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他来了请闭眼之暗粼》 作者:丁墨 文案 《他来了请闭眼》第二部 山上,住着一个奇怪的人。他从不跟人交谈,出门总是戴着墨镜围巾口罩,还很傲慢。但是听说,他是一个神探。 我知道。 为什么? 因为我曾经与他相遇过。 但是他现在…… 别说了。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 你好,我是刑警简瑶,薄靳言教授的妻子。 ———————— 作品标签: 生死大爱、职业高手、傲娇 ====================== 第1章 太阳可真大,照得人的皮肤阵阵发烫。 午后的古城,人这样的少。佟生用手挡着阳光,有些烦躁地站在路口。 呃……她迷路了。身为一个路痴,还弄丢了地图和钱包,真的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她打算待会儿看哪个路人面善,就借手机用用,让朋友打点钱过来救急。 她并没有注意到,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不远处的路边,已经很久。 后来,路上的人更少了。连狗都蜷在角落里睡着了。 那辆车停在面前时,她很惊讶。但看到开车的人,她一怔之后,笑了:“是你啊。” 在这城市里萍水相逢的一个人。 那人也笑了,问:“怎么了亲爱的?一直看你站在这里,等人吗?” 佟生吐吐舌头:“我弄丢了钱包,还迷路了。” 那人替她打开后座的门:“上车。要去哪里,我送你。” 佟生有些意外:“那怎么好意思。” 到底还是上了车,一路相谈甚欢。 微风轻轻拂动树梢,在车里落下斑驳的影,车窗映着彼此的笑颜。冷气开得很充足,佟生身上的每一颗细胞都舒服慵懒得不得了。 那人从车载冰箱里取了瓶矿泉水给她,佟生开心地接过,拧开喝了。 后来,眼皮就变得很重很重。佟生感觉出不对了,可是哪里还睁得开眼呢。她想要抓住那人开车的手,却立刻被摆脱掉。隐约间,车子似乎开进了一个很安静的地方。她闭上了眼睛。 …… 她在地上一直爬一直哭:“放了我……求求你放了我……我把所有钱都给你……”可身后那人哪里肯依,他一把擒住她的腰,贪婪地抚摸臀部柔嫩的皮肤,然后猛烈地再次贯穿了她。 他把佟生像狗一样,用链条锁住脖子。没有衣服,从今以后,还需要穿什么衣服呢?他就是喜欢看到女孩们活得不像人的样子啊。 他,就是临幸的帝王,至高无上的主人。 而她今后,只能日日夜夜,望着头顶那一扇狭小的窗,呆在这隐蔽而与世隔绝的地下室里。 “妈妈,妈妈……”有一天夜里,她低声啜泣。 而他听到后,抚摸着她的身体,只是沉默不语。 佟生,莫哭。 你的妈妈,找不到你了。 —— 古城分局很大,刑警队却很小。因为在这样民风淳朴的旅游城市,发生刑事案件,是很少很少的。若出案件,必是大案。 天气很热,刑警队办公室里静得就跟没人似的——全趴桌上睡觉呢。知了在院子里“瞿瞿”地叫,地上的沥青仿佛都要被晒融化了。 在这懒散度日的氛围里,唯独有一人,大中午不睡觉,还趴在桌前,戴着耳机在看电脑。 他就是古城分局刑警队一大队队长,方青。 方青今年刚好三十,生得是高大挺拔,一表人才。附近乡里乡亲,来给他说对象的人无数。但他全都无情拒绝了。准确的说,从几年前被前女友甩了开始,他就一直单着。X生活基本靠手。 此刻,他坐在电脑前,可不是在看什么爱情动作片。这点职业操守他还是有的——从来只在家里一个人闷闷地看。他利用午休时间,看的是最新的一部国产剧。 还是女主角Cut集。 只见他点一支香烟,微眯着眼,紧盯着女主角出现的每一个画面。女主角的饰演者叫金晓哲,今年其实也已二十九了。在他们娱乐圈里,应该算是大器晚成吧。谁知道这两年就火成了国民女神呢。 金晓哲的肤色是很白的,白得像瓷。穿旗袍尤其美。她正在和男主角演对手戏,男主角一把搂住她的腰,旗袍下露出雪白饱满的大腿。方青看得喉咙阵阵发紧。关键是那该死的男主角,还一把把她推倒在床上,撕烂了旗袍。 “草。”方青轻轻骂了一声,甚至还有点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好在激情戏没有继续下去,两人抱在床上,说了一段又一段文艺的台词,然后就吻上了。方青已经黑了脸,直接关了电脑,把烟蒂一丢,走出办公室。 古城不得建高楼,方青站在走廊里,就能望见对面的青山。这么宁静的家乡,是他喜欢的,却也是束缚了他的。他至今还记得金晓哲走的那天,特别冷静地对他说:“方青,我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太安逸了,一眼就能望到未来。我想要更精彩、更多可能性的生活。” 当时他是怎么说的?他还笑了呢,又痛又气地笑着对金晓哲说:“成啊,你去闯啊。只是记得,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就回来。我一直在这里等你,你回来,咱就结婚。” 他妈的谁知道金晓哲这一出走,就红了呢? 之后就很少联系,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关系。 去年他有一次机会,去BJ参加公安部培训,给金晓哲发了个短信。金晓哲一直没回。到了半夜,她来了他住的酒店。那也是他第一次亲眼见识到她现在的排场。秘密停在楼下的保姆车,两个保镖护着她上楼,男经纪人看他的目光复杂无比。 时隔几年,再一次进入她的身体。她把指甲抠进他的背里,压抑地尖叫。而他汗水淋淋,比翻墙抓贼还带劲儿。事后,他还迷迷糊糊睡着,她就要离开了。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问:“我们现在这样算什么?” 她不答反问:“你什么时候来BJ方青没答。 要怎么回答呢?说他干了半辈子的刑警,根本不想来辞职来BJ还是说我现在已经是刑警队长了,一个月工资有5000,能不能娶你这个大明星? 他索性笑了,说:“急什么?急你怎么不回古城呢?” 金晓哲当时脸色就不太好看,走了。 再后来,他再打电话、发短信过去,就没人理了。 想到这里,方青烦躁地撸了一下头发。其实,最近正好有机会,而他的表现一向突出。申请调职到BJ的报告,现在就躺在他的抽屉里。可要找个什么样的机会,跟那个女人说呢?现在去,还来得及吗? 他又点了根烟,想起刚才金晓哲跟男主角极具挑逗的激情吻戏,身体又是一阵燥热,拿起旁边的茶杯,猛的灌了一大口凉水下去。 “方队。”一名侦察员从楼梯跑上来。 方青瞄一眼他的脸色,立刻把杂七杂八的心思都收起来。 得,这是有不得了的案子了。 第2章 死的是个男人。 而且是个年轻、斯文、笑起来人畜无害的男人。 当然,这只是方青基于死者身上的身份证,做出的判断。事实上,这个倒霉蛋现在被人砍得稀巴烂,躺在方青脚边的地上。 “傅伟,25岁,GS人。是从BJ过来的游客,这几天就住在前面的姚家大院客栈里。”侦查员用冷肃的声音汇报道。 方青阴着脸,挑起覆盖尸体的白布又看了一眼。心里却只觉得操蛋极了。他要调职的档口,出了这么桩大案。老天爷是在整他么?不过腹诽归腹诽,方青盯着尸体的那双眼,比鹰眼还毒。 “法医怎么说?”他问。 “初步推断,死亡时间是在今天凌晨1点至3点间,系锐器刺伤胸、腹部多处,造成大出血死亡。另外手腕有淤痕,应当是与人发生过扭打。