脸:“形象……霍哥儿开始讲了……”   “知道了。”李颖闷闷松开手,认真看讲台。   她没看到的头顶斜上方,男生悄然扬了唇角。   ————   PPT是楚珣“指导”做的,教案是楚珣“指导”写的,关键点和遗漏点也是楚珣批注的。   在“这个模板和楚教授常用的一样”“这个板书界面和楚教授好像”的议论声中,霍星叶十五分钟短试讲卡得刚刚好。   她“批判审美”的角度切得新颖,叙述流畅易懂。最后一句“在寻觅艺术真相的过程中,我们也是在寻觅一个不一样的自己”落罢,全场掌声雷动……以庆祝联合培养计划试讲全部结束。   打分环节进行得很快。   霍星叶从讲台上下来,和别人耳语几句调换座位坐到李颖旁边的功夫,就到了自己。   罗薇好像从来都穿职业套裙,布料熨帖,说话也圆润:“在给最后一位打分之前,想多说两句……因为我下个月要调任东大,所以以后就是植物研究所的楚教授和中文系宁教授带你们完成接下来的两年计划,对此,我深表遗憾……”   教室里响起一阵细小的议论声。   待消散后,罗薇接着道:“最近非议多,临别之前,我想……就上次的零分打分失误,我能弥补的,大概是为霍老师打上九分高分吧!”语罢,她诚恳地对霍星叶点头,微笑,“霍老师,你很棒!”   霍星叶回以淡淡一笑。   罗薇高要求在南大是出了名的。   今天,却在霍星叶身上以这么真挚的态度打出她今天唯一一个九分……众人哗然过后,便是称赞。   李颖觉得哪里不对,但也同样高兴地摇着霍星叶的手臂:“霍哥儿九分诶!九分诶!好厉害!”   霍星叶玩着游戏笑而不语。   王文屈指赏了李颖一个爆栗:“傻吗?”   李颖吃疼捂住:“我怎么傻了……难道不高?”   王文压低声音,无奈解释:“霍哥儿这实力明明配得上九分,罗薇说这话对其他老师的暗示就是我觉得给霍哥儿九分就是高分了,你们就最好稳着九分朝下打……对霍哥儿来说就是,如果霍哥儿拿了高分,是罗薇给的分拔高了,如果霍哥儿拿了低分,罗薇给这么高的分霍哥儿都拿不了高分,就说明霍哥儿菜啊……”   李颖点点头,似懂非懂。   摄像大哥十分体贴,那张薄薄的考评表朝后挪,他的镜头就跟着朝后挪,连续几个九分偏上看得人赏心悦目。   等到了楚珣……   男人握笔的手部细节在屏幕上放大,修长,白净,每个关节的起伏都恰到好处。   隔着一层泛浅光的屏幕,别人看他的眼睛像黑夜下的深海,幽邃,暗藏,喜怒不明。霍星叶看着,只觉得像深海上空的星星,璨着细碎的光,光芒轻闪,纯黑笔迹随之弯了个弧度——   “为什么楚教授打了八分?最低的八分?”踩着现场小幅惊呼,李颖转脸问霍星叶,“师娘你和楚教授不是都在一起了吗?”   霍星叶游戏正到高潮无暇回复。   王文敲了敲太阳穴,颇头疼地再次解释:“如果霍哥儿分数太高,肯定会被教务处抽出来示范或者什么,楚教授把她拉到一个平均成绩,是在帮她省事儿啊,反正不会被淘汰。”   李颖听着是这个理,手上还是没忍住,拧了一把王文的胳膊,忿忿不平:“你一个男生怎么心思比女生还细!”   王文扯她的黑框眼镜:“你一个女生怎么心思比男生还要粗?”   李颖扶住眼镜企图用眼神杀死他,某人处之泰然。   推塔,水晶,完结。   屏幕上流光溢彩的“victory”亮起,霍星叶松口气,揉了揉眼睛,笑盈盈地问两人:“怎么几天不见……你俩这么怼?”   李颖和王文相看两厌:“我俩一直这样……二十几年了。”   “原来青梅竹马啊,”霍星叶眼睛转了转,随意道,“那你俩都是A市人?”   李颖 、王文:“嗯。”   霍星叶又道:“你俩约好了来的南大?”   李颖、王文:“嗯。”   霍星叶长长“噢”一声,左看看西瓜头圆脸的可爱女生,右看看留着平头阳光帅气的男生,保持着先前的语速:“那李颖是不是喜欢王文啊?”   李颖顺着话头:“嗯。”   话音落,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转脸撞上某人暗笑的神情,她龇牙咧嘴做个鬼脸,继而连唤霍星叶:“霍哥儿,霍哥儿你听我解释……”   前方教室门开,黑压压的人头朝外涌出。   霍星叶跟着站起来:“我也要去旁边教室签字,待会儿回来还要说感言还是什么鬼……”   她把包给李颖,调笑着顺手捏一把女孩绯红的脸蛋:“不谢。”   然后,不待李颖解释,素手将额前垂落的长发拂至耳后,施施然走向人群……   身段窈窕,气质绝佳,肌肤在大红色衬托下愈发白皙莹透。哪怕个子不是最高,霍星叶立在普通人中,背影依然出众。   门外和门内明亮甚然,过度那一瞬光影交错,恍如把她精致如琢的侧颜载进了时间长河……   罗薇出去一趟,回来走到楚珣身边,闲聊般问:“你上次分打得挺高……为什么这次打成了最低?”如果是你站在讲台上,我肯定不会打最低。   楚珣正在回复某姑娘的短信,削薄的唇瓣勾了点弧度,听到罗薇細着声调唤“楚教授”,略微拧了下眉,随即云淡风轻道:“不太满意她的表现。”   所以传闻果然是传闻?罗薇心下暗喜,面上无惊:“对于新老师来说已经很好了,虽然我也觉得有点瑕疵。”   楚珣淡淡颔首:“嗯。”   罗薇开心回座。   楚珣想,她绷着站在讲台上一板一眼说教的样子,远远没有在家、在自己面前的试讲完美——   “这什么玩意啊!我为毛要问听懂没有啊,这么简单都听不懂小学生吗?!”   “春风化雪……春雨化雪……春什么化雪,怎么这个背三遍了还是记不住,”她“哒哒哒”跑到楚珣面前,“你必须亲我一口给我巴拉拉能量。”   “我幼稚?我已经成熟得可以当老师了好吗!老娘上学时最讨厌长篇理论……现在竟然要自己来讲,绝望,你快夸我美!”   楚珣清俊的眉眼溢满了笑意,就是不肯夸。   霍星叶就皱着一张小脸树袋熊般吊在他身上咬他下巴,唇红齿白,留下的牙印湿漉漉,伴着肌肤相贴的细腻触感,一寸一寸,痒到心坎里……   ————   一墙之隔的另一个教室内。   霍星叶不算个合群的人,姿态娉婷地站在队伍最后面,听唯一熟点的小胡同学抱怨“U盘忘了带”“讲得翔一样”“亏自己怕扣印象分把最喜欢的奶奶灰染黑了”“好难过”……   霍星叶安慰:“塞翁失马,万一被淘汰的不是你呢?”   小胡耷拉着脸:“怎么可能不是?”   霍星叶笑着拍拍她肩膀。   两人签完字跟随大部队再次回到教室,果然听见前排窸窸窣窣在议论:“应该是胡莞,她最低。”   “人倒是挺可爱的,但确实失误了。”   “她走也没事啊,听说她爸爸还是舅舅是东大校长,后台可硬,随随便便找个后门当辅导员就好了。”   “……”   小胡朝霍星叶耸耸肩,霍星叶笑着让她放宽心,没再去找李颖,而是陪她坐到了前面的位置。   台上老头子食指抵在唇上示意大家安静,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话筒里放大:“历时近半个月,经历了第一次试讲,第二次试讲,以及最后签自愿书确认等环节,我们第二次实地复选的结果终于出来了……”   主持人环顾四周:“大家安静安静,别紧张,在这里,我们首先要恭喜以上这些同学,”一张长长的表格拉下来,“同时,也要感谢一位和我们项目双向选择失败,也是本次项目相当受媒体及师生关注的一位同学……”   “能把淘汰说得这么文艺不愧是中文系教授。”   “总感觉说的不是胡菀?”   “不是小胡还能是谁,反正霍哥儿是留定了,以后我们可以经常去蹭她的课。”   “……”   讲台下,同学们七七八八刷起了弹幕墙。   讲台上,宁教授慢慢把表格拉到最后,一片绿色打底的名字下方,红色填充、意料之外的三个字尤为赫然。   一秒,两秒,三秒。   现场骤然沸腾。 第41章 小蓟紫   “为什么会是霍哥儿?!”   “刚刚不是说小胡爸爸还是舅舅是东大校长吗?这东大和南大平常合作那么多, 想给自家格格一个名额还不是易如反掌。”   “黑幕啊?”有同学提出疑问,“可拼背景的话,霍家明显才是真大佬系列呀。”   “强龙不压地头蛇, 谁知道呢……”   教室里, 叽叽喳喳的议论响成了一锅粥。如果不是过了季, 大抵能和夏日树上的蝉鸣媲美一番。   一片聒噪中,风口浪尖的小胡扯了扯霍星叶的裙袖, 颇为小心翼翼地举起右手,并拢作发誓状:“霍哥儿我保证,我绝对没找我爸做什么,刚刚在那儿一起签字你也看到的, 我根本没时间打电话……”   “你皮肤很白,下次可以尝试粉色系的唇膏, 比橘系更能提亮气色。”霍星叶素手反搭在小胡手背上,安抚地朝她眨眨眼。   小胡咽了咽口水,还没反应出对方眼神里的意思,便听见讲台上主持人连喊三声“请安静”, 然后道:“项目已经落实, 如果大家有什么疑问, 我们可以请霍星叶同学上来解释一下,顺便做个告别……因为,这个结果没有任何问题,也完全不是外界因素导致的。”   此话一出,周围同学纷纷看向前排。   迎着一束束诧异的视线, 霍星叶朝他们点头,微笑,姿态翩然地迈出桌椅,走上讲台……   红裙白肤,细凝的指节握在带金属质感的话筒上,曲折若无骨。   她立在大屏幕侧面的浅淡光晕里,整个人如花枝般迎风摇曳,发声亦是细软,好似花瓣上滚动的露珠,颗颗莹透,渗入心脾:“听了一下午的课,大家估计都饿了,我也饿了,所以签字之前没买一份……饿得手抖写不了字的保险,真是失策。”   不咸不淡一句玩笑道清原委,现场几声“噗嗤”后,余下的一点窸窣也消散不见……   什么意思?!霍哥儿是自己弃的权?!   霍哥儿当初抛下《仕杀二》百万酬劳来南大,过了两轮试讲又主动弃权?怎么可能!   “应该怎么说呢……”   台下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台上女子已经组织好语言,分享心情的轻松语调通过麦克风响在教室的各个角落:“虽然这个项目只有两年时间,虽然我教的课程无关紧要,但对于当老师这件事,我真的没有丁点职业归属感……”   “在最近半个月的准备过程中,我就一直在想,万一我看到一个学生游戏玩得很好,课上着上着忍不住叫他,同学我们来开黑,怎么办?”   “万一我看到一个女生指甲涂得漂亮,PPT放着放着就调出了画板记美甲教程的素材,怎么办?”   “万一学生不想做作业,那我也懒得批作业,一拍即合,第二课堂的成绩怎么办?”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   霍星叶环视一圈,视线落在最后一排那张清朗的俊颜上,撞进男人模糊在距离里的纵容笑意,眼波盈盈:“重要的是,我看自愿书的要求上写着……以往的学习生涯要遵守纪律,严苛出勤,成绩优异——再反观自己——中学时代睡过的课比听过的课多,大学时代逃过的课比到过的课多,作业从来不交,要求从来不听,期末从来擦线,甚至还延迟毕业……内心挣扎良久,还是没有敢签。”   “虽然没能走到最后,”她莞然道,“还是很感谢这次项目,给了我这样的机会,感谢南大,给了我这样一个平台,感谢所有支持我关心我骂过我——骂过就算了——那些听过我课、想听但没听成的同学们,谢谢你们。”   她放下话筒,诚恳地弯腰鞠躬,“谢谢你们让我体会了一小段不一样的人生,让我收获了一份梦寐且最适心的礼物,也祝你们学有所成,心想事成,前途似锦。”   语罢,走下讲台回座位。   最后那句没有扬声的感谢突兀降了音量,袅袅又绵长,回荡在众人凝滞的神色里,回荡在摄像师傅清晰的镜头上,亦回荡在那抹弧度翩跹色彩明艳的小红裙裙角中……   这,就是霍星叶啊!   简短两分钟。   没有傲慢直言自己站在讲台上宛如带着枷锁跳舞。   没有用“当老师是自己努力了可以做好,但做得内心毫无波澜不痛苦也不快乐的事”去细煽现场大多数或想直升博士、或想逃避就业压力、或想在象牙塔里多待两年初衷不纯的同学们。   更没有表达一丁点对这个职业的不满或嫌弃,就这样令人意外地出现,又令人意外地离开……   同学们抓住最后一丝机会,找霍星叶签名的签名,拍照的拍照,霍星叶笑着一一应下,脾气好得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教室前面闹哄哄乱成一团,教室后面,核对名额的审核组仿佛置身事外。   宁教授偶尔瞟前方一眼,忍不住感慨:“你别说,这姑娘看着孩子气,心思倒比谁都通透。”   “是这样,”一个中年女教授应和,“我闺女喜欢她,关注了好几年,常在我耳边叨叨说啊……别人安分守己读书的时候,她因为不务正业画指甲走红……别人走红了放弃学业开始圈钱的时候,她又静下心学了一阵考上硕士……别人以为她会好好学习的时候,她又进了《仕杀一》剧组……别人以为她毕业会去娱乐圈的时候,她又激流勇退来了南大……别人以为她会留在南大安于讲台,瞧瞧,用粉丝的话说……霍哥儿一直是走在时间前面的人,还有一句叫什么来着?”   那个女教授想不出形容词。   宁教授思量片刻,扶了扶老花眼镜:“不屑于按部就班,也不屑于拘囿常情,”他灰白的眉毛挑一下,望着人群中那抹窈窕的身影,似是惋惜,“这样的姑娘好虽好,就是性子强了些……看着赏心悦目,收住难于上天。”   楚珣正在录数据,袖口沿着缝线翻了一截,熨帖地覆在腕上。   听到这话,他数据敲着敲着,忽然就勾着唇角,轻笑出声……   宁教授问:“你笑什么?”   楚珣反问:“这是最后一组了?”   宁教授核对一下,点头:“怎么,待会儿有约?”   楚珣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淡淡颔首,点击保存,等待笔记本注销关机。   屏幕上的蓝光四放,男人玛瑙色的袖扣映在玉白的腕上,被折得熠熠生辉……   一如他人一样。   罗薇坐在旁边,看得心颤,上一秒捋清“楚珣给霍星叶打了低分”“霍星叶离开南大”指向的终点。   下一秒——   下午一直有南大新闻系的学生来教室做项目采访。   陆陆续续访了好些人走了好些人后,一个穿T恤牛仔裤气质干净的女生大着胆子走到霍星叶面前,挂着和后面罗薇同款的微红脸庞,问:“霍哥儿,因为之前一直有关注你的八卦,刚刚也听了你的措辞,所以想问您那份梦寐且适心的礼物是指楚教授吗?所以,您和楚教授真的在一起了吗?如果没有,您觉得手机钥匙钱包博主会兑现诺言吗?”   那个女生太紧张,以至于不小心碰到了手中的话筒开关都没察觉。   倏然放大的音量让音箱旁的同学肝胆一颤,随后,整个教室分贝变小,变更小……   待针掉地的静寂中,霍星叶慢条斯理收好了包,然后,站起来,转过身,用那双澄澈含情的眼眸凝视着楚珣,柔声问:“所以,楚教授今晚愿意陪我……”她用舌尖缓缓舔了圈唇,眉梢压不住潋滟流转,“共进晚餐吗?”   一秒,两秒,三秒。   楚珣把笔记本递给助教,不急不缓地放下腕上那截衣袖,捻指尖扣好,对身旁的几位教授淡淡道:“大家一起吧。”   罗薇面色一喜,刚想说什么,便听见男人低沉清润的嗓音响起,愉悦里藏不住的笑:“正好给大家正式介绍一下……我女朋友。”   在宁教授等人一脸玄幻的表情下,霍星叶从善如流走到楚珣身旁,乖乖巧巧地挽着他胳膊,楚珣说:“这是中文系宁教授。”   镜头下的霍星叶弯着眉眼,喊:“宁教授好,我是霍星叶,请多多指教。”   楚珣道:“这是化学系宋教授。”   霍星叶喊:“宋教授好,我是霍星叶,请多多指教。”   楚珣看向罗薇:“这是罗教授,也是物理学院罗副院。”   霍星叶脸上仍旧保持着得体的笑容,点头:“罗副院好,我是——”   “不好意思我身体不舒服先走了,你们好好玩。”罗薇喉咙重重滚了一下,别过视线,飞快起身,攥包离开。   她高跟鞋下着狠力迈得“哒哒”响,却依然踏不熄身后的喧嚣,霍星叶的笑,楚珣的笑,大家适宜又热闹的口哨……犹如刀绞。   ————   加上李颖王文,最后去吃火锅的,足足有两桌人。   即便是笑里藏刀的娱乐圈,霍星叶都能周旋自如,遑论学校这么单纯的环境,表情喜好都写在脸上的教授和学生……   关键是,他的同事和学生。   霍星叶左边一句:“李颖够不着,王文帮忙夹一下毛肚。”   右边一句:“宋教授你也喜欢看画展吗?喜欢罗忠诚?我那儿有两张票,改明儿给您送过来。”   “……”   逢源之际,楚珣一手握着不停闪烁的手机,一手顺势将自己椅背上的外套搭在她背后:“小心空调吹感冒……我出去接个电话。”   霍星叶拉他的手:“给服务员说一声,101包厢再来一轧花生浆。”   楚珣点头:“好。”   ————   火锅店是老字号,人满为患。   楚珣一路“麻烦让一让”走了快一分钟,才走到外面的树下,颀长的身形笼在光芒斑驳的影中,指尖按在微凉的屏幕上,点击,接通。   电话里先传出两声轻笑,接着,一道阴鸷冷暗的男人嗓音从听筒飘出:“听说……你和她在一起了?”   楚珣一声“嗯”发得凉薄。   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大厅角落一桌猎奇的年轻人刚好把柠檬水里的冰块捞出来扔锅里,滚水,热火,冰块“撕拉”着浮沉难安,烫油汹涌而来,虎口亮焰,瞬间吞噬。 第42章 凝脂白   大抵没想到他回答得这么干脆, 电话那头沉默好一会,那道裹着纵欲虚弥感的嗓音才再次响起……   “楚珣,”他轻声问,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会。”楚珣撑在苍劲的树干上, 螺旋年轮在掌心流淌。   “会你为什么还要和她在一起, ”电话那头嗤一声,拿捏出几分高高在上的姿态, “你觉得你和她在一起对得起——”   “啪嗒。”楚珣直接摁断电话。   这棵洋槐快百年了,水土服,扎根深,枝繁叶茂。   清冷的月光从圆圆碎碎的叶隙洒下来, 触及美食街一眼望不到边的热雾,淡白中, 好似跟着沾了点人间烟火气。   树下坐了一排代驾,自带茶水折叠凳脚踏车。前一刹愉快地聊着家长里短,后一刹,余光见店里有人出来, 一窝蜂拥上去, “到哪儿, 我十年驾龄老司机了”,“我A照开了二十年,各种稳”“我路熟,到哪儿啊”……   抢到单的欢天喜地,没抢到的骂骂咧咧, 拎着凳子重新坐回树下。   楚珣寻了个面善的大叔讨了根烟,大叔顺势给他递火,好心问:“怎么?和女朋友吵架了?刚刚看你接电话脸色不太好?”   楚珣道了谢,摇头:“没有。”   “也是,你这长得和仙人一样,哪家女孩子得了不哄着迁就着,用我闺女的话说叫什么……颜值即正义。”   楚珣一愣,失笑,又一拨人出来,大叔赶紧扔下话头围上去……   人头攒动,沸反盈天。   火锅店招牌上的霓虹映照着酒池肉林,红男绿女醉态朦胧。   倚在树干上的男人神色淡漠,后背微屈,式微的弧度将他五官置于路灯远光的交界处,一半在明,一半在暗,纤长的眼睫在眼窝落下剪影,半遮的眼眸深邃如黑夜,情绪暗涌,面上却是沉静。   他指间衔着一支烟,亮色火星卷着烟草快燃到尾巴,才被送至唇边,狠狠吸一口。   然后,松指。   火花“撕拉”着坠至地面还未迸开,便覆于鞋底,晦暗而灭。   一口烟圈从薄唇里徐徐漫出,将他的容颜模糊不清,伴着迈回包厢的步伐,整个人亦如置身云雾,飘渺不可及。   ————   酒过三巡,桌上的话便多了起来。   宁教授是个健谈的主,把几个人的兴趣爱好问了一圈,啜一口饮料,放下杯子,点评:“王文炒股别自己闷着炒啊,多朝金融院走走,金融院大神多……像什么老林、老李,还有教证期那个曾弘远,我初中同学,去年股灾大家都在赔,他可捞了将近九位数。”   “是那个谢了顶、说话有点儿化音的曾教授吗?”王文问。   宁教授点头:“是他。”   “我之前还见他说学生把空调温度开低了费电,”李颖讶然,“完全看不出这么有钱啊!”   霍星叶起身给他们挨个斟花生浆:“估计他炒股只是为了证明自己,钱多钱少是他理论的反馈,没太大的现实意义?”   说罢,她用眼神询问宁教授,宁教授响指一打:“哎哟你这姑娘心思还挺灵通嘛!你要是愿意,到我门下来做我研究生怎么样?”   “哎哟我读书可头疼了,”霍星叶把小老头的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要不是为了追那谁,这些天我才不会看这么多书,还站在了讲台上。”   几人异口同声地逗她:“那谁是谁啊?”   霍星叶漂亮的手腕一顿,眉目妍丽,笑而不答。   引得众人又是哈哈连天……   “说真的,你们起点都太高了,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这点很不容易,很多人可能活了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着。”   笑过之后,宁教授“欸”一声:“就我去年走了一个大学同学吧,著作等身,最后竟然是人到高位没忍住手,自己跳的楼……还有一个大学同学,说她一个学生,挺优秀的男孩子,还没毕业,去公司实习,居然被一个和我差不多年龄的老头包养了……还有一个博士得抑郁症什么的……”   熄火的锅中,最后一个汤泡不断膨胀,“哒”一下,裂开在小老头袅袅的叹息里:“都不容易啊,也不知道我还能再教几年书,也不知道十年、二十年后还能不能和你们坐在一起侃侃天、烫火锅……怎么说?且活且爱且珍惜。”   话题,忽然有些重了。   一室沉默托得外面愈发纷杂迷乱。   霍星叶环视一圈冥想的众人,体贴地轻笑着打破:“宁教授您还真是中文系杠把子喜欢感时悲秋么,怎么收尾了说起这些话来,也不知道是谁的手机里唱着要活五百岁,会虚这些?”   “才夸你明事理,你怎么又不明了,”宁教授翻个白眼道,“楚珣出去接电话了,我不故意把话说长点……身为这里年龄最大最德高望重的人,我不去结账都不好意思啊。”   霍星叶失笑,起身:“得了,那我去——”   “我结过了。”门把手上下摆动好几次,终于推开。   霍星叶侧身给他让座,眼神落在他座上堆成小山尖的碗里:“我给你夹了好些菜,不过有点冷了……多吃一口再走?”   楚珣自然而然地揽过她的肩,从善如流夹了一口,吃罢,语气温和地问众人:“需要去KTV订个包厢吗?刚刚听外面不少人都在说,”他沉吟,“好像这是社交活动的正常步骤——”   宁教授挥挥手,笑道:“得了,能和你坐一个饭局都是有生之年系列,你们小两口赶紧去过二人世界。”   “就是就是,”其他几个教授纷纷附和,“我开了车来没喝酒,待会儿负责把人全部送到位。”   “就是,教授,你多陪陪师娘,”李颖挤眉弄眼,“之前出差那么些天……”   霍星叶抡包空挥一下,嗔:“没个正形。”   李颖吐一下舌头:“跟你学的。”   一群人说说笑笑走到门口,各自分散。   寻到车位,霍星叶从包里摸出钥匙:“你开还是我开。”   她本来不喜欢奥迪这种中规中矩的款,不过归属那一栏写着“楚珣”二字,她便觉得那团银色笨铁隐隐有些可爱。   楚珣朝洋槐树下望一眼,视线落在那个面善的大叔身上,淡淡道:“找个代驾吧。”   霍星叶诧异:“你不是不喜欢别人碰你的车吗?”   “可我想挨着你。”楚珣把钥匙递给最外围的大叔,搭在姑娘肩上的手稍稍紧了紧。   ————   霍星叶辗转过很多城市,夜景大多相同——川流不息的车辆,五光十色的灯柱,摩肩接踵的晚市,繁盛,荣华,绮丽得近乎冰凉。   一如初见时的他。   亦如此刻,侧颜倒在浮光掠影里,握住她手时松时紧、容色微敛的他。   晚上不堵,不到二十分钟便到了塞纳河畔,楚珣付钱,致谢,牵着霍星叶坐电梯,14楼,开门。   “咔哒”,落锁。   昏黄的壁灯在玄关剪出一圈椭圆的影,影子正中央,是缩成一团的冬将军。   霍星叶换好鞋,扬手把包扔沙发上,然后,瞟一眼背对着自己锁门的男人,抱起地上的冬将军,一边用手指轻轻戳它的壳,一边绵软道:“老将军啊,你说,为什么某人接了个电话回来就有点不对劲呢?”   冬将军缓缓伸出一截脑袋,说不上,又慢慢吞吞收回去。   “也说不上哪儿不对劲,反正就是不对劲,”霍星叶漂亮的小脸皱成一团,闷闷地问,“你说,是我吃多了把他吃心疼了,还是我没和他商量就弃了权,让他有点不舒服……”   在外人眼里,霍星叶就是“无可挑剔”的代名词。从来穿最当季的新款,化着最明艳的妆,端持着一身气场和人言笑晏晏。   在自己面前,小姑娘好像还是那个长不大的小姑娘,会撒娇,会耍赖,会任性,会懂事,也会这般小心翼翼地露出心思,让人……心生怜惜。   楚珣叹了口气,一手用修长的指勾住她额前散落的一缕卷发,慢慢拂到她的耳后,另一手捞过冬将军放到鞋柜上,然后,就着那股力道,一点一点将她拉向自己的胸膛,抱进怀里……   他的下巴刚好搁在她柔软的发顶,微微蹭。   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霍星叶感受着他温热的体温,嗅着属于他的、夹杂点火锅味的薄荷味道,听着一寸之差,他胸腔里有力的心跳……   “噗通”“噗通”。   自己好像跟着忘记了思考……   屋内没开大灯,聊胜于无的光线中,他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抱着她,不声,不响,任由两人呼吸声纠缠,盘旋,放大……   直至霍星叶都快忘了自己方才的话,才听见一道男音在头顶响起。   “我没那么多支配欲,也没那么多控制欲……和我在一起,你做事也不用考虑太多……”   楚珣微微弯身,双手捧着她的脸,拇指指腹摩挲着她细腻的颊,额头抵着她光洁的额头上,语速不疾不徐,温柔如水化着,道,“两点,就好……”   滚热的鼻息撩得肌肤发痒,霍星叶眼睫乱颤:“你说。”   “第一……是健康,”楚珣捏着她小巧的下巴,鼻尖抵着她娇嫩的鼻尖,低沉着微哑的声线,缓缓道,“第二……是开心。”   音色醇如红酒,一字一字,渗透麻痹所有感官。   霍星叶微醺,却不肯承认地撇撇嘴:“还以为你会说什么浪漫的话表白,怎么和我妈一样……”霍星叶学着母上大人的矫情范儿,“留着条命玩,留着颗心玩,随你怎么玩……”   耳畔响起他无奈的轻笑,一抬眸,正好撞上那双深邃含涌的黑眸,霍星叶细软的喉咙滚了滚,双臂环上他精瘦的腰,妥协道:“好啦好啦,我保证,你先笑一个我看看……”   她的红唇启合,她的鼻息软香。   她的话语未完,楚珣喉结滚了滚,直接吻下去……   夜色比酒精更醉人。   楚珣不饮酒,也不饮夜色,唯独在她身上,醉得溃不成军。   塞纳河畔的梧桐树梢起了秋意,树尖的明黄踩着深绿探出脑袋,彼此呼朋引伴,叶片边缘的凉蘸着夜色微颤,颤着颤着便燃了一片。   树下有才开的小花,露珠在花瓣上将滚未落,细嫩的茎叶交错,零星点缀在一片碧色中,微风吹过,卷走丝丝淡香,与窗帘低声耳语一阵,拂进暗流缱绻的卧室中。   窗帘上浮着影——凝脂般的白,玉般的质,寸寸拊掌,寸寸生香。   布料窄小,薄,透,像是苏杭一带的绣女在三月绢出来的丝,楚珣爱不释手,情态是难抑的,手上却是耐足了性子,慢慢品鉴。   似是占领。   似是感慨。   又像是炫耀。   河畔交汇处有一方水塘,白日看着平静,夜晚却好似绕着婉转的歌声,浅浅的白雾浮在水面上,水面没有浮萍,雾气飘着飘着,便呈出了莹润的粉状,远天的淡云被歌声吹过来,摩挲着如洗的夜色,一厘一厘靠近,研磨,游蹭,就是不肯将月亮遮进去。   月亮恼,月亮笑,月亮宛如行走在沙漠中的旅人,挂累了走疲了,得了一口最甘甜的水,那水就在唇边淌,无论怎么努力,都差一点点,一丁点,眼看着要够着又够不着……   她搂住他脖颈的手稍稍用力:“我不怕疼——” 第43章 邃空黑   楚珣知道女人是善变的, 可没想到能善变成这样——   前一秒说进去的,是她。   后一秒倏然胀痛,推拒着唤出去的, 也是她。   皱着眉头说难受的, 是她。   攀着他宽厚的肩膀, 冲着他下巴又啃又咬不让他离开的,还是她。   泥沼, 云巅,绮糜的山川湖海在邃空下转移变迁。   月色隐于云层,都市后半夜喧嚣散去,万家灯火光影安眠。   ————   第二天早上, 霍星叶是被痒醒的。   睡意朦胧间,只感觉一缕发梢若即若离地在碰自己的脸……   她抬手挥开, 发梢灵活躲开,不一会儿,又凑到她的颊上,挠得她鼻尖发颤, 一个喷嚏要打不打睁开眼, 正好撞见男人噙笑的俊颜……   窗帘半拉, 明亮的晨曦落在他脚边,灰色家居服版型宽松,依稀可见身形挺拔。他黑眸含光,薄薄一层辉衬得五官温润,沉静, 一派君子如玉、衣冠楚楚……   啊呸!衣冠禽兽!   霍星叶烫着耳根默默腹诽,揉了揉自己仍旧酸胀的腰,带了点起床气地瓮瓮道:“你做什么……不知道吵醒别人睡觉很不礼貌吗?”   “你是别人吗?”   楚珣松开她柔顺的发尾,长指顺势捏了一下她的鼻子:“快九点了,起来吃早饭,你胃本来就不好,中午再补觉……”说着,用鼻尖轻轻抵了一下她的鼻尖,声线低醇又温柔着,“乖……”   这般哄小孩子的语气……   霍星叶强撑的气场顿时泄得一干二净。   白皙小脸上漫着层淡淡的粉,她扁扁嘴,弯身用脑袋在他胸膛蹭啊蹭,调子又软又糯:“可我不想动……早午饭一起吃可以吗?”   楚珣故作严肃:“不可以。”   “哦……”霍星叶拧了柳眉,忖着忖着,眼睛一亮,“那你帮我穿衣服好不好?”   像是猜得到对方要说什么,她抢先一步道:“别像我妈一样说什么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不要忘了……昨晚是谁把我弄成现在这副瘫样……”   她话音尚未落完,只听楚珣低低笑一声,将床头柜上搁好的同款家居服捞过来……   没刻意数多少次,也数不清牵牵扯扯的缠绵。   昨晚最后的最后,是楚珣抱她去洗的澡,摸回她房间拿了条干净睡裙给她换上……   练习过一次,某人自认业务还算熟练,嗓音淡淡道:“左手抬起来。”   女子红着脸娇笑:“干嘛不看我?”   男人喉结滚了一下,扶住她纤细的臂:“不要没骨头一样东倒西歪。”   女人笑得更加放肆:“你的手在抖。”   男人声线被笑意撕开,略微哑然:“自己扣。”   女人笑得花枝乱颤:“楚楚你的脸红了,是真的红,好红……唔……”   ————   楚珣拎着小姑娘出来,将人放到饭厅椅子上,已经十点半了。   早餐才被温过,袅袅的热气升腾缭绕。   细小的水珠凝在他工整的眉峰上,眉梢伴笑轻挑,水珠四滚,璨光随折,朦胧中,他清淡的容色都好似生出些绮丽的味道。   霍星叶一边反省“他没对自己动手动脚,就说明自己体力真的还没恢复,别乱撩”,一边咬着鲜汁四溢的灌汤包,含混不清地问一个重要问题:“那以后到底你做早饭还是我做早饭啊,你之前说我做,但你今天早上很自觉……”   楚珣扯了张纸递给她:“你。”   “噢,”霍星叶接过纸揩了下唇角的油,瞥了眼餐盘旁缩一团的冬将军,道,“我煎蛋喜欢煎全熟的,不过是你煎的话……溏心我也能忍受。”   楚珣沉默,保持着矜贵的姿态啜了口牛奶。   “我喝豆浆不喜欢有渣的那种,不过是你榨的话……有渣我也勉强接受。”   楚珣沉默,放下杯子,“啪嗒”。   “除此之外,”霍星叶想了想,“我不喜欢又咸又甜的鸳鸯包子,但八宝粥要多糖,我不喜欢软的油条和煎饼果子,但面条一定要软,虽然是你做就都无所谓,但我还是想和你分享一下喜好。”   楚珣还是沉默,只是在擦净嘴后,抱臂的一手抬起,食指缓缓点在自己削薄的唇上。   白指红唇,下颌微绷,纤长浓密的眼睫在眼窝投下一圈窄小的阴影,半阖的眸里暗光勾人……   不知怎地,霍星叶脑海中忽然浮出他在夜色下又快又狠地发力,撞得自己魂飞魄散后……那副如妖如魅吞噬情根的表情。   细软的喉咙滚了一下,滚了两下。   霍星叶用手背拍了拍滚烫的脸颊,从善如流起身,走到他身旁,刚一弯身,便被他搂住了腰肢,他稍稍施力,她整个身板便跌进了他温热的膛间,整个人软坐在了他的腿上。   楚珣顺势圈臂,将她微微锢在怀里。   更暧昧的姿势都有过,可现在是白天,餐桌上还有一只冬将军看着……   霍星叶白腻的脖颈染上一抹绯红,眼神踩着越来越快的心跳飘忽不定。   楚珣三十年来,第一次知道自己可以放纵至此,瘾君子般,看到她便忍不住靠近,靠近了便忍不住拥抱,抱住了便忍不住擒着她的下巴,拇指指腹徐徐摩挲她柔软的唇,鼻息交织,薄唇与嫣红越靠越近,五厘米……   “当初让你来做我助理,你说不想待在大公司高压的环境里,感觉被拘束还各种加班,可现在看你跟着小姑娘,事情没比我助理少……怎么?她薪水开得多?”   “没,没……有,洪,洪总。”   外面的脚步声和标志性的磕巴声靠近。   里面,三厘米……   “不过也是缘分,我儿子我知道,如果不是喜欢,压根不会让这些乱七八糟的绯闻传出来……他俩虽然现在还没什么进展,在一起也是迟早的事。”   “是,是,是……的,霍,霍哥儿也是。”   外面两人越来越近,高跟鞋踏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里面,两厘米……   “你以后多照料点,霍家那边顾不上的事儿,尽管朝楚家开口,别人问是谁,你就说洪雅儿媳妇……正好这次大家都在,我做东请吃饭,你眼神尖点,见缝插针撮合撮合,”洪雅“诶”了一声,感慨道,“我一把年龄坐在这位置,要什么有什么,也就缺一个儿媳,含饴弄孙。”   “会,会,会有的。”洪雅用钥匙开了门,助理刘莉礼节周到,主动把手放在门把上,侧身让洪雅。   霍星叶阖上眼,温热唇瓣相贴的刹那——   “咔哒”。 第44章 飞鸟灰   楚珣坐在椅子上, 霍星叶跨坐在楚珣腿上,楚珣环着霍星叶的腰,霍星叶搂着楚珣的脖子, 两人鼻尖抵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唇瓣更是咫尺相隔, 好似下一秒,就要碰到一起……   洪雅和刘莉望着两人时, 两人也望着她们。   眼神相对,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一秒,两秒,三秒……   一分钟……两分钟……   冬将军绕着餐桌慢吞吞爬完第五圈, 霍星叶终于回过了神,故作淡定地从楚珣身上起来。   洪雅清了清嗓子, 把高跟鞋踢在玄关,状似无意地问:“在一起了?”   楚珣收拾着餐桌上的狼藉,容色淡淡:“嗯。”   “刘莉是要竹叶青吗?洪阿姨喝什么?”霍星叶背过身到酒水架上找茶,纤细的手臂和脖颈在空中划出两道明晃晃的白。   刘莉应下, 去客厅打开电脑。   洪雅走到霍星叶身旁, 曲指掰开自己手上的镯子:“换个称呼。”   霍星叶指尖停在所剩最少的碧潭飘雪上:“伯母?”   洪雅取下那环镶金嵌玉的镯, 妆容镀过的眉眼带着点调笑的风韵:“再换一个。”   和男朋友接吻被人撞破,很尴尬。   撞破的人是男朋友的妈妈,更尴尬。   而最尴尬的是,男朋友妈妈长了张祸国殃民的脸,不仅没有不好意思, 还笑意盈盈让自己换称呼……   纵然霍星叶是个聪明人,此厢也只能和罐中的茶叶面面相觑,不知道那个字该叫不该叫。楚珣安抚性地摸了摸小姑娘的肩膀,望向洪雅,语气无奈:“妈……”   “得了,”洪雅“噗嗤”一声,将镯子就势套进霍星叶白腻的左腕,笑道,“果然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再逗下去某人估计要用眼神杀死我了。”   说罢,她按住霍星叶的手,半开玩笑道:“别取,正儿八经的见面礼。”   玉镯质感温润,深浅交错的玛瑙色盘旋于上,扣合处铂金微凉,浅淡的光泽隐在其中……   出自洪雅身上的东西,即便霍星叶叫不出牌子也知道价格不菲,她牵了牵楚珣的袖子,用眼神问,还不还?   楚珣一手端着餐盘,一手轻轻抚了下她柔软的发顶,嗓音清润道:“戴着吧。”   霍星叶细弱蚊蝇“嗯”一声,楚珣转而捞过她手里的茶,回身进了厨房。   ————   楚珣爱大红袍、铁观音,霍星叶却感觉碧潭飘雪更适合他。   莹绿的叶片在滚水中舒展,细小的气泡簇着白花上前,叶片端着古时长衫儒生的姿态避而不碰,香气却不自知地随着茉莉芯飘出来,袅袅,氤氲,带着丝清淡的甜。   “你要约的人我已经帮你约下来了,排的十一月中旬,到时候你带着星叶过去吧。”楚珣亲手泡出来的茶,洪雅赏脸喝了一口,随即起身道,“本来还想一起吃个饭,刚刚助理来电话说项目有点问题,我得走了。”   楚珣微微蹙眉:“别太累。”   洪雅欣慰地拍拍儿子胳膊,余光瞟了眼坐在旁边的妍丽女子,压低的声音意味深长:“你也是。”   楚珣:“……”   霍星叶一边给助理说“十一月中旬给我腾个时间”,一边默默热了脸庞,见楚珣掏出手机打开出游软件,她蹭到男人身边,软着调子问:“你是要带我去约会吗?”   楚珣没看她,大手凭空精准地探到她小巧的下巴上,姿态慵懒地挠:“你觉得呢?”   霍星叶弯着眉眼:“我觉得是。”   “嗯,”楚珣淡淡应一声,噙着笑道,“你觉得是就是。”   明明两人什么都没做,刘莉坐在沙发上排行程,只觉得自己的角色已然从背景板变成了电灯泡。   “明天去《剑客难为》剧组签合同,进行美术初排,下周国庆节空给二人世界,然后是颁奖礼沈言曦和郭夫人的美甲预约……十一月中旬也要空出来。”走马观花汇报一遍确认没问题,刘莉赶紧收拾电脑,格外负罪地朝两人点头:“那我先走了。”   “嗯,辛苦了。”霍星叶起身送她。   “不,不,不辛苦……不,不,不要送,拜拜,霍,霍,霍哥儿。”刘莉撩了一下额前垂落的发,看到站在霍星叶身旁的高大男子,同样礼貌告别,“拜,拜,拜……霍,霍,霍……”   “霍”半天后,憋出来一个:“……霍嫂。”   楚珣嘴角明显抽搐一下,十分绅士地帮她推开第二道防盗门:“下面出单元楼要验证身份,你直接输入一四八就可以。”   刘莉点头,楚珣关门。   “咔哒。”   “霍哥儿……霍嫂……哈哈哈。”后知后觉的霍星叶笑得直不起腰,楚珣亦含笑凝视着她,然后,欺身,直接把花枝乱颤的某人抵在了门上……   ————   一层秋意一层凉。   接下来的几天,如果霍星叶先从剧组回来,便是她去找楚珣。如果是楚珣先下课,男人便去剧组接她,等南大黄绿相间的落锦涤成金黄……   假期,便到了。   国庆是出游高峰期,逮着空闲的上班族带着妻女老人挤破头地奔向景区。   A市通往C市的乘客通道人头攒动,摩肩接踵,通向月亮山的那条却是零丁了无。   两人此刻的定位和七月时不同,心境自然也不同,对面座位那个把头发烫成方便面卷的小老太太却是同一个。   眼睛精亮地瞄着楚珣帮霍星叶搁行李,霍星叶对楚珣笑,楚珣挠挠霍星叶的头发,霍星叶顺势挽住他的胳膊,两人坐到座位上……   “我就说是情侣,问了两次都不承认,”老太太哼一声,“这次手都牵上了看你俩怎么说,”她颇为得意,“我老太婆看东西可从没走眼过。”   都说一回生二回熟,霍星叶第二次上火车也学会了买零食。她把封口撕开的葡萄干递给老太太,墨镜下的眉眼弯弯:“第一次确实是巧合,第二次也确实是巧合……不过这次是真的。”   楚珣正在翻阅最新的SCIENCE,塑材的封面极富质感。   他手指抚在上面,铁皮车窗上的虚影没来由地抖了一瞬——   “第一次衣服穿得一样可以理解,”老太太在包里摸索半天,终于把眼罩掏了出来,“可第二次你靠在他身上不说,他还亲了你。”   他还亲了自己?   霍星叶怔忪,落在楚珣大腿上的手并指就是一拧。   老太太功成身退,安逸地塞了耳机戴上眼罩……   迎着自家小姑娘神情不明似笑非笑的情态,楚珣一边顺着她的意故作吃疼,一边反省……那个时候他们还没有在一起,自己好像有必要解释一下:“是你靠在我肩上睡着了,然后你松了点手,握在手上的手机感觉快要掉下去,我侧过去帮你拿,结果你突然就抬了头……”   明明当时有一万个方向躲开,偏偏自己鬼迷心窍,并不想,也并没有。   这些话楚珣对着霍星叶说不出口,只能字字揉碎,化成透出俊颜的绯红。   他喉结滚了滚,小声地说:“可能不是我的锅吧……手机先动的手。”   霍星叶以为自己喜欢楚珣的手,但也抗拒不了他的颜,以为自己喜欢他的清冷,却也无法抵挡他的别扭……   被那副自己知道错了、自己也不想犯错、好像自己又没什么错的表情萌到不行……霍星叶一手抽走他腿上的杂志,挡在他脸侧,一手捏着他下巴掰过他的脸,和那双沉静黑眸里的明艳姑娘对视,发笑:“上次不知道,但这次……是我先动的手。”   车窗外的风景不断倒退,座位上的杂志悬而微动。   SCIENCE是全球标杆性的学术期刊,上面每篇文章每个单词都彰显着毫无温度的严谨。   而那些白底黑词上,她的唇软而甜,宛如星河湾值年最后一批盛开的木槿……   花朵大而恣肆,单生叶腋,黄色星状的细小绒毛覆在花瓣上式微摇颤,风一吹,你一朵我一朵呼朋引伴,白的,粉的,紫的,融锦而织,曳成一片……   比杨姨更早发现两人的,是院门口欣赏鸟群迁徙的大黄。   狗狗鼻子灵,眼睛尖,远远瞧见从竹林里走来的两人,撒欢似地奔过去扯楚珣的裤腿,并附赠兴奋地“汪汪汪”。   墙头的大喵跟着蹦下来,接着,门被推开,杨姨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招呼:“还以为你们会晚点到,刚做完午饭,正好进去尝尝豆花,石磨一圈一圈推出来的,比城里餐馆天然,还又绵又嫩。”   “每次过来都麻烦您做这做那的。”霍星叶笑着放开楚珣,挽过杨姨的胳膊进屋,楚珣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轻车熟路把大包小包堆在杂物桌上,然后,打了一下霍星叶伏桌偷吃香肠的手:“洗洗。”   霍星叶吃疼松手,眼睁睁看着那块香肠从指尖跌落,娇娇地抱怨:“知道啦。”   ————   杨叔和杨姨两个人相处,饭桌沉闷无趣。   四方坐满后,话才多了起来。   杨姨先前就瞧见了两人的小动作,见霍星叶把不喜欢的白菜头扔给楚珣也并不意外,左看看星叶,又看看楚珣,贤惠地聊点体己话:“你俩年龄也不小了,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呢?”   一出口,就这么……   霍星叶一口汤呛到喉咙连连咳嗽,楚珣一下一下帮她抚背顺气,“怎么这么不小心,”转而语气清淡地答,“合适的时候吧。”   杨姨点点头,等霍星叶把第二口汤喝完了,这才慈祥地接着道:“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要孩子呢?”   霍星叶漂亮的小脸皱成一团,聪明地闭嘴。   楚珣面上保持着云淡风轻的表情,眸底却是浮了点笑意:“合适的时候吧。”   杨姨点头,又问:“那什么是合适的时候呢——”   “你这老太婆怎么这么啰嗦,人小两口没必要什么都告诉你吧。”杨叔说,“菜都凉了。”   杨姨上一秒连连应好,照顾老头子的暴躁脾气,下一秒,菜还没来得及夹,挂在墙上的红色铁坨便响起——   “叮铃铃”。   “叮铃铃”。   山里电话声音大,杨林略哑的嗓音隔着听筒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里。   当然,钻在桌下啃骨头的大黄和大喵并没有停下歪头咧嘴的动作……   杨林问:“你和爸在吃饭吗?”   “在啊,”杨姨高兴道,“我们吃了豆花,腊排骨,煮了香肠和猪心,还炒了盘你最喜欢的小白菜,猜猜看谁来了?”没待对方回答,她便笑着揭开谜底,“是你楚大哥和资助杨森的星叶,你知道吗,他俩在一起了!”   对方没出声,杨姨连连拊掌感叹:“可真好,可真好啊……话说林子你年龄也不小了,什么时候给我带个儿媳妇回来啊,对了,刚刚听你声音不太对劲?怎么?感冒了?”杨姨关切道,“你这么久不朝家里打电话也不知道爹妈会记挂,自己一个人在外面要学会照顾身体……”   天下父母的电话都一样,霍星叶用眼神对楚珣说,你也和我爹妈一样。   楚珣用筷子拨开香肠里的花椒,再夹到她碗里,回以平静的眼神,你就像小孩一样。   霍星叶冲他龇牙做鬼脸,楚珣无奈地笑笑,电话旁,杨姨温柔又慈爱的唠叨还在继续……   “妈,”杨林打断他,突然问,“你知道当年哥是怎么死的吗?”   杨姨楞一瞬,还未回答,电话里继续:“是被人害死的。”   杨叔筷子一松,排骨掉到地上,大片鲜汁淋漓的热肉引得大黄大喵两个箭步同时冲去。   楚珣眸光骤然深沉,放下筷子刚站起来,电话里的杨林“呵”了一声:“你知道是被谁害死的吗?”   杨姨唇嗫嚅两下,有些不自然道:“好端端的,你翻这些旧账做什么……感冒了记得去药店买点药吃,多喝热水少吃——”   “就是楚珣和霍星叶。” 第45章 山脉绿   杨姨话音戛然。   楚珣拦电话的手悬在半空。   霍星叶筷子点在柔软的白米饭上。   杨叔手里握着汤勺, 金属凹面在汤汁中勾起涟漪,一层一层荡开……   空气凝滞不前。   电话里,杨林的讥笑响得异常清晰:“妈, 你知道楚珣除了是南大教授, 还是楚家长子吗?你知道那些花里胡哨的卫视台, 可你知道很多卫视台都有他妈参与控股的吗?财富榜前十唯一一个女人的独子,你觉得他身价是多少?”   杨姨沉默。   “霍星叶也是, 无数大腕追着捧着的红人霍哥儿,好多明星大咖找她画指甲都要提前预约,”杨林问,“你觉得, 人家为什么要抽出那么金贵的时间来山里陪你一个小老太太,还给您画指甲?一画几十万, 你付得起?”   信息量太过庞大……杨姨扯了一下僵硬的唇角,道:“你楚大哥和你哥哥是好朋友,我对他就像对亲儿子一样,星叶也是, 别忘了当初你怎么念的书, 你弟怎么念的书……”   杨姨是个爱干净的人, 家装整洁,挂电话那堵白漆墙面上更是丁点蜘蛛网都没有。   淡黄色调如绘着江南屋檐的旧画册般,屋檐下,温婉贤惠的南方女人教导子女的口气语重心长:“林子啊,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听到了什么, 还是有人给你说了什么,但楚大哥和星叶对我们家这么好,我们不能无凭无据血口喷人,做人不能忘本对吧——”   “可你觉得楚珣为什么放着亿万家财不要,而是守在南大教书,逢年过节大包小包给你拎东西来不说,一拎就是好几年?”   杨姨一噎,干涸的唇瓣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   电话里“嗤”一声:“行行行,反正楚珣是你亲儿子,我说他是愧疚你说他是情谊,我说再多你都只相信楚珣,那么你自己去问问你楚儿子好——”   杨林最后那个“了”字尚未出口,杨姨胸口起起伏伏,“啪”一声挂断电话。   微风过境,屋前的竹林哗哗响作一片,屋后的家雀舒展着羽毛欢快啼鸣。   大黄和大喵觊觎同一块肉,磨牙切齿虎视眈眈望着对方,喉咙里“嗷嗷”的闷咽声滚在一片沉寂之中……   杨姨回头,正好看见站在身后的楚珣。   五官出众,气质清朗,可不就是一派温润如玉的形象,怎么会……   她努力想笑,法令纹却弯得分外沉重:“那个……杨林可能说错话让你见笑了,”囿于女人手间的围裙裙角被攥成一团,“你说句不是,杨姨就愿意相信你……林子可能也是在外面听了坏人的话。”   楚珣缓缓垂手,容色淡淡:“不是。”   杨姨怔了一瞬,随即松气般:“我就说不是嘛,怎么可能是你——”   楚珣纤长的眼睫遮得眼睛露不出情绪,出口嗓音如帛般,沉,静,不带褶皱:“自始至终……和杨木死因有直接牵连,或者说害死杨木的,只有我,”他搭在霍星叶肩上的手抚了抚,对杨姨道,“与她无关。”   风吹开了云,阳光便落进屋来,光镀在男人宽厚的身形上,线条从脚跟出发,勒出晦暗不明的影。   “啪嗒”,杨叔手上松力,勺子顺着光洁的瓷面滑到汤里,热汤“咕噜噜”冒出几个敷衍的气泡。   细小的声响被安静放大,大黄和大喵不知谁先动的手,“喵喵”“汪汪”地互相威愒,扭打成一团滚了出去……   一秒,两秒,三秒。   霍星叶“啪”一下放下筷子,腾身挡在两人中间:“杨姨这中间可能有什么误会……”   杨姨仰视着楚珣,楚珣云淡风轻又礼貌地回望杨姨。   霍星叶打圆场:“霍阙,就我那个堂哥杨姨你知道的,是警察。他之前在重查杨木大哥当年的案子,和我聊说是楚珣要求翻案的,如果真的是楚珣害死了杨木大哥,他就不会要求翻案——”   霍星叶语速很快,杨姨好像在听,又好像没听,眼里盈绕的薄雾逐渐变浓,然后,倏地抬起手。   霍星叶一惊,意识到什么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男人长臂便圈过她的肩,下一秒,温热的手掌轻柔地覆上她的眼睛——   “啪!”   一声脆响。   吓得院子里抢食的大黄大喵停住动作,朝里张望。   霍星叶用力掰开他挡住自己的手,抬眸处……   大抵是不舍得洗掉星叶七月画的鹦哥绿,杨姨指甲留得长。   一个狠力把她自己都带得旋了半圈的巴掌下去,红肿立竿见影地浮在男人清俊的脸上。   指甲壳顺势划过的白痕明显,让人看得,触目惊心。   杨姨呆呆地望着自己的手,似是有点不可置信。   霍星叶伸手想碰他的脸,却又不敢碰,小心翼翼地,瞬间急红了眼睛:“你为什么不躲啊笨蛋……不是你的锅你为什么要背……都特么什么破事啊!你给杨林交这么多年学费就是让他学会血口喷人的吗……为什么你不否认呢……”   楚珣揽过小姑娘纤细的腰肢,温柔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转而从容温润地对杨姨颔首:“杨姨,真的对不起——”   “对不起留着给杨木说!”杨姨喉咙连滚,哽咽道。   楚珣沉默,霍星叶沉默,杨叔颤巍巍想伸手够汤勺,可试了好几下,都没能够着。   杨姨“蹭蹭蹭”转身上楼。   下来时,手上多了大包小包的礼物盒,路过杂物柜,将两人今天才拎过来的一并扔到门外:“这么多年,我和你杨叔拿人手软吃人嘴短,也没什么可以多说对的,能还的我让杨林尽量还给你们,”她吸了口气,下力将两人推搡到门外,把门道,“以后,就不要往来了……”   霍星叶眼疾手快地抵住:“为什么好好一顿饭吃成了这样……杨姨你为什么不相信楚珣相信杨林——”   杨姨“嘭”地合上房门。   霍星叶抬手要敲,楚珣单手握住她两腕,徐徐并拢:“一个是外人,一个是儿子……况且,是我自己承认的,怨不着杨姨——”   霍星叶不解:“可你为什么要承认啊——”   “走吧。”楚珣不答,只是牵着她从容转身。   霍星叶拽着他的手不肯走,偏头凝视着男人沐在光中的侧颜,忍满眶的眼泪倏一下流了出来……   这人总是这样,不声不响的,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什么锅都朝自己身上背,霍星叶越想越想不过:“杨姨在气头上,我们就这样走了,说不定她就真的以为——”   屋内一声“哐当”打断她,紧接着——   “老杨你醒醒,老杨你怎么了!老杨你醒醒啊!”   楚珣和霍星叶对视一眼,霍星叶拉门,纹丝不动,楚珣后退一步,抬脚踹开房门……   ————   医院总是和冰冷,苍白,以及刺鼻的消毒水味联系在一起。   事实上,VIP楼层的装潢是绿白相间的,白色象征救治,绿色象征希望。长廊的排凳上也放着真皮坐垫,植株葱郁,洗手间一缕淡淡的木质熏香填满了等待的空虚。   一切都很温馨,除了手术室门口回旋的“正在手术中”一闪一灭,亮得人心绪不宁……   霍阙前段时间忙着处理一桩走私案,好不容易尘埃落定公休几天,又接到堂妹电话。   马不停蹄赶过来,出电梯,便看见霍星叶倚在墙壁上。   黑白相间的条纹裙自带屏障般隔绝开装饰强加的暖色调,波浪卷发如瀑散开,发梢随着呼吸轻轻晃动,她投在瓷砖上的影跟着绰绰,这条看似无边无际的长廊仿佛才有了些许生气。   “怎么了?”霍阙不自知放轻了脚步,“里面是谁?”   霍星叶微微侧头,视线触及男人T恤上印着的夸张骷髅头,也没力气嘲笑,只是寡淡道:“杨木爸爸,突发心脏病。”   霍阙“嗯”一声:“你们又去月亮山了?”   霍星叶换了个双手环胸的姿势,一边有一搭没一搭转着手机,一边说:“今天中午才到,正吃着饭,杨林突然打电话过来,说杨木是楚珣和我害死的,杨姨问楚珣,楚珣说只有他,杨姨打了他一巴掌,把我们轰出来了……”   霍星叶停了几秒:“我们还没走,杨叔就突发心脏病,楚珣叫人接来的A市……杨姨现在被安抚好了睡下了,楚珣在楼下办住院手续。”   霍阙了然:“想知道真相?”   “我只是觉得莫名其妙,”霍星叶手上动作一顿,神色敛好往日的嬉笑,“我很确定,我在赞助杨森之前,完全不知道有杨木这个人,更别提见过或者发生什么事情,而杨木都走六七年了,杨林为什么会忽然说……是我和楚楚害死了杨木?”   走廊两端有高大的盆栽。   霍阙随手捻一抔土涂在“请勿吸烟”的“勿”上,从裤兜里摸出一盒细长的雪茄,然后,擦火,点燃,火星“撕拉”一下,卷着烟草徐徐上燃……   他吸一口,姿态散漫地吐出烟圈:“那楚珣呢?你觉得之前见过吗?”   一双手,一张脸,一束光。霍星叶思忖片刻:“理论上是没有……但我见他第一面时,确实感觉我们以前在哪儿见过。柚子老公是他发小,告诉我他书柜里藏着东西,我翻出来是星叶草标本,我名字也叫星叶,可总感觉是巧合……”   霍星叶眸光沉了沉,“关键是,他为什么要承认是自己和杨木的死因有牵扯……”   “楚珣签协议脱离DW研究所,是零八年五月,杨木遇害,是在一零年,”霍阙半眯着眼,若有所思,“如果非要寻溯里面的关联,大概就是楚珣脱离DW研究所的时候,是在南川,而你零八年五月,在哪儿?”   霍星叶以前出去浪有写游记的习惯,也会常常回顾,尽管时间过去很久,大事件想起来也很快:“我记得我整个五月都在外面浪,从峨眉到乐山,再到没开发的天孜山脉,后来在天孜山脉遇上泥石流差点挂掉,被老霍他们救出去还是什么……”她奇怪,“可这些地方都在C市啊——”   “天孜山脉在南川和C市接壤处。”霍阙将烟头摁在盆栽的金属边框上,火焰恃着热度在铁皮上舐出一圈明亮的光。   “你当时被老霍他们发现的地方,不是天孜山脉靠C市那端,”霍阙顿了顿,“而是,在南川。” 第46章 河水澄   楚珣在南川, 自己也在南川。   霍星叶素手一边刮着霍阙磕在盆栽边框上的烟灰,一边道:“这么说……我和楚珣可能以前见过,我和杨木也见过?只是我自己没注意, 或者记不清了?”   霍阙吐了一口烟圈:“你还记得你才被救回来那段时间经常做的那个梦吗?”   “什么梦……”霍星叶蹙眉, 忖着忖着, 了然,“你是说——”   “当年的事情, 只有当事人知道,”霍阙看着堂妹把烟灰揩到自己T恤上,嫌弃地拍落,“你与其找我或者猜来猜去, 不如去找楚珣,他不说就上他, 上一次不行就上两次。”   霍阙轻佻地吹了个口哨:“男人嘛,那什么的时候最没防备,一问一个准。”   袅袅荤调荡开凝重的气氛,墙面的冷白随着他不加掩饰的措辞, 好似多了点活色生香的味道。   霍星叶强压脸红, 嗔:“和你好好说话, 别发骚。”   “我发骚?”霍阙不满地嗤一声,斜勾起唇角,“上次顾沉请我吃饭,不小心嘴漏多说了两句,我俩一致认为, 最骚的是你家教授。”   霍星叶“哦”,故作严肃:“那也是骚给我看,你弯自己弯,我的人可别惦记。”   霍阙撇撇嘴:“我哪儿敢……”   两人调笑间,手术室灯灭,门开。   被临时安排过来的专家操着一口带方言的普通话问:“谁是病人家属?”   霍星叶举手,过去:“这里。”   “心脏暂时没什么大碍,”医生把口罩摘下来,翻开检测报告,“只是病人直肠有肿瘤,便血都快一个月了,怎么现在才送到医院来?”   霍星叶第一次经历这种场景,不知该怎么接话:“有大碍吗?现在检查出来晚了吗?”   医生余光瞥到她的脸,到嘴的训斥硬生生缓和下来:“没什么大碍,是良性肿瘤……直肠癌早期很容易被患者误认为是痔疮忽略掉,已经安排了明天的手术,如果再晚一两个星期,估计病灶就要扩散转成恶性肿瘤。”   医生道:“病人已经推回病房了,明天一早记得带去二楼验血做检查,空腹,注意事项待会护士会到病房交代。”   霍星叶松下一口气,道了谢,对医生和几个护士行注目礼。   等他们走过,留下一个重回空旷的走廊,这才长吁一口气:“说实话,今天在我解释了那么一大堆,杨姨还是动手打他的时候,我恨不得立马表演翻脸不认人一巴掌扇回去……可是我没有,刚刚听到肿瘤,竟然还有点担心。”   霍阙挑眉:“尊老爱幼?”   “得了,”霍星叶苦笑,“只是他不想伤的人,我没法动,但又真的想不通——”   “那给你两个选择,”霍阙突然问,“你要无知的快乐,还是了然一切的痛苦。”   霍星叶毫不犹豫:“当然是无知的快乐啊,一辈子就几十年,眨眼就过去了,我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话说着说着,感觉哪里不对。   尴尬中,霍星叶余光寻了厕所的标志:“我去洗手间清醒清醒。”   “随你吧,”霍阙不拆穿她,“我去取车,待会叫上楚珣一起喝个晚粥。”   霍星叶单音节应下,霍阙双手插兜朝前走,经过一个路口多走了两步,又倒回来:“偷听?”   男人面若冠玉,眉眼却带着丝与容貌不符的风流,若有若无的气场逼近,老太太吞了吞口水:“我出来上厕所……”   霍阙也不和她废话:“打了楚珣?”   杨姨眼神飘忽不定:“我,我当时没注意听解释……也没控制住——”   “嗯,”霍阙点点头,“替我妹夫感谢你这一巴掌。”   杨姨愕然。   霍阙不再理会,插上耳机摇头晃脑越走越远。   ————   远天月色寂寥,此刻九点整,老字号粥店却是人满为患,排号的队伍从巷头一直走到巷尾。   因着老板好看,霍阙办了张会员卡,一来二去,便成了熟客。刚停好车,服务员便带着三人走了后台通道:“不好意思,因为您电话打得有点晚,所以只剩一个两张桌子的大包厢了……还是老套餐吗?”   霍阙指了一下楚珣和霍星叶:“三个人,牛肉滑蛋上个大份吧。”   坐下后,霍星叶又加了两个小菜,服务员确认一遍退出去。   今晚楚珣没什么话,走在一旁面色淡淡。   霍星叶心里存着疑虑,想和他聊又不知怎么开口,一边在桌下把玩男人的手,一边环顾四周,刚想说邻桌放的包有点眼熟,门被推开。   中年女人撞见三人微微错愕,看清人脸,转而惊喜道:“二少霍哥儿!怎么在这儿碰见你们了……”她看向楚珣,“这是?”   霍星叶也诧异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大大方方道:“楚珣,我男朋友。”说着,她向楚珣介绍:“和我妈一起搓麻将的麻友,你跟着叫郭夫人就行。”   楚珣礼貌颔首,中年女人连连夸赞,无外乎“仪表堂堂郎才女貌”一类的词……   两张桌子粥上来了,话才少了下去。   楚珣先给霍星叶盛了粥,然后是霍阙,最后是自己。   霍星叶转着勺子散热,随口问旁边:“对了郭夫人,您不是约了我画指甲吗?那是在这儿还是在C市啊……那时候您旅游回去了吗?”   郭琴算是世家出来,二十出头就嫁了个门当户对的老公,甩手当了大半辈子阔太太,话多,嘴碎,心肠倒不坏。   这种人压根没事业可言,霍星叶不用想也知道是出来玩的。   “旅游是一,主要还是过来办产权登记的。”   霍星叶承话:“准备来C市小住?”   “长住,”郭琴无所谓道,“我准备离婚了,其实平时都不会把自己捯饬得这么细,这次约你画指甲是去办离婚手续。”   联姻有爱情的是少数,不过郭琴骨架虽小,心大却是真的。   十几年前小三闹家里都能面不改色敷面膜,霍妈妈她们劝离婚也考虑孩子没离成,怎么老了来……   霍星叶礼节性接话:“又闹了?我记得这个三好像跟得挺久,好几年了吧。”   “是啊,”郭夫人觑道,“要我早知道这三人这么恶心,早就离了,反正我儿子也大了,也拿了股份了,哪会等到现在……”   霍星叶勺子一顿:“三人?”   “可不是,”郭琴用餐巾纸擦掉唇上的口红,“我独居好些年了,也是最近看电视上说什么股市变动,心血来潮去了公司,顺便去了那臭男人在公司旁边的公寓,才撞破那啥,他包了那狐狸精,那狐狸精又包了个小白脸,三个人一起玩就算了,那天我看到那小白脸,好好的年轻人,整个一老气横秋纵欲过度的样子,让人看着就……啧,听说是面试被盯上的,家境不是很好,我说给他几百万让他改头换面,他还拒绝了我!”   郭夫人越想越不解:“霍哥儿你说说你说说,这些人到底怎么想的,叫杨林还是林杨来着。”   霍星叶怔了一下,随后面不改色地劝:“您想通就好了……自个儿开心就行,到时要画什么颜色任您挑。”   郭夫人笑着应:“好。”   ————   从霍星叶把搅凉的粥给楚珣,楚珣搅凉的粥推给霍星叶,两人默契的碗默契碰在一起,相视而笑起……霍阙就觉得自己该走了。   反正粥店离塞纳河畔不远,大晚上狗仔也要睡觉,霍阙理所当然地把车开走,留下两人散步回家……   嗯,坚决不承认是为了省油费买狗粮。   夜色涤着安静,几重声音交在黑暗中交响得异常清晰,一是路过车辆轧在地面的“哗哗”声,二是路旁灌木中昆虫的吟唱,三是脚步,四是临近江畔,长江滚流的波浪。   长灯投影,影影绰绰,两个人的距离以牵着的手为基点,时远时近。   沉默半路踏上大桥,霍星叶舔了圈唇,状似无意地问:“杨林那个……感觉你早就知道了?”   楚珣“嗯”一声,放开她的手,然后搭在她的肩膀上,把她朝怀里带了带。   男人的体温熨帖,霍星叶顺着问:“那你没有告诉杨姨他们?”   楚珣还是“嗯”一声。   再次沉默。   拱桥桥峰的位置视野好,一条大河泛着月光奔得浩浩荡荡,河中夜啤酒的喧嚣,两畔是万家高灯,火树银花。   晚风轻轻吹过,吹得女子本就细软的嗓音绵绵如帛。   “好像你话一直都不多,在一起前是,在一起后也是,”霍星叶道,“比起分享,你好像更愿意自己一个人咽……你离开研究所的原因是这样,杨木的死因是这样,杨林的事,也是这样。”   霍星叶说着,去撑布有薄灰的栏杆。   楚珣安静地听着她说,然后,轻轻环上她的腰,从背后,抱住她。 第47章 影像褪   霍星叶回头, 用脑袋蹭了蹭他的颈窝,接着道:“可比起一无所知,比起自己大费周章地去寻溯, 我更想你把真相说给我听。”   楚珣圈着她的臂微微紧了紧。   “你会和门卫大叔问好, 会把可回收垃圾分类, 会对很多人说谢谢说抱歉……你对这世界分明是怀有善意的。从客观角度来说,我相信你和杨木的死因有关, 但不相信是你害死的他,从主观角度来说,”霍星叶回头,纤长的眼睫扫过他颊边的皮肤, “我无条件相信你。”   楚珣喉咙滚了滚。   “所以,”霍星叶仰面看他, 柔软的唇一寸一寸舐着他好看的下巴,温软的调子带着点引诱,缓缓道:“你愿意……告诉我吗?”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一眼望进去, 宛如清晨的第一抔泉水, 水波潋滟, 澄澈又干净。   她身上有淡淡的甜,和鼻息一道,顺着江边的夜风,若即若离地拂过,楚珣扣在她腹部的手摩挲好几下, 然后,低头,吻下去……   桥上行人稀少,长灯拉出缱绻的影。   大河上船只喧嚣,觥筹交错在天地之间。   一吻罢。   楚珣徐徐舔着她的唇角,嗓音略哑:“不愿意。”   霍星叶一愣,随即反手抵在他的唇上,“你刚刚亲我就代表要告诉我,”她气鼓鼓道,“亲完不认账和拔屌无情有区别吗?”   “没区别,”楚珣从善如流应下,转而稍稍偏头,咬住她的耳垂,低醇着声线,道,“那我今晚……嗯,不拔试试?”   男人在耳畔的吹气暗示性十足,眸光更是深邃如墨,声线里那股砥砺砂石的暗哑若有若无,听得霍星叶瞬间软了身子……   她把整个人的重量靠在他怀里,挠着他的下巴颇为不满:“拒绝色诱,你快说……”   话音尚未落完,只听见男人轻笑一声,低头,又吻了下来。   好像除了幼儿园,几乎所有学校都有那么一条路,一堵墙,或者一个坡,你任何时候路过,都能看见几对情侣交颈缠绵。   霍星叶以前觉得奇怪,与其在光天化日下扭扭捏捏不能尽兴,为什么不直接去酒店开个房,想怎么玩怎么玩,想怎么上怎么上。   现在她好像明白了,那种隐秘的缠绵,克制的荷尔蒙,以及肺部空气即将殆尽、濒临窒息的脸红心跳……   只要和他在一起就好。   既然他不愿意说,自己又何必追问。霍星叶小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漫不经心画着线条。   忽至的沉默里,就在霍星叶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套话,想转移话题时,楚珣搁在她发顶上的下巴微微磨一下,一道叹息发得几不可闻……   “因为我父亲的缘故,我对植物研究还算有天分,十七岁上大学,就选了这个专业,和杨木分配到一个寝室。”   白T恤黑长裤、笑容阳光,少年在记忆中的影像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他读书晚,比我大三岁,很温暖,很善良,很会照顾人,我那时候性格内向,不爱和人打交道,说话又冷又硬总是得罪人……久而久之,班上同学不通知我的事情他会告诉我,专业同学不肯组的队他会陪我,给我说盐放多一点可以抑制辣味,给我说柠檬汁可以除油渍……给我说很多很多,维护我,包容我。”   楚珣自出现在霍星叶眼中,便沉稳而无瑕。   可当他说出自己那段青涩,霍星叶拨开他的手,转身反抱住他的腰,耳朵贴在他胸口听他心跳……又觉得毫不违和。   “大四毕业,我们联名发在SCIENCE上的论文被DW研究所看上,就一起出了国。我在DW待了大半年,到零八年五月因故离开时,欠下他一个人情。一零年他撑着最后一口气找到我,委托我,”楚珣停了几秒,“照顾他的家人。”   霍星叶没有抬头看,也能想象出他此刻晦暗不明的神色,出口闷闷的:“你这最多叫还人情,怎么能叫害?”   “还有,”她不解,“既然你是帮杨姨他们,为什么杨林对你敌意那么大?你离开DW是零八年五月吗?五月我在南川,你也在南川,所以你可能是因为我离开的DW?”   楚珣抬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避重就轻地哭笑不得:“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霍星叶“哦”一声,然后,捧着他微肿的脸,勾起唇角脆生生道:“可是你脸红了。”   “是你眼花,”楚珣面不改色钳住她的手腕,抬眸望一眼江边的钟楼,淡淡道,“快十一点了,回家。”   霍星叶“嗯”一声,甜笑着向他张开双臂:“我不想走,你背我。”   楚珣双手插在裤兜里,摇头:“幼稚,不要。”   霍星叶瘪瘪嘴:“可是我真的走不动了。”   “那你就一个人留在这里吧,”楚珣一边面不改色地说着,一边微微屈了膝,两手分握住她纤细的腕朝自己背上带……“上来。”   ————   霍星叶发现,楚珣这人,有时候玩起转移话题讳莫如深一套一套的,有时候,又会把诺言践行得分外彻底。   说“不拔”就“不拔”,以至于她第二天醒来已经是中午。陪伴她的,只有床下的冬将军,和床头一张孤零零的便签。   ——我去医院了,醒了给我打电话,微波炉里有早餐,记得热来吃吃垫垫。   霍星叶冲着句末那个“楚珣”龇牙:“谁要给你打电话了。”   继而拿起手机,拨通一个号码:“老缺,我要一份杨林电话的监听记录。”   “不可以,”霍阙说,“别问我要这个人的任何信息。”   霍星叶问:“为什么?”   霍阙挂了电话,“滴答”,短信进来。   ——多吃少问,你家教授和我都不容易。   霍星叶:……什么鬼。   ————   楚珣出了住院部,刚回车上,手机震动便响了起来。   他眉梢挑了点温柔的弧度,摸出来,看清屏幕上的号码,神色敛为平静,摁下接通。   电话那头是不加掩饰的得意:“还说是最后一次吗?一巴掌挨得疼吗?”   楚珣说:“里面躺着的人不是我,是你父亲。”   “是我父亲又怎样,”杨林“嗤”一声,“我巴不得他死,好让你愧疚一辈子。”   楚珣淡淡“嗯”一声:“我已经把二环一套公寓过户到了杨森名下,杨姨答应等杨叔出院后就搬过去。”   杨林冷声:“你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楚珣云淡风轻道,“杨叔杨姨的养老保险我一年前已经买好了,待会儿我会给你打最后一笔钱——”   “你知道老子最看不惯你这副什么都不在乎偏偏什么都有的屌样吗?!”杨林狠声道,“你大可以划清界限,我也不介意把杨木日记本抖出来,让所有人都知道那贱人杨木抑郁了快两年,会死全都怪你为了女人不顾兄弟把他推进火坑。” 第48章 浮苔碧   楚珣沉声说:“他是你哥哥。”   “操他妈的哥哥, 老子恨不得从来没有他这哥哥,”好像听不得那两个字,杨林情绪骤然激动, “我告诉你, 别以为你花言巧语把我妈哄住了就想全身而退, 我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好过,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杨林的性格从来都和杨木不一样。   杨木温顺, 体贴,阳光。   杨林暴躁,易怒,敏感。   楚珣脑海里浮出杨木形容他弟弟说“带着小男生的可爱脾性, ”嘴角嘲弄的弧度弯得几不可查。   “所以,”他平静道, “这就是你最近让杨森频繁打电话,反复暗示杨叔杨姨如果杨木还在的话,他现在收入多高,名气多大, 有妻有子, 他们则是儿孙满堂的动机吗?”   电话那头不屑地“嗤”一声:“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管得着吗?”   楚珣沉默良久。   “杨林, ”他喊对方的名字,嗓音宛如被山泉冲刷过的青石,沉而净,带着不为外物所转移的意志,“我的罪过从来都是道德上的, 而不是法律。”   “你自己选择的路我无权干涉,”楚珣顿了顿,“但我自认这些年待你不薄——”   “别人有十万给一万叫不薄,你有一个亿给一万不是打发叫花子是什么,你的房子你的车子你的一切你能给我吗?”杨林似是站在街上,车辆疾驰而过的呼啸声把他本就没什么中气的声音轧得更加嘶哑。   他说:“现在几百万我都不在乎,楚珣我告诉你,我就是见不得你好,见不得你和杨木那贱人一个样,一副对全世界好全世界对你好的样子,杨木对你像兄弟,杨森看你像哥哥,凭什么两个老不死还要对你像亲儿子,凭什么还要撮合你和那女人,你和那女人凭什么在一起!”   说着说着,他阴测测笑一声:“好像……我可以去找找那女人,看看真人和图片有什么区别,可以让你楚家大少爷当年赔上亿违约金义无反顾退出研究所就算了,还念念不忘到现在——”   “你试试。”   和霍阙那种纵情声色的公子哥比,楚珣无疑是个例外。   他淡泊,自持,也不追逐潮流,如果不是这不疾不徐三个字暗涌的气场太强,隐而不露的威胁压如冰刃……杨林几乎都要忘了,这人出自高门大户的楚家。   一秒,两秒,三秒。   杨林挂断电话。   霍阙的电话正好进来:“定位成功,第无数次感谢我们楚教授。”   楚珣淡淡道:“嗯。”   “才被人怼了的你竟如此淡定,”霍阙眼神一飘,“呵”一声,“不过也真是够……老子躺在病床上,儿子不露面不说,还有空乱威胁瞎逼逼……”   柯尼塞格车标规律的菱形相当满足强迫症,楚珣手指漫不经心地在上面滑:“他会判几年?”   霍阙跟着敛了神色:“看情况,日记本和污点证人找到后出庭,很快的——操!是个公用电话亭。”   没来得及给楚珣道别,霍阙匆匆吩咐下属的“调监控”淹没在“嘟嘟”声里。   ————   霍星叶挑了条浅蓝色背带裤搭白衬衫,带了个姜黄色布条发带,蓬松的浅棕波浪卷瀑布般散在后背,眼妆清淡唇色明艳……   介于清纯和妩媚的美感是额外好处,她的初衷,只是懒得涂那么厚的遮瑕来盖草莓而已。   捯饬一番,她一边拎着水壶哼着小曲给花浇水,一边单手用拇指敲短信。   第一条.   ——我在知青火锅订了位置,一个小时后见。   才发出去,她想到什么,马上补充了第二条。   ——我点的鸳鸯锅,不许拒绝,你昨晚答应了我的。   楚珣直接回了个电话过来:“起床了?”   霍星叶:“嗯,在给你的宝贝花草浇水。”   “去掉花,”楚珣笑,“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火锅辛辣香料重,不像他的画风。   霍星叶急:“那什么什么之后,你别翻脸不认账。”   “我没有不认账,”楚珣低低地又笑一声,学着她的口气道,“只是觉得那什么什么之后你还有心思想着吃火锅,可能是我的问题。”   霍星叶红脸:“……等等,沈言曦在给我打电话,你别挂。”   两分钟后。   霍星叶抡起工具箱检查“钥匙钱包”,偏头夹着手机匆忙穿鞋:“沈言曦拍打戏指甲断了,我过去看看,你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样子来接我吧。”   