凶器是一把宽阔薄刃刀,长度在15-20厘米范围内,宽度在8-10厘米左右,刀身有一定重量。具体材质型号还需要进一步鉴定……” “一共砍了多少刀?”方青又问。 “……四十多刀吧。” 看完尸体,方青靠在一辆警车旁,抽烟。有年轻刑警看了尸体,抵挡不住,捂着肚子在水沟旁呕吐起来。方青面不改色,又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薄荷糖嚼了嚼提神。 太阳很大,警戒线外,围满了人,赶也赶不走。方青的视线慢慢巡视一周,凶手此刻说不定就在人群中。 不过他也就是想想而已。茫茫人海,根本看不出来。凶手又不是傻逼。 他又抬起头,看着小巷周围的环境,开始在脑海中勾勒昨晚案发时的情形。 后半夜,下了场大雨。傅伟回来时,应该是下着雨的。这是通往客栈后门的一条偏僻小路,傅伟一个大男人,挑近路走,不奇怪。 在古城,许多游客都会玩到半夜甚至通宵。所以,傅伟回来的时间,也不奇怪。 虽然雨水冲刷掉大部分的痕迹,但尸体附近的土壤,那血红色已经浸得很深。并且,没有尸体被移动过的证据和痕迹。初步可以假定这里是第一案发现场。 凌晨1点多,傅伟走到这里,遇到凶手。 凶手会隐藏起来吗?还是与傅伟正面相逢?小巷两旁是矮凸凸的墙,并没有任何藏匿之处。所以,凶手只能就这样站在雨中,等待着傅伟。 傅伟认识凶手吗?如果认识,大概会停下脚步。如果没认出,应该就擦肩而过了。 然后凶手动手了。 一刀、两刀、三刀……二十刀!四十刀!直至把这个年轻人砍得面目全非,几乎成了一滩烂泥! 傅伟身量不高,偏瘦,凶手显然没有占到绝对的便宜和优势,否则傅伟腕部不会有扭打痕迹。所以,凶手也不是那种强壮魁梧的男人。 然后呢? 然后凶手就跑了,而傅伟躺在这里,满身满地的血,等待被人发现。 血。 是的,血。 傅伟大动脉出血,虽然被雨水洗掉不少,但土地里、墙上还是有非常可怖的血迹。而凶手与他搏斗过,身上必然染满鲜血! 半夜1、2点,虽然夜深,但在古城,还不算特别晚。隔几条巷子,就是繁华街道,以及重重叠叠的客栈。一个浑身是血、手握刀具的人,能跑到哪里去? …… 方青霍然抬头,对两名刑警说:“立刻调集周围五条街范围内的监控!我不信那孙子能跑了出去!” —— 在一个旅游古城,发生这样的案件,那简直就是惊天动地。上头少不了开了各种重要的会议,然后对方青耳提面命,下令他一个星期内必须侦破此案。 方青声都没吭一下,转头忙得就像陀螺。身为刑警队的指挥员,把握大的侦破方向是最重要的。方青现在集中力量,去搜寻监控中的“血人”,而对死者傅伟的生平调查,也同时展开。 一天之后,派去GSBJ的同事,在当地警方的协同下,相继传回消息—— 傅伟的老家在GS下面的县里,家里只有一个长年卧床的老母,父亲一个人上班养家,经济比较困难,但满足温饱还是没问题的。听闻他的死讯后,举家悲痛。但因为交通不便,加之父亲需要安顿好家里,所以赶过来还需要几天时间。 傅伟两年前从BJ民生大学毕业,重点大学的重点专业,然后进入一家互联网公司,算得上是青年才俊。经调查,他平日里也无冤无仇,没有女朋友,也没有情感纠纷。把他周围的人际关系都排查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人拥有杀人动机。 至于他的为人,警方又多了解了一点。据他大学室友说:“大伟这人平时挺好的啊,是个温和的人,也不跟人起争执。缺点吧……有点好色吧,大学时他玩过小姐。不过也就一两回,大学里很多男生都干过嘛。对了,他还谈过网恋呢,后来听说那女孩子突然不跟他联系了,才断了。” 跟他在BJ同租一套房子的同事也这么说:“傅伟这人没有仇家,现在在公司收入不错,也没什么经济压力和纠纷。他这次攒了年假,去古城是最近几天才决定的,只有我们几个朋友知道。他还说兴许能有一段艳遇,谁知道……” …… 傅伟来古城之后这几天的行踪,也被方青的手下调查得一清二楚。无外乎住客栈、泡酒吧、逛古城。他在酒吧搭讪过的女人、吃过饭的餐厅老板,都被询问过了。令人意外的是,傅伟没有跟任何人,起过任何冲突。 连他这几天玩过的一个小姐,都被请回派出所了。小姐回答得很小心翼翼:“那个年轻人啊……我有印象,就是他出钱嘛,我给他当导游,玩了几天古城。” 刑警笑笑,没有戳穿她的话。 “没什么特别啊,就是色了点,老是动手动脚。还有点小气,结账时还跟我讲50块钱价。这种客人我们见得多了,谁杀了他呀,太可怕了……” 傅伟入住的姚家大院客栈,也被列入调查范围。现在不算旅游旺季,也不算淡季,客栈的客人不多不少。与傅伟同住一栋楼的十余名客人,都调查过了,跟他毫无干系。 甚至连客栈前台负责登记的服务员,都被重点询问过。她是本地人,二十出头,长得不错,对警方说:“那个人挺风趣的,总是玩到半夜回来……主动搭讪?是的,他还给我留了qq号码,挺主动的,当时扫地大妈和其他服务员还笑我呢。不过我没打算加他。” —— 夜深了,方青和搭档送走了最后一位面谈对象。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两人都点上烟。 隔壁的监控组,还在一盒一盒看监控录像。估计眼珠子都快看得掉下来了,可还没发现那人的踪迹。 “滴”方青的手机一响,他拿起一看,是娱乐新闻推送:《金晓哲担纲女主角史诗巨作电影今日开机》。方青“啪”地将手机丢在桌上。 “方队,这案子,不好弄啊。”搭档抽了口烟说。 方青端起大茶缸,闷了一大口。 这还用说。 平日里刑警们遇到的凶杀案,大多是杀个左邻右舍啊,爱恨交织出轨小三啊,再大不了谋财害命经济纠纷。可这个案子,看似简单,查了快24小时,却一点头绪都没有。 没有动机,没有嫌疑人。监控居然也被那人逃脱了。一场大雨,还为那人做了绝佳的掩护。 “喂,我们不会遇到’那个’了吧?”搭档低声说。 方青沉默不语。 搭档轻吁了一口气:“要是真遇到了’那个’,可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啊。” 第3章 方青想了想答:“像,也不像。” 搭档:“怎么说?” “如果是心理变态、随机杀人,可是现场收拾得也太干净了。明显经过预谋,像个正常人。但他搞尸体那股疯狂劲儿,的确挺变态的。” 两人都没再说话,毕竟对于这种凶杀案,都没经验。 眼见夜色越来越深,刑警们都不是铁打的,方青给大家放了半个晚上的假,回去睡觉。自己却慢慢溜达出警局。 月色很好。内心不平静的时候,方青就喜欢绕着古城散步。而且现在案件查不出头绪,他一直奉行老刑警们的一条准则:查案遇到瓶颈了,就再多往现场跑一跑,说不定会有新收获。 走了没一会儿,路过姚家客栈。此时刚11点多,客栈的大门敞开着,一眼望去没什么人。方青心念一动,走了进去。 说起姚家客栈,整个古城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姚家是当地望族,现在的姚家当家人叫姚远戈,名下有数家客栈、酒楼、工厂。算得上是土豪了。姚家大院这一片,据说都是明清时期留下的老宅。而姚家一家人,听说也住在附近的老房子里。 庭院四角有四头石兽,样子怪吓人的。院子很大,后面还有个花园,里面有鱼池,还种了不少树。方青走进花园里,就看到一个中年男人站在池边,在喂鱼。 方青一下子认出来,他就是姚家老板——姚远戈。他穿一身中式深灰色衣裤,中等身量。方青看过资料,他有48岁了,真人却保养得很好,才40出头模样,样貌端正,看起来很有儒雅洒脱的气质。 方青认得他,他却不见得认识方青。见有人来,姚远戈笑了笑,说:“还没睡?” 八成是把他当成住店客人了。 方青也笑了,不答反问:“是啊,睡不着。你也住客栈里?” 姚远戈笑了:“我是这里的老板。” 方青露出惊讶表情:“失敬失敬!这家客栈真不错,老板经营得好。”说完又把客栈一顿夸,什么装修有格调,草木皆有风韵之类的。听得姚远戈一直微微笑着。 “不过……”方青皱了皱眉,“听说住前边一楼的一位客人,前几天被人杀了。客栈的生意应该受影响吧?说实在的,我听了也觉得害怕。” 姚远戈锁起眉头,答:“哪里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古城从来没有过。你别怕,杀人案是在外面街上发生的,不是在我们客栈,只是客人恰好住在这里。那件事发生后,我又让工作人员全都加强了保安,24小时值班,相比之下,住在我们这里还是最安全的。那个年轻人……说起来前几天晚上他回来的时候,我在外边散步还碰到过,聊过几句呢。挺好的小伙子,可惜了。” 方青沉默了一会儿,问:“老板你经常这么晚睡?” 姚远戈答:“人上了年纪,觉就少了。我晚上经常喂喂鱼,或沿客栈散散步。习惯啦。” 从姚家客栈离开后,方青掏出笔记本,把刚才的对话内容全都记了下来。这也是从老刑警那里传下来的工作方式: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有些口供、访谈内容当时觉得没有异样,事后跟别的线索一联系,说不定就有新发现。 不过这个姚远戈,目前看起来没有可疑,也不存在明显杀人动机。 之后方青又去了趟案发现场。在那里,他接到侦查员打来的一个电话。 “方队,勘查人员在距离尸体4米左右的墙上,提取出半个清晰掌纹。” 方青心中一喜。不过立刻就听到侦查员说:“对比结果很快出来了,因为掌纹是属于受害者的。” 挂了电话,方青在幽暗的路灯下,盯着已经空无一物的陈尸点。再抬起头,望向侦查员说的发现掌纹的墙面。从位置上来看,受害者是从那个方向回来的,经过那面墙,才遇害。墙的上方有一片屋檐,挡住了雨水,难怪得以保留。不过这个掌纹是属于受害者的,没有多大参考价值。 方青抬起头,举目四顾。这里离大街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但那天凶手肯定不能一身血跑到街上去。那也就是说,那人必然藏匿到附近的这些民宅里、客栈里。如果是民宅,那还得提防,不能让邻里邻居看见。如果是客栈,客人的可能性大吗?不大。谁能一身血大刺刺回客栈?反倒是工作人员的可能性大一些。 这么发散地想着,他沿案发现场,继续往前走。遇到第一个路口,他发现左侧路上灯光较亮,右侧却没什么灯,暗很多。他心中一动,继续往右走。 走了大概几十米,又有岔路口。已经12点多了,右侧路上还有家小饭店开着门,一盆盆的水在往外倒,伙计坐在门口洗碗。据方青所知,附近的住户,刑警们都走访过了,并没有发现目击者。所以方青往左边没人的路拐了。 如此走了大概有一二十分钟,方青忽然顿住脚步。 前面,是一幢废弃的小学校。一人高的铁门紧锁着,里面是个不大的院子,黑黢黢的。若游人经过,大概不会在意。而本地人都知道,这间小学校废弃有几年之久。因为拆迁手续没有办全,所以一直没有动。 方青往左右看了看,离大路都不远,但黑漆漆的,又有大树遮蔽,没人会注意到这个死角。方青的心突然跳得快了,从口袋里掏出手套戴上,一翻墙,轻手轻脚跳了进去。 一棵老树栽在院子里,低矮的楼房,到处堆着杂物,只有黯淡的月光,迷迷蒙蒙照着。方青先抬起头,只见穿过院子,有一条通道,便是这小学校的后门。他蹑手蹑脚走近,扒着门缝一看,倒是有些意外。 原来门没有真的上锁,只是虚掩着。门外是条僻静的小巷,一个人也没有。越过几幢房屋,倒看到一个眼熟的屋顶——姚家大院。方青心头一动。看来又绕回来了,离得并不远。 门把手上,有一处颜色较深。方青从口袋里翻出小手电,仔细一看,像是血迹。 他收了手电,转身往屋里走去。 “吱呀”一声,轻推开门。斑驳的墙,满地的灰,角落里堆放着桌椅。方青又打开手电,仔细地一寸寸地查。墙角那一滩深褐色痕迹,还有地上滴落的一小圈,极似血迹,想不注意都难。 方青用嘴含着手电,蹲在地上,心里有点美。 这不,找到了。 那人一身的血,无处可去。怕是早就找好了这一处地方,换好衣服,然后逃脱。所以侦查员们才没能在道路监控里,找到这个“血人”。现场这些痕迹,不提取出个指纹足印,都对不住他一路闻着蛛丝马迹找过来! 正低头凝视着,极静的耳膜里,却忽然听到一丝声响。像是有人踩在院子里的落叶,发出声音。方青心头一凛,一连串的猜测如同蹦棋跳进他的脑子里——那人行事谨慎、计划周密;那天事发仓促,杀人时情绪激动,急于逃离,在这里换了衣服就跑。但事后回想,或许就会想到这里还留有血迹。很可能再次折返,清理干净…… 方青突然关了手电,室内陷入一片黑暗。他贴着门边,等着那人走近。 空气无声窜过人的皮肤,带来些许凉意。方青盯着门等了一会儿,果然见到门被缓缓推开。一个高而瘦的男人走了进来。黑西装,短发。月光之下,咋一看脸庞竟然是清俊的。那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在屋内迅速找了一圈,就走向地上的那摊血迹。 他蹲了下来。 方青距离他只有半米不到。 说时迟那时快,方青一把扣住他的肩:“别动!”男人吃了一惊,反手就要挣脱。方青没想到他居然还有两下子,加之男人个头又很高,被他挣脱了。 但也只是有两下子而已。 方青顺势拽着他的手臂,一个漂亮的过肩摔,直接把他放倒在地。男人闷哼一声,却开口了:“这么标准的动作……警察?” 方青冷冷笑了:“你是什么人?大半夜来这里干什么?” “我……”男人竟然笑了一下,“看来你的脑子转得有点慢,居然从我进门到现在的行为,推断不出我是来做跟你相同的事。” 这一大串话,绕得方青略有点晕。他隐隐只觉得这男人有点古怪,废话不多说,摸出手铐,“咔嚓”一声将对方铐上,推了出去:“先回警局再说。” 方青打开了手电,却看到男人盯着手铐,一脸的不可思议,看得还很专注。方青心头一动:之前他和搭档推测,罪犯也许是个心理变态。看样子,竟真的有点像。他暗中打起百分之二百的精神,警惕着这名嫌疑人突然发狂。 方青叫了几名侦查员,开车过来接,同时封锁现场。好在一路上,男人都很安静,也没有任何异常表现。方青开着车,偶尔回头看一眼,居然发现他的手指还在大腿上一点一点,很悠闲的模样。 于是方青心头那种古怪的感觉更强烈了。 回到局里已是夜里两点。还在值班的几个刑警,听说头儿抓了个嫌疑人回来,都沸腾了。方青却没有轻举妄动,也没有张扬。他把那个男人带进审讯室,只叫上自己的搭档,关上门审讯。 一盏白炽灯光打开,照亮严肃冷硬的审讯室。 方青和搭档对视一眼,搭档轻咳一声坐下,端了杯热茶给男人。 男人大概是被铐得久了,脸色也不太好看,端起茶喝了一口,说:“陈年茶叶,有点霉味,很难喝。你们警局基层文明建设,做得不好。” “别废话。”方青低吼道,“姓名?” 男人的手指在茶杯上敲了敲:“薄靳言。” “年龄?” “28。” “籍贯?” “潼市。” “职业?” “公安部犯罪心理研究室特聘专家、兼公安大学客座教授。” 第4章 方青和搭档同时抬起头。 搭档:“你说什么?” 薄靳言又把自己的职位重复了一遍。不得不说,方青和搭档都发现了他嘴角那一点微笑。