楚珣一边从善如流在导航输“影视城”,一边说:“不接。”   听筒里干脆的一声“啵”飞来,楚珣指尖一颤,“视”的第三画直接拉到了屏幕最下端。   跑车轮胎在地面摩出流畅的弧度,一个漂亮的摆尾,驶入茫茫车流。   ————   《剑客难为》由知名作家五十步五百步同名小说改编,大制作,高特效。   “监制和工作人员没控场?还是对手夹了心思?怎么会伤成这样?”给拍路透照的记者挥手示意,霍星叶进了剧组直奔化妆间。   沈言曦被沈清朗护着进娱乐圈,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往日破点皮都要嚷嚷半个月的刁蛮小花旦,现在双手贴的十个人工长甲尽根断了,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一场打戏,本来说用替身,我没同意,握刀刃没注意,就这样了。”   霍星叶低头给她擦酒精,皱眉:“是谁在和你对戏,都不知道照顾点。”   旁边的工作人员小声道:“是许旭。”   霍星叶手上棉签一顿,眼睫覆住情绪。   “本来是马惟的,你那天来剧组签了合同之后,许旭就带资进来了,”沈言曦自觉失言,连忙舞着大红的云袖打圆场,“不过许大影帝也够可怜,长了一张天人脸,来演一个巨奇葩的男配。”   霍星叶只是怕酒精没进她浅白的痕伤里手抖而已,听人转移了话题,也懒得解释,勾着唇角笑问:“怎么奇葩了,听说谋略为主?”   好像是由一个状元的死,引发了复国宝藏之争。   霍星叶定基调的时候瞟过简介,大致有些印象。   沈言曦“嗯”一声:“但也不得不承认五十步五百步是巨巨,简直了……就是,状元替同在国子监的世家侯爷在猎场挡箭身亡,状元的弟弟,也就是许旭演的男配进京寻哥哥的尸骨。世家侯爷自觉对不起状元,就为状元的弟弟安置了住处,各种金银珠宝地赏。”   “状元家在边陲小镇,家里有三个兄弟,状元排老大。因为哥哥念书天分高,弟弟是幺儿,进京寻哥哥排老二的男配心思太细,总感觉自己长期被忽略,长期不受重视。来到京城后,他看到达官贵人酒池肉林的,便一心想加入这个圈子,但因为之前只顾颓玩没有真才实学,世家侯爷又不肯为他引荐。”   “霍哥儿,”沈言曦问,“换你怎么办?”   霍星叶把抛光条甩得浮光掠影:“那就闷头读书,考个状元打世家侯爷的脸呀。”   “那这就励志了,”沈言曦一副你完全没猜对的表情,道,“然后男配就疯狂参加各种聚会,企图抱上别的大腿,结果遇上一个有龙阳之癖的亲王……圈子是进了,可他玩久了,就萎了,还丢了生育能力。”   霍星叶隐隐觉得这故事有些熟悉:“然后男配就回镇上了?”   “真的是笔给你都写不出来,”沈言曦声音很软,叙述却是抑扬顿挫,夹杂着小茶馆说书先生那种唾沫横飞的劲,“然后前朝太子就找上男配,用能让他重行房事的药引诱,挑唆他偷那个有龙阳之癖亲王的兵符,又挑唆他勒索那个宅心仁厚的世家侯爷。”   “兵符不是小事儿,亲王大意丢了都不敢外传,世家侯爷肯定是保管得紧紧的……男配就曲线救国——世家侯爷深爱的未婚妻是长公主,男配就要挟了长公主,几乎病态地把长公主囚禁起来……”   从敏感少年堕落到变态的深渊,霍星叶说不清是别人的错还是他自己的错。   只听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结局呢?世家侯爷千军万马救了长公主?抓捕前朝太子……侯爷和公主从此过上幸福的日子?”   “电视剧的结局有什么好看的。”沈言曦助理进屋问她处理好没有,沈言曦勾兑了一下时间,三言两语结尾,“小说最后肯定要套路到三个人对峙的场面……男配把刀架在长公主脖子上本来是要世家侯爷撤兵交兵符,结果倒霉长公主觉得自己不干净了,一心寻死朝刀尖凑,世家侯爷眼明手快为她挡住,男配以为世家侯爷有暗器要杀自己,直接狠力一刀刺穿世家侯爷的胸膛——”   霍星叶垂眸,蘸有护甲油的小刷落在沈言曦光洁的甲面上:“你别说了。” 第49章 废墟暗   一直到出片场, 霍星叶耳畔都好像还回荡着沈言曦的小抱怨:“然后侯爷死了,长公主殉情了,男配被乱箭射死了, 和他哥哥一样的死法……问题在于, 我们仨主演都要见血, 导演和两个男主演都说用鸡血,我就觉得番茄酱蛮好, 血袋里残留的还能点外卖蘸薯条吃。”   ————   临近中午,各个片场都飘着饭菜的香味。   霍星叶心里装着事情,闻着也没什么胃口,在远处一个小电话亭里寻了根塑料凳, 给楚珣打电话:“你还有多久到?”   “二十分钟左右,”楚珣无奈, “我该走高架的,为了抄近路反而堵车了,还有好几个红绿灯。”   “没事儿,我还不饿, 你慢点开。”   “嗯好, 你玩会儿游戏。”   霍星叶挂了电话, 点开游戏,刚加载到“开始游戏”界面,便有浏览器的推送弹出来,她惯性想滑开,白指悬在屏幕上约莫一厘米的位置, 堪堪停下。   ——市公安局公布A级通缉犯,杨林,系A市月亮山县星河湾镇星河湾村星河湾人,涉嫌走私毒品,私藏枪支等多项罪名,人像如图,希望有线索的市民积极举报,奖公安部悬赏规格五十万整。   ——一零年科学家离奇死亡即将翻案,公安局发布会正在筹备中。   ——杨木于今晨被评为一级烈士,杨林为在逃嫌犯,生长在相同环境两兄弟的不同人生。   ………   信息量太过庞大,霍星叶还没来得及消化,小电话亭里有类似听书软件的机械音传来。   第一句听得无意,越到后面,霍星叶的神色越肃,整个人被施了法般,想逃,却死死定在了原地。   “等待太过无趣,让我们来分享一下别人美妙的日记。”   每一个字,都照进她曾经模糊、现在逐渐清晰的那个梦里……一个人,一双手,一张脸。   乍破天光,经久不息。   ————   2008年5月12日。   八级以上的大地震是修罗场,以震中为圆心,方圆很长的距离都是满目疮痍,哀鸿遍野。   失去孩子的母亲跪在废墟旁痛哭,满头大汗的援震官兵吃一两口泡面,又匆匆拿起工具,简陋的医疗棚有人生,有人死,流水线般又快又囫囵。   天地间的灰暗连成一线,分不清黄昏夜晚。   DW最精英的一队科学家奔赴研究所在南川的基地,抢救高稀有度的濒危植株。所过之处触目惊心,他们全部戴着白色的防毒面具,目不斜视的姿态却如魅般诡异,越过震中,进山。   “曾经人杰地灵的天孜山脉山崩地裂,一片狼藉。几天前的泥石流加上今天的地震,整片山几乎闻不到生气。我们走了几百米的尸骨,才在一块巨大的巉岩下,发现了唯一一个还有呼吸的小姑娘,大概被困了好几天,她的嘴唇完全裂开了,目光涣散,面无血色,宛如一条池塘干涸后濒死的鱼……我们知道她会死,可能在几分钟后,可能一两个小时,但大家都没有停留……我想救她,但是不敢。因为见得多,也因为研究所事先规定……不可以。”   “我想和楚珣聊聊天缓解内心的压抑,他却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   “大概走了几十米,领头的William博士强调植株的珍惜度和价位决定抢救的先后顺序,大家纷纷应好,楚珣头点着点着,突然一个激灵,转身,飞也似地朝后奔去。” 第50章 落雪红   小姑娘胸口以下的部分被埋在嶙峋山石里, 纤长眼睫落在眼窝的剪影颤一下,停一下,宛如深夜被猎手折了羽翼的蝴蝶, 摇摇欲坠。   “楚珣定定看了她几秒, 一手覆上她的眼睛, 一手开始刨。他有一双做研究的手,修长白净, 却被砂砾废石磨得指尖渗血……研究所其余人,包括我,都站在旁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救人, 看着他把自己出血的指尖,直接递到小姑娘嘴边。”   “小姑娘几乎没什么意识了, 瘫软在他怀里,全凭着求生的本能,大口大口啜,楚珣问我搭了把手, 把奄奄一息的人抬到了简易行军床上。”   基地就在前面几百米的位置, 各种药品物资齐全。   楚珣跟着队伍的尾巴, 把小姑娘推到基地门口时,William博士出手拦住了他,操着一口熟练的中文问:“你做什么?”   “救她。”楚珣肯定地答。   那时候他二十出头,意气风发,整个人带着股义无反顾又有点小生涩的英雄气。   众目睽睽下, William斜眼睨他:“你要知道自己不是医生,是科学家,”他说,“哪里挖出来的,就送回哪里去,让杨木帮一把,然后归队,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楚珣眸光一暗,径直跑到几步远外的药库门口,摸出钥匙就要开门。   William眼疾手快拦住:“你做什么?”   楚珣抬眸直视他:“用药。”   William面色一沉:“你疯了?!”   楚珣不带丝毫退却:“我没有——”   “DW不是军队也不是慈善机构,我们是一个商用研究所你懂吗?商用!我们的行程是一级商业机密你懂吗?”意识到自己情绪太过激动,William环视一圈,轻咳两声,徐徐敛了神色,“地震本来就是天然的屠戮场,如果她死在原处,顶多几天后被发现,焚尸场多一个名字,如果她死在我们这里,叫命案,你懂吗?”   楚珣道:“她不会死。”   William没理会他压抑的情绪:“灾区资源本就匮乏,万一军队发现了救人痕迹,万一军队找到这里——”   “能救不救和刽子手有什么区别?”楚珣冷笑一声,一把挥开William的手,“我用我自己的药份——”   “不可能。”   William在研究所是说一不二的角色,哪怕面对的是他最看好的楚珣,之前亲口立下的“不救人”规矩亦不能断。   他蓝色的眼眸如湖,湖中结着凝冰,道:“你们中国人不都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他顿了顿,“要么,她回去……要么,你退出。”   此话一出,周围人呼吸不由一屏。   DW在界内贴着两个标签,一是神秘,二是高薪。一年下来,不算科研奖励,税后都有几十万美金。   当然相对应,退出DW的代价也相当惨烈,高额违约金,被整个商用研究所的圈子封杀……   一条一路走来司空见惯的人命,一个光明的前途。   “楚珣当时没说话,我以为他在找台阶下,走过去问他,需要帮忙吗?楚珣点头,然后从包里摸出纸和笔,就着我的背写下自愿脱离DW,今晚暂住基地,明晚离开……他没有丝毫犹豫,写了二开头,八个零。”   “晚上十点左右,还在昏迷中的小姑娘突然开始呕吐反酸水,整个人癫痫发作般哆嗦不停,白沫一阵一阵朝口外涌,面色潮红,像快撑不过去……药库有药,但楚珣之前取过一次用掉了权限……他抱着那个姑娘,点了一根烟,没抽,手伸到帐篷外,烟头亮光明明灭灭。”   大抵……不是他不想偷,而是根本进不去。   “妈从小教我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什么是滴水之恩……才到国外那阵,我身无分文,每天悄悄躲在厨房吃咸菜就米粥的时候,楚珣每天端着菜端着肉进来,说打多了吃不完一起解决……鞋底穿破洞的时候,楚珣说家里寄的鞋码子不对,他懒得退回去……赶报告昏天黑地找不到头绪时,他会说那么一两种方法问我对不对……我一直想着等他需要我,我便还他情。”   “下午没出手帮他很后悔,但我没办法,晚上他烟头燃尽,我叫了他的名字……”   “研究所备用药很多,我在外面守着,他在里面拿,巡夜的脚步声过来,我们仓皇逃离……他怀里的小姑娘气息逐渐平稳,我没有告诉他,我身份辨别的ID卡,落在了那里。我倒回去找了一次,没找到,发现了一些不该发现的东西……”   小姑娘用过麻药,第二天还在昏迷。   楚珣用妇人背小孩的绷带将她绑在背上,临走前找到杨木,第一次唤了他一声“杨木哥”。   他说:“和我一起走吧。”   杨木一愣。   楚珣道:“你是和我一起来的DW,我走了你独自在这里……我不放心。”   杨木想说什么,抬眸撞上William望向这边,似笑非笑的神色,所有的冲动咽回肚子里:“我没关系。”   “违约金这些我都可以出,DW给多少我都可以给你,国内我仍然可以给你介绍很好的工作,”楚珣搓着手,喃喃道,“我不安,我真的不安……我昨晚看到你,回去找了ID卡。”   “楚珣,”杨木唤他,“我有家人要照顾,我有弟弟要供读书,我缺钱……可我也需要独立的尊严。”   楚珣沉吟:“可万一William因为不爽我,强泼你有泄露商业机密的预科——”   “谁还不能丢三落四掉个东西呀。”   杨木“嗨”一声,拍着他的肩膀宽慰他道:“快去找大部队吧,救下这姑娘你也算造了七级浮屠,我看这小姑娘也就年龄小点,模样生得又善又好,指不定以后你们还可以……”   杨木笑。   楚珣也笑。   楚珣边走边回头,杨木的笑容很暖,整个人站在半沉的浑圆夕阳里如沐光辉。   周遭废墟无尽,他笑着目送他一步步离开,一步步走远,默念着,愿他命途安好,前路无忧……   别了,他的兄弟。   别了,他的挚友。   那是楚珣看杨木笑得最灿烂的一次。   也是,最后一次。   当天晚上,杨木便被送上了电击椅。   没审讯,也没拷问,William可能是对楚珣离开的愤怒,可能是对他的惩罚,也可能是担忧警惕诸多情绪……他功率调得很大,电火花触在肉体上“撕拉”作响。   “2008年5月13日,我是黄昏安放的灵床,车轮填满我耻辱的形象,落日染红的河水如阵阵鲜血涌来。”   “2008年6月1日,疾病中的酒精,是一对黑眼睛。”   “2009年1月1日,没回他的问候,我该怎么面对他……‘珣’的意思太好,如果我刺瞎双眼,是不是还可以再唤他的名字,假装从未深陷淤泥。”   “2009年5月13日,像此刻的风,骤然吹起,我要抱着你,坐在酒杯中。”   “……”   外看,他们是高薪高智商衣着光鲜的制药大咖。   内看,滥性、嗑药、强制思想灌输……   将人拉入深渊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变成深渊。   日记本里,从《四行诗》抄到《思念》。   笔笔刻骨。   杨木从未对任何人提及的很多话,都在里面——“William那个充满意味的眼神”“他不留下,楚珣也走不了”“每天有一万次想结束生命,但家人,作为唯一一个理由,不停打败他,无数个夜晚,刀片悬在腕上,又颓然放下”……   2010年5月13日。   把所有证据资料寄给警方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或许可能大概……要解脱了。   “雪山,用大雪填满飞机场周围的黑暗,雪山女神吃得是野兽穿的野花,今夜,九十九座雪山高出天堂,使我彻夜难眠。”   《最后一夜和第一日的献诗》,他毒素弥深,掉着最后一口气,把自己放不下的所有,唯一一次自私地,托付给了楚珣……   ————   “九十九座雪山高出天堂,使我彻夜难眠。”海子的文笔瑰丽到近乎绮糜的程度,霍星叶坐在凳子上,一遍一遍地念着这句话,越念,越觉得一块石头,压在心里喘不过气。   偏偏这时,电话亭里响起一道沧颓的男音,如雨天夜晚投在飘窗上的黑影,阴冷,裹着冰凉的湿气——   “如果楚珣当初不带他去DW,杨木是不是就不会死?”   霍星叶喉咙滚了滚。   “如果楚珣当初不救你,杨木是不是就不会死?”   霍星叶拽了拽背带裤的背带。   “如果楚珣当初强制带他走,杨木是不是就不会死?”   霍星叶脑海里有什么念头一闪而逝,倏地站起来。   “如果你直接死了……”阴测测一声笑罢,一个窄脸浮肿,裹在黑西装下的如木乃伊般的男人倏地凑到霍星叶跟前,“杨木,是不是就不会死?”   霍星叶“啊”一声尖叫,男人神色狠厉,一曲胳膊钳制住她,另一手飞快掏出长刀,倏一下,架上霍星叶的脖子——   “嘎嘶!”跑车轮胎强停摩擦地面发出刺耳尖音。 第51章 初鹂黄   约莫一尺长的刀刃亘在那段白腻的脖颈上, 阳光顺着形状切影,晃得楚珣眼睛发胀。   他推开车门,走至离两人一米远的车头, 双手插在裤兜里, 余光逡巡:“所以, 这就是你走私的原因?你哥拼命想毁掉的东西,你却这样——”   “别说他是我哥!”杨林握刀柄的手倏地攥紧, 狠声回击,“你以为我想吗?你以为我甘愿吗?我已经做了才知道里面……”   自觉失言,他阴笑一声,舌头抵在后槽床上缓缓舔舐:“我要一百万现金。”   霍星叶从方才的惊吓中回神, 清澈的眼眸和楚珣对视,嘴里却是一声嗤笑:“郭夫人给五百万你都不要, 你要楚珣一百万做什么,难道我就值这点钱——”   “闭嘴!”杨木擒住她脖子手一收。   霍星叶吃疼。   楚珣眸光微暗:“好。”   杨林“哼”一声:“我要你的车。”   楚珣插在裤兜里的手微动:“好。”   大抵没想到他这么干脆,杨林警惕放松一些:“我要你手机。”   楚珣喉咙滚了滚,从善如流把手机摸出来, 递过去:“你把她换过来, 我和你一起。”   四周逐渐有人围过来, 但都不敢上前,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指指点点。   杨林点头同意,一步一步挟着霍星叶朝车门走,一边走,一边左顾右盼:“你报警了吗?”   “没有。”   离近了, 楚珣才看清那倾斜的刀刃,几乎要没进霍星叶皮肤。   他伸手,缓缓牵住霍星叶的手,一点一点朝自己怀里拉。杨林亦是,皮包骨的手柴在男人腕上的表下端……   旁观的人越围越多,杨林眼神飘忽,一寸一寸滑……   骤地,黑雾飘过,训练有素的制服鬼魅般隐入人群,腰间的对讲机闪出明灭红光。   就在三方即将完成交换的前一秒,楚珣黑眸一沉,左手猛一下扯过霍星叶朝身后带,右手抵拐磕向杨林的腕,与此同时,狠力屈腿。杨林一个闪避趔趄摔倒,刀片“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警察飞速奔来,楚珣弯腰捡刀,霍星叶余光瞟见杨林手朝另一个口袋,心下一紧。   果不其然,下一秒,黑洞洞的枪口直指楚珣。   楚珣起身,警察冲来,霍星叶下意识扑向楚珣——   “嘭!”   “嘭!”   “嘭!”   正午的光泄在影视城恢弘壮阔的琉璃瓦上,炫得刺眼,霍星叶胸口血流汩汩,浸红一片。   “喂,影视城东区片场电话亭,救护车加一辆,枪伤穿膛。”   “是霍哥儿!是霍哥儿受了伤!禁止拍照!媒体注意,禁止拍照!”   “嘀嘀!”   “呜呜!”   “……”   脚步声,说话声,混乱不堪。   楚珣彻底滞住,一瞬后,飞快撕下衬衫,双眼无光地朝她胸上按,越按,越止不住,越按,越汹涌。   霍星叶感到他抱自己的手在抖,指尖在颤,她虚眼望进他眸里的无措,很想很想抬手去碰,很想很想告诉他……   其实,她早该确认,他就是那个人……   其实,她不是手控,也不想当美甲师,只是躲不开他给的执念,看过摸过调戏过其他人的手,唯独对他,越陷越深……   其实,她没想帮他堵枪眼,只是太阳微辣,她身体不自觉地偏……   她还想告诉他,其实,她有点晕血,其实,她很怕疼……   她手一点一点扬起,   倏地,颓然坠下。   ————   警车开道,呼啸全城,一排白大褂紧急会诊。   十分钟后,手术室,灯亮。   杨木下葬那天,楚珣没去,一个人躲在衣柜里,抽了整整一天的烟。   霍星叶在里面动手术,楚珣等在外面的长廊上,等到了清洁工阿姨帮忙买的一包烟,手指巍巍地抽出一根。   证据确凿,杨林伏案很快。霍阙在专案组办公室做汇报:“据交代,嫌疑人杨林在被害人霍星叶去《剑客难为》剧组签约路透放出后,便一直潜伏在影视城,杨木的日记他并不知晓诗句的意思,只因郭邦城长期告诉他,楚珣对不起杨木,霍星叶亦对不起杨木,他提前用机械音转录在手机里,以备恐吓……”   楚珣从裤兜里摸出金属火机,撬开极富质感的铁扣。   “啪嗒”。   “郭邦城为C市著名企业家,涉嫌DW幕后注资,性虐,囚禁嫌疑人杨林等,并与其姘头唆使犯罪,脉控走私,私藏枪支等多项……现已伏案。”   火苗蹿出引口,“嗞”一声燃上烟头。   “DW为商用生物制药研究所,其已故核心人员William等借科研之名长期从事G开发,零八年楚珣因故退出研究所后,杨木无意发现G大片试验田并着手收集证据,经过长达两年时间,经历与核心成员斗智斗勇强制吸毒等,于一零年去世,‘烈士’于明正式入档……”   楚珣倚在墙边,指间的烟头忽明忽灭。   他长长吐了一口烟圈。   霍阙脸上烟云浓重,快速汇报完,给局长耳语几句,快步离开,他步伐很快,绰绰的影晃在台前的白板上,模糊了潦草的字迹。   G,高浓度可提纯变种罂粟。   ————   手术时间很长。   霍阙来,洪雅来,刘莉来,霍阙去吃饭,洪雅去吃饭,霍爸爸霍妈妈来……   来来去去,唯独楚珣一个人,靠在白墙上,长身玉立,雕塑般没有喜怒没有悲苦,没有言语,只有烟雾朦胧他微绷的侧颜,烟头掉落一地。   洪雅给霍爸爸霍妈妈解释致歉,霍爸爸霍妈妈表示理解。   楚珣第三包抽完,转身去霍阙衣兜拿,一幅瘾君子的模样……   洪雅一把拽出儿子嘴里的烟:“你岳父岳母来了不打声招呼,一直抽像什么样子,没看到走廊上写着禁止吸烟吗,为人师表会吗?”   霍爸爸霍妈妈苦笑推迟:“八字还没一撇,草草没事再说。”   楚珣置若罔闻,垂着一双眸子,反手凭空扯掉墙上贴的“禁止吸烟”,五指一拢,将A4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然后,又点了一根。   贪婪地,吸一口。   好像这样,才能淡化手上的血腥味,身上的血腥味,满心满眼的血腥味。   她的……血腥味。   小姑娘那么怕血,又那么怕疼,当时怎么就没想通呢?   楚珣清楚地记得,当初背她下山去找了大部队,她本昏睡着,曲针抽个血便从混沌中疼醒了,又哭又闹。   “我是不是已经死掉了,为什么你们都穿着白衣服……”   “好痛,不要抽血……呜,我在哪儿?”   “……”   小姑娘长得俏生生的,梨花带雨的模样哭得人心肝颤。   医护人员无助地望向带她来的楚珣,楚珣同样无助地原地踱了好几圈,忽然转身,掀帘子出门,走向紧急小卖部,买了几颗……水果糖。   花花绿绿的,小姑娘砸吧砸吧含得欢快,面上的愁云却是没消。   害怕伤患感染传染病,医护人员抽了一管还要抽第二管。   嘴里还有甜味,冰凉的金属没进皮肤,小姑娘“嗷”一下,又哭出了声。   虽说二十出头的青年多的是油嘴滑舌,可楚珣连恋爱都没谈过,哪里懂哄人?   只能任由着小姑娘一手被医护人员把住,一手一泡鼻涕一泡眼泪地朝他身上擦。   “你是谁?”   “你说话。”   “你为什么不理我,你的脸长什么样……呜,我不要打针,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细细软软的调子宛如初生黄鹂,啼得楚珣心神悸然。   鬼使神差地,取下防毒面具的导管,把手放在鼻尖,朝上做了一个猪鼻子。   霍星叶楞一下,“噗嗤”出声,软绵绵道:“你过来……”   楚珣从善如流把脸凑到她耳边,小姑娘想说什么,唇瓣嗫嚅两下,楚珣没听清,又凑得近些,霍星叶却头一歪,再次昏过去。   柔软干涸的唇瓣,恰好,停在他的唇上。   轻若羽毛。   楚珣怔了好一会儿,然后,在医护人员看小情侣的眼神下,默默套上导管,红了脸庞……   通知她父母,在她父母到来时安静离开。   自那之后,直至很久,霍星叶都会做关于那个人的梦。   梦的场景真实无懈,霍爸爸霍妈妈却执意说是在大部队的帐篷里找到的她,压根没看到什么救她的男人,就是党和国家救了她,长而往之,她便信了,也便淡了。   自那之后,很多很多年里,楚珣也会做关于那个小姑娘的梦,她十四五岁,她干净澄澈的眼神,她柔弱敏感的吻……   每每梦见,天地间均为灰暗,唯独她与他辗转交颈。   旖旎,绮丽,不胜缠绵……   他骂自己下流,骂自己无耻,骂自己满脑子肮脏思想却无办法。   直到杨木走,他读好友那些裹着灰烬的文字。   然后,无数个日夜,浑身湿透地惊醒,独坐在偌大空旷的房间,邪教徒般,一遍一遍地进行自我麻痹。   只是一场梦,她是一场梦,过去都是一场梦。   红尘滚滚,千离百世,勿沉湎,勿重逢……   ————   十个小时,抗战结束。   手术室灯灭,门开。   其他人一窝蜂围上去,楚珣只是淡淡别过脸,深邃淡漠的眼神越过时间和空间,落至那抹白色。   主刀的医生额头布满细汗,面容尽是疲态,叹了口气,一边摘下浅蓝口罩,一边摇头:“我已经……尽力了。”   众人怔忪,楚珣在墙上摁灭烟头,烟灰落地时,走到主刀医生身前。   他双手插着裤兜,薄唇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抬眸处,一字一顿,瞳孔销黑噬人:“你,再说一次。”   总感觉自己下一秒会被打,主刀医生抹了把汗,白男人一眼:“所以手术很成功,子弹全部取出来了,二十四小时内醒不来就还在危险期,二十四小时内醒来基本就脱离危险了……”   众人松一口气。   楚珣木头般在原地定了好一会儿,对医生说:“我爱你。”   帅气的男医生错愕一瞬,随即翘着兰花指拂开对方想搭自己肩膀的手,又翻个白眼,红唇白齿,高贵冷艳道:“神经病。”   霍妈妈霍爸爸对视一眼,神色复杂。 第52章 睡莲白   大手术后的ICU病房只允许一个家属陪护。   病房门口, 护士上一秒说完,下一秒,楚珣学生般举起手:“我。”   男人脸色不佳, 唇瓣因缺水驳出苍白的干皮不说, 衬衫亦是皱巴巴的, 凌乱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狼狈。   自觉脸被丢尽的洪雅不想再说话,倒是霍阙拍了拍楚珣肩膀:“你从中午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 去洗洗歇歇吧……”   楚珣双手环胸,扭头,意味不明地瞥一眼霍阙……   霍阙默默噤声,懒得和这个神经病计较。   楚珣收回眼神。   “那你好好看着星叶, 有什么记得叫医生,打电话。”洪雅不想理自己这个魔怔的儿子, 一边摇头一边招呼着霍妈妈霍爸爸出去吃点东西。   “那你好好看着星叶,我去单位审了材料给你带早饭。”霍阙学洪雅说话,引得洪雅抬手打他,他连连笑着抱头躲避, 亦跟着离开……   深夜的医院很安静。   较高的楼层听不见昆虫叫, 西风卷着窗帘发出的“哗哗”声响都如交响乐般波澜壮阔。   病房中, 各式各样的仪器导管盘根错节闪着亮光,最后指向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姑娘。   她引以为傲的大波浪被挽进了消毒帽,素来明艳的大红唇也涸成一抹干白,纤长眼睫在她眼窝处投下一圈扇形的剪影,式微, 轻颤,宛如黎明前最后一只蝴蝶,扑棱着欲沾朝露的翅膀……   楚珣就这样一声不响地坐在她的病床旁,时而记录屏幕上那些体征数字,时而去拿棉签沾点蒸馏水,小心翼翼地俯身,抹在她唇上……   一遍一遍,所有的动作,都好像种在心尖。   凌晨六点,天边泛起鱼肚白。   “嘭”“嘭”。   两道敲门声响得怯怯。   楚珣抬眸,只见一团灰白的发顶浮在窗上,他蹙眉轻缓地走到门口,按下门柄。   见到来人,朝病床上望一眼,蹑手蹑脚反身关门,出去后:“杨姨——”   话音未落,穿着睡衣的老太太双腿一弯,“噗通”,跪了下去。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阿林,阿林他……”   不过几小时没见,杨姨仿佛沧桑了许多,说着说着,老泪纵横,“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星叶,星叶她现在这样躺在里面……真的对不起,当初我寻短见是你拦住我,现在你杨叔也是阴差阳错被提前送到医院捡回一条烂命,我们杨家欠你们太多……”   “您别这样,折煞了。”楚珣拧眉,伸手去扶老太太。   老太太抹着眼泪不肯起:“我真的没脸……真的对不住,如果星叶有个三长两短,我,我,我……”   三小时零五分钟。   楚珣余光扫过腕表,悬在空中的手一颤,然后,垂着眼睑,牵了牵唇角,低沉的声线裹着哑意,不知道是在对老太太说,还是在对自己说:“没事的,不会有事……”   终究是杨木的父母。   哪怕生不了以前的敬爱,也做不到不闻不问。   “等杨叔出院就搬过去吧。”   “已经找好了保姆。”   “以后清明过年,会来接你们给杨木扫墓……不用来看星叶了,她需要静养,您来来回回也不方便,杨叔还需要人照顾……没怪您,早点休息。”   楚珣每句话都说得很平静,保持着惯有的云淡风轻。   把老太太送上电梯,回到病房,轻阖房门的刹那,“咔哒”,他强撑的最后一口气骤地抽尽。   双手遮在脸上,背脊倚着门板颓然下滑,双臂环抱膝盖,眼睛贴向膝盖窝的位置……面对微光热闹的病床、不发一言的她,卸下所有平和,喉咙连滚。   滚着滚着,宽厚的肩膀跟着一抽一抽。   抽着抽着,黑色长裤膝盖窝的位置浸湿了小小的一片,他用手指胡乱地抠,胡乱地挖,越抠越乱,越挖越乱,抿唇红眼,像个无措的孩子……   曾经,他以为自己已经拿她当过客了。   曾经,他以为自己面对她百般纠缠粲然笑靥都能坐怀不乱了。   曾经,他以为自己和她在一起只是试试,背负着一条人命的……试试,而已。   可真的当她浑身是血,真的当她被送进手术室,真的当她安安静静如自己所愿躺在那儿,不和自己闹,不和自己怼,不和自己笑……   楚珣缓缓按向胸口,蓦地,一窒。   良久之后,他撑着墙壁慢慢站起来。   大抵是血糖过低,大抵是精神压力到了极点,高大的身形晃了晃,倏然,昏倒在地。   霍阙审了一夜材料去医院,路过医生办公室的监控脚步停住,正看着好戏,镜头一晃!   他赶紧拎粥奔过去……   ————   霍星叶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块挂着翅膀的白板,白板四周空无一物。她正疑心要这翅膀做什么用,脚下忽然裂开一道深渊,楚珣凭空出现,不断下坠。   霍星叶心下一惊,捞起那双翅膀朝他飞去,向他伸手,指尖刚碰到他白玉般的指,轻轻一拢——   “动了动了!”   “醒了醒了!”   “快叫医生!”   一阵折腾后,霍星叶状态终于稳定下来,睁开眼睛,干涸的唇瓣嗫了嗫。   霍妈妈默契地用棉签蘸了点水,抹在她唇上。   霍星叶动作迟钝地舔了圈唇角,出口嗓音哑如砂石砥砺,第一句话便是:“楚珣呢?”   霍妈妈面无表情地扔掉棉签:“没撑过去,走了。”   走,走……走了?   “轰”一下,霍星叶脑子被这轻飘飘几个字炸成一团乱麻,什么叫“没撑住”?什么叫“走了”?明明他没受伤啊……   还是说,之后杨林又开了枪?   霍星叶过去十几个小时全靠输液泵维持体能。   此刻,她整张脸皱在一起恨不得马上爬起来但四肢乏力又无法动弹的模样成功取悦了霍妈妈……“噗嗤”一声:“他昨天体力透支,在隔壁睡着还没醒。”   “……”   霍星叶囧了囧,一边温温吞吞敛起神色,一边想:怎么会体力透支,难道,自己太重了?   ————   霍星叶醒来差不多上午九点。   做个全面检查喝了点小米糊后,气色明显亮了不少。   送走趁午休来探望她的洪雅、挂着探望她名义要走霍爸爸电话想取经大盘趋势的王文兼李颖,和柚子叨了半小时电话说“自己快歇菜她竟然还在赶戏不是真闺蜜改天请撸串不杀”……病房归于宁静。   霍星叶躺在病床上玩游戏,霍爸爸以不断皮的精湛技术削着苹果,霍妈妈则是拎着那端长长苹果皮给霍爸爸递眼色,霍爸爸假意没看到,或是看到又马上避开。   两人你来我往好一阵……   霍妈妈终于清了清嗓子,状似无意地问:“草草你养伤大概要半个月,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就那样啊,”霍星叶手指在屏幕上划得飞快,漫不经心的回答碎在激烈的“first blood”中,“先去《剑客难为》把美术指导补完,然后接了几个美甲,十一月中旬休息,之后两场颁奖礼——”   “我是指感情上。”霍妈妈道。   霍星叶抬手碰碰鼻子:“感情上?什么感情上?”   她今天状态不错,对手也弱。   加上沈言曦自知理亏,玩着蔡文姬疯狂给她加血,所以基本不用回城。   在商场淀了几十年,霍妈妈一眼就看出自家闺女的回避,和老公对视一眼,斟酌了一下用词,还是开了口:“虽然我知道你听了可能会不开心,也不一定会听进去,但从父母的角度,从过来人的角度,我还是想说,”她顿了顿,“楚珣可能不太适合你。”   霍星叶明明看着屏幕在操作,游戏里的鲁班还是一下子冲进了敌人的防御塔里。   “以前你爱和谁闹和谁闹,爱和谁传绯闻就传绯闻,你开心,我和你爸从来没多说过什么,”霍妈妈道,“但这几天看了也听了不少,还是觉得你和楚珣,真的,不适合在一起。”   以前我和别人传绯闻,你不也说过“不喜欢娱乐圈男明星,曝光率太高乱糟糟”吗?   霍星叶心里这样想,嘴上却没说,眼睁睁看着自己绿色的血条“刷刷”掉,沈言曦疯狂刷屏“草你卡网了吗”“快走快走”,不为所动。   也没看自己爸妈,轻声道:“当初是你说他门当户对,家境合适。”   霍妈妈答:“本来以为你们能相敬如宾,微微生些好感,小日子淡淡甜甜地过,挺好的。”   霍星叶“哦”一声:“你说他是教授,可以管管我。”   霍妈妈说:“教授在学校,你在娱乐圈跑,两地分居挺累的。”   霍星叶并不觉得好笑,不由又有些想笑:“你说他三十,我二十四,差六岁刚刚好。”   霍妈妈仍旧接口:“比你多吃六年干饭,心思深沉,你猜不到他在想什么,你也猜不透,不如找个差一两岁的,许旭魏易什么的。”   这次,霍星叶沉默了。   输液泵里“滴滴答答”的滴落声和霍爸爸手中刀刃摩擦果皮的细小响动相映成趣。   霍星叶垂眸地盯着手机屏幕,盯着死亡后复活的CD倒数,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霍妈妈莫名有点心慌,咳了一声,解释道:“其实妈妈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太喜欢他了,他好像又没那么喜欢你,你经常手指头破点皮都要嚷嚷好半天的人,昨天浑身惨白没丁点血色地被推出手术室……”说着说着,霍妈妈毫无征兆地染上哭腔,“你知道我有多怕吗?”   她哽咽道:“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刘莉都说给我听了,你来A市是因为他,去南大也是因为他,连挡三枪还是因为他……你不喜欢他,慢慢接触后在一起也就罢了,你怎么就这么喜欢他?双方投入不平衡的感情真的不会长久,你爱得越深他越薄情你最后就伤得越狠,尤其他这人和洪雅性子像,永远让人琢磨不透……万一他因为你救了他,因为愧疚娶了你——”   “你有天平吗?”霍星叶抱着手机,抬眸看向霍妈妈,“你有天平的话,我把我的喜欢倒出来,他把他的喜欢倒出来,我们确切量一量,再来说平衡?”   霍妈妈这次是真的怕,听到霍星叶这么一怼,心里酸涩,拔高音调的同时,憋好久的眼泪倏地就滑了出来:“你就不能好好听吗?你总是这样和我唱反调你很开心吗?”   霍星叶别过脸不说话。   “好好好,”霍妈妈气堵,冷然道,“你不总八卦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唯独看不惯季家,一逮着机会恨不得让他们永远翻不了身吗!我现在告诉你草草,你妈年轻的时候爱了季从为十年,最后和他妹妹被人设套堵在巷子口,为了让她妹妹先跑,如果不是你爸,就差点,差点被……”   霍爸爸见不得老婆哭,苹果也顾不上削了,手忙脚乱给她擦眼泪:“别说了,别说了,都过去好多年了,咱不提不提啊……”   “可季从为来了之后谢谢都没有一句,再后来你外公被调查,他毫不犹豫一脚把我踹开,”霍妈妈捂着胸口,泪如雨下,“你体谅体谅我,门当户对条件好是好,可我宁可你玩男明星,也不想你搭着命去喜欢一个不那么喜欢你的人。”   霍爸爸帮腔:“男人有时候是会因为恩情决定婚姻的……你看他对杨家人好了这么多年了……”   屏幕上血色四溅,霍星叶的思绪,也跟着光怪陆离。   在她的记忆里,母上大人一直是红唇卷发恨天高,所向披靡的女强人形象。   即便退居二线加入麻将桌,也是赢的回数多,输的回数少。   哭的次数,更是寥寥。   “你以前不管我现在凭什么管我?”“我就喜欢他我就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干你屁事?”“我就讨厌你这副过来人说什么都对的口吻,我就是觉得他喜欢我,我喜欢他”……统统咽回肚子里。   霍星叶瞄了眼母上大人一袭红裙犹存的风韵,垂头,看着顺风局硬生生被自己送成逆风局,绵软着嗓音,含着抹诗人笔下白莲花都胜不了的娇羞小女儿情态,道:“可是……我和他做过了。” 第53章 丝绒红   霍妈妈观念素来开放, 听到这话,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所以呢?”   霍星叶素手绞着病号服衣角,细长的眼睫颤几下, 抬眸处, 眼波流转:“我是那种特别传统又纯情的姑娘, 别人亲我一下都会觉得非他不嫁,”她垂眸, 娇羞道,“何况我和他都已经做过了,所以,我这辈子只能嫁给他……不能嫁别人。”   这话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 大概还有几分真实度。   可从这个看岛国片被自己抓包,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说学习将来怎么爽的草嘴里吐出来……   霍妈妈:“……”   她怎么就不太信呢。   沉默半晌, 霍妈妈看向女儿的神色不由有些复杂:“难道你还有处女情结?我以前怎么不知道?”   “你不关心我的感情问题怎么会知道!”霍星叶理直气壮地回一句。   接着,白皙的面颊适时浮上一层红晕不说,还格外合理地补充:“以前我觉得看了我的脚,摸了我的手都要嫁, 现在倒想得开了些……但情结在那儿, 既然他是我第一个男人, 那也是最后一个,我和他做过之后,就没办法接受和别人做。”她停了一会,认真道,“当然, 如果你们不在乎我谈柏拉图恋爱不生孩子的话,我也可以——”   “可人家说了要娶你?”霍妈妈挑眉打断她。   霍星叶一愣,随即撇撇嘴:“反正手也摸了,吻也接了,人也睡了,只是时间问题……”   霍妈妈本来不太信,可看她时而羞涩时而一本正经的样子,又有点动摇:“真的?你别忽悠我……”想到什么,“那你以前传的那些绯闻算什么事?许旭什么的,我还见过。”   霍星叶坦坦荡荡道:“绯闻传归传,你见我和他们搂搂抱抱亲过睡过?还堵过枪眼?”   霍妈妈一噎。   霍爸爸当了好一会背景板,见状,弱弱佐证:“好像那些是没有,都是他们倒贴草草,媒体捕风捉影的照片上也没太亲密的举动,只有楚珣——”   霍妈妈扭头:“你闭嘴。”   霍爸爸默默噤声,一手在自己唇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一手捏了块苹果喂到霍妈妈嘴边。   霍妈妈“嘎吱嘎吱”脆完,一边擦嘴,一边用仍旧裹了点哑意的嗓音对霍星叶发了个单音节:“不要以为你这么说了,我就会全信,我告诉你,半年,哦不,一年之内,你别想到书房去偷户口本。”   霍星叶“噢”一声,玩着手机,头也不抬:“那我去办个挂失,用身份证照样可以领证。”   霍妈妈眼刀一甩:“你敢。”   霍星叶闪手避开:“我领了再告诉你,你又能拿我怎么办……”   霍妈妈嗤:“说得好像你想领,人家就乐意一样……饭不会做,衣服懒得洗,在家把卧室弄得像狗窝一样,一天到晚只知道乱七八糟的手机手机游戏游戏……”   “好了,好了,草草还病着,都少说两句。”霍爸爸在母女常年的互怼中当惯了和事老,一边说“星叶要休息,你也补个午觉”推霍妈妈出门,一边对霍星叶挤眉弄眼对口型,“我去帮你看楚珣。”   霍星叶点点头,回以笑意。   怎么会看不到老公和闺女通气,也知道闺女的心意……霍妈妈胸口的闷气还是越膨越胀,最后,化作娇劲暗自拧了下霍爸爸的软耳朵。   霍爸爸故作吃疼地龇牙咧嘴,逗得霍妈妈无奈又好笑,两人退出。   “啪嗒”,合门。   聊天框里。   满船清梦(老夫子):鲁班想赢吗?   天真可爱草(鲁班七号):当然……然而,并不可能。   霍星叶这方五个英雄死了四个,敌方五个英雄满血推完我方高塔、带着兵线直奔水晶。与此同时,霍星叶这边的老夫子也残血偷到了对面水晶下,双方水晶和英雄血条一起掉。   很明显,一人的杀伤力小于五人,霍星叶这边的老夫子掉得更快些。   天真可爱草(鲁班七号):怪我挂机,投了吧,我智障你也智障,刚刚该回城守一阵,说不定可以反转,现在是输定——   霍星叶发起投降,老夫子踩着0.1秒的冷却放出大招二。   屏幕金光四溅,“victory(胜利)”亮起的那一刻,霍星叶整个人都是懵的——顺风局被自己送人头送成逆风局,然后老夫子一个人肝过去偷塔成功丝血险胜?!   这特么……都是些什么变态啊!!   “卧槽卧槽卧槽!”   霍星叶连骂三声,动作利索地点赞并申请添加五人中唯一不认识的这位大佬为好友。   “卧槽卧槽卧槽!”   同局的霍阙也连骂三声,直接一条消息砸向某人,“教授你特么战斗力这么强,早些时候干嘛不上,看我们打得这么艰难划毛水啊划!”   满船清梦:“我以为她不想赢。”   不可或缺:“那你特么后来别上啊!”   满船清梦“嗯”一声,眸光含了点浅淡的笑意:“可我问她……她说想赢。”   不可或缺:“……”   不可或缺:“哦。哦。哦!”   不可或缺:“老子且看你骚,下次耍帅翻不了盘我一定录下每晚观摩。:)”   满船清梦:“你随意。:)”   不可或缺:“……”   楚珣这边手机刚返回界面,迎面便碰到从病房出来的霍爸爸霍妈妈,三人礼貌寒暄。   分别后,霍妈妈边走边说:“看他还玩游戏?瞟到一眼在加什么好友?”   霍爸爸道:“年轻人嘛,都图个新鲜,无伤大雅。”   霍妈妈不以为然:“报道上说,好多三四十的打游戏还上瘾呢,反正我现在就是对他膈应。”   霍爸爸揽过霍妈妈的肩,笑问:“膈应有什么用,草草喜欢啊,还有……你怎么对别的男人这么上心。”   “就你会打诨。”霍妈妈嗔,抬手捏了把霍爸爸的下巴。   ————   明明才几个小时不见,楚珣再次看到霍星叶,看到那个骨碌碌转着黑眼睛盯着自己笑的小姑娘……   仿佛隔了山海无尽的跋涉抵达终点。   男人穿着身白衬衫黑长裤,短发梳得一丝不苟。   大抵是走廊上有阳光,病房又开着灯,楚珣进来那一瞬,亮落在头顶,半明半暗的切影顺着五官缓缓下滑,从眉到眼,从鼻到唇,好似携着流淌的日辉,清俊如画中人。   霍星叶面色一亮,想起身。   楚珣快步过去按住她的肩膀:“别乱动。”   霍星叶瘪瘪嘴:“可是我想你。”   音调像夏日午后公园门口第一朵最大最甜的棉花糖,丝丝,软软,五个字,听得楚珣一颗心化得不成样子,俯身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乖……我陪你。”   霍星叶说:“陪我一起打游戏么?”   楚珣蹙眉:“刚刚才玩了半个小时,你休息一会。”   霍星叶惦记着那个“满船清梦”还在线,想抱腿,嘟嘴不肯:“就一局,就一局嘛……我才加了一个大佬好友,他真的帅到爆好吗,幸亏网卡没把骂他的发出去,”她闪着双星星眼,“楚楚你用霍阙的号一起来!感觉他能带我们carry,虽然没想通他为什么还是白银,但那意识,那操作,简直溜到不行……”   楚珣唇角几不可查地抽搐几下:“我之前有申请一个,可以用自己的,我邀请你,就一局,打完休息。”   “你怎么这么啰嗦,”霍星叶摆摆手,“我们先加个游戏好友——”   剩下的话统统卡在喉咙。   霍星叶凝视着窗口弹出来“满船清梦”邀请您加入“排位5V5王者峡谷”,指尖颤一下,颤两下,抬头恰好撞进楚珣无奈又纵容的笑意……   倏一下,烫着耳根,点击接受。   他什么时候会玩游戏了?   他什么时候练的技术?   难道学习好、智商高的人玩游戏也有天分吗?   不过不得不说,这种默默躲在他身后收人头的感觉简直爽到炸裂。   一血,双杀,三连,四杀,五连超神……   先前的快感过去,霍星叶都懒得截图了,正想问他“昨晚什么时候睡的”,便听见男人状似无意地问:“刚刚在门外站了一会,听你和伯母说,你有处女情结,是真的?”   那道略哑的声线溫醇动人,顶着那张清冷脸一字一顿说“处女情结”的时候,简直……太犯规。   霍星叶耳根的烫意爬上耳廓,面上却强撑淡定:“假的。”   楚珣推了第一座塔,回城:“你说你和我做过了,所以这辈子只能嫁给我,是真的?”   不懂男人这话深层次的意思,霍星叶一个人遭遇对方输出伏击,手忙脚乱地跑:“这和处女情结不是一个意思吗……假的。”   自家姑娘真是……   不知道该笑还是该笑,楚珣弯了唇角,快步上去帮她挡掉面前的输出:“那你还信誓旦旦说以前觉得摸了手看了脚就要嫁——”   “假的啊,假的嘛,”霍星叶跑路跑错了方向,碰到正在发怒的主宰,被一巴掌拍死在原地,悻悻碰了碰鼻子,心直口快道,“要摸个手看个脚都以身相许的话,那我早该嫁给许旭了……对面被团灭了,楚楚你快过去推!”   她话没说完,楚珣按灭手机起身。   系统提示,“满船清梦”退出游戏。   霍星叶懵一瞬,连连唤他:“楚楚你快来啊,怎么掉线了。”   楚珣拎起柜子上的温水瓶,开盖,水流碰撞杯壁发出“哗哗啦啦”的响:“网不好。”   霍星叶:“挺快啊,你快来,他们有人复活了——”   “不想玩。”   “……”   霍星叶觉得他和上局一样莫名其妙,冲着那背影吐了吐舌头,争取拿下这把顺风局。   楚珣背对着她,抿着薄唇,放下杯子,抬手用手背碰了碰头顶硬硬的发……   发胶的黏腻他不喜欢,可霍阙说,涂点发胶会显得整个人精神一点。   他揣在裤兜里的手微微收了收。   红色丝绒的小盒子触感美好。   他握着,听着身后小姑娘“这人有毛病让我一个法师在前面挡,”“哎哟会不会配合”“大佬楚我需要你”伴着游戏刀刃入肉碰撞“撕拉”脆响……   心里,忽地,有些不是滋味。 第54章 金银错   A市人民医院某病房内, 一人全神贯注玩着手机,一人心不在焉倒着水,两个杯子在手中翻来翻去地冷却。   医院外。   后门的人没有前门多, 一家小卖部, 几个水果摊, 时而有一两只流浪猫窜到垃圾桶倒腾一阵,又几下窜没了影。   一对青年男女并肩走向马路对面的临时停车棚。男生斜斜撑着伞, 一高一矮两道和谐的背影越过斑马线到了车棚前。   王文收伞,把伞还给李颖:“你载我还是我载你?”   “你蹭我的车,当然是我载你,”李颖理所当然地哼一声, 把伞扔车兜里,转而想到什么, 一边开锁一边问,“你不是说来给楚教授说事情吗?怎么没看到你说。”   “楚教授不是在休息吗?”   “可后来醒了啊,”李颖问,“你到底要给楚教授说什么啊, 感觉你这几天状态都很不对。”   李颖弯身取下车锁递给王文, 王文顺手甩在车兜里的伞上:“你好像很爱管我的事情?”   李颖“哦”一声, 毫不心虚:“那也是你缺管。”   王文学着她“哦”一声,微微俯身,俊脸倏一下放大到她面前,唇角勾了点弧度:“那你应该知道……我还缺一个女朋友……”   青梅竹马,默契十足。   李颖“刷”一下把王文俊脸推到旁边, 一个鼻音跟着就嘲了出来:“别人表白都是鲜花玫瑰至少五十二块红包吧?你平时蹭我的作业,现在蹭我的车,连顿饭都不请,还想要个女朋友?”   她嗤一声,食指点在男生的额头上,“醒醒。”   “得了。”王文也干脆,拂下她的手,捞出车兜里的车锁重新扣上车轮。   李颖:“你做什么?”   “左边那家凉糕,右边那家凉面土豆泥,”王文抬手,指道,“或者中间那家寿司,你选。”   李颖认真看了看:“凉糕吧。”   两人一拍即合,路过凉糕店旁边的饰品店,见一个男人从里面出来,边走边把两个盒子里的四根红腕绳取出来,扔掉金色盒子里的女绳,再把金色盒子里的男绳和银色盒子里的女绳放一块,而银色盒子里本来那根男绳,则是被他放进了自己裤兜里……   三人对视,匆匆别过。   “那好像是……”李颖后知后觉扯了扯王文衣摆,压低声音道,“许旭?我看到他锁骨那儿有点纹身,是去看霍哥儿吗?”   王文顺势牵起李颖的手:“应该是,他穿的puma和我俩是同款,中国区就是他代言的,霍哥儿助理之前官微也发了公告,加上许旭和霍哥儿关系一直不错……只准吃小份啊,待会儿回去就不能吃冰淇淋了。”   “好了好了,”李颖脸上嫌弃,手却是把男生温热的手掌牵得更紧,“吝啬……好想回去看看教授遇上霍哥儿初恋。”   “那你想想就好。”   ————   不知道自己成了别人的话题中心。   霍星叶输掉手里这局也就没了玩的心情,按灭屏幕问楚珣:“楚楚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就不开心了?”   小姑娘恢复期不能喝生水。   楚珣把蒸馏水翻得温度适中,给她端过来:“没有啊。”   “那你刚刚为什么玩着玩着就不玩了?”   “噢,”楚珣淡淡道,“不想玩了 。”   他帮霍星叶托着杯底,霍星叶从大口杯的水面倒影观察他有情绪时微绷的下颌:“难道是我和我妈胡说八道,你不开心?”   楚珣喉结滚了一下:“不是。”   霍星叶狐疑,又问:“那是我承认自己说的都是假的,惹你生气了?”   楚珣稍稍偏了头,不看她:“不是。”   枕头把背垫得高了点,一口水下肚,小姑娘智商好像就受力浮了上来。   她仰面望着他微动的耳垂,忽然想到了什么,白腻的小手攀上他承着杯座的手指,“难道是,”眨巴两下澄澈的眼睛,“因为我那句无心的嫁给许旭——”   “不是。”楚珣极不自然地咳了一声,然后,起身道,“你不喝了我就把杯子放回去。”   “嗯,”霍星叶望着他颊上几不可查的红晕,眸底默默浮上一层笑意:“其实,我和许旭——”   “叩叩叩。”   门上适时传来三声轻响。   楚珣看霍星叶,霍星叶摇摇头,茫然地咽下话头。   楚珣放开杯子折身开门,看到门口立着的男人,楞一下,随即礼貌问:“请问你是?”   黑底映彩色棒棒糖薄款卫衣搭牛仔裤运动鞋,反戴的鸭舌帽下可见板寸。口罩墨镜几乎把脸遮完,一串花体英文的纹身蜿蜒在漂亮的锁骨端。   很潮,很朋克。   男人镜头感十足,见楚珣看向自己,利落摘下墨镜,伸手的同时,浅棕的眸子染着温煦的笑意:“我是许旭,从刘莉姐那儿要的地址,过来探望霍哥儿,你是楚教授吧?”   楚珣颔首:“是。”   “我知道霍哥儿伤得不轻,很多人来会影响她休息,所以一个人悄悄过来的,”他朝里面望了望,“介意我进去坐会儿吗?”   楚珣不咸不淡握了一下他的手,还未点头,许旭又道:“如果你介意的话也没关系,”他指了一下,很随和的样子,“我在窗口那儿看一眼也行。”   许旭二十岁出道,不过短短五年,就在娱乐圈那种烽火狼烟的地方,从十八线小鲜肉跻身一线大腕,其眼见能力……   几句话,便见一斑。   楚珣侧身进来:“没事。”   许旭进来。   前一秒,某人云淡风轻地开路。   后一秒,望着那道身姿好似自带聚光能力的背影,楚珣悄然拧了眉……   个子,没自己高。   皮肤,没自己白。   脸……不好比较。   声音……也不好比较。   不过李颖和王文他们说过什么“在霍哥儿心里,许旭是绯闻初恋,和其他边角旮旯的小鲜肉地位不一样”?   楚珣把关门时间从一秒延长到一分钟再进病房,许旭已经坐到了他的位置上。   软凳没有远一分,也没有进一分,一副普通朋友的姿态和怔忪一刹、反应过来的霍星叶谈笑——   “沈言曦昨晚拍对峙戏,拍着拍着就哭了出来,说奶了你一口,如果你回剧组打她,让我们保护她。”   霍星叶笑:“我刚和她开黑还在让她戴墨镜装瞎子去街边,给别人讲故事算命赚钱五五分……”   “其实我档期没排《剑客难为》,但听到是你做美术,就专门找了欧阳导演开后门进来的。”许旭真笑的时候会有小酒窝小虎牙,一幅大男孩的样子阳光又干净。   “你还是算了吧,小心我给欧阳告状,”霍星叶跟着笑,毫不避讳道,“剧本有那么精彩,后期稳住基本屠榜,你的心思我还能不知道?”   许旭亦笑:“你最了解我。”   很多男明星火了之后,在选择上,会朝大制作或者热IP靠,吃几年青春饭捞热钱。   许旭不一样。   他的目光要长远很多,接热戏的空档,也会挑冷门片、边缘角色……比起一时暴富,他更在意口碑,奖项,演技积淀。   双商高,和自己一样目的明确,霍星叶对许旭有过提携,有过炒热度。其实,很多的是掘玉式欣赏。   郎才女貌。   你一言,我一语,霍星叶笑得不行还会扬手作势打许旭,楚珣倚在柜子旁看着,听着不太熟悉的名字、名词……   忽然就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现在才想起,”好一会儿后,霍星叶一拍脑门,给许旭介绍,“这是我男票,楚珣,”然后,又给楚珣介绍,“这是我朋友,许旭。”   两人颔首示意,楚珣客气问:“你需要喝点什么吗?我帮你倒,有果汁和水。”   “不用不用,”许旭合掌推辞,扬起自己不起眼的腰包,笑道,“知道教授照顾霍哥儿可能不方便,我自己有带矿泉水,对了,”他想到什么,拉开拉链从里面摸出一个银色的盒子,“我刚路过饰品店给你们买了两根红绳,避邪物稳姻缘。”   霍星叶难为:“这不太好吧。”   许旭“诶”一声:“我又不是专门送给你的,你说不要还要先问问教授同不同意。”   楚珣一口气闷在喉咙,面上却是大度:“收下吧,草草。”   两人又言笑好一阵,许旭时不时抛出个话头让楚珣插一两句,半个小时后,主动提出告别,楚珣说送他,许旭推脱着出了门。   “啪嗒”,合锁。   一室静寂中,医疗仪器“滴滴答答”遥相呼应,各种味道无声酝酿。   消毒水味,药味,楚珣身上浅淡的薄荷气,以及许旭身上残留的古龙香。   楚珣双手环胸倚在墙上,朝门口瞟一眼,收回视线,落在床头柜面那个银色的盒子上:“他好像很会说话,很会做人,八面玲珑。”   霍星叶“嗯”一声:“他在圈子有个外号,叫许先,不是‘仙女’的‘仙’,是‘先后’的‘先’,你知道为什么吗?”   楚珣用眼神示意她说,霍星叶回以眼神,你过来。   楚珣失笑,走到病床边,双臂避开输液泵撑在她身侧。   “因为他总是先别人一步为别人考虑,忧别人的忧,乐别人的乐,和他合作过的基本就没差评,”霍星叶顿了顿,“双商爆表?”   小姑娘的脸隔自己很近,肌肤白皙,明眸皓齿地说着别的男人……双商爆表。   楚珣意欲起身:“医生说下午三点开始输液,快两点半了,我提前过去看看——”   “吃醋了?”霍星叶抬手搂住他的脖子,缓缓勾向自己。   “没有,”视线不经意落在病号服的起伏上,楚珣眸光暗了暗,“要不你拆开那个盒子看看?人家送给你的礼物,”他喉咙微滚,“一片心意,你喜欢的话,可以戴。”   “吃醋了?”霍星叶弯着眉眼,再问。   “没有。”楚珣坚持。   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温热的鼻息一点一点,交缠在一起……   霍星叶可以看清楚珣根根分明的纤长眼睫,楚珣可以看到她唇间的苍白,一点一点,二十厘米,十五厘米……   霍星叶突然停下动作:“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   楚珣声线抹了层淡哑:“你说。”   “我摸你左耳,你就闭左眼,我摸你右耳,你就闭右眼,看你反应有多快。”   “无聊……”   楚珣嘴上这么说,当霍星叶小手捏住他左耳耳垂时,他还是从善如流闭了左眼。   第二下,霍星叶小手挠了他右耳耳垂,楚珣闭右眼。   第三下,左。   第四下,左。   第五下,右。   第六下,左右两耳同时被抚住,楚珣下意识闭上双眼。   霍星叶捏住他的两耳微微昂头,柔软的唇瓣裹着点干皮,轻轻地、带着点哄劝意味地,啄了一下他的唇……   楚珣睁眼,正好陷进一汪清澈倒着自己面容的涟漪中。   “我不要戴别人送的东西,”霍星叶撅嘴,耍了点小孩脾气,娇软道,“我只要你送我,比他好,比他贵,比他漂亮一百倍。”   楚珣“噗嗤”,扬手刮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尖,低醇的嗓音裹着浓浓的无奈:“你呀。”   霍星叶眉眼弯得像月牙,“嗷呜”一下,顺势含住他的指尖。   小动物般牙齿咬不动人,只能把触感透过他指尖的薄茧咬出微痒。   像披散时发梢垂在颈窝腰窝的皮肤上,像手指筛落沙漏细小的砂石,也像风吹过树梢,吹过一天天的时间……   医生是最好的,用药也是最好的。   等霍星叶把除纪苒柚外、圈内圈外几个好友见完时,伤口也愈合得差不多了。   衣服遮着的地方与以往无恙,能证明霍星叶在鬼门关走过一次的,大概就只有胸口位置那几道疤,几道浅色的疤……一片鹅腻皙白中的,疤。   出院是在十月最后一周的周一,恰逢霜降。   楚珣带的十来个研究生,除了王文,都来了。 第55章 霜降灰   A市霜降有吃羊肉汤的传统。   因着霍星叶惦记之前没吃成的知青火锅, 于是,浩浩荡荡一行人越过美食街一大排羊肉汤锅店到一家火锅店。   然后,格外清纯不做作地点了个清汤锅……涮羊肉。   霍星叶和李颖都是会来事的主。   等汤开的间隙, 几句玩笑一开, 几个红包一发, 大家一抢,气氛便活跃了起来……   连续几次, 一百红包只抢到一毛,李颖用手机砸向胸口作碎大石状:“明明我才是狗粮吃得最多的,为什么狗粮钱是最少的。”   “因为你美。”   “因为你萌。”   七嘴八舌的调侃中,霍星叶瞟了西瓜头的某人一眼:“你男朋友怎么没来?在忙什么?”   李颖下意识回答:“他前几天回家去了, 准备现在回去元旦就不回了……”说着说着,迎上同学们一束束“我们单身狗中出了两个叛徒”的目光, 恍然大悟,泫然状望向某人。   成功东引完祸水,霍星叶弯唇笑笑,满意地拍了拍某人胳膊:“楚楚捞块看熟没有。”   芫荽和芥菜在滚汤上浮移飘卷, 蔬菜的生香携着萝卜的清甜伴着袅袅热气升腾盘旋。羊肉过水祛过膻味, 鲜嫩筋道, 肉香隐蓄,勾得人食指大动。   楚珣夹起一块,慢条斯理地用筷子从中间划两半,“熟了……大家可以吃了。”   一个男生殷勤起身:“教授我给您盛汤。”   辈分最大,年龄最大……没毛病。楚珣把碗递过去, 云淡风轻道:“不要芫荽,别别油。”   “您以前不是要吃芫荽吗?”   男生说着,动作利落地舀了小半碗还给楚珣,楚珣颔首道谢,转手就放到了霍星叶面前:“烫。”   简单一个字。   霍星叶没觉得有什么,用勺子转几下,垂头的瞬间,学生们猛地炸开了弹幕墙——   “吃什么饭,保命要紧,拒绝暴击。”   “小李和王大麻暗度陈仓就算了,教授真的是……”   “骚气我楚哥,人拽话不多……不能吃不能吃了。”   汤还没凉下来,霍星叶舌尖触烫,默默红脸。   楚珣一条手臂分外自然地搭在她椅背上,另一手扯了张餐巾纸给她,继而环视一圈,低沉的声线带着丝慵懒道:“不吃的话,回去做实验好了,一台星叶草徒手切片,零失误。”   餐桌瞬间哀鸿:“师娘,你看教授。”   霍星叶寻找依赖地望向楚珣,楚珣眼底浮了点笑意,如沐春风道:“既然大家这么热情……那就两台好了。”   “……”   饭过三巡,酒肉穿肠,变成了话。   你一言来,我一语。   “教授以前经常通宵泡在实验室,师娘你以后要管管。”   “教授以前很大气很儒生范的,好像说什么都不会太开心,也不会太计较,师娘你估计就是老天派来拯救……哦不,整治南大最强面瘫台柱子。”   “教授我毕业之后你们结婚可以请喝喜酒吗?”   最后一个问题问完,霍星叶说“当然”,接着,转脸征询楚珣。   楚珣沉吟片刻,格外客观道:“那就争取在你们毕业之前。”   “哎哟哟~”各种起哄声冒出来。   霍星叶思及自己在贵圈无人能挡的形象想应承一句,千转百回好一会儿,坐在椅子上偏了身子,挽着楚珣胳膊小鸟依人般,红着脸,温软道:“我听他的。”   楚珣顺势屈肘,自然又不显轻挑地,挠了一下她白腻的手背。   学生们:“……”   叫到车的赶紧出门,没叫到的也跟着道别,以保持血槽充足。   楚珣让霍星叶再喝一碗热汤暖身,自己则是跟着起身,出去结账……   收银台旁边有手工小甜点制作坊,楚珣扫码付钱,比别人多等了几分钟才拿到黑森林蛋糕。   李颖喝了点红酒,脸色微醺,倚在包厢外走廊墙上接电话:“王文我告诉你,你要是敢,信不信我马上打车回来把你卧室里的手办全扔了?”   “……”   “你觉得你这样对得起我,对得起楚教授?对得起师娘给你签过的名?我管你什么理由……”   “……”   “老娘不想和你废话,”李颖单手叉着腰,懒洋洋道,“你要么给我滚回来,要么就分手……是啊,老娘就是没本事,老娘就是只会威胁你,那你有本事就别回来啊……不想听你逼逼,挂了。”   李颖刚挂电话,抬眼便见楚珣拎着个精致的盒子逆光走来,恭敬喊人:“教授。”   “糖,回去分给同学,”楚珣从裤兜里摸了一把递给她,玩笑道,“女孩子说话斯文一点。”   “喜糖吗?”李颖了然收下,“没看出师娘哪儿斯文啊,那剽悍劲儿……”   “谁说的,”楚珣人已经走到了门口,听到这话,脚步一顿,蹙眉回头,用上课讲授真理的口气一本正经道,“你师娘不仅斯文,还落落大方善良贤淑知书达理可爱温柔——”   楚珣话音未完。   隔着一层厚重的木门,霍星叶微扬的冷调透过木隙溢出:“柚子你再说一次试试……我听着,你特么再说一次。”   李颖笑而不语:“教授我先走了。”   “呃,”楚珣微微扶额,“路上注意安全……”   ————   霍星叶和纪苒柚从小穿开裆裤长大,鲜少红脸。   要真说到拌嘴,比起剧组行权啊,私房钱投资分红啊,两人更可能因为自拍你竟然要我站前面,三块臭豆腐你竟然要吃两块……   而这次,则是缘于——   许旭前些天来医院探病,给霍星叶说White新戏即将开机时,霍星叶就想告诉纪苒柚。   奈何柚子肚子里孩子快五个月,顾沉严恪地管理了她的手机使用时间,便一直没寻得机会。   刚刚意外一试,竟然通了。   霍星叶挑眉,有些高兴:“柚子霜降吃羊肉了吗,没吃的话我只能隔着电话让你闻闻味道……”   “……”   “就许旭和沈言曦几个来过,其他人,刘莉没告诉地址……嗯,许旭说White《荒原》要开机,你帮我引荐一下。”   White是闻名遐迩的电影大师。除了导演、制片人这些身份,还有一个让霍星叶心神所往的标签,也是一个美术指导的最高赞誉——视效(视觉效果)大师。   White去年和纪苒柚合作过国际屠奖的《宦杀》,沟通频繁,加上三观吻合,算得上一对出名的忘年交。   霍星叶本想,有纪苒柚助推,自己和老师肯定更容易谈成合作。   谁知……   “white上周来A市找我,专门问过你,问你有没有时间,我可不可以引荐一下,”纪苒柚“咳”了一声,“我说,可能没有……”   “可你明知道我大二拼着去加州艺院就是为了拜入White,结果我刚去,他就辞职开始新片,这次好不容易……柚子。”   对面沉默。   半晌后。   “草草,你这又是何苦……”   纪苒柚叹了口气:“你现在身体才恢复,还在调养期,《资本剑客》忙完差不多到十一月中旬,然后又马不停蹄飞去《荒原》?”   纪苒柚说:“你知道的,White是个变态,能取原景绝不拍五毛特效,热带雨林露宿扎寨湿气重。人家一部电影周期五个月半年,他一部电影一拍一两年,即便这可能是你的跳板……但你不为教授考虑就算了,你连身体都不考虑吗?”   霍星叶阖眸:“医生说我没事。”   “医生说的是这样养着没事儿啊,草草你真的,就算你在国内,一年一两部高质片出来,也可以走得很快很稳,你微博粉丝都快三千万了……”   “柚子,”霍星叶低低唤她,“我以为你懂我的……”   双方再次沉默。   一秒,两秒……   一分钟,两分钟……   “我不太喜欢别人一直叫我霍哥儿。把‘霍’放在前面,总会让我想起当时我妈说的话。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在意的……”   霍星叶扯了扯唇角:“我照着这节奏,不管最后再怎么好怎么厉害,她大概都会觉得我是因为叛逆,为了和她对着干,小孩子心性进的这圈吧……然后你又在,顾沉又在,老爷子又宠我……她好像从来不相信,我有独立的认知和规划。”   可这些,霍星叶分明都有……   藏在玩世不恭的表皮下,比谁都明确。   小学时写作文,在一票“科学家”“宇航员”“银行家”中,纪苒柚写的是“舞蹈家”或“作家”。   霍星叶当时没写出来。   被语文老师罚站一个下午后,纪苒柚为了安慰她,请她看了一部电影。   十几年前的老电影,画质不清,但演员各方面比现在扎实太多。具体剧情捋不清,纪苒柚现在还记得、只记得,电影结尾是作为天文学家的男主仰望星辰,神色哀悯,一片浩瀚……而一向坐不住的霍星叶认认真真看到了幕后表,看着最后特别鸣谢的“WHITE”,良久没说话……   WHITE十来岁徒步踏遍美利坚。   霍星叶十来岁独自踏遍江河湖海。   WHITE十四岁在废墙上手绘,一炮而红,踏进好莱坞,第一部 《YOO》红透之后,返校教学。   霍星叶十四岁横生意外,安心念到大二,在指甲上画二维码一夜成名……   没有哪个美甲师天生就会在指甲壳画二维码。   也没有哪个美术系学生,对比于彭悠月,天生拥有良好的构图感和作品大局观……   良久后,纪苒柚道:“看你吧,你和教授商量一下……想好了戳我。”   “嗯,”几句话,霍星叶说得生了些疲惫,“我刚刚那么怼你,你肚子里的小屁孩还会叫我干妈吗?”   纪苒柚嗔:“咱俩的关系,你在想什么呢……”   上一秒,霍星叶欣慰。   下一秒,纪苒柚直截了当:“份子钱多,就叫,钱少,就不叫。”   霍星叶:“……亲闺蜜。”:)   楚珣进来时,霍星叶刚好收完坤包,忽然撞上男人眸光的深邃,有些不自然地摁住裙摆起身:“我去趟洗手间,出来就走吧。”   “嗯。”楚珣扬了扬手里的盒子,噙笑问,“要吃蛋糕吗?外面现场看师傅做的。”   换做平时,霍星叶肯定就点头了。   可眼下心情不大明朗,她扯了扯唇角,抽张纸:“你吃吧,我今晚吃得有点饱。”   “嗯。”楚珣应下。   霍星叶与平常无异,嘟嘴朝他做个鬼脸,转身。   “啪嗒”,门关。   楚珣把盒子搁桌上,不急不慢打开,然后,直接把手插进蛋糕里,凭感觉从里面挖出一枚小小的戒指。   黑眸里幽光沉一下,覆在戒指上的纸便隔着手指擦一下……   待“DR”标志出来,整个戒指光洁如新处,他取出裤兜里极富质感的红色丝绒盒,面对着一锅只剩残羹的羊肉汤……   无比郑重地,放回去。 第56章 火锅赤   霍星叶挽着楚珣走出火锅店的时候, 刚好是九点高峰期。   大厅坐满人不说,连外面的步行街道都应召入伍,摆上了十几张四四方方的八仙桌。   香烟, 辣椒, 啤酒……和泡沫一起贴着杯壁下滑的, 是氲着醉意的家长里短。   东边的老板涨了工资,西边邻居家孩子休了学, 以及……   “现在的年轻人嘛,本来就讲究一个任性,”一个光膀子的胖男人懒散地靠在椅背上,用牙签剔牙缝, “你们没看刚刚有人推了一大车玫瑰过来,走到门口, 不知道为什么,看了眼手机,又倒回去了。”   “估计是求婚吧,想想也是, 谁会在火锅店求婚啊。”同桌一个瘦高个道, “微博上不都说了吗, 求婚就要去圣地,什么马尔代夫啊,巴厘岛啊,塞这塞纳的……”   “反正都是有钱人玩,”胖男人放下袖子, “听花店小哥说,那男人看上去还挺成熟稳重,主要是那张脸,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像电影明星一样。”   “难道你鼻子是眼睛?眼睛是鼻子?”瘦高个嗤。   胖男人作势空甩瘦高个两个大耳刮,众人哈哈大笑。   热浪躺在晚风里,风一吹,话头便裹着重油重盐的香气,卷入美食街的沸反盈天。   在A市待了快两个月,霍星叶的方言水平已经出师,听到这话,小手在男人温热的大掌里挠了挠:“我猜那个电影明星没有求婚成功。”   楚珣偏头,撞进小姑娘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地递了个眼神,嗯?   霍星叶逡巡着那些五花八门的招牌,小脸上写着一本正经:“这个点还敢泡在美食街的姑娘,拿一车玫瑰不如拿一车烤翅,再不介,人民币也比花要好。”   “你呀……”楚珣楞一瞬,随即笑。   也没有多余的话,他一手屈指扣了扣她光洁的脑门上,另一只搭在她背上的手收了收,边走,边将她朝怀里揽得更紧些……   先前饭桌上,楚珣被几个学生劝着喝了点酒,所以回去的路上,是霍老司机开的车。   车速适中,四平八稳。   车轮轧在柏油路面的“刷刷”声和城市夜晚的呼吸交织缠绵,光影相糅的背景下,女子精致如琢的侧颜浮在车窗上,顺着绿化带嵌的时间轴,宛如铺陈而出的老影片……   两人在一起,一向是霍星叶说,楚珣听。   霍星叶今天在开车,不能分心……楚珣透过车外对称的镜像凝视着她微绷的神色,不自知地暗了眸光。   霍星叶装着心事,楚珣亦不开口。   到车库后,一路体贴地为她开车门、刷门卡、按电梯、开房门,进玄关,关门。   落锁,“咔哒”。   一室静寂。   电视柜上的机顶盒泛着浅蓝幽光,沿着光圈排排站的植株好似也跟着抹了层暗芒。   霍星叶住院这些天,楚珣医院学校两点一线,基本没着家,只有老宅的保姆偶尔过来收拾收拾,安抚一下独守空房的小红花。   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很熟悉。   更熟悉的,是他弯身给自己拿拖鞋的动作。   以前霍星叶闹腾,喜欢坐在他大腿上换鞋。   而此刻,在稍显逼仄的黑暗中,她抿了抿唇,抬手攀去男人线条硬朗的胳膊,一寸,一寸,素指轻轻扣住他的手掌,遏住他开灯的动作,然后,退回他精瘦的腰,圈臂,合拢,抱住了他。   楚珣没问怎么了,也没问为什么,甚至都没有怔忪,伴着他环上那纤细腰肢的动作,叹息几不可闻……   霍星叶以前在微博上看鸡汤博主说,恋爱中,男朋友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个点,让你在任何时间,一触到那个点,所有动荡都会平静如初。   可能是睡意朦胧的一声“宝宝”,可能是临近马路不自觉和你换的位置……   而对于霍星叶来说,楚珣给她最多的,是沉默。   让她最安心的,也是沉默……   他知道她会说,所以,他等。   她知道他在等,所以,会说。   冬将军终于结束和花草为伴的日子,正绕着两双抵着脚尖的鞋温吞吞地爬,一圈,两圈……   突然冒出来的女音如雨丝细软,大抵因为太久没出现过,还是冷不丁把老将军吓一跳。   “我和柚子小吵了,心情不太好。”这是霍星叶第一句。   楚珣“嗯”一声,扬手抚着她海藻般柔顺的发。   “其实我不是什么好人,和我爸妈的关系也没看上去那么亲密无间。”霍星叶侧脸贴着他温热的胸膛,娇嫩的鼻尖抵着了他衬衫扣子,却不想挪开,“大二那个走红视频也不是什么意外,我练了一年才学会二维码,营销炒作的黑历史一直靠公关压……”   楚珣还是一声“嗯”,修长的指尖勾住垂在她耳畔的、微卷的发。   “想告诉你,又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我似乎,”她顿了顿,“比看上去更……野心。”   “White今年六十五了,《荒原》应该是他的收官作……我不想错过,放到以前肯定毫不犹豫,放到现在,似乎多了点舍不得,一年半,或者两年的周期。”她闷闷地,“我一边想一步登天,一边又舍不得和你隔上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霍星叶一句一句说,楚珣一句一句听。   直到冬将军都爬累了在两人脚边打起了盹,楚珣把姑娘背后披散的波浪卷编成一股股小辫子……   “所以,楚楚,”她微微踮脚,用柔软的发顶蹭了蹭男人的下巴,略带鼻音的软嗓含着点小心翼翼地,问:“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吗?”   楚珣娴熟地用最边缘的小辫子绑住中间的脏辫,用那种惯有的、专注且认真的口吻问:“我说的……你会考虑吗?”   