有点得意又得逞的样子。 搭档沉不住气,笑了:“你说你是公安部专家?哈!” 方青却制止了他,然后双目如炬直视着薄靳言:“有什么证据证明你的身份?我可是在罪案现场逮住了你!” 薄靳言神色淡淡:“我身上所有的证件,不是已经被你们缴去了吗?查实它们,是你们的职责,不是我的。” 搭档从桌下拿出个筐子,正是刚才从薄靳言身上搜出的东西。身份证、一张三天前从BJ到古城的机票,钱包、纸巾、手套、口罩…… “你如果真的是专家,没有带专家证?甚至连一张名片也没有?”搭档问。 薄靳言嗤笑一声:“出门从简,带那种没用的东西干什么?” 方青从筐子里挑出一本红彤彤的证件,翻开看了看:“那你带着结婚证做什么?” 薄靳言淡然不语。 但审讯到底还是中断了,方青解开了薄靳言的手铐,同时让搭档尽快去核实他的身份,说:“如果你真的是公安部专家,那么刚才冒犯了。但是我在犯罪现场发现你,带你回来是理所当然,职责所在。” 薄靳言点了一下头:“我表示理解。”他揉了揉被铐红的手腕,一脸坦然,竟是真的半点不气。 方青心里那种古怪的感觉又上来了。只觉得这个人真的跟普通人不一样,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该生气的时候不生气。 一个词冒进脑海里…… 奇葩。 末了,薄靳言再次端起那杯茶,忍耐地抿了一小口,还说:“哦,对了,我刚才忘了,我的专家身份是保密的,以你们的权限,应该查不到。去跟你的上级、的上级申请,应该可以。” 方青和搭档面面相觑。 二十分钟后。 方青不得不把薄靳言请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小坐,而分局局长正在赶来的路上。 “薄……教授,先坐。”方青在他身边坐下。方青并不是个善于个领导相处的人,何况眼前还是这么一尊大佛。所以两人坐下后,一直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薄靳言忽然开口:“按照规矩,我被你们带回警局了……是不是应该通知家属来接呢?” 方青看他一眼:“是的。” 薄靳言笑了,拿起桌上的笔,写下个电话号码:“那请给这个号码打电话,让她来接我。” 方青:“这是……” “当然是结婚证的另一个主人,我的妻子。” 说到这里,方青终于有些过意不去。他把人家的丈夫,当嫌疑犯半夜抓回警局。虽然这也是对方举止异常造成的,但方青其实有点怕面对女人到时候的抱怨和吵闹。于是他客气地笑笑说:“薄教授,你自己给她打电话就可以了。” 谁知薄靳言沉默了一下,那张白皙的脸竟浮现绯红。 “她如果肯接我的电话,我何必还要靠一个路人甲传话?” 方青:“……” —— 电话很快接通了,是一个非常年轻温柔的女人的声音。方青本来不想说自己误抓了薄靳言,但薄靳言坚持要他“必须说出他遭受的抓捕过程”,并且就在旁边站着一直盯着他。方青无法,只得一五一十说了。他也有点头疼,明明他是按照局长指示,接待应付一下,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专家,为什么突然变成了夫妻关系调解员呢? 女人听完他的话,果然很吃惊,也很担心:“他现在就在你们警局吗?我马上过来。” 方青忙说:“好的。” 挂了电话,却见薄靳言已经好整以暇地重新坐下,二郎腿翘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方青抄手看着他。 不是大名鼎鼎的、最善揣测凶残罪犯心态的专家吗?虽然长了张成熟男人的脸,为什么喜怒哀乐却好像都挂在脸上?现在是个人就能看出来,他很开心,很开心。 就在这时,方青注意到,薄靳言手里翻看着的,正是这宗案件的调查资料簿。 薄靳言为什么会在查这宗案子,刚才交谈间,也三言两语解释清楚了。因为他恰好也住在姚家客栈,并且在街头目睹了陈尸。“因为最近有些无聊”,所以就开始查这个案子。而他找到那个小学校,跟方青也是相同的推理过程。 虽然有点不高兴他翻看自己的资料,但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方青吃了一惊。 薄靳言扫一眼最后的会议笔录,重复会议总结的最后一句话:“……你们认为,’目前没有明显有价值的破案线索’?呵……”他抬头看着方青,笑了:“仅仅这一本笔录里,对于我来说,满满的都是线索。” —— 简瑶匆匆走出姚家大院,到正街上打了一辆车,直奔警察局。 简瑶能想象出来,薄靳言那样一个人,我行我素,还喜欢扮成凶手或受害者,去现场感受一切,是容易被人误会。 至于他为什么半夜一个人闲得无聊,跑到现场去?简瑶微微有些汗颜,难道是因为今晚,她依然还在生他的气吗? 晚风透过车窗轻拂进来,简瑶望着古城的灯火,想的却是这半年来两人的相处。 在结束上一桩“鲜花食人魔”大案后,薄靳言就向她求了婚。她以为结婚还需要准备准备呢,谁知道过几天刚回BJ薄靳言就带她去民政局领证了。当时简瑶是有些惊讶的,因为她还没有嫁做人妇的完全的心理准备。可站在民政局门口,望着薄靳言期盼的、喜悦的目光,他整个人仿佛都因为这件事,焕发着光彩。于是简瑶的心彻底软了。他让她清楚,这是她一直想要的。 “我愿意。”她轻声说。 因为愿意,所以爱慕他的才华与正直,包容他的任性与天真。因为三生有幸,才遇到万中无一的他。哪怕二十八岁的他,还会因为某天吃不到心爱的鱼而眉头轻锁,但在她眼里,他始终是闪闪发光的。 …… 但是,即使是鱼,也是有脾气的。 食人魔案里,简瑶吃了不少苦头,休养了几个月,才上班。当时薄靳言虽然忙于案件收尾,却也许诺,等空闲了,带她出去玩一段时间,过清闲甜蜜的二人世界。 可是…… 1月份,简瑶提议出去旅行。 薄靳言说:“噢,亲爱的,HN刚发生了一宗连环杀人案,我已经定好了我们两的机票,就在今晚。” 简瑶:“哦,好的。” 2月—— 薄靳言:“美国方面邀请我去做鲜花食人魔案的讲座。这对于防治同类案件,有非常珍贵的意义。并且我还可以跟以前的同事,一起回味这宗案件的每一个细节。想想就令人按耐不住。” 简瑶:“好的,你去吧。” 3月—— 薄靳言:“旅行?简瑶,这个月,我以前在FBI的同事出了三本新书,我必须在这个月看完。要知道,我跟他们之间的切磋,是全球顶尖犯罪心理学家之间的较量,你不为此感到兴奋吗?” 简瑶:“……” 然后就到了4月。 前几天,简瑶拿着资料去找他:“靳言,我很喜欢这个古城,现在去正合适。”当时那家伙把她抱到大腿上,一边兴致勃勃地玩她的头发,一边怎么回答的? “一大堆人造仿古建筑、盲目的游客和低廉劣质的旅游纪念品?” 简瑶:“……” 结果他还微微一笑,火上浇油:“事实上,我有更好的旅行地点推荐。HLJ中俄边境,新落成了一座监狱,重重安防,精美绝伦。并且接纳的全都是重刑犯。如果我们动作够快,还可以幸运的成为第一批访客!” 第二天一早,简瑶就收拾行李,不声不响一个人来了古城。 …… 恍惚间,车已停在警局门口。简瑶下了车,早有等在门口的刑警将她接了进去。简瑶想起这几天都被她拒之门外的薄靳言,几天都没有好好看过的薄靳言,心竟然怦怦地跳。 刚才电话接得匆忙,现在复又想起,不知道他被刑警队长当成嫌犯抓的时候,有没有吃苦头?虽然这半年他也有在健身,还曾让她摸过手臂上的一小块肌肉。但据简瑶判断,那点肌肉,打一个刑警,还是打不过的。更何况是人家的刑警队长了。 这么想着,就走到一间屋门前。一个高大的男人走了出来,看到她,笑了:“是简老师吧,我是古城刑警一大队队长,方青。这么晚,辛苦了。” 简瑶忙跟他握手,笑道:“你好,我是公安部犯罪心理室,刑警简瑶,薄靳言的妻子。幸会。” 方青看一眼身后:“他就在里面。” 简瑶和他一起抬头望去,这是间并不宽敞的办公室,半夜三点,里头却灯火通亮,像覆了一层清透的水光。薄靳言一身西装笔挺,站在一面白板前,双手背在身后,手指还在习惯性的轻点着。他抬起头,看着白板上写着的一堆结论。那字如青松挺拔,那眼清澈如水。 简瑶远远望着他的样子,忽然觉得心里的气,就这么烟消云散。 或者……其实在他追来古城的那一刻,就消了。只是,还是拉不下面子就这么原谅他而已。 她静静地望着他独立在灯光下的身影,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 他也许一辈子,都要这么孤独地站在那个位置啊。直至乌黑的发慢慢染上鬓白,挺直的腰也会有佝偻的一天,而那双眼却始终清澈依旧。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薄靳言也回过头来,目光在方青身上一扫,就迅速落在简瑶身上。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两人互相凝视着。 简瑶轻声唤道:“靳言……” 他微微笑了:“薄太太,我很好,我没事。” 第5章 犯罪心理这玩意儿,每个警察上警校时,或多或少都选修过。在实际破案里,有时候也会用到,揣摩犯罪人心理、行为,作为推理的辅助手段。 但专家这玩意儿,方青还真没见过。 且听听看呗。方青和几个刑警,彼此交换了个眼色。那薄靳言倒是一副镇定派头,继续坐着喝茶。仿佛他们这样的刑警、这样的场景,他见多了。 午夜的风静悄悄,等待的时分,一切显得格外静。方青注意到,简瑶已经在薄靳言身边坐下了,打开电脑。薄靳言微微低下头,跟她说着什么。简瑶点点头,认真又淡然的模样,倒是跟薄靳言如出一辙。他们俩相处的模样,突然就令方青脑海里想到一个词:才子佳人。 其实曾经何时,方青也期盼过这样的爱情,有一个温婉可人的女人,陪伴自己。 可是,他后来爱上的女人,却是一只鹰。 方青自嘲地笑笑。 这时薄靳言开口了:“他是本地人,或者在本地生活过相当一段时间。并且是单独作案,年龄在20岁以上。 他是死者傅伟认识的人,或者至少是在古城有过接触的人。 案发当晚,他穿一件厚外套,后来丢弃。 他具有一定的反侦查意识,并且掌握了一些实用的反侦查技能,似乎比较熟悉警方的办案流程。他很可能曾经因为别的案件,跟警方打过交道。譬如作为嫌疑人、相关人接受过警方调查。 他就居住在案发附近几条街范围内,并且不具备独居条件。 他没有工作,或者从事较低层次工作。 他行事大胆细致、计划周密,但精神亦极度压抑,有精神分裂迹象,但在工作生活中严格自控,不为人知。环境中一定有某件事,并且是对他的人生形成重大影响的事,造成了他的长期压力。 在傅伟到古城后,曾经接触过的人里——就是你们已经查过一轮的那群人里,重点寻找满足上述条件的人,核查他们的不在场证明、寻找目击证人。你们很快会有收获。” —— 刑警们都安静着,方青也在沉思。 薄靳言的推理里,有一些他也有相同判断。但更多的是一个老刑警的直觉,不像他这样笃定。 而薄靳言顿了顿,似乎态度并不因刑警们的沉默有任何变化,不卑不亢,平静地开始解释:“案发时,深夜,大雨。傅伟夜归,我们都知道,案发点没有任何遮蔽物。所以凶手就在那里等着他。 一件厚外套,才足以把总长度为20-30厘米的刀藏起来。 傅伟在距离被杀点4米外,留下半个掌印。掌纹清晰,用力均匀,并且周围没有血迹。所以这是他还活着的时候留下的。他那天去过酒吧,喝过酒。这么大的雨,为什么在雨中隔了一段距离、突然停步,还用手撑在墙上?因为他看到了自己认识的人,或者至少是在古城见过的人。 不是陌生人。你在雨夜看到陌生人,哪怕觉得奇怪,也只会擦身而过,不会为他停下。 傅伟手腕有搏斗痕迹,凶手的手腕、脸部等裸露在外的皮肤,有可能被傅伟抓伤。 凶手对这几条街的监控摄像头分布、道路走向、店铺开关门时间,以及那所废置的小学,都非常熟悉。说明他至少在本地生活过一段时间。没有帮凶,因为如果有两个人,以凶手的周密大胆,则完全可以采取更完美的作案方式,而不需要跑到小学校里换下血衣,并且导致留下痕迹。 他对尸体非常凶残,近乎失控,砍下四十多刀、刀刀见骨,并且并非出于掩饰尸体身份和关键特征的目的。冷静又愤怒,克制而疯狂,这样矛盾的表现,必然源自长期压抑后的极度精神扭曲。他的生活很不如意。他以这样粗鲁、简单的方式杀人,是出于本能。这样的人,在现实里不会从事需要复杂智力和人际能力的工作。以他的精神状态,也做不到。 他在小学校换装后,匆匆离开。没有逗留,因为以他的谨慎,如果逗留,必然会发现血迹并且清理。但是我刚才让你们的人,核查过案发后1个小时内的监控,大路上并没有出现一个来自小学校方向、背着包、头发湿透、体型中等、行色匆匆的嫌疑人。所以,他就居住在那几条街的范围内。现在,你们可以提问了。” 一名刑警说:“薄教授,我觉得你描述的这个人,有点矛盾。他计划周密、是个犯案高手,像是个有文化的,但是又很粗鲁、而且还从事低等工作……” 薄靳言一笑:“是啊,矛盾。无法调和的矛盾,不正是犯罪的根源吗?” 这句话引得刑警们静思。另一名刑警问:“你为什么确定他当时穿着厚外套,如果要藏着刀,他可以背个包,而且不是正好要放换的衣服吗?” “放在包里?等目标过来后,先拉开拉链,再取出刀,再砍人?并且还要冒着背包肩带成为受害者反击工具的风险?不,我们的凶手哪有这么笨?” 这话说得那名刑警脸红了,薄靳言双眼正放光,旁边的简瑶轻咳一声,他眸光一顿,静默了一下,对那名刑警说:“我是在说事实,不是在嘲笑你。” 刑警:“……” 简瑶:“……” “薄教授,你认为凶手是男人,还是女人?”方青忽然问。 众人诧异,连简瑶都抬起头。女人吗?她从来没想过这个可能性。 薄靳言却盯着方青,露出微笑:“噢,你问了个好问题。’他’是男人,还是女人?目前这宗案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性别倾向。所以我认为,他是一个体型中等的男人,抑或是一个力气足够的女人。” —— 会议结束后,薄靳言就带着简瑶走了。留下方青和几个兄弟,在办公室里寻思。 “头儿。”有人问,“我们要按照这个教授做的画像,去找嫌疑人吗?” 方青抽了口烟说:“上山的路,从来不嫌多。上头要我们一周破案,现在已经过了24个小时了。催促市里的鉴证部门,尽快把凶器、现场痕迹的鉴定结果,给我们。继续搜寻凶器下落、查监控,也不能放松。再按照薄教授说的话,把所有调查过的对象再过一遍。” “头儿,我们从来没完全依赖犯罪心理破过案,万一……按他说的话,找不到嫌疑人怎么办?” 方青笑了一下说:“找不到?那就当他朝我们放了一个屁。” —— 薄靳言和简瑶回的依然是姚家客栈。他们住的是二楼的房间,一进屋,简瑶就被薄靳言抱住了。 “别乱抱。”简瑶抵抗,“手都没洗,刚才去过现场了吧。” 薄靳言却不松手,在她耳边低声说:“嘘……小声点,别被凶手听到了。” 简瑶一愣。 “傅伟住的就是姚家客栈,他的行踪被凶手清晰掌握。所以说不定,凶手也在这家客栈里。” 简瑶一头黑线:“那你不早说,还跟我回来住?!” 薄靳言松开她,走到床边懒洋洋的躺下:“难道我还要避开嫌疑人吗?” 