霍星叶点头:“当然。”   “我现在唯一想说的,就是……”迎着小姑娘紧张又期待的神色,楚珣轻咳了声,“你今晚好像吃太撑,胃还是小肚子鼓得圆圆的……一直抵着我。”   霍星叶调子腻腻软软的,顺话道:“我也舍不……等等。”   什么叫今晚吃太撑?小肚子?抵着他?   说好的离愁别绪念念不舍“我的爱人你不要走”呢?   一秒,两秒,三秒沉默。   霍星叶收腹的同时,手下用力,借着地理优势狠狠拧了一把他腰间的软肉,楚珣吃痒,偏偏一垂眸,还撞上小姑娘一副你竟然说我胖你竟然说我有小肚子、委屈巴巴的表情,一颗心,瞬间软得不成样子。   霍星叶“嗷呜”一口啃他下巴,楚珣便笑着任由她啃。   啃完不解气,霍星叶又蹦跶一下,双脚重重跺在他将近一个小时还未脱下的皮鞋上,楚珣仍是噙笑把住她的腕,任由她这里一咬,那里一口,柔软的小身板泥鳅一样滑来滑去,伴着一缕浅淡的甜,折腾得自己浑身都浸了点火气,这才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好了好了,”他稍稍低头,含住某人白腻的耳垂,用那低醇清润的嗓音哄劝小朋友般:道,“你没有小肚子,你没有吃撑,你最苗条,最瘦,最萌,最可爱好不好?”   说着,坏心眼地朝她耳里轻轻吹了一口气。   “那是!”霍星叶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随即吃到痒,烫着耳根都不忘大言不惭,“我还温柔贤惠落落大方知书达理……”   楚珣每听她说一个词,眸里笑意便深一分,终究还是没等她夸完,微微侧头,凭空且准确地堵了她的唇…… 第57章 孔雀色   A市临江。   九、十月份的水汽本就丰沛, 尤其到了夜晚,江边的重露伴着唱晚的船歌飘荡,白泠泠江面如丝如带, 好似被古时候的姑娘浣过的衣般, 湿, 软,氤着朦胧的美感。   如果能遇上一个撑船的少年, 结实的臂膀杵着船桨推开涟漪,“哗啦”“哗啦”,水声遇上姑娘“咿呀”婉转的曲调,缓缓停下……   远天月华把休止符落在水面, 折出一帛粼粼的光,船桨堪堪向着水深处, 更深处,似闯似充胀。   待坠至尽头,云出月隐,一片黑暗中, 一两颗流星跌落, 一瞬的亮度和灼热绮灿到……几近窒息。   ————   将近一个月没这么亲密, 霍星叶原本以为他会比较急。   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自己被挑得浑身又痒又麻,呜咽着让他快一点。   很长,很细致,很尽兴的一次……   做完, 两人都大汗淋漓。   楚珣伏在她肩窝微喘粗气,霍星叶早已不知天南地北,柔弱无骨的手若即若离抚在他肌肉线条明朗的背上:“还要再来一次吗?”   楚珣偏头啄了啄她的耳垂,声音哑得拼不成完整的音节:“你身体还在恢复……明晚再来。”   “这种事情都控制得住,”霍星叶回过神来,一寸一寸夹紧双腿,舌尖徐徐舔唇,勾着点媚笑,“还是……男人吗?”   “嗯……”   渐湎的紧致遏得楚珣眸色骤暗,随即,反牵住她在自己背上作乱胡画的小手带向身下,声线低沉,瞳孔却好似藏着若妖若魅的炽火,稍稍一擦,便燃得人万劫不复,“你说呢……”   三个字,如坠云端。   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最后的最后,他一遍一遍吻着她胸前的浅疤,一声一声极尽温柔地唤她“宝宝”,倏然登巅……   第二次结束。   楚珣抱霍星叶去洗手间,这里摸摸那里揩揩专注地帮她洗澡。霍星叶则是思考着一个严肃的问题——自己给手买过天价保险,断了可以索赔,但她要找保险公司的话,断的理由应该怎么写,才会优雅不色情?   楚珣把洗得湿漉漉的小姑娘收拾好抱回床上,瞧着小姑娘秀气的眉头皱成“川”字型,一手关灯,一手帮她掖好被角,顺势吻了一下她微热的颊:“太累了?还是在为小肚子难过?”   “我没有小肚子,”霍星叶在他怀里蹭了蹭,闷闷地绘着那方胸膛的形状,“你还没回答我今晚那个问题呢……一直转移注意力。”   “我要怎么回答,”楚珣将她含进嘴里的发用手指挑出来,“你想去就去,不过十几个最多二十个小时飞机的问题。”   霍星叶想想也是:“可万一我那信号不好,一两年回不来怎么办?你岂不是要一直等我?”   “我有什么办法呢?”   楚珣幽幽叹了口气,用一种哀怨又纯情的口吻道:“你摸了我,亲了我,刚刚还睡了我,我除了你,难道还能和别人在一起?”   摸了你,亲了你,睡了你……   莫名觉得有点熟悉,几秒后,霍星叶“噗嗤”一声:“楚楚你别这样……让我感觉自己像拔屌无情。”   上一秒,楚珣安抚地摸摸她的头:“你不像。”   霍星叶欣慰地在他怀里蹭了蹭。   下一秒,头顶便传来一声低笑:“你就是……”   “……”   霍星叶皱脸瞪他,把你的话收回去。   “但你放心,”楚珣低头吻了吻她的眉眼,稍稍侧脸,含住她的耳垂,“我肯定……不是这样的人。”   温热的鼻息一拂,霍星叶耳畔一麻,一个哆嗦。   心软了,身子也软了……   夜色渐沉,灯影如塑,候鸟安眠。   有人在哭泣,有人在高歌,也有人交颈而卧,一夜缱绻。   ————   和冬夏相比,很多地方的春秋都异常短暂。   秋裙秋衫还没穿几天,安着洋名字的寒潮大抵接了羽绒服商的广告,迫不及待地占领了华东一带。   霍星叶起床快到十点,见窗户上结了一层晶莹厚重的霜花,随手在上面描了几笔,落形一看,反应过来,是蔷薇。   在月亮山的雨里,他送给她的第一朵花。   霍星叶拍了照片微信发给楚珣,等一分钟没回,便拨了个电话过去:“看到桌上的早饭和纸条了,想给你么么哒。”   对方起身走了一会,大概到了走廊,一声“嗯”在安静中响得空旷:“那在剧组忙完记得早点回家……我在上实验课,不能接电话。”   霍星叶不自觉地弯唇:“那你公然违反规定是几个意思?”   随后想到什么,“你周三下午三节实验,周四上午一节公选,周五上午两节理论课,今天周二,你上什么?”   “补上个月和前几天欠下的,”楚珣低声笑了笑,学着她的口气,“那你和我学生拉个小群,还把我课表背得这么熟……是几个意思?”   “那时在追……”   硬生生把“你”咽下去,霍星叶俯瞰着脚下的水树山景,如他淡泊安宁,忽然就起了点坏心思,缓缓舔了圈唇角,捏住嗓子:“楚珣……嗯,你,你慢点,唔……”   娇声媚气,和她昨晚意乱情迷浑身颤着妖到骨子里的情态一模一样。   对面“嘟嘟嘟嘟”,直接挂了电话。   楚珣按灭手机刚准备推门,王文从不远处小跑过来,气喘吁吁站到他面前:“教授,教务处批了我的假条,一个周,我交研导还需要你签个字。”   “嗯。”   楚珣也没问他做什么,把夹在白大褂口袋上的钢笔取下来,修长的食指托了一下只有做实验才会戴的眼镜,将王文递来的A4纸搁墙壁上,拧开笔盖循着位置签。   “刷刷”落笔声里。   “今天突然降温了,”王文看了他几眼,“教授你注意保暖加衣,感冒发烧什么的别拖着,及时去医院。”   “嗯,”楚珣合拢笔盖,把请假条还给王文,嗓音清润道,“你也是。”   王文点点头,有些担忧:“看您脸都有点发红,会不会是在医院照顾霍哥儿抵抗力太差,发烧了记得吃药噢。”   楚珣微微一愣,随后,面不改色地颔首:“嗯。”   ————   入冬后天黑得早,霍星叶每天收工也早。   楚珣每次都跨越小半个东区去剧组接她。连续几天后,《资本剑客》剧组几乎所有人都认识了霍哥儿的男朋友。因着沈言曦和许旭提前打过招呼,狗仔们也知道霍哥儿除了霍家,现在好像有强到接近垄断传媒的靠山在,不敢乱写,亦不敢乱拍,只是私下议论:“霍哥儿这个男朋友处的时间好像比之前都要长。”   “这应该是霍哥儿公开牵手的第一个吧……总感觉这男的有点面熟,像哪个电影明星,但又想不起来。”   “反正富二代吧,那奥迪S看着普通,车窗质感,明显改装过……”   “……”   等《资本剑客》定档结束,已经到十一月唯一的节日。   虽然“光棍”两字和某人没什么关系。   霍星叶去《仕杀二》剧组找纪苒柚的路上,便收到了某宝铺天盖地的宣传。   待到了近郊取景点,和熟识的人包括魏易打了招呼,还夸了几个演丫鬟的小龙套眼妆不错,这才走到架满长枪大炮的录影棚,和闺蜜抱怨:“一想到不能剁手就好心塞。”   “你不是十六号才走吗,还有五天,零食什么的,”纪苒柚朝她眨眨眼,“教授不要可以喂给我。”   “得了,”霍星叶笑着,用胳膊肘拐了一下闺蜜的胳膊,“你家男人现在是看你喝杯水都想用银针先插插……”   两人所在位置是最佳视角,基本可以看到整个剧组的动向。   时不时有拍完一场的演员过来给霍星叶打招呼,霍星叶笑着应下,安排助理把矿泉水递给他们。   不远处,魏易还在磨打戏,因为动作不流畅被分镜导演卡了好几次,情绪似乎不太对,而彭悠月抱着一件笨重的黑色羽绒服站在一旁,一边给他擦汗,一边连声安慰,魏易偶尔点头,眼神却好几次飘向霍星叶这边……   霍星叶也不尴尬,当然,也不想回应,只是客观评价:“彭悠月衣品倒提升了不少,之前见她还棉布格子衫,现在好像摸到点时尚门道,条纹裙搭小绒帽,柚子你别说,她这身鹅黄还穿得有几分轻俏。”   “整天魏易长魏易短的,真不知道她在剧组是美术,还是魏易的私人保姆,”纪苒柚早就和彭悠月撕破了脸,漫不经心道,“估计就小市民心态吧,找了个明星男朋友,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每晚多少次几分钟……我是没闲工夫给魏易嚼舌头,要魏易知道自己女朋友一脸骄傲和其他妹子分享这些事儿,脸色应该很好看……一两次就算了,我路过化妆间听到过好多次。”   “噗,她看上去不像那种人啊,以前好像挺斯文的,”霍星叶把手覆在纪苒柚圆滚滚的肚子上,弯着眉眼轻笑:“注意胎教,你肚子里可装着我儿媳妇呢!”   “指不定是儿子呢,我不喜欢姐弟恋。”纪苒柚撇撇嘴,“草你现在真的……温柔得像我交了个假闺蜜。”   “那是,”霍星叶眉梢一挑,“恋爱中的女人是连句重话都说不出来的,你一个已婚妇女懂什么……”   纪苒柚:“……”   工作人员:“……”   ————   大概又NG了三次,纪苒柚终于看不过去,唤了声“我的草”。   霍星叶默契十足,学宫廷剧里奴才模样拍拍衣袖“诶”一声,笑眯眯扶着纪苒柚起身。   纪苒柚把魏易和分镜导演叫在一旁讲戏,霍星叶双手环胸靠在大音箱旁看场设。   一件简单的白衬衫,梵高画款薄外套搭白色休闲裤,腿长腰细,没刻意修饰过的五官明艳动人。垂眸处,仪器光将她精致的侧颜剪到地面,温琢玉磨,看上去没有丝毫杀伤力。   魏易一边听纪苒柚说戏,一边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彭悠月余光扫到,装作不经意地走到霍星叶身边,和她闲聊:“你身体好些了吗?听说你生病了,人应该蛮吃亏吧,是男朋友在照顾?”   “嗯,还好,”听到后面那个称呼,霍星叶眼波不自知地潋了几分柔意,“是他。”   彭悠月还是有些意外:“你真的收心和南大那个教授在一起了?”   什么叫真的收心……   什么又叫南大那个教授……   霍星叶迎着众人探询的视线,眉梢微压。众人别开目光,霍星叶把双手交叠的顺序换了一下,没说话。   “哎……我也没别的意思,”总算意识到自己方才反应不妥,彭悠月收了点音量,整理着魏易的外套,有些赧然道,“其实想想,我还应该感谢你,也算是因为你去了南大,我才能进剧组,和魏易在一起。”   霍星叶皱了点眉,没接话,屏幕中主角翻越峡谷的特效比例似乎不太对,记下时间轴,待会儿提醒柚子。   “听说魏易以前和你小打小闹过?”彭悠月把魏易的外套从左边臂弯换到右边。   霍星叶偏头,淡淡看她一眼,收回视线:“没有。”   “其实有没有都没关系,”彭悠月故作大度地笑,“他人很好,颜值啊收入啊家境啊方方面面都不错,能遇上他我真的特别感谢你。”   霍星叶不咸不淡“嗯”一声。   “想想以前,我还挺想当老师的,出几篇论文熬成教授,工资勉强,嫁个普通人就行了。”   彭悠月性格好像也外向了不少,霍星叶爱理不理她不仅没觉得有什么,反而聊天般,自顾自接着道:“现在想想,自己当时还是很幼稚……A市房价物价这么高,一个月工资一平米买不了,如果是做热门金融经济类的老师还好,如果是美术系,再者像什么植物系动物系啊,说好听点叫简朴,说难听点,”她叹了口气,“叫穷酸。”   听到这话,霍星叶终于给了反应。   不急不慢放下双手插进裤兜,一双清澈的黑眸凝视着女人,似笑非笑。   彭悠月后知后觉想到什么,低呼一声,抬手捂嘴:“呀,我好像现在才记起,霍哥儿你男朋友好像是教植物的……”   霍星叶没承话,只是保持着这样的表情静静看她。   了解霍哥儿的工作人员不由呼吸一屏,议论噤声,敛了神色。偏偏彭悠月不懂,拿乔着霍星叶同学的身份,遮在唇上的中指套着枚戒指,剔透的钻石折得她眼神单纯又无辜:“我当然没有说你们的意思啊,霍哥儿你这么有钱,自然是想给男朋友买房就买房,想给男朋友买车就买车,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就算你那个教授不上班,天天窝在家里被你养着逗你一笑也没什么……怎么越说越不对劲了。”   见霍星叶嘴角眸色越来越深,彭悠月牵了牵她的袖子,不好意思地赔笑道:“我这人不太会说话,就很久不见你想和你聊聊,也没别的意思……要是有什么话说得不对不好听,你大度,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第58章 浮雕碧   这话说得很漂亮。   如果霍星叶不回她, 那便只能把这口气生生憋着,如果回她,那便是……   “我什么时候给了你我很大度的错觉, ”霍星叶微眯着眼, 端起屏幕旁装一半水的纸杯, 眼神带着股漫不经心,落在彭悠月身上。   彭悠月喉咙滚了滚:“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霍星叶轻轻摇晃着手中水杯, “你说呢?”   三个字,不轻不重。   落完,纪苒柚讲戏的声音停了,工作人员细小的议论停了, 就连另一个剧组拆道具的机械声,都跟着停了。   突然的静默让“只想和老同学叙叙旧”的彭悠月心生不安, 用那种处于弱势楚楚可怜的视线看向魏易寻求安慰,意料之外,却也意料之中地发现魏易没看自己,反而专注地凝视着……她。   偏偏霍星叶熟视无睹, 不急不慢地上前一步, 站到彭悠月面前。   细软的女音没有丝毫压迫感, 那温柔的尾调抑扬有致,像阳春三月牛毛般的雨,不管撑没撑伞……只要想淋你,你便躲不掉。   “第一,我和魏易从来没有过任何除演员和美甲师以外的关系, 你那些酸溜溜的小打小闹,重复这么多遍的‘谢谢我你才能遇见他’,”霍星叶道,“大可不必。”   彭悠月捏住黑色羽绒服的手收了收。   “第二,老师怎么了?工资少怎么了?”霍星叶握在杯沿的指朝内微压,“一没偷二没抢三没卖,兢兢业业站一辈子讲台,为的就是让你评价穷酸?!”   不待彭悠月反应:“难道你没上过学?难道你没学过东西?难道你硕士文凭办的假证?你这么说对得起罗教授当初夸你勤学善问肯努力?!”   彭悠月一时哑然,霍星叶轻笑一声,缓缓举起杯子,杯壁贴到女子纤白的锁骨上。   “第三,我愿意给我男朋友买车是我高兴,我愿意给我男朋友买房是我高兴,我男朋友要是不想上班我愿意养他也是我高兴,我们两个人我们两个高兴就好。可你这么拐弯抹角说得像我在养小白脸一样……可就让我心里不舒服了吧……”   彭悠月素手紧紧攥住羽绒服衣摆,嗫嚅着唇瓣不知怎么接话。   一片沉默中。   霍星叶幽幽叹了口气:“你怎么阴我,骂我,写文说我贱说狐媚子不要脸,我觉得还能忍……”   她手里端着水杯,杯身在彭悠月锁骨上一寸一寸滑,滑着滑着,眼刀一挑,嗓音陡转凌冽,“可我男人,我都舍不得说半句不是,你特么哪里来的脸在这里这里指指点点?!”   语落,手松。   纸杯“啪”一下被罢在地。   水痕交错,彭悠月倏地红了眼睛:“我只是随口说说,没别的意思,没想到你会想这么多——”   “我想太多?”霍星叶“呵”一声,却没了下文。   她先去录影棚拿了包,然后看了眼手机,和纪苒柚打了声招呼,拎包路过前面的场记和狗仔,停下脚步,客气地问:“前前后后都拍下来了?”   狗仔们赶紧把录音笔和摄像机呈上来:“不好意思霍哥儿,我们马上删,马上……”   “没事,遇上就是缘分,拍了就发吧,你们吃这碗饭也不容易,我偶尔想多一点,你们写个热搜文也能加奖金,”霍星叶挥挥手,随即忖到什么,有些不好意思,“那个,如果太久没活跃过气了上不了热搜,我花钱帮你们买也行。”   “不用不用。”狗仔们忙不迭摇头。   您那儿是太久没活跃过气了上不了热搜,您分明是被人护了全网啊……   等等,狗仔们对视一眼,好像彭悠月经常在的热搜位置,是界内心照不宣的人民币展柜……   楚珣发短信说快到了,霍星叶不想停留,和她们点点头,踩着浅跟鞋“哒哒哒”走向门口。   身后,是彭悠月的哭泣,魏易的不耐,大家的耳语,以及纪苒柚吩咐后勤的话:“彭悠月怎么说也是我们剧组的人,受了委屈多多少少要照顾一点,麻烦你中午单独给她煎份香菜炒肉。”   分镜导演问:“香菜不是壮阳的吗?应该魏……男人多吃啊。”   “壮阳的是韭菜,你的专业水准就是用来把武侠片拍成奥特曼的吗?”纪苒柚把红笔勾了几处的记录扔在分镜导演面前,“香菜去口臭。”   ————   狗仔们的效率从来不容小觑。   五分钟的时间,霍星叶人还没走到路边,铺天盖地的标题便出来了——   “魏易女朋友出言不逊,霍哥儿当众怼人。”   “魏易女朋友侮辱恩师,霍哥儿当即怒怼并狂甩狗粮。”   “就问你敢不敢想,霍哥儿能护短成这样。”   “……”   太久没看到霍哥儿,直拍的实锤还这么劲爆。带“#”的话题下,网友们评论一层一层往上爬。   以往霍星叶怼人总会有那么一两个跳出来说她仗着霍家目中无人,这次,大家口径却是出乎意料的一致。   小米辣不辣:霍哥儿想多了?呵呵呵!那一边酸一边炫耀的样简直让我一下就想起了室友,我说话难听,你大度,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操尼玛逼。   宫保鸡甲乙丙丁:之前还粉过彭悠月,搞半天是买热搜炒清纯学霸人设啊……真的是受过教育吗哦呵呵,忘恩负义成这样,罗老多大的腕,被她在背后这样嘲。   撸不撸我问的是串:我男人我都舍不得说半句不是……啊啊啊啊攻到炸裂!霍哥儿我想嫁!   东西米露:对霍哥儿男人产生浓浓好奇,是之前那个南大教授吗?看远距偷拍颜很高啊,怎么没找到微博,要炒炒绝对一夜走红的绝色……   ………   十一月没什么阳光,近郊的碧色宛如开了浮雕滤镜,镌过的画面携着涤荡而干净的质感……高大挺拔的白杨树,树下金属线条刚硬的彩绘梵高的跑车,以及双手环胸倚在车边、周遭气质淡得好似融进远景的男人。   走近了,才看到他黑眸里温柔沉静的眼神。   不知怎么的,霍星叶看着看着,忽然就笑出了声。   楚珣仗着身高差摸摸她的头:“怎么了?”   霍星叶学他动作抬手,摸了一下没碰到,又跳了一下,还是没碰到,瘪了嘴。楚珣捏捏她气鼓鼓的圆颊,无奈又好笑地低下了头。   霍星叶心情顿时明朗,一边弯着眉眼说“没什么”,一边伸手去摸,她手刚碰到男人粗短坚硬的黑发,楚珣稍一朝前,飞快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蜻蜓点水般。   啄完左右看了看,体贴地给她开车门,和她聊待会儿吃什么。   他神色自若,只是俊脸上,微微泛着一层浅浅的、淡淡的、如小孩子偷吃完喜欢的零食满足又心虚的红…… 第59章 暮色昏   霍星叶看着, 只觉得秋风刚刚拂过的那棵树上一定有蜂巢,携着点余味吹过来,一嗅, 满心满眼皆是甜。   ————   和楚珣在一起的时间本来就过得快。   越是临近离别, 越像放学后的小孩子般, 撒丫子跑,怎么喊怎么拦都不肯停下。   霍星叶前一阵先是受伤后是去剧组, 忙得脚不沾地。   等她这几天闲在家里和White电话交流一些体会,楚珣带李颖王文他们那个项目又正好进入关键期,大段大段的时间泡在实验室,准点下班已然成为奢求。   连续两天都这样, 第三天,纪苒柚顾沉约在“锦绣”川菜馆给霍星叶饯行。   等到晚上六点, 霍星叶给楚珣打电话,楚珣没接,回了条短信说还在开研讨会,估计一个小时后结束, 叫他们先吃不用等。   “那我半个小时后过来接你吧, 你西装口袋里有一块我放的巧克力, 饿了可以悄悄摸出来垫垫肚子~≧▽≦”   霍星叶高贵冷艳脸回完短信,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一口。   荞麦水微苦,她蹙眉:“他好像之前都没这么忙,为什么我要走了,他反而忙了, 他是不是……”   “你想太多。”   顾沉和纪苒柚在玩贪吃蛇,纪苒柚不停被撞死又不停复活,好几次后,已经是长蛇的顾沉索性把自己围成一个圈,把老婆包在圈里让她安安心心吃小点。见对面某人眼刀飞得快把自己杀死,这才慢悠悠补充一句,“你难道从来不关注你男人的事业吗?”   霍星叶“咳”一声,顺嘴接:“关注啊,怎么不关注,我知道他是南大教授,教植物的——”   “草爷你登什么国科院,国家科学院或者science官网看看,比起我和霍总这样的自由职业,你家男人才是真正的青年才俊,哦不中年才俊……要不是你前段时间差点挂掉,他应该是前段时间就忙到飞起。”   “去你妹的中年,柚子你快管管,”霍星叶嗤,“小个一两岁不知道嘚瑟个什么劲。”   纪苒柚手上动作飞快,头也不抬:“管管。”   霍星叶:“……”   如果不是顾沉提,霍星叶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点进这种连标点符号都一丝不苟的网站。   在堆砌着大片学术名词的首页,她一眼就看到了楚珣的照片,搜索关键词,各式各样的标题刷刷弹出,滚动条短得……惊心。   ——“西南片区稀有双子叶纲研究基地”落户南大,由“全国珍稀植物保护研究所”负责人楚珣牵头发起,第一期概念项目于十一月中旬进入核心阶段。   ——欧美、日韩稀有动植物同盟交流会于A市圆满落幕,萨维奇主席对南大教授楚珣发言表示高度赞赏。   ——国科院最年轻副院士诞生,植物学家楚珣(男)实至名归,同批入选的还有草原生态学家冯图(男),气象学家周岁岁(女)等。   ——稀有植物的人工培育是否与劣化基因论相悖,楚珣新作再掀学术讨论热潮……   那些会议和术语霍星叶不了解,她的感觉却很直接。   楚楚好厉害。   楚楚真的忙。   翻到稍微靠后一条“商用研究所天价挖人被拒”,又加了一点,楚楚真的做研究做得好纯粹。就冲他没微博,不接受过任何电视台采访,不参加那些可以让他一夜爆红的节目……可不就是不问功名的模样。   当然,最重要的,这是自家楚楚。   ————   傍晚六点半,城里是堵车高峰期,霍星叶聪明地选择了二环高速,竟然还比平常提前了几分钟到南大北门。   以前以为楚珣是普通教授,加上自己是学渣,霍星叶走在南大路上,沐浴着“学术精尖,孜孜以求”的校风,总怀着一种莫名的自卑感。可刚刚知晓了自家男票被人叫做南大“台柱子”不单因为帅,还因为强……   她小脸红了红,腰也直了,背也挺了,看见行政处两个给自己填过资料的老师不仅没有换路走,反而言笑晏晏地打了个招呼。   两个女老师打完招呼进了厕所,霍星叶本来朝前走,走着走着也有了点感觉,便倒了几步,跟着进去。   大抵以为霍星叶走远了,这个点也没什么学生,“哗啦”后,一个老师細帛般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响得异常清晰:“霍哥儿人真的不错,以前觉得和楚教授气质不搭,现在感觉还挺般配。”   “我也是个反应迟钝的,早该料到这两人关系不一般。”另一个老师中气十足地接话。   “怎么说?”   “就那个联合培养计划啊……张教授走之前,不是安排他们系和美院对接吗,后来罗副院和周副校长又提议说随机匹配,植物系就变成了和体育学院对接,然后校长又吩咐下来说改成抽签,最后抽的时候,又说把楚教授的签单独留下来,留到最后一个,就是霍哥儿……我当时以为是碰巧。”   先前说话、声线细细的老师问:“难道不是?”   “当然了,”中气十足的女老师道,“霍哥儿被淘汰那天晚上,我去楼下遛狗,碰到嗨完回来的宁教授,就中文系那个……就听到他叹气,说搞不懂这两人,一个当初拉下面给校长打招呼,一个到最后弃了权。”   “这是楚教授第一次这样吧……我还以为他真的清风道骨不问人间烟火。但想想也是,”声音细细的老师道,“霍哥儿那样的姿色,放哪个男人那儿能不动心……不过我倒很难想象楚教授那种人谈起恋爱是什么样子。”   “哎呀这个我就有话语权了吧,我老公以前学计算机,典型的学神工科男,怎么说呢,”中气十足的老师回忆了一下,“谈恋爱的时候,浪漫的话不会说,浪漫的事不会做,更别提光天化日摸摸头亲亲嘴什么的,牵个手就是极限,完完全全不解风情,在家里也只知道守着电脑,但结婚有孩子以后就会发现,这样的男人其实蛮好,虽然不解风情,但很有责任感,正经踏实,不会说花天酒地出轨什么的……估计楚教授和霍哥儿也快结婚了,楚教授好像满了三十了吧。”   “哗哗哗”冲水。   接着,“嘎吱”,一前一后两道推门声。   “应该是,”声音细细的老师说,“一般男人结婚就二十七八,三十一二孩子都能叫爸爸打酱油了,楚教授算晚了……今天没看你开车,我待会儿顺路捎你回去吧。”   “好啊。”   脚步声和说话声越来越远,一道纤细的身影倚在干净的墙板上。   莫奈的画作色彩灿烂,墨镜下的白肤红唇精致动人,看不见的眉眼处,她上下眼睫阖拢,在眼窝投下一剪扇形的阴影,遮住眸中情绪,晦暗不明。   过了好一会儿,厕所里才响起第三道冲水声。   霍星叶推门而出。   ————   研讨会后半段发现一个活体标本的实际观测数据和期望值不匹配,会议提前十分钟结束,全体撤到实验室。   霍星叶第无数次无视掉那块“证件同行”的标牌,走到植物系实验室门口,一眼便看到了正前方的男人。   窗外晚天灰黑,室内灯光明亮,他穿着件白大褂坐在可旋转的高脚凳上,长腿一条直放在地,一条落于凳栏折成一个好看的直角。   他微微垂头,左手扶着金属感浓重的显微镜镜身微旋调整,右手握着笔刷刷记录。   再往上,一副细边金属框眼镜松松地架在高挺的鼻梁上,眼神如暗海般深邃而专注。大概遇上了麻烦,他稍稍拧了点眉,微绷着下颌,本就削薄的唇瓣近乎抿成一条线,若有若无,氤在他周遭的清冷中,透出一股格外禁欲的颜色。   偏偏也是这抹颜色,在夜半深处呢喃着自己的名字,哑着近乎不成调子的嗓音唤自己“宝宝”,也是这双手,会一遍一遍一遍来来回回爱不可释地抚摸自己的背,握住自己的腿缠上他的腰,两个人温热的鼻息交织,唇齿纠缠,分不清你我,一遍遍沉沦……   每每到最后一瞬,他便会闭上眼睛,阖眸处焰色滚滚,如妖似魅,璀璨到近乎幻灭地点在夜色,亦或此刻的……暮色之中。   而自己……   “王文有这么好看?”一道平静的男音打断她的思绪。   “啊?”   霍星叶一抬眸,男人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前。   见她看向自己凝了焦距,这才放下挥在她眼前的手,双手环胸靠在墙上,没再看她,只是凝视着走廊对面李时珍的玻璃像,淡淡道:“看你看得脸都红了,叫好几声都没反应。”   “有吗……”霍星叶听清他在说什么,心虚地探头朝里面望了眼,果不其然,撞见王文正笑着朝自己挥手。   霍星叶:“……”   笑着给他学生点完头,霍星叶清了清嗓子,去牵他的手:“不高兴了?”   楚珣垂手避开,平淡答:“没有。”   “哦……”霍星叶凑到他面前,瘪嘴,“那你怎么不看我?”   楚珣面无表情:“你矮,怪我?”   “不怪你怪谁,”霍星叶踩他脚的同时,眸底闪过一抹亮光,抬眸处,漾着涟漪,软声问,“难道你不想知道我刚刚在想什么吗?”   楚珣面不改色:“不想——”   他尾音未完,霍星叶轻轻踮起脚尖,用手遮嘴小声在他耳边说着什么……   说着说着,她手就捏到了某人精致如琢的下巴上,指腹摩挲……   说着说着,一抹红晕悄无声息从某人俊脸跑到耳根,越来越红,越来越热,最后烫到她柔软的唇,这才停下,眨着一双灵动的眼睛望他,压低的娇音婉转,“楚楚,”舌尖在唇角舔得又慢又缓,“你觉得……怎么样?”   “咳咳,把手放下来,里面有学生看着呢。”楚珣单手把她在自己脸上作乱的双腕并在一起牵下来。   待里面学生心领神会地把偷瞄款眼神收好,这才敛了敛面色,微微低头。   “白大褂,”他顶着一张熟虾般红透的俊脸,喉咙滚了滚,然后,抑着温醇的声线,唇近乎贴着她耳畔、轻轻地、慢慢地、咳了一声,“家里……有。” 第60章 虎皮纹   霍某人勇于尝试新鲜事物的后果, 便是……差点下不了床。   十三号晚上,纪苒柚顾沉约了两人川菜饯行,十四号晚上, 约海鲜饯行。   十五号下午霍星叶和楚珣要去探访一个人, 四人定在晚上的火锅便提前到了中午。   怀着孕的纪苒柚觉得自己肚子揣着一团, 大大咧咧烫火锅的话,偶像包袱会塌。顾沉一边板脸教育她“这么美怎么可能塌”, 一边体正直地包下了整个火锅店。   当然,这是纪苒柚很早之前随口一提,他便已经做好的事。   如果是纪苒柚怀孕前,顾沉是忠犬, 那么怀孕后,基本进阶到了狗腿……   火锅是秋冬必备佳品。   烫汤上浮着辣椒花椒, 滚滚红油“咕噜”“咕噜”冒着气泡,麻辣鲜香,油而不腻,袅袅热气卷着蔬菜的清甜和肉类的鲜, 呼吸间仿佛都盈满美味:软到筷子一碰就断的莴笋, 冬瓜, 土豆,“嘶嘶”翻着油汁的肥牛,毛肚,还有煮了快二十分钟的鸡爪,汤勺轻轻碰一下, 便能撕出一个浅浅的痕弧……   霍星叶住院忌了大半个月辛辣重油,好不容易解了禁令准备大快朵颐,还没吃嗨,就听到闺蜜一句接一句——   “顾沉,这个虾饺好了吗?都煮好久了。”   “顾沉,这个鸭肠好了吗?菜单上说要十秒,我烫了十二秒感觉不够弯。”   “顾沉,你小心点夹我的牛筋,万一夹断了怎么办。”   “……”   蟹肉棒剥个塑料膜还能忍,关键是,吃个鳕鱼还要老公先挑大刺……简直,丧心病狂。   霍星叶冲闺蜜翻个白眼,端起饮料啜一口,捏着嗓子开始学:“楚楚,那个泡椒牛肉好了吗?都放下去好久了。”   “都放下去好久了能没好?”楚珣反手轻拍一下她的手背,霍星叶炫技般连夹的两个倏地掉在桌上。   霍星叶可怜巴巴地望他,楚珣面不改色,“太辣。”   霍星叶撇嘴,又夹:“那我吃清汤锅里的香菜牛肉总没问题了吧……”   楚珣直接打掉她的筷子:“上火。”   “那韭菜呢?蔬菜。”   “燥热——”   “你就不能迁就我一下?”   在闺蜜脸上读出“看戏”两字,霍星叶深感自己未来的家庭地位受到威胁,转眼扫过楚珣线条清淡的下巴,想抱怨,却不自觉地软了口气,“在别人面前……你偶尔配合配合我的表演欲,百依百顺一会儿,不可以吗?”   楚珣微微偏头,薄唇噙着一抹浅笑,深邃的眸光对上她满脸的期待,温柔道:“不可以。”   霍星叶:“……”   比起别的男人对女朋友床上百依百顺,磨磨蹭蹭不进去、忍不住要进去,骗到手后,床下翻脸不认人……   霍星叶想,她还是比较喜欢楚珣这种表里如一。   床下让她不准吃什么就不准吃什么,完全不松口。   床上她叫了开始便说不了停,只能任由他多快多慢多要她的命,像昨晚,像前晚,白大褂,厨房,沙发,看似精瘦实则有力的臂膀锢住她的腰身,顶顶撞撞,云端泥沼,完全不松劲……   霍星叶筷子一下一下戳着碗里的调料脑补得正欢,便感到身旁男人长手越过自己的背,伸到自己耳垂处,轻轻挠了挠。   她侧脸,迎上楚珣面上无奈的神色。   “柚子是怀着孕爱吃辣,橙子拿她没办法,你肠胃本来就不好,”楚珣温热的手掌覆在小姑娘纤细的肩上摩了摩,然后,用她不开心时惯用的、哄小孩子的语气,轻声道,“乖。”   霍星叶本就没生气,听到这字,更是软了身子,眨巴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那是不是我怀孕了就可以随便吃了?”   “……”   楚珣神色复杂,顾沉和纪苒柚相视一眼,“哈哈”笑得不行。   ————   四人交情本就深厚,谁走到今天都不容易,狗粮泼泼洒洒就图个乐呵。   一顿饭天南地北地聊下来,顾沉和楚珣去不远处的餐区手工榨点饭后果汁,留下餐桌上两个姑娘坐到一起,小声说些体己话。   “你要让刘莉一起跟过去的话,工作室可以暂时接到我这边,”纪苒柚说,“热度要维持,娱乐圈推陈出新节奏太快。”   霍星叶扯张纸擦手机壳上溅的油:“嗯,我也是这样想的,刚刚本来想告诉你,结果一打岔就忘记了。”   纪苒柚问:“和White沟通了好了?一年还是两年?”   “不出意外一年半,因为有一半时间是在草原取景,冬牧场,如果遇上雪灾或者没下雪都会延迟,但最多两年。”霍星叶摸了摸闺蜜圆滚滚的肚子,挑眉,“怎么?会想我?”   “想你个头,”纪苒柚左右看了看,又朝霍星叶身旁靠了靠,压低声音道,“我是说啊,你想过你和你家教授的问题吗?”   霍星叶不解:“楚楚说可以飞来看我,或者我飞回来也行,异地一两年没关系。”   纪苒柚“嗨”一声:“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   “男人啊,开荤之前忍多久都无所谓,可开荤之后再要吃素,那就是难于上青天……再加上你隔得那么远……”   霍星叶逐渐敛了神色。   纪苒柚看着闺蜜的反应,满意地清清嗓子,拿出自己编故事的能力,继续说:“我告诉你啊,男人基本都这样……想的是可以忍,实在忍不了可以飞过来找你,或者你飞回来,但你想想,飞一次十几个小时多则一天一夜,一个月最多能飞几次?加上你教授还要带项目,可行性有多大?”   霍星叶没接话。   “再者说,就算教授主观忍得住,保不齐客观上会有别的女人贴上来对不对?”   霍星叶垂了眼眸。   纪苒柚循循善诱:“之前你不是给我吐槽过那个罗薇么,虽然罗薇年老色衰,但万一有其他年轻的,或者那些个小明星啊,名媛啊,胸大腰又细……别忘了你家教授除了教书还姓楚,要是你家教授那什么难以纾解,那些女的又恰好贴过来,然后干柴烈火,一时冲动……”   霍星叶抿唇。   “最惨的是他们发生点什么,你隔那么远根本不可能知道,你又不会在教授身上装个监控器什么的……”   “那你的意思是我别去了?”霍星叶敛了神色,道,“可你知道这根本不可能,这么好的机会我没办法放弃——”   “哪儿能。”   纪苒柚拍了一下闺蜜大腿,一副过来人的口吻,文绉绉道:“所谓满则盈,盈则溢,既然你不想他和别人怎么样,那你就要帮他解决对不对?”   霍星叶被绕晕了:“可你刚刚又说飞机航程太长,一个月一两次是极限——”   “我们是二十一世纪,不是石器时代好吗?”   纪苒柚屈指清脆扣了两下桌子,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不会微信吗?不会企鹅吗?不会电话吗?不会MSN各种花式吗?”   霍星叶隐约有了点概念。   纪苒柚拉着她的手,又语重心长道:“我给你说,你越是要走,装的睡衣啊什么的就越要……嗯,视频音频每天都要有……嗯,隔着一层薄薄的屏幕也可以寥解相思,”她轻咳一声,“比方说,什么薄纱啊,豹纹啊,轻透啊,蕾丝……” 第61章 洗空蓝   饭桌上, 火锅热气熏着看不出什么,等出了店……   明亮的光线下,霍星叶脸上的白里透红变得尤为明显。楚珣一边牵她朝车走, 一边问:“怎么脸这么烫?吃火锅吃热了?”   霍星叶舔了舔唇, 眼神飘忽着, 不敢直视他:“嗯。”   “嘀嗒”。   楚珣按开车锁,体贴地为她拉开副驾驶门, 霍星叶和他耳语几句,自然而然地弯身坐进去。   高颜高光,高楼丛簇,场景和谐又默契。   “草草谈恋爱之前, 真的很难想象她恋爱起来是这样,骨子里的孩子气全出来了……”纪苒柚叹了口气, 挠了挠顾沉手心,有些担忧,“你觉得楚珣的自制力强吗?”   顾沉偏头看她。   纪苒柚说:“虽然人瞧着挺靠谱的,但毕竟异地一两年, 山迢水远的……”   纪苒柚怀孕后, 顾沉基本只开保姆车。   把人抱到后座坐好, 他斟酌了一下措辞:“你与其担心楚珣的自制力,不如想想待会儿先洗澡还是先练瑜伽……”   纪苒柚:“为什么?”   “楚珣在其他人面前自制力满分,在草爷面前自制力几乎为零,”顾沉笑着刮了一下纪苒柚的鼻尖,“他们两个感情要是出问题, 楚珣变心的可能性远小于草爷看到小鲜肉见异思迁——”   “可他总是管草草这,管草草那的,老公你也知道,草草没追上他之前,他有多高冷不近人情,”纪苒柚蹙着眉头道,“我和霍妈妈聊了一阵,也害怕他没那么爱草草……你看我俩没谈恋爱前,你对我也挺好的啊。”   “情况不一样,对待方式也不一样,楚珣不是不爱草爷,相反,”顾沉把细软的羊绒小披肩搭在纪苒柚的肚子上,“是太爱。”   越爱越不敢靠近,越靠近越放不开。   顾沉问:“你知道楚珣这辈子说过最大的谎话是什么吗?”   纪苒柚迎上他深邃有含义的目光,很上道地侧脸亲一口:“说吧。”   顾沉食指点在唇上,一本正经道:“最近物价涨了……你要亲两下。”   纪苒柚:“……”   ————   吃过火锅,身上味重,霍星叶和楚珣先回塞纳河畔洗了澡换了身衣服才下楼。   下午两点,老宅的司机已经等在了门口。   路虎车厢内部宽敞,车上堆着大包小包的礼物。   霍星叶把腿盘在座位上,逡巡一圈:“咱们要去看谁啊,感觉准备很到位的样子。”   车辆行驶,窗户的缝隙灌进簌簌冷风。楚珣不动声色把车窗摇得严丝合缝,打开空调:“可能她会问你很多问题,你照实回答,她让你说什么,你就好好说,”楚珣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别太紧张。”   霍星叶来A市前,霍妈妈给她科普过楚家老宅的位置和线路,很明显不是现在行驶的方向,偏偏楚珣的态度又这么郑重……   霍星叶揪着他的袖子朝他怀里靠了靠:“男的还是女的?”   楚珣正在翻杂志,余光见她靠过来,放下书页把她朝怀里揽:“女的。”   霍星叶心跳一缓,面上仍是故作淡定:“那年龄多大呢……我可以提前想想共同话题。”   上一秒,楚珣云淡风轻答完“二十七八”。   下一秒,曾经和洪雅一起去排过预约的司机在前面接话:“竟然有二十七八?看上去不过十七八的样子啊,扎两个马尾,穿那种裙摆很大的蓬蓬裙,用我女儿的话说是什么……萝莉?还是洛丽塔?说话声音也好听,百灵鸟一样,听得我这糙人能起一身鸡皮疙瘩……”   前面的司机说得欢快,后座的霍星叶听得心里“咯噔”。   一下子,就联想到了楚珣灵活的舌,第一次就炉火纯青的技术,还有,那些恰到好处的温柔……   当初是他救的自己,不是自己救的他。   然后一个男人,三十岁,床上床下各方面都很好,平素社交少到几乎没有,却认识一个大龄萝莉,二十七八……   霍星叶越想,越觉得胸口像塞了团棉花,随着那合理的猜想越膨越大,盈盈软软,充胀着……让她略感窒息。   车窗外,风景不断倒退。   房屋先是变矮,然后脱下钢筋水泥的皮肤,穿上青石瓦檐,袅袅炊烟伴着相闻的鸡犬声飘入碧洗晴天,飘得愈来愈远,远到再也看不见……   终究还是没忍住。   霍星叶细软的喉咙滚了滚,手覆到他温热的手背上,没看他,声音细细软软。她问:“楚珣……你有过前女友吗?”   楚珣稍一偏头,便睨见姑娘垂着的眼睫,凝黑,软长,在眼窝投下一圈好看的剪影,伴着她胸口起伏,颤动得式微又可爱。   他反问:“单恋算吗?”   “你还单恋过?!”   霍星叶音调倏地拔高,又自觉显得太过在意,强行平息下来,闷着被男人伺候一圈的胸口,撇撇嘴:“那她……好看吗?”   “那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楚珣瞧着她整张脸皱巴巴,眉梢的笑意险些压不住。   霍星叶皱眉:“当然是假话。”   “假话的话,”楚珣揉了揉她的脑袋,低沉着清朗温润的声线,缓缓道:“美若星夜。”   四个字,盛夏灰空,斗转星移,意境绮丽。   从他喉咙里溢出来,带着一股莫名的缱绻,成功将霍星叶胸腔那团棉花越碾越乱:“那真话呢。”   “真话的话……”楚珣思忖片刻,噙着点笑意形容,“又矮又丑,可怜巴巴,穿得破破烂烂,脾气不好,特别怕疼,怕医生,一打针一抽血就咧嘴开哭,小孩子脾气,还挑食,爱耍赖,有时候很缠人……”   霍星叶越听,越觉得熟悉,越听,越不知道该难过还是该高兴。   “总感觉像低配版的我,但又不可能是我,”她拧着秀气的眉头问,“那你为什么还喜欢她?”   楚珣弯腰,将霍星叶落在腿上的一根长发捡到书中,合上。   唇边勾着弧度。   他笑笑,不说话。   ————   一个小时的车程不长。   待司机把两人送到一处幽僻雅致的四合院落门口,霍星叶抬眸望见门匾上“医者仁心”四个大字,这才感觉不对劲:“楚楚,你到底要带我见谁?”   “我们学校中医院的客座教授,一号千金难求,我是让洪雅来排,才没等上三个月,”楚珣说,“待会儿她问什么,你一定要好好回答——”   “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事,”霍星叶打着“哈哈”转身,“刘莉要给我送证件过来,我得先回去,要不然人家找不到人……”   楚珣一手拎着大包小包,一手直接将她拦腰抱住:“我知道你不喜欢医生,上个月在医院待得快哭了,但你的身体需要调理——”   霍星叶挣扎:“但我闻着这满院子的中药味都快吐了。”   “是吗?”楚珣微微垂头,轻笑一声,“刚刚我没告诉你你怎么没闻到,别说自己有事儿,我给刘莉发了短信让她晚上过来——”   “你这人就不会事先征求别人意见吗?”   “你是别人吗?征求了你还会来吗?”   楚珣结实的手臂锢住她乱动的腰身,随动作起伏的声线难得裹了抹不可抗逆的味道:“我告诉你,你现在没有第三个选择,要么自己乖乖和我进去,要么我抱你进去,里面还有其他人,指不定明天微博头条就是霍哥儿撒泼打滚……”   “楚珣你是混蛋吗……”   霍星叶话音未完,楚珣一口咬在那白腻敏感的耳垂上。   湿软,温麻。   霍星叶瞬间,安分了。   ————   阮媛是个奇人。   一路跳级打怪,十五岁拿到伦敦大学经济大类的offer,都念到大三了,却一个没想通,退学跑回国内学起了中医。   在没天赋的领域,再怎么努力也只能是人才。   而在有天赋领域,跟着已故的陈老学了三年,第四年直接出学术专著一举成名,成为南大继楚珣之后最年轻的客座教授。天赋禀异,性格也孤僻。如果说楚珣待人接物是渺淡的疏离,那阮媛真的是冰块一样,棱角分明。   排队等喊号的间隙,霍星叶不情不愿听着其他人的科普,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这样的形象和司机大叔嘴里那个萝莉联系在一起。   等阮媛助理把霍星叶单独带到听诊室,霍星叶见到坐在桌后的人,心里的警惕当即消得一干二净。   两个蓬松的马尾高高绑在头顶,小圆脸,大眼睛,画裸妆,洛丽塔嫩绿色泡泡裙配及膝白袜。   可不就是个标准版白富美小萝莉?   “姓名,年龄。”就连说话也是娃娃音。   霍星叶坐在沙发上长腿交叠,姿态散漫,答完“霍星叶,24”,调戏的念头刚起——   阮媛接着问:“过去两年,大多数时候,几点睡?”   霍星叶想了想:“有时候早,有时候晚。”   阮媛在纸上刷刷落笔:“早的时候是多久,晚的时候是多久?”   霍星叶道:“早的时候是凌晨一两点,晚的话,是通宵。”偶尔看剧,偶尔打游戏,偶尔赶剧组进度,偶尔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阮媛头也不抬:“喜欢辛辣吗?小龙虾,烧烤这样的。”   “喜欢。”   “喜欢生冷吗?冰淇淋这些。”   “喜欢。”   “生理期忌过嘴吗?”   “没忌过。”   “会痛经吗?准时吗?每次都痛吗?”   “会,从不准时,每次都痛。”   “……”   活活是老师和学生的相处模式。   哪怕那老师说话脆生生,霍星叶也存不住半分旖旎。   阮媛过来看了一下她的舌苔,又给她把了几分钟脉,坐回去,继续:“房事见血多吗?”   “头几次会,后来不会。”   “见血的时候前戏足吗?”   “足。”   “会出现经血回头或者经期很长吗?”   听着越来越严肃的娃娃音,霍星叶没来由地心虚:“经期偶尔超过七天,有过一两次经血回头,我看网上说挺正常,”她咽了咽唾沫,“所以就没在意——”   “痛经,失调,脉沉紧,舌苔薄,白带不用我问估计也很多,才二十四身体就折腾成这样还好意思说不在意?”阮媛“啪”一声把笔罢在木桌上。   声响清脆,弧度凌冽。   霍星叶心尖跟着一颤:“但那是我去年和今年上半年的情况,今年九月开始,我就被强制调了作息,加之上个月受过伤,饮食也在克制,楚珣经常监督我,感觉好很多了——”   “所以,这是你现在还没被我轰出去的唯一理由。”   阮媛冷笑一声:“你知道现在多少像你一样的年轻姑娘二十出头就宫颈癌吗?长期熬夜生活不规律还容易子宫肌瘤,猝死,当然,最常见的还是宫虚宫寒,宫寒听不听得懂?”   霍星叶有些害怕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那我换个说法,”阮媛微笑着看她,“不孕不育。”   ————   左边的听诊室开了方子,右边的药房就配了药在熬。   别人差不多半个小时就结束了,霍星叶在里面待了足足两个小时才出来。出来的时候,眼影的颜色比进去前亮,眼线的色度也特别明丽。   楚珣等在门口,见到人,迎上去,一手拎着满满一大袋真空装好的中药,一手去牵她:“怎么样?有没有什么?”   霍星叶抿抿唇,痕迹明显地避开。   楚珣微怔,片刻后,想到什么,缓缓垂手,改为去揽她的肩。霍星叶摇晃着想躲,楚珣施了点力道,把她摁在掌下。   两人一路沉默到回家。   晚饭是楚珣做的,不算大厨水平,家常小菜,倒也有滋有味。   饭后,霍星叶在客厅核对自己的行程表,楚珣在厨房洗碗,顺便帮她温第一次药。   从进门那一刻,两人便没有交流。   一片安静中,冬将军肉垫摩擦地毯的声响都发得分外震耳。   “叮咚,叮咚。”   门铃响。   晚上八点准时来塞纳河畔的,只能是刘莉。   霍星叶起身给助理开门,接过她递来的文件袋道了声“辛苦”,又聊了两句,提醒明天的起飞时间,互说“晚安”。   关门,“啪嗒”。   霍星叶一回头,便见楚珣一手摊掌心摊着水果糖,一手端药,身姿卓越地站在身后。   玄关的壁灯微暗,温温吞吞泻下阴影,勾勒出他五官清朗地线条,氤氲其间,半明半暗。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楚珣说,“你怪我不和你商量就带你过去,怪我不尊重你,怪我太强制,太霸道,可能还有些大男子主义。”   霍星叶仰面看他,没说话。   楚珣以一种同样深邃而沉静的眼神注视着她,放缓了呼吸,用近乎哄的语气,慢慢解释:“可你不喜欢医生,不喜欢医院,不喜欢打针吃药……我和你商量,你一定不会去。”   霍星叶垂在身侧的双手把衣摆攥得微紧。   “第一次和你做的时候,你经血回头,我就上网查了一下,查到了一些妇科病名词和体寒肾虚,然后找洪雅去约的阮教授,后来悄悄记过你两次生理期,长短和周期真的不规律,”楚珣态度很诚恳,“我没想着卖关子或者怎么样,只是单纯怕我说了是去看医生,你会找尽借口推脱下来。”   霍星叶眼睫阖拢,阴影轻颤。   楚珣喉结微动,端着药碗的食指稍稍抖了一下,低沉的嗓音如灯、如夜,时亮、时暗,藏着所有的看不到的情绪。   “我不知道阮媛给你说了什么,但我真的没想说备孕,或者调理好了方便生孩子,我不急,对孩子也是可要可不要,所有的出发点,只是想你身体好。你相信我,”他说,“如果你确实不想喝,你觉得药很苦,喝药真的让你很痛苦,那我可以陪你,我喝一碗你喝一碗,要不然我喝两碗你喝一碗也可以——”   “楚楚……”霍星叶睁眼,软着调子唤他。   迎上对方怜惜又夹杂着谨慎、歉意的目光,不知何时蓄满的眼泪,毫无征兆就掉了下来,“我不想走了。”   楚珣愣住。   霍星叶松手,文件袋应声掉地,“啪”。   她倏地伸手,抱住他,望着他,红着眼,眼底尽是泪光。   “楚楚,”她说,“我不想走了,真的不想走了……我就想和你待在一起,就想做条咸鱼,我不要什么大奖,不要什么视效,不要被别人称什么大佬站在神坛上……我就想和你待在一起,真的。”   楚珣没反应,就这样保持着端药的姿势,杵在原地。   “我想学做饭,学烘焙,学洗衣拖地居家,我想和你合法化,想生个和你长得很像的小男孩,我想送他上学,送他放学,送你上班,接你下班,”霍星叶抓住浮木般紧紧抱着他,哽咽着,“我不要什么追求,什么事业,什么抱负,真的……我以为一直不和你说话,就能坚持到离开,可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她眼泪一行接一行,淌湿了他的胸膛。   “我对你高冷没有抵抗力,对你温柔没有抵抗力,对你霸道强制不讲理也没有抵抗力……我是真的真的喜欢你,真的真的舍不得,真的真的离不了,”她小动物般拿脑袋蹭了蹭他的胸膛。   “楚楚……”然后,紧紧圈着他的腰,用那双哭得通红的眼睛、含着泪光望着他,抽抽噎噎地说,“你认真求个婚,我不走了,我答应你,我们就这样一直在一起,你说,好不好……” 第62章 星空璨   霍星叶喜欢笑, 放肆地笑,耍赖地笑,孩子气地笑, 笑起来眉眼弯弯, 两个小酒窝盛满清泉般, 晃得人心神荡漾。   偏偏她哭,也有两个小酒窝, 若隐若现,勾得楚珣眼睛稍稍发苦。   他手上拿满了东西抽不出空,于是微微弯身,唇落在她光洁的颊上, 一边吻掉她止不住的泪,一边轻声问:“为什么忽然这么想?”   霍星叶鼻尖触及男人温热的鼻息, 轻轻吸了一下:“不是忽然。”   “那是什么时候?”楚珣极为耐心。   什么时候……霍星叶想。   可能是去南大找他的那天下午,在厕所听到两个老师说话……   可能是在灰黑的暮霭中,看他专注地扶着显微镜……   可能是他穿着白大褂在书房被自己缠得满头大汗也要折磨自己……   甚至,还可能是他出差回来那天, 自己把他咚在车上, 骂“去他妈的平底鞋”, 他一边暗笑她急,一边又纵容屈腿的那一刻……   还有可能是……   霍星叶眼神飘忽,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你知道阮媛为什么要学中医吗?”   哪怕某人的眼泪在渐渐变少,没到停止,楚珣仍旧保持着之前的动作, 一个单音节从喉咙里溢出:“嗯?”   “她训了我很多,也和我聊了很多,”霍星叶说,“她人其实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高冷,她所有的性格,所有的选择,都只是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怕。”   都说交浅莫言深,但也有一见如故,心绪倾盖。   就像霍星叶看到阮媛忍不住想调戏她却敢调戏,阮媛平常对病人只是高冷不会带情绪,可今天见到霍星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就忍不住想吓吓她,也就真的在听诊室里直接吓哭了她——   阮媛二十七岁比很多七十二岁的人得到的都多。   但遵循运气守恒的原则,她失去的,也很多。   三岁时父母双亡,留下一笔不多不少的家产,由爷爷抚养她和长她五岁的姐姐阮凝。奈何爷爷口吃也没什么文化,舅妈就伙着姑妈卷走了阮媛父母的遗产,赏了爷孙三人几万块寥以糊口。   阮爷爷把钱留给孙女俩上学,自己则是在孙女俩的校门口租了一间平房,摆了一个早点铺补贴家用。虽然那时候一周才能吃上一次肉,过年才能买新衣服,但阮家姐妹的成绩是整条街的孩子中最好的,还都跳过级,奖状一叠一叠拿,爷孙享受着街坊邻居赞赏的目光,日子过得清贫又快乐。   直到阮媛十三岁生日那天,六月二十号,中考。   她早上出门,学校里广播已经在喊考生进场,阮爷爷一边给一个穿花裙子戴金项链的中年女人炸油条,一边对阮媛说:“快去,去……别,别迟到,好,好考……回来,爷爷给你买你最喜欢的草莓蛋糕。”   阮媛甜甜笑着说“好”,推门离开。   中年女人又要了几个煎饼果子,给了阮爷爷一张百元大钞,趁阮爷爷炸果子没注意,在他敞开的抽屉里飞快抓了一把百元大钞揣兜里。找零后,阮爷爷发现少了几百块想叫住她,中年女人拔腿就跑。阮爷爷想也没想直接合门,一边喊着“有小偷”一边出去追。中年女人对地形很熟悉,专挑爬坡上坎没人的地方跑。   阮媛一步步越来越快地走进考场,阮爷爷一步步越追越慢扶住腰,阮媛踏进考场的那一刻,广播里放着“考试开始三十分钟后,考生方可交卷离场……”,阮爷爷呼吸急促,脸色涨红,“噗通”一下,直接倒在地上。   再也没有醒来……   中年女人是当地派出所所长的老婆,官太太,体面身份,会在乎你一个走贩的几百块钱?   从派出所哭到医院,再从医院哭回家,那是阮媛和阮凝,第一次,真真正正明白钱的重要性,有欲望,也有恨意。   姐妹俩智商够高,也可以摒弃衣食之囿彻底发奋。   阮媛十五岁拿全额奖学金到伦敦大学念经济时,阮凝已经是华尔街和江渊齐名的基金经理了。江渊是手辣,阮凝是心狠,哪个点进哪个点出,价起钱落,像是一台不受人性和情感支配的机器。从一年百万,到一年千万,再到身家上亿上十亿……   阮媛大三那年,平安夜给姐姐打了电话,姐姐很忙,她叫姐姐好好休息,互道晚安。结果,第二天一早,便收到了头条推送——华尔街知名女投资人阮凝于今日凌晨猝死事务所电梯内。   两次意外都来得太快。   她毫无防备,便在这个世界举目无亲。   当时,霍星叶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所以,你门口挂‘医者仁心’是想治病救人吗?”   阮媛“哦”一声:“本来自己想要挂腰细胸大,但是送门匾的患者没同意。”   霍星叶:“……”   玩笑开罢,阮媛告诉她,自己学中医,其实,仅仅因为怕。   好像大部分人都想一夜暴富,想功成名就,想出人头地从此不受冷眼。   可她是真的怕,怕那些冰冷的数字,怕挂着面具的交情,怕所有如阮凝备忘录里写着的“快节奏,几乎崩溃”……   学中医,好像是一个很好的避风港。   药材,慢慢长,疾病,慢慢治,中药,慢慢熬……   所有的不安和孤独,都能被时间慢慢抚慰掉……   ————   冬将军好像很喜欢霍星叶拖鞋上毛茸茸的兔耳朵,趴在上面用脑袋点点左边,碰碰右边,暗绿的背壳折出两人相抵的鼻尖。   “阮媛和我有点像,不是说经历或者具体的事业,用她的话说,是那种剥皮抽丝后的相似感,”霍星叶顿了顿,再次开口的声音宛如兔耳朵,又绵、又软,含着怜惜,“她不敢穿白色的、线条合缝折叠立体的衣服,不敢谈恋爱,不敢喜欢人,不敢讨厌人,也不敢说重话,也不敢虚与委蛇,她害怕自己和别人有丁点多余的牵连,害怕无数意外,害怕自己上一秒和我有交情,下一秒就出现什么状况……然后,她轻而易举就激起了我的害怕。”   因为,两人都曾经历过真切的生与死,一线徘徊。   一个是至亲,一个是自己。   霍星叶说:“她告诉我,有时候,情感和当下比远方更重要,没有人知道未来和意外哪个会先到。”   如果自己在荒郊野岭的剧组有突发情况怎么办?如果宫寒被恶劣的环境拖得更严重怎么办?如果她两年后回不来,或者回来了不能生个和他长得很像的小男孩以供自己肆意蹂躏怎么办……   太多太多……   明明自己才和他在一起两个月,为什么要分开一两年,万一有万一……   霍星叶抿唇,不敢说出口。   这样的感觉,大抵像是挥霍存款的“2012”,像是非典时期写好遗书的感冒,也像是楚珣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遇见她……   楚珣侧身,把水果糖放到矮柜上:“那你不想去《荒原》了?White的收官作。”   “不想。”霍星叶毫不犹豫道。   楚珣没戳穿她,只是弯了弯唇,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温热的指腹摩挲着她微干的唇瓣:“我不会走,不会淡,不会离开,无论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都在,或者你想什么时候见我,我都可以过来。”   霍星叶想去咬他的手指,被他避开,闷闷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听我说完。”   “你好好说就说,”霍星叶余光扫见他的动作,拧着眉头去拨他的手,“你喝药做什么……”   话音未落,楚珣薄唇覆上,舌尖灵活撬开她的柔软,将苦涩的汁液经由着唇齿无声渡入。   霍星叶无法反抗,眉头皱成了“川”。   “你才二十四,不是四十二,说不大也不大,说不小也不小,你就应该有你这个年龄该有的抱负和无所畏惧,”楚珣食指缓缓按在她的唇上,幽邃的黑眸里,清晰倒映出她鼓腮帮子的表情,“意外是意外,未来是未来,千万个未来里才有一个意外,你知道阮媛身上发生两次很痛苦,可你知道陈老为了破格录用她几乎和南大,和A市,和全国中医协会都叫了板。”   楚珣用口型说“乖”,霍星叶湎着他温柔的哄劝,不情不愿地尝试着……动一下喉咙。   “你要相信你曾经濒死过,命运便不会屡屡将你拉到河边,你与生活与我与锅碗瓢盆插科打诨一年是一年,在剧组一年也是一年。在剧组有意外,在锅碗瓢盆上也有意外,”楚珣敛了点神色,声线裹着抹站在讲台上常有的如沐春风感,接着道,“远方是个很奢侈的东西,通往的路上有很多分岔路口,虽然说教意味很浓重,但你还是要明白,无论哪个路口,你以什么样的理由放弃了一次,那你下次大概也会以同样的理由放弃第二次,而她一旦沦为你的弃选项,那便是一辈子。”   语落,吞咽声响起。   霍星叶把着他的手,凝着神色,没说话。   楚珣喝了第二口,以同样的方式渡给她。   “你有很多好,唯一的不好便是太喜欢我,我有百般不好,唯一的好,便是很喜欢你。你不喜欢我时,仍是霍星叶,我不喜欢你时,仍旧是楚珣。”   “我们首先应该是独立而完整的个体,”楚珣伸手按住她的唇,以一种如古井般看似无波实则沉溺的眼神凝视着她,缓缓道,“然后,我们相爱。”   霍星叶徐徐阖眸,伴着最后那字尾音,艰难又从善如流地咽下去。   第三口,第四口,第五口……   以相同的方式渡给她……   直到最后一滴药灌进咽喉,霍星叶仰面看他,楚珣问:“苦吗?”   霍星叶砸吧一下嘴:“苦。”   楚珣放下碗,随手把趴在糖果旁边的冬将军拂到一旁,白玉般修长的指在壁灯暗影交错下“窸窸窣窣”。   剥开一颗糖果,举到她面前,霍星叶乖巧张嘴,红影在她面前晃一下,落进楚珣嘴里?   “你这人怎么这样……”   她抱怨未完,楚珣低头覆住,糖亦跟着滑至她的唇间。楚珣问:“甜吗?”   “甜。”   草莓香驱散苦涩,霍星叶一边感受糖果的轮廓,一边环着他精瘦的腰身,口齿不清地说,“你说这么多,是不是就是想要我走,是不是就是不想求婚……”   说着说着,舌头卷到一环硬物,一双澄澈的大眼睛顿时睁得黑白分明。   想吐出来又舍不得糖的甜味,想把糖先吃了,又害怕把戒指吞进肚子里……金属携着体温,和自己怀抱的温度一样,明明让人心生安稳,不知怎么的,霍星叶好不容易才涸住的眼眶又湿了起来……   他,真的……   真的,让人……   “怎么这么大了还爱哭,不是大总攻吗?”楚珣又好气又好笑,动作轻缓地拭着她眼角的泪。   霍星叶盈着两汪涟漪,将戒指吐到掌心。   冬将军趴在矮柜上打盹,背上一块红丝绒将光蕴得复古绮糜,楚珣一手拿过戒指,一手将红丝绒覆在上面,细细擦摩……   两弯铂金弧度托出中间切割精致的钻,而亮白下面,是薄得近乎透明的黑色宝石。恰似暮色暗晚,繁星漫天,天际左边刻“C”,右边刻“XY”……   左边是“楚”,右边是“星叶”。   以她之名,冠他之姓。   楚珣牵过她的左手,郑重地啄了啄她的手背,然后,小心又细致地将那枚戒指徐徐套进她的无名指……   戒指玲珑,素手纤细,尺寸恰好,关节的起伏都美不胜收。   霍星叶搁在眼前反复欣赏,眸底都盛满了星碎的亮,嘴上却是故作矜持道:“你怎么都不问我嫁不嫁。”   楚珣“哦”一声,作势收回:“你不要我取下来好了——”   “要要要。”霍星叶忙不迭挥开他,左手捂在胸前,右手盖在左手上,红眼如小孩护宝贝般戒备。   楚珣失笑,将小姑娘拉到怀里,温润的长指将她额前垂落的碎发拂至耳后。   “你好。”楚珣说。   “你好。”霍星叶懵懵懂懂地回。   楚珣微微偏头,衔住她细腻的耳垂,低醇的声线如窗外月色,安静、浅淡,裹着温热的鼻息,缱绻似溺般,噙笑,轻轻唤:“楚太太……”   霍星叶:“楚……” 第63章 淡烟灰   夜深了, 空气凝化的凉雨为成排的梧桐笼上一层薄纱,恰似新婚夜的红妆姑娘,朱唇轻点, 眼底含羞, 眼波流转间, 自是风情袅袅。   薄纱轻揭,玉白珠润……   比起楚珣以往的耐心和体贴, 他今晚的动作很重。   带着轻微的掠夺感,一寸寸地占领她,时深时浅,狩猎般的耐心裹着滚烫的热度, 与她唇齿交织,鼻息纠缠……   最后的最后, 霍星叶几乎是哭着说“不要”,在他背上又抓又挠喊“慢点”。   楚珣猛一下发力,直接将她送上灭顶云巅……   霍星叶早已不知天南地北地昏了过去,楚珣抱着一堆甜腻的软泥, 给她洗澡, 给她擦拭, 给她换睡衣,然后,顶着无法压制的躁动,一遍一遍吻着她安宁的眉眼,吻到他眸光渐深骤沉罢, 心绪归作一缕,缓缓平息……   最不想她走的人,是他。   亲手推着她走的人,还是他。   楚珣有一万次机会说“留下吧”,说“我养你”,说“我宁愿你在我身边,你当一辈子咸鱼”……   但他没有。   而是用了那仅有的一次机会,浑身肌肉浮着层薄汗、黑眸焰火明灭着、伏在她耳边,哑着从砂石中砥砺而出的嗓音,缓缓道:“我等你。”   极致之中,霍星叶听得并不清晰。   后半夜雨停,灯火渐熄。   塞纳河畔十四楼阳台的摇椅上坐着一个男人,指间烟头亮焰,整个人却孤冷凄清,宛如那双幽邃的眸,暗沉,静寂,好似融进黑夜里。   ————   霍星叶是第二天早上八点的飞机,难得一次醒来,他还在床上。   短发蓬乱,睡眼惺忪,像个没有戒备心的孩子……   强压下那股不愿走的念头,霍星叶仰头吻了吻他的下巴:“我起来了哦,你要送我去机场吗?”   “我不想起。”楚珣揉了揉眼睛,睁不开。   “嗯,”霍星叶抬手覆在他眼睛上,覆了好一会儿,才温着声调说,“不想起就多睡会儿,你好不容易想赖会儿床,早饭我去机场吃就好。”   楚珣一声单音节从喉咙里滚得模糊。   霍星叶又亲了亲他线条好看的鼻尖,等了十秒,翻身下床,窸窸窣窣穿衣服,到处倒腾检查东西。   客厅很安静。   落地钟在角落“滴答”“滴答”温温吞吞地摇,为时不时这里一下“啪嗒”,那里掀窗帘的“哗啦”充当年迈的背景板……   落地钟很欢欣。   可如果冬将军会说话,那么他想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破口大骂。   昨晚一两点被惊声忽痛吵得睡不着就算了,等他慢慢吞吞爬到厨房,好不容易在冰箱开门下方的软垫寻了个舒服的地儿躺下,没一个小时,又有一双男士拖鞋出现在自己面前。   凌晨三四点,开冰箱,关冰箱,打鸡蛋,揉面粉。   灯光刺眼是一方面,“嗡嗡”的烤箱轰鸣和蛋糕飘出来的香气是另一方面……他强忍困意爬到客厅,没睡一会儿,五六点,又听到霍星叶起床,“这个装好了”“这个也装好了”……简直崩溃。   霍星叶捯饬好自己,拉起行李箱准备出发,路过餐桌,视线落在桌面那个精致的小纸盒上,一下子,便挪不开了。   纸盒是普通的蛋糕盒子。   半弧的盒柄上插着一支浅蓝色玫瑰,晶莹剔透的露珠承着重力从花瓣滚落,将坠未坠后,轻轻滴在盒顶透明的塑料膜上。   盒子里的蛋糕和巴掌差不多大,小圆柱,一层薄薄的米色燕麦涂在表面规则的奶油上,顶上覆着一圈莹润轻俏的草莓,中间簇拥有三个樱桃,摆成一个爱心的形状。   霍星叶将盒子轻轻拎起,一眼,便看到了压在下面的纸条。   她伸手去拿,手悬在半空却停了一下。几秒后,含着几分颤意,取过来握在掌心,徐徐摊开。   ——其实我想说很多,但笔到了纸上,又什么都说不出……一路顺风,楚太太。   楚珣笔锋素来深刻,最后那个称呼的落笔带着惯性的内勾,好似勾出一片天山白雪,皑皑而立。   而这空旷的天地间,他留且仅留了一份缱绻,留且仅留给……他的楚太太。   没什么感人的话。   霍星叶看到末尾,毫无征兆就红了眼眶。   最是临别时,最是舍不得。   最是知他意,最是舍不得。   早上七点,刘莉来电话说自己已经等在了楼下。   霍星叶推开楚珣卧室门,见他背对着自己,轻轻绕到他跟前,素手软软覆在他的脸上,细声说:“我走了哦。”   楚珣脸在她掌心稍稍蹭了蹭,“嗯”一声,眼睛还是没有睁开:“我不想起。”   他的声音朦朦胧胧,可不就是自己平常赖床的模样。   霍星叶失笑着点了一下他的鼻尖:“小懒虫楚。”   “大勤快草。”楚珣从善如流一偏头,吻在她细腻的掌心上。   肌肤相贴的触感明晰,隔着一层若有若无的体温,两人呼吸同时静止,可越是屏住,越是窒息……   手机震动再次响起,霍星叶放开了楚珣,抿着薄唇给他掖了掖被角,没再留话,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关门,落锁。   “咔哒”。   楚珣睁眼,眸中盛满一夜未睡的血丝,眸光却是一片清明。   西装外套的棱角盖不住家居服的柔软,他步履飘忽着走向阳台。   小区像是一个袖珍版的模型,明明人和景都只有指拇大的小点,他却好像可以看清那辆黑色保姆车,看到刘莉下车和霍星叶说话,看到霍星叶拢了拢外套,若有若无朝楼上望一眼。   楚珣做贼心虚般,踩在她的目光前,躲到窗帘后……   风起,卷上保姆车离去的尾烟。   阳台上,小圆桌下,凉透的烟灰落一地,随风卷入清晨里。   ————   ——霍星叶工作室发博称,霍哥儿已于今晨离开A市飞往南美,疑似加入《荒原》剧组。   ——霍哥儿《资本剑客》结束,不与恋人放松游玩,为何独身飞往南美。   ——霍哥儿怀特INS等互动超一周,只身离开究竟是与南大教授感情生变,还是为事业更上一层。   ……   各式各样的标题随着霍星叶的机场路透掀起热潮。   楚珣开车一出小区,便见布在树下的各路媒体,长枪大炮,镜头密密麻麻。   楚珣握方向盘的手背青筋微凸,给东南系一个“合理控制”的电话拨完,不给媒体们反应时间,直接踩足油门,银色S系奥迪“嘭”一下撞断自动刷卡器的停止杆,绝尘而去。   “那是那个南大教授的车吗?是……好像又不是?为什么忽然撞断杆啊?”一个记者问。   “不知道,”另一个记者接了个电话,“总编吩咐避开这个南大教授炒话题……霍哥儿最近的绯闻,好像一直被控制着,所以这个南大教授到底是什么人?”   “不知道,可查简历没有家庭背景……我总感觉像……洪雅?”   “不会吧……虽然五官有些神似,但洪雅当年可是妖姬绝代,这个南大教授明显就是……”那个记者斟酌了一下用词,“高岭之花。”   “……”   植物系的研究项目处于关键期后半部分,还差一个月的观测基本就能收尾。   这个项目主要是以“星叶草”为核心,研究稀有双子叶纲外接基因的问题。如果到时观测值和预测值相在误差范围内符合,那么“项目由楚珣发起”的含义,便是从未失手,每一次,都是将稀有双子叶纲的研究推向高峰的里程碑意义。   霍星叶离开的新闻铺天盖地。   楚珣以为李颖会问,或者王文会问,路过实验室清点人数时,实验室反常地沉默。   “怎么了?”他目光逡巡一圈,姿态寡淡地问,“王文呢?”   李颖咽了咽口水,有些心虚:“……他在办公室等您。”   楚珣淡淡“嗯”一声:“你们先开始吧。”   学生面面相觑。   李颖想说什么,喉咙滚了滚,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目送楚珣离去。   楚珣办公室干净整洁,没什么重要物品。   作为他最契合的助手,王文李颖自然有他办公室的钥匙。   房门微敞,楚珣推门进去,见到办公桌前立着的大男孩:“怎么了?”   王文抬手,指端延长在办公桌的文件上。   楚珣不急不慢走过去,拿起来,视线触及字样,面上的表情微微凝一下,随即恢复如常:“退学申请?”   “嗯。”王文点头。   楚珣两个字:“理由。”   “楚教授我知道项目正进行到关键期,我离开了的话,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人替代,预期进度会延迟,后期安排和效果也会受影响,”王文不敢看楚珣,“但这是我认真思考深思熟虑的结果,李颖和我吵了将近一个月,我知道我这叫忘恩负义,甚至不顾学业,可我没办法……”   楚珣纤长的眼睫在眼窝阖出一圈阴影,再次睁开,仍是清淡两个字:“理由。”   王文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攥了攥。 第64章 驳壳金   然后, 徐徐放开……   “之前我业余一直有做点股票,师娘住院那几天,和师娘的爸爸霍部聊过一点, 经由霍部长认识了西大做金融衍生品的方教授, 我辅助研究和跟项目的能力都不错, 方教授说想让我跟他做课题,下个月十二月最后一个周末参加研究生考试, 初试踩到分数线,复试就没问题……”王文顿了顿,颇为艰难地开口说,“我想专心复习。”   虽说王文五年前是A市理科状元, 上一年保研南大的成绩也是第一。但面对很多人要准备半年甚至一年的考研,他腾出最后一个月时间来跨专业冲刺……很必需。   楚珣没有说好, 也没有说不好,只是姿态淡然地把滑到书架前的转椅拉回办公桌前,坐下,望向办公桌前学生, 眸光清明:“想清楚了?”   王文着一条浅白牛仔裤, 长腿衬得上半身姜黄的衬衫金属感愈显浓重。   喉咙一声“嗯”, 却发得轻飘不可闻。   “其实当初我没想走这条路,尤其我们的项目还在关键期,注入了大家很多心血,可是……”王文垂眸睨着自己运动鞋的鞋尖,“机会在眼前, 我不能不抓,加上方教授和霍部长给我说的一些话,方教授的名额也很难拿,所以楚教授……”   “不是所以我。”   楚珣食指托着那页薄薄的纸张,白净的拇指轻轻按在上面,“是所以你自己,”他容色淡淡,还是那句话:“关键是,你自己考虑清楚了吗?”   已经读了一年研究生,参加了南大最王牌教授最核心的项目。   项目的成功率接近百分百,项目结束后,奖励是直博……   只要王文继续读下去,毕业后,凭着简历可以轻轻松松留在南大任教,发一篇高等级学术论文,就能从讲师到副教授,再发一篇,就是副教授到教授,如果再出两本学术专著……   “我想清楚了。”   在和李颖闹无数次分手,李颖无数次哭着说“你对得起楚教授对得起霍哥儿吗”“你特么认识方教授还是通过霍哥儿的爸爸”“我从来没见过比你更趋炎附势的人”之后,王文想清楚了:“这段反反复复请假的时间,也是我思考的时间……真的想得挺多了,也挺久了。”   楚珣长腿换了个交叠的方向,没接话。   王文扯了扯唇角,想笑,笑意却像楼下梧桐梢上折至一半的树枝,纹理撕裂,停留牵强。   “楚教授你比我大几岁,这些话你可能会觉得孩子气,但也是我的真实想法,”王文敛了神色,认真道,“我和李颖家在小县城,考出来不容易……学植物无外乎两条出路,一是医药公司中药制药,二是任教。中药制药有更专业的中医药系,比起人家的储备量,我们太过片面。所以真正的路,只剩下第二条,当老师做科研。”   “老师一个月工资几千,即便评了职称当了教授,一个月一两万,一年一二十万,够在A市三环内买两平米,”王文哂然,“……一年,两平米。”   楚珣视线逡巡着那张退学申请,落在“直系导师签名”那一栏,薄唇抿成一条线。   