简瑶:“……” 不是这个逻辑啊。 好吧,她也淡定了,不就是一起谋杀案的嫌疑人吗。她走过去,轻踢他的腿:“喂,去洗手换鞋换衣服,再躺下。” 薄靳言听话地站起来,走到玄关,把西装挂好,又弯腰换上拖鞋,最后走到水池边洗了脸和手。 就像在家里一样。 天都快要亮了,拉上窗帘,锁好门,只留一盏柔和的古意的台灯在床畔,亦是彼此安全而亲密的小空间。薄靳言今晚比平日更热情,深深地进入了她。然后在她双手抵着他的胸膛,无力依赖时,他低下头,一寸寸亲她的脸庞和身体。其实简瑶从来没有告诉过薄靳言,这样的举动,总让她深深感动,无关于性。因为她总能感觉到,他诚恳的、毫不掩饰的珍惜。 若一个男人总是虔诚地亲吻你,那他是真的深爱着你。 完事后,薄靳言又例行询问当事人感受:“满足吗?有没有超越上一次?” 简瑶在迷蒙的光线里望着他,那双眼像映着温柔的星:“靳言,我觉得这是你最男人的时候。” 薄靳言思考了一下,居然笑了:“你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简瑶愣了一下,也反应过来。她本意是想表扬他好不好?这家伙,情商见长啊。 两人埋头便睡到下午,案子的事自不必操心,有推进时自会有回音。到傍晚时,两人在古城逛了逛,吃了点当地特色美食,就回客栈了。 华灯初上时分,两人站在二楼走廊里,静静眺望。这里可以看到远处的古城墙,也能看到江边的灯火,景色十分静谧温暖。这也正是简瑶此行的期待——如果没有发生残忍凶杀案的话,就更完美了。 “那边好像就是客栈老板住的院子。”简瑶往大院外一指。其实两个院子是相连的,那一个更小,同样绿树成荫。小小的四合院,两层小楼,有十来间屋子亮着灯。 “听说一大家子都住在那里,老板、老板娘、小姨、表亲……”简瑶感叹道,“住在这样的老房子里,也挺好的。一家人没有分开。独立的院子,灰瓦、白墙、绿树、古井……慢慢的节奏,大概就是岁月静好。” 薄靳言看着她:“就知道你喜欢这样的房子,以后我们……”忽的一停,简瑶也微怔。 因为对面的院子里,原本亮着灯的那些房间,就像约定好了似的,突然尽数熄灭了。四下里,瞬间寂静漆黑一片。只有院中的那棵孤树的影子,还在月光下轻轻摇动着。 薄靳言皱了一下眉。 简瑶问:“怎么了?” 他说:“没什么。” 第6章 方青很发愁。 这个案子可以说取得了很大的进展,但也可以说没有。 尽管凶手谨慎得很,但鉴证人员还是从那个小学校的门把手上,提取出一枚带血的模糊指纹,而血是属于受害者傅伟的。有了这枚指纹,足以给凶手定罪。 但是他们,找不到凶手。 与警方指纹库对比,找不到。毕竟咱们国家,现在指纹库覆盖率还有限。 而凶手的犯罪动机、跟傅伟的关联,现在一点都没找到。 说实在的,方青之前还有种直觉,这个案子,很可能成为悬案。有指纹算什么,公安部档案里有指纹有dna的悬案多了去了。 但有了薄靳言的犯罪心理侧写画像,情况好像又有点不一样了。方青决定死马当成活马医,先试试! 据统计,傅伟来古城后,直接接触过的一共128人。其中有大概一半,在案发当晚拥有不在场证明。再按照侧写中的其它条件,排除掉明显不符合的一半,剩下的还有30余人。包括:小饭店的老板、伙计、酒吧的几位客人、出租车司机、客栈服务员、其它几位客人…… 方青让手下把这些人再次叫来警局询问,为避免打草惊蛇,没有明说,找机会取了指纹,然后一个个比对。 从这天日出比对到傍晚,已经进行了三分之二,没有一个符合的。 傍晚时分,方青带着一群刑警开会。大伙儿都吞云吐雾,明明疲惫至极眼眶通红,却又都有种异样的亢奋。 “指纹对比进行得怎么样?”方青问。 一名侦查员摇头:“就快比对完了,没有符合的。” “薄靳言那边有什么动静吗?”方青又问。 大伙儿都沉默,一位侦查员答道:“简瑶之前打电话过来,要走了姚家客栈老板一家人的资料。” 方青:“姚家客栈?” 侦查员点头:“除了老板姚远戈,家里都是些女人。他老婆、小姨子、表妹,还有管酒楼的两个女的。” 方青闻言陷入沉思。 旁边一位老刑警嗤笑一声说:“我以前管过那一片,关于这个姚家,其实有些传闻……” 几名刑警都露出鄙夷又狭促的笑。显然,都听过那个传闻。 方青抬起头:“死者傅伟住在客栈里,目前他接触过的人,我们只统计过前台、服务生、周围房间的客人……姚家人,会不会跟他有过接触?” 这个问题,却没有侦查员答得上来了。 方青又说:“傅伟这个人,咋一看很普通。但身边所有人反映的同一个问题,就是好色。姚家后院里全是女人,跟客栈的花园又是相通的。如果傅伟曾经跟她们或者她们中的某一个接触过,这会不会跟他的死有关?” 方青同时也想起,那间小学校的后门,其实是离姚家客栈不远的。 案件侦查,似乎有了新的方向。但一切到底只是猜测。方青思考一番之后,决定再去找薄靳言一趟。 薄靳言此刻,正在接一个电话。 是他的下属、同为犯罪心理研究室工作人员的安岩打来的。安岩跟薄靳言一样,也是个缺乏人情世故常识的家伙,还是个it宅男。此刻安岩在电话里淡淡地问:“头儿,你是什么时候回来?” 薄靳言同样冷淡地答:“再过几天。” 安岩:“sx新发生了一起连环抢劫杀人案,罪犯没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还甩掉了几十名刑警,我们组要不要接?” 薄靳言:“噢。” 两人正沉默间,电话那头又有一个人说话了,正是薄靳言的好友傅子遇。他是名医术精湛的医生,简瑶最近正在忽悠他也到薄靳言的小团体里来做法医。只听傅子遇朗声笑道:“安岩,你还真的不够知情识趣。靳言可是屁颠屁颠地去追简瑶的。他现在敢回来,不怕简瑶休了他吗?” 安岩:“噗……” 薄靳言直接挂了电话。 简瑶正在桌前看资料,抬头看到他的脸色,柔声问:“怎么啦?” 薄靳言非常淡定地摇了摇头:“没事,两个幼稚的无聊的单身男人。” 简瑶的眼睛笑得弯弯的。 给他端来了一杯清茶,在陪伴在他身边,一起看几十米之外,那户人家的资料。此刻天色尚明,暮光浮动,那个院子里清清静静的。 姚远戈,他的资料在警局已经看过,包括方青那晚与他交谈的笔记,不再赘述。 姚远戈的妻子叫明兰,45岁,亦是他的结发妻子。从照片看,是一位端庄的、冷艳的太太。明兰原本就是当地富家女,只不过比姚远戈的家境还是要差一些。嫁给他之后,就没在外面工作。现在替姚远戈打理湖边的一家酒吧。两人没有孩子。 明玥,明兰的小妹妹,今年29岁,也住在姚家。高中毕业后就在姚家工厂打工,最近没有工作。看来也是姚远戈把这个妻妹养着。明玥没有结婚,但是有个儿子,今年5岁了。生父不明。从照片看,明玥的长相是不如姐姐的,长得憨厚老实,但也算白净。 张菊芳,姚远戈的表妹,很瘦,长得也漂亮,肤白眼细,30岁。未婚。曾经是话剧团演员,擅长唱京剧。现在住在姚家,据说替表哥管管工厂的账,大半时间闲在家里。 赵霞,陈梅,都是姚远戈一手提拔起来的酒楼领班,职位都不高。赵霞生得脸蛋圆润,今年已经35岁。陈梅则干干瘦瘦的,32岁,长得还算好看。两人学历也都不高,都是出身农村。据说两人都没成家,因为姚家大院离酒楼比较近,所以也住了下来。 剩下的,就是院子里的五个佣人。都是四五十岁的大妈,有时候也会去前院客栈里帮忙打扫卫生。 …… 脚步声传来,薄靳言和简瑶都抬起头。方青脸色深沉地沿着走廊走来。 “薄教授,再聊两句?” 三人一进屋,方青就开门见山:“按照你说的画像,我们已经排查了近百人,没有指纹对得上的。” 薄靳言答:“那说明你们排查的范围还不够完整。” 