王文深吸一口气,阖眸,睁眼,接着道:“金融热门有热门的道理……方教授手里有资源,我去学两年,跟DBA项目留学回来,可以进投行,进券商技术部,或者做信托,收入会比学植物当老师或者做其他好很多很多……”   王文喉咙滚了滚,强撑着细枝末节的平静:“李颖说我贱,可我真的没有办法,我宁可她骂我狼心狗肺没良知,也不想考出那个小县城再跑回去……要不然就是和她在一起一辈子,一辈子都颠沛无定所,到处租房子。”   如果连面包都不能给她,他又该拿什么来养活爱情……   “楚教授我对不住您,真的,这次是我欠了您,您骂我也好,打我也好,我都认……可我也是真的没有办法。”   王文嗫着唇瓣,告诉自己要冷静:“我父母给不了太多支持,我要什么都只能自己争取,我喜欢学植物,是真的喜欢,整夜整夜熬在实验室都不会觉得厌烦,可我真的真的没办法,我就是个普通人,要车子要房子要婚姻要孩子要养老,可您知道,现在这样的大环境……”   走廊上,李颖一点一点停下靠近的脚步……   办公室内,楚珣从抽屉里摸出钢笔。   镂空雕刻,式样复古,临摹中世纪宫廷的图案随着指尖动作旋转,暗棕的油画质感驳在他虎口处,提腕压指,两个字不急不慢地落在纸上。   笔锋深刻,骨如刀。   王文愣住。   楚珣合上笔盖,将表贴着桌面、四平八整地推到他身前:“没什么对得住对不住,路是你自己走的,”楚珣说,“核对一下细节,下午我安排一个学生过来和你做临时交接,你把项目后期细节告诉他就可以。”   王文惭愧:“楚教授……”   办公室窗帘没拉开,天花板上的灯光切着书架形状在地面割出方正的影,转椅横亘于上,椅上的男人面容糅在光中,宛如笼着一层朦胧的雾气。   飘渺,疏离,让人看不清情绪。   眼睫倏阖,明显不想多说的表情。   王文讪讪碰了碰鼻子收回话头,转而恭敬:“那楚教授我就先去教务处盖章了,我今天还是会在实验室,电话一直都通。”   楚珣颔首。   王文礼貌鞠躬,拿上自己的申请表,转身朝门口走。   一步,两步……   一半是愧疚,一半是掺杂着压力、憧憬的愧疚。   待他即将踏出办公室的前一秒,身后传来一道沉如古井的男音。   楚珣问:“你知道顾沉吗?”   王文回身,点头:“听过。”   最开始以为只是霍哥儿闺蜜二爷的老公,后来才知道,还是圈子里声名甚高的私募大佬。   楚珣修长的指尖点在手机屏幕上,又问:“你知道江渊吗?”   王文点头:“知道,”他说,“在华尔街和阮凝齐名的基金经理,阮凝走后,就剩他一个人敢称顶尖的华裔风投家。”   楚珣按下“发送”,没看王文,注视着屏幕上两个秒回的“好”,云淡风轻道:“顾沉在西大当客座教授,你去C市可以找他,江渊人虽然在华盛顿,但和其他州不少高校都有往来,你去美国可以找他,都是我朋友,已经打过招呼了。”   王文所有动作固在原地。   半晌后,“楚教授……”   楚珣挥手,示意他走。   王文一个“谢”字卡在喉咙,看着教授前一秒的平易近人好似幻象,伴着鼻息散开,散进周遭寒雾……   点头致意,红着自己都不知何时红的眼眶转身离开。   楚珣拿着水杯站起来。   “咔哒”,合锁。   一声门响,如塞纳河畔那道一样清晰熟悉,楚珣手脚蓦地发软,眼前一黑,直冲冲朝地上倒去。   ————   有时候,人在昏迷,意识却如深夜不肯睡去的孩子,窃听着旁人窸窣话语。   楚珣听到王文意识到不对,反手开门,钥匙插入锁眼的声音。   听到救护车呜啦啦警报响不停,听到医院急促的脚步,听到洪雅的助理来,听到冰冷的长针没入皮肤,听到洪雅的助理离开……   留下一片安静的空间。   也听到冰冷的沉默,让人几近窒息。   楚珣耗完最后那丝精力,疲惫的意识意欲合上的前一刹——   “哐当”门响。   紧接着,一道裹着清甜的香风匆匆拂过,风停处,那具柔软熟悉的身子撞入自己怀里——   “楚楚你怎么了?”   “楚楚你别睡……别睡啊别吓我。”   “楚楚你醒醒啊,怎么会昏迷……”   霍星叶一双手把着他宽厚的肩膀摇啊摇,硬生生摇散他的困意。   楚珣朦胧之中睁开眼,入目有光,明丽温馨。   见楚珣看向自己,霍星叶一下子把他抱得更紧:“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你知道吗?”   “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吗?”楚珣无奈地笑着,温热的手掌落在她柔软的发顶轻轻揉,低醇着哑音问,“不去南美了吗——”   “去他妈的南美。”   “不去见White了吗——”   “去他妈的White。”   “不去《荒原》了吗,你是不是要说去他妈的荒……”   霍星叶撑着他胸膛起身再俯身,对着她喋喋的薄唇,直接吻上去。   她的唇腻而软,那抹夹杂着草莓蛋糕的淡淡甜气若有若无荡在他的口间,楚珣两手环住她纤细的腰肢,正欲发力回吻,余光一扫周遭,竟不是病房。   宽大的病床颤巍巍悬在一根轻透的蚕丝上!   蚕丝连接着山崖两端,丝上,是自己,丝下,是暗不见底的深渊。   深渊中布满丑陋湿滑的藤蔓,而深渊之上,承着两个人的床太重。秒厘间,丝线被压得越来越弯,越拉越細,在他反应过来之前,骤然断裂!   床坠。   “草草!”   楚珣身下和怀里蓦地一空,跌落深渊之际,下意识抬眼,霍星叶没寻到,却被一片亮人的白光刺了目——   梦醒。   医院,病房,输液管“滴滴答答”,交响出一室热闹……   陌生,干净,没有霍星叶。   楚珣盯着雪白的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才探手到病床床头柜面上,摸到自己的手机。 第65章 暗锈红   11月17日, 07:50。   怎么就是十七号了,难道自己昏了整整一天?   洪雅的助理拎着早饭进来,迎上男人忖然的目光, 一边将早饭摆在病床旁的小茶几上, 一边解释说:“您学生送您过来的, 后来洪总也过来了,医生说您是之前长期失眠压力大, 前晚受了凉,加上昨早没吃早饭低血糖还情绪波动大,所以才会晕倒,洪总听到后, 吩咐给您输了点安眠药,吊了一天水, ”助理回头,礼貌性打量他一下,笑道,“气色好很多了。”   楚珣后背浸着层做完噩梦未散的寒意, 抿着唇角“嗯”一声。   助理习惯了这位大少爷的清冷, 也不恼, 自顾自道:“医生说最早明天可以出院,学校那边您助教已经请过假了,床头柜上的药是一天三次,饭前吃,”助理从西装口袋里把金属筷子汤勺摸出来放在餐盒上, “需要我帮您倒水吗?”   “不用了。”楚珣道了声谢,放下手机,翻身下床,走到窗边。   条纹容易显瘦,病号服松松垮垮地套着男人高大的身形,更是烘出他风骨清俊,如玉的指节抽落窗阀,大片朝晖便顺着他淡泊的面容剪在身后的地板上。   颀长,清雅,裹着一缕明亮的颓丧。   助理喉咙动了动,想到自己今天的使命,站到楚珣身后,状似无意地开口:“洪总接了个人物访谈,和节目组在沟通,导演提出让您出镜头,就几秒钟的简短介绍,您看可以吗?”   楚珣微侧着身子靠在窗边的墙上,目光落至窗外的钢筋森林:“不可以。”   助理一噎,转头望了眼丰盛的早餐,又劝:“访谈逼格还蛮高,出场费巨额,节目组的营销也很好,当然洪总的意思是看您,我个人认为,从商业的角度来说,还是有接的必要。”   “这样的节目以后还有吗?”   “当然,”助理心下一喜,面上仍保持着职业助理的素养,迅速从包里摸出平板,划开道,“现在做什么都讲究噱头,尤其镶钻富二代这样……去年《丛林探险》第一季就约过您,上个月《谁是王者》也约过您,上上周有两个财经类访谈,最近的就是洪总接下的这个,《走近不可靠近》。”   助理恭敬地把平板递到他面前:“您可以看看具体要约,如果有感兴趣的话,我这边可以给您调更进一步的细节。”   “不用。”楚珣双手环胸,轻描淡写。   平板悬在空中。   “以后有这样的活动都不用来问我,直接拒绝就行。”   楚珣说,“谢谢你的早饭,但我不喜欢任何披着形容词的公开露面,不能接受把自己放在大众的目光下指指点点。”   楼下是个小花园,落叶铺成一地金锦,夏日不受重视的万年青以为秋天是自己的主场,没想到逢了花坛上的稚嫩明艳的小雏菊,不甘不愿也只得沦为背景板。   风起,植株叶片窸窸窣窣交头接耳,楚珣嗓音带着股远山云雾的出尘味道,好似混在了凉风里。   和洪总口中的楚议贤一模一样。   不近人情,不解人意,一身疏离到……近乎没有人的味道。   助理叹了口气,叮嘱他记得吃早饭,说自己回公司了有事打电话,推门离去。   “咔哒。”   门合,留下一室静寂。   楚珣折身坐回床上,又拿着手机浏览了好几遍霍星叶的航班号,才慢条斯理拆开药盒,仔细阅读布满复杂化学式的说明书。   第一行,第二行……   等他读完最后一行,把那张薄薄的说明书在指尖翻腾出一个纸飞机搁在桌面。   “嗡嗡嗡”,机翼下的手机屏幕适时亮起。   按下免提。   那道熟悉轻快、明明才走不久,却像却也是隔着无尽的山海般的女音响起:“楚楚我下飞机了,你在做什么啊,我们这边快晚上了,你在吃早饭吗?我之前走看到冰箱里没东西了,你在食堂吃的吗?”   楚珣眉梢微动:“嗯”。   “在吃什么啊,连吃一天飞机餐我都快吐了,不过想想一会去荒郊野岭只能像长征一样嚼野菜啃树皮,要疯。”   “无毒的野菜和树皮挺好的,富含纤维素,可以促消化,”楚珣故意没听懂对面小姑娘求安慰的意思,平平淡淡打击一句还不够,放眸眺了一眼茶几,含笑接着道:“什么糯米团啊,神户小牛排啊,水果寿司啊,金枪鱼饭团啊,芝士鱼排面,小肉粥,还有加糖牛奶什么的,”楚珣“诶”一声,“你喜欢,我都没什么胃口。”   霍星叶黑线:“……说得好像我会嘴馋一样。”   White对霍星叶的重视程度可以从他专门派自己的保姆车去机场接人中,可见一斑。   车厢前后两隔,刘莉在霍星叶旁边补觉,式微的呼吸声让霍星叶自觉口水咽得有点响,不自然地转移话题:“为什么你那边这么安静,不是在食堂吗?”   楚珣也不戳穿她,“哦”一声,面不改色道:“我在食堂旁边的洗手间里。”   霍星叶诧异:“上厕所还能接电话?”   “为什么不能?”楚珣挑眉反问,不疾不徐取下温水瓶上的小圆木塞。   热水瓶里,袅袅雾气飘升,那道温醇的声线却被刻意压低、压更低,宛如裹着层酿造多年的酒气,缠上丝若有若无的勾人道,“单手解皮带,一手拿手机,然后……”   他清了清嗓子:“一手扶着……”   扶着壶柄倾斜水壶,热水在空中划出弧度碰撞至杯壁,发出清脆响声。   “哗哗啦啦”。   霍星叶一下子听红了脸庞。   恰逢刘莉翻身,霍星叶吓得猛地捂紧手机,停顿好几秒,红脸斥:“臭流氓。”   楚珣盛着笑意“嗯”一声:“你很香。”   乍一听没什么,三个字在脑海里游着曵着……   霍星叶忽地想到他穿白大褂那天晚上,在书房,一方窄小的粉色蕾丝覆于敏感,他鼻尖轻轻抵上,充斥欲念又不显下流嗅着,嗅得她浑身都发软发颤了,他偏偏碾唇轻舐,哑着嗓音说的这三个字慢得霍星叶脚趾蜷曲,倏地,就没了自己……   此厢听到,霍星叶喉咙发紧,绯红着一张脸,嗔:“楚珣你很烦哈,信不信我在群里挂你,让李颖王文他们知道,楚教授衣冠禽兽人面兽心满脑子黄色思想……”   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她耳根的粉色。   楚珣笑:“那你——”   “嘟嘟嘟。”   机械又突兀。   回答他的,是电话的忙音。   楚珣未完的话骤地卡在喉咙,唇边的弧度亦徐徐收住。   耐着性子把忙音听到消失,他神色这才敛作自如,“撕拉”摁了颗药片放在掌心,学着她半羞半怒的软调,笑着说:“臭流氓。”   墙壁雪白而坚定,宛如忠贞的卫士,任人撩拨,不脸红,不娇嗔,甚至,连“嘟嘟”的冷漠都不会。   楚珣唇角牵着牵着,便忘记了怎么笑。   虚吹两口杯中的热水,把药片放嘴里,端水到唇边,微仰面,一饮而尽。   ————   “擦!信号呢!”   “擦擦擦!”   霍星叶给教授电话打一半,车过隧道没了信号。   她以为等几分钟就会有,结果车辆驶去的地方越来越偏僻,一直到剧组进森林前下榻的亚乌酒店,霍星叶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亚马逊州已经入夜,门口只有White在等她。见到多年的偶像,霍星叶礼貌地拥抱了一下,第一件事是致歉,然后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给楚珣打了个仓促的电话才重新过去。   White是个可爱的小老头,花白的头发是卷的,胡子是卷的,彩衬衫是泡泡袖的,裤子是阔腿的,啤酒肚都像怀着九月的胎……整个人外形圆润得没有丝毫杀伤力,就连说话,都带着流畅的卷音。   两人在网上就聊过一阵,审美择角都很合拍,见了面也毫不尴尬,愉快谈了好一会剧组相关问题。   临别前,White想到什么,好心提醒:“如果没有合法化可以把戒指先摘下来,剧组人多口杂……当然,看你。”   “没事。”霍星叶微微笑了笑,把有钻那一面不动声色转到内侧。   两人一先一后上楼,身影消失的时候,楼上左右两侧传来两道关窗的声音。   左边,是两个德州口音女演员的交谈:“那姑娘就是姚说的富二代吗?感觉人还挺好的,说话这些挺有礼貌。”   “中国不是有句古话吗,知人知面不知心,姚说是美甲的,可我们这剧组哪里需要什么美甲师,你不觉得她和White关系很不一般吗?”   “她私生活好像确实很混乱,姚不是说,她和最右边那位……嗯,虽然我觉得姚的话也不一定可信。”   “……”   而楼层最右边的男人关窗后,迅速脱掉家居服换了件白衬衫,领口拉低,又朝锁骨喷了好几下古龙水,立在门后静静听。   刘莉办理完入住手续内急去了一楼的厕所,霍星叶一个人拎着手里上三楼,出电梯,找到右边倒数第二个房间,刷卡——   “嘀。”   “咔哒。”   突如其来的开门声吓了霍星叶一跳,扭头看到立在门口的男人,拍了拍胸口:“是你……”想到什么,“你不是拍后半程吗,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White的片都是极致,就算戏份十分钟也不敢糊弄啊,早点过来找找感觉,熟悉氛围。”   许旭的颜值在贵圈都能称上品。以前走朋克休闲风带大牌潮流,现在穿西装白衬衣,隐约倒有了一丝……禁欲?   霍星叶礼节性打量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小臂施力将身子微微倚在行李箱的拉杆上缓解坐一天的疲惫,“敬业,很妥,”她颇为欣赏地竖了一下大拇指,转而配合着眼神问,“要出门?”   “白天穿的还没换,”许旭视线扫过她无名指上的戒指,没有停留,继而自然道,“准备下楼买瓶水,要我帮你带吗?”   霍星叶打了个哈欠,道谢拒绝,许旭也会识眼色,体贴道:“你累了就先去休息吧,我比你早到一天,你有什么需要直接敲门找我就好,老朋友了,异国他乡的,互帮互助一下很正常。”   霍星叶听着有点不对,却也没想太多,“嗯”一声朝许旭点点头,转身进门。   听到一声脆响合锁,门口的男人摸出手机,一边朝电梯走,一边按。   屏幕上,录音话筒的标志忽大忽小,许旭调好音量放在耳旁播了好几遍,眼底徐徐浮上一层笑意……   宛如这陌生国度的夜晚,没有楚珣没有怀抱的夜晚。   潮湿,生冷,带着看似无边的黑暗…… 第66章 眸色湛   亚乌酒店只是大家临时下榻的地方。   第二天等到演主角少年时期的小演员来, 浩浩荡荡一行人才跟着当地向导走进亚马逊丛林的安全区域。   路上听到刘莉说那个小演员叫“Vincent”,霍星叶只觉得这个名字熟悉,在脑海里思索一会儿没对上脸, 也就作罢, 边走边和几个认识的人东拉西扯。   White对待作品素来秉承完美主义。   《荒原》剧本开机前一个周都还在修。   调整多次后, 故事相对最初纯粹的文艺片有了相对充沛的剧情,甚至还加了点奇幻色彩:探险少年提戈尔小时候在亚马逊丛林与一株细小的植物有过一张合照, 成年后一次偶然再探访,在同一个地方拍了同种角度的照片,发现那株植物竟然和十年前完全一样,不灭不凋。   而与此同时, 蒙古冬牧场的科考团队发现同样的现象,一条神秘的隧道将地球两端连在一起, 两方人物同时探询,卷入一场由外来、宣称永恒的力量引发的阴谋之中……   一半特效,一半写实。   霍星叶想象过剧组住宿环境可能不会太好,等真的到了河边的营地, 才知道岂止不好……   分隔式帐篷像边角漆料被磨掉的旧棋子, 十来平一个, 零落在布帛般无尽的翠色中。因为丛林里不少动植物危险致命,为了方便管理,缩小区域,一个帐篷四个人住,十个帐篷公用一个起居区域。   有点凑巧的是, 霍星叶带着刘莉和姚婉莹及她助理被分到了一起。   霍星叶和姚婉莹在外人眼里是因着魏易水火不容,姚婉莹也一度这样认为。直到魏易当时的澄清说明出来,紧接着,各种剧撤角色的撤角色,撤投资的撤投资,姚婉莹才后知后觉……   霍哥儿对魏易恐怕没什么真感情,之所以朝自己冲脾气,大概是因为她当时压了同剧组沈言曦的戏。   都是圈子里混的人。   既然姚婉莹笑脸相对,霍星叶没必要甩脸子。闲聊一会儿,姚婉莹若有若无一句“你和许旭是约好了来的吗,上次我和许旭参加节目,主持人问他最欣赏的女性,他可是毫不犹豫说了你呢”让某人神色冷上几分,运动鞋在地上踩出一个小巧的印花鞋印:“我不喜欢这样的玩笑。”   姚婉莹诧异:“不是玩笑啊,人许旭都为了……”   “我有男朋友。”   霍星叶听到帐篷里刘莉磕磕巴巴喊自己,直接转身离开。   那股不看人脸色说话、无所谓的态度将姚婉莹未出口的“你”字一摁,讪讪噎进咽喉里。   ————   剧组开机后,每分每秒都是在烧钱。   比起为了一个“国际化”噱头来客串的姚婉莹,霍星叶在剧组的身份,其实更显尴尬。   霍星叶在国外最闻名的标签是美甲师,可这个剧根本不需要美甲师。她来剧组的身份是美术和视效,可White自己就是最顶尖的视效大师……   所以霍星叶最开始做初排的时候,很多陌生面孔并不买账。   “关键是,老头都说了听我的意思,有几个还在那儿摆谱瞎嚷嚷,要不是只带了刘莉,人生地不熟怕被打,楚楚你不知道,我都想直接叉腰开骂。”   “可是你没骂。”隔着屏幕,楚珣轻笑一声,表示可以想象她说这话时鼓着腮帮子生气的表情。   却不知道,其实当时的对峙,比霍星叶描述的还要恶劣——   起因,是关于一个镜头的处理。   镜头设置的目的是体现丛林浩渺,烘托主角和他的伙伴们身在其中,微不足道。   几个饰伙伴的演员建议按照剧本上的视角,直接用直升机俯拍,保守又安全。   霍星叶却执意要平拍群像加一个高速自旋镜头的仰拍,感觉这样的动态会更富有层次感。唯一的问题是,在入镜之初,需要演员们面部表情的特写。   White给了演员较大的话语权,一个德州口音的姑娘当即“呵”了声:“明明两秒就可以解决的一个大环境,为什么非要炫技?炫技自己去指甲壳上炫,何必来这里?”   和德州姑娘同行的男人附和着劝:“短镜头转长镜头是最不推荐的做法,这才分戏第一幕,霍你真的没必要……”   “真的有点小题大做,一个镜头而已,不必如此求全责备……”   叽里呱啦的鸟语炒得霍星叶偏头痛,怒气攒了满腔又活生生摁进肚子,走到坐在大石头上玩手指头的少年主角身旁,轻声问:“你觉得可以吗?”   少年慢吞吞抬头看她一眼,点头,起身回到一群人中,无声酝酿情绪。   少年是个腕,见他来了,众人先后噤声。   分镜导演“action”一喊,驯鸟师遥控打开架在树上的鸟笼门,“刷刷刷刷”翅膀扑棱出一抔白影。   少年仰面,如洗的碧空映着他湛蓝的眸,澄澈干净。   他唇角微抿,眉梢微垂,一瞬间将空旷感压下,再徐徐抬眸,纤长的眼睫在空中数秒画弧,镜头飞退……   偌大的亚马逊在视野里欲扬先抑,虫鸣鸟叫,鲜活立体。   渺然之感泉涌而出。   即便一次就过,仍有人说她“爱出风头”“博眼球”“不知哪儿来的业余富二代,太把自己当回事儿”……   霍星叶不置可否,捞了瓶矿泉水走向又坐到了石头上、观察树叶的少年身旁,递过去:“刚刚谢了,我叫霍星叶,你呢?”   少年穿着件驼色复古的格子衬衫搭黑皮裤及膝雨靴,宽展窄腰长腿,金发碧眼,脸骨如削。   忧郁的情绪中裹着丝敏感,一下子就让霍星叶想到了圣埃克絮佩里笔下的小王子。   脆弱的玻璃心里,大抵装着一枝比他更脆弱的玫瑰花。   小王子没接水,继续旋转手上的植株,细声细气地回答:“瓦力耶微夫?塞贝那?约翰里路维奇……文森特。”   名字太长,霍星叶囧了囧:“你的眼睛很漂亮。”   少年略不自然地抻了下脖子,烫着耳根,说:“谢谢你……”   ————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脸熟是因为两年前一次电影节红毯上见过他,被他爸爸妈妈带着,好像后来他爸爸妈妈离婚了。”   霍星叶给楚珣打电话的时候才洗完澡,声线裹着层牛奶味的沐浴露香,莫名有些柔软:“我记得有访谈说,他好像四岁就开始参加综艺,五岁当平面模特接拍广告,童星出道,才十六岁就拿下White片子的少年主演,还有蛮多大奖……路子很厉害,”霍星叶说,“只是轻微自闭,一和他说话就脸红,喏喏地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哎,我说到哪儿了,说到别人逼逼我,这种感觉其实不太好……就有种,自己的想法在别人眼里是笑话,White虽然重视我的意见,但他不可能每个分镜都过来……哎……”   霍星叶又叹了口气。   她和楚珣的相处模式一向是这样。   霍星叶叽叽喳喳说,楚珣安安静静听。   等霍星叶说得差不多了,楚珣一边拿钥匙出门,一边清淡问:“你到剧组几天了?”   “一天半。”   楚珣接着问:“你还要待过久?”   “一年半,”霍星叶拍拍嘴打个哈欠,“鸡汤楚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待久了,经验和实力拿出来,人家自然就会对我刮目相看,道理我都懂,可心里就是会不舒服……”   “我想说,你现在受气不舒服,多受几次,受个一年半载,估计就习惯了。”楚珣唇边驳了点弧度。   霍星叶笑意戛然,“哦”一声:“很晚了,我要睡了,再见。”   楚珣淡淡“嗯”一声:“你挂吧。”   “你先挂——”   楚珣从善如流:“嘟嘟嘟。”   霍星叶听着骤起的忙音,睁大眼。   这人怎么这样,女朋友叫他挂他还真挂?!   有没有情趣懂不懂浪漫了?!   难道不该“你先挂”“啊不你先挂”无限循环吗?!   霍星叶正用手指戳着屏幕上那个空白头像小声腹诽。   “嗡嗡嗡”,手机震动,再次来电。   “刚刚进电梯没信号……你大概什么时候睡?”   男人说话字正腔圆,一股从青色烟雨中涤出的儒雅感清淡,凉寒,又蕴着只在她面前淌露的温柔。   恰似远天夜色,低醇着曲调,跋山涉水送来一声“晚安”,一声“我上班了”,助她美梦成眠……   亚马逊丛林潮湿,炎热,四季如夏。   除却河畔泥沼和黄石部分,丛林中树木高大如盖,偶尔一束阳光偷着缝隙投下来,在泞状土面投下一块两块光斑,照着烟尘盘旋。   一天,两天……   十天,半个月……   white周期虽然拉得长,但每天工作量还是很大。   重要场景经常一两秒都要纠结,一磨就是几小时,强迫到近乎病态。   霍星叶秉承着多学多看的理念,几乎是每场戏都跟拍。   许旭作为一个“敬业”的演员,大部分时间也在霍星叶旁边,时不时和霍星叶谈论一些关于拍摄的话题……   霍星叶笑问:“你怎么这么懂,以后想做导演吗?”   不少演员后期都会朝导演制片转。   许旭也不避讳,抬手替她挡了头顶一片散落的阳光,笑意温柔:“那我以后可以约你做视效吗?”   “Vincent过去一丢丢,对,下巴再抬十度,逆着光站,五官的线条要勾勒出来圈女粉啊。”霍星叶收回手,转脸回答许旭说,“如果有好片子当然可以啊。”   许旭“嗯”一声,眸光和煦。   剪着女子纤细玲珑的身影款款而倾,俨然成景。   外国场记瞧着和谐,“咔擦”一声拍下来,加入花絮传到网上……   刘莉主要负责霍星叶饮食起居,霍星叶早出晚归,每天抓紧临睡前的片刻时间,把头蒙在被子里给楚珣打电话,说自己今天经历了什么,心情怎么样,加上剧组本来就有她和许旭的流言,所以她对微博、INS各种社交软件上的热搜标题全然不知。   碰到让她开心的事,楚珣偶尔没什么反应,偶尔会跟着笑。   碰到让她沮丧的事,楚珣大多数时候是怼她,把她怼得想回国了,又狠狠给她灌一口鸡汤。   对此,霍星叶经常呛得直咳,然并没有什么办法。   只能一边想着十二月A市有雪没,他会不会穿笨拙的羽绒服,自己还没看过他穿冬装,一边绞着睡衣下摆嗲调子,瘪嘴,朝他撒娇:“你是不是不爱我了,明明我走之前你都会甜言蜜语哄着我,怎么我走之后,隔这么远想听听你声音,你都不肯让我乐一乐。”   “我什么时候给了你甜言蜜语的错觉?”楚珣嗤一声,“注意早晚加减衣物,避蚊虫,防晒防暑……”   “霍哥儿,White临时叫你和Vincent他们临时过去开个小会。”   许旭的声音响在帐篷外。   “来了来了。”霍星叶高声应了一句,和楚珣胡搅蛮缠着要他给自己一个飞吻,闹了十几秒没等到,自己灰溜溜地悄悄“吧唧”他一下,起身出门……   大洋彼岸另一端,是周末。   塞纳河畔。   楚珣抱着冬将军坐在地毯上,背靠沙发,一手拿着装订严合的笔记本,一手握着笔。   笔记本左面是一页一颗的五角星和批注,右面是一页一个的叉和批注。   叉的个数很多——   “11月18日,她和那个讨厌的人同框了。娱乐九姐,娱乐小八哥,贵圈第一线这些营销号说他们很配,疑似复合,疑似复合,疑似复合……明明就没有在一起过。这些整天乱写的博主,嗯,秉承着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理应取缔,只是这钱花得有点……不开心。”   “11月20日,她最近经常提Vincent,带着点……母性光辉?可她看上去不像……不太可能会是好妈妈?是不是好妈妈无关紧要……只是,我不太喜欢她用那种软软的语气说别的男人(划掉)小屁孩。”   “11月24日,娱乐快讯说她和那个讨厌的人郎才女貌,以后我要让这家媒体第一个发我和她的结婚新闻。:)”   “11月25日,那个讨厌的人为什么总在她身边,为什么我不能……项目赶得很累,有点想挂她电话,怕她难过,我没有,她好像并没有听出我难过。”   ……   三十九个叉。   笔锋清俊飘逸,和他穿白大褂架金属边眼镜做实验记录的数据一样学术,严谨,刀刀如刻。   而五角星的个数相对于叉来说,要少一些——   “11月24日,她说她现在戒掉了微博和王者,一点也不想我~~一点都不~~嗯~~”   “11月25日,她挂了电话又打回来,突然说她喜欢我,给了我一个么么哒。”   “11月28日,她今天的口气格外温柔,温柔得我有点想……抱抱她。”   然后,就是今天。   “12月4日,她在撒娇,我不想加班,不想写论文,不想做实验,不想回老宅,只想用她喜欢的姿势,抱着她嘴上嫌弃心里喜欢的冬将军,坐在她喜欢的位置上,假装平静地接她电话,挂她电话,然后,疯狂地……想念她。” 第67章 流光色   想得像是百爪挠心, 蔓草丛生,黑板擦“撕拉”一下划过黑板。   似乎,只有山高海阔的实验数据才能……勉强平息。   虽然王文是项目组核心成员, 他的离开让整个进程当机片刻。   但楚珣一向会准备PLAN-B, 加上霍星叶离开, 他几乎把家搬到了实验室,枕眠植物。冬将军只有在深夜和周末, 才能感受到些许人气……   《荒原》的拍摄逐渐进入状态,霍星叶每天半个小时的絮絮叨慢慢变成十分钟,五分钟,再到一两分钟, 两三天一次。   楚珣项目也拉回正轨,他每天的休息时间却从正常的八小时, 七小时,缩至四五个小时。   每每觉得累了,便看看笔记本上满目的“叉”和手机日历里留出来的12月24日。   他想把项目结束的时间提前一周。   他想,在小女生都喜欢过的洋节日里……飞过去看她。   楚珣早些年也会没日没夜, 也会犯胃病, 可没有一次, 会像现在这样严重——   洪雅女士公司12月12日有个周年庆活动,会场和南大隔得很近。   想着很久没去看儿子,洪雅做完简短的讲话便给秘书打了个招呼,杀去南大实验室。   李颖笑眯眯地给她指路:“楚教授在办公室接水,要我带您过去吗?”   “不用, 我找得到,谢谢诶。”洪雅客气地摆摆手,步伐袅娜地走几步,推开虚掩的房门。   一眼,便见到楚珣高大身体软绵绵趴在办公桌上,整张脸烧得通红,额上的汗珠簌簌下落,后背处的白大褂被浸湿一片……   洪雅惊呼一声“儿子”,赶紧上前……   “饮食不规律,感冒没好完,可能他们项目后期分辨色度的仪器辐射大,加上熬夜失眠,急性胃炎引发的胃痉挛。”   熟悉的病房内,洪雅念完备忘录上医生的话,冽着神色瞟一眼病床上吊水的大块头:“我已经给学校请了五天假,你就安安分分待在医院把病看好,有什么问题吗?”   “下午还有一台土壤转置的实验,我得回去看看,”楚珣屈拳捂嘴咳一声,清淡道,“又不是什么大毛病,胃要慢慢养,一时半会输液也没意思,不如吃片止痛药,”瞧着洪雅面色愈沉,他解释,“今早是我没注意,忘记办公室里放的止痛片已经吃完了……”   洪雅不说话,只是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楚珣又咳一声,退而求其次:“那我今天吊完水明天再出去总行了吧,我给李颖她们交代几句——”   “我已经交代过了,炎症消完再滚。”洪雅懒得多说,面无表情捞起他床头的手机、平板、钱包,当着楚珣的面一股脑塞进自己坤包,瞥他一眼,一边朝门口走,一边对跟在身旁的护士长道:“看着点,上次就是吊一瓶水就跑了,你们医院都不对病患的生命安全负责吗?”   “这次不会了。”护士长喏喏点头,为洪雅推开房门。   两人离去,留下楚珣悬着一只插有针头手靠在床头,拧眉垂眸。   自己是三十岁又不是十三岁,好好说话就说话,收手机做什么,偏偏她想做什么,自己又拦不住……   初冬的寒风拂过男人,被凉得浑身哆嗦,忙不迭穿着小皮靴裹紧小棉袄,顺着云层飘过大洋彼岸,想要见识地球的肺,捎带去热带雨林取取暖……   《荒原》剧组一直认为White是强迫症第一人,当霍星叶工作上零瑕疵的习惯暴露出来,经常一个滤镜,一个光场的编排都要调试几个小时。   不少外国演员叫苦不迭的同时,默默把称呼从“那个富二代”“那个白富美”换成了“霍哥儿”……   忙到剧组放一个月一次、一次一天的小短假时,霍星叶窝在帐篷里整理衣服,翻到箱子里那些丝滑、窄薄、每根丝线都流淌着香艳气息的布料,这才幡然——自己来这儿这么久,竟然还没和某人视频过。   可以,嗯,像柚子说的那样么……   月色透过丛林冠盖在河面驳出一层粼粼的辉,姚婉莹和几个演员在篝火架下谈笑甚欢,刘莉和姚婉莹的助理则是坐在帐篷外眺望月亮……   霍星叶探头探脑望一阵,把身体收回帐篷,悄悄拉紧自己铺位的床帐,窸窸窣窣换了条纤薄的睡裙。   粉色,蕾丝,带层薄纱。   用手蓬了蓬妩媚的波浪卷,她又涂了个轻俏的唇色,在锁骨和耳根喷了点香水,这才发起视频邀请……   三十秒,一分钟……无人接听?   她发起第二次,仍旧无人接听?   第三次,还是无人接听?   这是怎么了?   霍星叶敲微信,没反应,戳短信,没回复,打电话……居然关机?   她第一反应是找李颖。   一个电话拨过去,对面女生的态度颇为闪躲:“师娘……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怎么了?”霍星叶手指缠着大腿处的丝带,问。   肌肤白皙剔透,指尖如葱根,半透的蝴蝶结蕴着绯色,挣翅欲飞。   李颖在地铁上被吵得听不见,解释一两句,给霍星叶发来消息。   影子李:王文退出了项目……师娘对不起。   天真可爱三岁草:???什么意思,王文为什么要退出项目,什么时候的事情啊……   影子李:就你走的那天早上,教授在办公室直接晕了过去,后来说是重感冒低血糖没大碍,最近他又带着我们各种赶进度,然后,昨天,不对,前天吧,好像身体也出了问题,教授妈妈急匆匆赶来,仓促地给教授请了个假,用的救护车……   李颖斟酌一下用词。   影子李:教授以前从没这样过,教授妈妈说别声张,我也就没敢告诉您,当时路过担架我瞟了一眼,教授整张脸煞白,完全没有丁点血色,满头大汗,呼出一口气不知道怎么接……   霍星叶鼻息一屏,握住手机站起身。   低头瞄了眼繁琐的睡衣懒得换,她直接套了身阔腿连体衫在外,一边整理长发,一边掀开门帘叫刘莉:“帮我订张最快回国的机票,有谁要去城里吗?”   霍星叶语气难得这般严肃,刘莉不敢怠慢:“去,去,去城里五个小时,我,我,我……订明早五点这班可以吗?许旭好像今晚要去,要去,要去城里拍平面杂志……需要我和你一起回去吗,有,有,有行李吗?”   “不用。”霍星叶拍了一下背上充斥着朋克感的挎包,又交代几句,转身跑向许旭的帐篷。   十分钟后,两人一起出来。   一向放肆无忌的霍星叶此刻面色凝滞,许旭似乎在低声安慰着她。   两人走到干涸河床上的越野车旁,许旭自然地给她拉开副驾驶,霍星叶迅速坐上去。   “咔哒”关门,“呜呜”轰鸣。   越野车一缕尾烟卷到篝火架上,混着月色,融进姚婉莹的手机屏幕。   德州口音的姑娘戳了戳她的胳膊:“月亮有这么好看吗,见你一直拍。”   “没你好看。”姚婉莹不动声色按灭屏幕,继续说笑。   坐在树干上冥思的少年将整个营地收入眼底,湛蓝的瞳眸深邃如夜空下的海,投入一两颗石子,泛起丁点涟漪,很快,消失……   许旭把霍星叶送到航站楼下,霍星叶合掌道谢,许旭说“我们的关系不用这些”,再次轻声安慰她,霍星叶客气地应着,见时间差不多了,匆匆进安检……   White的回复是在起飞前一秒发进来的,一句“没关系”后面的阐释没有在霍星叶心里惊起半分波澜。   窗外曙光冲破黎明,云层流光溢彩。   头等舱靠窗的女子眼睫阖拢,微微颤动,满脑子都是自己走,王文走,他蹙眉,他沉思,他一定会故作淡定对王文说没事……   哦不对,他可能还会给江渊顾沉打招呼,让发小照顾点王文……   外看冷漠疏离不近人情,霍星叶也是撬开他的冰壳,才发现里面那颗心多柔多软,比谁都赤诚长情……   生病不肯说,难受不肯说,项目崩塌不肯说。   所有事情都朝肚子咽,还要忍受自己这儿腰酸、那儿背痛、无理取闹地抱怨……   霍星叶细软的喉咙滚着,想,他怎么就这么,这么……   转念又想,他好像一直就这么,这么……   空姐轻缓的脚步来了又去,霍星叶机械地点餐,塞嘴里。   戴着一副遮住半张小脸的墨镜,动作优雅,只是每一次吞咽,都需用力,一宿未眠,眼前尽是他的眉眼,从冰水中涤出的温润如玉……   ————   洪雅守了楚珣整整一天。   第二天接到助理紧急电话出公差,百般不愿地把手机还给楚珣,千叮咛万嘱咐:“项目有什么,不许给学生打电话,不许提前出院,科研重要还是命重要……”   楚珣连声应好,转头从善如流拨给霍星叶。   第一天,白天,关机。   晚上,关机。   第二天依然这样,辗转拨给刘莉,结果不在通讯区。   拍戏在忙?之前她不是说会放一两天假吗?刘莉没和她一起?   洪雅和White是旧识,霍星叶去南美的前一个晚上,楚珣坐在阳台上给老头打过电话:人很好说话,只是言语中“洪雅的儿子”“洪雅的儿媳”“洪雅最近怎么样”“我听你妈妈提到过你”让楚珣心里略微有些……不舒服。   觉得有些不对,却也不愿细想。   修长的指悬在通话图标上将按未按,推送栏标题铺天盖地——   “许旭霍哥儿深夜一同现身机场。”   “许旭霍哥儿同坐一车,深夜出行。”   “许旭霍哥儿耳语,举止亲密。”   “……”   屏幕亮起,“a甘草”来电。   楚珣眸色暗了暗,清几下嗓子,又等了快半分钟,这才整理着病号服的衣领,捋一下额前的碎发,然后,压低声线,故作淡然地接起:“嗯?”   霍星叶就站在一墙之隔的门外,目光沉静地凝视着病床上的男人,借着良好的隔音效果,问:“你在实验室吗?可以接电话吗?”   她的声音糅着柔笑,裹着大洋彼岸和煦的暖光。   楚珣以为自己会计较那三条标题,真当听到她声音这一刻,连续两天未联络、再听到她声音这一刻,好像画不画叉又不是那么重要了……   楚珣“嗯”一声,淡淡地:“实验室中途休息。”   “是吗?”霍星叶又问,“项目进行得怎么样?你最近在做什么呢?塞纳河畔楼下回老家结婚的面馆老板回来了吗?”   “挺顺利的,李颖和王文脚不沾地。”回答完第一个问题,楚珣逻辑清晰地回答第二个,“怎么这么问,你觉得我能做什么?”   好像知道她听自己单音节的尾音容易脸红,楚珣刻意噙了点笑意,红酒般醇厚入怀,引得一片沉寂后,这才施施然回答第三个问题:“回来了。”   霍星叶微笑:“噢?是吗?那你早上有没有好好吃饭,我真的好想念他家炸酱面啊。”   “嗯,”楚珣长指把玩着胸前病号服上第二颗纽扣,面不改色,“他家炸酱面的酱汁味道好像改进了不少,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可以带你过去,过年?还是明年?”他抬腕睨一眼霍星叶送给自己的表,眉目温柔地叮嘱,“我很好,别太想,好好照顾自己——”   “好你妹,想你妹,照顾你麻痹啊!”   楚珣倏地愣住。   紧接着,“哐当”一声,霍星叶直接一脚踹开门,“哒哒哒”踩着高跟鞋奔到病床前,抡起挎包直冲冲地朝男人头上砸去:“去他妈的炸酱面,去他妈的好好吃饭,撒谎精,撒谎精,”她气得手抖,“楚珣你特么就是个撒谎精……” 第68章 小绛紫   “撒谎精……撒谎精……”   病房空旷, 她恼急的声音宛如丝线,掠过水面,在心上划出道道涟漪。   楚珣没有辩解, 也没有挡, 深邃如湖的眼眸清晰地倒映着她鲜活的姿态。   沉静, 安然,脉脉含情……   霍星叶动作不自觉地慢下来, 出口还是凶巴巴:“看什么看!我给你说别以为装无辜就不会被骂,要不是我正好回来揭穿你,你是不是还要继续骗下去?!”   楚珣点点头,又摇摇头。   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气得霍星叶抬指狠狠戳了一下男人的脑门:“给你说话你听到没有!你觉得晕到医院的感冒是小事儿吗?!你觉得胃痉挛到吊三天水的胃炎是小事儿吗?!坦白坦白, 微博上情感博主都说情侣间最重要的是坦白,你懂什么叫坦白吗?!”   楚珣仍旧保持着淡泊的神态, 凝视着她,任由她居高临下冲自己大呼小叫,又点点头,再摇摇头。   霍星叶一口气卡在喉咙, 单膝跪在床上拧他耳朵:“别以为装傻充愣可以蒙混过去, 你个撒谎精, 不知道我会担心吗,啊?!不知道我会害怕吗,啊?!”她冷哼一声,放开手,“你多大的人了, 就不会成熟稳重一点吗……”   楚珣慢慢扬手,摸了一下她光滑的脸。   “做什么?”霍星叶翻个白眼,没好声没好气。   楚珣抿抿唇,双手环上她纤细的腰肢,把头搁在她漂亮的锁骨端,用鼻尖轻轻蹭。   “别以为卖乖有用……”   霍星叶以前以为自己吃软不吃硬,遇到一个冰块样的楚珣,她吃了硬。   然后她以为自己可能是吃硬不吃软,遇到楚珣的柔肠百结,她登时什么气场也撑不起来,心里明明柔得不像话,面上还还是强撑着最后的凌厉,“我不会……”   楚珣轻咬一口她的下巴,略哑的嗓音终于不是隔着屏幕隔着山重水远,而是直接地响在她的耳边。   他说:“原来,不是梦啊……”   五分恍然,五分放下心,就像做过做过很多关于她梦般的语气……   听得霍星叶心尖一软,再也凶不起来。   素手掰过他的俊颜,朝着他鼻尖“嗷呜”一口,留下一串湿漉漉的浅牙印:“痛吗?”   楚珣笑,笑着回咬一口她的锁骨,“痛吗?”   霍星叶一愣,亦笑,蹬掉高跟鞋圈住他宽厚的肩,窝进他怀里,自然而然地摩着他的胸膛,然后,闷闷地:“以后别这样好不好……你知道的,我会担心。”   楚珣“嗯”一声,朝旁边挪了点位置,偏头吻她的面颊。   在医院这种地方,他发誓,他真的、仅仅、想亲亲她。   只是,借着天然的身高优势,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脖颈朝下……   肌肤胜雪,薄薄一层纱清透地覆在有致的弧度上。   花边若隐若现,宛如十几岁女孩子黑发上明艳的蝴蝶结,伴着“咯咯”浅笑飘过春天的树,裹上一层淡香。   不浓,不素,恰到好处地勾起心底邪念,让他想伸手,想勾开,然后……   楚珣喉咙滚了滚,不自然地把脸别到一旁。   霍星叶捕捉到细节,眼底狡黠闪过,转而带点坏心思地翻身坐到他身上,掀起一旁的被子盖住自己,接着,慢条斯理拉开连体衫拉链……   一寸,一厘……   病床被摇起一段高度,天花板上投下明暗光场,交错着大片将遮未露的阴影与白皙,和他喉结重重的吞咽……   一下,一下……   霍星叶眼里秋波流转,盈盈的涟漪荡得人心神不安。   偏偏她毫不克制,反而舔起了唇角,软声问:“为什么……不看我……”   “这里是医院。”楚珣嗓音哑如砥砺,扶着她腰身的掌心裹着可查的烫。   “医院不是正好吗……”霍星叶巧笑。   楚珣眸色骤沉。   霍星叶颤着纤长的睫毛,眨着眼睛,袅娜地俯身到他耳边,伸出粉嫩的舌尖,触及他绯红的耳垂,刻意压着声线,徐徐地舐,“你不觉得……医院……病床上……很像A……”   楚珣浑身渐紧,迎着她恶作剧的小眼神,徐徐勾唇,环住她柳腰的手臂慢慢收拢……   “片……”   倏地,直接将她摁在身下。   霍星叶一声惊呼。   楚珣长臂迅速探出被子,忽地抡起柜面上搪瓷杯,刷地冲墙角悬挂的监控砸去。   又快又狠。   “哐当”,镜头应声而落……   唐持上次休假,霍星叶中枪,他紧急赶过来动手术。   好不容易霍星叶好了,他继续休假,楚珣又昏倒。   好不容易楚珣感冒好了出院了,他苟延残喘地休假,结果,楚珣又胃病了。   一直在思量自己是不是和这两口子过不去。   他不过玩两把游戏、出去接个水的功夫,回办公室一看,监控怎么熄了?   唐持叫来小护士:“楚珣是今天出院吗?”   “是的,下午还有一组,输完晚上出院,”护士问,“要提前吗?”   “不用。”唐持挥挥手,拿了病历单和笔,“我过去看看。”   唐持走出办公室。   楚珣眉梢挑了点笑,滚热的掌心逡巡着在微凉的凝脂上,“呵”一声:“好玩吗……”   低哑,暗钝,勾得霍星叶心上长草,口水直咽,软着身子去解楚珣病号服上第二颗纽扣,第三颗……   唐持路过走廊,笑着和换药的小护士们调笑“这个唇色很适合你”“你衬衫的款式很好看”“是啊楚教授要出院了人家有女朋友”……   五米。   一步步走近……   一颗颗朝下……   麦色的胸膛,腹肌,然后……   典型的穿衣纤瘦,脱衣……   三米。   霍星叶细软的喉咙滚一下,无意识地并拢双腿。   “我没带衣服回来……”她溢出两声轻吟,在他不断落入的吻下,在他粗重的鼻息里,保存着越来越涣散的理智,“你别扯,轻点——”   “撕拉。”   布帛应声断裂。   一米。   白腻的腰肢倏地覆上稍带薄茧的掌心,细细摩挲。吹在耳后的鼻息蕴着浓重的蛰伏和忍耐,醇着、哑着、磨着音节在她耳根呼气:“舒服吗……”   一墙之隔。   门外,唐持站定。   门内,霍星叶浑身作软水。   秋风起,涟漪起,楚珣眼眸邃如撑船人乌木色的桨,以赤诚,以坚硬,探入水中,四面八方的力道紧裹桨身,旷野碧空将水声放大。   远天似寥廓,又似狭隘。   撑船人心神直荡,意欲沉身那一刻——   “砰砰砰。”   “砰砰砰,”唐持敲门,咳一声,“楚珣在不在?” 第69章 白雪皑   霍星叶涨红了一张小脸, 朝楚珣身下缩了缩。   楚珣屈肘撑在小姑娘身侧,把被子向上拽了拽,粗喘着鼻息, 没吱声。   若是别人问话不回答, 唐持也就当对方出去遛弯了。   偏偏楚珣平素话也少, 唐持想了想,直接推开门, 便看到——拱得很高的被子,趴着像做俯卧撑的姿势。   唐持吓一跳,站在床尾左右看了看:“教授你怎么这么睡着?”   楚珣出口黯哑:“想这么睡。”   “不会很难受吗?”   “不会。”   “声音怎么这么沙啊……”唐持瞅着他不对劲,关切地向着床头迈一步。   楚珣下意识把手箍紧些。   唐持自言自语:“教授我摸一下你额头, 是不是又感冒了啊……”   霍星叶吃闷“唔”一下,唐持视线触及枕头上一缕海藻般散落的长发, 顿时被劈当场。几秒后,迎上楚珣扭头递过来的深邃眸光,一边咳一边神色复杂地背过身:“待会儿还有一组水,可输可不输, 那就不输了?”   楚珣:“嗯。”   忍耐浓重, 全然不似平常朗月风轻。   唐持倏地起了点逗弄的心思, 一本正经接着道:“那你回去可要多注意身体啊,饮食要规律,生冷辛辣不要碰,作息要调整,熬夜伤身, 会扰乱代谢透支蛋白质。”   楚珣还是一声“嗯”,有质有感,疏离中的逐客意味尤为明显。   偏偏唐持故作听不懂,把手中病历单翻来覆去折了好几个样子,就是不肯走:“下次我休假你们俩可别闹幺蛾子了,我一条单身狗不容易。”   楚珣深呼吸。   “或者闹到医院来也别找我,这么小的毛病找我你们良心也是不会痛,大材小用。”   身下的小姑娘夹了一下腿,楚珣鼻息愈重。   “对了,待会儿办出院手续记得加上赔监控的钱,”唐持“啧啧”两声,“也就你们这些富二代有钱任性,上千块的铁坨子随随便便抡下来,关键是,这么高,还能抡得这么准,你说你刚刚是得有多急——”   “滚。”楚珣嗓音沉得不像样。   唐持悻悻然碰了碰鼻子,叮嘱一句“别太折腾”,转身出去,遇到门口推供药车的小护士,挥手示意不用。   小护士方才听得模糊:“是楚教授在说滚吗……楚教授不像那么凶的人啊。”   唐持“哦”一声,把门带上:“我吓到他的猫了。”   小护士跟着唐持回去,边走边嘟囔:“医院哪儿来的猫啊……”   唐持只庆幸自己没看到被子下的内容,笑而不语。   ————   楚珣胸膛温热,明朗的肌肉线条提供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庇所。   笼罩在熟悉清旷的气息里,霍星叶不用担心意见不合的演员会在自己床头放一只恶心的虫子,不用担心走在树下偶遇热带雨林的爬行生物,亦或自己说梦话磨牙被人听到,形象全无……   隔着一层不厚不薄的棉被,外面男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霍星叶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熬到现在困意越来越浓……   眼皮越来越沉……   等唐持关好门,门外的脚步声消失不见,楚珣问霍星叶“要不要继续”,回答他的,是小姑娘均匀绵软的呼吸……   血液还聚在一处,炙热,滚烫,难以纾解。   偏偏她睡得又香又甜,小宠物般毫无防备的样子。   楚珣微微沉身,感受了好一会儿她的体温,最后,还是只能一半无奈一半头疼地叹一口气,带着小报复的心思,反反复复,吻遍她全身,从脚趾到发丝……   淋漓过去,勉强平息……   ————   霍星叶这些天夜戏拍到凌晨,一大早又起来校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睡好觉了。   回国后的第一觉环境太好,她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睁眼望见塞纳河畔天花板上雕塑般的琉璃灯,她脑子浆浆糊糊当机好一阵,探手摸了把身旁位置的余温,慢慢清醒……   原来,不是做梦。   原来,自己真的回来了啊。   霍星叶身上是楚珣帮她换的厚睡衣,掀开被子还是微冷。   她随手捞了件楚珣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趿拉着拖鞋一边朝外走,一边唤人:“楚珣楚珣,你在哪儿。”   “楚珣在不在,楚珣在不在,我说楚珣你说在。”   “……”   男人立在餐桌旁,朝盘子里的吐司挤酱汁,没回头。   眸里则是泛着浅光,光里温柔含笑。   冬将军喜欢霍星叶拖鞋上毛茸茸的兔耳朵,霍星叶走到哪儿,他就跟着爬到哪儿。   霍星叶左躲右躲,躲不掉,状似无意地走进厨房。   冬将军前脚温温吞吞跟着爬进去,霍星叶后脚就越过海龟花纹繁复的背壳退出来,冬将军转身困难,只能眼睁睁看着……   “哗啦啦”。   霍星叶合上玻璃门,冲仰面盯着自己、老态龙钟的冬将军龇牙咧嘴。   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冬将军一脸茫然地看着她上一秒恶作剧,下一秒弯眉眼,笑眯眯挤到男人脚边剪下的大片清光中……   “我昨天怎么回来的啊,”她用手指蘸了一点草莓酱,放进嘴里啜,“不对,应该说你昨天怎么回来的啊。”   “又不洗手。”楚珣一手端着餐盘,一手屈指轻扣一下她光洁的脑门,迎着小姑娘吃疼瘪嘴、委屈巴巴看向自己的表情,微笑,“虽然我不太在意形象,但昨晚的事你最好别提。”   霍星叶舐着唇角草莓的甜:“为什么?”   “一个穿着病号服的男人,抱着一个穿大号西装的女人,鬼鬼祟祟跑到医院停车场开一辆跑车走……真的很像神经病。”楚珣有些不自然道,“路过南大门口那个红绿灯,还碰到了宁教授,他看我的表情,很……诡异。”   画面感太强。   霍星叶“噗嗤”破功,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是潮流。”   楚珣“哦”一声,好笑:“可是是谁里面就穿了件睡衣?”   霍星叶把指尖上残留的草莓酱点在他的鼻尖,理直气壮:“可是是谁扯烂了我衣裳。”   楚珣:“……”   才在一起有段时间,霍星叶很爱脸红,丁点擦枪走火的话就能把她臊得不行。   以前觉得,好欺负。   现在觉得,好……怀念。   楚珣俯身将鼻尖的草莓酱蹭在她的鼻尖上,去厨房把空盘子放了,端了热牛奶过来。酒水架上粉杯子是霍星叶的,蓝杯子楚珣的,霍星叶坐在椅子上晃荡着两条小细腿,脆生生指:“我要用蓝色那个。”   楚珣瞥她一眼:“不行。”   霍星叶:“勺子也要蓝色那把,你用粉色。”   楚珣严肃:“不行。”   霍星叶:“多放点糖,两杯牛奶面上的那层膜我都要。”   “……”   得寸进尺这种事儿,霍星叶敢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楚珣洁癖归洁癖,却也拿她没办法。   倒好两杯鲜牛奶后,一边把粉被子里那层膜刮起来抖到蓝杯子里,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你最近和许旭关系不错?”   牛奶膜嫩滑鲜香,入口即化。   霍星叶也是和楚珣在一起后,才从不吃早饭或者胡乱解决变成享受童年回忆。   听到这话,她砸吧砸吧嘴,自然地回:“没有啊。”   楚珣面色微动,一口气还没松完,便见霍星叶眯眼对着牛奶面吹气,腻软的音调仿佛裹住那缕蒙蒙热气,软滑香醇:“我和他关系一直都挺好。”   楚珣嘴角弧度戛然,不着痕迹地把汤匙扔杯子里:“糖自己加。”   金属碰撞骨瓷杯壁发出“嘭”的脆响。   “吃醋了?”霍星叶凑到他眼前,甜笑着伸手,想摸他的下巴。   楚珣不动声色避开。   霍星叶莫名其妙,敛了点笑意瘪瘪嘴,自己抱起白糖罐:“怎么忽然这样啊……我记得之前给你讲过啊。”   霍星叶才到《荒原》的时候,真不经意地给楚珣提过:“许旭也在,后期有他十分钟的客串,但进组很早。”   楚珣不知是真不经意还是假不经意地随口问:“为什么和许旭的关系比和其他魏易什么的要好。”   霍星叶把渊源阐述得很仔细——   五十步五百步是纪苒柚基友,也是知名编剧。自己才走红的时候,表示过以后想朝演艺圈靠,五十步五百步就邀请自己探班他当时正在拍的电影,一个地震题材纪录片,许旭是男主,饰演军人。   一身制服,一双手。   一抹侧颜,一束光。   在烽火硝烟中救下小姑娘的戏码总是百看不厌,一来二去,也就熟了,但仅限于约饭或者朋友几个一起唱歌搓麻将。   媒体偶然拍到两人的照片,开始炒绯闻,霍星叶有心捧许旭,加上五十步五百步要电影热度,便任由媒体去操作。后来电影宣传过去,加上霍星叶又夸盛洲、于莫远的爪子美,媒体转移注意力,许旭也就成为了过去式。   他很聪明,不纠缠,目标也明确。   大抵是怀着对那角色的喜欢,也大抵是怀着对许旭本人的欣赏,之后纪苒柚和霍家人那儿有合适的资源,她也乐得顺水人情……   楚珣清清淡淡“嗯”一声,折身去沙发拿了一本全英文的植物教材,坐回她旁边的位置吃早饭。   书本很厚,他一手手指横亘在周正的书脊边缘,一手捻着吐司,姿态闲适地咬,时不时喝一口牛奶,喉结应声滚出的弧度格外好看。   方形餐桌下,被教授放出来的冬将军心满意足蹭着霍星叶拖鞋上的兔耳朵。   餐桌上,霍星叶一边看他,一边用叉子戳煎蛋,声音弱弱的带点小可怜样:“到底怎么了嘛……我们之前不是说过他的问题了吗?”   “是啊,”楚珣颔首,目光落在大篇晦涩的英文上,并不斜视,“我就随口问问。”   霍星叶“哦”一声,讪讪收回目光,从兜里掏出手机正要联网,纪苒柚电话进来。   三个字:“看微博。”   霍星叶挂完电话,若有所思瞟了楚珣一眼……   国内的传媒和营销,东南系一直在控。   消息是从外网上流出的。   先是一篇博文说她“擅自离开《荒原》剧组”“耍大牌”“独断专横脾气差”,然后是她的粉丝和黑子在博文评论下开撕,再是有人帮她说话,一个是许旭,一个是姚婉莹。   两人澄清说霍哥儿回国是因为急事,White知情等等。   持的是贵圈惯用的公关口吻,妥帖又圆滑。   不大不小一场戏。   霍星叶看到的时候,已经因为第三波,White的正式声明彻底安静。   自己似乎也并不需要多说什么。   新热点来了,旧热点自然就会被盖过去。   霍星叶举杯啜一口牛奶,眼睛一边看,手指一边滑,走马观花地扫过自己和许旭之前七七八八的绯闻,秀气的眉头几不可查蹙一下,转而放下杯子,舒展道:“其实许旭人真的不错,第一个帮我发声。”   楚珣云淡风轻:“那他之前为什么不解释?”   霍星叶“啊”一声,颇为心虚:“你关注过之前的八卦吗……我都没注意……”   “你觉得我忙着少一个人的项目有时间看八卦?”楚珣翻了一页书,流畅的弧度在空中划出一抹“哗啦”,和他声线一样,潺潺、平缓,道,“我只是今早看到推送,顺带把之前的也看了一下,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   大概意识到自己口气不善,楚珣白净的指节横在书中,清朗的面上蕴着几分语重心长:“娱乐圈本来就不简单,许旭这么年轻就拿国际影帝,你觉得他没两把刷子?”   霍星叶用汤匙搅牛奶:“当然有,别人都想红,他会急流勇退沉淀自己,别人都想片酬高,他会认真选片,参考各方面的深度和价值观,就像他这次为了《荒原》推掉一部孩子上学择校热题材的大制作卫视剧。”   “万一他只是想卡电影咖位呢?万一他另有图谋呢?”楚珣凝视着她,低醇着古井无波的声线,温和又耐心道,“草草,你有时候看问题可能还是相对片面,有句话叫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看到的好的,背后说不定是什么魑魅魍魉,你看到许旭各方面很有潜力,说不定他就是个诡计多端——”   “楚珣你吃醋也要有个度啊。”霍星叶拧眉,“啪”一下将汤匙砸进杯中。   她最不喜欢别人一副说教、“我是过来人、我年龄比你大、看得比你懂”的口吻教育自己。   就算楚珣不是别人,她心里仍旧糅了团火:“许旭一没招你,二没惹我,就普通朋友简简单单的,你犯得着总这么拐弯抹角说人家吗?我听到你病了急匆匆赶回来,还是他送我到的医院,别人怼我,也是他帮我出的声,人家很忙好吗,帮你全因为情谊在那——”   “他忙他会整天无所事事待在《荒原》?他忙他会这么刚刚好地拍个杂志送你到机场?他忙他会踩着点看到博文五分钟内为你站队?”楚珣收了脸上的和煦之意,冷笑一声,“你前后自相矛盾还可以再快一点。”   霍星叶哑口无言。   空气,突然安静。   楚珣定定直视着她的愕然。   几秒后,推开椅子起身,将笨拙的书籍放入公文包,取下雕花挂衣爪上的灰色呢子风衣,穿上,系扣,弯身换鞋……   霍星叶神色一慌:“你要去哪儿?”   “我去学校看项目,晚上回来。”   方才的凌冽全然消散,楚珣探身捞过茶几上的手机,一边朝玄关走,一边平静道:“你吃完碗筷搁桌上就好,中午可以点外卖,或者冰箱里有半生食材,你搜一下步骤加热,备用钥匙在地毯下,车钥匙还是在老地方……”   霍星叶起身,蹭蹭蹭跑到他面前出手拦住:“我一天一夜这么远飞回来,你特么就这么扔下我去学校?”   她语气激动,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害怕在下一刻看到她红眼睛。   楚珣悄然别开眼,扣住公文包的长指朝内攥了攥,面上仍是拢着层皑皑清雪般,不化不松动:“在这里说下去也是毫无意义的争论,我认为我们双方现在……”他眼睫微垂,喉咙微滚,“需要暂时的冷静。” 第70章 轻黛蓝   “冷静?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冷静?莫名其妙的为什么要冷静?”霍星叶轻笑一声, 笑意不达眼底,“冷静之后你是不是还想冷战?冷战之后是不是就想分手?”   “我没有。”楚珣微蹙着眉。   几分不想多说的姿态,清润的声线微微有些不耐, “我没想冷战也没想分手, 但很明显, 我们在许旭这件事上谈不拢。我没办法驳倒他对你意图不轨的观点,而你又……”他顿了顿, “如果你执意觉得我就是小心眼在吃醋,就是觉得他重情重义,那我们真的需要好好……”   楚珣话音未完,霍星叶猛一下垂手, 看也不看他地朝卧室跑去。   趿拉着一双毛拖鞋,步伐吓到了冬将军, 迈得又重又急。   楚珣伴着“哐当”摔门杵在原地,纤长的眼睫把玄关昏色光影一分为二,清俊的容颜一般明,一半暗, 暗盖住眸中不明的情绪。   霍星叶在里面“噼里啪啦”倒腾几分钟, 妆都没化, 直接换了套墨绿休闲装就出来了,一边绾头发一边走到电视柜旁,拉开抽屉随便摸了把车钥匙,又从柜子上的储物灌抖了一把硬币装裤兜,走到倚在玄关的男人身前:“和学校请个假, 走。”   楚珣容色淡淡:“去哪。”   霍星叶蹲地系鞋带:“你别问,问分手。”   楚珣“哦”一声,云淡风轻道:“那你涂防晒了吗,今天外面有太阳,屯的防晒霜在梳妆台左下方的盒子里。”   霍星叶仰面狠狠剜他一眼,踩着外穿鞋蹬蹬蹬进卧室补了个防晒,拎着两副墨镜两个口罩再次出来:“走。”   楚珣心里还是搅着团麻,又细又乱,密不透风,压得他喘不过气。   但见她明明生气到素颜出门,还强撑气场说“再问分手”,明明不要他问了,还是乖乖回去涂了防晒的模样……竟有些,想笑。   唇角弧度不大,和料峭冬日最后一抹绿意一个样。   出电梯的时候为她扶着门,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容颜清寒,清寒深处却揉着等待春天的和煦微光。   霍星叶摆明了不想说话,直接在一排跑车中摁开一辆。   然后,凭着对他做事周全的了解,从车头摸出一只马克笔,动作飞快地把前后车牌涂污到看不见,把笔扔给男人:“上车。”   楚珣没再问她做什么,去哪儿,动作流畅地截住空中抛来的弧度,屈身坐上副驾驶。   霍星叶戴好口罩墨镜,二档起步,停车,刷卡,出停车场,接着三档,四档,在限速四十码的环城高速直接加到五档的时候……楚珣收回落在仪表盘上的视线,默契戴好墨镜口罩。   油门到底,闯红灯,占公交道。   “您已超速,请注意车速。”   “您已超速,请注意车速。”   “……”   机械女音伴着窗外快得不成像的风景叽叽咋咋叫。   等造型乖张的布加迪停在C市收费站,霍星叶退高速路卡时,楚珣这才清淡问:“回C市?”   她的家。   四个小时的车程,她开了两个小时不到。   霍星叶这手摇上车窗,另一只手探到他唇前做了一个拉紧拉链的手势:“你别说话。”   “哗啦啦”,车窗嵌入金属槽。霍星叶重新挂挡:“你觉得我们现在足够冷静吗?”   楚珣指了一下唇,霍星叶了然,又抬手做了一个拉开拉链的动作。   “我承认有一点吃醋成分,但我一直保持着理智,你难道就不觉得许旭对你做的很多事都太巧合,就像安排了一场大戏,你把他当朋友,”楚珣说,“最后指不定他一刀——”   “闭嘴。”霍星叶重新把他嘴上的拉链拉上。   楚珣抿唇,有些闷,有些委屈,却也什么也没说,头扭向窗外打量这座熟悉又陌生的盛景。   鳞次栉比的钢筋森林,人头攒簇的繁华商圈,整齐列一的行道树,以及在喇叭和沸反盈天中淡然飘一地的枯叶金锦……   城市,好像都长这样。   如果非要加什么定语,无外乎,她长大的地方。   霍星叶绕了条快车道,越过半径,抵达老区中心一处闹中取静的别墅群。   家属院,三个低调的手写体塑在门口。   门口红色大圆伞下,是两抹相对而站的橄榄绿,安保严苛,西南片区真正寸金难买寸土的地方。   霍星叶把车扔在小区门口,带楚珣去了一个家常菜馆。   店面不大。   老板娘风姿绰约,热络地引人入座:“哟呵,好久没看到霍哥儿了,这是……”她朝霍星叶挤挤眼睛,小鲜肉?   霍星叶没看楚珣,熟练地勾了几个菜,夸了老板娘身上DOLCE&GABBANA的围裙衬气质,把菜单还给她:“男朋友。”   老板娘竖起大拇指:“正。”   霍星叶不置可否,楚珣礼貌颔首。   饭解决得很快。   中午一点是午休时间。   冬日惯有的凉风也停歇下来,给树上、草丛中的昆虫留下足够的休整时间。大大小小的别墅造型工整雍容,有的独处一隅,有的三三两两排在一起。   两道遮完脸、在霍家和纪家后面鬼鬼祟祟徘徊的身影引起了巡逻的注意,走近了见个头娇小的女子摘下口罩墨镜,惊讶:“霍哥儿你回来了?怎么不进家门?霍部和苏总才回去没多久……”   “嘘……”霍星叶食指抵在唇上示意铜锣嗓的警卫小声点,和气解释说,“我吃了午饭到处转转。”   “好的……”   警卫似懂非懂点点头,用那种看拐卖了霍哥儿、霍哥儿还帮人家数钱的嫌疑人的目光瞟了楚珣一眼,神情复杂地走开。   霍星叶前前后后观察环境。   楚珣唇角几不可查抽搐了一下:“……”   他想,自己可能疯了,才会什么都不问,穿得一身正经任由她胡来……   两栋并排的别墅隔成约莫一米宽的小巷道。   巷道中央有一个中空的小平台,高度大概一米五。   小平台上方是两栋别墅两扇对称的窗,霍星叶带着楚珣轻手轻脚走到平台前,弯身探进中空的部分,左找右找没找到,灰溜溜地抓了一把头发:“怎么不见了?”   楚珣问:“你要做什么?”   “我要翻上平台从窗子溜进去,以前这里有张小木凳,刚刚怎么没找到,”霍星叶悻悻然挠了把鼻子,“难不成我要踩着这几盆丑兮兮的多肉爬上去?”   楚珣手插在裤兜里:“回家为什么不走大门。”   “谁给你说我要回家,”霍星叶翻个白眼,一拳捶在他的心口,“你快给我想个办法。”   楚珣手插着裤兜,面无表情:“我没办法。”   “你不是很聪明很会说教吗,”霍星叶双手环胸一声“啧”,“真的到关键时候怎么就……”   霍星叶正说得欢快,便见楚珣姿态优雅地脱下浅灰呢子大衣,平整地悬在臂弯,然后,单膝跪地,身体微微朝前探了个弧度。   “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迎上小姑娘懵懂的神色,楚珣长叹一声,一手温热地拢她手腕,一手反屈拍了一下自己的背,语气尤为无奈,“踩上来,会不会?”   霍星叶怔了片刻,回过神,弯着眉眼啄脑袋。   小姑娘体重不到一百。   轻飘飘一团踩在背上那一刻,凉风裹着她的香甜拂过他的脸,楚珣在风里和命运对话。   命运冷漠脸:“楚珣,你疯了。”   楚珣恭顺答:“是的。” 第71章 软玉白   霍星叶上学时爱和纪苒柚凑一块打游戏, 不爱做作业。   每到假期快结束,《暑假、寒假生活》还是开天窗的状态。   不会做就更不想做,每次霍妈妈把她关在书房说作业做完了才能出来, 霍星叶前脚敷衍点点头, 后脚就拉开窗户翻到纪苒柚家, 玩到一个心灵感应的点,又悄悄翻回来, 颓丧着一张脸给正开门的母上大人说不会。   霍妈妈管她管得少,自己也理亏,几句话你来我往,也就作罢……   此厢, 霍星叶轻车熟路翻到平台,从外面熟稔地拉开窗户上的镂空闩, 反身给男人递一只手。   楚珣腿长,退一步俯身再发力,流畅的弧度在空中掠完,人便轻盈地站在了平台上。   温热的手掌不借力, 轻轻覆上她的柔荑……   皮肤透着体温, 灼得霍星叶心里发烫, 面上仍是云淡风轻,引着他从窗台跳进房间。   五边形的构造颇为独特,一个六层高的落地大书架完整地横亘了三面墙。   从中文到英文再到希腊文,从名著到商业管理再到二复的通俗小说,浩如烟海。楚珣逡巡的视线在一排署“霍”姓和“楚议贤”的人物传记上停了一瞬, 问:“这里是?”   霍星叶摁开书架旁的保险柜就开始翻:“书房。”   楚珣双手插在裤兜里:“你在?”   霍星叶头也不抬:“偷东西。”   楚珣失笑……   在自己家偷东西这种事,大概只有自家姑娘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楚珣放轻脚步走到霍星叶旁边,自然而然地按顺序叠好她取出来翻乱的文件。   霍星叶这儿倒腾一下,那儿抖开一页,楚珣就跟在旁侧,帮她把东西收回原处。   一前一后,格外默契。   霍爸爸霍妈妈平常放文件的地方都找了个遍,还是没找到。   霍星叶叉腰站在房间中央环视一圈,最后,目光停在书架旁的高柜上,眼睛一亮,轻手轻脚走过去,朝楚珣挥挥手。   楚珣跟上。   霍星叶扶着他宽厚的肩膀刚踩上藤椅,“嘎吱”一声略大,惊得霍星叶一个哆嗦,忙不迭下来,小跑到另一角落的画架前拎了根扎实的木凳过来。   细脚窄座,高度可观。   楚珣虚声说:“你给我指要哪个,我帮你拿。”   “你不熟。”霍星叶拒绝,楚珣只得稍稍弯身,一手搂住她小腿,一手稳着凳子帮她站上去。   银色金属盒放得很高,霍星叶即便踩上凳子也需踮脚。   她手刚碰到盒脊,“窸窣”着朝外缓缓拉,外面传来一声清脆的“啪嗒”。   霍星叶听成开门,想扭身看又没注意自己身处高位,一个慌神脚踝一偏,崴到木座边缘上,重心失衡,眼看着整个人就冲书桌旁造型尖锐的落地台灯直直摔去——   楚珣余光一冽,眼疾手快到没有思考时间,一手倏地打横拦住她纤细的腰肢,反扛在肩头,一手凭空捞起侧跌的凳子,避免碰撞。过快的速度晃得霍星叶胸口一窒,胳膊下意识环住男人窄劲的腰。两人同时屏息……   霍妈妈关了卫生间的换气扇,踩两下门垫,对霍爸爸道:“我听柚子妈说,柚子说草草回来了,你说那个楚珣哪儿好,草草为什么就那么粘他。”   “你要问草草。”   “草草那插科打诨你又不是没看到,”霍妈妈“诶”一声,转而挑眉猜,“长得好?”   “……”   “家里有钱?”   “……”   草草都不缺啊。   那就只剩最后一个选项,“难不成是床上合得来?草草离不开?”   “你这当妈的说话也是没遮没拦,”霍爸爸笑着挠了一把霍妈妈的肩,眉眼满是无奈,“一物降一物,感情的事情谁说得准……说好要把户口给孩子自己保管,你又藏玻璃面下,难不成草草还真会来偷?”霍爸爸语重心长,“草草不是小孩子了,要给她自由和成年人的尊重。”   霍妈妈哼个鼻音:“要你管。”   “……”   外面两人的谈论声靠近又飘远。   里面两人同时松一口气。   楚珣刚想把霍星叶放下来,背后便传来一声“别动”。   楚珣只好继续抱紧霍星叶的腿,霍星叶掀开书桌上的玻璃面快速从里面抽了张纸放衣兜里拉好拉链,这才拍拍他的肩。   楚珣放人下来:“还要找吗?”   “回去了。”   ————   一路走来,楚珣心里隐约有个猜想,但觉得太匪夷所思,也就不去深究。   等霍星叶真的又飙高速把车开回A市,跟着导航走到民政局门口,副驾驶上的男人这才敛了神色,淡淡地:“你要做什么?”   “早上我出门把你户口本翻出来了,刚刚回家把我的拿来了,”霍星叶把衣兜里两张浅蓝色的纸摸出来,扬到他面前一挥,弯着眉眼说,“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可以把证领了。”   她的语速不急不缓,像在说今天天气一样随意。   二十六路公交车踩着她的话头话尾在公交站停靠、驶离。站台旁侧有一株尚未凋敝的小叶榕,一两只鸟儿飞进枝丫,裹点鲜活绿意出来,扑棱着翅膀摇上如洗碧空。   天上没云,湛而澄澈。   一如她的眼眸。   对视间,楚珣徐徐蔽落脸上的柔和,声线低沉着问:“你觉得我吃醋了,所以想结婚来让我安心?还是说……”   他勾唇,无笑,“在你眼里,婚姻就是儿戏?”   霍星叶心口一凉,怔忪一瞬,然后,讪讪垂手,将两张纸铺在腿上,以指为框地重合……   “当初给我戴上戒指的人,是你。上午没问缘由就跟着我走的人,是你。之前让我踩在背上,在我摔之前抱住我的人,”霍星叶说,“还是你。”   经过长途跋涉,印着楚珣名字的那页户口簿上印出几道褶皱。   霍星叶纤白的手指抚在上面,一下一下滑平。   “楚珣,”她唤他的名字,转脸,抬眸,直视着男人皑皑的眉眼,说,“你是老师,平心而论,做人是不是要讲道理。”   楚珣长臂屈于车窗,好看的弧度延生一片沉默。   霍星叶纤长的眼睫在眼窝投下一圈扇形的阴影,阴影轻轻颤了颤:“别人看我贵圈混得风生水起,以为我察言观色识人了得。其实我爸妈、柚子霍阙都知道,我就是个缺心眼。很多事情,你不说清楚,我就不明白……比如许旭。”   霍星叶顿了顿,“遑论我和他只是朋友,比起维护他,可能我更烦的是你用我和他有什么的语气和我说话,说他对我怎样,说我知人知面不知心,还说……还说……”清澈眼眸倒映出他微绷的下颌,微暗的侧颜,腻软的喉咙不自知地滚了滚,滚出一缕沙哑,“要我冷静。”   窗外车水马龙,人烟繁盛。   楚珣猛一下,阖拢眼眸。   “可我要怎么冷静?”   一句话,霍星叶倏地拔高音调,糅上颤意:“我身边、枕边、心里那个人明明是你啊!你为什么要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让我冷静?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我认为自己什么也没做错,可你偏偏不明白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和你比啊!”   楚珣喉结起伏,闭着的眼轻轻动一下。   别的车经过前后的停车位,在车窗膜上逛出浅影。车轮轧上马路的声音通过地基将滚动感透过指尖,震天地响……   “我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表达什么,反正我心里乱糟糟的。”大抵意识到自己方才那一刹的情绪太激动,霍星叶长长咽了一口气,别眼不看他。   背景喧嚣,车内愈静。   “从小到大我都是冲动派,意气用事远多于理智考虑。小聪明有,大智慧基本为零。”   霍星叶颇为自嘲地弯唇,接着道:“我不喜欢冷暴力,不喜欢明明一两句话就可以解释清楚的东西,非要误会过来误会过去,我不是以为你吃醋了让你安心,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属于我,我属于你,我们才是最亲密的人……”   楚珣撑在漆黑车壁的小指白净,如悬在灌木叶尖的昆虫羽翼,式微,战栗。   霍星叶深吸一口气,抬手,玉软的掌心轻拊上他的侧颜:“在月亮山我就告诉过你,我数学经常不及格,我成绩万年倒数,我没你智商高,我很笨……在我智力可以考虑的范围内,我唯一可以想到的事,只有合法化,只有把我们绑在一起,只有,”霍星叶停一下,脉脉凝视着他道,“看似草率实则认真地把我后半生、一辈子、所有的幸福牵挂羁绊通通交付与你。”   这就是霍星叶能做出来的事。   这也是只有霍星叶能做出来的事。   不知是盛夏时节动车上的阳光太好,还是他那声“神经病”裹冰携霜,亦或是那场一起淋过的大雨,若即若离的沉默,以及后来在一起了,深夜里他搂着她腰肢抵死缠绵到的高潮……   楚珣仍旧闭着眼眸,薄唇抿得发白,成线,就是没有声音。   