方青瞄一眼桌上的资料:“你怀疑姚家人跟这宗案件有关系?” 薄靳言只答:“他们应该也在排查范围中。” 第7章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简瑶端了杯茶过来,方青道了谢,慢慢饮了一口,又说:“薄教授,恕我直言,自从你做出了犯罪心理侧写画像,我和兄弟们的心里,一直七上八下。我们破案,从来都是顺藤摸瓜,一步步捋清受害者和嫌疑人之间的关系。他的动机,他的作案过程,他的情感和逻辑……凶器、痕迹、手法,缺一不可。这个过程或许很辛苦,很累,但我们刑警的心中是踏实的。 可是这宗案件,我承认它很难,上头给的时间又紧。我们找不出凶手和受害者之间的一点联系,找不出动机和犯罪逻辑。我们的侦查陷入了困境。你给的侧写画像,我们听懂了,它从逻辑上每一条也是合理的,令人有拨开云雾见日月的感觉。 可这样的画像,是脱离了过程,脱离了实证的。我们在警校都选修过犯罪心理,我大概知道你是从罪犯的行为,直接得到结论。说到底这是一种推测。而现在,如果我把全部的宝都押在这上头。万一……我是说万一,照你的画像,找不到嫌疑人怎么办?” 简瑶闻言,抬头看着薄靳言。而他静默片刻,却只是微微一笑。 “你并不是第一个向我质疑犯罪心理的人。”他说,“江城韩沉,一个你们传统刑侦领域的神探,想必你听说,他也有过类似偏见和质疑——顺便插一句,他找回自己的老婆,花了整整五年时间。而我当年找回简瑶,只花了一个月。言归正传,我理解你的质疑,虽然你并不理解犯罪心理的本质所在。” 方青也不生气,笑笑继续听着。简瑶却向薄靳言投去赞许的目光。毕竟,他现在面对质疑,没有冷笑讽刺,而是言笑可掬地稍微嘲笑一下,已经成熟了很多好么? 咳……她好像有点太偏袒他了。 “犯罪心理与传统刑侦,从来不是对立关系,亦无高下之分。只不过你们眼中的证据是实物,而我眼中的证据是行为。并且我的侧写,何曾忽视过犯罪逻辑与实物证据?”薄靳言喝了口茶,淡淡道,“一般情况下,传统刑侦足够。可总有些案件,经年累月,查无痕迹。受害者与凶手之间的联系,被人为因素、意外或者时间,阻断。有组织能力的连环杀人案,也具有相同特点。难道因为线索断了,就要任凭凶手逍遥法外? 当传统刑侦无能为力,犯罪心理挺身而出而已。” 简瑶心头一震,而方青面沉如水。 “诚然,我的许多结论,是基于心理学的推测。我暂时放下迷雾一般的案件成因和过程,利用行为分析,直接划定嫌疑人范围。你们身在其中,而我站在远处俯瞰。只要是推测,就会有准确性的问题。所以我们承担的,是比你们更大的风险。国内外不是没出现过,因为错误的犯罪侧写,导致抓不到罪犯的结局。但难道因为有风险,就不去承担责任吗?就放弃破案的最后可能吗?不,没有一个称职的犯罪心理学者会放弃,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们也要力求,让无辜的死者瞑目。” 简瑶和方青都静默不语,薄靳言又笑了一下说:“更何况,我从出道至今——简瑶,没错,我们的二次元青年安岩用的是’出道’这个词吧——我从来没有出过错。” …… 方青问:“你们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薄靳言看一眼远处的庭院,意味深长地说:“我们打算去姚家看看。非正式的。” 简瑶瞪大眼睛:“你打算私闯民宅?” 方青却笑了一下说:“你们是来度假的,又是生面孔,误入,不算私闯。” 简瑶看了眼薄靳言。这都是方青啊、韩沉这种痞子刑警用的一套吧。她家单纯直率的薄靳言,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嘴里瞧不上他们,可成天跟刑警们在一起,也被带坏了么? 方青又说:“我见过姚远戈,也盘问过客栈不少工作人员,我去不合适。不过我会替你们看着。” “那就动身吧。”薄靳言站起来,将简瑶的手一牵,“亲爱的,我带你去看嫌疑人家里的景色。” 简瑶淡定地将手放在他的掌心。 方青看着他们俩的样子,觉得肉麻死了,可又莫名有些羡慕。 薄靳言和简瑶走在前头,方青在后面远远地跟着。 简瑶低声问:“我还是有点不明白,仅仅只是因为姚家人也应该在那个范围中,你就想来他们家看看?别的人家里,你可没去。” 薄靳言露出微笑:“你果然是最了解我的人。事实上……”他瞥一眼身后的方青,压低声音凑近她耳边:“还有一些发现,我昨天在警局没说。” 简瑶奇怪:“为什么不说?” 薄靳言答:“因为只是一些感觉。方青他们没有注意到,在那些调查笔录里,还有一些细小的事件,正以某种隐秘的方式,发生着联系。那也许正是刑警们想要找寻的。我似乎感觉到,被死亡和时间掩盖的真相,在对我露出嘲讽的微笑。” 这么艺术化的比喻,简瑶是真的不懂了:“哦……” 薄靳言看她一眼说:“我脑子里这种尚不确定的想法,从来不会告诉任何人。不过,你除外。因为我已经把你当成我身体的一部分了。” 简瑶笑了:“好的。” 姚家院子外是一堵矮墙,还有花园和篱笆。因为院外竖了块牌子“私家庭院,闲人免入”,跟客栈又有一条小路的距离,所以客人一般也不会到这里来。 三人躲过了服务员的注意,很快就到了院外。本来是一翻墙就能进去的,可门口却有一只庞大的黑狗趴着,虎视眈眈。 没想到方青这时竟起了作用,只见他朝薄靳言二人打了个手势,然后自己矮身逼近那狗,也不知道怎么逗弄了几下,那恶狗静了下来,趴他跟前不动了。 薄靳言大为惊讶,简瑶也觉得神奇。方青笑了笑说:“警队最凶的警犬,都服我管。” 直至翻身爬进姚家花园里,薄靳言还在轻声赞叹:“这个方青,太有才华了。” 简瑶觉得好笑。人家敏锐又坚韧,推动整个案件侦查,还曾一招把你放翻在地,不见你表扬。会逗个狗,却让你看得目不转睛赞叹不已。 正在这时,前边走廊走出来一个人。简瑶和薄靳言看清了那人的脸,都是一怔。 第8章 那是个佣人,四五十岁的样子,中等个头,高高瘦瘦。穿着朴素的衣物,手里拿着把扫帚走过,并没有注意到半月门后的薄靳言和简瑶。 他们注意到她,是因为她尚算白净的脸上,有一道新鲜的伤痕。 探案的人,思维总是细致敏锐的。死者傅伟手腕有淤痕,有打斗痕迹。虽然现场未能检测出凶手的血迹和有效dna,但凶手极有可能身上某处也留有伤痕。 那佣人很木讷的模样,在庭院里扫了一会儿落叶,就走去收拾房外走廊。薄靳言和简瑶暂时远远的看着。 就在这时,一扇屋门推开,一个高瘦的、漂亮但是面相尖刻的女人,走了出来。身上穿的是绸缎上衣和阔腿裤,很有风韵的样子。简瑶认出她正是住在姚家的、曾是话剧团演员的表妹张菊芳。 “扫你个大头鬼哦!”张菊芳伸手一戳那佣人的脑门,“老娘正在睡觉,你个老贱货叮叮咚咚做什么!故意不让我睡觉哦!” 佣人低垂着头。 张菊芳还觉得不解气,抓起旁边的簸箕就打在佣人的脸上。 简瑶微微瞪大眼睛。原来脸上的伤是这么来的。可这个张菊芳,也太过分了吧。只是现在,他们肯定不能现身,只能继续静静地看着。张菊芳骂了一会儿,就关门进去了。远远一瞥,她屋里装修得很精致时尚,漆木大床、转角沙发,门口的欧式铁艺衣架上挂着几件男人的衣物,门口还放着几双皮拖鞋。 这时又有一名佣人穿过庭院走过来,手里拿着很多菜。是个四十出头的女人,看一眼原先被打的佣人,两人都没说话,仿佛这是司空见惯的事。虽然两人年龄、长相都不同,可那股沉闷木讷的感觉,是一样的。 “吱呀”一声,张菊芳旁边的一间屋,窗户推开。一个瘦而眉目清秀的女人探头出来,正是住在姚家的酒楼领班经理陈梅。