霍星叶手指一寸一寸垂下,眼里的期待一点一点熄灭。   “在许旭车上我放不开,僵直一路坐到机场。飞机餐很难吃,我没吃早饭午饭,就吃了一顿晚饭,随便点一个口味里面还有我最讨厌的胡萝卜。头等舱座位挺大,但我旁边的大叔一直在打呼。一天一夜基本没合眼,飞回来打滴滴还叫到了洪阿姨的助理,为了不让他给你通风报信,我把我微信里几年抢的一千块零钱都发给了他。结果,回来……”   霍星叶扯扯唇:“可能我就是无理取闹吧,可能我就是任性吧,可能我就是被宠坏了自以为是吧。”   她手挪回腿上,捻起他那张户口簿,深深看一眼。   然后,轻缓地放到他的手背上,故作平静道,“不领证也没关系,不好意思是我让你为难了,是我让你生气了,是我让你折腾了一天,都是我的错,两个小时不长,我把你送回塞纳河畔再回C市,可以赶在他们下班前把户口簿放回去……”   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眶。   楚珣闭着眼,白净的手掌凭空覆住她的眼睛。   只一瞬,热泪滚落,浸到他的掌心。   空间密闭狭小,放大鼻息。偏偏她抽噎着,还嘴硬:“我没哭,不许说我哭,我才不会哭,我才没有委屈,只是刚刚风吹沙子进来迷了眼睛……” 第72章 陌上彩   楚珣静默良久, 轻轻叹了口气。   出声哑然。   带着一份自知但不知何时蓄上的哽咽,跨越山迢水远般响起:“我说上句话时,感觉自己端着满满的理智, 说这句话时, 感觉自己好像才是那个……任性、小心眼、无理取闹还自以为成熟的混蛋。”   “噗嗤, ”霍星叶破涕为笑,抱着他的手掌一边擦眼泪一边娇软道:“我喜欢的楚教授才不是任性、小心眼、无理取闹还自以为成熟的混蛋呢~”   楚珣神色动容:原来, 爱情真的和宁教授说的一样,是相互包容,相互理解,相互……   他满腔柔情尚未表露。   “他是个……”霍星叶拂下他的手, 红眼注视他,温柔又细致地替他捻下落在他脸颊上的眼睫毛, 弯唇甜笑道,“……不折不扣的幼稚鬼。”   楚珣温和戛然:“……”   “好啦好啦,”霍星叶熄火拉好手刹,腾身越过档位跨坐到他身上, 小细胳膊顺势环住他的腰身, “抱抱我的楚小盆友。”   楚珣左边唇角陷着一个几不可查的酒窝, “嗷呜”一口,咬在她娇嫩的鼻尖上:“谁是小朋友。”   霍星叶指腹划过他狭长的眼角,噙笑:“你有眼泪。”   楚珣偏头躲避:“我没有。”   “你在撒谎。”   “我没有。”   霍星叶喜欢看他烫着耳根强撑淡定的模样。   他越是躲,她越是弯着眉眼追去挠,就像个贪玩的小孩, 全然没注意一扭一动间,男人扣住她后背的指尖愈紧,眸色和鼻息渐渐沉下来……   终于逮着那点烫,霍星叶坏心眼地朝他耳孔轻轻吹气:“你爱我吗……”   “咔咚”。   回答她的,是倏然放平的副驾驶。   霍星叶还没来得及反应,楚珣猛一欺身,不容反驳地将她压在身下。   霍星叶一声惊呼上一刹溢到唇边,下一刻,无缝渡入男人连滚的喉咙里:“你说……我爱不爱你……”   楚珣左手合住两只白腕举过她的头顶,右手攀着她休闲装的拉链朝下,每拉一寸,眸色便邃一分,拉至腰线,白净修长的指节直接勾开细带,继续……   楚珣是这样一种人。   你看他第一眼,不会注意他的五官,只感觉他周遭的清冷,可以将人置于天山之上,寒冬时节,万物凋敝后覆上的那层雪,白,皑,凉薄得勾魂慑骨。   然后,再是出众的五官,下颌总是微绷,眼眸总是清淡。   霍星叶也是在和他沉沦之后,才知道这人拨开自持的皮囊,有多温柔,有多细致,情动时分薄唇会紧抿成线,勃发的肌肉线条会裹上细密的汗,汗顺着起伏的弧度抛起落下,会在她濒临溺死的那一刻,钳住她的纤腰猛一发力,将她送上云霄……   民政局门口过往的人不多。   哪怕贴膜将跑车遮得像个大铁盒,终究还是在光天化日下。   一个是美甲起家拥粉千万、穿上礼服就能仰着下巴走红毯的贵圈总攻,一个是常年西装革履,著作等身、站在讲台上声线清朗如沐春风的植物教授……   车身震动起伏,灵魂不落人间。   民政局旁边有个交通巡逻亭。   里面的交警看着车好像不对,但每每走进贴罚单时,又安安静静,像个上课开小差下课在办公室等班主任的学生,仪态形体乖巧安顺。   等他贴好第四张罚单走远,一男一女才从车上下来。   男人面目餍足一身清爽,女子垂眸蹙眉,几乎是被男人夹在咯吱窝下,走进民政局……   逼婚?   交警叹了口气,是这样,这年头男女比例严重失衡,谁有个女朋友,还不得赶紧拐回家……   想着想着,他又暗唾,自己一条大龄单身狗,瞎脑补什么呢。   ————   下午五点半,C市家属院。   霍爸爸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故作从容地踱到书房,掀开玻璃面,果然,没看见下面压着的那张浅蓝户口簿。   他从公文包里掏了一张大小厚薄完全一样的空白蓝纸,小心翼翼塞进去。   “咔”,放下玻璃面,嘴角弧度释然又心酸……   一辈子难得有事瞒老婆,只奢求教授能对草草好点,给她吃,给她穿,给她睡……   等等,好像哪里不对。   ————   霍星叶和楚珣回到塞纳河畔,差不多晚上七点。   霍星叶四仰八叉朝沙发上一躺,绵软的坐垫瞬间凹进去一半。   她明明全身都酸得不能自已,还颇有精神地举着两个红本本盯着瞧,也不翻开,就是咧着嘴“嘿嘿嘿”……   楚珣把两碗酸辣粉放到茶几上,唇角几不可查地抽搐:“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吗?”   霍星叶眼神都没给他:“什么?”   “天真清纯可爱无邪的……”楚珣顿一下。   霍星叶自然地把头挪到他大腿上,软绵绵接:“小仙女?”   楚珣垂头,用下巴点了一下她光洁的额头,含笑:“智障。”   “……”霍星叶撇嘴,默默把头埋进他腹前蹭。   虽说颜记酸辣粉在南大后街开了好几年,如果不是霍星叶想吃,楚珣是绝对不会碰的。   一是味道重,二是太麻烦。   明明煮熟了,老板娘说还要焖上十分钟才有入口即化的口感。   秉承着做实验的严苛,楚珣从拎出店开始计时——五分钟到家,除开中途掀开挑辣椒,还需要四分十八秒。   男人抬腕注视表盘上的指针。   霍星叶抱着手机把两张户口本的图都P好了,临放上微博前,脑海里忽然飘出洪雅助理来机场接自己时无意说的话。   楚教授不喜欢任何形式的公开露面,楚教授不喜欢别人对他指指点点,楚教授……   她悄悄把图存进私密相册,冷静又无聊地搜索自己名字,慢慢看自己和许旭之前的八卦,浏览着“震惊”“多年好友”“爱情通过时间证明”这类反复出现的关键词,不由自主拧了眉……   楚珣掐准时间掀盖子:“快坐起来吃,待会儿就冷了。”   霍星叶“嗯”一声,慢慢吞吞坐起来靠在楚珣怀里,点开微信许旭栏,然后,承着男人淡然的目光,行云流水删除,然后,切到企鹅,删除,再切到微博,取消关注。   转念想媒体会不会因为自己只取关了许旭做文章,她手指一顿,把什么环宇传媒,什么姚婉莹,什么乱七八糟的导演编剧统统取关。最后只留了纪苒柚、沈言曦、五十步五百步几个熟透的互关……抬头,笑着问楚珣:“楚小盆友你要不要注册一个,我关注你啊。”   楚珣怔忪,随即,神色纵容地放下筷子:“嗯。”   咸甜的花生碎和榨菜拌在一起,炒得干脆的肉米旁飘着鲜嫩成云的虾滑。   汁液浓郁,香与热随着袅袅烟雾不断飘升,霍星叶把自己那碗啜完,又毫无障碍地端过他那碗,动一半。   自己吃撑了百无聊赖,那就只好在他吃的时候翻来滚去。   这边亲亲他的耳廓,那里搂搂他的后背。   最后,以趴姿将胳膊撑在他结实的大腿上,素白小手有一搭没一搭玩着他的皮带扣。   “啪嗒”,松开。   “咔哒”,合拢。   又“啪嗒”,松开。   再“咔哒”,合拢……   楚珣一口酸辣粉咽得难耐,凭空拢住她作乱的手腕,喉咙触到辣椒发出来的声音尤为喑哑:“矜持一点。”   霍星叶伸手戳了戳硬烫,眨巴着一双玛瑙般的眼睛凝视他,一边舔唇一边娇憨状:“你说好今天不碰我了,该矜持的是……啊!”   楚珣“呵”一下,反身出手。   霍星叶吃不住天旋地转,低呼出声。   落定时,楚珣已经将人摁在了沙发上,黑眸深邃如即将入夜的海面,汹涌,暗藏,一切私自闯入的猎物都无处遁形……   熟悉的气息铺天盖地,男人双臂撑在她的身侧,眸中攫笑,昂藏温热的胸膛越逼越近……   上一秒撩完人的霍星叶这一秒咽了口唾沫,飘忽着眼神,瘪瘪嘴,卖委屈:“我腰酸,腿麻,”她重复,“你开车回来在路上说的,说好今天不碰我……”   楚珣“嗯”一声,微微偏头,湿热的唇瓣含住她敏感的耳垂,嗓音沉如震拨在黑夜的弦,低醇着,嗡:“我是讲道理的人,说不碰你就不碰你,你睡我还是我睡你,”他舌尖抵着后槽牙一舐,正人君子的容色骤地染上一丝邪意,“你选,随你……”   冬夜黑得早,窗外夜雨敲得窗户瑟瑟生寒。   窗内光影交错,两道身形踩着鼻息的节奏上下交织。   冬将军年龄大了,就喜欢鲜活可爱的玩意。   一件一件随地而落的高定衣物它余光都不给一下,只温温吞吞跟着小姑娘脚上粉绒绒的兔耳朵爬,一步,一步,左右颠簸着,爬到门口……   “哐当”一下。   突然吃了个闭门羹,老将军细长的脑袋随着惯性碰了一瞬门,前前后后律动有致,吓得它一个激灵赶紧缩回,想用肉掌挠头安抚自己,奈何爪子太短,只能笨拙地举在空中,一脸茫然……   后半夜,霍星叶睡熟后,楚珣起身去阳台接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问:“那边开始炒旧菜了,一部地震片,似乎有霍哥儿没被爆过的料,要截下来吗?”   “不用。”楚珣挂了电话,点了支烟,双手撑在镂空的金属栏杆上眺望,幽邃的黑眸里,远处灯火忽明忽暗……   最终,烟灰抖进寒风倏地卷散。   人走,灯熄。 第73章 浅绯红   每天早上比太阳先醒来的, 是八卦。   昨晚霍星叶那般大幅度取关,今早蹦上热搜是一个必然事件。   自从霍星叶去南美,东南系不再屏蔽关键词后, 霍家粉丝一直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等待至尊宝的紫霞露娜:只想知道这个手机用户947326是谁, 凭什么打败我许大影帝, 魏男神一系列荣获互关。【不服.JPG】   二爷的小老婆:该用户很懒,尚未留下任何信息……仿佛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香卤鸡脚甜甜圈:已注册四十八个小号, 霍哥儿还是没有关注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周易大师:可能是你的号码不对,来,你看啊, 人家第一个数字“9”象征天长地久,第二个“4”则是肯定用语, 说明该人气宇轩昂,对前途事业充满信心,第三个“7”横平竖直刚正不阿……所有的数字都深藏奥秘,想要知道你的前世今生吗, 欢迎关注回复“DY”订阅。   可爱多可爱:6666, 为毛总感觉那个手机用户要搞大事。   五十步五百步:楼上你不是一个人。   ………   微博上讨论得热火朝天, 而清晨的塞纳河畔则是一片安宁。   霍星叶翘着二郎腿躺沙发上,抱着碗金黄酥香的蛋炒饭有一口没一口地挖。沙发旁的男人坐在一束淡光下,慢条斯理地折叠色彩明艳的厚毛衣、披肩、手套。   他十指修长,白净。   每个骨节的弧度都起伏有致,指腹徐徐摩挲柔软的面料, 画面仿佛老电影倒带的慢镜头……   霍星叶把电视里的动画片调小声些,饭塞大口些:“你待会儿送我去机场吗?”   “我叫助理送。”   “我想让你送。”霍星叶口齿不清道。   楚珣面色无波:“可是我恐机。”   霍星叶诧异:“那你自己出差怎么不恐?”   楚珣“哦”一声,面不改色地合拢箱子绷带,“咔哒”,豆腐块被整齐压在下面:“我是选择性恐机。”   “你就是不想送我。”霍星叶撇撇嘴,想着他项目拖好几天,估计后续会很忙,也就没缠着他,收拾好自己,把他摁在玄关要了一个告别kiss,一步三回头地乖乖下楼。   楚珣目送全程都是淡泊脸。   只是关门之后,靠着墙壁慢慢蹲下身。   犹豫了两天。   楚珣接到小姑娘电话时,正在南大行政楼开项目综合报告会,低声给宁教授打了个招呼,他猫腰出门。   听她脆生生地说到了,说飞机上碰到的有趣的人……   一个字,一个字,敲得楚珣心软不像话的同时,还是没忍住。   挂断后,直接给white拨了霍星叶到剧组后的第二个电话,礼貌问候一句,一点弯都不想绕:“我家小姑娘年龄小,性子软,麻烦您多照看点,别让她受了欺负。”   霍星叶前脚回到营地,后脚就到了片场,拿捏着气场,一脸高贵冷艳:“光场太强,不能这样打。”“这个镜头旋转的速度要快一点,手不够灵活?待会儿教你画二维码?成啊,中午程副导请客。”   ………   White弱弱收回视线,应个单音节,转而卷着舌头问:“你妈妈最近还好吗?好像很久没看到她的新闻了。”   楚珣就猜到有这个问题,纤长的眼睫在眼窝投下阴影遮住情绪:“你可以自己问。”   “哦,”white道,“剧组后期行程有变动,我本来想说提前告诉你,既然我要给你妈妈打电话,那就……”   楚珣太阳穴跳了跳,认命交代:“她之前连续出差太累,家庭医生让她放松一下,然后她迷上了舞蹈……不是什么歌剧,什么蓝色多瑙河帕瓦罗蒂,我好像听她助理说,嗯,是在老宅街区前面那个小广场上跳,有《最炫民族风》《小苹果》,外文好像就《nobody》,每晚七点半到八点半,她每天晚上九点之后就空闲下来,”楚珣顿了顿,“你如果打电话的话可以挑这个时间……”   White笑呵呵应下。   楚珣回到会议室,报告会已经进入尾声。   有的教授围坐在一起侃侃而谈,有的和副校长说些什么,还有的面色红润,春风得意掩盖不住。   宁教授端着搪瓷茶杯起身问:“一起走?待会儿行政助理会把会议记录传公邮,我俩还有隔壁美术系的项目资金被削了五位数。”   “中午带您去吃川菜消消气。”楚珣点头,绅士地帮老教授扶住推拉门。   出了会议室,宁教授脾气彻底管不住了,吹着灰白的胡子道:“你就不气吗?我被削个一两万还好,他们那帮人明明知道你项目走了一个学生步履维艰,一下子少了快十万,不是趁火打劫是什么?还全都拨给了金融院做大数据,你说,你说,金融计算机那么好,那所有人都学这两门好了,学什么中文学什么植物,活该他们无德无道,装房子甲醛没有芦荟吸。”   两人说话间到了停车场,楚珣轻笑一声,给老头开车门:“项目过得去就行,您玩玩手机,别把自己气着了,过去得将近一个小时呢。”   “哎,”老头子把杯子搁在腿上,“你有钱也不能这么任他们欺负啊。”   楚珣笑笑。   宁教授被孙子带入了王者坑。   一个学富五车的大师级人物在王者峡谷被中学生骂小学生,投了一把兴致缺缺,扶了扶老花眼镜刷新闻——   这个女明星裙子滑了走光了,那个小鲜肉又成国民男神了,还有霍星叶和许旭情牵多年,如今在亚马逊丛林朝夕相处疑似旧情复燃,霍哥儿无名指恰现戒指……   宁教授瞟一眼驾驶座上的男人,小心问:“你和你家小姑娘最近还好吧?”   “结婚了。”男人脱了风衣扔后座,衬衫袖口熨帖地翻覆在腕上。   恰逢转弯,一截手腕晃如脂玉,薄唇上温柔的笑意侧映在杯中的茶水里。   宁教授“嗨呀”一声:“我听不到,白吃就继续说,要送份子钱就算了。”   “再议。”   谈笑间,宁教授已经把滚动条拉到了几天前。   “震惊!神秘富二代当街做出这种事”的标题噱头充分,一段监控截下来的短视频模糊不清,宁教授一边念一边看,念着念着觉得哪里不对:“你是不是也有一辆和这个很像的车啊,我见你开过一次。”   楚珣瞟一眼内容,不动声色:“阿斯顿马丁。”   “对对,真的是,这些人民政局门口都憋不住,典型的有本事震没本事高清,还把车牌挡了,不过我看着FY开头,你那辆……”宁教授嘴素来毒,炮到一半发现关键点,一拍脑门,“我在想些什么呢,你那辆是黑色,这辆明明是银色啊。”   楚珣面不改色一声“嗯”,淡泊的眉目如落霜的行道树,笔直,清寒,好看中透出明显的克制和禁欲。   而塞纳河畔地下车库里,黑色的柯尼塞格和银色的阿斯顿并排停在一起,同许多只开过一两次的车一样,对视一眼,徒留叹息……   ————   第一个知道霍星叶领证的人是纪苒柚。   从了解到细节那一刻起,她对闺蜜说话的口气就只剩下恨铁不成钢:“给你讲过好多次你都没往心里去是不是?!男人婚前婚后是不一样的!好不容易你家教授没提,你何必自己怂里巴拉地钻到围城里?婚前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婚后……”   视频中纪苒柚的脸色一冽,“一个连结婚证都不肯给你保管的男人,你还指望他把话语权和家庭地位给你?呵!真的!现在这些男人就会花言巧语,到手就开始作威作福……”纪苒柚说不下去了,“看你那痴汉样,懒得理你,好自为之。”   楚珣在霍星叶心里从来不是别的男人可以相提并论的。   霍星叶一直以为,楚教授最是表里如一。   然而,事实证明,闺蜜这种生物,真的不会骗你……   结婚前,霍星叶给楚珣打电话,楚珣便接电话,霍星叶怎么撩楚珣,楚珣便怎么受着撩。   结婚后,霍星叶时不时早点回帐篷给点福利吧,这男人还能蹬鼻子上脸了。   “你可以穿那套绿色的,我喜欢那种浅绿,和星叶草花茎底部的颜色一样。”   “豹纹还是蕾丝?我喜欢蕾丝,粉色那条……为什么喜欢?”   楚珣容色清朗,一本正经:“因为好撕。”   “明天不要穿那条酒红色收腰裙,树林里蚊子那么多。”   还因为纤秾有度的腰线太迷人……   “你热吗?热的话在我眼前可以少穿点……”   楚珣偶尔也会给她说些工作上的事情。   比如“他去颜记酸辣粉办了张卡”,比如“项目第一期快完了,第二期在备案磨合,资金少就不说了,他自足的话,流程还多,还麻烦,”再比如,“圣诞之前第一期可以完成就过来看你,不过估计是完不成了,最好别抱希望。”   ……   霍星叶一边眉眼弯弯应好,一边想象着楚珣已经办好签证买好机票。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临近平安夜,演员们活动多,商演的商演,接晚会的去洽谈,营地人烟寥寥,刚好拍到戏份的姚婉莹一身怒气,霍星叶倒是气定神闲。   大雨过后的丛林笼着一层蒙蒙雾气,霍星叶是在手机上挑领带的时候,接到的电话。   霍爸爸强撑淡定的语气难掩紧张,有些慌,有些乱,有些无措地问:“草草你在忙吗?”   霍星叶捻了片树叶放到唇边:“还好……怎么了?”   “你妈妈在手术室,我,我有点,有点……怕,”霍爸爸深吸一口气,忐忑又谨慎地问,“你要是有时间的话,可以回来看看吗?”   一缕碧色遥遥坠地。   没有去见楚珣的那种迫切,霍星叶心如止水地整理东西、订机票、和导演说抱歉……   飞机机翼削落彩虹层层晕光,冲上云霄。霍星叶一口一口咽下飞机餐,注视着窗外云层攒簇。   心里,忽然生出点恐惧……   ————   霍星叶一下飞机就看到了等在门口的楚珣,长身玉立,在人海里。   霍星叶压低帽檐匆匆朝他走去,走着走着,跑起来,一下扑到他怀里。   楚珣薄唇微抿,温热的手掌轻抚着她细软的发:“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她平常怼我那么厉害,体壮如牛,怎么会忽然……”   楚珣手掌顿在她的发尾,低低叹了口气:“不会有问题……”   手术室外长廊空旷。   “正在进行中”的指示灯质量绝佳,盖过外面灿烂冬日在霍星叶眼里焰焰生光,亮而发烫。   而大洋彼岸另一端,夜幕沉沉。   霍星叶走了,刘莉也和大学同学们聚会去了,四个人的大帐篷只留下两人。   霍星叶走得急,床帘只是合拢并未用夹子夹住,姚婉莹进帐篷时眸光闪了闪,拿起自己好些年没拿过的扫把,这儿戳戳,那儿弄弄,再不经意把霍星叶的床帘拉开一尺,再一尺……   然后,化了个精致的裸妆,开始做直播。   姚婉莹靠《仕杀》起步,五官妍丽,演技在线。   除却因为魏易和霍星叶闹、最后洗白为口角的绯闻,几乎没什么黑料。随便开个直播,十分钟内,就能有几十万人围观。   姚婉莹以帐篷为背景,对镜头笑得落落大方:“什么时候回国?可能年初吧,和许大影帝要拍新戏,编剧是二爷,嗯,就是那个很王牌很出名的二爷……剧名暂时保密哦。”   “化妆了吗?才从片场回来,你觉得呢……嗯,我一般上妆都会比较重,五官不太立体,需要勾勒……当然明白自己的不足啊,我不是仙女,不可能所有人都喜欢。”   “霍哥儿啊?”姚婉莹弯唇道,“蛮好相处的,虽说毒舌了一点,接触久了性格挺不错,很会为别人考虑……之前文森特手被虫子咬了道疮口,不想找手替,霍哥儿叫来自己朋友给上的补色……霍哥儿经常请大家吃东西,许旭帮忙搬这样子,挺默契……”   严格来说,霍星叶不是艺人,粉丝们对于霍星叶的热情却比自己还高。   “你们一直问霍哥儿我可是会吃醋哦……”姚婉莹故作俏皮地嘟了一下嘴,撩长发的时候镜头跟着转,转到一个角度,粉丝沉寂一瞬,炸开屏幕——   “卧槽卧槽卧槽!女神你床头是什么!粉色的,蕾丝的!!卧槽!!”   “天啦噜还有豹纹!明显穿过!姚女神你告诉我你真的在鸟不拉屎的亚马逊,在剧组啊!!”   进房间的人越来越多,黑子,粉丝拿枪开肝,偏偏姚婉莹左右摇晃镜头,就是不发声音。   “女神你别动!让我看清楚……想象一下穿在身上,血槽要炸好吗?”   “什么女神,就是白莲花好吗,当初霍哥儿和魏易传绯闻,就去蹭魏易热度,现在霍哥儿和许旭传得近,就时不时和许旭去树下散步,真是醉了,拍个戏还要带这些花样,不是骚就是荡。”   “就是,霍哥儿都没关注你,还这么一副很熟的口吻,睡衣穿得爽不爽啊,是想爬谁的床啊,詹皇?亚瑟还是许旭啊?论坛上姚某某当初敲沈清朗的房间,被沈大boss直接连着棉被扔到酒店走廊,姚某某怀恨压大boss家沈言曦的戏,才被霍哥儿怼……锤那么实,真的以为公关过去了就不再存在了吗,去你妈的双商皆高,还女神呢,再见。”   “楼上不想看就滚,有病吧,女神悦己不行吗?抱走不约。”   “那厚度,那款型,那香艳……啧,直播三级片?”   “嘴巴放干净点好吗,举报!女神我们不理。”   “……”   两帮人吵得不可开交之际,镜头再次斜了斜,又几秒后,娇软女音才含着歉意响起。   “不好意思,剧组网卡哈,刚刚好像掉线了,”姚婉莹选择性忽视一些弹幕,看着最近一条,“睡衣啊,是挺性感的……不过不是我的。”   她拗不过粉丝的热情,白皙的面颊浮上两抹绯红:“我的床在对面,刚刚风把帘子吹开了,有睡衣那个床其实,”姚婉莹轻咳两声,强撑淡定,“是霍哥儿的。”   世界,仿佛突然安静。 第74章 粉间白   继#霍星叶手机用户#昨日攀上热搜后, 今天#霍哥儿性感睡衣#的字样再次以火箭般的速度被送上热门。   评论分歧严重,各种难听的字眼从键盘侠手下产出,姚婉莹打了个电话, 冷笑一声抛开手机。   夜晚更深露重。   许旭回营地差不多十二点, 掀开帐篷进去, 还未开灯,便被一具柔软的身子从后面抱住。   起伏有致, 出声娇腻:“你要说谢谢吗?”   “当然。”许旭楞一瞬,随即反应过来,温热双手徐徐攀上女子素白的柔荑,唇边含笑, 笑意不达眼底。   姚婉莹依赖地蹭了蹭男人宽厚的后背:“那要怎么感谢……”   话语未完,纤细的身板被男人直接摁在地上, 男人带着女子的手,没带忍耐地挪到皮带处。   “咔哒”,解开……   在媒体和公众眼里,许大影帝和姚女神只是有合作的普通朋友。   殊不知, 两人曾发生过无数次亲密关系, 熟悉彼此身上每个敏感点, 配合本能又默契……   酣畅之后,男人伏在女子身上低低喘气:“还要来吗?”   “再来一次。”想昂头去吻许旭的唇,却被他不动声色避开。   姚婉莹故作无所谓亲上他的耳垂,轻吟溢出时,水眸中略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暗芒……   帐篷外, white喝了点小酒,和剧组演员工作人员凑在一起侃天说地。   聊自己年少走马,聊霍哥儿和自己很像,聊叱咤好莱坞无限风光,唯独没聊几十年前风花雪月轰动一时的洪雅。   德州口音的女演员问到这个问题,white面上醺着几分醉意,一边摸着圆滚滚的啤酒肚一边转移话题:“年轻时候谁没遇见过一两个惊艳的人……差不多就Vincent这个年龄吧,十四五岁,对了,”white偏头看向独自坐在一旁的少年,挤眉道,“Vincent你有喜欢的人吗,有的话给叔叔说,下次让你们俩组荧幕CP。”   “导演我有喜欢的人,要给我组吗?”   “导演偏爱太明显……”   少年脸颊瘦削,薄唇挺鼻,一双湛蓝的眼眸仿佛盛着黑夜里漫天星辰,闪烁着,红着耳根起身,找个借口提前撤离。   white也不为难他,仰面再饮一口酒:“Vincent这张自带忧郁的脸搭上不合群的气质是多少电影人的心尖月光,我看着他长大,一边希望他合群、能够在好莱坞独当一面,一边又希望他保持这份格格不入……”   袅袅叹息,吹在风里。   Vincent垂眸睨着脚尖走,漫不经心地走。   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正走往哪里,就感觉只有这种机械重复的动作才能让他挥开脑海里的红唇白齿,笑靥明艳到心尖长草,缓缓地烧……   “啊……呜……嗯,慢一点。”   “哦哦……快一点。”   “不是你叫我慢的吗?”许旭嗤,烫手钳住女子堪折的腰肢,狞笑一声,重重顶入,“怎么又叫我快?嗯?口是心非还是欲擒故纵?”   营地落在大河旁,晚风裹着湿气匆匆过境,掀开一尺见方的小窗帘,月色适时映照出一男一女缠绵的影。   Vincent余光不经意扫过,神色微愕,清澈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左飘右看连连躲避。   轻手轻脚后退几步,他想到什么,又折身走到窗户旁,蹙着俊朗的眉头从裤兜里摸出手机,反手对准。   他眼睛望着月亮,热着耳根、强行淡定并且不看手机地调焦,录像……   数好秒数,飞快退出界面。   然后,悄然离开。   月色隐在云层里,一层昏黄的晕若隐若现,无声间,缓步挪到大洋另一端。   长了子宫肌瘤摘除子宫的手术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进行得很成功。   霍星叶和楚珣办好住院手续去病房探望,半身麻醉的霍妈妈还兴致勃勃地让霍爸爸调出那张照片给霍星叶看。   霍星叶和楚珣说话没注意听内容,以为是什么母女温情的画面,凑过去,黑黑红红充斥着血管、各种结缔组织的一团吓得她一个激灵,朝楚珣怀里钻。   大眼睛看向病床上的女人满是怨念:“你做什么啊?!”   霍妈妈对着照片啧啧回味:“你不觉得它很像你吗?”   “像我?”霍星叶反手指自己,睁大眼满满不可置信,“你竟然说像我?哪里像?”   “哪里不像?”霍妈妈反问,挥着手机一本正经嫌弃道,“都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都丑不拉几的,你说像不像。”   霍星叶泫然状:“楚楚……”   楚珣低笑一声,顺了一下女子柔顺的黑发以示安抚。   像是现在才注意到教授,霍妈妈轻咳一声,拿捏着姿态:“教授这么晚了不回去吗?”   楚珣恭敬答:“我在这儿留两天,探望您。”   “没事的,你也忙,以后结婚了再探望也不迟,”霍妈妈温和道,“小毛病而已。”   话音落,病房里另外三人陷入诡异的沉默。   “真的是个小手术,你们至于这么严肃吗?”霍妈妈只当他们被自己的用词吓到,嘁一声放下手机,不以为意,“想我之前有一次,早上八点去上班,阑尾疼得不行,自己抖着手开车到医院开刀切了阑尾,十点又开车公司开会……”   霍星叶受到惊吓:“你这么强悍?”   霍爸爸脸色骤沉:“你什么时候切过阑尾?”   霍妈妈暗叫一声不好,转而打着哈哈道:“这都晚上了,教授定房间了吗?”   楚珣礼貌回:“还没有。”   “没有刚好啊,”霍妈妈给霍星叶使眼色,“家里有几间空客房,这周才打扫过,草草你带教授回去早点休息吧,老霍你送送两个孩子,我一个人没事儿,有什么会叫护士。”   “不用送,不用送,他开了车来。”霍星叶察觉到气氛不对,交代两句赶紧推着楚珣朝外走。   霍妈妈心里发虚,耳畔适时传来一道危险意味的轻笑:“你业务还挺熟练?”   头上的阴影越靠越近,霍妈妈咽了咽口水:“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啊……”   霍爸爸长指拂开太太的额前垂落的碎发,微笑:“你要不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呢……”   ————   两层高的小别墅,主棕金色调,一面悬空的大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油画:世界名家的经典之作,以及霍星叶的信手涂鸦。   丰富的黄花梨木、楠木雕花精致,匠人级的镂空手法透出低调的轻奢。   婚前从窗户偷偷溜,婚后才能光明正大进来。   楚珣心里一边想着自己身处二十一世纪,怎么还和古时大婚前不能公开在一起的封建气略有重合,一边对摊上这样一个素来不按常理出来的小姑娘,也表示头疼的纵容。   霍星叶也没有对客人、带他去参观的意识,一面趿拉着拖鞋将人将人领上二楼,一面问:“你要睡客房还是我房间啊。”   男人单手插着裤兜,漆黑的眸蕴着笑意凝视她:“看你今晚睡客房还是睡自己房间。”   “色情。”霍星叶“噗嗤”一声,脚步一顿,反身甜笑着在他胸口捶了一拳,推开房门,打开灯——   粉白相间的墙纸,粉白相间的地毯,粉白相间的柜子,粉白相间的圆床上帷幔轻飘。   角落一端簇着各式各样的毛绒玩具,另一端堆着尚未打开的大牌购物袋,以及比塞纳河畔夸张千百倍、一整个梳妆台的化妆品、色号近百种的专业指甲油……   这是一个充斥着少女梦幻的房间。   也是一个,嗯……   楚珣强压住后背的鸡皮疙瘩,拽了拽小姑娘的袖子。   霍星叶回头看他,楚珣喉结滚了滚,一瞬的不自然从俊颜闪过,随后云淡风轻道:“我们今晚睡客房好不好?”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睡客房?”   “客房可能比较方便……我没有洗漱用具,对吧……”   捕捉到男人闪躲的神色,霍星叶眼底划过一抹狡黠,然后,踮脚吻了一下他的唇,在那抔深邃的涟漪里,弯着眉眼道:“不可以。”   楚珣摁着突突跳的太阳穴:“……那我自己过去了?”   霍星叶眉眼弯弯向他挥手:“就在旁边,你去吧。”   楚珣直勾勾盯着她。   一秒,两秒,三秒。   他双手还插在裤兜里,脸上写着点三分无奈,三分好笑,四分妥协,微微低头,直接凭空攫住了她的唇……   单纯的一个吻,深喉之吻。   愈来愈重的鼻息裹着窒息感,如微博上铺天盖地的文字。   “霍哥儿浪早已不是一两天的事儿了,你们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光是绯闻男友,叫得出名字来的,现在火成狗的,就有好几个吧。”   楚珣灵活的舌稍稍朝外退了点,鼻尖抵着小姑娘娇嫩的鼻尖,给她留了一刹的喘息时间。霍星叶如濒临溺水的游鱼,大口大口呼吸。   “一直不明白霍星叶的苏点在哪里,脾气冲点会怼人就大总攻了?在剧组挂个名,啥事也不会就拥粉这么多,摆明了仗背景啊,哪个网红和她一样想屏蔽关键词就屏蔽关键词,想上热搜就上热搜,除了那张好看的脸和身段,估摸着就是骚。”   “楼上你嘴巴放干净点,美甲懂吗?你有本事画个二维码?你有本事在手上画片森林?视效知道吗?活该你拍照土得掉渣,人家就是大片水准,二爷说霍哥儿好、黑子说靠背景,五十步说霍哥儿好、黑子说靠人脉,那white呢?”   楚珣长指漫无目的地逡巡在那弯漂亮的锁骨,后滑至蝴蝶骨。   “关键是……霍哥儿穿给谁看的啊?”   “不是有那个南大教授么,之前南大内网爆过,南大最帅最有才华最年轻的台柱子,为了霍哥儿怼过当时他们学校物理院的副院长,二爷八卦地评论过,霍哥儿自己也若有若无承认过。”   衣服越剥越落,布料越窄越薄。   “许旭吧?之前不是一直在艹霍哥儿和许旭吗?这两人一直很配啊,影帝和幕后什么的,想想就很苏,况且两人是旧识,又朝夕相处的……南大教授什么鬼,不是很久没有消息了么,霍哥儿绯闻男友素来自己平息的手法大家又不是没见过。”   “加一,估摸着南大教授就是仗着自己有几分颜色想勾霍哥儿,霍哥儿玩腻了,自然就丢了,站许大影帝一万年不动摇。”   “真的是到处都有那女的的脑残粉,明明不是明星搞得比明星还热还面大,神特么霍哥儿,这儿逗猫那儿惹狗的,不知道黑成什么样了,干嘛不叫公交车……”   楚珣掀开蕾丝质感的被单时,眸光凝滞一秒,随即抵在她的泥泞处,嗓音黯哑得几不成调:“没有套……你乖乖的,别作乱。”   霍星叶沙沙“嗯”一声,扭头蹭了蹭男人弧度漂亮的锁骨,搂紧他的脖子刚朝身前带——   “嗡嗡嗡。”   “嗡嗡嗡。”   两人本不愿理会,奈何霍星叶手机响了没几秒,楚珣手机又响了起来。   两道明亮的白光在地毯上交错闪现,“嗡嗡嗡”的震动如催命符般荡个不停,楚珣孩子耍赖般蹙着眉头朝她里面重重顶一下,抽身下床。   自己那枚是个陌生号码,已经挂掉。   视线触及霍星叶屏幕上的备注,他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掀过被子一端盖住她脂玉般的白肤,一端遮住自己下面,楚珣向后抹了一把略微汗湿的头发,将她捞到怀里,手机递过去,闷闷地,“许旭。” 第75章 天藜墨   霍星叶拧了秀眉不想接。   楚珣逗小动物般挠挠她的下巴:“不接估计他还会再打过来。”   霍星叶不情不愿应个鼻音, 开免提。   如果不是楚珣提及,如果不是之前那些踩着时间点爆的绯闻,霍星叶大抵还会认为许旭是个朋友……   而现在。   “霍哥儿你不用着急, 睡衣的直播截屏已经删得差不多了, 姚婉莹也在做公关了, 如果有什么需要,你不要客气尽管开口。”许旭的语气很关切。   “睡衣”“直播”“姚婉莹”。   霍星叶从三个关键词猜出大概, 淡淡道:“无外乎说我关系乱,反正我是老油条,也不在乎这些。”   许旭只当她强撑面子,又说了“一切有我”“会没事”一类的话。   霍星叶不咸不淡应着, 应着应着不耐烦,一句“还有急事”落罢, 直接挂断。   窗外黑幕浓沉。   冬日夜寒,灌木中一两声虫鸣稀疏又伶仃。   楚珣暗着眸光,想借霍星叶手机翻微博。   霍星叶随手抛开手机,红着小脸, 软着身子, 樱唇微启, 眼波流转,细腻的柔荑握住男人温热的大掌,轻吟着叫他的名字,朝自己下面带……   家属院素来不缺晚归的公子哥,披着夹克, 醉意朦朦。走至人工湖边,随意捡个石子崩进去,“啪嗒”,荡起水波连连……   月色隐入云层,大大小小的别墅屋顶彩灯繁复,微光晕着雾气倾泻而出。   绮丽,缠绵。   通往黎明……   霍星叶心里记挂着霍妈妈的病情,也惦念着自己在医院等待时,看到的那点苗头……睡得不甚安稳。   凌晨六点醒来,身边已经空了,一抹残存的余温顺着光路沿伸到阳台。   天边泛起一抹浅浅的鱼肚白,钝刀般费力又执着地划开藜墨黑,透出几不可查的淡光。   男人倚在墙上,长腿一屈一直,及踝薄毯从肩削落,伴身玉立。   指尖橙黄的火星卷着烟草抵风上爬,式微,维艰,忽明忽灭。   推开落地窗那一瞬,冷气扑面而来。   霍星叶干脆地扔掉自己的披肩朝他跑去,楚珣眼睛直视前方没看她,手上却是自然自然张开了自己的披肩,将娇小的身板完完全全拥进来。   怀抱温热。   他眸里倒映着天边暗色涌云,才抽过烟的嗓音裹着点哑意,凉而薄:“我舍不得别人那么说你。”   把她哄睡了,翻微博,看到那些伤人的字眼,楚珣半夜给东南系的职业经理人打电话,第一次语气凌冽地发了火:不会选择性屏蔽吗?不知道我打这么多次招呼是什么意思吗?放任我太太被骂成这样是不是可以卷铺盖回家过年了?   负责人唯唯诺诺,擦汗答:“就是霍哥儿助理专门打的招呼,霍哥儿说,不管发展成什么样子,我们都不要插手——”   楚珣冷脸切掉电话。   怎么也没想通,她那么一个娇娇软软浑身都是水的姑娘,心里想了些什么,才能面不改色地说,不管发展成什么样子都不要管……那些千夫所指,那些穷言恶语。   “幸好我无条件相信了你,要不然我脸现在得有多痛。”霍星叶巧笑着说了一句,双手环上他窄劲的腰。   脑袋蹭了蹭那方裹着体温的胸膛,软绵绵解释说:“昨天最开始带节奏那个营销号我认识,是经常写姚婉莹软文的,后来跟节奏的营销号是许旭死忠粉……是你教我的,”霍星叶顿了顿,漫不经心吐了两个字,“捧杀。”   楚珣沉默。   霍星叶说:“就是那次在月亮山,下大雨,你走着走着不见,我气得摔雨衣,然后你又出现,我以为你对我有好感,结果你对杨姨又说那些话……”   说着说着,霍星叶手下用力揪一下男人腰间的软肉,仰面凝视他,眼里却是笑意盈盈:“从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了……不是将一个人捧到高位,骤地落下最难受。而是一个人想得到什么,你就让他看到希望,希望越来越大,眼看着要获得,再猛一下熄掉。”   留下黑夜如织,暗无边界。   楚珣轻咳一声,颇为心虚:“现在还不都是你的……”   “你敢说不吗?”霍星叶撇撇嘴,“嗷呜”一口咬上他精致的下巴,转而用手揉了揉那串湿漉漉的牙印,接着道,“凭我对许旭的了解,他带了一段节奏,就肯定会有后续,如果做回应或者屏蔽掉什么,任何反应都会出现在他的计划里,被他牵着鼻子走,唯一的办法就是按兵不动……他从十八线到超一线,做什么事情目的性都很强,只是,这波来得无缘无故有点突然……”   如果是喜欢自己,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如果不是喜欢自己,用意又是如何?   霍星叶依赖地窝在男人怀里。   男人指节修长,卷起小姑娘海藻般散落的黑发绕出好看的形状,纤长的眼睫覆住眸里的情绪,掀开处,雪山上篝火倏灭,曦光刺入霭然,潜潜欲出……   12月24日。   早上七点,简短的音频被不知名小号爆出——   许旭低哑着嗓音说“你有什么需要直接敲门找我就好,老朋友了,异国他乡的,互帮互助很正常”,霍哥儿千转百回娇羞一声“嗯”让人浮想联翩。   上午九点,许旭定位南美洲,转发澄清:“只是下楼买水碰到霍哥儿随口聊几句,剧组人多口杂希望大家留点私人空间。”   最后四个字太过隐秘,各路猜想横空而出。   上午十一点,不知名博主再次曝光霍星叶在剧组的高清路透照,无名指DR戒指醒目,震惊网友。   下午一点,已经被删掉的直播睡衣截屏和许旭霍星叶先前那些天无意走在一起的合照再次放出,热度光速攀升……   亚马逊丛林。   营地旁停着一辆剽悍的黑色路虎,路虎旁,站着一个拄行李箱的女人。   姚婉莹穿了件橙黄相间的波西米亚长裙,河风吹,裙摆飞。   她对着面前的男人扯了扯唇角:“恭喜你……很快了。”   许旭黑皮鞋踢上河边布满青苔的顽石:“谢谢。”   顽石不动,和他人一样。   “不客气,”姚婉莹唇角保持着得体的弧度,扬着扬着,忘了不知该朝上还是朝下,“离新戏还有段时间,”她眼睫颤了颤,淡然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小心,“……你可以抱我一下吗?”   许旭垂眸凝视河面上两抹不近不远的倒影,嘲讽一闪而逝,“你是想在河边来一次?”   姚婉莹一怔,仿佛不敢相信般,定定看着他……   五官明朗帅气,极佳的镜头感永远自带光环……   四年了,还是这般扣人心弦。   亦是这般,不留情面……   眼睛都看得微微发苦了,姚婉莹这才松开身侧攥紧的手,飞快说了声“新戏见”,转身上车。   许旭面色无波:“新戏见。”   越野车快速启动,滚滚尾烟漫进亚马逊裹着湿雾的空气里。   许旭回帐篷。   方才默默观望的助理忍不住出声:“对你掏心掏肺那么多年……我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许旭已经客串完《荒原》的十分钟,接过助理递过来的面膜,一边敷一边看手机:“爱情这东西从来就没有公平可言,你要么步步为营,得偿所愿,要么一厢情愿,功亏一篑。”   就像是,现在。   微博舆论趋势如他所料——   晚安峡谷见:只接受霍哥儿和许大影帝在一起这个结果,要不然真的只能脱粉了,婚内出轨或者劈腿神马的……真的接受无能。   不知道该取什么名字:你脱就脱啊,明显这波是霍哥儿被下了套,有人带节奏啊。   大葡萄小提子:锤是实的好吗!话是霍哥儿自己说的,照片是剧组官方路透的,还有那声“嗯”……真的没和影帝在一起说不过去了。   酸奶有点甜:站霍哥儿和许大影帝,坐等公告。   林深时见鹿: 1   海蓝时见鲸: 10086   ………   纪苒柚、沈言曦包括white都来询问需要帮忙吗,霍星叶无数次想点头,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小问题。”   每每霍星叶回复完委屈巴巴看楚珣,楚珣都一副云淡风轻脸:“自己想憋的,那就憋久一点。”谁让你以前那么拈花惹草……   继而迎上那双涟漪荡漾的眼眸,又叹了口气,把她拥在怀里。   中午小两口去医院给霍家二老送了饭,回家属院。   下午两点多,等三点节奏的霍星叶窝在沙发上打游戏,楚珣被自家小姑娘一句“老师也是园丁,园丁也是园丁,况且你还是园丁专业的园丁”噎得说不出话,拎了根小板凳取了工具箱,坐在客厅里,认命地用那双做科研的手抡起大剪刀修花草……   昨晚那个陌生号码,就是在这时候,打到楚珣手机上的。   “草草接一下。”   “嗯。”霍星叶按下接通尚未发声,电话里的男音让两人同时一愣。   霍星叶迷茫地看向楚珣,楚珣脱了塑料围裙走到沙发,将小姑娘搂在怀里,食指慢慢抵上她的唇……   “很冒昧打扰到您,”许旭好像在车上,声音伴着风声呼啸,“可以聊一会儿吗?”   霍星叶蹙了眉头,楚珣一个寡淡的单音节:“嗯。”   “听副导说她妈妈生病了,她现在应该在医院吧,”许旭没叫“霍哥儿”,一个“她”字无端生出几分暧昧,“您时间也宝贵,我长话短说。”   楚珣再一个音节。   许旭说:“虽然不知道您和她怎么认识的,但我想,什么事情可能都要讲究先来后到……直白来说,我认识她、和她铺天盖地传绯闻的时候,您大概还两耳不闻窗外事地在学校做研究。”   霍星叶想出声,楚珣施力按住她的唇,淡着容色没接话。   许旭轻笑一声,似在回忆:“那个时候她刚好二十,年轻,漂亮,什么都玩得开,有钱大方经常请朋友吃饭,脾气冲归冲,有霍家给她撑着,真的是无人敢碰,不知道让多少人羡慕……”   楚珣:“重点。”   “我承认一开始接近她仅仅因为她的资源,但接近久了,就会发现,她如果拿你当朋友,会坦率得让人感动。”十八线到一线,他用了几个月时间。   许旭说:“不方便描述个人的感情转变,我想表达的是……您和她真的不合适。”   霍妈妈今天中午都因为糖醋排骨给了教授一个笑脸。   他凭什么来说不合适?   霍星叶对许旭本就是单纯的欣赏,那一点点的欣赏还是因为自己和他初遇时,他演的是地震片,以某人密码512为原型的地震片……   霍星叶想反驳,楚珣仍旧耐着性子捂住她的唇,声线蕴着几分教化的严谨感:“你说。”   “第一,她玩性大,这几年在娱乐圈换绯闻男友的速度您可以搜索一下,她还小,而您已经到了结婚生子的年龄,我不觉得您可以像我一样,忍受她和别人组CP,各种热度撒糖。”   许旭明显酝酿了很久,逻辑清楚,层次清晰。   “第二,对于丑闻公关,您知道怎么处理吗?你处于大学校园,真正经历过的舆论又有多少?您和她的共同兴趣有多少?共同话题又有多少?她和您说镜头说光场说走位说哪个腕的时候,您难道回答学术问题吗?”   我会静静看着她,什么都不说,就十分美好。   楚珣心里这般想,手指却是起伏在木质炼膜的沙发椅背上,发出有节奏的“咔哒”声。   “第三,”许旭说,“她戒指连个钻石都没有,您的薪水和经济能力我想可以作为一个因素,还有就是,您觉得就现在流言的趋势,您能光明正大地站出来,用您手机用户微不足道的十万观光团粉丝说您和霍星叶在一起了吗——”   “她爱我。”楚珣轻描淡写打断。   许旭一噎,随即讪讪道:“她对很多人都容易产生好感……”   “我爱她。”   她爱我,所以我拥有大于所有人的先决条件。   我爱她,所以抽丝剥茧摒除内心所有黑暗,相隔十年,再放围城。   她爱我……   我爱她……   这是他第一次说爱吗,这是他……   霍星叶细软的喉咙动了动,望着男人朗月清风的侧颜,不受控制地昂了身子,悄然吻上他白净中透着浅红的耳廓……   嗯,微烫。   楚珣温厚的大掌圈住她纤软的腰,眼神无可奈何,我怼着情敌呢,你乖点。   霍星叶对“情敌”二字表示不满,又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撇撇嘴,你怼你的,我亲我的……   两人眼波交流的沉默间。   对面没挂电话,大概空白了三十秒。   “你爱她……”   许旭回神,玩味地重复一遍三个字,然后,问说:“那你会介意她第一次给我了吗?” 第76章 漩涡黑   如果不是霍星叶本人在这里。   如果手机没开免提……   霍星叶当即沉了脸色, 眸里染上一丝冷然,用唇语认真又严肃地说:“我从没乱来过,一切一切的第一次……”   楚珣微微低头, 在自家小姑娘柔软的唇上, 轻轻啄了一口。   “许旭, ”他转而唤人,长指摩挲着姑娘小巧的下巴, 不疾不徐道,“你的言语及做法,让我觉得很……”   楚珣停了一秒。   “……娘炮。”   楚珣的家世背景在网上几近空白。   伴随“南大教授”、“最年轻双子叶纲研究专家”等关键词出现的,是一边倒好评:为人有礼, 潜心学术,自持淡泊……   只当对方被戳了痛处恼羞成怒, 许旭暗笑一声,干脆地用彩信传了张图。   AVI画质感人,光线昏暗,模糊的装潢中隐约可见酒店惯有的布局……   这些都不重要, 床上是女上男下的体位, 朦胧中, 女人身形有致,线条纤雅,略像一个人……   霍星叶和楚珣对视一眼,默契地,都没开口。   “这是四年前, 三月八号,《谁在震源》杀青宴,我多喝了两杯,霍哥儿送我回的房间,”许旭伸舌缓缓舔过后槽牙,“录像是第二天从墙上的针孔摄像头找到的,能被我发现纯属意外……但我想说的是。”   许旭顿了顿,“虽然第二天没看到她人,但见了红……教授应该明白,霍哥儿这几年关系乱归乱,但她的铁粉几乎都知道,她对我不一样。不管魏易,于莫远再怎么高攀……对于女孩子来说,”许旭放慢语速,“第一次,总归是第一次。”   霍星叶挣扎着想出声,楚珣捂住她的嘴。   留下掌上一双澄澈如清泉的眼睛,一片沉默。   “艳照这种东西,洗白的人很多,”许旭说,“可一旦发出去,不管怎么洗白,对女方的伤害都不可逆转。”   像是想到什么,他沉吟,“我知道你可能会说我不够爱她,我爱,可我爱的是可能属于我的她,如果她和你——”   “我特么好怕怕哦!”楚珣学着霍星叶喜欢的语气打断。   薄唇斜勾,笑意不带丁点温度,冻得搁在盆栽旁的剪刀一个哆嗦,把男人低沉的嘲讽剪得棱角分明。   “虽然心情很不明朗,但还是要告诉你,”楚珣注视着手机屏幕上那串陌生号码,眯眼道,“第一,三月八号晚上是她和你一起上的电梯……可如果之后你熟到可以翻她手机,就会看到一条朋友圈,当晚她和纪苒柚到网吧开黑打了一通宵游戏,掉段不说,黎明还因为纪苒柚口误骂了她全名,差点被人认出,仓皇逃离。”   许旭话语戛然。   “第二,我希望你就最近这段时间的绯闻及所有你单方面解释的动态,发布公开声明。   许旭话在喉咙里翻卷:“凭什么……”   “凭什么……”楚珣“呵”一声,微敛的眼睫蔽住眸光,唇间溢出来的音节古井般,平而静,蕴着骨子里的漫不经心,说,“第三,别侥幸。”   是的,别侥幸。   在楚珣从来备好plan-B的世界里,他不想不舍也不愿列入控制范围内的,只有一个词,三个字。   许旭楞一会,讪讪地,“我不太能听懂你在说什么……”   他强撑气场,“霍哥儿只道教授你温润如玉,知道您这么会威胁人吗……”   楚珣不着痕迹松手。   踩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气,一道熟悉的女音平缓响起。   “我是真的欣赏过你,觉得你踏踏实实,就一定可以走很远,可是你……”   许旭脑海一片空白,嗫嚅着唇瓣尚未辩解,对面已经“嘟嘟嘟”挂断电话。   而十分钟后。   下午三点。   许旭平安夜前夕的访谈节目预告出炉,《乾隆来了》两个主持人以风格大胆闻名,问许旭“第一次给谁了,什么时候,圈内人还是圈外人”,许旭回答“很欣赏的一个人。”   混合剪辑的早期访谈中,他“最欣赏的女孩是霍星叶”再爆热度。   下午四点,纪苒柚忍无可忍发声。   二复V:“四年前……想想,三月八号杀青宴,草草和我们在网吧开黑打了通宵的游戏好吗,蹭热度麻烦长点心,如果某某影帝真的有处情节揪着不放,要不要我在此处给你@演员姚婉莹啊?!脸大吗?!节奏一波一波带成这样吃相难看到看不下去。”   然后,闭网。   下午五点。   昵称是一大串火星文的小号曝光之前霍星叶和许旭部分绯闻图源IP,疑似姚婉莹小号。   “姚婉莹许旭联手运作热度”的标题噱头夸张。   围观群众肉眼可见地分成两派,一派说“乖巧等霍哥儿解释,等另外两人公告”,一派说:“尼玛霍星叶公关还能有点诚意吗,用小号发算什么?有本事就上工作室大V啊!”   “加一,女神和影帝明明就是进退有度好伐,剧组合作和综艺这些明显就是普通朋友嘛,谁像某些人一样,见着男的就恨不得往上贴。”   “……”   下午五点零十分。   几乎是踩着最后一句热评,同个小号,发布第二条微博。   黑夜,帐篷,急不可耐的男女在地上天雷地火。   时间具体到当日分秒的实拍视频做不了假,微博沉寂一瞬,瞬间炸开!   江月年年望相似:卧槽卧槽卧槽!楼上打脸痛不痛!影帝和女神这是,这是什么节奏???   章鱼铜锣烧:卧槽卧槽卧槽,到底什么鬼?不是说霍哥儿的戒指,霍哥儿的睡衣,霍哥儿和许旭旧情复燃,霍哥儿和许旭的第一次吗?!姚婉莹什么鬼!!   略略略:卧槽卧槽卧槽!许旭婚内出轨?抱走霍哥儿!我们不约!   北纬三十度:卧槽卧槽卧槽!辣眼睛!我们好像越走越远了……许影帝人品不会有问题,所以大胆猜想影帝和某人旧情复燃闪婚,某人婚内出轨,影帝为报复或是有苦衷和姚女神在一起?   八个葫芦娃:长点脑子好吗,从始至终都是许某人再说霍哥儿什么第一次啊,什么早年情,有PO主这样的视频吗?有实锤了?原谅我忍不住阴谋论。   ……   许旭全程跟踪着微博,模糊的一组老图片临上传了——“对不起,您选择的内容涉嫌含有反动色情内容,上传失败。”   “对不起,您选择的内容涉嫌含有反动色情内容,上传失败。”   “上传失败。”   “……”   许旭抓了把头发,连骂“操”。   与此同时,北京时间,下午六点五十一。   东南系官微V:听说我家太子妃@霍星叶体质好,看看我能不能蹭个热搜上,洪总亲批:盛世美颜。【可爱】【可爱】【图片】【图片】@娱乐快讯宝宝们,求转求扩。   东南系在传媒业几近垄断。   和子公司各种各样卖萌打滚的路线不同,几百万粉丝的集团总官微走的是高冷路线,平常只发工作相关动态就算了,连个表情都不会有。   而今天……   微博发出不到五分钟,转发上万。   不到十分钟,营销号,文圈,影视圈,商圈各路大佬集结完毕,瞬间屠屏。   二爷V:转发//我家猪拱了大白菜的事儿终于让隔壁屯白菜老板知道了。【二哈】【二哈】。   洪雅V:转发//白菜老板很开心。   沈言曦V:转发//捂紧荷包,不管什么时候婚礼,我都在拍戏很忙。   沈清朗转发沈言曦:份子钱我拿。   沈言曦V评论:嗨呀!突然想起自己档期最近蛮空……哥哥带我飞?【太开心】   ………   “一场大戏波澜壮阔,一碗狗粮猝不及防……所以霍家背景果然叹为观止,联姻东南系。”   “所以东南系太子爷究竟是谁?洪总老公姓楚吧,所以是谁?”   “只能说南大教授叫楚珣,为毛东南系一百零八家新媒体唯独艾特娱乐快讯啊!”   “加一费解……”   各种各样的议论沸反盈天。   家属院,楚珣看着一张红本本并排的照片,和一张他想露全脸、她不想他露脸、所以最后两个人都贴着害羞表情的红底白衬衫结婚照,搂过她的腰,蹙眉:“怎么就这么见不得光……我很丑吗?”   霍星叶脆生生“嗯”一下,稍稍偏头,迎着男人气闷时惯装的云淡风轻脸,“嗷呜”一口咬上他精致的下巴,弯弯的大眼睛盈着水汽般,甜笑看他:“刚好丑得让我很喜欢。”   楚珣“噗嗤”,掌心抵住她的唇:“夸我好看,给你亲。”   霍星叶重重“哦”一声:“为什么要第一个艾特娱乐快讯啊。”   “名字不错。”   “六点五十一有什么深意吗?为什么要这个点发?”   楚珣耐心解释:“全键盘“六”下面是“Y”,“五”下面是“B”,“一”下面是“Z”,你能想到什么?”   霍星叶思索:“YBZ……一巴掌?”   楚珣唇角抽搐。   霍星叶又想了想:“要保证?”   灵动的眼眸里安然地倒映出男人的无奈。   霍星叶趁他不备,小手挠向他腰间的软肉,楚珣吃痒松手,霍星叶“咯咯”笑着,抓住机会亲上他,热着耳廓,含着他微凉的薄唇,小声又赧然地说:“一辈子……”   楚珣“嗯”发得略哑,昂藏的身形将她压往沙发的同时,扣在她腰窝的大掌稍稍碾力……   腻腻歪歪好一阵后。   两人正抵着鼻尖稳呼吸——   “嗡嗡嗡。”   “嗡嗡嗡。”   手机震动响起。   霍妈妈,来电。   霍星叶烫着小脸接起,无所谓道:“马上给你送饭啦,楚楚已经做好了,不要急——”   “霍星叶你特么结婚了扯证了你老娘是全世界最后一个知道的?!翅膀还能更硬一点?!十分钟内,滚到面前来!”   霍星叶还没反应过来……   上一秒,对方挂了电话。   下一秒,屏幕再次亮起。   霍妈妈口气竟奇迹般地缓和了下来。   “对了……”她微笑,“茶几下面有根很漂亮的鸡毛掸子,草草你记得给妈妈带过来哟。”   霍星叶仰面望向楚珣,咽了咽口水,脸上写着两个字……完了。   “没关……”刚想安慰小姑娘,教授弯身瞥了眼茶几下那根“很漂亮的鸡毛掸子”……咽下“系”字,默默噤声。 第77章 尖羽褐   从小到大, 楚珣闯祸的次数几乎为零。   而霍星叶虽是惯犯,但“你们之前就不管我,现在凭什么要我好好学习”的理由在成年之后明显不好用了。况且, 偷户口本瞒着父母结婚这种事, 真的……很理亏。   去医院的路上, 霍星叶担心得不得了:“楚楚你不知道,霍夫人是真的很剽悍。自己上午动手术中午捂刀口回公司继续开会也就算了, 以前纪苒柚爹妈有什么讨不回来的贷款啊这些,拖得没办法了,只要霍夫人一出马……文能舌战群儒,武能单手抡歹徒……”   霍星叶哭丧着脸:“就算再来两个我们, 加起来,恐怕都不是对手。”   一儿一女?挺好的。   就是小姑娘要受两次苦。   如果是龙凤胎的话……   楚珣若有所思。   霍星叶把手伸到他面前挥了挥:“你神游在想些什么……”   “啊?”楚珣应一个单音节, 抬手帮她抵住车门顶部,转脸悄然弯了一下唇角,“咳”一声,转回脸, “没什么……相信我, 不会有事的。”   霍星叶耸耸肩。   大洋彼岸这端, 两人各怀心思坐电梯上楼。   大洋彼岸另一端,许旭手机响个不停。   从第一次对方说“我想你和你说会儿话,好不好”,许旭挂断后,姚婉莹打来第二次, 他便挂两次,姚婉莹打第三次,他便挂三次……   反复之后,索性把女子拉到黑名单里。   对许旭来说,姚婉莹是很好的床伴,很好的合作伙伴……   可如果一方掺杂了感情,一切,将会变得很麻烦。   霍哥儿不允许。   他,亦不允许。   ————   先前霍妈妈说“鸡毛掸子”,霍星叶和楚珣都以为是开玩笑,真的在茶几下看到了,才发现,和别的鸡毛掸子比起来,这根鸡毛掸子还真是……漂亮。   棕黄色的大片鸡毛中嵌着蓝色、褐色、绿色的杂片,色调光亮润泽。尤其顶端那根艳红的尖羽,宛如独立于制高点的哨兵,飒爽风姿伴着楚珣走路不疾不徐的节奏映在医院地板上,尤为凛凛……   临进门前,霍星叶扯了一把楚珣的围巾,弱弱地:“我怕……”   深冬霜重,小姑娘白呢大衣上浮着一层厚厚的雾气,楚珣抬指拂开她额前垂落的碎发,又给她整理了一下衣领,“没关系”,推开门……   病房宽敞明亮。   见两个孩子来,霍爸爸赶紧接过楚珣手上的东西,拿出小搁板,把保温桶放上去,将菜取出来。   糖醋排骨,香菇炖鸡,清炒时蔬……   热气袅绕,色香味都迎合了病人的胃口。霍妈妈却没急着吃,反而接过了那根鸡毛掸子,朝霍星叶勾勾手:“站过来。”   “楚楚……”霍星叶有点怕,下意识躲到楚珣身后。   霍妈妈一不在意细节二不废话,拍了拍鸡毛掸子,微笑着看向两人:“什么时候领的证?”   霍星叶咽了咽口水:“一两天前吧……”   霍妈妈嘴角弧度继续上扬:“实话。”   霍星叶攥着楚珣的大掌发紧,眼神飘忽:“一两周以前吧……”   霍妈妈笑意愈深,鸡毛掸子缓缓扬起:“上一次打人是什么时候,草草,”霍妈妈弯着眉目,和蔼无比,“你知道,我最不喜欢和人绕圈子……   “快一个月——”   霍星叶想躲不敢躲,眼看着那鸡毛掸子倏地要落到自己大腿上,“啊”一声惊呼尚未发完,一具温暖结实的胸膛挡在自己面前。   “啪”地闷响。   楚珣吃下这十成十的力道。   霍妈妈当即冷了脸:“不要以为你是洪雅的儿子我就不敢动,信不信我连你一起打了——”   “我十月准备的戒指,草草出院求的婚,十二月四号领的证。”楚珣飞快说完,牵着霍星叶的手朝身旁带了带,站直身体,镇重地朝病床上的霍妈妈和病床旁的霍爸爸鞠了一躬:“伯母伯父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   霍星叶一愣,刚想说什么。楚珣拇指在她细腻的掌心轻轻按一下,没看她,自顾自解释:“那天是我和草草吵架了,因为许旭,吵得很凶,我真的没有安全感,为了把草草绑在身边,就逼着让她松口,她松了口就逼着她回家属院偷户口本。”   霍星叶喉咙心虚地动了动。   楚珣满怀认真,二次弯腰:“我们中午在家属院门口的家常菜馆吃的,我逼草草想办法躲开了警卫,找到了后院,然后在平台下面找到了木板凳,和她一起翻进来拿的户口本,中途还听到你们说话,”楚珣停了一秒,面不改色道,“草草想出来告诉你们我逼婚,但我没让。”   漏洞百出的过程……   楚珣说得淡定,霍星叶听得手心微微冒了层薄汗。   霍妈妈闭了一下眼睛,睁开,没接话。   楚珣三鞠躬,摆出格外诚恳的态度,继续:“伯母伯父,真的,都是我的错。”他风姿卓然,转而垂眸,嗓音却裹上了一缕显而易见的暗淡,“因为我……很心虚。”   “那个时候,我项目一个核心学生——叫王文,伯父知道的——走了,就像是把我项目从中间硬生生抽走一根砥柱,真的很崩溃,加上学校又在削资金……那段时间,我经常通宵通宵地熬,可让我更崩溃的是草草的绯闻,我喜欢她,爱她,很爱很爱她,想绑住她,可事业动荡,毫无底气。”   一室沉默,风敲悬窗,“噼里啪啦”。   楚珣说:“是我欠考虑了,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一个成年男人的坦荡和担当,可我没有办法忍受失去草草,我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的,伯父伯母请你们相信我。”   楚珣深吸一口气,暗沉的声线经由周遭的薄空气,仿佛拉得很长,很远,“十年前我在南川救下草草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躲不掉了,十年后再遇见她,我一退再退一避再避,事实证明,我真的是非她不可。”   语罢,沉默。   最后四字恰到好处,掷地有声。   楚珣这人平素不爱带情绪,整个人宛如远山云雾,飘渺不可及。   真的当他低落外露,黑眸里酝着暗色,那种强撑平静的失意时……   霍星叶唇角抽搐,配合唤:“妈……”   她明明是憋笑,在二老眼里,就像感动得要哭、强忍泪水一样。   霍妈妈叹了口气:“十年前在南川是你救的草草?怎么不早说。”   楚珣点头,缓缓道:“觉得……没太大必要。”   清淡抬眸,直视病床上的长辈,眼眶狭长,其间泛着微红……   这是洪雅的儿子。   高门大户出来的男人,几句话说着说着,眼睛竟然不自知地红成这样……   两个孩子来之前,霍妈妈打了一肚子腹稿,此厢,嘴唇嗫嚅两下,却是什么也说不出。   一秒,两秒……   一分钟,两分钟……   霍妈妈再叹了口气,拿起筷子:“草草性子皮,脾气也不太好,做什么事情想到一出是一出,夫妻过日子不比谈恋爱,楚珣你别太纵着她,该管还是要管……”   霍星叶:“……妈。”   “我和洪雅打过电话了,什么时候你们俩都有空一起吃个饭……”   霍星叶和楚珣对视一眼,小姑娘半羞半闹的,放下心来。   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丈母娘越看越欢喜”。   霍妈妈也是处于气头,才会在电话里那么冲。等楚珣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么一说,哪儿还蓄得了半分脾气:“草草小时候去你家玩,你出门写生了,她还站在凳子上叉腰对洪雅口齿不清地喊‘洪阿姨我要吃肉。”   “我有次去接草草放学,看她被几个高年级男生拦着要收保护费,别的小姑娘都是哭哭嚷嚷摸钱,她一脚就踹了领头那男孩子命根子。”   “草草以前总嫌自己胸小,初三还是什么时候,连吃一个暑假木瓜,吃完又嫌胸大闹着要裹,差点被我收拾。”   “……”   各种各样的囧事,说得霍星叶脸臊坐不下去,拉着噙笑的楚珣告别离开……   走廊上,第无数次迎上小姑娘怨念款眼神,楚珣清嗓子,忍笑:“你以前也蛮可爱。”   霍星叶撅嘴,学他:“你红眼睛的样子也很可爱。”   “你一分钟不闭眼睛也可以说泪就泪,”楚珣低醇着声线,带着几分春风教沐感,道,“这个和含羞草含羞的原理有一点像,只不过人是受神经系统支配,含羞草是叶柄基部和小叶柄基部的细胞膜半透性发生霎时变化,引致膨压迅速变化……”   霍星叶听着,冷笑:“楚珣,你想没有女朋友吗……哦不,老婆。”   楚珣:“啊?”   霍星叶一把甩开男人的手就朝前走。   楚珣赶紧上去牵“我的错我的错,我不该解释这么多”。   霍星叶再甩,楚珣再牵。   霍星叶第三次甩,楚珣直接越过女子纤细的肩膀把偷笑的小姑娘摁在怀里,上电梯……   ————   城市的夜灯素来整齐,以宽路对称,盘如欲醒的巨龙,横亘在火树银花上,张开大口吞噬着现在与旧时光。   霍星叶和楚珣牵手漫步在C市街头。   南美洲一处酒店里,许旭一遍一遍给微博客服发消息,却一遍一遍得知系统故障。   和酒店相隔不远的城市一隅,姚婉莹伏在金属感厚重的车头,耳畔回旋着“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酒精发酵着她全身血液,让手指不受控制地写下一段一段自己早已看不清、也不知道再说什么的文字……   江风吹过江面拂来凉意。   霍星叶和楚珣刚回到车上,楚珣一边给她系安全带一边委婉询问“哪里有超市可以买小雨衣”……   短信,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   很长。   满屏的文字。   霍星叶看到是姚婉莹发的也没避讳,回了一句“家属院门口有便利店”,自然而然、也没想太多地把短信念给楚珣听。   只是越念,声音越小——   “憋了这么久还是想说,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其实吧,第一次见你不是在《谁在震源》,是在《回声》。五年前,比霍星叶早一年。那个时候我是空降的女二,你是龙套演员。见你那天是七月,最盛夏,影视城热得像褪了层皮,所有演员和工作人员都躲在房间吹空调,剧组外景没什么人。我晚到一点,只看到也就看到,你在树下背剧本,一句话的台词,反复背剧本……你记得吗,当时有个老太太拎个编织袋走过来,你把矿泉水瓶递给她,花坛中间有几个她够不着,你还佝着身子帮她捡,在树上擦掉一掌泥说‘没关系’……”   “就是一瞬间的事吧,就感觉,怎么说,你一定是个很美好的人。”   “后来五十步五百步选角,女主是早就内定的,选男主的时候,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到了你,事实证明,是对的……迷彩服,满头汗,在硝烟废墟里伸出一双手,你眼睛很好看,眼角微翘,像在光里……五十步说我演技爆炸,只有我自己才知道,那个时候,心跳有多快……”   “传说中,两个陌生人相处三次就会有突破。第三次,你喝醉了,我被新戏的投资人下了药,误打误撞进了沈清朗房间,出来时在走廊遇到你……助理就在楼下,我有一千种方法逃离,可是……”   “再后来……”   霍星叶以前总觉得姚婉莹脸熟,像豪门大户里充满心机的长女,和纪苒柚沈言曦讨论好久,也没想出是哪家名媛。   现在读着这些文字,她脑海灵光一闪,问楚珣:“A市是不是有一个,挺新派,华裔回来的企业家。”   “嗯,”楚珣靠在椅背上慵懒应,“姚为山,六十多了,一家人都挺低调的,做潜水,也做点公关公司一类。”   霍星叶指着屏幕:“那这……”   “当初进娱乐圈,父母就很反对,我在MIT念的MBA(工商管理硕士),想的也是进来玩一两年,就收心回家族企业,联姻,生子,一辈子无情无感无欲无求……可有的人遇见了,怎么收的回来……”   “我知道你喜欢霍星叶,我便看着你喜欢霍星叶,我知道你父母走得很早一直借住在舅妈家自尊心很强,我便不提那些关系尽避鸿沟,我知道你需要性,我便成为你的床伴,我知道你喜欢没感情、无脑、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让你猜得到的床伴,那我便顺着你想要的把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做很多自己不太喜欢的事,把生活也刻薄得像是戏剧……读你的心,猜你的意,你想要的,我能给的,我都给你。”   四年了,背名背骂背光环四年了。   终于,吐真言。   “王尔德说,一旦你确实需要爱,你就会发现它正在等待着你……我以为这一次结束了,你知道霍星叶和他先生有多恩爱,你也可以回头了,回头看看我,我会说我还在。”   姚婉莹敲着键盘,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鬼迷心窍在你手机装了监控插件……但我真的不知道,究竟为什么,真的为什么,我们做过那么多次,你还可以那么淡然地给霍星叶先生说,那张图片上的女人是霍星叶,艳照对一个女艺人的伤害不可逆转。”   “别人发什么视频我不在乎,顶多说我名声败坏,反正我败坏的名声也不少,但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我们真的真的做过那么多次,你都不曾一眼认出那是我,或者说有一分一秒的迟疑……所以,我真的就是床伴就是泄欲的工具吗?真的只是性伴侣吗?!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没有不良嗜好给我留了一副完整无缺的身子……”   “我倦了,真的倦了。”霍星叶口中晦涩,念不下去。   “我想做逃兵,你甚至都不给我开口的机会……‘嫖姚留不住,昼锦已归迟’,我叫‘姚锦’,真名‘姚锦’,‘锦绣前程’的‘锦’……以前无数次想过,以后我们结婚了,你会在情浓时分抱着我,一声一声唤我的名字,而不是一言不发,单纯发泄……我会给我们的孩子说当初她(他)妈妈能和爸爸在一起,全靠妈妈一个‘等’,一个‘忍’,妈妈是不是很了不起……”   “爱情使人盲目,大概也让人醍醐灌顶,真的真的对不起,我在已经爬不出来的时候,还想侥幸挣扎一次……”   “霍星叶对不起,二爷对不起,小西瓜对不起……对不起很多很多不想对不起的人。”姚婉莹写,“明天我一定要给他们都发一遍,不过现在我想……”   她盈着泪光。   “Mr,我爱你。”第一次说。   “Mr,再见。”   再也不见。   “姚锦……姚为山,”霍星叶意识到不对:“姚婉莹是不是发错了人……”   楚珣皱眉:“要不然你打个电话过去?”   霍星叶点头,飞快按下回拨。   比移动卫星速度更快的,是停在路边的姚婉莹未开车灯,而一辆重型卡车的司机同样醉酒,昏沉中看到星碎亮光,一瞬慌乱,错把油门当刹车,一脚踩到底——   邮箱爆破,火光冲天,路虎像是一团失去灵魂的破败铁兽被震到空中“哐当”,猛坠落。   金属生烟,残星四溅,血流满地。   “嗡嗡嗡。”   “嗡嗡嗡。”   无人接听。 第78章 晚冬素   其实仔细想想……   姚婉莹除了平常说话阴阳怪气, 偶尔会发脾气打压新人的戏,似乎还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况且,此刻, 看着一大屏密密麻麻的文字, 霍星叶竟有种她演技真的很好的错觉。   好到……   让人分不清以往那个刁蛮骄横的新晋影后是她, 还是这个会说“王尔德”、把楚珣叫作“霍星叶先生”,骨子里带着大家闺秀特有的、知书达理的人是她……   霍星叶打了三遍电话都没人接听, 问楚珣要了姚家人的号码,把短信转过去,两人回了家属院。   这一晚,没做。   这一晚, 霍星叶很不安。   她说不清不安是从哪里来,但就是闭上眼睛会害怕。   即便闭上眼睛也睡不着, 好像可以清晰地听到姚婉莹的绝望,地震片里,四年独守,发短信时……   凌晨一点。   “啊”一声, 霍星叶满头大汗地从梦中醒来。   身旁的男人眼睛尚未睁开, 手却是自然而然地把她朝怀里带了带, 声线困哑:“嗯?做噩梦了?”   霍星叶拽着他浴袍领子闷闷“嗯”一声:“楚楚…你给我唱首歌吧。”   楚珣打了个哈欠:“讲故事可以吗?”   “我想听你唱歌。”   楚珣清了一下嗓子,睁开眼睛,一本正经发声:“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霍星叶“噗嗤”:“好了,好了,你别唱了,还是讲故事吧。”   楚珣:“……”   一时间不知道该摆出何种表情。   楚珣轻轻叹了口气,下巴在小姑娘柔软的发顶上蹭了蹭,低沉着清润的嗓音,平缓道:“从前有个人,出生在烈山的石洞里……”   霍星叶以前听过神农尝百草的故事,对他话里那些绮丽的中药名字没太大新鲜感。   昏昏欲睡前,脑海里想的是——柚子不是说声音好听的男人唱歌也是低音炮杀手,字字酥骨,所向无敌么!怎么楚楚就这么,这么……难以言喻。   而在霍星叶睡着后,身旁的男人默默起身,走到与卧室相隔最远的客厅角落,下载了一个唱歌评分软件。   十分制,六分及格。   楚珣第一次挑了《同一首歌》,3.0分。   第二次挑了《难忘今宵》,3.5分。   第三次挑了南大校歌,4分!   看吧!看吧!之前一定是水准没发挥出来。   再来一次《虫儿飞》,2.0分……   百万下载量的唱歌评分软件在黎明前夕收到一条格外自持冷静的一星差评:界面美观,排版简洁,占用内存小,运行速度快,就是评测系统的评判标准有待提高,接近原唱的真声放上去不足及格分……已卸,再会。:)   楚珣睡得晚,霍星叶睡眠也不安稳,两人齐齐睡到了上午十点。   两只手机,十几条短信,几十个未接来电。   顾沉的,纪苒柚的,White的……   微博上。   #霍哥儿结婚证#第一次在未满二十四小时的情况下被踢下热搜第一,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个名字,点进去——   “新晋影后姚婉莹酒后驾驶,于南美洲车毁人亡。”   “姚婉莹死亡:香艳视频真假难断。”   “二爷等人先后转发悼念姚婉莹,哀痛之情是真是假。”   “……”   霍星叶脑海“嗡嗡嗡”,两眼放空看向楚珣。楚珣黑眸深邃,偏头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以示安心,拿起手机开始回消息。   事业前途正光明的女星为何深夜买醉?   联想到之前一系列节奏,网友们脑洞大开,各路猜想纷至沓来。   一派说“姚婉莹和许旭给霍哥儿下套,可能是霍哥儿动的手脚,说什么话刺激女神,害得女神深夜买醉”。   一派说“可能是视频尺度太大,对一个女艺人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责任要曝光人来背”。   还有的人说“就是本人又贱又渣,估计想勾许旭踩霍哥儿,没想到霍哥儿人已经结婚了,明明出道起点蛮高,自作孽不可活”……   不知道为什么,从始至终,演军人、演警察、演丛林冒险家的许旭好像一直站在道德的正面……偶尔有人提及,都是一两句略过。   直到三条公告外加一条音频被甩出来。   第一条,昨天先曝光姚婉莹IP,后曝光香艳视频的博主晒图,私信记录明确表示曝光IP得到了姚婉莹的授权,并且,影后当时一直说自己“累了”“无所谓了”……博主对没注意影后情绪反常表示歉意。   第二条,是姚家旗下财团认领姚家长孙女姚锦,并发布部分打码的短信截图,贴出警方核查过后的明确死因,对霍星叶表示感谢。   第三条,是东南系官微在昨晚发布结婚证微博后,转姚家讣告。   传媒巨头的效应再次掀起屠屏效果……   如果说前面三条,除了短信里炙热的情愫,都是中规中矩的流程。   那么,第四条音频——   许旭助理的声音最先出现:“你是怎么想的?”   “我能怎么想?”一片安静中,许旭似是起身,被迷妹们吹上天的烟嗓男中音不疾不徐,“酒不是我灌的,车不是我开的,人不是我杀的,关我什么事?”   助理:“可姚……”   “IP是她自己爆的,潜规则双方都很愉悦,就连那视频都不是出自我手。”   态度轻蔑,言语无惜。   姚婉莹,许旭。   一个说“我知道你喜欢霍星叶,我便看着你喜欢霍星叶”,一个说“酒不是我灌的”。   一个说“我知道你父母走得很早一直借住在舅妈家自尊心很强,我便不提那些关系尽避鸿沟”,一个说“车不是我开的”。   一个说“我知道你需要性,我便成为你的床伴,我知道你喜欢没感情、无脑、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让你猜得到的床伴,那我便顺着你想要的把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一个说“人不是我杀的”……   一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坏视力好视力:卧槽卧槽卧槽!这样的人渣不滚出你圈难道还要留着过年吗?!!基本的同情和怜悯呢?是连样子都不肯装了吗?卧槽卧槽卧槽,这波替女神不值。   天阶夜色凉如水:感觉像是偷偷录下来的……真的衣冠楚楚,私底下……一生黑。   霍哥儿的小老婆:姚婉莹有错但许旭特么能不能别这么渣,你要之前接一次人家电话会有后续?你要不把人拉黑会有后续?老娘就是道德绑架……恶心的不是渣男,是渣男利用完别人的感情,一本正经甩开的嘴脸。   不想说话:所以……许旭错在哪里?   葡萄提子芒果:楼上KY滚,很明显姚喜欢XX已经很久了,不知XX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虽然姚也活该,但给予逝者最基本的尊重好吗,什么叫人不是他杀的,要人家影后家人知道……卧槽卧槽卧槽!哪个姚家财团!!什么姚婉莹,什么姚锦!!!   ………   南美洲一所高档的温泉酒店总统套房。   从助理低眉顺眼说“辞职”退出去时,许旭就意识到哪里不对,而接下来的五分钟内——   “对不起,剧组投资人资金周转有些问题,所以单方面解约,违约金七个工作日会和您助理接洽。”   “对不起,我们这个节目会暂停一期,违约金三个工作日内汇到您工作账户上。”   “不好意思,二爷说她看见你就犯恶心,所以《囚杀》剧组这边提出换主演,违约金的部分我们会酌情……”   “……”   许旭苍白着一张脸迅速换好衣服,推开门,而早早就守在门外的男人伸手拦住他:“许先生,请留步。”   男人身形颀长,西服笔挺,墨镜下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切在周身的硬朗之气里。   “请问你是……”许旭目光落在男人身后一排训练有素的黑衣保镖上,停下。   “鄙姓姚,”男人道,“想和你谈谈。”   “如果我……”   前一秒,许旭裤兜里的手才按出一个号码,下一秒,男人一个眼色,身后的黑衣保镖暗声上前,钳制住男人……   走廊很快恢复平静。   如果说蹭霍星叶的热度能让许旭在几个月内从十八线变成一线。那么,一出道就站在一线的姚婉莹,背后的姚家,自然能在一夕之间让他背负铺天谩骂,重返一个连名字都叫不出的地方……   对于一个有野心的人来说,最痛苦的,不是跌入谷底,而是原形毕露。   ————   许旭下意识拨出的号码没有在霍星叶手机上惊起半分波澜。   姚锦的葬礼定在三天后,规格浩大。   一袭黑裙的姚妈妈听牧师念完祷告,耳边反复回荡着“喜静,性敏,善忍,不争,腹有诗书,可担锦绣”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肢体如雨后折枝的树枝,妆容被眼泪抹得模糊不堪。   静默,献花,午饭,离场。   天边层卷的乌云渐渐散去,一缕清透的阳光带着点小心翼翼,试探到姚家庄园,触及雕花精致的尖角围墙仿佛寻了依靠,霎时乍开云层,流光溢彩。   霍星叶和楚珣帮着处理了一下后续。   出庄园时,客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车停在庄园外一条小路的枯树下,明绿的色彩并未在满目萧索的冬日染出些许鲜活。   霍星叶挽着楚珣的胳膊来到车边,男人开车门。   她迎着冬日刮脸的寒风,挑指揭开头顶的黑色小礼帽,望着太阳眯眼,似是叹惋。   “其实,我没有那么好……”   一滴剔透的液体,顺着无瑕的细长眼线缓缓滑落。   男人的指腹温热干燥,覆在上面,徐徐擦拭:“是这样。”   女孩子说自己不好、说自己胖,其实心里都是觉得自己没那么胖、没那么不好,还可以拯救一下,偏偏遇上一个不解风情的老公……   霍星叶吸一口气,收回视线,转脸看向男人清俊的侧颜,双手环胸,微笑:“好啊,你说说。”   楚珣思忖片刻,认真道:“你有时候做事挺冲动,东西喜欢到处乱扔,别人说你什么你有时候喜欢反着来,贪吃,喜欢不干净的油炸食品,也喜欢生冷辛辣……比如刚刚杨枝甘露,让你吃一碗,不要以为你后来和纪苒柚凑一块吃的第二碗我没看到——”   霍星叶转身去后备箱拿了那根没来得及归位的鸡毛掸子,在手上一拍一拍的,眉眼弯弯道:“再说一次,我有哪些不好。”   楚珣眼底含笑,一手握住鸡毛掸子红艳的一端,一手环住小姑娘纤细的后背朝身前带,轻若羽毛的一个吻,落在她的额头。   他干而软的唇瓣贴在上面,轻轻说:“早点回家……好吗?”   霍星叶感受到男人微颤的指尖。   一寸一寸,阖上眼睫。   她也怕,生别离。   ————   因着过两天就是元旦,霍星叶学生时代爱痒的皮又痒了起来,索性给white请假。   美术是多么重要的岗位,这么长期不在的……white怒了:“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妈妈已经出院了,你男朋友感冒也好了,你家那只老将军也吃嘛嘛香没打嗝没拉稀,请你换个好点的理由来延长假期。”   “陪老公。”   “不可以。”   “陪闺蜜。”   “不可以。”   “想放松。”   “不可以。”   霍星叶眼波流转,温柔问:“那见家长呢?”   “不……”   沉默三秒。   对面咳一声,“嘿嘿”笑:“霍……你们礼品盒里还缺体重一百八十斤,身高一米八的圆花瓶吗?有卷胡子小肚子能吃能喝吃饱就睡还不打呼的那种。” 第79章 夕烧赤   White嘴上说归说, 顾及那么大一个剧组运转,终究没过来。   洪雅和霍家夫妇是熟识,自然没有讲究太多虚礼。“锦绣”川菜馆招牌的水煮牛肉和麻婆豆腐端上来, 酒过三巡, 洪雅微醺着脸问:“这俩孩子也是不省心, 证都扯了……婚礼什么时候办?”   不算《荒原》的后期制作,某人最早也要明年八月才能回国。   偏偏那人被花椒麻了嘴, 一边用手对着辣肿的唇扇风,一边学长毛宠物“哈哈哈”地大口呼气,接过教授递来的花生奶牛饮一口,才稍稍缓和过来:“要不然就不办了吧, 柚子说办婚礼好累的,事儿多流程多, 一场下来要虚脱。”   霍妈妈、洪雅:“就一个孩子,不办怎么行!”   “下个菜在茶里洗了再吃。”楚珣蹙着眉头,扯张餐巾纸给她擦掉嘴上的油。   霍星叶一脸无辜地望向两个妈妈:“为什么不行啊……真的太麻烦了,柚子劝我不要办, 我听她的基本没错过。”   霍妈妈:“……那是她不想送份子钱。”   霍星叶:“……她很有钱啊。”   洪雅:“你不知道越有钱的人越抠门吗?”   霍星叶默。   洪雅又道:“难道你不想吃很多好吃的?那种宴会高定, 手工小蛋糕什么的, 写着你和楚珣的名字……”   上面放一颗小葡萄,周围堆满奶白的巧克力沫,一勺下去,是乳酪柔软富有弹性的触感,酥软的蛋糕会因为惯性朝内合拢, 把勺子轻轻朝上颠一下……   霍星叶望着盘子里那个油光水滑的小龙虾,舔了舔唇角。   楚珣明明在和霍爸爸谈论什么,微侧的背后却像长了眼睛一样,不动声色把唯一剩下的那个、有长辈在时小辈基本不能夹的小龙虾夹到自己碗里,剥虾壳,剔虾线,蘸蒜蓉,流淌着汁液放到她碗里,然后,低声耳语一句。   三位家长只见霍星叶楞一瞬,继而软声:“那就明年年底……”   霍妈妈诧异:“楚珣你说了什么?”   楚珣偏头凝视着耳根绯红的小姑娘,噙笑,淡淡地:“吃人嘴短。”   一辈子一场的婚礼,霍星叶一半是嫌麻烦,一半是对《荒原》明年年底屠戮国际大奖怀着很大希望。   连续赶场做宣传势必消耗太多精力。   想顶着white那般瞩目的光环盛装走在威尼斯、走在戛纳,走在奥斯卡的红毯上笑尽春风,终究抵不过他低醇着声线,一句清淡的“礼服我已经看好了”……   ————   元旦过完,霍星叶又赖了两天,逃不脱White的催命符,一边买三号下午的机票,一边回答老头:“哎呀呀我已经在飞机上了,天气不好遇上暴风雪中途迫停……是的是的……”   某人坐在电脑面前录实验数据。   她转脸亲一下那人脸颊,笑眯眯地接着对电话道:“教授那么清风道骨,怎么可能是美色误人……我刚刚什么声音?没什么,吃了口地乘之前端过来一盒草莓蛋糕,挺甜的,你要不要我给你把吃剩下的盒子带到剧组来……”   White头疼:“滚滚滚。”   挂了电话   霍星叶大姐大般抬指勾起某人的下巴。   某人余光瞥着屏幕,手里点着鼠标,笑得无奈:“行李给你收拾好了,记得每天写餐饮记录,我每周都要检查,中药记得喝,阮媛说还有三个月……天冷多加衣,每天早起一杯蜂蜜水我给刘莉说了少加糖……”   一板一眼交代一大堆。   霍星叶都没听,只是越过电脑桌,背手站到他面前,居高临下:“我整个一月都不会回来哦,都不会回来哦,你就不想再说些什么?”   楚珣仰着面,“啊”一声,似懂非懂:“行李给你收拾好了,记得每天……”   霍星叶低头吻住他的唇。   浅尝辄止,又眉眼弯弯地问:“我真的整个一月都不回来噢,你没有其他什么想说的吗。”   楚珣:“行李给你收拾好了,记得……”   霍星叶下力拧了一下他细软的耳朵。   楚珣吃痛。   霍星叶凶神恶煞瞪他一眼:“摩羯座,楚瓜皮(注:很怂的意思)。”   楚珣对星座完全没兴趣,对C市方言的“瓜皮”一知半解。   听到这话,只当自己啰嗦惹她生气,把人好言好语哄着,腻腻歪歪好一阵,格外清纯不做作地把她送到玄关。   曾经,他都是送她到门外的啊!   难道真的是结婚之后不珍惜了吗?   霍星叶一步三回头朝外走,所幸还遇得上他深邃专注、肉眼可见不舍的眼神,哼哼两声,加快步伐……   格子围巾宛如翩跹的蝴蝶,舞落罢,消失在电梯里。   看似潇洒。   只有霍星叶自己知道,心跳多乱,多怕……自己会停下。   一月的亚马逊受了百年一遇的寒流堪堪与秋天擦肩。   大片望天树叶廓染上了一层刻薄的金黄,树干腐皮剥落,砸死一片从十米外迁徙而来的昆虫大军。   姚锦的死讯在剧组掀起过一段议论,但也只是议论。   议论过了,也便过了,就像昙花一现,烟云一过。   树林呼吸,新陈代谢,绿现秋消,了无痕迹……   霍星叶进步很快,很多不懂的处理White给她讲一遍,她很快就能摸索出三个、甚至四个版本的新花样。   她工作越做越多,导演工作越做越少。   很多时候霍星叶戴着遮阳帽,拿着大喇叭,汗流浃背地喊话,胖老头坐在躺椅上披着外套啃水果,还要顺着洪雅朋友圈、微博的发布频率抄写笔记:“小孙说她有了孙子,我说我也想有孙子,小王说她有了孙女,我说我也想有孙女,这两人说我贪心,肤浅的人类,立贴为证,龙凤胎点赞所有人每人一千块,不是龙凤胎点赞的给我一千块……霍你快过来看你婆婆好傻。”   一边说着,white一边口嫌体正直地点下洪雅发布三天后第一个赞。   霍星叶:“……”   “我问儿子晚饭要吃小牛排还是川菜,儿子说,她在过夏天还是秋天,我说毛血旺也不错,儿子说妈女孩子喜欢什么……一段类似精神病人的对话后,我们愉快地抵达锦绣。”   White砸吧嘴:“下次可以带我去吗?”   霍星叶:“……”   “冬将军喜欢粉色毛茸茸的东西,害怕关门的声音,看到粉绒绒的东西就忍不住蹭上去,听到关门声脖子就条件反射缩一下。然后霍阙就在粉兔子里装了传感器,每次冬将军一蹭上去,就发出关门的声音,然后吓得一缩,又忍不住一蹭,又缩,简直萌得不行……”   “冬将军幼年是受到什么刺激有阴影吗,把这个梗玩到后半程那只可爱的小狼身上……”White若有所思,见霍星叶过来,指着屏幕问,“霍阙是谁啊?”   霍星叶面不改色擦着汗:“我亲戚,一个小老头,挺帅的,身材好,脸也好,脾气也好——”   “我想去中国。”White认真脸。   “闭嘴,”霍星叶灌下一口矿泉水,拧了瓶盖朝桌上重重一跺,“你明天再这样信不信我今晚在鱼肚皮塞张纸条明天揭竿起义。”   White:“这是什么梗?”   霍星叶瞟一眼不远处的摄影棚,不耐地解释:“你这样摸鱼要是拿了最佳导演奖我要去组委会挂你。”   White“哦”一声,漫不经心道:“三点十分方向有落日,你让Vincent从落日里坠下。”   霍星叶:“剧本里批注后期特效,会P一个星辰变换的图来象征时间迁移,感觉挺不错的啊为什么要……”   “那就把星辰挪到后半段……后期批注的特效任何翻拍都可以做出来,”white说,“你需要有一些即刻的印记和场景来形成自己经典,大概还有一个小时时间,算上cut和讨论,你可以犹豫一分钟再过去……”   自然场景切入是一件很冒险的事。   尤其在前后基调都定好的情况下贸然更改,改的好就是惊艳,改得不好就是low……   分场导演也说:“底片很贵,这种超长镜头重拍一次都会有很大的损失……”   霍星叶说:“走吧。”   “霍哥儿……”   “拒绝平庸。”   夕阳如咸蛋黄挂在天边,橙的、黄的光芒铺遍林海。   她仿佛看到月亮山里他的长焦镜头,漆黑笔挺,如中世纪穿着铠甲的哨兵,坚定,执着,以一种无瑕的姿态,迈步向前。   一天一天……   White不咸鱼了,开始围着剧组举杠铃,跑圈。   从早到晚,挺着孕妇般的啤酒肚,笨拙倔强,孜孜不倦……   Vincent母亲患了癌,《荒原》前半段的拍摄从一月底压到一月中旬。   十四五岁的少年,除了台词基本没什么多余的话,剧组人员在休息调笑,大片大片的时间里,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树下,湛蓝的眼眸盛满忧愁。霍星叶想安慰他,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于是静静地坐在他身边……   如果非要说一个原因,大概是他的身边,很适合想念。   月缺了,月又圆。   人聚了,人又散。   楚珣在电话里的时间越来越少,在梦里的时间越来越多。   两个人住四个人的帐篷略显空旷,偶尔夜风来临,拂过她的脸,好像都是他的味道……   ————   楚珣并不好过。   1月11是各大网商策划的全民盛典——小单身节。   走在南大校园,隔几步就能听见:“哎呀我说了不剁手,是马卡龙那盘眼影先动的手,色调太好看。”   “霍哥儿好久好久没出美甲教程了,我切了几瓶以前种草的指甲油买了三只松鼠,回去你看着我啊,我要减肥,晚上只能吃一包。”   “得了,你减肥都减了三年了……”   并排走的女生遇到一个男人,恭敬喊:“楚教授好。”   “楚教授好。”   “楚教授好。”   “……”   男人淡淡颔首,步伐匆匆地离开。   及膝驼色大衣垂直挺拔,暗绣衬衣搭针织衫托出宽肩窄腰长腿,容色清矜,真的就好似远山云霭,可望不可即。   三个女生感叹罢,窸窸窣窣凑到一块:“霍哥儿之前不是晒了和东南系太子爷的结婚照吗……所以,楚教授出局了?”   “存疑,但感觉楚教授不像那种大财团太子爷啊,家有金山银山为什么不混吃等死,脑袋被门夹了才来当老师吧,去年十一月植物系项目组不就走了个学长吗……对对对,有小青梅那个。”   “但我看楚教授那身很像小王子(Vincent)在INS上的街拍啊,霍哥儿和小王子关系又不错……”   “可霍哥儿之前走了,好像就再没来过南大了。”   “……”   会议才开始没多久。   楚珣轻手轻脚推开门,猫腰寻到最后一排宁教授身旁,恰逢周副校长讲话,他手稍稍一顿,随即,如常按下椅板。   “罗薇院长就不用我多介绍了吧,”主席台上,大腹便便的男人还是拉着话筒杆说,“罗薇院长去年因为个人原因调任西大,外调期间兢兢业业,RB元素的发现不仅是核物理上的重大突破,更象征着我国微观物理与加州理工大学BGH研究项目齐头并进……总爱鼓吹学术无用论和学术一直停步不前、甚至学生都跑了的教授们可以看看,学术与行政真正的平衡点在什么地方……” 第80章 锦绣色   学术停滞不前的教授不少, 但学术停滞不前、学生还跑了的教授,大概只有一个。   迎上前排同事或怜悯或看戏的目光,宁教授“啧啧”两声, 压低声音对楚珣道:“要不然你改个名字吧, ‘珣’这个字有日月光华, 和你被人嘲了屁都不敢放的状态不符,不如……叫楚悲惨怎么样?”   楚珣淡淡道:“……你没听说过悲惨往往是为了绝地反弹吗?”   宁教授:“一直弹不起来往往会习惯。”   楚珣:“……”   两人在最后一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会议进入到后半段, 开始宣布下学期的经费分配情况。   前面那些院系都还好,中文系又被削两万块宁老头也觉得还能忍,听到周副校念“植物学系”后面的“三万八千块”时,全场一片安静……   楚珣被称为南大科研杠把子并非空穴来风。   五年前, 一个以星叶草为核心的稀有双子叶纲研究课题让植物系名躁一时,第一年经费八万, 第二年上升到十万,第三年十二万,增长曲线……不知羡煞多少同事。   现在风水轮流转。   沉默中,宁教授一拍桌子站起来:“周副校你是不是欺人太甚?金融院一个课题你都能给一百万, 植物系这期项目还在收尾, 第二期还没启动, 你就给三万八?骂人还是打发叫花子呀?”   楚珣眸光微暗,拉一下老头袖子:“没事……”   老头蹙眉沉声:“你别管,他们就是欺负你老实巴交不争不抢。”   “什么叫欺负?什么叫花子?开会能不能好好开?你见过江诗丹顿百达翡丽轮着戴的叫花子?”周副校打着官腔比划,“经费就是一块蛋糕,你揉面掺水抹奶油付出多, 得到的也就多,金融院出去的学生可以给学校捐栋楼,植物院呢?捐根草?”   罗薇打圆场附和:“不是说楚教授学术不行,而是整个趋势问题……现在人们对大数据对金融理财的关注明显多于家里养什么盆栽,不是针对楚教授,就连物理院也削了的。”   宁教授明显不吃这套:“削一万和削十万能一样吗?削一万是一台机器的问题,削十万,人家做研究不考察了吗,不外派了吗——”   “车到山前必有路,”周远光说,“宁教授你出头之前能不能先问问楚教授几天前给我说了什么!”   楚珣站起来:“我接受对您对我提议的否决,也接受您削经费的决定。”   继而,他转脸看向罗薇,云淡风轻,“只是罗院长,您不觉得‘家里养什么盆栽’是对我专业的侮辱吗?那是不是你们物理系就是小车划下斜坡算摩擦,金融就是拿着计算器数钱呢?”   罗薇一楞:“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打个比方……”想解释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楚珣不为难人,翩然坐下,朗月清风如走廊上釉金花瓶里的腊梅,凌寒,带着一股若有若无又清傲的勾人……   罗薇反而沉了面色。   有人爱说大学校园官僚化,最大的反证大概便是言论自由。这个教授看不惯起来说一说,那个教授脾气不好多怼两句也很正常。   只是,散会后。   罗薇盯着那个空座位看了良久,看得眼睛都微微发胀了,这才拎包起身。   周副校从洗手间出来:“怎么了?”   “楚珣和霍星叶结婚了。”肯定句。   “那个霍星叶不是嫁了什么东南系太子爷吗,我听不少人说楚珣怕是和她分手了。”   “不是的……”罗薇很确定,“以前楚珣是什么都不在乎,那种真的你做什么都不会在乎,刚刚他站起来的瞬间,说话的语气……让我好像看到了霍星叶。”   “所以你……辛辛苦苦调回来?”   回答男人的,是罗薇转身的背影。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咔哒”声响。   清脆,悦耳。   越来越小……   ————   李颖还在实验室,王文时不时会回来一趟。   和同学们开玩笑,说些新鲜事打打闹闹,眉宇里盛满春风,拂过之处,载着旁人无边艳羡……   新闻连续播报里,“证券市场”监控力度加大,影视圈无作为小鲜肉拿天价片酬每天都能掀起讨论热潮……   转眼1月18日。   学期最后一天。   “第二期项目我想把point定在蒙古,周副校很生气,削了项目经费,所以……”   楚珣坐在桌子前的旋转凳上,长腿一屈一直,黑笔在指间旋转出好看的弧度,“钱打给李颖了,你们待会儿去芭菲自助庆祝一下,好好过寒假,过年叫师娘给你们发红包,默默做土豪……”   以往楚珣说完,下面欢呼一片。   然而,今天。   几个学生停下手中的笔,两两对视,面露难色。   楚珣:“怎么了?”   “啪嗒”一声,李颖笔掉在地上,“我去趟洗手间”,摸着手机飞也似地夺门而出……   剩下的几个学生犹豫不决。   其中一个站起来,垂在身侧的手攥住白大褂一角:“楚教授,我下学期可能不回来了……”   “嗯?”楚珣面色无常,“家里有事?还是说……有新规划?”   这样的问法,很委婉。   平心而论,楚珣在实验数据和论文截止日期上不近人情是真的。在其他方面,那种不露声色、如古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般为学生考虑,也是真的……   可越是这样,学生越是愧疚:“王文上个月注册了一个……投资公司那种小团队,东拼西凑十万块的本,高抛低吸,元旦翻槛几天,变成五十万,净赚四十万……他上周来问我们,要不要……”   楚珣手中笔停下:“不需要专业知识吗?”   “需要是需要,但可以临时补,主要看经验……早出去,经验丰富,”学生喏喏,“后期量化交易的话,主要看数学和计算机,我们算理工科……功底很扎实……”   最后几个字,基本没了声音。   楚珣“嗯”一声:“吃了饭再走吧,你还有其他同学。”   话音未落完。   “楚教授,其实我也……南大留校的要求已经提高到三篇science了,感觉有生之年没办法达到。与其读完研去守图书馆或者回高中教生物,不如……”   “楚教授,我……对不起……”   “楚教授……”   一个一个举起手,一个一个站起来。   总共九个人,一个在外面,站起来五个。   楚珣视线从左到右逡巡,落在最后一人身上,不仅没露什么情绪,平淡的声线反而更加寡淡,清汤白水一样:“休学申请都拿上来吧,我一次签完……”   “楚教授……”学生们为难。   “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路要自己走,人要自己看,”楚珣抬指轻轻扶了一下金属边眼镜,唇上一条线合拢,掀开,无波无澜地说,“一不烧杀抢掠,二不违法乱纪,恪守礼数,进退有度……没什么不好。”   五个名字签完,他合拢笔盖,站起身:“收拾收拾在门口等我吧,我回老宅,路过火车站,顺路送送你们。”   楚家老宅在南城,火车站在北城。   耳朵贴在墙上听了好一会儿。   听到最后一句,李颖捂着嘴,瞬间红了眼睛。几乎是扶着墙挪进厕所,知道不可以,还是不受控制地拨下一个号码,“嘟嘟”接通,她哽咽出声:“霍哥儿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王文是那样的人,他自己走就好,还要带着同学走……”   “楚教授项目本来就很艰难……真的很艰难,比起钱,更艰难的是凝聚力……被王文的数字越说越涣散……真的对不起,霍哥儿,我和王文吵了好久好久,吵到我很想放弃这段感情……不过二十年,而已……”   “他真的,真的……让人……”   “……”   对面沉默好一会,轻声唤:“李颖。”   李颖回以啜泣。   “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路要自己走的,”霍星叶一口气叹得很长,“一没有烧杀掠夺,二没有违法乱纪,恪守礼数,进退有自己的思量……你应该尊重你男朋友的选择,也应该尊重你同学们的选择……”   “我在跟着剧组转场,后半段white说去蒙古……嗯,你好好的,等我网好给你们,给你发红包……”   “别哭……女孩子哭多了法令纹会加重,和王文好好沟通……听话。”   上一秒,语重心长接完电话。   下一秒,霍星叶一脚踹翻私人飞机上小矮几,面无表情走到驾驶舱:“A市停一下。”   “好的……”驾驶员和地面沟通了一下,“霍哥儿今晚A市可能有大雨,不适合停靠,所以……”   ————   天边乌云堆积,黑压压一片挤在楼顶上,好似一个密不透风的罩子,将城市喇叭声、喧哗声挤成一团,裹着末冬晚风在皮肤上乱刮乱撞,让人觉得冰凉,窒息。   楚珣把学生送到火车站,一路“嗡嗡”收了将近六位数的红包,按部就班驶回塞纳河畔。   德克士在做十八号会员买一送一的活动,油腻的炸鸡楚珣虽不喜欢,还是买了一桶,然后在便利店买了她喜欢的黑森林蛋糕,还厚着脸皮假装淡定地要了四根蜡烛,回车上。   奥迪S系车厢宽敞,适合聚会。   楚珣先把全家桶放到副驾驶上,然后小心翼翼拆开蛋糕盒子,把四根蜡烛插在上面,从副驾驶前面的备用箱摸出打火机,逐根点燃。   车厢顶上有一簇昏黄,正下方的档位横板上,四朵火苗焰焰而跃。   ——希望草草剧组顺利,早点回家。   ——希望草草听话,按时吃药,注意作息。   ——希望草草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得到所有她想得到的。   三个愿望,不贪心。   许完了,楚珣松开合十的掌心,俯身,呼吸间吹灭蛋糕上的蜡烛,拿起一个鸡腿。   手指修长白净,鸡腿澄黄酥香。   楚珣微微转身,假意自己坐在副驾驶上,接着,学霍星叶细软的声调说:“楚楚,生日快乐。”   “嗯,”他扭回身,变回自己的样子,温润着声线应,“生日快乐……”   “哗啦”一下,大雨倾盆。   “哐哐当当”冰雹般砸在金属车盖上,水花肆意溅开,形成一个明明漆黑不见五指,偏偏千军万马呼啸而过的鬼怪深渊。   深渊中有一只摇摇欲坠的金属牢笼,渺小,冰冷。   楚珣吃不惯炸鸡。   哪怕面皮香脆,入口的“咔擦”声是美食广告惯用的配音,他仍旧咽得艰难,一口,一口,伴着车载广播热闹的实时播报、大雨滂沱,喉咙滚动,咽下一个人的而立之年,前程似锦…… 第81章 裂帛银   大雨形成一道幕, 将独处的时间拉得模糊而漫长……   一分,一秒……   车载广播响起晚上八点播报时,奥迪驾驶座上那尊闭目养神的雕塑终于有了动静——先是合拢的眼睫颤了颤, 然后, 睁开, 从裤兜里摸出手机,点开第一个“甘草”, 迟疑一瞬,还是没忍住地按了下去……   “嘟——嘟——嘟——”   忙音机械冰冷。   告诉他,无人接听。   不知何时扬起的唇角缓缓放平。   楚珣随手将手机扔到副驾驶,微绷着下颌, 面无表情发动,离开。   车轮轧在厚厚的水层上, 卷起规则的“哗啦”声……   楚珣不想回家,也不知道该去哪里,索性将孩子气放纵得更彻底,围着街区一圈一圈绕。   除却偶尔亮灯的店铺和朦胧街灯……这个世界, 空旷得, 好像只剩自己……   无边无际。   ————   李颖一直望着窗外, 望着陌生的车,熟悉的车,非常熟悉的奥迪S系在雨帘中划出流畅而恪守的线条……   眨了眨微胀的眼睛,托着下巴,将视线重新放回对面的青年身上。   大衣是当季新款, 里面西装革履,衬衫衣领立得一丝不苟。   哪怕眉宇间染着奔波一天的疲惫,英俊也未曾损失分毫。   “影子,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青年说,“我知道你有你的倔强,你有你的坚持,可是做事要学会顺应潮流不是吗?”   李颖抿唇,眼神又飘向一旁。   王文尽量放柔语气,推心置腹:“……以前在镇上,粮站的工作最光鲜,保管着整个镇的口粮,可现在呢,没有了……以前大家都说进国企好,铁饭碗,五险一金对不对,现在呢,没有了……别人我不会说这些,但影子你要想,楚教授可能项目都撑不了,你过来帮我一段,等我们真的可以生活无忧时,可以再读研,再研究,再去旅行去冒险去科考,去做我们很多我们想做的事……前提是,我们先要成为弄潮儿,你说是吗,钱塘江观潮那篇课文我们读过——”   “潮儿是谁?你自己去弄。”   李颖勾唇,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轻蔑:“比起我这样还留着西瓜头一身土气的学生,我想,她更喜欢您这样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   王文:“影子好好说话。”   “我哪一句没好好说,”李颖冷淡道,“要我说鸟语你听懂了,那你不就是个鸟人吗……”   要是别人对老大说这样的话,可能会被记仇,可能会在不知不觉间摔一跤。   但是这个人是李颖。   王文只能无奈地笑,笑着抬起手,想去摸对面姑娘的脸颊,语重又心长:“你不想去我那儿没关系,只是我在C市,你在A市,异地恋真的很辛苦……”   窗外雨声喧嚣。   男子声线低缓,裹着经年累月形成的条件反射、在她不开心时惯有的哄劝和温柔。   “你想我的时候,我只能和你打电话,而不是马上出现在你身边,你感冒的时候,我只能叫你‘多喝热水’,而不是立刻把药片送到你面前,你痛经的时候,我只能让你注意别凉着,而不是去厨房给你熬一杯红糖水……”王文顿了顿,“如果我越来越忙,你越来越闲,我们的时间可能会不匹配,如果你给我打电话我在开会——”   “咔哒”。   骨瓷汤匙和杯壁相碰发出清脆声响,李颖停下搅拌奶茶的动作停下。   她回眸,一滴眼泪直接滴在未动一口的奶茶中。   “嘀嗒”一下,荡开阵阵涟漪,也让王文咽下所有未出口的话语。   “你三岁的时候走路撞到树上磕掉一颗牙,你自卑,不敢和除我以外的其他人说话,五岁的时候上大班才有第一朵小红花。你六岁的时候喜欢滚铁环,拍纸片,喜欢隔壁那个黑长直、念大学的漂亮姐姐。你十岁第一次和父母吵架,被王叔叔拎着耳朵从游戏厅拽回家。十三岁那年,第一次在校门口打群架。”   李颖吸了一口气,继续,“你成绩一直很差,高一才起来,学了理科之后,像一路开挂……”   声线强撑着平静:“我知道你最喜欢的球星是詹姆斯,最喜欢的歌手是Mars,最喜欢的俱乐部是巴萨,你喜欢梅西也喜欢C罗,你会整夜熬在实验室看数据看得无法自拔,也会抱怨课题太难太崩溃秒秒想上天……我知道你喜欢睡床的左半边,喜欢喝粥加很多糖,喜欢蒸蛋不放盐,喜欢芒果多过苹果,喜欢把小桃子一口塞嘴里然后吐一个核出来,我知道你喜欢甜也喜欢辣,喜欢一边吃早饭一边念新闻,喜欢新垣结衣,电脑里的大片会根据姿势多少来分类,最喜欢的是……”   再也说不下去。   王文手悬在半空,李颖捂脸的动作将其挥下。   细腻的掌心里,白齿咬紧的唇瓣和眼睛一样红。   王文:“影子我知道,你很爱我,我也很爱你。”   李颖深吸一口气,抬起通红的眼睛,直视他:“王文,我们分手吧。”   王文戛然:“你再说一次。”   “我们分手吧。”   “你再说一次——”   “你特么到底有完没完!分手分手听不见吗!你特么太牛逼!老子高攀不起——”   王文猛地攥住李颖的手腕想把她朝怀里带,李颖直接一巴掌挥过去,“啪”一声,含着十足十的力道,王文没有防备,硬生生承下来。   再次回神时,留给他的,是一抹仓促逃离的背影……   她冲进大雨。   她拦了一辆出租车。   她用手遮住头顶匆匆打开后座……   出租车驶离,一抹式微的尾烟消散在磅礴雨声里。   和自己不一样,从小到大,李颖都是“别人家的孩子”,从来没有一边在网吧打游戏一边给父母说“在学校打扫清洁”,从来没有过一边打群架一边说“在逛街所以吵”……   她不温柔,她小任性,她不会曲意逢迎,不会讨好别人,不会撒谎,不会重复任何以前做过的事。   比如……   不知道坐了多久,王文起身。   慢条斯理结账,撑伞,出门,长腿跨下台阶。   一枚镶钻的戒指没等到约会后半程,从指间滑落,顺着汩汩雨流,飘到锈迹斑斑的下水道闸口,一个“咕噜”,湮进去……   ————   “嘀嗒。”   电梯门开。   走廊很静。   走近了看,门口有一只体积庞大的纸箱,半人高,没logo,前置两个核桃大的小孔,像……家用电器?   塞纳河畔一层楼只有两户。   一户是自己,另一户是楚妈妈当初送给霍星叶的见面礼,所以快递不可能送错。那么……这是……   顶部送货单上清晰地贴着“楚珣”。   楚珣俊眉微蹙,迟疑一下,还是拿出钥匙划上透明胶带,“撕拉”“撕拉”,越划越开,割成一条笔直的长线。   收好钥匙,玉般的长指探进尚未完全扯开的合板之间,稍稍一屈……   再屈指……   朝上拉开那一刹,一股力道从里面牵住他的手,楚珣怔,紧接着,一抹娇小的身形伴着熟悉的味道从足到顶。   两条細而软的胳膊顺着他的臂,攀往他窄劲的腰,然后,慢慢收拢……   “你再不回来我都要无聊死了。”   细软的声线裹着淡淡的腊梅香,就像是想触触不到、梦里的味道,但又有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在他胸前蹭啊蹭,蹭得楚珣凝固的血液逐渐回暖,心里空了好久,今天格外寂寥的那一块慢慢填满,变实,作软,最后化成一滩春水,柔得不像样子……   “你怎么回来了?”楚珣将霍星叶拦腰抱出纸箱,扛到肩头。   忽然的旋顶吓得霍星叶抓紧他的耳朵,落地后,全然不记得自己冲飞行员吼的“迫降会吗?不会开什么飞机,你背着降落伞跳下去我来开好不好啊”无理取闹像个疯婆子……   此刻,腻在楚珣怀里,楚珣找钥匙开门,她小手就挂在他温暖干燥的大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他的拇指,小动物一样软声软气:“去蒙古本来就要路过A市嘛,我就给飞行员小哥哥说想你啦,小哥哥说有雷雨不让停,我就好脾气地给他说啊,我很想很想很想很想很想你,他就停了,还给了我一块旺旺雪饼,我想,一定是他看我可怜,看我是真的很想很想很想很想很想你……”   楚珣数不清多少个“很想”,只觉得心里有一团麻,越搅越乱。   乱得他喉结滚了滚,难耐地解开衬衫第一颗纽扣:“卖监控的公司给了你多少钱?”   霍星叶仰面:“啊?什么监控公司……”   话音未完,原本要插进锁眼的钥匙串中途改变航程朝后直冲天花板。   “哐当”一声,监控如大雨垂直坠地,楚珣把霍星叶压在空心的纸箱上,不想忍耐也无法忍耐地吻下去……   有失意,有倾诉,有几不可查的依赖,有很多从前不知道对谁说、现在想对她说、又腾不出嘴来说的话,通通淹没在两人交织得越来越沉重的鼻息里……   开门声,高跟鞋声,错脚声,关门声。   时隔半个月,百无聊赖的冬将军终于见到了最纯正的兔耳朵,晃了一下,又不见踪影。   探头探脑找一阵,又在一双属于男人的长腿间寻到,赶紧温温吞吞哼着小调跟上去,眼看着兔耳朵要垂到地上,它脑袋朝前一伸——   “哐当”。   之前霍阙拿装着门响感应器的兔耳朵玩偶作弄冬将军。   久而久之,冬将军明白了,那个碰到兔耳朵的门响不是真的门响。   再久而久之的现在,不知道以前那个一碰兔耳朵就会发出的门响是真门响还是假门响的冬将军盯着面前漆黑纯重的木色,一脸茫然…… 第82章 花树火   很早之前, 楚珣觉得自己可以清心寡欲过一辈子。   真的当拥有一个爱人后,当肉体可以跟着心尖一起战栗,浑身血液随着一下一下的动作起伏升腾……他才知道, 那种周遭尽是她的气息, 掌中柔软漾着漾着一触化开时, 那种近乎灭顶的快感——   让人沉沦,迷恋, 近乎窒息……   窗外雨声越来越小。   床帷起伏间,有女子细软的哼叫,如江南小镇冬天外出归家进门接触到暖气的刹那,一半极冷, 一半极热,嘤嘤泣泣, 抖出来的音节不知是痛苦还是快乐。急促短音后,绵绵的喘息如雨滴般坠在塞纳河畔人行道的水凼里。   一下,一下。   式微,不绝……   细致又裹着荷尔蒙的味道, 做了两次。   霍星叶软绵绵趴在楚珣胸膛上, 只觉得全身力气已被抽干。   一滴汗水从男人光洁的额头滑过清俊的五官, 跟着男人细长滚烫的指尖,滑过她身上白腻的线条,滑到湿软……   霍星叶颤着身子,情迷之际……   “咕噜。”   一声肚子响。   两个人摩挲着贴在一起的肌肤同时一滞,动作顿在原处……   一秒, 两秒,三秒……   逼仄狭小的空间,呼吸交织得异常清晰。   壁灯昏光透过女子纤长的眼睫落在眼窝,一起一落:“不是我的肚子在响。”   “嗯,不是你。”楚珣唇旁噙着笑意,抽手拂开她额前湿成一片的碎发,“想吃什么?”   问罢翻身下床,一手披衣服,一手给她掖被角,等待她回答。   快到十一点了 。   霍星叶温温吞吞收回落在墙角落地钟面的视线,软声软气:“你下面吧……”   话音未完,一声暗笑。   转而迎上某人一双深邃如暗海的眼眸,眸里带着不可言说的调戏和与气质毫不违和的骚……   霍星叶耳根霎时红透,一拳抡在他肩上:“你这人好色情。”   红唇水润,看上去很甜。   楚珣俯身轻啄一口,刮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尖,“刚刚还要死要活,”他笑得无奈,“翻脸不认账的小赖皮精。”   霍星叶恼羞地踹他大腿。   楚珣不躲,和挠痒似的。   ————   楚珣动作很快,不过二十分钟,就把碗端进来了。   面条软得一咬就断,青翠的莴笋头被筷子压成两半,削薄的牛肉片夹在香菜碎里,热气把蚝油的香味氤出来……   大快朵颐后,霍星叶推楚珣:“去换衣服,我下楼取车,换完和我去个地方。”   “这么晚了,”楚珣问,“去哪儿?”   霍星叶理所当然:“就是要晚上啊。”   楚珣从来没觉得自己是正人君子,尤其作为一个已婚人士。   当自己太太千娇百媚地说“就是要晚上”的时候,脑海里自然不可避免地浮现出一些有颜色的东西……   比如成人电影院,比如成人游戏厅,很多很多加了成人前缀的东西……   嗯,他听霍阙和顾沉他们说到过。   雨过天晴,街灯下映着一抹脆弱的彩虹。   车轮轧在上面,彩虹随着浅凼里的波纹散开、扩大,然后回到原来的形态。   跑车掠影飞快,路过市中心的火树银花,顺着一行灯带驶向微暗的开发区,然后又是居民区,最后,暗影幢幢中,璀璨灯火连成一片。   楚珣抬头看着大门上、开发商头衔后流光溢彩的“游乐园”,唇角抽搐了好几下,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是……”   楚议贤忙学术,洪雅忙公司,楚珣小时候也没什么陪伴,跟着顾沉他们名胜古迹去过不少,游乐场这种地方……真的是生平第一遭。   怔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时,穿得粉白的小姑娘已经牵起了他的手,抿着笑嫌弃:“你的学历是网购的吗,怎么这么简单三个字都不认识……”   南城游乐园设施半自动。除却一些水上活动,其他项目都可以通过门口一张含磁卡片取出安全装备自行使用。   尤其,是某位祖宗亲自打电话说“包场”。   秉着全世界游乐园一样的原则,霍星叶一边看地图一边找路,拖着两条酸软的腿,还兴致勃勃拉着楚珣走……   “这里是双层木马……在豪华游轮上乘坐宫廷转马,带您走进绚丽多彩的童话世界。”霍星叶沿着台词找到入口,在光影流转中等到那匹最大的白马,按下暂停跨上去,扭头道“我要坐这匹,楚楚你坐我后面那匹,这样我们可以拍那种小朋友排排坐的自……”   楚珣长腿第一步跨过半米高的蓝铁栏杆,第二步直接跨过马背坐上软垫,长臂圈过那纤细的腰肢朝怀里带,流畅的动作淹没掉霍星叶未出口的那个“拍”……   “欢迎进入梦幻城堡,当木马开始转动时,心中所有的童话都将拥有魔法,美好的愿望都能实现……”   旁白是童话剧里惯用的配音。   当纯音乐响起、木马向上那一刻,霍星叶明显感觉到男人身子一僵,微微侧头,果然在中央圆柱的晃影上看到他紧张时喜欢微绷的下颌。   “你以前没来过游乐场吗?”   “工作忙没时间……”   霍星叶稍稍扭头,软唇擦过他的下巴借力朝上,裹着一抹几不可查的怜惜,在男人白净的面颊上留了一抹绯色……   然后是“神剑魔轮”,可坐三十人的魔轮上只有角落两点被填满。音乐起,魔轮围绕水平轴左右摆动的同时,还能做顺时针和逆时针旋转运动,将近二十米的高度爬升俯冲,极致的速度伴着强烈失重感漫出楚珣紧阖的眼眸和小姑娘撕裂在风中的尖叫——   “楚楚——你害怕吗——”   “还好——”   “你像个别扭不知所措又喜欢假装淡定的傲娇大男孩——”   又一个翻转,楚珣没听清:“你说什么——”   “咔哒”,轮盘嵌入出发槽,霍星叶隔着笨拙的头盔亲他一下,眉眼弯弯:“我说你很帅!”   “哒”,两块铁相碰响得清脆。   然后是“摇滚金刚”“风暴骑士”“神鸟魔盘”,女子娇笑如白云出岫,纯净动听,混着男人清淡纵容的音节,如游乐园门口两株缠绕的藤蔓,安然而热烈地盛放在连天光影中。   再接着,是仿澳门高塔的小型“跳楼机”。   如果说之前那些项目是加快肾上腺素分泌的刺激。那么跳楼机,在空中笔直坠落的那刹,心脏脱床般骤然紧缩——   一过,一瞬。   瞬间之后,两人坐在原地没动。   隔了片刻,不约而同苍白一张脸从濒死的溺感中挣脱出来……   宛如,劫后余生。   霍星叶以前蹦极、跳伞,爱极了这样的逼近极限的快感。   而刚刚那一下,她满心满眼都是身旁男人的样子——曾经觉得自己发生意外或者走了没关系,母上有老爹陪,柚子有顾沉陪,也是刚刚那一下,她才恍然出自己之前有感觉但是不明显的一个词。   楚珣,全等于,牵挂。   没有棉花糖和炸土豆的游乐园,霍星叶在自动贩卖机上买了花环和会发光的小怪兽发箍,比任何一次都玩得开心。   直到从跳楼机上下来,坐上观景摩天轮。   霍星叶拍拍楚珣的脑袋,楚珣皱眉,无奈又没有办法地低下头,让她给自己重新戴上那发光的鬼东西。   “楚楚,”霍星叶握着他的手,凝视他,满是认真地说,“我们以后都不要做危险的事情好不好?”   “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楚珣捏了捏她细腻的耳垂,低醇温润的声线坚决不承认自己一后背的冷汗。   摩天轮慢慢攀升,游乐场绮丽的灯火尽收眼底。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来这里吗?”霍星叶忽然问。   楚珣揽住她肩膀的手摩了摩:“谢谢你的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我九月份已经送过了,那块表就是啊。”   “那……”   摩天轮已经爬到东北方,霍星叶朝前探身拉开小窗,夜风簌簌作响。   她双手捧成喇叭放在嘴上,勾勾唇角,扩大的声音顺着晚风飘往树梢……   “我不懂你们学术,不懂科研,也不能感同身受你的处境,可我想说的是。”   霍星叶深吸一口气,对着风道:“楚珣你特么就是全世界最棒棒,你做什么都最棒棒,当教授最棒棒,不当教授也最棒棒……你要是吃不起饭了就来蒙古,我每天把盒饭里最好的肉匀给你,你教书也可以,受够鸟人不想教书我养你……老娘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说着说着,霍星叶“噗嗤”一声,关上窗门对他说:“教授你要知道,只要你想要,一切都会有。如果得不到,那我就帮你抢,你要什么我就抢什么,抢了我们占山为王,你就是我独宠的压寨夫人……”   摩天轮小间顶上有盏昏暗的灯。   小姑娘窝在他怀里,发出刁蛮任性又一本正经的话——遑论霍星叶或者霍家百年的根基,单单一个东南系太子爷,就能压得周副校说不出话。可如果真的这样了,自己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知识不懂权利纷争利益倾轧。   学术看起来像个张牙舞爪的小怪兽,其实内里是个孩子,就像她一样……   楚珣闭上眼睛,带着体温的唇瓣顺着她的话,顺着她头顶那个和自己一样发光的犄角,无声朝下滑,一寸一寸,若即若离地、任由她说地,朝下滑,滑过她的发,滑过她敏感的耳垂,滑过她娇嫩的面颊,再缓缓挪向……   “霍大王。”他声音闷闷的,含着点笑意。   霍星叶吞吐着他的呼吸,烫红了脸。   “我很爱你……”楚珣鼻尖抵着她的鼻尖,略微哑然,“你爱我吗?”   霍星叶彻底没了声音……   楚珣唇压上来的前一秒,霍星叶轻轻说“生日快乐”。   下一刻,不远处大本钟的秒针卡进十二的位置,摩天轮升到最高点,漆黑的夜空放起烟火,烟火里写着楚珣的名字,写着霍星叶给一个人的绞尽心思、万千宠爱、温顺缠绵…… 第83章 牧草黄   凌晨钟声敲响。   霍星叶V:半夜带某人浪游乐场的体会如下——游乐场设施很好玩, 会发光的怪兽犄角很萌,某人别别扭扭和游乐场气氛格格不入的样子像个十四五岁青春期看到心爱姑娘的大男孩(划掉)巨婴。   配了两张图。   一张,是两人坐旋转木马时映在设施正中央圆柱上的两抔线条。   另一张, 是两人戴同款犄角在路灯下摆拍的倒影。   霍星叶发完微博就摁灭了手机, 用路过夜市吃完骨肉相连油腻腻的嘴仰面亲他。   楚珣好笑, 却也双手插着裤兜由她亲,凝视的眸光如远天明灭的细碎星辰。   全然不知道微博上的夜猫子们已然炸开了锅——   霍哥儿脑残粉:近视一千度, 仍然无比轻松地分辨出第一张,两个人坐的同一匹马吧,某人还搂着某人的腰吧,侧颜杀杀杀杀得……【再见】【再见】   阿斯巴不太甜:卧槽!第二张身高差简直不要更萌好吗!!不管是谁, 相信能让霍哥儿不穿高跟鞋站在他旁边就是真爱吖……还有歪头靠一起real甜,想当那个犄角OK吗!!   霍哥儿的小老婆:南城游乐园冬天除节假日都是晚上七点闭园, 所以……如果有人给我包场整个游乐园,像我这么清纯大方可爱不做作骨子里带着点高贵冷艳的小仙女一定会昂着下巴,说,正面上我好吗!!   ………   和楚珣在一起后, 霍星叶的微博瘾本就小了不少, 进《荒原》剧组又忙得脚不沾地, 更是没了从前抱着刷的兴趣。   蒙古是内陆国家,交通不发达,A市没有直达的航班,需要先到浦东再转。霍星叶提前一点到了机场,找好座位安顿完行李, 戴上耳塞,把眼罩拂到额头上,然后百无聊赖玩手机。   一票求“爆照”的热评被忽视掉,等看到这条“正面上”……   脑海里自然而然地联想到前天半夜从游乐园回去后,男人躺在她身下,黑碎短发被汗浸湿、贴在额头,深邃的眼眸半眯半阖,削薄冷感的唇瓣微启、发白,随着她一起一落的身段加重鼻息……   大庭广众的想什么十八禁呢!   霍星叶反手拍了拍微微发烫的脸,有些不自在地滚了一下喉咙,脑袋稍微一偏,耳里的耳塞便松落掉地,“咕噜咕噜”,滚到后排。   被后排的人捡起,一只手递过来。   霍星叶拿时避免碰到那人的掌心:“谢谢你……”话音未完,“王文?”   前天晚上和李颖在甜品店不欢而散没几分钟,就接到朋友电话回C市赶案子,连续两个通宵熬到今天早上,本来可以睡一会儿直接飞浦东,王文在办公室桌子上趴了一个小时突然醒来,魔怔一样不管不顾地飞来A市。   就想……看她一眼。   也真的只是在南大门口、循着李颖早上爱喝热奶茶的习惯,就隔着马路远远看一眼,又走。   很快很不打扰的一眼,连出租车都没停。   后排西装革履的青年满脸倦容,司机也不好意思问原因,只觉得从机场途经南大到机场这单太诡异,诡异得让他数着两百块愧疚又开心……   王文登完机就闭眼小憩,不知道前面那人是霍星叶,见到那张脸,同样诧异,诧异中又有些尴尬:“师娘……”   叫人的称呼,倒是没有犹豫。   霍星叶和他年龄差不多,也没摆谱,敛出自若的神色,随口问:“你最近还顺吧,看那几只偶尔会在群里提。”   “勉强,”王文不着痕迹朝前倾了点身子,方便霍星叶的坐姿。知道霍星叶这样从小身在上流圈的人多多少少会接触这些,也没有藏着掖着,“之前半个月运气不错,搭着顺风车小本翻到百来万,这次打算谈一笔融资,或者撬到二十倍杠杆,在思考着借壳上市……”   人家成立一个公司到上市至少一年,你借个壳轻飘飘一个月。   霍星叶挑眉:“杠杆玩这么高不怕遇上滑铁卢强行平仓?还是想平仓后去试试局子的饭?”   “怕,”王文苦笑,“可机会就这一次……”   前年股市像过山车一样,先经历了全民炒股、买入就赚钱的盛况,然后泡沫越吹越大,“嘭”一下爆开,倾家荡产数不胜数。哀鸿遍野调理了整整一年,才迎来今年开年这波、王文先于很多人进入的运势……   霍星叶和楚珣的投资是顾沉在做。   作为一个旁观者来说,霍星叶觉得股市这环境,不留神涨一个板跌一个板的,相当微妙。   她换了个话题:“那想好退路了吗?那些个同学,还有李颖,哦不对,李颖昨天微信给我说你们分手了……”   霍星叶提这两个字本就蓄意。   王文也在她意料之中地微微怔一下。   良久之后,缓缓阖眸,再睁眼时,面上已没有任何情绪:“说对不起太苍白,确实是我负了楚教授,也负了她……游资团体很微妙,不单单是专业或者技术的问题,我孑然一身去到那个行业,经由您父亲认识了挺多高精尖,可说到底,真正信任的人,还是只有以前那些老同学……”他停了一下,“其实,也是他们自己选择的路……”   “嗯,”霍星叶不置可否,按亮手机看了一眼屏幕,“顾沉最近在陪柚子待产确实没什么精力捞钱……你这次是去找谁?”   王文恭谨地答了一个界内的标杆。   霍星叶点头,转身在身前的挎包里翻了一阵,摸出一张方块纸递过去:“这是我私人名片,”她云淡风轻,“你想好……接不接。”   剪裁精致,质感极佳。   “师娘……”王文楞一下,随即轻手推开,合掌百般歉意道,“您别这样,我真的……”   霍星叶“欸”地叹了口气,白指错开:“拿着吧……”   淡音如云如烟,衬着机翼滑过云层留下的尾痕。   看似有,风一吹,便散了。   两个小时抵达机场,霍星叶和王文颔首致意,戴上墨镜脚步匆匆,出站口有认出霍哥儿的狗仔娱记举着话筒冲上前“请问霍哥儿是回剧组吗”“能够透露一下《荒原》后半场的拍摄地吗”……   “是的”“不能”,助理用手挡开长枪大炮,一行人来去匆匆,很快消失在视野里。   留下人头攒动,喧哗繁华……   王文脑仁发疼,略显不适地皱了下眉,又松开。   身旁的同学是顾沉介绍的合伙人,边走边感慨:“霍哥儿真的……看你快起来了,先把你笼络了……这情商绝对不是盖的。”   王文步伐不停:“讲个笑话,随便拎个包七位数的人来笼络王文。”   同伴停一下,笑出声。   “霍哥儿和楚教授都是很好的人。”王文为同伴拉开车门,唇角扯得真实又艰难……   机场另一端的保姆车内。   刘莉没回国,跟在身旁是刘莉的助理,看得不明白:“他不就是莉姐说的那个,楚教授走的那个学生么……还挖墙角,整个就一白眼狼,霍哥儿你为什么还要……”   霍星叶摘下墨镜:“如果你是我,会怎么办?”   “肯定各种施压啊,”小助理忿忿地,“反正看他过得不顺反正我就开心,李颖也是可怜……”说着说着,自觉失言地捂嘴,“我好像说太多了。”   “女孩子话多一点比较萌。”   霍星叶巧笑着替助理顺了一下围巾,红唇白齿酒窝嫣然,眼波流转间,带着一抹和明艳感毫不违和的清淡:“对一个有野心还背叛过自己的人来说,最好的处理方式不是让他野心破灭,而是……他不义在先,偏偏他想要的那些东西,每一分,每一毫,都要踩着你给他铺好的路去拿。”   “如果他失败,我这样的心态就被满足了,”助理似懂非懂,“如果他功成名就,还要念你好……”   爬得有多高,就有多愧疚。   爬得有多高,就有多感激。   当物质充裕后,对于一个看到自己还会毫不含糊叫“师娘”,和自己聊天时身体会不动声色前倾的人来说,这样的感觉,大概就像一根扎在心上的刺,想拔,但永远拔不掉……   楚楚帮王文的目的或许是出于师生情,很单纯。   霍星叶则从来没认为自己是好人。   ————   蒙古草原的深冬和书中描写的略有差距。   没有“软缎一样无边无际的雪白”,春秋牧场是零零落落的冰渣子轧谷草,冬牧场的草茎更长,曲折在厚重驳壳的冰块下,和泥黑的裸地一道,点缀着寥廓的颓丧。偶尔寒风起,雪碴扑在霍星叶涂无数层霜乳还戴遮脸毛帽的脸上,凭空生出些凄清萧索……   和A市行道树上一两片禁不住枯萎的落叶一样。   楚珣来南大好些年,真的是担得起“无欲无求”四个字。   员工福利学校给什么,就是什么,行政工作安排什么,就做什么,其他时间就摆弄实验室那些花花草草仪器设备。永远绷着一张朗月风轻的脸,言谈自矜又疏离,除开几个同样放飞的老教授,几乎没什么人际。   然而,去年九月开始。   当众怼罗薇一次就算了,今年又怼第二次。   男人骨子里潜藏的凛然一再显露的后果便是——项目要经费?那就想方设法削。项目第二期point想定在蒙古?那就找遍理由毙。   周副校以为他这样被叫“男神”“台柱”的人会有形象包袱,自己“不可能”拒绝一两次就会放弃。   结果,从一月中旬到二月中旬,没放假的时候就去办公室堵,放假后就发短信,打电话。   整整一个寒假,无数次打断周副校的关键时刻。   每每周副校忍不住骂:“放假时间放假时间放假时间,楚教授麻烦你早点结束单身结个婚好吗……”   楚珣都会一本正经地纠正:“我结婚了,太太在外地没回来而已。”   “还真结了?”周副校嘟囔,然后继续生气,“你就不能把给我打电话的时间用在你老婆身上吗?我老婆都要以为我出轨了好吗!”   楚珣耐心:“我太太忙。”   “得了得了……”言归正传,“你说什么,想去蒙古?不可能。我这边章不盖下来,你就走不了。”   “……”   你扰我避。   你拉黑电话我就邮箱企鹅微信。   等到二月底,周副校提前返校安排学期计划顺便给老师们发返校通知时,下电梯,一边思量群发短信末尾说“新春快乐”好,还是“新学期快乐”,踩上一块熟悉的裂缝地板一抬头,猛地吓一跳。   周副校第一次听楚珣说蒙古这个地名就查过百科。   着实没想通一个资源匮乏的草原国度,为何会吸引一个过去几年教师聚会、教师体检、教师联姻、教师出游从未出席,身形颀长,把藏蓝大衣搭西装穿得棱角有型如男模街拍的大学教授,还未开学,就这般殷切地等在了自己办公室门口……   还拎着,呃……两大筐鸡蛋??? 第84章 棘豆蓝   周副校戒备地看了楚珣一眼, 一边开门一边没好声没好气道:“楚教授你这是做什么?”   楚珣强调了一下手:“我问过党政的程主任,他说在一定数额内的实物礼物不算行贿,这是我开车去近郊乡下买的鸡蛋, 就当是给您的新年礼物, 我放这里, 您忙完拎回家试试。”   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楚珣手心有汗。虽然,温润的声线还是不疾不徐, 宛如站在讲台上授课一般。   周副校腆着肚子坐上办公桌后的大转椅,摆摆手:“拎回去吧。”   楚珣坚持:“真的是新年礼物。   “你第二期项目point定在蒙古我是不会批的,”周副校也被他缠得有点怕,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 “不管你来再多次,送再多东西, 我都不会批。”   “为什么?”楚珣站在办公桌前,插在衣兜里的双臂弯出漂亮的弧度。   天花板投落的灯光将男人硬朗的侧影拉长、放大,清俊的五官顺着脖颈修长的线条驳落在地板上。   语落处下颌微绷,隐隐生出一丝淡泊和禁欲。   如果放在之前, 周副校一定会顺理成章地了解到罗薇对楚珣分外有好感的原因:一是颜值, 二是这种若有若无、真正属于儒生又不为世俗所累的谪然……   可现在, 一个寒假加两筐鸡蛋。   周教授叹了口气:“首先,第一个问题,你第一期项目和第二期项目衔接得了吗?”他的语气像对待家里胡搅蛮缠的小孩,“你之前就走了一个学生,上学期期末又走了几个学生, 说句不恰当的比喻,就剩几个老弱病残,待窝里可能都顾不了,你还想着诗和远方?”周副校嗤一声,“你要不要眼界更宽更广去征服一下星辰大海?我儿子最近可喜欢说这句话,他初二。”   “第一期和第二期衔接的工作确实很大……”楚珣不为所动,“但我寒假已经完成,现在项目已经进行到第二期第一阶段,预计三月中旬会进入第二阶段,所以需要您尽快把point批下来——”   “我看你第一阶段的计划里有那么多资料要搜集,你一个寒假不过年泡在实验室当变态吗?”   楚珣不置可否。   周副校默一会,“其次 ,你想过安全问题吗?蒙古不是内蒙古,”周副校说,“那是在国外,你的安全怎么负责,你学生的安全怎么负责。”   “在外科考本就常见,如果您担心国籍问题引发安全事故,”楚珣说,“我和内蒙古师范大学草原生态学家冯图先生已经取得了联系,他有项目在一连浩特,和我point定的那个位置很接近,有驻军。”   “那最后一个问题。”   很明显对方做了充足的准备,周副校摸了摸啤酒肚,掏出杀手锏:“楚教授你有想过如果你有什么国际级的重大突破,研究成果是属于蒙古还是南大?我们和蒙古的大学从未有过合作项目,如果蒙古因为研究成果出在他们领土而……那么南大不就白白给人做了嫁衣?”   楚珣哑然。   “楚教授,”周副校望向男人,“你要知道,你是副院士级别的劳动力。”   楚珣逐渐敛了神色:“可学术本就无国界……”   “嗯,无国界,”周副校敷衍地点点头,按下几个数字拨出去,“小张啊,你明天过来采集楚教授的信息,订机票。”   楚珣茫然:“您不是说不可以吗,机票我可以自己都订……”   “不是去蒙古,”周副校和蔼道,“三月第一周有个高校优秀教师表彰大会在京举行,南大获奖的有罗院长,宁教授和我。还要七个人组成一个十人的学术交流团,”周副校笑眯眼道,“既然你都说了学术无国界,那鸡蛋我就先收下了,咱们学术交流先把省跨出去再说……”   楚珣:“可我那几天刚好请假。”   哪怕没开空调,室内温度亦高于室外。   开门瞬间,刮骨的冷空气直扑口鼻,楚珣拢了拢大衣衣领低下头,加快步伐上电梯。   楚珣大学未毕业的时候,教授就给他提过以后做科研的问题。   他一开始选择DW而不是留校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不喜欢官僚主义,不喜欢被支配,不喜欢这种带着镣铐跳舞的感觉。   尽管,他真的请假回家待几天,给霍星叶拨电话的时候,没表现出一丝一毫。   ————   蒙古的草原天寒地冻,剧组的气氛,亦是如此。   起因倒简单——一个成年后男主跪地祈雪停的拉远长镜头。   一遍,两遍,三遍,不是姿势不流畅就是眼神不到位。如果放在别的电影可能不会这么求全责备,可这是《荒原》,这个镜头是剧情刚好走一半到达的小高潮,要足够深刻又催泪。   第四遍,第五遍……拍到第十遍,演员状态越来越差,还有了情绪:“第五版明明就很好。”   White没接话,直接摔了暖手袋,寒着面色负手离开。   片场鸦雀无声。   霍星叶双手环胸站在摄像机旁,望着在助理簇拥下穿好大衣起身朝自己走来的男主角,一边看摄像机的小屏幕一边若有若无聊:“影帝知道White为什么生气吗?”   “太强迫症,”男主角无所谓道,仰头灌了口热羊奶,“台词顺动作顺,不知道一个眼神他要折腾什么,之前听别的演员说还觉得是他们功底不扎实,现在看来……反正观众看到脸就会买账,没大瑕疵一个营销号吹全网就能跟风捧起来——”   “你知道white为什么选你吗?”霍星叶问。   “我人气高?”   “因为你的脸最接近长大后的Vincent。”   霍星叶漫不经心的调子落完,眼神示意摄像师先关掉摄像机。   “咔擦”黑屏,现场安静得待针掉地。   “霍你这样说就有点,”男主角讪笑,“过了吧……”   霍星叶轻描淡写瞟一眼男人,视线抵达处,细软嗓音裹上几分嘲讽:“你是腕你了不起,你是不是觉得我在侮辱你?”   “……”   “不是Vincent没有祖师爷赏饭吃就麻烦勤奋一点好吗,一个虔诚伤感揉着国仇家恨的眼神你七年前获奖那部《云巅》里102分钟48秒到103分难道没有?昨晚White明明提前告诉你这场戏很微妙很难让你好好准备,你要去牧民家打了牌喝了酒还吃了夜宵?”霍星叶“啧啧”两声,“烤羊腿味道好不好?”   “你……”   “我什么我,”霍星叶看着男主角,一秒,两秒,声线陡转厉然,“老娘就看不惯你们这副来之前想着White是口碑保证各种推商演千辛万苦到剧组热情撑过了前半程后半程就开始觉得《荒原》周期长、导演事儿,当初那些商演值多少多少钱会攒多少多少人气各种颓懈演技刚好及格线,你特么自己不作为可以,但能不能想想这么冷的天儿陪着的工作人员?你推掉商演是钱,工作人员的时间就不是钱?”霍星叶顿了顿,“你大可以试试再水几次White是将就还是继续重拍,你信不信逼急了White能干脆叫停,然后天天健身跑步等十年后Vincent和你一样高化特效妆接着拍。”   霍星叶一脚踹上雪地:“影帝年年有,如果不是你同期某部涉及题材问题,你又比其他三部好,能到你?”   霍星叶嗤一声:“真不知道某些人哪里来的底气耍大牌……哦,我没有影射,某些人就是指的你。”   “啪嗒”,雪泥应声而落。   能点名道姓骂的,全剧组除了White就只有霍星叶。   你说霍星叶是个花瓶就算了,偏偏她能先明确到分秒地捧你一下,然后以不打标点的语速怼得你完全无言,更没法反驳。   没人出声,没人动作。   凝滞的空气将片场固成一幅冰雪群像图,图中央一抹正红格外鲜亮。   天色放晚,不远处走来一位骑马归家的牧民,悠然哼着冬曲。马的背上盖着一层厚厚的皮鞍没受冻,漫步般踢踏着散蹄路过画卷。   “嗡嗡嗡。”   “嗡嗡嗡。”   忽然的手机震动惊得马儿脖子一缩。霍星叶从衣兜里摸出电话,视线触及屏幕上的名字,整张脸蓦地柔和下来。   众人只见上一瞬还眸色冰寒的女子这一秒唇边带笑,一边朝人群外走一边接电话,声线压低又平静,藏不住似水柔情,越来越小:“喂,老公……在片场跟戏呢,中途休息。”   “……还好,不是特别累,你呢?”   “……”   众人面面相觑。   “周副校不批?”霍星叶走远了,不相信,“你都这么缠着他了他还不批?要不你冲上去吊在他身上试试,他走哪你跟哪……”   “霍星叶你皮痒欠收拾是不是?”楚珣被气得发笑。   “你来收拾我啊,你来啊来啊,反正我在剧组无聊到发慌。”霍星叶天不怕地不怕地嘚瑟完,说到正事,又是安慰的语气,“其实你不来没关系,你喜欢科研,你工作也是科研,没必要为了陪我那么执着,你说过的,”霍星叶眼睫垂在眼窝落下柔和的阴影,“我们首先是独立的个体……”   “我有说是来陪你?”楚珣清淡问。   “啊?”霍星叶懵,“可蒙古就几根草还长得一样,你一个做植物研究的来这里……”   “蒙古不止是草原,”隔着话筒霍星叶都能感觉到楚珣一本正经的脸,“它偏南方的山脉有一片很小的山地苔原。苔原主要分布在环北冰洋的大陆沿岸及岛屿上,蒙古属于内陆国家,这样的景观完全就是神来之笔。还是洪雅之前去俄罗斯出差中途她的波音小白鸟出问题,临时停靠,我才看到……我在照片里仔细辨认了枯根,主要是双子叶纲……”   楚珣用两人平常散步路过灌木丛,霍星叶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他温醇着声线回答时微微有点眉飞色舞的调子,接着道,“草草我告诉你啊,春天去的话,整个苔原带都会开满花,真的可以称得上花毯。白的是宽叶仙女木,蓝色蝶形花朵是棘豆,长白山也有这样的景。我项目第一期是关于基因,第二期就是地质和经纬对稀有双子叶纲生长习性的影响……所以,你到时可以从剧组出来找我,如果我忙完有空的话,就带你去山上看看,真的特别特别美……”   去你妈的噼里啪啦忙完有空。   霍星叶微笑,“所以……你马上要失去你太太了没关系吧?”   楚珣:“啊?”   霍星叶:“楚珣我告诉你,老娘每天都忙得不行,你来这儿要还是没日没夜做研究就别来找我了,我上午要开工,中午要开会,下午要开工,晚上还要忙着看回放和white吵,有些演员也是大牌耍得无边,每段都拍十条老娘能脚不沾地……”   “我想你了。”楚珣闷闷的。   霍星叶没反应过来:“哈?”   “我说,”楚珣长指敲了敲微微发胀的太阳穴,靠在“辞职报告”“告”字旁边的钢笔尖锃亮流光,折出男人深邃的眼眸,眸中蕴着点笑意,顺着温润低缓的嗓音淌出来,一半无奈一半温柔,还夹杂着几不可查的委屈……“我想你。”   霍星叶瞬间没了脾气。   十五的圆月早早爬上窗,昏光顺着木质窗棂剪下影。影子切着生人勿近的棱角,被觅栖的夜鸟足尖一点,悄然晕开。最后,不曾被寻溯到踪迹地化作念想,脉脉,情长……   ————   楚珣的辞职信写得很简单。   “身体不适”四个字避免了后续“是否任教”“是否参与商业性质机构”等一系列问题。   只是,在仅剩的五个同学表达了不想换成别的老师、只要楚珣还做研究就想跟着他的意愿后,在楚珣去办公室盖好章,还没来得及上交时……   遇到了一个人。 第85章 金刚色   宁教授一直都是个不走寻常路的人。   当他抱着本书页都被翻烂的《周易》来找楚珣, 问他:“你是不是要辞职……向北?”   楚珣诧异一瞬,随即扬了扬辞职信:“周副校不是留京考察没回来吗,我准备直接交给校长。”   “不不不, ”宁教授连连摇头, 手指敲着《周易》笨拙的封皮, “否泰,否泰, 否极泰来……我昨晚心血来潮随手诌,就发现你不对。”宁教授合拢拇指和食指,“你要等三天……如果三天之后事情处于原状,你再辞职。如果有变数, 就是你的运势,你来看看啊, 这所谓潜龙勿用,用则腾于空……”   楚珣凑过去,看不懂:“真的?”   “可不是真的,”宁教授一副你居然不相信的表情, “去年九月我给你说你养大的一只狼要出笼, 你不信对吧, 结果杨林让小姑娘白挨一枪。后来王文走,我又给你说让你小心中空,你不信对吧,现在数数自己项目还剩下几个人……”   宁教授拍拍男人的肩膀,“年轻人我告诉你, 这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得了合适的时机,那可是可以从乾坤窥未来的……”   楚珣“嗯”一声,迎着老头笃定又满意的目光,淡笑:“那你先帮我把明天大乐透的号码算出来,中了我们对半分如何?”   “你……”   “你”半天“你”不出来话,宁教授瞪他,吹胡子骂一句“庸俗”,抱着大块头气冲冲走了。   走一半觉得自己亏,又倒回来,夸大动作地喝一口楚珣倒好的热水,把杯子重重朝矮几一跺。   “哐当”,门被摔得震天响。   楚珣几不可查勾起唇角。   嘴上怼完老头“越来越喜欢捣鼓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手却是拉开抽屉,将那页薄薄的稿签纸从善如流锁进去……   ————   自从许旭二月发了条“无限时退出娱乐圈”的视频,淡出公众视野后,楚珣日记本上的五角星便多了起来。   偶尔一两个笔迹深重的“叉”是关于文森特。   或者……她不听话。   “不懂所谓的天赋型演员,单纯不喜欢她说别的演员又耍大牌的时候,还要顺带说Vincent多厉害,那种毫不掩饰的赞赏真的让人……虽然我不得不承认小屁孩那双眼睛很干净,蓝得介于桔梗和木槿之间有种丝绒感(划掉)蓝得像南大丑不拉几的校园卡。:)”   “又骗我说按时吃了药……难道她不知道从她说话的停顿我就能知道她话的真假吗,最近皮痒的次数有点多。:)”   “想去收拾她,结果她说什么‘你去收拾你的苔原地带啊,我能有北极花海美吗’,呵,当然……有。≧▽≦”   ………   一页,一页,笔触温柔不自知。   宁教授来找楚珣的那天,楚珣刚好写完一本,锁进塞纳河畔一堵墙后面的柜子中,和里面一本棕黄皮革泛着岁月感的笔记本放在一起。   然后,又从书架上拿了一个新的出来。   第二天。   第三天。   一直等到下午三点,楚珣前一秒送走强调“一定要等过今天”的宁教授,下一秒没忍住,旋转钥匙打开抽屉,还没把稿签纸取出来。   “咚咚咚。”   “请进。”   是罗薇,“楚教授方便说话吗?”   “坐。”   楚珣指了一下沙发,起身去饮水机接了杯水,把温度适中的一次性纸杯礼貌地推到她面前,回座位。   长指,长手,长腿,流畅的动作总在不经意间透出一种罗薇不常接触、属于世家公子哥的优雅,又带着骨子里的淡泊,宛如一层纱,笼得他整个人都带着清淡的禁欲。   可越是这样,越是……勾人。   “罗院长有什么事?”   “啊?”罗薇一时看出了神,听到男音,清嗓子掩饰窘态。   放下包端起他端过的纸杯,脸还是不可避免地发了烫:“楚教授可以给我一个之前没有一起去北京的理由吗,我知道这样问有点冒昧。”   罗薇停一下,“但每次我参加的活动,楚教授都不去……难免会让人觉得……”你在针对我。   楚珣微微蹙眉:“大部分活动我都不参加。”   “那联合培养计划呢?”   “那是张教授走之前所托,”话说太多,楚珣眉目滑过一丝不可察觉的不耐,容色仍是淡淡,“请假条我都流程走上去了,所以不太明白您今天来找我的目的……”   “楚珣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你看不到我以前对你的好吗,职称评选给你投过的票吗?”罗薇真的不喜欢楚珣这样。永远的惜字如金,永远的拒人千里,明明自己都决定放下了,他就不能像对朋友,或者宁教授张教授那些老头一样对自己?不管是前途还是学术,明明自己比那些人出众很多啊。   “我职称评选从来没有一票之差打败过竞争对手的情况,而风评……”   楚珣点到为止,罗薇放下水杯别脸看窗外。   一时的沉寂里,墙上挂钟“嘀嗒”“嘀嗒”摇得孜孜不倦。   楚珣不想留人,罗薇不想走。   良久后,她调整好情绪。   “刚刚失态了……抱歉,”罗薇身子前倾,背脊挺直,拿捏着良好的坐姿,“我承认自己以前对你有过其他想法,也承认以前某些行为做得不太好。可在你和霍星叶在一起之前,我做的事情算争取,既然你和她在一起了,我也不是强行破坏别人家庭的人。”   楚珣一声“嗯”,应得没情绪,取出那张便签纸摊在桌上,转笔思考:自己一直留在南大的一个重要原因便是成立研究所……太麻烦。   首先要取得繁琐的资格证、合格证。   然后是财务和后勤各种各样的招人……   “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是霍星叶,”罗薇垂眸,“你们差六岁,不在同一个圈子,甚至性格都截然相反……在这之前,你冷归冷,但我总觉得只要没有其他人,我们就有可能……”   楚珣想,除了乱七八糟的人力资源,成立研究所还要选址,很多私人限制程度很高的仪器设备就连洪雅也很难拿到……   还有一个小时零十分钟下班,而自己的辞职信还没交,办公室还坐着一个自言自语的……所谓同事。   男人意料之中地没回应。   罗薇自嘲地笑:“你现在会后悔吗?传说大部分男人结婚后会后悔……”   楚珣:“不会。”   “那你有想过……霍星叶以前关系那么乱,你不觉得吃亏吗?”   想到什么,罗薇语气蓦地蕴出点娇柔之意,“山迢水远的,如果你和别的人……”   暗示意味十足,充斥着成年人的颜色——办公室出轨玩一玩,回家各自哄老公老婆简直不要太常见。   可楚珣偏偏……   “吃醋的感觉并不好,我尝试过很多,便舍不得让我太太体验。”他一派清朗,“况且,我和罗院长似乎只有工作关系,您这样对我太太品头论足有失妥当——”   “联合培养计划和蒙古国立大学、南美联立大学取得了合作,需要派项目过去,楚教授作为副组长以身作则没问题吧?”罗薇冷笑,拂着衣摆起身,拎包走到办公桌前,“我猜……楚教授现在一定很想去南美……毕竟,你太太在那。”   楚珣抵在金属笔杆上的指端折出对称的淡光。   是沉默,也似忍耐。   “可我是代理副校长,外派决定权全权在我,”罗薇捏住包柄的手攥紧攥白,面上强撑淡定,“我祝你和你太太一个在蒙古一个在南美一北一南相隔两地山迢水远永远幸福。”   语罢,看向楚珣,看着男人手搁唇边眉头微皱。   罗薇轻蔑一笑,挂着一副不识好歹的冷漠表情、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踩着高跟鞋“哒哒哒”离开,昂首挺胸。   “谢谢。”背后,楚珣两个字发得古井无波。   “不用勉强。”罗薇朝他笑笑,反手关门的刹那,整个人宛如被抽干了力气,无骨般忽地靠门,滑下,额头枕上膝盖,蹲了良久……   ————   当天晚上,楚珣去宁教授家蹭饭时,格外虔诚地拎了两只卤兔。色泽均匀,油光澄然,放锅里蒸上几分钟,肉味便跟着香料味直钻口鼻。   和老头喝得迷迷糊糊,玩笑道:“可以告诉我明天的双色球号码吗?”   “你应该要天上的星星,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嗝,”宁老头打了一个酒嗝,口齿不清道,“一,一周后缺月至半的第二天,楚珣,你钱,钱……”   话没说完,醉了过去。   ————   实验室里控制空气、光照、土壤等外部条件的迎春花,开落是一周。   校园网论坛上,三条加红加精的帖子飘在置顶。   第一条,楚教授领衔联合培养计划与蒙古高校的合作,带着植物学系项目研究第二期全体成员今日奔赴蒙古。   第二条,昨天南大校友返校仪式上,王文的一百万不是捐给金融院,而是捐给植物学系做研究的专款。   大家都以为以楚教授的清风道骨,一个背叛过自己,还挖过自己墙角的学生的钱,定是不会收。   结果下一条就被打脸,王文给楚珣说了什么,楚教授不仅面容柔和地收了,还表示很欣慰,不带任何反意地说王文会审时度势,反而是王文听得不好意思,神情满是复杂和隐约的羞愧。   这样三条硬货飘在一起,披着马甲的同学们炸开了锅。   我想我是海:谁也没错,金融多热本来有目共睹,王文也是做了不得已的选择,就算他后面挖同学不对,但决定走的,也是那些同学自己,冷门专业不捧热就是这样,之前P大古生物不是一个专业一个毕业生吗?   杨梅荔枝琵琶:洗什么啊,王文就是心虚……教师校园卡给学生刷,东西随便买,空调随便开,就连实验室矿泉水都百岁山,楚教授对学生那么好,结果人楚教授上一秒被削了经费,下一秒就挖同学?他不挖同学能走?人干事???   卡东鸥:CX估计也是艹人设,要真的这么有钱为什么不直接辞职走?卖了这么久不食人间烟火的人设还不是见钱眼开,就一婊子心立牌坊,装什么装啊……   各路言论铺天盖地。   而飞往蒙古的航班上,楚珣一边想着待会儿她看到自己忽然出现会惊成什么表情,一边循着困意小憩。   朦胧之中……   争吵声,抱怨声,小孩的哭闹声乱成一团。 第86章 小甘蓝   楚珣闭着眼, 只感觉机舱地板狠狠震了一下。   紧接着,广播里传来:“各位旅客,我们的飞机在爬升过程中遇到一些气流, 略显颠簸, 请您回到您的座位上并系好安全带, 卫生间将暂时关闭……”   五个学生坐在后排小声讨论“天气不好”。   楚珣掀开眼罩,便看见身旁一个黑色圆礼帽搭亮白墨镜、造型朋克的胖大叔笑呵呵给自己解释:“飞机遇上强气流了……登机的时候听学生叫你教授, 去科考的?”   楚珣“嗯”一声,礼貌道:“你呢?”   “我是过去寻芳的,啊哈哈开玩笑,”胖大叔挥挥手, 随口道,“我去找个人, 霍哥儿,知道吗?”   楚珣:“嗯。”   “知道?”胖大叔诧异,“我以为你们这种教授级别的人都两耳不闻窗外事呢,不过想想, 霍哥儿那样的热度估计玩个微博都知道……”自言自语完, 胖大叔视线灵活地落在楚珣腕上, 又问,“你是霍哥儿粉丝?我看她过年在微博转了百达翡丽的链接,就是你这款……”   “不是。”   胖大叔:“噢噢,我还以为你是看她转了才买的……”   “她送给我的新年礼物。”轻描淡写一句话,成功遏住胖大叔末尾的语气词。   好半晌, 才悻悻然敛了错愕:“您……是霍哥儿什么人啊?”   亲戚?像。   朋友?也像。   这有钱有颜的……   一秒,两秒。   只见男人放远了视线,清朗的侧颜沐着微光,云淡风轻地,“爱人……”   周遭“飞机到底怎么回事”“气流过了这么久还没过完”的沸反盈天通通远去……   两人间良久的静寂后,胖大叔抚自己的大腿,讪笑:“小伙子开玩笑也要有个度嘛。”   谁不知道霍哥儿和东南系太子爷联姻了?   虽然你手上的表也要七位数起跳,就霍哥儿那副晒结婚证都要打码的态度,圈里表面“神仙眷侣”地羡慕,背地议论可不少——   “估摸着太子爷长得太路人,霍哥儿毕竟一直自吹颜控手控,最后为了家族利益妥协打脸也是很疼。”   “洪雅就从没晒过老公,估摸着也是脸不行,基因遗传可是很恐怖的。”   “对啊,游乐场还是个模糊背影……”   胖大叔明显不信。   楚珣笑笑也不解释,长指勾住眼罩带子还没来得及拉下来,只听见一声尖叫不知从哪儿发出,下一秒,“嘭”的巨响,猛烈的气流呼啸声霎时包裹住整个机舱。   飞机完全失控般左右摇摆,以极快的速度冲出平流层——   冲进蒙古三月的草长莺飞,也冲进某人的梦里——   霍星叶不过中午休息一会儿,躺床上没几分钟便梦到楚珣坐在飞机上,和吴果聊些什么。   两人嘴巴张张合合,具体的内容霍星叶听不清。   吴果是界内著名的金牌制片人,主打综艺。魏易在别的栏目算大腕,在吴果的《丛林冒险》第一季只能算小喽啰。之前吴果和刘莉取得联系,说想把第二季嘉宾职业范围扩大一些,问霍哥儿有没有空。   霍星叶让刘莉以剧组忙婉拒了吴果,可吴果是个固执的主,硬是找人通过电话定位到蒙古追过来。上飞机之前给霍星叶打电话一本正经说自己多欣赏她多看好她,《丛林探险》的剧本性有多弱,确定要来的沈言曦她也熟等等……霍星叶思量了一下说再谈,然后就梦见飞机跨层的时候撞上鸟群。   高速产生的铁皮窟窿宛如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面目冰冷地看着驾驶室的机长和工作人员手忙脚乱。   飞机毫无章法地盘旋折回,略过数十米宽的河面,一边撕扯出厚重的草皮一边滑翔,金属摩擦的巨大火花将初破芽的嫩草燃了一片……   最后,堪堪停在草原上一棵枯树跟前。   霍星叶被吓得一身冷汗惊醒,想睁眼无论如何睁不开,手脚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一样。   混混沌沌的,又看见乘务组劫后余生般和公司联系说“无人伤亡,等待救援。”   然后,有乘客骂“什么?需要一天应接飞机才能过来?你们公司是领钱等死的吗?”“这是哪儿,为了安全还不允许乘客自己先行离开?”“我有急事儿耽误了你们赔得起吗,你们飞机质量的锅为什么要乘客付出代价?”   “就是就是……”   工作人员们满是羞愧地分发食物,逐个致歉安慰。   再然后,霍星叶梦见巡逻的官兵靠近勾勒着火红铁色的飞机,进去看一圈之后,把恰好在附近的冯图带过来,给飞机上受惊的小孩讲草原牧羊人故事……   霍星叶循着画面想看楚珣,偏偏冯图一直挡在前面。   左探右探看不到,霍星叶着急地挣扎上下眼皮。   挣扎着挣扎着,又睡了过去……   她自然没窥见——   楚珣和后排五个学生商量一阵,和冯图打招呼借了辆三排越野车成功获得先行证。一听他们是去乌木托,胖大叔来劲了,说自己车技好,可以帮他们开车,楚珣说有司机开,胖大叔又说自己视力好,可以帮忙看路,有的地方还有积雪……   也是想着这人认识霍星叶,楚珣姿态淡却带着知己般了然地和冯图打了个招呼,捎上了吴果。   千算万算,没想到这人话多,上车后开口就和说单口相声一样:“小兵哥哥手机壳用孙悟空啊,是喜欢玩王者还是喜欢《西游记》啊,想想《西游记》作为一个送餐故事,和部队氛围还蛮像的。”   “……”   “平时喜欢看点经济金融类的新闻啊?美元最近是挺强势的,我估计还是先天有优势。”   李颖没好声没好气问一句:“什么优势?”   全车八个人就两个女孩子,“姑娘你俩先把耳朵捂上,”见两个姑娘一脸莫名其妙还是捂上了耳朵,胖大叔笑眯眼道,“因为美元除了叫美元,还可以叫美金,自带镶金属性,你看什么英镑什么韩元能这样叫吗?英金?韩金?”   “嘎吱”一声,小兵哥哥红着脸把车开到了沟里……   ————   三月草原上的空气不容易。   早上要和草上晨露说话,中午要安抚剧组两只魔王暴躁的脾气,下午和晚上还要吹过牧民家的聚餐桌,烤全羊、大盘肉,拂过孜然裹油的香气,又可望不可及,只能瘪瘪嘴,把香味裹进晚风里……   霍星叶睡午觉的时间远超过平常,刘莉当她前几天累着了也就没打扰她。   等霍星叶醒来,已经是晚上七点了,脑袋里晕晕乎乎装着团浆糊,看一会儿手机,睡意惺忪地爬起来洗漱、穿衣,从抽屉里摸了袋压缩饼干回床上,给楚珣连打三个电话……   都是,“已关机”。   “撕撕拉拉”扯开包装,霍星叶一口一口掰下朝嘴里塞,如同嚼蜡。   满心满眼都盛着宁教授刚刚发的那几张截图,南大内网上“CX婊”“CX见钱眼开”的谩骂,还有宁教授撤回之后,难得正经叹的那口气:“我和楚议贤认识好多年,算是看着楚珣长大……这孩子应该和你差不多,从小不缺物质缺陪伴,他又是男孩子,很多事情不是撒泼打滚或者哭一顿就可以解决的,闷着闷着闷久了,就喜欢把事情憋在心里……”   “他随他爸性子淡,真的就是给个实验室就能泡一辈子那种,不争不抢的,有时候人都欺负到头上来了,都没知觉……说白了就是骨子里太清高,清高得不屑和世俗有更多交集。可身在这个环境,怎么可能?”   “他为了去蒙古想辞职,被我拦住了……私人研究所成立有多麻烦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如果现在走了,他一手带到全国前茅的植物系别的老师撑不起来,只靠一个返聘回来的张教授,最多两年,就会并到邻近专业,再然后……”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你一个小姑娘说这些,只是觉得吧,很多事情对他来说都不公平,他得到的,应该不止这些……有些时候,你可以和他说说话,扇扇风,我一把老骨头指不定哪天走路上摔一跤就去了,你是要和他过一辈子的人……啰嗦了,但你别不信,你看他背后靠着一个楚家,除了开点车,什么时候吹嘘过靠山,要他随便在简介上加一句‘楚议贤之子’,周副校就算有十个胆也不敢这么削他经费,老贤人那可是鞠躬尽瘁‘第一院士’……”   霍星叶心说,其实,有的。   当初她负面消息漫天飞的时候,他给东南系高管打过多少电话,发过多少不曾发过的脾气,在阳台上,面上清寒,只是在看到她那一刹,眸里会漾起浅浅的温柔……像条件反射。   霍星叶给吴果发了条微信:第二季我可以参加,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等待对方回应的过程中,第四次拨出那个倒背如流的号码,“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刘莉掀开门帘:“霍哥儿,外,外,外面在聚餐,有你最爱的淋油蹄花……去,去吗?”   霍星叶塞了一块饼干入嘴,落牙:“没胃口。”   刘莉又说:“吴果也在外面,是,是,是让他待会儿过来还是……”   霍星叶:“明天。”   压缩饼干管饱但难吃。屋顶上的昏暗灯光略过女子纤长的眼睫在眼窝投落,一抬,一压,随着滚动的喉咙咽得艰难。   缓慢的感官中,想他这件事,突然被放得无限大……   想他对自己的好,想他那些不好的小缺点,想他站在讲台上真的朗月清风的姿态,想他不说的低潮……   刘莉还想开口说什么。   “你先去玩吧,”霍星叶扯了扯唇角,“下午睡多了脑袋不清醒,我想一个人躺一会儿。”   为了避免刘莉再进来问问题,霍星叶还装模作样地放下了饼干,躺床上盖被子,起伏的动作与映在布帘的颀长影像交错放大。   刘莉说“好”退出去。   挺拔的身形步步无声踱进来……   霍星叶缓缓把头蒙在被子里,上一秒,闭眼的瞬间,像之前无数次想他一样,但这次却没有理由也没有征兆的、眼泪慢慢噙满眼眶。   然后,被子被人轻轻掀开,熟悉的气息铺卷而来。   下一秒。   微凉、微干的唇瓣带着点体温覆上她眼睛,顺着桃花眼漂亮的弧度一点一点啄,动作轻柔又怜惜:“怎么我一来就哭了,要不然……我走了?嗯?”   男人声线低醇温润,夹杂着无奈与失笑,温热的鼻息裹着淡淡的木质清香,好似从梦境中来…… 第87章 陌上青   霍星叶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但禁不住鼻息拂过眼睫惊起的真实痒意, 睫毛颤动着,缓缓睁眼……   入目之处,先是男人线条精致的下颌线。瞧着小姑娘水眸荡漾, 楚珣下巴恶作剧般抵了抵她娇嫩的鼻尖, 漆黑深邃的眸中仿佛蕴着脉脉温情, 将某人微红的眼睛笼进去。   楚珣凝视霍星叶的时候,霍星叶也在凝视楚珣……   一秒, 两秒,三秒。   默然间,霍星叶倏地昂起头,出其不意地咬在他微露的左锁骨端上, 施了点力,咬得楚珣一声闷哼。   霍星叶碾齿好几下咬不动, 悻悻然松嘴。   楚珣含笑啄一下她不开心时爱瘪的嘴角,温热的大掌顺着她头发的线条轻轻抚:“怎么瘦了……”   “你也是……”霍星叶伸手摸了摸湿漉漉的牙印。   楚珣还没来得及感动小姑娘的细心。   “有点……”霍星叶斟酌一下,“磕牙……”   “……”   满腔还没酝酿出来的感动烟消云散,楚珣垂头瞥见她眉眼弯弯的狡黠模样, 气得牙痒又说不得打不得, 只能长指扣住她的下巴稍稍一错, 削薄的唇瓣碾力覆上嫣红……   蒙古包的门帘没法上锁,即使锁了也保不齐外面忽然有人来叫她。   有些急迫、紧张、他没带套、她又在危险期的情况下,即便霍星叶有意用腿缠住男人窄劲的腰肢不让他抽身,楚珣也不肯折腾她,细致又温情地让她先舒服罢, 自己去了洗手间……   霍星叶整理他褪下的衣物,发现不对劲,遥遥喊:“楚楚你怎么过来的啊……衣服上这么多泥?”   里面水声踩着尾音停下:“啊?你再说一次,我没听清……你不是说外面有篝火晚会,要带我看看么,你先出去占个座?”   其实不用占座,霍星叶刚想回答,转念想到自己看过他没看过,给他占个视野好一点的位置,也便应了下来:“那我先抱着冬将军出去了哦,你待会儿找不到我就打电话嘛……”   “天黑,走路小心摔。”   “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   篝火架旁围着攒动的人群,棋子样的木桌上摆着大盘和干净的碗,隔几分钟就有牧民来添烤好的牛羊肉。   熊熊火焰载着欢歌热舞沸反盈天,点亮暗沉的夜,一颗散步的星星瞥见热闹呼朋引伴,不经意间便织出一片星河璀璨,一两颗流星穿梭坠落。   刘莉已经给霍星叶和教授在内层占了两个好位置。   最边上那个空位旁坐着一边啃鸡腿一边打望异域美女的吴果,见霍星叶抱着乌龟出现,赶紧扔下鸡腿招呼:“哎哟,这是冬将军吧,瞧瞧这小绿脑袋可真萌。”   油腻腻的手指还没碰上去,冬将慢吞吞的眼刀一甩。   五分凌厉,五分威严,吓得吴果食指生生地停在空中。   霍星叶施施然坐下,满是宠溺地戳了一下老将军的背壳:“叫你凶~”   吴果“嘿嘿”讪笑两下,“认主,认主,”然后,很会聊天地岔开话题,“霍哥儿你不知道,我给你说,我过来一路有多艰辛。   说着,他“噼里啪啦”诉起苦来:“先是飞机爬气流和鸟群撞了,失控迫降,然后工作人员知道我离你这儿就几个小时,也不肯提前放人。后来好不容易蹭到一辆越野车,小兵哥哥被我调戏没两句,又把车开到了沟里……一行人千辛万苦把车挪路上吧,车又抛锚燃不了,幸好碰到一个去城里拉煤回家的牧民把我们载过来,小货车哒哒哒突得慢还好,就是动力不足,上坡要人推,前前后后折腾了一路,折腾地一身灰,霍哥儿你看我没功劳有苦劳也该松松口哈……”   刘莉和霍星叶同时“噗嗤”一声:“深表同情。”   “这些就算了,霍哥儿莉姐你们不知道,我还在飞机上碰上一个神经病,猜猜他给我说什么?”吴果从大衣里摸张纸出来,擦把嘴。   霍星叶:“说自己是巴拉拉小魔仙?”   “他说他是你爱人,”吴果嗤一声,挑眉扬唇的表情格外生动,“要我随随便便坐个飞机都能遇上霍哥儿爱人,我怎么不去买彩票,”他一本正经道,“再说了,现在粉丝不都管爱豆叫老公老婆吗,爱人也是real迷,估计那人是教授,喏,”吴果朝对面的某个方向努努嘴,“那边几个,正吃肉的,就他学生。”   霍星叶顺着吴果视线看过去,隔着明亮跳跃的火光和李颖颔首致意,李颖想过来,霍星叶笑着和她对口型,先吃……   霍星叶刚收回视线,就被到处打望的吴果拉了一下袖子:“霍哥儿快看快看,就是那个人。”   斗转星移的夜空下,漫天都是细碎清光。   男人换了件干净的及膝驼色大衣搭西装,一手揣在衣兜,一手握着手机,整齐排列的四根手指指节修长,凝如脂玉,相呼应的脖颈肤色上,男人五官清俊,唇旁含笑,就这样一步,一步。   淡泊,从容,好似从星辰里走来……   越走,越近,来到霍星叶身边。   霍星叶笑眯眯起身,怀中的老将军挥舞着小短腿朝男人怀里扑的那一刻,吴果隐约感觉到不对劲:“这……”   单音节还没发完,便见霍星叶自然而然地抬手,给男人整理一下衣领,拉过男人的手,看着自己介绍:“这是吴果,综艺档的金牌编剧。”   吴果点头,仍旧蒙圈地伸手过去。   霍星叶转而望一眼楚珣,笑着对吴果介绍,“楚珣,”霍星叶眉目温柔,“我先生。”   楚珣淡淡回声“你好”,抽出衣兜里的手。   礼貌覆上吴果手的刹那,吴果只觉得浑身一个机灵,万念俱灰脑海了只剩一个念头——完了。   这是他和霍哥儿认识几年,第一次听到霍哥儿这么柔肠百结略带赧然的语气……   这个帅哥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特么是那个东南系太子爷……   这两人颜值爆表就算了,对视一眼我的妈,吴果仔细回忆,只想把说太子爷“路人脸”“霍哥儿和他感情不好”的人拎出来揍得和自己脸一样疼……   “我真的应该去买彩票吧,”吴果皱了皱光生的大饼脸,委屈做擦泪状,“有眼不识珠没认出霍嫂儿简直损失几个亿的运气。”   霍星叶柳眉一扬:“你说谁是猪呢?”   吴果:“此珠非彼猪嘛……”   霍星叶开玩笑本就是为了让吴果不那么胆颤,你一句我一句,两人聊着聊着就到了别的界内话题……   剧组不少人都眼尖地瞅着吴果和霍星叶这边。   后来见霍星叶和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男人勾肩搭背,都存着点好奇端酒杯过去:“哟,霍哥儿终于舍得出来玩玩了……这位是?”   “楚珣,我先生。”   一个走,一个又来:“霍哥儿带家属虐狗吗……这么高的颜值不出道可惜了……”   霍星叶用胳膊肘戳一下楚珣胸膛:“要出道吗盆友,”楚珣笑,被问及姓名,楚珣前脚说“楚珣”,霍星叶后脚介绍,“楚珣,我先生。”   ……   每一个过来询问的人霍星叶都抱着前所未有的耐心。   楚珣亦是礼节到位地点头,时不时在霍星叶啃完羊肉串后给她递张纸,晚风来时顺手帮她拢一下围巾……   霍星叶偶尔给楚珣介绍一两句不同牛羊肉的做法,夹到楚珣碗里之前先拂开肉面上的辣椒……   觥筹交错,言笑间推杯换盏不计时间……   待到酒肉后,歌停人散去。   刘莉识眼色地和李颖去睡,楚珣学生也说把教授的行李送到了霍哥儿的蒙古包。   楚珣和霍星叶起身准备回去时,为了避免自己贪嘴、围着小范围的草原狂奔一晚上的White终于跑完,走到两人面前,双手叉腰气喘吁吁道:“……”   霍星叶随意给两人介绍:“楚珣,先生。”   “这White,《荒原》导演,我以前给你说过,你应该认识,老头年轻的时候和洪雅关系不浅……”   话语未完,两个大男人不约而同脸朝旁边哼个单音节。   White表情里写着“你老婆都知道我和你妈妈熟”的自豪。   楚珣则是……别扭,无比的别扭和不舒服。   霍星叶发誓,自己真的不想笑,可左看看瘦出点身材的老头,又看看自家楚楚,嘴角抽搐好几下,还是“噗哈哈”笑出了声……   ————   剧组将近一千号人,White为了大家方便,在总控制室装了一个热水器,就在霍星叶蒙古包旁边。   三月初的草原还不热,洗澡的人不多,每天洗澡的除了霍星叶就是几个女演员。   晚上风大,两个人为一组的蒙古包一般是一个人在里面洗,一个人在热水器旁边守着,如果熄了就赶紧重新点……   霍星叶头发长先洗,然后换奔波一天的教授。   教授抱着堆衣服反复叮嘱“外面冷”“多穿点”“里面穿了几件毛衣”“暖和吗”,啰嗦得让霍星叶一脚把他踹进卫生间,反手关上门没好声没好气:“在这住了很久的人是我好吗,楚楚你洗快点……怎么这么话多。”   内容抱怨,语气却是掩饰不住的甜。   在外等着的吴果听到,被腻出一身鸡皮疙瘩。   待等霍星叶出来,两人聊了会儿天,吴果脸上闪过一瞬诧异,随即双手合十连连应好。   吴果走了没多久,水声停。   霍星叶回房看见楚珣坐床擦头发,走过去接下毛巾,扶着他脑袋放上自己大腿,动作轻柔地替他擦……   楚珣眯眼享受:“今天怎么这么好?”   “我平时待你不好?”   楚珣思量片刻:“好像也好——唔。”   某人的爪子娇力拧了一下他的脸,忿忿然:“你竟然还要思考……”   “思考了才说明是真实想法呀。”   霍星叶想想,好像是这个道理,又哄小孩包包散一样揉了揉他的脸。   擦得头发半干,楚珣眼皮要合不合之际。   霍星叶手慢慢停下,忽然轻声问:“我之前听人说你想辞职……楚楚你怎么想的,因为周副校为难你?”   “方方面面吧,”楚珣打着哈欠也不敷衍,“成立研究所还是太麻烦,主要是很多国际上的论坛讲座,包括专著发表的资格很难拿,不过现在已经到了蒙古,也就没什么所谓了……”   楚珣项目的point定在乌木托更深一点的山里,一行人只是临时在这驻扎一晚,明天就要进山。   先前以为他打电话说北极花海半真半假的霍星叶刚刚在篝火晚会上听到,恼得没少掐他大腿。   这厢又见他困了,霍星叶也舍不得再绕弯,语气里裹着小心翼翼、表面听又状似无意的感觉,问:“可能专业热度还是一方面……我看西大好些教授都开了那种大V微博,参加《超强大脑》啊,那些乱七八糟的娱乐节目炒话题,你觉得他们……嗯?”   “别人的事情我不好评判,”楚珣没睁眼,但准确地将她微凉柔软的小手包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但就我个人而言,不喜欢,也不会做……”   霍星叶微微一愣。   楚珣说:“就我看来,学术应该是一件很纯粹的事。我的归属主要在于把稀有双子叶纲基因、外控因素的研究推向一个新阶段,写进教材甚至百科通史……而不是,怎么说,”他又打了一个哈欠,声线夹点哑意地朦胧道,“披着教授这层身份,卖弄一两个专业词汇或者一两部专著,为了钱或者所谓名望,去娱乐根本不懂双子叶纲、甚至都不知道双子叶纲是什么的普罗大众。”   楚珣说得不假思索。   那种骨子里带来的清高和不屑在洪雅面前都少有,唯独在霍星叶跟前时常流露,说出来的时候带着与生俱来的骄傲和孩子般的毫无防备。   霍星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敛好复杂的神色,小声问:“那如果,假设……我要参加,我想让你用教授或者我先生的身份也参加,就制作口碑各方面都有保证的一档节目,就七八月份,你项目第二期收尾,我电影也差不多到后期的时候……你。”   握住她的大掌慢慢朝内拢。   霍星叶深吸一口气抿了唇,注视两秒他仍旧闭着眼、上一秒才说过“不喜欢也不愿意”、身心完全交给自己状态……   别过脸。   忽地,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第88章 惊雷银   “草草, ”楚珣收手的动作停住,仍闭着眼,轻声解释, “我不是你们圈子里的人, 不懂你们圈子里的规则, 没时间也没兴趣去了解什么档期,宣传……所以。”   闻道有先后, 术业有专攻。   霍星叶随手把毛巾扔在沙发上,从他的掌中抽出自己的手,变成和他十指相扣的姿态:“关键是……你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OK吗?”   “为什么不OK?”楚珣枕着她大腿的脑袋稍稍动了动,白肤黑发, 男人裹着水汽的声线温润,“在研究, 在带项目,来了想来的point,见到了你……”   “我说的不是见不见我的问题。”   手被他的体温包裹,霍星叶抬头注视挂在布帘上的画。画的名字叫《雨》, 白纸上勾勒出来的却是蔷薇花——在月亮山的时候, 他携一身朗月清风, 从雨里递给自己的、滚着雨珠的蔷薇花。   “我的意思是,”霍星叶缓缓收回视线,“如果你第二期项目完成了回南大,周副校还是针对你怎么办?其实不只是学校的问题……各方面对你专业的了解度也不够,越来越冷, 越来越冷,你也会觉得无所谓吗?”   楚珣沉吟:“社会趋势属于难抗逆因素。”   霍星叶淡淡“嗯”一声:“所以你有过辞职的想法?”   楚珣没接话。   霍星叶“呵”地轻笑:“辞职了自己开研究?难归难,但你想做就一定会做到,你还可以高薪聘很多科学家,李颖一类,就像还没黑时的DW一样?”   楚珣:“你别这样。”   “我怎样?”霍星叶忽然就来了火气,面上强撑平静地说,“我是真的不明白你明明喜欢站在讲台上讲课,你明明对学生真的就是我见过的、最儒道的老师,你明明这么喜欢学术喜欢研究,为什么可以让别人欺负到你头上?为什么可以眼睁睁看着明明是你一手带强的专业一步一步越走越低潮,你明明可以——”   “如果你所谓的欺负就是幼儿园水平地嚼嚼舌根,或者丁点所谓的项目经费……”楚珣睁眼注视着她,黑眸蕴着暗色的海礁般,一字一顿,“我为什么要?”   霍星叶怔忪。   似是察觉到自己口气太严肃,楚珣沉默好几秒,看着小姑娘弧度漂亮的下巴:“你说晒我们结婚证,甚至上正脸,或者做访谈,我都无所谓……但我不可能顶着某某大学植物系什么教授出现在公众视野……”   霍星叶别过脸,不说话。   “草草,”楚珣唤她,“我可以把楚珣置于大众面前,但专业,不可能。”   “我有一次能让植物系成为南大的王牌,便可以有第二次。”   楚珣说:“你来《荒原》的理由,就是我不同意的理由……”   他们都有自己想要追逐一辈子、地位与彼此等同的信仰。   就是因为太懂,所以霍星叶才舍不得看他走到现在这一步。   楚珣觉得,学术是孩子,单纯不谙世事,不懂纷争不懂纠葛,保护孩子是所有行为的基本准则。   楚珣觉得,人类很复杂,植物很纯粹,几乎以“绿”为主体,保持着低等生命最初最干净的形态。   楚珣高冷到几乎不近俗世……   可霍星叶自认为不是什么不争不抢的人,霍星叶只知道自己处在那个最浮华的圈子,霍星叶明了吴果是个很好的契机……   霍星叶知道,只要自己说一句“你不去我就和别的男明星搭档,或者和别的男明星玩暧昧”,他肯定会答应,或者吵一架再答应……   可她不会这么做。   霍星叶喉咙动了动,威胁到嘴边变成了绵软一句:“再说吧,先睡……我有点累了。”   语罢,爬到床的另一端,掀开被子钻进去。   楚珣看着床上隆起的一大团,想说什么也没说,最后默默躺下,关灯。   床不小,两人背对背,中间隔着将近一尺的距离。   忽如其来的黑暗里,所有的感官都变得异常清晰:两人起伏的呼吸,以及一人的呼吸声中,夹杂的哽咽。   霍星叶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该如何和他说。   心里好像站了两方对峙的小人,一方说:“霍星叶你忘记宁教授的话了吗,你应该继续劝他,你有舆论导向的直觉,你知道的,对他利大于弊,他就是那性格。”   另一方说:“你不能这样,他都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了,你不能把自己主观想法强加在他身上,这是……对他的不尊重。”   两方小人吵着吵着便动了手。   枪林弹雨,落进胸腔的柔软,阵阵生疼。   热源徐徐靠近而她不自知。   “我好像总是在让你难过……”   楚珣从背后轻轻抱住她,“是我说话重了吗……嗯?”   “我不知道。”霍星叶出声,哑得不成样。   楚珣紧了紧她的腰,哄小孩的语气里含着点不知所措:“我亲一下,可以不哭了吗……宝宝?”   霍星叶一边说着“不可以”,一边朝后仰头。   弯着眉眼,在他的下颌线上,留下轻若羽毛的一个吻。   楚珣喉结滚了滚,顺着她的眼角吻干了她的眼泪,然后,把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上,“睡吧。”   “唱歌吧。”霍星叶吸吸鼻子。   楚珣说来就来:“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闭嘴吧。”   “……”   霍星叶从脚跟到发梢,身体曲线完全而熨帖地合着楚珣的身体。   那种每一节脊柱都契合的感觉,明明亲密,无间。   夜色沉沉,枕边爱人的心,却好似隔得前所未有的远……   ————   吴果物资准备不充分,没有蒙古包也没搭帐篷,晚饭时找了一个好心的牧民收留。   担心自己打电话会吵着人家休息,吴果从霍星叶那儿回去后,在行李箱拿了个电脑,便轻手轻脚走到外面,蹭剧组的无线,大半夜连通了写综艺剧本编剧的视频:“暂停现在的,霍哥儿要捧人。”   编剧睡眼惺忪:“霍哥儿捧鲜肉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吗?谁啊?”   “这次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第一,不能要嘉宾剧本;第二,嘉宾不玩随机组队有肢体接触的游戏;第三,和她先生专业尽可能贴切而不着痕迹;第四,节目不能有任何为了炒作而刻意留的三观风向问题;第五,不能窥探过多隐私,记下了吗,哦还有第六……营销热度要持久有弹性……”   编剧目瞪口呆:“我的天……霍哥儿真的……”   “她找投资方,盈利算我们,损失算她,”吴果说,“你一小屁孩别天呐天呐的,老子在圈子里混这么多年,啥样的金主没见过?像霍哥儿这样,真的面面俱到费尽心思,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关键是,霍哥儿被霍家护着自己又有才,整天放肆嘴毒无忧无虑的,你什么时候见过她这般小心谨慎?万一观众不吃这套,收视从第一期跳水……”   算上其他嘉宾的酬劳,一季下来,损失基本上亿。   编剧咽了咽口水:“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掷千金为红颜?”   “关键是红颜还是东南系太子爷,”吴果翻了个白眼,“正儿八经独苗一个,只要他一亮身份,秒秒钟全网营销热搜开道……”   吴果“诶”了声:“你反正朝这上面靠,南大植物系楚珣……有钱人的世界我们是真不懂……”   裹着凉意的晚风吹来,冷得吴果打了个喷嚏。   清脆,响亮。   第一声羊眸在牧民“哆哆”的饲喂声中,叫来黎明……   霍星叶第二天醒得很早,凌晨六点。   醒来的时候,身旁的空位已经凉了。   霍星叶洗漱好出门,剧组的餐管正在蒸馒头,一人高的大蒸笼上冒着袅袅白烟,属于谷物的香气混着青草气息占据口鼻,远山的轮廓好像也通感着朦胧起来。   吴果一边伸懒腰一边过来:“刚刚出来刷牙看到楚教授走了……会来吗?”   霍星叶:“不知道。”   “不知道?”吴果的麒麟臂堪堪停在空中,“那我要……叫停编剧?”   霍星叶抬腕瞥了一眼时间,云淡风轻道:“不用,损失照旧归我。”   吴果应下,去尝桌子上摆出来的咸菜。   霍星叶寻了根凳子坐,翘着二郎腿给某人发短信。   女子手腕白皙,七位数起跳的万国星空表内盘璀璨,像极了昨晚如昼的星河。   ——送块表有什么意思,你怎么不问问我想要什么。   对方回得很快。   ——你想要什么?   霍星叶勾唇。   ——天上的星星。   对方没有犹豫。   ——好。   霍星叶“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的花言巧语就留着哄小孩儿吧……   ——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对不起,我昨晚不该莫名其妙生气不理你,我现在很乱……有些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我明白你想要的,但我有点不明白自己想要给你的。   ——我……很想你。   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东西,能让楚珣增增删删,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又一个字一个字退掉。   一种,叫论文。   另一种,叫回给霍星叶的短信。   半个小时过去,霍星叶得到五个字。   ——等我回来,乖。   如果是别的男人对妻子说出口,妻子可能会觉得敷衍,但是从楚珣嘴里说出来,霍星叶却觉得莫名……窝心。   除了天上的星星,他说的,都会实现。   ————   明明只隔了几座山的距离,一个科考一个拍片,两人和异地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霍星叶一般白天忙完,晚上回去和楚珣聊,偶尔楚珣整理数据忙,她就水水群。   虽然楚珣的学生少了,但霍星叶之前为了给楚珣学生发红包建的群,人数却没少,还有乱入的宁教授。   有时候,李颖和大家聊着聊着,王文进来插句话,李颖的头像就会马上灰下去,大家默契岔开话题。   王文忙,这样的次数并不多见。   再后来,号称“水群小王子”的宁教授群头衔等级也从吐槽变成了冒泡……   等到三月底,草原上的积雪彻底融尽的那天。   霍星叶临睡前一秒挂了楚珣电话,后一秒,又接到了宁教授电话。   老头好像喝多了酒,神神叨叨给霍星叶说着什么:“一切都是虚空……”   “他相信了大半辈子人性本善,最后还是不得不承认人性本恶……嗝。”   又重复着:“他家小孩珣以后就交给她了,自己一把老骨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   霍星叶笑着骂他:“得了,什么老骨头不老骨头的,我和楚珣补婚礼还要敲诈你份子钱呢……你说《周易》算我生闺女,说好我生了闺女就认你做干爷爷,生个儿子你认他做干爷爷,可别想赖账哈……”   宁教授打个混喃:“就要赖,你管我……”   “宁三岁。”   “……”   说笑着挂断电话的那一刹。   草原上星辰陡蔽乌云压顶,狂风呼啸,撕得窗帘“啪啪”作响。   黑暗中,霍星叶细声喊:“刘莉你睡了吗?”   “马上……霍,霍哥儿怎么了?”   “没什么……”霍星叶摇摇头,心里,却蓦地生出一丝不安……   “哐当”春雷破空。   大雨骤然瓢泼,“哗啦啦”铺天盖地涮尽残冬,汩汩涓流浸进土壤,准备迎接新一年草原正式的蜕变与新生。 第89章 葬山青   四月一日是愚人节。   大概凌晨三点多, 手机震动响起。   “嗡嗡”的噪音枕头遮不掉,霍星叶迷迷糊糊接起来,压低音调没好声没好气道:“工作上的事情不会白天打电话吗?打雷打到一点多才睡着, 你最好主动把我拉黑……”   “是我。”男人声线低醇, 略微的哑然一下子惊醒霍星叶所有困意。   似是察觉女子的戛然, 男人咬字间带了点笑:“乖,穿衣服出来, 我带你去个地方……”   缺月高悬,万物静谧。   七零八落的“棋子”点缀在辽阔的大草原上。   其中一个蒙古包前停着一辆未熄火的悍马,尾烟吹进氤着湿气的空中,散不开, 化作天边暗云,映照出一抹纤细火红的影, 拎着一个小纸袋,朝悍马敞开的副驾驶飞也似地奔去……   “哐当”,甩门。   把张嘴想说什么的男人按在驾驶座上亲……   柔软蓬松的红狐貂披,薄如蝉翼的真丝睡衣, 横亘在他窄腰上的两条细腿白晃勾人。   明眸皓齿, 唇边含笑, 她口齿以渡的香甜好似一咬即破的樱桃……   楚珣头微微后仰时,脑海里闪过一双明亮的眼睛。   眼波流转间,他脑海一片空白。   仅剩的念头便是——如果她是上天派来吸他精魄食他骨髓的狐狸精,那他无路可退也无处可逃,反而要担心她嘴麻不麻, 手酸不酸……   四方车轮压着一指高的浅草起起伏伏。   吓得旁边静止的牧草赶紧问:“你怎么了?摇来晃去的?”   被压着的牧草懵懵地挠挠后脑勺:“我也不知道……”   震荡难安,良久才平息。   改装过的悍马有自动驾驶系统,楚珣一手稳方向盘,另一手勾着她又长了一点的发梢玩,眉眼难掩餍足:“怎么不穿好衣服就跑出来了?”   “我想你啊,”霍星叶有气无力的,说着说着感受到腰间和手传来的酸痛感,“呸”一声,闷闷道,“鬼才想你……你带我去哪儿,放我下车。”   “到了就知道了,口是心非鬼。”楚珣垂头吻了一下女子娇嫩的鼻尖。   霍星叶抬眸望了眼俊脸,枕着他眉宇间隐隐的激动,给White发了条请假短信,安然补眠……   ————   半个小时就到了目的地。   霍星叶再次醒来时,差不多七点了。   视线触及眼前的景象,只觉得自己好像还在梦里——   广袤的山谷让人一眼看不到边。   灰蒙蒙的天色下,矮小的灌木和草本植物繁盛茂密。时值盛花之际,红黄绿三种色系衍生出的花朵小而精致,宛如无垠的彩毯从她脚下沿伸出去……   霍星叶坐在小靠椅上,不敢抬腿不敢动,生怕一迈步就踩到她们。   又惊又喜:“楚楚你在哪儿,所以我现在到底是不是在做梦,还是挂掉了啊,惊,某知名美甲师新晋视效小萌新凌晨车震后升仙……”   “怎么这么戏多,”楚珣唇角抽搐,无奈地敲了敲太阳穴,“起来,转身,看后面……”   花海另一端,有一个隐蔽的小黑帐篷。   小黑帐篷前,左边是排成三乘三的九个透明玻璃罩,右边是单独一个透明玻璃罩,楚珣蹲在右边的透明玻璃罩旁边,手里拿着镊子和玻璃片朝她挥手。   霍星叶迟疑:“可我要踩到你这些花怎么办?”   一束手电筒光照到她脚下,“顺着走。”   先前站在中间,感觉越朝外散,花越稀疏。   等霍星叶真的站起来,走上这不到二十米的路程,才发现越朝外走,越锦簇,精致而错,伴着清晨第一颗滚在叶片上的露珠,好似让人走进了画卷……   九个透明的玻璃罩下,是九株开花的星叶草——茎脉细弱,根伸而直,菱形的小叶宛如从草原烟雨里涓洗过的纸张,托着花朵晕开不同的颜色。   “星叶草在百科里的记载一直是喜阴湿,要求合适的散射光和潮湿生境,这种环境被破坏的话,理论上不能生长。”楚珣把最边上那个顶上盖着灰布的罩子揭开,“很明显,这株是例外。”   霍星叶对专业的知识没兴趣。   但她喜欢楚珣给自己讲解时,眸里蕴着光的样子,认真,专注,宛如高山上潺潺的溪流,从耳廓淌进心尖……   “星叶草或者好几种稀有双子叶纲其实都喜欢分泌特殊气味,类似动物撒尿占领地盘的天性,所以星叶草旺旺在林下或者局部小环境中形成单优群落,只与一些湿生植物,如黄水枝、细弱荨麻和橐吾伴生,”楚珣揭开第二个稍大、里面还有独叶草的罩子,“但很明显,例外。”   “星叶草叶脉为开放式的二叉状分枝脉序,特别是远轴盲脉末端的形态结构特征,使其明显地有别于毛茛科的其他属,”楚珣揭开第三个,“但很明显,这是例外。”   第四个,第五个……一直到第九个。   楚珣给霍星叶慢慢说,霍星叶慢慢听,听他一句一句上扬的声调,听他微微鼓动的腮帮子,听他揭完又合上所有的罩子,抱着自己兴奋又带着点小心地说:“草草,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东西……”   “所以,其实是和土壤有关?”霍星叶把九个变量排除在外,是是而非。   “不是。”楚珣伏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霍星叶面露诧异,楚珣把她拉到另一边的透明罩子前:“你看得到她的花瓣吗?”   “没有花瓣啊,好像被你扯掉了。”霍星叶说。   “你再看看呢。”   霍星叶慢慢蹲下去,凑得越近,越是不敢相信:“完全……透明?!”   楚珣:“这也是我把李颖她们留在外面的原因。”   霍星叶蓦地回眸,凝视着他。   楚珣问:“怎么了——”   “就感觉……”霍星叶笑,“如果有个小房子,有个有游戏的手机,我们可以在这里隐居,梅妻鹤子一辈子。”   楚珣挠了一下她的发顶,忍俊不禁:“梅妻鹤子不是这样用的,你不是语文很好吗……”   话音未完,霍星叶腾地起身,准确而轻柔地覆上他的唇……   ————   霍星叶完全不知道自己听到的那句话,楚珣仅仅给她说的论文题目,在后来,价值连城。   她这厢在回草原吃肉和留在这里吃野菜全素宴间,犹豫了十秒,选择了野菜全素宴。   “有沙拉酱其实味道不是很差。”楚珣一边安慰着她,一边给她戴上小草帽,让她和自己一起摘野草。   林林总总的绿色中,霍星叶摘叶子,楚珣说这个要吃根茎,霍星叶摘根茎,楚珣纠正她说这种要吃叶子。   反复几次,霍星叶仗着自己已经换了外穿衣还穿了橡胶雨衣,也不顾毛毛细雨,一屁股坐到微润的土壤上。   楚珣笑着想说什么,“嗡嗡嗡”,电话响。   楚珣把手机抛给霍星叶,霍星叶稳稳接住,一边嘟囔“宁老头是不是太闲,昨晚才给我打了电话现在又给你打,”一边开免提。   里面是急促的喘气,王老头的声音模糊不清:“3……1……4……9……”   霍星叶眉眼弯弯:“这才大白天呢,宁三岁你就喝醉了吗,怎么了啊?你家珣儿子欺负我,你要不要打他?”   楚珣将手中几株草装进霍星叶身旁的篮子:“怎么了?”   对面重重呼吸好几下,似是醉态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五一要回来一次,你让我给你带的牛肉干我先前已经买好了,五香麻辣都有,还有一个真空包的羊腿。”   “嗯……好,好。”   连应几个好,对面传来“哒”的跌落声。   电话中断。   霍星叶回拨几次无人接听,莫名其妙地退出界面。   看楚珣转过身,正想偷偷玩一把游戏,刚打开欲动数据连接,新闻从推送栏里弹出来——   人民日报:“国学泰斗宁从山于4月1日上午10点55分在A市武警总队附属医院逝世,享年六十九岁,宁从山先生一生致力于先秦文学的研究,著有……”   凤凰传媒:“当代著名文学家、文论研究家、诗人宁从山先生于4月1日早上9点突发老溢血,立即送往医院后经抢救好转,陆续昏迷一个小时,10点55分逝于……宁老先生早年从事先秦文学研究,晚年据称沉迷《周易》,老先生《侃侃周易》初稿正在等待作者核查编辑第二次校对结果……”   八卦第一线:“宁从山老先生于今日上午逝世,请小学语文五年级上册人教第八版、初二下语文沪教第四版、《古汉语》《先禽文学》《我为什么说自己最讨厌语文》等及时更新作者信息……祝贺今年六月中考学子文学常识三分提前抓稳……走路走着走着摔一跤,摔成脑溢血,抢救成功又昏迷,再次抢救无效死亡,老先生不愧是老先生,临走都把自己演绎得一波三折……对不起,博主没有泪目,只是想着从小看到大、学到大、背到大、骂到大的老头头像终于要从彩色变成黑白,就忍不住掏盒彩色笔出来把课本上的图描重一点,就突然觉得那些题其实也没有很生涩,老头偶尔会在文里说一两个冷段子,没见过,但想象得出他撸猫时吹胡子瞪眼的样子……”   霍星叶看时间。   十一点整。   “哐当。”   手松,坚硬的金属棱角磕过她的膝盖,滚落在地,被楚珣捡起。   他五指舒展地握住手机背壳,一如霍星叶膝盖神经通过脊柱舒展到大脑,忽地,一抽,生疼……   “不可能。”   霍星叶看上去十分冷静地摇头,“这真的、绝对、肯定、百分之百、保证……不可能。” 第90章 麻小色   明明不久之前, 他才醉醺醺地打了个电话过来。   明明不久之前,楚珣说给他带了牛肉干,他才应了好。   明明不久之前, 真的就是十几分钟前, 怎么突然就……突然就……   霍星叶撑着泥地摇摇晃晃站起来, 想拿楚珣的手机看通话时间。   “现在这些新闻端也是够拼,为了钱和热度假料都写得出来, 楚珣你们东南系都不管的吗——”   视线触及屏幕上南大官网界面庞大醒目的“讣告”,话语戛然的同时,连带着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呆呆地, 不知所措。   楚珣拉着她的手,拨出一个熟识老师的号码, 云淡风轻问:“请问一下宁老……”   “今天一早,宁老说有事找周副校,听说两个人发生了不愉快,宁老走得很急, 出门没注意走廊上一滩水, 踩上去摔成了脑溢血, 周副校听到声音反应很快送到医院,本来是救过来了的,结果断断续续昏迷一个多小时,最后还是走了……当然,我也是道听途说……楚教授, 你。”   “谢谢了。”   “不客气……”   三月初,楚珣来的那天,宁老头打电话给自己说“一把老骨头指不定走路走着走着摔一跤就挂了”。   昨天晚上,宁老头再次打电话,说“自己一把老骨头手脚不灵便指不定摔一跤就没了”。   第三次的今天,宁老头终于没有重复这句话。   而是……   对一个潜心《周易》的学者来说,最好的归宿是不是就是知天命,每一步都走得恰到好处,两袖清风、从容淡然地走进不可抗逆、老天为自己设下的局里。   楚珣挂了电话,一回头,便撞见自家姑娘强忍着眼泪,苍白的唇瓣喃喃动:“是我的错……老头给我说了好多次自己走路走着走着摔一跤,是我以为他在开玩笑……”   “他怎么能这样……”霍星叶一抹眼睛,湿了手,混混沌沌话都说不清,“他得有多神经病,才知道自己真的是走路走着走着出问题……”   “小说和电视剧都没这么灵光……真的有病啊他……”   霍星叶说,楚珣听。   霍星叶眼前一片朦胧,看不清楚珣深邃到近乎死寂的眼睛。   霍星叶说着说着转身跑,楚珣一把拽住她:“你去哪儿?”   霍星叶红着眼,脸上满是诧异:“你不回A市?”   楚珣:“冷静一下。”   霍星叶:“宁从山走了。”   “我知道,”楚珣带着点哄劝的意味,一点一点将女子纤细的身板朝怀里圈,“这是一个事实,既然没有办法改变,那就冷静一点——”   霍星叶倏地甩开他:“冷静?”   “噗哈”一笑,回眸仰面,尽是嗤然:“楚珣,那讣告上的人是宁老头你给我说两次要冷静一点??你特么知道老头唯二两次给我打的长电话都是在说你有多好多好……你想想他为你出过多少次头,为你说过多少话,现在人走了你说冷静?!”   楚珣没接话。   “对,对,”霍星叶连连点头,“你怎么会不冷静?!你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楚教授,你是要一辈子致力学术的人……你不用懂人情世故,别人对你的好全都是热脸贴冷屁股,我激动我庸俗,你特么说着冷静,你应该问问自己还有没有良……”   楚珣眸色愈听愈深,最后并着她手臂抱住她,削薄唇瓣直接覆上去。   霍星叶“尼玛放手”地左摇右摆想挣开。   毕竟男女力量悬殊。   楚珣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动,甚至夹杂着几不可查的粗鲁,蛮横地撬开檀口,肆意扫荡。   雨,越下越大……   “噼里啪啦”落入花海。   有些顺着花茎下滑,有的沿着花瓣落入花蕊,“嘀嗒”,浇灌出女子双眸紧闭,一声一声不想发出但又控制不住、夹杂着“楚珣你特么就是禽兽”“老娘今天才看透你这个人是不是我死了你也这么淡定”的轻吟和哭泣……   楚珣统统没有理会。   只是闭着眼睛,置身四周黑暗冰冷无边,唯有她温暖的口腔,口齿鲜活,如稻草,是他濒溺前不会放下也不想放下的念……   吞吐着她越来越重的呼吸,感受到她陡然夹紧的双腿以及通向灵魂的战栗,楚珣动作不仅没停下,反而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最后亦没有退出,释然的瞬间,霍星叶紧紧咬住他的下巴。   快感有多灭顶,咬得就有多用力。   咬到雨水混着血水的咸腥漫进口腔,霍星叶喉咙发涩,正要松口时,两滴温热的液体滚落到她的脸颊,顺着腮部线条缓缓下滑,划出裹着他体温的痕迹……   “楚楚……”霍星叶倏然楞住,想睁眼。   “是雨。”淡淡的。   楚珣湿热的手掌覆住她的眼,不知是情欲还是情绪所致,亦或两者皆有,这是霍星叶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哑得像易水江畔的芦苇,荆轲的离歌拂过苇叶,瑟瑟,颤颤,难受而撕裂……   霍星叶想说什么,张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   唯有轻轻叹口气,学着他平常的样子,万分温存地去吻他的眼,一寸,一寸,捧着他的脸,吻干本就浅薄的泪痕……   良久之后。   楚珣抱她回帐篷,烧温水帮她擦净身子。   躺在睡袋上抱着浑身香软的小姑娘,这才用那种小男孩去网吧被家长逮到的语气提出一个问题:“我刚刚好像……弄在里面了……”   “那就给你生个猴子,”霍星叶挑了根沙拉酱少的野菜,眯着眼嚼,“不是说好的吗,我们可以生个小萝莉认宁老头做干爷爷,可以生个小正太让宁老头认他做干……”   说着说着,两人沉默。   苔原带独有的盛景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北极花海。   大雨过后,花海涤掉所有的尘埃和郁气,野生的和玻璃罩中的星叶草剪了彩虹微光,在泥地的雨滴上折出一片璀璨难挡,熠熠生辉……   ————   宁从山生前一次热搜也没上过。   反倒是死后——   去世挂了两天。   成为继楚议贤和年初殉难的年轻气象学家周岁岁之后第三个中科院颁发的“荣誉院士”挂两天。   葬进八宝山挂两天。   后续追悼再挂两天。   然后,才被“南大副校长周远光疑似贪污,有待证据确认”撬下头条。   楚珣五月一号回南大的时候,霍星叶还在蒙古赶戏。   中途休息的空当,回忆霍阙发过来的监控,左想右想不对劲,一个电话拨过去:“老缺,宁教授和周扒皮绝逼在说这事,你看三句话后周扒皮的嘴型了吗,‘你有本事就告’……门口的水真的没问题?我怎么想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水没问题,老头进去之前就有一个避的动作,出来太急没看到,”霍阙说,“现在的关键问题是,周远光的贪污是3月31号匿名举报的,算上调查查出有嫌疑的二十二天,23号开始拘留,如果证据不出来,七天,也就是说最迟今天中午12点,我们就要无罪释放周远光。”   霍星叶问:“对于一个身居高位的副校长,是学术抄袭比较重,还是贪污翻不了身?”   霍阙无语:“关键是,现在一个证据都没有啊我妹,匿名信里几通通话记录截图只能算嫌疑,不能说明问题……老子以前背单词都脑袋痛,更别提现在帮你作学术上的妖。”   霍星叶若有所思:“要不然一起?”   霍阙:“……”   他很想拒绝这样的神经病对话可以吗?   霍阙挂了电话回办公室,一个小警察缩头缩脑来汇报:“周副校好像察觉到这里是公安局了,我们把人从检察院要过来确实有些……不合常理。”   霍阙指着自己的脸,没好声没好气:“我帅吗?”   剑眉星目,美感若画。小片警认真点头:“帅。”   “那就好了,”霍阙舌头顶着后槽牙转了一圈,一本正经道,“脸即正义。”   就算霍星叶不提,他也没傻到把周远光放到检察院,好和同伙勾兑报信呵!   与此同时,南大。   楚珣去宁从山生前教师公寓的路上,碰到两个女老师,寒暄:“楚教授好像有点忙,之前宁教授葬礼都没看到你……”   “那边交通闭塞,信号差,”楚珣淡然道,“我是好几天后,才知道……嗯。”   和和气气又聊了几句。   楚珣还没走远,一个女教授便说:“理由都找得这么敷衍,楚教授真的一点人情味都没有……他刚来南大那阵,宁教授对他多好,带他逛学校,带他去吃饭,手把手教他项目流程写报告,连他猫都没坐过的自行车后座都让楚教授坐了。”   “结果楚教授呢,连葬礼都不来,一脸搪塞。”   “听说楚教授家里挺有钱,说得好听叫冷,说得难听叫忘恩负义。”   “真的,整个南大都知道楚教授和宁教授关系最好,宁教授多少次为了楚教授怼校长怼副校……哎,这人啊……”   两个女老师越走越远……   临上楼前,楚珣解开了常年不解的衬衫第一颗纽扣。   好像这样,才能缓解轻微的窒息感……   楼梯间生冷幽僻,暗光照亮狭窄的台阶,斑驳的灰墙上映出一抹颀长的身形,拾级而上……   宁从山住在三楼二户,他家旁边那户门牌上,清晰地写着“3-1”。   楚珣有宁从山家的钥匙,却没有开。   随手砸下楼道监控,一个人对着那扇门发了好一会儿呆,“3149”四个数字在脑海里闪得一片混乱时,才清了清嗓子,敛好神色,敲响“3-1”家的门……   “咚咚咚。”   “咚咚咚。”   忽地,墙上窜过一抹影,直冲立在门口的男人而去—— 第91章 尘埃灰   楚珣吓一跳, “筷子?”   胖成一个球的波斯猫喵喵叫两声,扭着身子朝楚珣怀里蹭。   “想我了吗……这些天住在哪儿?”男人五指没进雪白的猫毛,低敛着温柔的眉目, “让我猜猜, 是楼管王大妈还是陈大叔……一定是陈大叔, 因为他家的排骨汤最好喝?”   筷子点点头,仰着大饼脸朝男人眨巴两下清澈的大眼睛, 露出一个自以为可爱的表情。   楚珣“噗嗤”,又好气又好笑地敲了一下他的头:“阉了你也是只公猫,请别这么娘娘腔好吗,老头没教你贫贱不能移, 威武不能屈?”   筷子想了想,听不懂, 站在男人手臂上龇牙咧嘴冲他做了个鬼脸。   楚珣笑得无奈,和筷爷握爪示好。筷子哼哼两声,勉为其难舔了舔男人的手掌,本喵不和你计较……   “咔哒”, 门开。   染着奶奶灰的年轻女老师露脸:“楚教授?”   年轻女老师被人叫小胡, 是联合培养计划因为霍星叶退出留下来的幸运儿, 住在宁老头隔壁。   宁老头喜欢买书,几本几本买回来看不完就睡不着,有时候看得来劲儿,连饭都可以不吃。在无数次胃病发作后,他终于学会每次买完书只拿一本回家, 其余放在邻居那儿保管,叫小胡无论自己怎么求爷爷告奶奶都不要动摇,一周才能给一本。   楚珣站在门口,状似无意地问:“宁教授之前应该有在你这儿留过东西,我来取一下。”   小胡一拍脑门:“您不说我都忘了,”她找了双鞋套递给楚珣,“楚教授您先坐,或者书房在左边第一间,您可以先进去找找,好像是有一本书……”   “好。”   ————   “嗒嗒嗒”,A市商圈大本钟敲响十一点。   南大某教师公寓,楚珣抱着猫走进宽敞明亮的书房,站定在书架前。   相隔不远的某拘留所内,周远光坐在铁椅上愉快地抖腿:“还有一个小时就要无罪释放了,霍副局你可以想想临别感言,我会欣然接受。”   霍阙把嘴里的棒棒糖抽出来:“你是哪儿来的自信?楚珣回来了。”   “回来又怎么样?”周远光面上有一闪而逝的慌乱,随即镇定下来,“两者并没有什么联系……这种事情我没做,怎么可能有证据?”   霍阙一耸肩,不置可否。   上午,十一点零五。   楚珣循着“3149”摸到书架第四层。小胡老师自己的藏书也很丰富,从左开始数第九本是《中国文学史》,从右数过来第九本……楚珣望着书脊上容颜和自己极为相似的中年男人,指尖一顿。   霍阙玩着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和周远光聊:“你觉得楚珣这人怎么样?”   周远光不假思索:“钱太多,脸太好,性子淡,但有时候又让人捉摸不透,你们这样的公子哥不就该顶着什么‘总裁’名号享受生活吗,为什么你们一个是警察,一个要教书。”霍阙在A市算小有名气,毕竟开一辆上百万的摩托去警局上班的二世祖并不常见。   霍阙“哦”一声:“那你知道楚珣老爹是谁吗?”   “A市是有楚家,但我们这样的中产阶级怎么可能了解那些大老板——”   “楚议贤。”   周远光话语戛然。   十一点十分。   楚珣裤兜里多了一个U盘,手上多了一本《中国文学史》,出来和小胡道谢离开,目不斜视的拘谨姿态让小胡一度感慨,霍哥儿找哪个男神不好,这样云淡风轻的教授,真的很像……有礼貌的冰块。   十一点二十。   楚珣回到车上,一边点火一边给洪雅的助理打电话:“中午十二点,我要前五个热搜位,还有……”   十一点半。   楚珣收到助理发来的音频,连带着之前U盘上的内容,整理备份,开车的同时传给霍阙和东南系。   文件很大,发送速度很慢。   十一点五十九。   楚珣收到“发送成功”,带着筷爷关电脑下车,刚好和下班的洪雅在老宅门口相遇。   周远光在狭小的空间里踱来踱去,不停看表:“不就一分钟吗?我真的不知道霍副局你为什么这么针对我!要我手脚不干净早就被举报了,还能在这位置上坐这么多年?给你解释了好多遍我和宁教授的不愉快只是因为之前的经费问题,我们一个月前就吵过,你问很多老师都可以作证。”   “当然,”周远光圆话,“如果我知道楚教授父亲是楚议贤,说什么也不会把经费削那么狠,可这是我的问题吗?这是趋势问题,好了,还有十秒,我停了一周的工作回去指不定忙成什么样……”   霍阙不理会。   腕上秒钟走向“12”的那一刻,周远光面上一喜,还没来得及抬头,一副冰凉的手铐径直嵌上他的腕。   周远光怒喝:“霍副局你做什么?罗薇会缴纳保释金。”   “你们更适合换个地方相遇。”霍阙随手抛掉棒棒糖,把手机屏幕放到他面前。   周远光瞳孔骤地一缩。   霍阙面无表情挥手,对门外涌进一行警察道,“带走。”   ————   网友们中午刷微博大都因为一个人吃饭太无聊。   没想到东南系五条空降热门,一条比一条劲爆。   排在第一的是“南大副校长周远光及物理院院长罗薇贪污证据确凿,两人在南大十余年,侵吞项目经费、国家拨款、教育基金奖金等,总金额高达九位数”,不给冷门专业批资金,资金滞纳后算在年底各种实验室的折旧上,屡试不爽。   排在第二的是“南大物理院院长罗薇回调真相”。   色诱学生反威胁学生强奸,并佐以挂科、开除等借口,把学生的研究成果据为己有顺利升职。评论下还有不少人说,罗薇在南大和她们实验室男生的关系就不清不楚。   排在第三的,又变成了周远光。   当年为了评教授资格不惜和发妻离婚,倒贴罗薇时任校长的母亲。评上职称后,被Nature爆出跨专业借鉴那时还是小讲师的楚议贤论文思路。罗薇母亲冲冠一怒为红颜,各种找朋友托关系,当期Nature在整个A市都没有供货来源。   不少老教授表示,周远光当初确实给楚议贤登门道过歉,声泪俱下的,结果被楚议贤一脸认真的“那篇写得好烂,你借鉴的时候有没有觉得辣眼睛”嘲得无言以对……   排在第四的,变回罗薇,“私售大量物理合成金属给外国人”具有严重的政治问题。   明细清楚,照片清晰。   如果说前面四条足够让网友的唾沫淹死这对衣冠楚楚的“父女”,那么第五条锤就像一根火柴,倏地点燃围观群众所有的良知与愤怒。   干草烈焰,熊熊燃烧。   尽管,比起前面四条形式多样的佐证,第五条监听音频配着“买凶杀人”的字眼显得尤为瘠薄。   两道对话的声音,具有一定辨识度——   罗薇:“周远光你真的太狠了……你就不怕吗,那么大一个楚家,随便动动手指头就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机场高速出点事故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周远光说,“不是我怕不怕的问题,而是我赌不起,薇薇我真的赌不起……如果宁从山说的是真的,那么他证据一定在一个信任的人手上,不是儿女就是楚珣。”   “可楚珣那种人会管这些杂事?你经费都给他削到三万了他还屁都不会放一个……而且宁从山都死了半个月了,楚珣还没回来,说不定他们关系根本就没想象中的好,你不知道有时候看上去越好,越是……”   “薇薇这是概率问题,宁从山死前电话不知道是给谁的,如果楚珣急着回国,我不可能对百分之五十的概率视而不见,我一把年龄无所谓,你还有大造化,还有你弟弟……车祸是一瞬间的事,他不会很痛苦。”   “可是……”   “没有可是……”   天王盖地虎:神特么什么鬼!!你告诉我这是两个大学教授?!还有没有公德还有没有王法了?!真的是披着人皮什么禽兽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南大观光团:我屮艸芔茻!!我们教授为了省钱自己走了半座A市买零件组装显微镜,你告诉我能贪九位数??我有一句脏话不知当骂不当骂……   楚教授小老婆:看照片感觉不是坏人啊……不过也没有哪个坏人会把坏人两个字写在脸上,心疼楚教授……是之前和霍哥儿闹绯闻的那个吗?   千岁山:这种情节电视剧估计都嫌劲爆……真想知道这对父女有没有搞在一起,不判终身都对不起我刷的流量,神特么MMP。   ………   短短半个小时,A市乃至全国各地亲朋好友们的寒暄方式已经从“你吃饭了吗”“来排位吗”变成了“你听说过罗薇和周远光吗”,偶尔一两条“楚教授real帅”的转发被淹没在无边无际大趋势谩骂里……   外面纷纷扰扰,楚家老宅则是一片安宁。   筷子初来乍到,午饭没好意思敞开肚子吃,大家都放了碗又觉得饿,楚珣陪老爷子和洪雅唠嗑的时候,他就蹲在楚珣的椅子腿旁,和老爷子拐杖上雕的小鱼干较上了劲。   左啃右啃啃不动,“喵”一声,恼羞成怒地抓了把楚珣拖鞋上棕色的熊耳朵。   洪雅哈哈大笑:“这臭毛病怎么和冬将军一模一样,儿子你应该把将军从蒙古带回来,看这两只谁更会挠。”   楚珣笑着把圆滚滚的筷爷抱上腿。   筷爷望望楚珣,又望望老爷子,皱起了眉。   老爷子学着筷子的表情逗猫,话却是对楚珣说的:“这阵过去了把人带老宅见见吧,都结婚大半年了,就你妈和人父母吃了个便饭也不成规矩……今天好像没听见‘草草’‘草草’地夸,你和小姑娘最近怎么样?”   楚珣撸猫的手一顿。 第92章 厘子赤   “还好。”楚珣淡淡的。   老爷子不疑有他, 笑着撸了会儿筷爷回房午休,把母子两人留在偌大的茶水厅。   墙上卷轴精致的巨幅奔马是罗忠诚教授名作之一,是她过年送给洪雅的。矮几上紫砂茶具质感上乘, 是霍家父母送给亲家的见面礼, 还有自己腕上的、她送的表……   还好。   两个人, 真的就……还好。   洪雅不着痕迹地将教授的微表情看进眼里,茶水“哗啦啦”, 斟得漫不经心:“吵架了?”   楚珣抿唇,没说话,接过洪雅递来的小紫砂杯细细品。   他唇瓣很薄,唇色很淡, 五官单看像洪雅,但合在一起, 被袅袅的茶雾一氤,真的就是很久之前某个下午,坐在正好阳光里的楚议贤。   周遭携着白云出岫之感,淡而泊然, 好似能让时间安静下来……   一分, 一秒……   洪雅换了三次水, 以为楚珣不会开口,准备起身上班时。   “听老爷子说您和父亲认识是意外,结婚结得很快,您半年内息影退圈然后有了我。”楚珣放下茶杯,声线染上渡唇新烘的毛尖, 薄而香,烫着若有若无回忆,“好像从我记事开始,你们大多数时候都在吵架,或者说……是您在吵,父亲沉默。而您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似乎是……”   洪雅弯身把地毯上的筷子抱上腿:“我不该一时冲动嫁给你,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年少无知选择爱情?”   “您和父亲的共同语言确实不多,”楚珣不置可否,“反观现在您和White,White很会说话,风趣幽默,和您有很多聊不完的话题,电影,圈子……”   筷爷胖得快没骨头,洪雅顺着他脖颈轻抚,手就没进了柔软的白毛:“所以?”   “所以,如果您有一次机会回到当初,您会选择父亲?还是White?或者其他人也可以……”   洪雅偏头一瞥,轻描淡写:“你觉得草草像我?还是说……你害怕草草像我?”   “没有。”楚珣喉咙动了动。   他面上强撑淡定,手却是不由自主伸到矮几拿遥控器,按开了极少在中午打开的电视。也不知道调的哪个频道,只觉得需要一点声音来缓和情绪。   如果洪雅的回答是“后悔”,或者“不会再选楚议贤”……   那么……   花花绿绿的幕墙里,主播字正腔圆端着微笑:“娱乐快线精彩继续,《荒原》提前收官,霍哥儿和white今晨现身蒙古机场,霍哥儿T恤短裙长腿惹眼。”   换一个频道,“下面来到今日快讯,南大周远光和罗薇教授于今日中午正式实施抓捕,在诸多爆料中,‘买凶杀人’的目标楚珣疑似霍哥儿绯闻对象。”   再换一个频道,“《绝城》开拍,二爷执导钦点霍哥儿‘前男友’于莫远。”   再换一个。   再换,再换,继续换,是她,是她,全是她……   楚珣故作无趣地摁下关。   “咔哒”一瞬,洪雅卷在筷爷毛里的柔荑顿住。   放空到阳台的眼神焦距不明:“如果还有一次机会,我……还是会选他。”   没有“大概”“或许”“可能”。洪雅想到什么,缓缓弯唇:“我和他吵,和他闹,甚至说离婚。可归根结底……别人夸我貌美,只有他会说化妆品不好,能不上妆就不上妆,我素颜就很好看;别人会在我拿奖后说我演技多在线,只有他会说‘以后别接骑马的戏吧,我看你虎口都磨红了,或者你不拍我也可以养你’……后来我在一片非议中接手财团,别人要么说我‘狼子野心’要么说我‘能力不错’,也只有他会说‘对不起’说‘你牺牲太多’,会给我做饭,会给我揉肩……”   洪雅嗓音裹着江南小调的温软,小指却颤得不自知:“如果真的有什么后悔,大概是很多很多话没有和他好好说,很多很多事情没有好好和他商量听他意见,在他最开始说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没有及时提醒他,反而说‘我也很累也胃痛你随便吃点药’……”   楚珣悄然扯了张抽纸,递过去。   “刚开始真的很美好,可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变成了你记得的那样,你五岁?六岁?我忙,他忙,一片隔阂没敲碎,又来一片,越来越高,最后的最后,就筑成一道让人窒息的围城,想出去又舍不得出去,想毁掉又舍不得毁掉……”   保姆洗了新鲜的车厘子端过来,颗颗饱满嫣红,水珠顺着光洁的果皮滚落到玻璃盘上,分外鲜活。   肚子叫了好一会儿的筷爷眼尖地蹦上矮几,肉掌不小心拍到遥控器打开电视。访谈节目正在重播洪雅。主持人步步为营问到一个名字,问到一段往事,洪雅说,“闪婚的时候确实只爱他,后来吵架不和也是事实,然后,”循着大屏幕,叱咤风云的商战女强人第一次在公开场合红着眼睛,语不成声,“然后……”   耗尽青春和他精疲力竭,然后,耗尽余生再爱不上除他之外的任何人。   真的有且只有那么一个人,她知道他清风傲骨站三尺讲台,知道植株在他手上开花时他恃才傲物的得志,见过他高山白雪般皑皑的模样,也与他交颈而卧绕指缠绵……   “有些失态。”洪雅骤地阖眸,片刻徐徐睁开,摘下腕上的玉镯随意一掷,“啪”地砸熄电视,玻璃雪裂。   然后拨通助理:“老宅客厅电视屏幕自己碎了,下午三点老爷子醒前过来装好。”   挂断电话,面目又是一片清明。   “我不该提这个问题,”楚珣歉意,“您去休息一会?”   洪雅两点有会,看一眼时间来不及,直接从包里摸出气垫、眼线笔:“你也别回避……”   她一边对着小镜子补妆一边平静地说:“草草比那个时候的我要成熟,你比那个时候的楚议贤要闷,楚珣你是三十岁不是十三岁,有些事情……你知道那天我在动车站碰到吴果,吴果给我说什么吗?”   楚珣看她。   “四年积攒的人脉,八位数朝上的前期成本,具体到每个细节的量身剧本,一条无数二三线小演员幻想一夕无负面爆红的链,真的让我都……叹为观止。”   楚珣没说话。   洪雅眯一只眼睛,接着道:“我不是说这个机会宝贵,也不是钱的问题。楚珣你换个角度想……小姑娘义无反顾拉你去她家偷户口本的时候说的什么,想她从来都是别人为她铺路、养尊处优爱怎么玩怎么玩爱怎么作怎么作从不多虑的小祖宗,这么费尽心思为你,为一个男人,究竟是为什么?”   楚珣敲了敲发胀的太阳穴:“我知道。”   “知道什么?”洪雅嗤一声,“你觉得她还是小孩心性?所以很多不好的事情都不愿告诉她?你觉得自己可以处理?所以不想让她徒增烦恼?所以有什么误会就憋着?!闷着?!想着实在不行就离婚?她还年轻你思考着重蹈覆辙的可能性不想让她以后像我一样疲惫?”   楚珣制止:“妈……”   “妈什么妈?”洪雅越说越气,把东西收回包里顺手抡包朝楚珣脑袋就是一捶,“你特么就知道写酸不拉几的日记,六本还是七本?喜欢人家十年屁都不敢放一个?人家小姑娘勇敢解救你,异个地有什么就开始冷战?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特么只想着自己给她的,不想想人草草想不想要,人想要的是什么!”   楚珣听得一张脸红又黑,黑又白,白又红:“你怎么找到的我日记?”   洪雅没耐心看他表演川剧变脸,没忍住又赏了他俩爆栗:“自己好好想想吧!”   “你怎么找到的我日记?”楚珣重复,蹙眉,“我三十岁不是十三岁你竟然还要翻我日记……”   刺绣长裙勾勒出女人窈窕的身段,高跟鞋配合同黑色系杀手包气场全开。   洪雅踩着高跟鞋朝门口走,挥包时,清亮三个字顺着“哒哒哒”的声音飘到楚珣耳里。   “冬将军……”   “咚”一脚,踹在茶几腿上。   楚珣赤脚走到阳台,靠着墙壁点了根烟。烟起火星落,猩红亮焰点落在地,吓得前来献宝的筷爷一个哆嗦,把跟着捂了一路的车厘子放到自己嘴里……唔,真甜,再来一个。   一个下午。   男人脚下,烟头落一地。   男人脚下的猫脚下,果核落一地……   傍晚微风过境,卷起一隅浓重的香烟味道和水果甜腻,跋涉至A市商圈廊桥酒吧与同款气息顺利会师……   钟楼“嘀嗒”敲响八点,楚珣就是在这时候,接到了纪苒柚电话。   ————   霍星叶中午听到那段监听对话,机票明明就在五个小时之后都没等到,直接喊了私人飞机。   飞机上一遍一遍听周远光“如果楚珣急着回来”“车祸一瞬间,他不会痛苦”……   回到A市后,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要说什么,飞也似地到了塞纳河畔,没人,又飞也似地找到楚家老宅,徘徊在门口,手放上门铃又垂下……   反反复复几近一个下午。   终究还是没有敲响,叫上才出月子的纪苒柚就去了酒吧。纪苒柚喝温水,她喝酒。纪苒柚问她怎么了,这些天这么沉默,霍星叶也不说话。   一杯,两杯,三杯……   霍星叶忽地放下杯子,顺一下头发捂着脸,说着说着就哽咽到发不出声音:“柚子,我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蛋对不对……” 第93章 冰茶橘   纪苒柚从小就跟着霍星叶混, 翻墙上网,烫头泡吧,然后横扫贵圈各种调戏小鲜肉……   这么多年, 她还是头一次听见某人有这么深刻的反思。   “你确实混, 但你没蛋。”纪苒柚嘴上怼着, 手上却拿了张餐巾纸,小心翼翼给她擦眼泪, “怎么了?难不成是你想去变性教授不同意……”   “宁老头愚人节走之前,给我们打了电话,当时我很难过,让他回来, 但他很坚持,说给老头说了五月份回来, 不要急,葬礼不过是虚礼而已,”霍星叶闭着眼睛倒酒,语速平缓, “我很生气, 然后口不择言骂了他, 没良心,没人性,很多很多很伤人的话……我不敢想象,如果他听了我的话,有良心有人性地当天回来了, 或者在葬礼那天回来的话……”   遇上酗酒驾驶的司机?刹车突然失灵?连环追尾?   霍星叶真的没办法接受周远光“一瞬间的事,他不会痛苦”……也没办法接受自己竟然差一点点就让他……   纪苒柚扔掉湿透的纸巾,轻轻握住霍星叶倒酒的手:“现在不是挺好吗?两个极品落网了,你和教授也安全……”   “不好,一点也不好。”眼泪沾住睫毛,霍星叶艰难地盈了双眶。   酒吧一楼光影交错,动感的爵士乐混着喧嚣想要掀翻天花板。波动传到VIP的二楼,不过是地板微小的震动,甚至,还没有玻璃瓶底搁上桌的声音大。   “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是从我给他说吴果的节目开始,又好像是从老头走……他在想什么我不知道,我想把我想的告诉他,又怕他不喜欢……”   霍星叶倒满一杯,狠狠闷下:“就感觉,两个人像是走进了囚徒困境,你不肯进我不肯退,说话和平小心像是博弈。”   纪苒柚拉她:“别喝了,你之前就喝得够多了……”   “喝再多又怎样?我还不是没醉?!”霍星叶“啪”地挣脱纪苒柚,手里的空瓶坠到地毯上,混入其他十几个,东倒西歪不像样。   眼泪砸上去,“啪嗒”“啪嗒”,一颗接一颗地掉……   “柚子我真的,真的……冷战快一个月了吧?其实也不算冷战,”霍星叶抹了把脸,想笑,却忘记了怎么笑,只能是艰难地扯扯嘴角,“每天会互道‘晚安’,会问天气和饭吃得怎么样,然后没有然后……感觉就像是隔着一层纱,知道有问题,但又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整整一个月,《荒原》……嗝……还在收官赶工,他还那么冷,那么捉摸不透……我真的好累,真的好痛苦,真的感觉快要熬不下去了,这段感情……”   虚掩的房门隔不了音。   楚珣走在外面,脚步慢慢停下……   霍星叶早就过了临醉的那个点。   纪苒柚拖她酒瓶。   霍星叶一跟头栽在纪苒柚怀里:“……给我。”   纪苒柚打哈哈:“草草咱们别这么色情……”   “但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喝了啊!”霍星叶一瘪嘴一眨眼,搂着纪苒柚的腰瞬间声泪俱下,“人生已经有这么多坎坷,你怎么舍得剥夺我最后的美好。”   纪苒柚手忙脚乱地缚她:“我给楚珣打了电话,他应该快到了……”   “楚珣是谁?”霍星叶动作停住,一脸茫然。   “撕拉”推门声响。   霍星叶脑子里塞满了浸水的棉花。   混沌之中,只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纪苒柚说什么“需要沟通”,男人颔首道谢,然后,抓住了自己的手……   霍星叶惊慌失措地躲:“你是谁?我怎么看不清你的脸……楚珣是谁,楚楚的弟弟吗?柚子你把我卖了吗?我给你钱你别卖我好不好,我有老公我不要去山里做媳妇——啊!”   和酒醉鬼交流显然不理智。   楚珣直接并了她的腕将人翻转到背上,托她大腿的手松力同时,冷着眉目威胁:“你再嚷嚷我就把你摔下去让你屁股开花。”   霍星叶吓得赶忙抱紧他脖子。   下意识的动作勾起男人唇边不自知的浅笑。   ————   塞纳河畔快一个月没住人,楚珣思忖这个点老爷子也睡了,便想着给她买点换洗衣物到老宅安顿。   华灯流彩,商圈熙攘,柔软的小姑娘就趴在自己背上,两条小细腿在路灯下晃荡出好看的影。   一切,都很美好。   如果,她能不那么吵吵——   “你是谁啊,你为什么要当人贩子?”   “……”   “你和柚子熟吗?你是不是就是看上了我的美貌?”   “……”   “你有女朋友吗?肯定没有,好巧哦,我也没有男朋友……”霍星叶自说自话,说着说着,突然弯了眉眼,软了声调,“可我有我先生……”   楚珣喉结微动。   感到叽喳一路的小姑娘在自己后背蹭了蹭,用那种小抱怨又有些孩子般任性的小调调,娇软道:“我很爱他……”   楚珣脚步停下。   把霍星叶放到路边的长椅上,低声交代:“别抬头,别说话,等我回来。”   霍星叶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路边的灯光顺着纤长的眼睫落在白皙剔透的脸颊上,晕得她像一个精致乖巧的瓷娃娃。   楚珣一边快步走向几米远的内衣专柜,一边用余光瞄她。   长期做实验让他对尺寸有精确的把控。   不到两分钟,顶着服务员“这么帅的男朋友为什么女朋友不跟过来”“第一看见买内衣买得这么大气自然不做作的男人”的议论、攥着覆了薄汗的卡把包拎回来,小姑娘还拢着双腿手搭腿上,保持着他方才离开的姿势。   “真乖。”楚珣摸了摸她的头,谨慎地左右看看,一手拎着袋子一手把她再背到背上,颠了两下调整姿势。   “我真的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霍星叶再开口,声线都承着先前那句“我很爱他”,又细又柔,如拂面的晚风,顺着鼻息,一丝一缕,吹到男人心尖,开出一朵花。   哪怕,询问时面不改色:“有多喜欢?”   “绕地球一圈,一百圈,一万圈?”   小姑娘脸贴在他背上,“我也不知道叫不叫喜欢,叫不叫爱,”声音闷闷地,“在动车上看到他那双手的时候,好像就知道自己躲不掉,然后看到他的眉毛,他的眼睛,好像就真的可以听到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我,说是他,就是他。”   “就觉得他对我冷是好,对我热是好,他板着脸训我是好,温和说话是好,一切一切都是好……越和他在一起,就越是知道他的好——他会在我烦躁时让我calm down,告诉我问问自己要什么,会给我做不好吃也不难吃、但很像家的味道的饭菜,会帮我折衣服整理化妆品,会一边骂我无聊一边陪我去小区溜将军——就像嗑药一样。”霍星叶小动物般朝他背上缩了缩,“你一定不懂这种感觉吧……”   霍星叶说:“没追到他的时候,想着在一起就好,在一起之后,又想得到他的心,得到他的心后,又想得到他的喜怒哀乐全部全部的情绪……我不知道自己差点把他置于险境,我满心歉意,可我甚至连个电话都不敢给他打……嗝……就怕他觉得我给不了他想要的婚姻,不是他想要的爱情,我害怕他说我以为可以在他面前放纵的好脾气坏脾气就是取闹……”   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细若蚊蝇:“如果他真的要……”   “分开”两个字说不出来。   霍星叶撇撇嘴,想到什么,又理直气壮:“反正我已经做好了打算,如果他开口,我就找个全是小鲜肉的道观,让他天天在新闻上看到我,每天没日没夜和小鲜肉玩……王者。”   “出家应该去尼姑庵。”霍星叶一句一句的软声把感动一点一点蓄在楚珣胸腔,然后,被四个字敲得灰飞烟灭。   他问:“霍星叶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霍星叶摸到他的鼻子,忽然发笑:“嘿嘿嘿。”   “回来都不知道打个电话,喝到连我都不认识了还很得意?”   霍星叶还是笑:“嘿嘿嘿……”嘿着嘿着,小手捏了捏他的胳膊,轻声道,“我想上厕所……”   楚珣忽然一阵头疼。   幸好宜家就在前面,快到关门时间人也不多。   楚珣怕她吐怕她急,快起来的脚步让保安侧目三次后,终于靠着一脸正气赢得信任,把人背至一楼最近的厕所。楚珣在公共洗手区放下她:“进去吧。”   霍星叶点点头,脚落了地,身子却像一瘫软泥眼看着要融掉地。   楚珣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腰:“站得稳?”   霍星叶摇头:“站不稳。”   楚珣又问:“想吐还是想上厕所?”   霍星叶小学生一样垂着脑袋:“上厕所。”   楚珣又一阵头疼:“……”   只感觉自己上辈子欠了这小祖宗。   他扯下霍星叶脖子上的丝巾围住自己的脸,又把休闲外套的拉链拉好,一边搂着霍星叶朝高跟鞋标志走,一边叹气,目不斜视走到一个隔间门口,他把门推开,把手缓缓挪到她手上:“你进去,留个缝,坐不稳就牵着我的手好不好?”   霍星叶沉默,只是眨巴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看他。   看女厕所琉璃灯下他清俊的侧颜,看他白净修长的脖颈和微露的锁骨,再回到他惯性轻轻绷得禁欲自持的下颌线……   “要不然我进去也可以,但我进去你上不出来怎么办?”男人臂弯挂着毫不违和的内衣口袋。   霍星叶静静看,口袋上有她喜欢的天使翅膀。   和醉得老公都不认识的小鬼周旋你除了耐心也没别的办法。   楚珣深呼吸,一下,两下。   然后,温润着声线,扶着她两臂,深邃的眸光专注看她,加深温柔哄劝:“我不会放开你的手,不会自己一个人走,你牵稳,乖乖上,上完出来我们洗手回家好不好?”   霍星叶不点头也不摇头,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看着看着,倏一下扑到他怀里,裹着绵软的哭腔说:“楚楚……我们和好好不好?”   楚珣扶门的手瞬间凝滞。   灯光顺着指节倾泻,落在深色门板上的弧度美妙得不像样…… 第94章 宜家色   楚珣伸手将她额前的碎发撩至耳后。   然后, 捧着她的脸,轻声问:“还认得我是谁吗?”   霍星叶双手绞着他衬衫的第二颗纽扣,仰面望他, 点点头, 又摇摇头:“不认得……”   楚珣唇角笑意一僵。   下一秒——   小姑娘转而攥他衬衫下摆, 无骨动物般在他胸前蹭了蹭,闷闷地:“可你和我先生长得好像, 眼睛像,鼻子像,嘴巴像,就连说话的语气、身上的味道……”说着说着, 骤然醒悟,瞪大眼睛, “你就是楚楚对不对?”   楚珣还没来得及回应。   小姑娘倏地把头埋在他的膛间,眼泪花一朵一朵,鼻涕泡一个一个,全都朝他身上抹:“楚楚我错了, 我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就说你, 不该不问你就先和……嗝……和吴果说, 不该一声不吭回剧组,不该冷暴力……”   楚珣手臂缓缓圈住霍星叶的后背……   霍星叶早已醉得不知天南海北,鼻尖红红,眼睛红红地抽噎:“我真的好难受,真的好难受, 我没谈过恋爱,不知道怎么处理那种明明双方都很难受可谁也不肯迈出一步……嗝……不知道,怎么才叫服……”   楚珣拇指指腹拂开她唇角的湿润,吻下在她喉咙里撞撞没来得及吐出来的“软”……   一如她的唇,有些干。   口齿间漫开水果和酒精混合的味道……   楚珣以往和朋友们聚会,很反感。   今天配合着她“嘤嘤嘤”的轻吟尝试,竟有意想不到的香甜,让他动了点坏心思,主动去碰她的舌尖,碰到之后又躲开,引得小姑娘想追追不到,百爪挠心搂紧男人窄劲的腰……   楚珣顺势侧身关门,托着她脑袋将她反压在闭合的门板上,鼻尖抵着小姑娘娇嫩鼻尖,哑哑的:“你听说过事不过三吗?”   空间逼仄,体温逼仄。   霍星叶鼻尖搅着熟悉的气息,脑海一片空白地点点头,再摇摇头。   楚珣抓起她的手,吻了吻,在对方一片澄澈的眸中寻到自己完整的影像,极富耐心地开口:“最开始和你在一起,我以为自己可以保持一贯的清醒和理智,以一个比你大六岁两条沟的成熟男人的态度来包容你,呵护你,但你在一起之后,才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声线温润如潺潺流水,楚珣和霍星叶同时闭了眼睛。   睫毛刷过彼此的面颊惊起霍星叶后背痒意,也让楚珣尾音糅了抹不自知的温情。   “我不仅不完美,我还会失控……会自卑,会胆怯,会懦弱,会因为你一两个字难过,会不敢看关于你名字的新闻,会不喜欢你和Vincent一炒再炒的单纯友谊,有时候,甚至会觉得你像洪雅,我像楚议贤,我们会不会走他们的老路,开始幸福,结局痛苦,”他顿了顿,“可是你不是洪雅,我也不是楚议贤,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   洗手间面积很小,他双臂撑在她身侧,把她压在身下的姿势可以清晰感知她每次呼吸胸口的起伏。   楚珣偏头,蓦地含住她的耳垂,夹杂点威胁又危险的意味,徐徐舔舐:“我一次一次想着放过你,你却一而再再而三闯进来……”   霍星叶眼睫乱颤。   “你已经放弃了最后的机会,所以……”楚珣拉住她的手摸向自己心口,抿着她细腻的耳垂,刻意压低了声线,碾力而摩,“从今往后,不管我好我坏我如何,你好你坏你如何,你都无择可选……无处可逃……无路可退……”   气息正缠绵……   “所以,”霍星叶朝后退了退,小心翼翼看他,“我现在可以尿尿吗……”   楚珣面色戛然:“……不可以。”   霍星叶委屈:“啊……可我很急啊……”   楚珣深呼吸:“先脱裤子。”   ………   隔着薄薄的一扇门、一道缝隙,霍星叶一手紧紧牵着他,一手艰难地各种动作,“哗啦啦”声响来又去,回音敲得楚珣面上泛起几不可查的微红……   ————   如果说在刚刚把小姑娘弄进宜家厕所的时候,楚珣觉得自己上辈子欠了她,那么把她从厕所弄出来之后,楚珣明白了一件事……   自己大概不是欠她上辈子,是连带着上上辈子、上上上辈子都一起欠,欠她个三生三世。   宜家装潢和名字一样,晚灯暗光落在熨帖的布料上散出温馨的味道。   对于酒醉又疲惫的某人来说,每一处都充斥着致命的诱惑,手脚根本不听使唤,每走一区,不仅自己要扑过去,还要拉着衬衫上渍迹斑斑的楚珣一起扑……   “嗷,这个好可爱……想买。”   “不可能……你快起来。”   “哇,这张床,嗷嗷嗷……带回家。”   “快起来,别人在看你……”   “……”   “天哪这个枕头,我要睡着了……”   楚珣深呼吸,一边拉她一边压低声音:“霍星叶你是不是又想上头条了?”   回答他的,是滚两圈后喘气,喘着喘着喘成的呼吸,均匀绵长……   烂泥样的人真的扶不起来,楚珣等了半个小时等到老宅司机,淡淡交代:“调监控,她碰过的东西全部买。”   老宅司机知道楚珣结了婚,也知道楚先生的结婚对象很忙,事业很拼,据说是C市霍家的千金……女强人形象通过传言跃然纸上,他实在没办法和此刻、楚珣怀里、缩得像宠物一样无害安然的睡颜联系在一起,大着胆子问一句:“这位是……”学生吗?   “太太。”   男人携一身朗月清风,不急不缓走进朦胧月色里……   司机很快出来,驱车离开,在商圈橱窗上掠过流畅的影。   黑色保姆车车型虽低奢,红色字母打头的车牌却引得咖啡厅不少加班的白领拍照传朋友圈……   除了站在一头一尾的两人,遥遥相望,仿佛隔着无尽的山海般。   哪怕,王文的步伐越走越近,走到女子跟前,站定闲聊般:“听说楚教授项目第二期提前结束了。”   “嗯。”   “还顺利吧?”   “嗯。”   “楚教授应该会联名发论文,提前恭喜你,第一篇Science。”   还是……一声“嗯”。   又一阵沉默。   王文眸里闪过几不可查的忍痛,面容强撑淡定:“难道我们现在除了说项目就真的没有其他话聊了吗?就因为我一个选择,所以你全盘否认了我们的过去?”   “你公司到这个商圈的车程是五十五分钟,这是我们这周内第五次偶遇,我不认为连锁的星巴克差距能大到让一个日进斗金的青年才俊不远千里,”李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无比平静,“王文,我以为,不打扰的道理你懂——”   “那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   “啪嗒”,纸杯在空中划出弧度坠入垃圾桶。   李颖蓦地转身,背脊笔直,没有回头……   王文目送她走入人海,目送她从书包里摸出几张纸币,给了弹吉他的青年,然后等车,上公交,公交发动,徒留尾烟……   慢慢收回视线,删删减减给楚珣发了条短信,把没喝一口的咖啡扔进垃圾桶里。   “啪嗒。”   两个纸杯头碰头,尾碰尾,一瞬的碰撞响出心跳,凌乱,短暂,错落成音……   ————   楚珣没有看到王文的短信,没有想到大嘴巴司机会叫醒已经睡下的老爷子。   精神矍铄的真将军穿着睡衣像睡不醒的小孩一样,立在客厅,杵在拐杖,打量楚珣怀里的小东西:“她?”   楚珣面色自然:“我做错事情惹她生气,她和柚子去喝了点酒,睡着了,我想着离老宅近,就把她带回来了……”   老爷子若有所思:“看上去挺乖巧的小姑娘。”   “是的,”楚珣揣摩了一下老爷子的想法,斟酌用词,“霍家门风好,她说话从来都是轻言细语,知性成熟,温婉贤淑,大方得体,和奶奶一样……”   话音未完。   怀里的某人忽然惊醒:“楚楚到家了吗……”   “嗯,”楚珣护着她的腰放她下来,刚想介绍,“这是……”   “你知道我家住在哪儿吗?”   楚珣一楞,还没来得及接话,只听霍星叶“嘿嘿嘿”笑得傻里傻气,搂着他的脖子信口高歌:“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天天都吃牛肉坨坨,全剧组除white,都吃得嘛嘛香,嘛嘛香啦香里啦个咯……”   唱着唱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嘟囔着“我好困”,闭着眼睛又软在他怀里……   一切发生得太快。   一切都来不及……   楚珣下意识把她抱稳,轻拍两下她的背让她安睡了,抬眸迎上老爷子满是肃然的神色,清了清嗓子,不改供词:“她刚刚可能做噩梦了……”   才编一句,就编不下去了……   “爷爷,”楚珣说,“不管您喜不喜欢她,当初,都是我主动把小红花送给霍老爷子的……”   “我就吓吓你,瞧你一头冷汗的怂样儿,”老爷子“噗嗤”破功,冲男人吐了一下舌头,促狭道,“确实和你奶奶一样……”   语罢,“哒哒哒”拄着拐杖进屋。   楚珣长吁一口气,气得用手狠狠捏了一下霍星叶软腻的鼻尖。   小姑娘皮肤嫩,一捏就红,他又于心不忍地俯身亲了亲……   ————   楚珣把霍星叶弄回自己卧室,历经艰辛刚给她把澡洗了,给她垫上卫生棉,她又吐,吐了昏,昏了吐……   楚珣鞍前马后,折腾到凌晨快五点,才强架眼皮去冲了个澡,心里早已没有了丁点温存,无比冷静地在键盘上敲了一会儿,发送,睡觉。   凌晨五点流量少。   霍哥儿关注的、唯一身份不明却被无数大V争相关注的手机用户首发并连发的三条微博直接窜上热搜。   第一条——   “和太太闹完矛盾一定要先认错。因为她难受我难受,我加上她的难受就要承受两份难受,但我不知道如果我不认错她会什么时候结束难受,所以最好的方法是闹矛盾后,把她难受的时间缩到最短,如果可以,再也不要让她难受。”   第二条——   “永远不要带酒醉的人见德高望重的家长,因为她不知道你在撒谎,而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耍酒疯,毫无征兆地跳起来打你的脸。”   第三条——   “哦,还有……如果宜家有攻略这种东西,封面的第一句请一定写,不要带遇见柔软的床就走不动路的女人进去。:)” 第95章 热雾白   霍星叶做了一个梦。   一个撒泼打滚天雷地火的梦。   梦里有自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诉说, 有楚珣深邃得像装满星辰的眼睛,有自己絮絮叨叨说“爱他”,有他碎碎念“不完美, 很自卑”的模糊低音。   和好。   接吻。   然后是……   那种流着热泪、推心置腹、背抵门板的感觉太过真实, 以至于霍星叶第二天醒来, 没顾得上炸裂的头疼,第一件事是摸到床头拿手机。视线触及热搜第一的“霍星叶”, 盯着陌生的天花板楞了好一会儿,没有点开。   反而抱着男人横在自己胸前的长臂,细声问:“所以……楚楚我们和好了?”   回答她的,是男人半睡半醒的哼哼。   “所以……楚楚你把我带回了老宅?”   楚珣把趴的姿势改为侧睡。   混沌间, 下意识将小姑娘朝怀里揽了揽,漫出唇的嗓音哑哑的:“我以为你会关心自己为什么上热搜。”   霍星叶满不在乎:“无外乎酒吧偷拍, 我和纪苒柚聚会之类,最近《荒原》大热,我又是特约视效,只要我露面, 基本都能头条……总归不可能是我耍酒疯, 柚子知道我酒品很好, 还能和你谈和对吧。”   说着,霍星叶仰面无比自然地啄了一口男人的下巴,软声道:“我下午有场《丛林冒险》第三季的发布会,后天出发录制,录制两个月又到《荒原》宣传后期……基本就剩明天有空。”   她颇为小心地问, “你可以腾出时间陪陪我吗?”   楚珣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揉了揉眼睛,若有所思:“酒品很好?还能谈和?”   “难道不是?”霍星叶拽着他睡衣的小手一顿,“吴果和于莫远他们都知道我千杯不倒……”   “所以昨天我去酒吧接人的时候,抱着柚子不撒手嚷嚷‘柚子救命,宝宝不要跟人贩子走,不要去山里当媳妇’的人不是你咯?”   “……”   “所以后来吵吵要上厕所,把你带进去纠纠缠缠扯一阵,明明自己脱裤子放开了我的手,我又给你牵着了,还天崩地裂地哭‘楚楚才和好你怎么可以把我甩开’的那个人不是你咯?”   “……”   “所以后来穿过宜家,看到软床就走不动路,自己无骨动物一样瘫在里面就算了,还要拉着我一起扑?我警告你小心上热搜,结果还是翻过去翻过来,让我后来买了十八张床的人也不是你咯?”   “……”   楚珣唇角弧度越来越大,然后,一瞬抿笑。   一边摇头,一边云淡风轻道:“所以……后来我带回老宅,才在老爷子面前夸了温婉贤淑,下一秒就扯着嗓子吼黄土高坡,吼完又睡得像小猪的人……也不是你?”   “你别说了!不许说了!不要说话!”霍星叶恼红一张脸,伸手捏合男人削薄的唇。   男人在她手下含混发音:“后来把你弄回房间,你吐得不行,我下去给你熬解酒汤,上来看到你握着筷爷的猫爪子,和他对唱《今天你要嫁给我》,你敢信筷爷喵喵喵的音准都比你好——”   “楚珣你特么给我闭嘴行不行!”   楚珣挑眉:“你让我闭嘴我就闭嘴,有这么好的事儿……”   话还没完,霍星叶趁他没有防备,一个翻转,把他摁在身下……   之前王文走,王文挖实验室的同学走,宁老头就总爱在楚珣耳边念叨“以怨报德,这样不好”。   楚珣那时候没太大感觉。   然而,在昨晚费尽心力照顾某人大半夜、今早起来某人不仅不感激,还特别愤怒地欺身而上时,楚珣脑海里突然就冒出这八个字。   并不讨厌,甚至还觉得,小姑娘的怨气可以更重一些。   嗯,更深一些……   清晨曙光切着窗帘形状落下笔直的影,窗边小桌几黑与白的割裂具有矛盾的美感。   一如空气中的尘埃粒粒明晰,床上一上一下两道轮廓却越滚越近,最后,合为一体……   酣畅晨练罢,楚珣抱着她去卫生间,问:“你之前亲戚不是调准了吗?为什么昨天没到,今天还没到?枉我昨天趁司机停车悄悄去便利店给你捎了包卫生棉。”   霍星叶软着力道踹了一下男人窄劲的腰,翻个白眼,没好声没好气:“你问我我问谁?”   楚珣想想也是,把她放进浴缸,笑着吻了吻她额头上的薄汗:“待会儿我送你去发布会,项目提前结束了,之后两个月都有空。”   “可我没空?”   “吴果前几天给我打电话,《丛林冒险》第三季,我答应了。”   霍星叶怔忪,四下沉默。   “哗啦啦”的水花涌出莲蓬头。   霍星叶看着男人温柔生动的正脸,心下动容:“楚楚你不喜欢的事情没必要因为我妥协……”   “制作好,口碑好,卡司好,宣传好,吴果和我谈的诚意也很好……”   编了几句编不下去。   “大清已经灭了,”楚珣挠挠她白腻的耳垂,说悄悄话一样伏在她耳边,小声道,“我想走进你的世界……”   他本就温润的声线裹着热雾般轻透沁人,微微侧头,正好撞上他微红的俊脸,有点不好意思,有点羞赧,还有惯带的朗月风清……   明明温顺的是他。   这一刻,霍星叶却有了一种从身到心、到脚尖、到发梢彻底臣服的自觉,不挣扎,不后悔,心甘情愿溺毙于他的柔情……   尤其在去会场的路上一时无聊,点开仍旧挂在第一的热搜,看到那三条微博后,霍星叶心里打翻蜂蜜一样,手却是不受控制地转发并评论。   第一条——   很有觉悟,回家表扬。   第二条——   要不是老爷子去疗养院体检了,我一定能和他聊得很欢好吗?!老年人对我这样的人设绝对没有抵抗力,聪明漂亮知性大方,该活泼可爱的时候活泼可爱,该温婉贤淑的时候温婉贤淑。   第三条——   如果宜家有攻略这种东西,封面的第一句话请一定写,遇见柔软的床就走不动的女士入内请自带老公@手机用户。:)   几乎是发出去的同时,从凌晨五点守后续守到现在的群众立马炸开了锅。   热评是熟面孔——   二复V:狗粮酸臭,一脚踹翻,待会儿你离我远一点怕忍不住动手。   沈言曦:说好的在冷战呢?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就这样土崩瓦解。   然后是充满绝望的网友——   迪奥夫拉斯塔斯基:说好的豪门联姻没什么感情呢?哦呵呵呵呵!   梅子不喜欢梅子:正脸照啊霍哥儿!正脸照啊霍哥儿!正脸照啊霍哥儿!结婚证不放脸就算了,游乐场不放脸就算了,尼玛恩爱都秀这样了还不放脸啊啊啊啊!   甜甜圈咸咸圈:我记得霍哥儿最后一波绯闻传的我南大台柱子?   早睡早起:赌五毛不可能,就台柱子那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整个寒假都泡在实验室,惜字如金高山白雪找不到词的气场……能写这么多字的微博?还再也不要她难受?围观发布会去,错了直播手心煎蛋。   ………   维多利亚大饭店八楼会场红毯铺地,华灯流彩,座无虚席。   各路媒体长枪大炮高高架起,工作人员“嘉宾到位”“正在化妆”“倒计时”的零碎词响在沸反盈天里。   有人说:“路过后台,看到霍哥儿亲自给一个男人上妆修手,简直不敢相信,关键是那男人还一脸别扭,霍哥儿好说好劝伏低做小地哄……只是二爷站在旁边,没看清脸。”   立马有人反驳:“不可能吧……谁不知道霍哥儿涂个指甲脾气都大得不行,而且霍哥儿现在明显都不做这块了,视效毕竟比美甲逼格更高。”   “……”   逼近倒计时。   舞台中央的led大屏幕上开始播放嘉宾动态,职位加头像,“于莫远”“纪苒柚(二复)”“顾沉”“沈言曦”“霍星叶”都是红人,等停到最后一位大问号,口风不严的主持人不小心透露是教授,下面猜测颇多——   “肯定是洛行舟没得差,中国金融杠把子,量化交易第一人啊,之前还看到他在央视访谈上。”   “江渊不是客座教授吗?对冲基金大佬,华尔街顶级男模,微博粉丝五千多万你敢信不是他?”   “我爆冷猜个中文系,很可能是宁先生之前去世带起一波热度,吴果不是最喜欢热上加热这种事吗?国学啊,情怀啊,感觉很有碰撞很有看头啊!”   “……”   言谈间,会场灯光骤熄。   舞台一阵窸窣响动后,一个浅淡的光圈从最边上的男人开始,介绍一个挪一个。   于莫远是霍星叶有理有据的绯闻男友,也是网友评价说“现在影视圈唯一一个配得上霸道总裁的邪魅狷介并且丝毫没有乡村中二风”的男明星。   长腿窄腰,五官邃然,握住话筒简单一句“我是于莫远”眼角一挑,引得台下尖叫连连。   接着是顾沉,纪苒柚,沈言曦故意耍嗲的娃娃音勾得高潮频频。   再接着,是楚珣,穿着最考身材的白西装。   长身玉立,容颜淡泊,光圈扫上去宛如掠过白雪……   必须承认五官出众,但处在台上一排高颜的行列中,更引人注目的是他眉目间的皑然,带着一股和热闹极为相悖的清傲。   一句中规中矩的“大家好,我是楚珣”,有掌声,有问询,更多的是前面几位热情过后的短暂平缓。   最后,到了霍星叶。   小黑裙,大红唇,恨天高,海藻般的波浪卷散得妩媚生姿。阔别聚光灯大半年再次回归,熟悉又动人的眉眼掀起尖声阵阵。   霍星叶弯着眉眼合掌感谢:“竟然没有忘记我。”   然后,笑意吟吟,开口介绍的第一句是,“大家好,我是楚珣……的太太。”   一秒,两秒,三秒死寂。   “霍星叶。”   几乎是踩着“叶”字尾音,光圈扩一为二。   “咔擦”声尖叫声欢呼声骤然乍破,现场一片沸腾。 第96章 绢花黄   “东南系太子爷综艺首秀, 颜艺双高碾压霍哥儿历届前任。”   “南大事件受害者竟是东南系太子爷,扒一扒这些年不按常理出牌的超级富二代。”   “南大台柱子?电影后期杠把子?中国新生代植物学家?好莱坞首位华人视效?我是楚珣?我是楚珣的太太?你看到的长标题是小编一脚踹翻的狗粮!”   “……”   发布会本就有百万人围观,各路媒体的标题配现场照放上去, 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小叶榕大叶榕:霍哥儿小黑裙上的暗条纹和楚教授衬衫中间两道平行的黑色暗条纹莫名配啊, 两个人对着翘二郎腿莫名萌啊, 还有霍哥儿说我是楚珣太太的时候,楚教授偏头抿唇偷笑……好朋友再见, 好朋友再见,好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   五宝六宝七宝八宝:二爷和顾男神,霍哥儿和楚教授,所以……《丛林冒险》第三季又叫——沈言曦和于莫远的被虐日常?   联合国教科文稀有动植物保护协会V:期待楚教授摘下眼镜脱下白大褂走出实验室的样子, 一个理智自持,一个热情恣肆, CP感很浓很萌献上祝福。   演讲与口吃:天啦噜官微!官微!官微!台柱子真的6到飞起!港真,在南大本科到博八年,台柱子人品、学术、口碑毫无黑点……心酸祝福,顺便等待一个手心煎鸡蛋的人。:)   早睡早起:那个不好意思哈, 刚刚那条手心煎蛋的微博是我家猫不小心踩到了键盘, 狗子来给大爷们说句抱歉喵喵喵【图片】【图片】……   红豆生南国:一把狗粮给我噗出来23333。   +1   +2   ……   短短几分钟, 微博服务器一度被刷到崩溃。   主持发布会的吴果更是如此。   “大家稍安勿躁”“我们发布会才刚刚开始”“后面媒体朋友请收起实时播报的工具”……嗓子都快喊破了,站在凳子上的人才坐下,冲到主席台的摄像头才回退。   喧嚣熄少,庆典般的热闹逐渐平歇。   因为要把悬念留到节目,所以嘉宾的发言并不多。   老司机们轻车熟路, 楚珣不卑不亢。偶尔霍星叶侧头瞥到他紧张时习惯微绷的下颌,会不着痕迹、撒娇一样把手暂放到他的腿上……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   六位嘉宾在安保陪同下上楼参加稍后的小型晚宴。   留吴果一个人站在红黄相间的纸绢花后答记者问:“霍哥儿和教授到底怎么认识的啊……这个我还真不清楚,我只知道霍哥儿去年七月从月亮山回来好像就在追楚教授了,但是又是楚教授表的白。”   “楚教授参加《丛林冒险》是不是为了霍哥儿……怎么说呢,我从去年第二季开始,就在孜孜不倦约楚教授,楚教授的助理孜孜不倦地拒绝,与其归功给霍哥儿,你们怎么不归功到我才剪的小平头比去年的及耳中发帅?”   下面哄堂大笑,吴果一脸坦然地接着念:“霍哥儿和楚教授场上甜蜜互动是否作秀,台下表现是否一样……”   “当然不一样,给这个提问的小伙伴加鸡腿!”吴果一拍桌子,激动得对着四面聚焦的八卦镜头唾沫狂飞,“我给你们说啊,我去蒙古找霍哥儿那天晚上,刚好碰到楚教授去探班,霍哥儿给我介绍‘这是我先生楚珣’就算了,剧组那么多人,每个去问一次,霍哥儿就介绍一次‘这是我先生’‘这是我先生’……依偎在楚教授怀里小鸟依人的样儿……我都怀疑霍哥儿被掉了包,还有楚教授也是,给霍哥儿夹块肉都把花椒拂得干干净净,霍哥儿嫌味道淡想加点,楚教授眼角一睖,霍哥儿夹着尾巴屁都不敢放一个……是不是和刚刚在台上很不一样!!”   记者们:“……”   ————   晚宴是保密性极高的海鲜自助,重在增进嘉宾间的了解。   于莫远赶档期,和大家打了个招呼先行离开。   音乐轻起,美食攒动。   温馨的氛围里,纪苒柚和综艺编剧讨论剧本思路,顾沉在老婆旁边秀削苹果不断皮的刀法,沈言曦在回沈清朗的电话,楚珣则是找了一处僻静角落翻开电脑填报论文资料。   霍星叶觉得今天尤其累,靠在男人肩上一边玩手机,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你为什么会认识于莫远啊……感觉不是一个圈子的人。”   楚珣捻了瓣剥净白丝的橘子喂她:“姚家的私生子,姚锦的表哥,之前和你大哥他们吃过几次饭……”楚珣长指顺着她小巧的下巴托起思虑重重的脸,“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就觉得有点……”霍星叶想了想,“姚婉莹一出道就各种女一,大片,前途大好。于莫远和我认识的时候好像还在跑龙套……姚家重女轻男?”   楚珣思忖片刻:“老爷子没要求,男孩女孩我都喜欢。”   “什么叫男孩女孩你都喜欢……”   对话跨度太大。   霍星叶怔忪好一会儿,仰面撞上男人邃如深海的眼眸和唇边若有若无的笑,耳根倏地一烫,嗔:“谁要给你生猴子了。”   楚珣看着她,淡淡地笑:“早晚的事。”   霍星叶哼个鼻音,又羞又恼地乱滚一圈他的键盘。   等一框框报错提示弹出来,这才对着楚珣无奈的神色得意地吐舌头……   凭借南大亲友团、颜值气质以及东南系太子爷的噱头,在霍星叶的预估里,今晚到明早的热搜第一一定是楚珣。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真正让自家老公坐稳头条的,竟然是意料之外一张舞台监控截出来的动图——   霍星叶说完“我是楚珣的太太,霍星叶”后,现场倏地沸腾。   霍星叶偏头望着楚珣浅笑,楚珣勾唇同时,抬手轻轻覆住了她的耳朵……   指节修长,皮肤白净。   当初让见过无数美手的霍星叶都挪不开眼的手指横亘在娇颜上,如玉如脂,饱满富有光泽的指尖在霍星叶的颊部折出一圈无瑕的影……   长指一屈,一直。   光线随之一明,一暗……   “沃德玛!!能高潮!!”   “血槽已空,我是霍哥儿的脸!老公!我是霍哥儿的脸!”   “天哪噜,老公我想成为你的指甲壳!我想成为那束光,不敢想象楚教授在实验室握显微镜的时候,天啦噜天啦噜天啦噜……”   热评念着念着,念不下去。   霍星叶按灭屏幕把手机摔在某人大腿上,没好声没好气:“光你妹啊光!还老公!老公能乱叫吗!我的脸是你想当就能当的吗……真的是你虐监控千百遍,监控待你如初恋。”   “你待我如初恋就好,”楚珣失笑,视线还落在电脑屏幕上,手却是凭空反伸一下,刮上她娇嫩的鼻尖,“……生气了?”   霍星叶瘪嘴:“……”   “这就是我以前看你那些粉丝‘老婆’‘睡我’这样说的时候的感受。”楚珣笑着揉揉小姑娘细软的发顶。   小姑娘别扭地哼唧两声。   “得了傲娇鬼,之前千方百计要教授上节目,上了之后又吃醋,你这叫双标狗知道吗?幼稚不幼稚!”纪苒柚端了盘三文鱼刺身坐到霍星叶身旁,叉一块喂到闺蜜嘴边,“喏,你的最爱。”   霍星叶拗面子别过脸:“不吃。”   “就最后一盘了,你不吃待会儿吴果来了就没你的份了……”   纪苒柚话音未完,霍星叶转脸回去衔住叉子。   三文鱼片橙白细糯,橄榄油和柠檬汁的香气会压住腥味溢满口腔。   霍星叶平常爱极了这款味道,可现在一试,只觉得海腥味卡在喉咙,无论如何咽不下去,腮帮子艰难动两下,“呕”一声,倏地捂嘴起身就朝厕所跑。   “草草——”楚珣意识到什么,放下电脑追过去。   ————   霍星叶不是什么无知少女,之前去阮媛那儿看病的时候,大龄萝莉把很多可能出现的症状都阐述得很清楚。   在洗手池边和楚珣对视片刻……   楚珣说:“我给阮媛打电话。”   霍星叶点头:“嗯,我出去给他们说一声。”   楚珣安抚地吻了吻小姑娘光洁的额头。   找了“肠胃不适”的借口,两人下楼上车,坐在后座,落下沉默。   一路上,楚珣一直紧紧牵着霍星叶的手,掌心温热源源不断地传到女子微凉的柔荑,直到进检验室……   阮媛动作很快。   助理还在內间给霍星叶检查其他项目,阮媛已经拎着嫩绿的洛丽塔蓬蓬裙到了办公室,见等在里面一身白西装气质超脱、朗月风轻的男人像等高考成绩一样不停深呼吸,摩拳擦掌就算了,还踱来踱去……   阮媛被晃得头晕,一边等待生成报告一边无语:“看你俩紧张这样,真是,用我多年的经验拍胸口说不可能……”   她信誓旦旦:“先不论宫寒一般要调两年,她还气血虚子宫壁薄不易受孕,加上《荒原》进度紧张压力大,经期延迟可能是作息不规律,恶心想呕更有可能是普通的肠胃病,要真有了我给你们一人发一个红……”说着说着,没了声音。   楚珣迟疑:“你这是在安慰我?”   “刚好……”阮媛注视电脑屏幕,喃喃着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三十天?”   得到成绩单的某人像被施了魔法一样,骤地,定在原地。 第97章 梦境色   这样的感觉太过奇妙。   就像是霍星叶一样……   当初在烽火硝烟里惊鸿一瞥, 他背负起杨木的离世不敢主动。后来在动车上偶遇,他一退再退抵不过她一颦一蹙,声调绵软, 一如梦里。   然后他们慢慢靠近, 然后他们走过喜怒哀乐, 然后他们有了与彼此生命的联系……   梦幻而不真实。   装潢冷感的办公室好像浮着一圈虚无的泡影,把楠木桌椅、矮几不动声色笼进淡光。   阮媛瞥一眼云淡风轻的男人, 刚心说怎么没有准爸爸的激动——   只见男人回过神来,先是闷头在原地转几圈,反复深呼吸,接着掐了两下大腿, 再扬手“啪啪啪”扇自己脸。最后,站定在老中医桌前, 认真严肃的表情像是……第一次在操场领操的小学生?   阮媛指着电脑问:“喜欢初升的太阳还是雄鹰起飞(广播体操)?”   楚珣敛好的神色淡泊如水:“请问有什么特别的注意事项吗?”   阮媛想了想:“怀孕初期都有风险,尤其你家草草体质差,更要注意,饮食, 作息, 方方面面……”说到病患问题, 阮媛一边点鼠标,一边专业道,“第一是避免摄入过多维他命A,尤其老人多的家庭,听说儿媳孙媳怀孕了, 狂补猪肝一类,家庭医生有时候把营养套餐都定出来了,还要悄悄补的情况我简直不要见太多。”   “维A会导致早产吗?我记得斯蒂芬有个维A催熟番茄的案例,那如果猪肝维A含量太高,鹅肝可以吗?感觉鹅肝松茸一类蛋白质会比较丰富,她也喜欢吃。”   “可以,但也要适量,然后是咖啡因,影响胎儿骨骼发育。”   阮媛刚说一句,楚珣点头:“是任何形式的咖啡因?还是说允许代咖啡因?可可这些也不可以?可以趁机让她戒掉咖啡和巧克力,我已经计划好久苦于没有理由实施。”   阮媛一口气噎在喉咙,讪讪然:“再是酒精,像她昨晚那样的宿醉情况绝对不可以。”   “保证不会了,之前是我处理不当没能及时弥补我和她之间的隔阂,”楚珣说着,若有所思,“那甜酒醪糟一类OK吗?还有低浓度果酒?马上五六月杨梅车厘子盛市,都是她喜欢的,她吃不到会难受,杨梅富含纤维素、矿物质元素和小种类氨基酸,感觉没问题……”   阮媛停下“噼里啪啦”敲键盘的手:“虽然我很乐意和你探讨学术问题,但你不觉得你问得太仔细了吗?你问就算了,每问一句还要加一句‘她她她’,还是在一个大龄单身狗闺蜜催相亲都催得快绝交的情况下,不缺德?”   楚珣:“我以为这是医生和病人家属的正常交流。”   阮媛拿起手机按,让自己的语速尽量平缓:“红包发了,具体的注意事项也发到了微信,现在请你马上消失在晚上还上班一脸怨气的我的视野里。”   楚珣:“我以为阮教授的行事风格会很严谨。”   “对你这样钻牛角尖、脑子抽得话都说不清的植物学家?”   阮媛一副没救的口气,摇头道:“感谢草草,成功把高山白雪的国之栋梁变成……神经病。”   “咝咝啦啦”的检验报告从打印机里缓缓推出。楚珣核查好标题,小心翼翼叠在手上,临走前给阮媛道谢并微笑:“我乐意。”   一脸傲娇得意……   阮媛望着那背影,抱胳膊鸡皮疙瘩抖落一地。   ————   尽管在阮媛办公室紧张得要命,去检验室接小姑娘,一路把人抱上车,给她盖好薄毯,连人带毯揽进怀里时,某人却是挂着一张理智又清醒的脸。   霍星叶眼底划过一抹狡黠,小脸则是耷拉下来。   脑袋在他胸膛蹭了蹭,声音听上去闷闷的:“我第一次怀孕呢……要注意些什么,吃些什么,怎么早教还是胎教来着,我都不会。”   楚珣握拢她的手,“我可以学。”   “听柚子说怀孕脸上会长斑,会发胖会变圆,后来甚至厕所都没办法自己去上,”霍星叶瘪嘴,“我不要变丑。”   “你胖也好,丑也好,美也好,瘦也好,”楚珣伸手将小姑娘额前垂落的碎发撩至耳后,微微侧头,轻含一下她敏感的耳垂,刻意压低的清润醇声线伴着温热的鼻息拂入耳里,“都是唯一……”   霍星叶浑身一软:“可我想着自己貌美如花的年龄揣着个球就很难受,明明是事业关键期,却不能走红毯,不能参加宣传礼,我前期的所有努力都只能在没人看的电影最后分分秒秒过个名字,”说着说着,眼眶就要湿掉,“我的奖杯,我的荣耀,所以我这辈子才刚刚开始就要被一个小不点困住,给他喂奶换尿布……”   “礼服可以定制大码,孩子可以我来照顾,你不管怎样都是貌美如花,”楚珣仓促接口。接着接着,意识到自己话里意思似乎不对……   他心下一紧,又赶紧温着声调解释:“宝宝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孩子非要不可,这个孩子也怪我没控制住……只是打掉小孩真的很危险,对身体伤害很大,我们的婚姻现在也在趋于稳定,这个孩子拥有合适的降临时机……”   越描越乱,他用那种紧张又夹杂小心翼翼的眼神看霍星叶。   霍星叶脸绷着绷着,“噗嗤”一下,弯着眉眼软声道:“骗你的,我很开心。”   语落,仰面,凭空而准确地啄住他削薄的唇。   楚珣放下心来,又好气又无奈。   打不得,骂不得,只能把小姑娘留有空间地摁在车后座上使劲亲,这儿亲亲,那儿亲亲,最后亲得自己一身火气……   两人回老宅。   霍星叶靠在楚珣臂弯里,赧然又温婉地给老爷子和洪雅说喜讯。   两位长辈怔忪一瞬,“检查过了吗”“你身体吃得消吗”问完,股份的股份,别墅的别墅,洪雅一边说着“感觉我快退休了”,一边宝贝地把霍星叶拉到身边,欢喜不自胜。   得了空的楚珣立马抱住自己外套,面无表情蹬蹬上楼。   洪雅一急:“楚珣你特么跑这么快能不能顾及一下草草的感受,你是觉得自己开了场发布会一下子女粉百万成了国民男神不想要还是咋滴?老娘告诉你,你要是敢叽叽歪歪对草草不好,信不信我一脚把你踹出去。”   回答洪雅的,是“嘭”的关门。   霍星叶偷偷抿笑,唤了声“妈”,为老公开脱:“他可能内急……”   ————   计划赶不上变化。   因着霍星叶怀孕,五月三号两人原定的约会贡献给了洪雅送的别墅婴儿房设计和孕妇食谱。   晚饭时,还讨论了《丛林冒险》要不要继续的问题。   如果霍星叶不去,楚珣肯定不会去。   如果霍星叶去……   洪雅表示:“违约金这些都不是问题,其实我觉得不去安心养胎可以,去了也没关系,吴果的设施和应急可以相信,再说你身为老公,不是要求妻儿不去危险的地方,而是妻儿去危险的地方你也能护她们周全。”   “妻儿?”霍星叶啃完一块排骨,“妈你怎么知道是儿子。”   洪雅一脸爱怜地又给她夹一块:“泛指……孙女我也喜欢。”   霍星叶点点头,笑意盈盈地学洪雅说话:“再说你身为老公,不是要求妻儿不去危险的地方,而是妻儿去危险的地方你也能护她们周全。”   一句话都没说,教授又背锅。   在阮媛“草草身体不好”的嘱咐下已经把草草和“珍稀”划上等号,楚珣连连点头:“你开心就好,开心就好……蟹黄豆腐里的火腿要不要?”   “要要要。”   ————   楚珣不信命。   但碰上霍星叶,他却一信再信。   传说胎儿三个月前广昭亲朋会折损福气。   所以除了霍家人,一向低调的老爷子按捺住了炫耀的心思,洪雅按捺住了炫耀的心思,最直观激动的某准爸爸也看似按捺住了炫耀的心思。   临睡前,楚珣给霍星叶敷面膜。   霍星叶笑:“第二天了,我以为你会告诉顾沉他们……你还真忍得住?”   “为了我家大宝贝和小宝贝,”楚珣吻吻面膜下霍星叶仅露的唇,再吻吻她平坦的小腹,温柔而自信,“那是当然。”   直到夜半三分,霍星叶从梦里醒来,听到身旁的热源碎碎念着什么梦话……   放柔动作,凑近听——   “江渊啊,你怎么还单着,单着有什么好,听说过一句俗语叫‘老婆孩子热炕头’吗……我没孩子?哦呵呵呵,你不提我都忘了告诉你……草草怀孕了,一个月了。”   “……”   教授咂吧咂吧嘴:“橙子啊,听说你家清光挺能闹腾,柚子怀孕要注意些什么啊?小孩好不好带要怎么带啊……等草草怀孕再说?啊哈哈哈,你不提我都忘了告诉你……草草怀孕了,已经一个月了。”   “……”   “冯图啊,你和你前女友怎么样了?和好了吗?我还经常听草草说你人不错,帮过他们剧组几次……《丛林冒险》?草草和我是挺忙的……准备什么时候要小孩?哎呀你不提我都忘了告诉你……草草怀孕了,已经一个月了,就是啊,我没经验只能硬着头皮来了……哎……”   尤其最后那声叹息,又长又真实。   霍星叶顿时笑得不能自已。 第98章 绿萝青   第二天一早。   霍星叶醒来的时候, 身旁的位置已经凉了,稍稍抬了点头,便见男人穿着一身宽松的灰白家居服立在梳妆台旁。   化妆品被分门别类, 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极具质感, 将男人白净修长的指、腕放大在镜中, 动作如加上一层老电影的滤镜,优雅, 悦目。   “昨晚答应爷爷和妈搬来老宅,我今早去塞纳河畔给你把东西拿过来了,”楚珣整理着,背后像长了眼睛一样, “我问阮媛,阮媛说有些化妆品对孕妇不好, 我在南山那边有个私人基地,刚刚拍了你这些化妆品的成分表过去,纯植物萃取大概一周后送到,你待会儿起来看看还缺什么。”   男人清俊的侧颜在侧壁淡光里切出好看的轮廓, 声线温润如高山流水不可及, 潺潺淌出来的话却裹着不自知的烟火气……   霍星叶心里一暖, 从被子里弹出只白爪子揉揉眼睛,再朝老公挥挥。   楚珣在镜中看到,抿笑转身。左腿屈跪在床上的同时,挺拔的身形借着惯性微微探前,手臂撑在小姑娘身侧, 用鼻尖点了一下那娇嫩的鼻尖以示招呼。   霍星叶捧住他的脸啄一下,眉眼弯弯:“给你讲个笑话。”   楚珣嗓音沉沉又温柔:“嗯?”   “有个人说他克制力一流,坚决不会给朋友说太太怀孕了。”   “所以?”   霍星叶推开他,探到床头摸到手机,含笑瞥一眼男人,手指在屏幕上滑几下。迎着那张云淡风轻的脸,一道熟悉的男音从手机飘出——   “江渊啊,你怎么还单着,单着有什么好,听说过一句俗语叫‘老婆孩子热炕头’吗……我没孩子?哦呵呵呵,你不提我都忘了告诉你……草草怀孕了,一个月了……”   两声咂吧嘴。   “橙子啊,听说你家清光挺能闹腾,柚子怀孕要注意什么啊,小孩好不好带怎么带啊……等草草怀孕再说?啊哈哈哈,你不提我都忘了告诉你……草草怀孕了,已经一个月了……”   然后是……   “冯图啊……”   呓语第一次听觉得模糊,录下来之后,经过立体音加固,每个字反而清清楚楚,喃喃得抑扬顿挫。   尤其那声经由胸腔呼出的叹息……   楚珣一张脸从问询到怔忪,再红了白,白了红,最后,故意板起:“删了。”   霍星叶:“不要。”   “删了。”   “不要。”   楚珣作势要抢手机,霍星叶连连躲避:“楚珣你别乱来了,我肚子里揣的可是你的孩子……”   楚珣动作一偏,手却是触到了她的咯吱窝。   “咯咯咯楚楚你无赖。”   “啊哈哈哈哈别挠我,楚楚我痒……”   小姑娘又白又软,像团棉花,楚珣视线顺着绵软的起伏下移:“……痒?”   眼神在某个位置落定,他挑眉轻笑,伸了点舌尖,极具暗示意味地缓缓舔唇角:“哪里痒……”   霍星叶涨红着小脸冲他胸膛砸了一拳,嗔:“注意胎教!”   楚珣从善如流,双手捂耳朵状捂在霍星叶肚子两侧,温醇道,“宝贝别听……”踩着尾音勾唇,眼眸邃处噙笑,笑得……衣冠禽兽,分外发骚。   ————   自《丛林冒险》那场大型屠狗的发布会后,楚珣的热度便居高不下,紧随而来的,是#南大##植物系教授##植物系#这样的字样。   《丛林冒险》总共七期,前三期在城市森林,后三期在真实森林。前三期楚珣和顾沉组在了一队,沈言曦和霍星叶组在了一队。虽然有霍星叶为老公做的软文营销加持,吴果还是觉得教授肝不过后面两只热搜体质凑一块。   事实证明,霍星叶艹错了教授“高山白雪”的人设,而让吴果没想到的是,楚珣一个圈外人,一期比一期能掀流量高潮——   第一期密室主题,顾沉胆大敢想,楚珣心思缜密,两人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互怼互嘲,但相视一笑时,无数吃瓜群众“弯了弯了”“甜了甜了”“听说是竹马竹马”地心疼纪苒柚和霍星叶。   等到花絮放出来……   穿上我的水晶鞋:心疼你妹啊!柚子说口渴想吃橙子男神把袖子捞上去手腕递嘴边的动作炸了好吗!!   我的小公举:不服不服,我楚才是微博第一美爪好吗,受不了两人总是看着对方什么也不说,看着看着就傻笑……为什么楚喜欢朝草爷小腹瞟,难道有孩子了?   霍星叶转发小公举并评论:也可能是赘肉。   微博粉丝直逼千万的手机用户转发霍星叶并评论:也可能是有点小可爱小不安分小软软的小肚子。   吃瓜群众:……踹翻!   第二期是游乐园主题,每个小组要在指定时间内哄相应人数的小朋友画彩陶。顾沉才晋升爸爸耐心十足,楚珣一改第一期和顾沉互相毒舌的态度,虚心求教……   嘶嘶流油的香辣烧烤:手手手!老公眉目温柔问喜欢哪个颜色的时候……我屮艸芔茻我五岁!!   小月亮:男神轻车熟路,教授其实有些紧张的,不知道为什么,教授这样子总让我感觉像我怀孕的时候我老公的感觉,就是那种强装熟练的生疏……教授最后画的那个简笔是什么植物啊,感觉好仙。   楚珣的小老婆:星叶草,教授专攻星叶草的,稀有双子叶纲,等等……草爷叫霍星叶?但两人不是去年暑假才认识吗?命中注定的缘分?回楼上,第一次感觉草爷就像个小孩,估计教授是在摸索带草爷……我的妈,节目最后一点草爷拽着教授衣角眼巴巴说想狼牙土豆,教授严肃说油炸食品是垃圾食品对身体不好,简直是我和我妈的翻版好吗!!   千事可乐:高考志愿南大植物系,请别劝我。   霍星叶转发千事可乐并评论:小帅哥欢迎报考,想象一下白大褂实验室绿草藤蔓金丝眼镜,撩到犯规有没有……漂亮姑娘就算了,这专业又挫又累无菌实验还不能化妆,人干事?   当日,#霍哥儿脸疼吗#难得一次撬下楚珣霸上头条。   第三期小组嘉宾工作场景的互换。干净无尘的办公桌,一本本便签都卡得极富规律的专著,设备丰富采光明亮的实验室……楚珣的南大办公室成为众多嘉宾的心头好。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明显的争论和非议——   特仑苏苏不苏:看完三期终于决定弃了,看完三期也终于明白叫毛《丛林冒险》,为什么不叫《楚珣宣传片》,一个圈外人的镜头几乎是于男神的五倍……霍哥儿你想捧人还能更明显一点??   小狐狸:东南系太子爷还要霍哥儿捧?一句话就能全屏霸热搜你信不信?镜头多怎么了?我教授颜值碾压服不服?我教授气质碾压服不服?我教授学术碾压服不服?对外人清淡自持礼节周全,对霍哥儿该教育教育该宠爱宠爱,一脸温情再看不到别的人半点就是我未来老公的样子。   果冻黑洞无底洞:记得之前有人说,LW说教授植物系养盆栽,教授直接在会上怼是对他的侮辱,这期看到吴果问‘以后可不可以找教授修剪花草’,教授竟然笑着回答‘如果我太太去您家做客,愿意效劳’……想问问教授现在还做实验吗?想问问教授现在还写专著吗?想问问教授现在还是南大科研杠把子吗?别的教授上节目做综艺还能理解,钱是个好东西,大家都想要……就想问问一个才工作几年就名表、跑车扎堆换的超级富二代,分明可以安安心心潜心学术,上综艺的动机是什么??因为爱情??呵呵呵flop(堕落)有病。   ……   楚珣拎着小蛋糕推开房门,便看到霍星叶倚在软塌上发呆。   小腹尚未显露的身段婀娜,睡裙裙摆垂在大腿的位置,纤细的小腿曲线和修饰脸型的大波浪卷发同等,精致绮丽,教人移不开眼睛。   “小朋友儿童节快乐,怎么不开心?”楚珣把蛋糕搁在她手边,“去换身衣服,待会儿吃完晚饭散散步。”   “你家小朋友还在肚子里,”霍星叶淡淡地,“你这么疼他我可不开心。”   楚珣打开盒子,用叉子在草莓酱涂的字母外画了一个圈,温和道:“HXY,不认识?”   霍星叶勾唇角,就着他的手臂一口一口吃。   细细咀嚼,咽得并不流畅。   “草草到底怎么了”“草草不开心”“因为我蛋糕没做巧克力的吗”“可阮媛说她不能吃巧克力啊”……   教授心里飘完一万道弹幕墙,才斟酌好措辞,刚唤一声“草草”还没开口,便听小姑娘点亮屏幕软声念:“果冻黑洞无底洞,记得之前有人说,LW说教授植物系养盆栽,教授直接在会上怼是对他的侮辱,这期看到吴果问‘以后可不可以找教授修剪花草’,教授竟然笑着回答……”   “……”   “问问教授现在还做实验吗?想问问教授现在还写专著吗?想问问教授现在还是南大科研杠把子吗?”   “……”   霍星叶每念一句,楚珣脸色便敛一分,等霍星叶念完“呵呵呵flop有病”、眨着那双玛瑙般清澈的眼睛看自己,带着几分小心地问:“楚楚,我是不是弄巧成拙了……”   楚珣安抚地挠挠她柔软的发顶,笃定地说“没有”,好言好语逗得小姑娘笑逐颜开。   他心,却是微微发起了疼。   当晚九点,就着霍星叶洗澡“哗啦啦”的水声,手机用户改名“楚珣”,一秒加V后,评论并转发“果冻黑洞无底洞”:   说得好有道理,所以你是楚珣?:)   五分钟内,“东南系”“南大官方”“全球稀有动植物研究保护协会”“science”等一系列稀有超级大V款集结完毕。十分钟内,转发上万阅读百万屠屏式流量挤得微博溃不成军。 第99章 皇后银   说得好有道理, 所以你是楚珣?:)   在这个讲究曝光和热度的时代,吃瓜群众见过太多精心包装的恩爱,像教授这样简单、直白、带着几乎小学生气质的冲冠一怒为红颜……   “过马路老奶奶不扶就服教授, 自己选择的路自己走, 你逼逼我我当笑话看, 你逼逼我家草草,我就发飙给你看。”   “哈哈哈哈楼上别这样, 感觉霍哥儿和吴果要哭出来……辛辛苦苦营销,辛辛苦苦卖人设,教授一句话暴露原形。”   “好像从小到大总是有太多人说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用自以为很过来人的口吻告诉你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选学校选专业甚至决定未来……一个体制内的教授这么怼人不带脏,这么跳脱又合理,只想说……老公等我两年好吗!我要跨专业考研啊啊啊啊啊!”   “一脚踹翻草草和种草的狗粮。”   “……”   微博上,热闹得像是回到《丛林冒险》第一次发布会。   微博下——   洪雅在大洋彼岸出差, 拗不过white死缠烂打正约饭, 接到东南系高层的电话, 打开热搜,忍俊不禁:“我以为和草草在一起,他最多从大学教授变成大学生,现在看来,我还是不够了解中学生的想法……”   纪苒柚喜欢八卦, 顾沉一边把儿子拎手上举高高,一边波澜无惊道:“早该有这么一天,草爷从来都是他的不可抗逆因素,他曾经推得多远,现在就有多爱,就算是草爷想要……”   说着说着,顾沉噤声。   纪苒柚连连追问,顾沉打哈哈逃不掉,只能把一个小孩儿先哄睡了,对另一个小孩儿采取特殊方式镇压。   而楚家老宅内,霍星叶洗完澡换楚珣洗,出来头发擦着擦着便接到闺蜜电话……   楚珣洗完澡推门,便撞见自家小姑娘一张脸上写满严肃。   他走过去:“怎么了?”   霍星叶下力拧一把男人窄劲的腰嗔“幼稚鬼”,眸中却是噙笑,勾着男人修长的脖颈,轻轻吻上他的唇角……   像晚风拂上老宅门口雕栏精致的花丛。   带过处满是栀子香,又绵又软,混进温热交织的鼻息,缱绻无边……   怎么办,她觉得楚楚和自己越来越像……   怎么办,她好像爱极了他这般模样……   ————   《丛林冒险》前半段结束,节目组便迁移到了月亮山、星河湾。   借住的是杨姨老两口被楚珣和霍星叶安置在A市市区后,留下来的空房子。   第四期吃午饭的时候,吴果无意问:“听附近村民说房子好像是教授修的……以前住的是教授亲戚吗?”   楚珣面色微凝,明明就发生在去年、却好似前尘往事的记忆一下子涌到霍星叶脑海里……   她给吴果盛羹,状似无意地敲下他的碗,踩着“咔哒”脆响柳眉微挑:“食不言寝不语,没听过吗?”   吴果合掌抱歉:“不好意思我失言了。”这个圈子里,谁没有点不可告人的过去……   “是我好朋友的父母,”楚珣面色恢复无常,嗓音淡淡地,“朋友意外离世后,挺长一段时间,是我在照顾两位老人。”   他稍稍偏头,落在霍星叶身上的眼神温柔沉静:“我和草草就是在这里,开始的……”   第五期的噱头自然而然成了霍星叶受虐专场,用事实戳开吃瓜群众对于教授和草爷在荒山野岭、眼波流转、一见钟情的幻想。   而楚珣出于对真相的坦诚,难得地给出了解释——   霍星叶边嚼橙子边吐槽:“你们见过绅士不帮淑女搬行李箱,聊两句就把人丢在树下直接走的吗?”   “有淑女会张口闭口玩死你?”楚珣手托在她下巴上拦残汁,轻描淡写,“明明十来分钟的路程,我等了半个小时你才走到……迷路了蠢得不知道打杨姨电话?”   “你们见过孤男寡女大清早看了个美丽的日出,姑娘百般娇羞说谢谢,”霍星叶说,“直男说‘你说什么’,并表示自己只是去摘茶兰标本的吗?”   楚珣面无表情:“你以为茶兰这种烂山坡的东西,只有那个地方有吗?”   霍星叶惊喜:“你那个时候就喜欢我了?”   “不是……”   “也对,”霍星叶哼哼,“有谁喜欢一个姑娘会在大雨中把她丢下,自己一个人走,良心发现回来赔罪,还只带了几朵凋谢的蔷薇花?”   小姑娘怀孕后眉眼愈发白腻生香,瘪嘴生闷气的小表情看得楚珣心都快化掉。   正盛的晚霞肌肤层次感地从天边晕向山脉,男人白净的手边勾了点淡光,万分轻和地揉了揉某人发顶,温柔道:“那是我第一次摘花,想送给一个姑娘……折回来看她红着眼睛一副快哭的样子,正好哄哄她……”   霍星叶最受不了他一本正经说骚话,在节目组隐藏的镜头前,嘴还是硬着:“可你那个时候又凶又冷,对我一点也不好?完全没有别人体贴。”   “一点也不好?没有别人体贴?”   楚珣想喂她橙子的手悬在半空,冷笑:“半夜被吵醒困得要死还去给你灌热水袋的是谁?大清早下楼借厨房给你熬红糖水的是谁?觉得小桔灯幼稚得要死还给你做的又是谁?”   “可我亲耳听你说生不出反感,也生不出额外的喜欢——”   “可我也是亲耳听你说,”楚珣意识到自己情绪激动,压了声线,闷闷地,“朝三暮四兴趣期短且害怕纠缠……”   楚珣耍了点小脾气,橙子递到霍星叶嘴边,脸则是别到了一旁。   霍星叶这只手攀上楚珣好看的腕,身子微微前倾,越过酸酸涩涩直浸心脾分外舒爽的橙子,凭空准确地覆上男人淡色的薄唇……   “唔……别人是谁,你先说清楚……”   “别人比我体贴……嗯?你再说一次试试?”   “咯咯咯刘莉你服不服……”   “哐当”。   一个搪瓷杯毫无征兆飞向镜头。   画面“撕拉”挣扎几下,骤然一黑。   《丛林冒险》第三季的嘉宾圈内圈外掺半,没有其他综艺繁琐的要求,录制随意,全靠后期。   霍星叶和楚珣都以为剪辑会处理掉这段,没想到吴果这波玩得就是实时。   楼下工作人员和无聊的沈言曦得到“霍哥儿砸的监控”这个结论,谁都不愿意朝枪口撞,上楼提醒这是直播,你推我我推你干脆继续搓麻将。吴果不会打,就坐在旁边愉快地买码,完全不在意屏幕前无数观众内心奔腾而过一万只草泥马……   “细节!!求细节!!‘你是不是那个时候就喜欢我’‘不是’教授明显话里有话啊!!”   “说好的受虐呢?说好的苦追不得虐恋无比呢?明年3月15消费者权益保护日我要去举报你们!!”   “霍哥儿剧组让你赔一万个摄像头信不信,裤子都脱了就给我看黑屏?!”   “……”   收视期期走高。   第六期。   在楚珣被节目组安排去镇上采购,他回来路上多翻两座山,专门到一处隐秘的杨梅林辛辛苦苦摘了一大筐杨梅,拎回去洗给霍哥儿又云淡风轻说路上碰到随手择的……其他人抽到玩游戏,霍哥儿一个人抽到无帮手做饭,楚珣一脸坦然接受发小嘲笑“尿频尿急尿不尽”频频溜去厨房……抽到劳工的霍哥儿坐在乡间小路上吃酸角干、晒太阳,抽到监工的楚珣挽着白衬衫的袖子在地里锄草,时不时抓个小玩意儿到霍哥儿面前,霍哥儿被吓到就瞪他,被新奇到就弯着眉眼亲亲他、帮他擦擦汗,喂他一两块酸角干,偶尔某人会故意作恶咬她的手,惹得霍星叶吃痒笑着打他,两人回去时,教授还能面不改色尤为坦荡地说,霍星叶劳作很认真之后……   楚珣红了。   以类似霍星叶的楚珣式蹿红速度,红得彻彻底底。 第100章 大结局   “国民男神”“史上最帅教授”“南大科研扛把子”在头条常居不下的同时, 六月下旬高考分数出来,紧接着志愿填报,南大植物学录取线一度赶超西大和五道口王牌专业……   恰逢《荒原》提前上映:剧情跌宕起伏, 画面唯美惊艳, 结局震撼人心。   三天打破中国大陆票房纪录, 五天登顶北美片区,斩获无数好评……   七月一号, 思纳电影艺术颁奖盛典。   霍星叶难得穿了条裙摆蓬松的曳地红礼服,盘上了素来披散的大波浪。红唇白肤,顾盼生辉,挽着white的手臂缓缓迈完长毯抵达会场时, 人头齐攒,长枪大炮铺天盖地——   “《荒原》之前在其他电影节囊奖无数, 此次在段位最高、竞争最激烈的思纳上,white和霍哥儿认为你们能拿几项?”   “无论多少项都是观众和评委给予的支持。”   “听说霍哥儿和二复(纪苒柚)私交甚好,请问霍哥儿如何看待二爷带领的《权杀》团队和《荒原》之间的竞争。”   “竞争与进步同在。”   “……”   没有拿捏姿态,没有恃才放旷说狠话, 霍星叶举手投足优雅又知性, 带着一股沉淀的淡泊大气。   如果不是和她旧识, white大抵都不会相信:“好像敛了不少锋芒。”   霍星叶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到达前排,white绅士地弯身让女士先行:“所以选礼服的品味都像楚珣一样保守?”霍星叶坐定,white打开矿泉水啜一口,玩笑道:“你以前不是最喜欢裹粽子一样裹得紧紧,秀身材那种?”   “怀孕没办法——”   “噗, ”white一口水喷在桌子上,“你怀孕了?”   后排的纪苒柚一声“卧槽”:“你特么怀孕了我现在才知道?”   周遭喧嚣骤然平息。   一秒,两秒,三秒。   White一句“暂时不接受采访”还没来得及说,眼疾手快的记者迅速从会场四面八方涌来:“霍哥儿方便透露一下预产期在几月吗?”   “霍哥儿请问楚教授在现场吗?”   “霍哥儿请问楚教授知悉您怀孕吗……”   霍星叶微笑着挑了几个问题回答。   晚上八点半,颁奖礼正式开始。   一部电影累计奖项不得超过五项是组委会二十年前就定下的老规矩。《荒原》开门连揽“最佳影片奖”“最佳男主角”“最佳导演奖”引得现场喝彩连连,霍星叶却是悄无声息拿起了手机。   “老娘怀孕三个月脸上就开始长斑水肿了,霍哥儿这高清镜头盛世美颜是要闹哪样!”   “怪不得录《丛林冒险》的时候楚教授一点重力都舍不得霍哥儿下,一脸理所当然地帮着宠着,简直了……”   “什么叫楚教授在另一场承载很多的颁奖礼?借口还不如找楚教授去试镜了准备出道……不得不说《荒原》很炸裂,如果今晚最佳视效是霍哥儿,思纳首位华人女视效,真的就感觉楚教授配霍哥儿还是有点距离……”   “……”   热搜下的评论越看越烦。   随着《荒原》拿下第四项“最佳音效奖”,而“最佳视觉效果”的五个候选项除了霍星叶名下的《荒原》,还开出了署名white的跨年片……霍星叶面上波澜无惊,纤细的白指,却是把手机攥得发紧、发汗。   说不在意,是假的。   和某人新婚异地,某人来探班遇到小型空难,和某人吵架冷战差点没坚持住……   还有在亚马逊丛林里多少次中暑差点昏厥,在蒙古多少次和后期男主发生争执,多少次返镜头到半夜第二天顶着遮瑕都掩饰不了的黑眼圈早起……   她付出太多太多。   满怀上期望,又被无法预料的现场一点一点浇灭。   开奖的是Vincent。   他长指点在white名字上那刹,霍星叶呼吸一屏,手指飞快地给楚珣发短信:“怎么办,我好像……”   “是你。”对方回得快而笃定。   霍星叶“不是我我会很难过你要怎么补偿”敲到输入框正要发送,小王子手腕一转,换上蹩脚的中文,掀开手卡按下选项确定的同时,缓慢念出一个久违的名字——“佛……行……叶”。   “叶”学white勾了点可爱的卷音。   一分钟的沉默足够让霍星叶消化结果。   white“噗嗤”一声,纪苒柚吹长口哨,掌声欢呼雷动掀顶。   一个思纳视效奖史上从未出现过的性别,从未出现过的中文,从未有过的最小年龄……   闪如白昼的菲林下,霍星叶弯着眉眼致意,小腿略微颤抖地拎起裙摆款款走上舞台,接过少年手中的金色奖杯,一字不漏地感谢该感谢的。   从网红到娱乐圈顶级美甲师,再到问鼎思纳,霍星叶的过程不按常理,感言却中规中矩。   末了,不知道在对谁喃喃:“是我……”   第一次在拿奖的时候,眼眶有些泛热。   如果没有他,她大抵会命丧南川。   如果没有他,她大概不会对手、对线条、对近乎无瑕的美感有那么深的执念。   如果不是他,她大抵会在病愈后留在国内,被他宠,被他爱,安然又黯然地放弃曾经的乌托邦……   她和楚珣、和理想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种方式在平行世界擦肩而过,偏偏就是这有且仅有的唯一,花熟蒂落,人间欢喜。   这些话,她要在月深人静处,悄悄告诉他……   ————   楚珣成为媒体常客后,越来越爆的热度和越来越淡的科研动态时常会引起“教授是不是为了名利放弃学术”以及“值不值得”的讨论。遑论霍哥儿挺孕肚捧金杯,教授不知所踪的现场,噱头更是劲爆。   只是众博主软文还没来得及发——   思纳舞台,Vincent并没有搀扶霍星叶下舞台的意思,反而拿起话筒:“楚教授那边,今晚,霍哥儿觉得获奖几率大吗?”   霍星叶微微一愣,随即笑道:“说实话,我不太懂他们的奖项格局,就像他不懂我的一样,但刚刚进场之前我在博彩公司官网查了赔率……他拿奖和彗星撞地球差不多五五开。”   “霍哥儿你都不知道美言一下,”Vincent笑,“组委会要求我待满三十分钟,你话少我也少,那我就不情之请,麻烦工作人员接一下楚教授那边的现场直播。”   八卦大家都乐意看。   尤其还是坐满编写权威教材、在电视上出场总是专有名词加“家”、传记在中学必读篇目里的专家学者会场。   和思纳盛典不同,舞台红幅挂着“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科学奖”的现场摄像头隐秘,安保严苛。屏幕下方颁奖进度具体到秒颇为刻板,上方,四个眉毛都白了的老头和楚珣清俊无双的正颜并排在一起,倒显出些反差萌。   正中央的“终身成就奖”后面跟了八国语言,笔墨浓重。   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的主持人推了一下眼镜,字正腔圆:“获奖人对组委会来说,应该是熟悉又陌生,十三年前,他提出的稀有单子叶植株的太空转基因课题大胆卓越……”   十三年前,楚珣十七岁,刚好高中毕业。   两方静寂。   霍星叶的心,渐渐沉到谷底……   “很遗憾因病去世,抱憾弃选。十三年后,他的孩子,或者称为当代最杰出的青年科学家,以稀有双子叶星叶草例基因影响课题强势而有力地推动……”   后面一大串中学政治书上要求背诵的意义霍星叶统统厅听不见。   自己现场“霍哥儿”和“楚教授”激动的欢腾也听不见。   她眼里只有屏幕上的屏幕上打出的“楚珣”,只有男人云淡风轻走上主席台,只有主持人意外激动地说“史上最年轻”“有些不敢相信”,男人清淡颔首,低醇温润的声线如高山流水般,潺潺而出……   “感谢自然和我太太,没有自然,没有草本,没有我太太,就没有残缺得以弥补的我。”   “十三年前,我受父亲启蒙报考植物学,研究单子叶。没有我太太,十一年前,我不会转到稀有双子叶;没有我太太,十年前,我不会专攻星叶草;没有我太太,半年前,我不回去蒙古发现北极花海,没有我太太,我不会站在现在的平台……”   楚珣说:“世界很大,道路很多,我庆幸自己的所有选择。”   楚珣说:“成功很少,失败很多,我庆幸自己保有一如大家的赤诚与思索。”   “我一度以为科研造福社会而不落凡尘,我一度将自己囿于尺寸天地不肯冒险,”楚珣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在我渺小的人生里,她亦星火亦明灯,她与信仰比肩。”   主持人:“所以今日凌晨于柯伊伯带发现,即将授予您的51220号行星,您会取怎样一个足以见证您科研成果、颇具纪念意义、毕生可往且念起来口齿琅琅的名字?”   Vincent说:“我猜是星叶草,和教授研究核心契合,和你名字重字。”   霍星叶望着屏幕上男人微绷的下颌、白净的脖颈线条,唇角含笑,眼眶愈红:“我猜也是……”   话音未完,只见屏幕上支持人举着一块半透明显示器走到楚珣面前,楚珣接过触感笔,手指曲成好看的弧度。   主持人也说:“之前看资料,您太太名和星叶草的星叶重合,所以星叶草大概是个不错的选择……”   楚珣鼻尖落在显示屏上:“我不能让她比拟或者将就,一个足以见证科研成果、颇具纪念意义、毕生可往且念起来口齿琅琅的名字的话……”   “一定是,”楚珣低敛着眉眼,轻念,“霍星叶。”   字完,抬头。   黑眸盛满的细碎星辰仿佛裹着无数个午夜梦回的温柔低喃,渡过屏幕,渡过清风,渡过漫长时光山海,抵入心坎……   霍星叶站在舞台中央,蓦地,泪流满面。   【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星辰是你,大海也是你。】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楚珣:一定是……霍星叶。   【打卡——《他似星辰大海》——画盏眠——第二本】   1,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之前两个院士一个是袁隆平,一个是王选,教授无原型~   2,一路走来,收获太多太多,鞠100次躬感谢大佬们不离不弃,草爷和教授已签约简体出版,网络版会更番外(有补漏和细节),实体书会精修会放更多番外,奶爸啊,撒糖啊,草爷肚子里揣的这个,还有小草草楚伊人,敬请关注微博:花花画画画盏眠~深知不足,愿勤而虔诚,点点进步,和蠢画的大佬们一起越来越好~愿深情终得回应,愿时光温柔相待~ 本书由 喵喵ai佐鸣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