她像是在骂人,又像是自言自语:“三天两头就听到在骂,有完没完啊。有本事自己替这个家多做点事,多尽人力也行啊。屁用都没有,瞎嚷嚷!童姐,去给我端饭来。怎么还没来?说你你没听到啊,怎么别人使唤你行,我使唤就不行啊?” 起先被张菊芳打那个佣人,低声答了声“好。”那声音也是没啥生气的,然后转头朝院外厨房跑去了。反倒是那张菊芳,似乎不太敢跟陈梅对着干,只听“哐当”一声巨响,她屋里什么东西被砸在地上。 薄靳言皱了一下眉头,轻声说:“愚蠢、狂妄、污秽。” 简瑶没说话。她抬眸望去,天迷迷朦朦的黑着,柳树无声低垂,这古旧的院子里,似乎也散发着某种古旧腐朽的气息。与外面,仿佛是两个世界。 不过,就是有人这样生活着,不是吗? 庭院里安静下来,天也黑了。薄靳言和简瑶,无声走过。顶头的大屋,据说就是名正言顺的姚太太明兰的卧室。此刻灯是黑着的,明兰日常的主要活动是打理酒吧,此刻应该是不在家。透过窗望去,里面全是老式红木家具,铺着地毯,大屋里似乎还有两间房,是个很宽敞的套间。后面便是一块宽敞的草坪,立着两间像是储物室的小房子。 其他的,应当就是明玥、赵霞的房间了,角落里灯光通亮的简陋房间,放着几张高低床,应当是佣人房。 薄靳言带着简瑶在里面瞎转,做好了迟早被人撞见的准备。不过这似乎真的是个死气沉沉的小院,他们都逗留了十来分钟,也没人发现。 直至他们来到院后的鱼池,看到刚才被打的那名佣人,正站在树背后,另一个身材丰满的女人,站在她身边。正是住在姚家的另一个酒楼领班——赵霞。 赵霞的面相看起来比陈梅和善多了,圆圆的脸上,一双眼透着无奈:“她又打你了?还是陈梅?太太?” 佣人低头说:“四太太,我没事。” 赵霞叹了口气,说:“要是实在干不下去,就走吧。” 佣人不做声。 赵霞又说:“晚上做完事,来我的房间,我这里有伤药。” 佣人沉默了一会儿说:“那怎么好……万一老板看到了……” 赵霞说:“老板今晚不会去我房间,放心,他不会再打你的。” 佣人低着头,从另一条路走了。赵霞一回头,就看到薄靳言和简瑶,她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又惊讶地问:“你们是什么人?” 薄靳言笑了笑说:“我们就住在前面那栋楼。”简瑶忙说:“不好意思,我们迷路了,你也是住在客栈的客人吗?” 赵霞脸色稍缓,指了指前方的路说:“你们走错了,这里不是客栈,是我们家的私人楼房。快走吧,门口有狗,出去的时候小心点。” 薄靳言和简瑶都道了谢。那赵霞还不放心,干脆亲自把他们送到了门口,果然见那大黑狗凶神恶煞的样子,刚要狂吠,被赵霞安抚了,她微笑着目送他们离开。 彼时方青正站在客栈二楼、薄靳言和简瑶的房间里,拿望远镜一直盯着。旁边一位赶来的侦查员问:“头儿,真的就让他们自己在那里瞎转,我们不用支援吗?” 方青答:“没事。几个婆娘,难道他们都搞不定吗?看,这不是回来了。” 侦查员又说:“之前薄教授指定的所有被调查对象的指纹对比,已经全部做完了。” 方青转头看着他。 “没有一个符合的。” —— 天已全黑了,方青带着薄靳言和简瑶,在古城路边小店吃炊锅。 一杯啤酒倒满,方青斜瞥着薄靳言:“来点?”薄靳言矜持地摇了摇头:“我一向只喝红酒。”方青笑了一下,说了店里有的一个牌子的红酒。结果薄靳言说:“谢谢,我决定喝水。”方青:“……” 简瑶笑着拿起杯子:“方队,我陪你喝,开两瓶吧。” 方青讶异地挑了挑眉,薄靳言的嘴角露出淡淡的骄傲的笑。 酒过三巡,炊锅滚烫,大家似乎都有些意兴阑珊。 方青说:“听说姚远戈前几年还看上个女大学生当老幺呢,还在家族里摆了酒。后来那女孩到底还是跑了。” 薄靳言目光清寒:“为什么这些女人,会安于这样畸形而没有尊严的家庭关系?” 方青冷笑了一下没说话。简瑶却知道薄靳言之前在国外,这种事大概真的无法理解。其实之前她看到资料,一个有钱有地位的男人,带着一群女人住在一个院子里,就觉得有点诡异。没想到是真的。 简瑶说:“别的人,也就是情妇、小三,不会放到台面上,正室也忍不了。他们这个’家’,却是扯掉了最后的遮羞布,堂而皇之、和平共处。大概,还是因为欲望吧。姚远戈这种有钱、有权、有地位的男人,能够带给她们,别的男人一辈子都奋斗不到的东西。两相取舍,她们选择了自己想要的。只是这种生活……” 方青说:“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理解不了。” 薄靳言端着塑料水杯,却矜贵得如同在品评红酒,轻抿一小口,然后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说:“姚远戈。一个狂妄自大、极富控制欲和占有欲的男人。强势、精明、果断。他将女人视为自己的所有物,对她们控制得很严格,也很成功。” “变态!”方青骂道,“之前我们不是没听过风言风语。但是姚远戈只跟大老婆领了证,其它几个女的又是自愿的,所以警方拿他们也没办法。” 薄靳言若有所思:“那些女人,真的相安无事乐在其中吗?” 回答他的却是简瑶,她摇了摇头:“不,不会。这个世界上,没有女人会真的愿意跟别人分享男人。即使她们看起来相安无事,内心必然也是痛苦的压抑的怨恨的。” 薄靳言朝她点点头,眼中露出极淡的笑。 简瑶忽的微怔,看向方青,他也是一脸思考。 是啊,痛苦,压抑,怨恨,畸形的爱和欲。而且是经年累月无法逃脱的。今天他们看到的张菊芳、陈梅、赵霞尚且如此。还没看到的、跟随姚远戈时间更长的明兰两姐妹呢? 简瑶脑海里倏地闪过薄靳言所做画像中的推论: 本地人,对周围环境很熟悉。 跟傅伟可能有过接触。 姚家院子没有监控,案发当晚要掩人耳目地出入也不是难事。估计她们很难有不在场证明。 精神亦极度压抑,有精神分裂迹象,但在工作生活中不为人知。一定有某件事,对他的人生形成重大影响的事,造成了长期压力。 有可能是个女人,只要力气足够大。 无法从事复杂或者高层次的工作。姚远戈的五个老婆里,一个闲在家里,一个顶多管管账,还有两个不过是酒楼领班,层次不高。即使是大老婆明兰,说是酒吧老板娘。但替自己的男人打工,又有一堆手下干活,真正能让她干的事儿,能有多少呢? 这么看来,她们竟然都是符合侧写画像的。并且,比之前排查的那些人更符合。杀死傅伟的凶手,会不会就隐藏在其中呢?她,与傅伟之间,究竟是否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纠葛呢? 然而这些姚家女人,和凶案之间,仿佛还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 方青说:“现在没有任何证据,传唤她们太贸然。我会想办法弄到她们的指纹,先做对比。” 第9章 明兰把她那辆奥迪,停在屋后的车库。她拎起包,抬起头,就见张菊芳的屋子,灯亮着,隐隐还有说笑声。 明兰踩着高跟鞋,娉婷地往自己的屋子走去。院子里很静,一如这些年的每一天。旁边屋的妹妹明玥,在教儿子读书,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赵霞大概已经睡下了,只是碍于丈夫的权威,还不敢关灯,屋子里寂静一片。 唯独陈梅的屋子里,还有音乐声传来。那也是个不安分的。不过明兰并不后悔让丈夫把她娶回来。否则,哪有人跟张菊芳对着干呢。 明兰喝了水,佣人童姐把饭菜热好端了上来。其实说年纪,童姐比明兰大不了几岁。但保养可差多了。 明兰在灯下吃着饭,抬头就看到童姐佝偻的身影。明兰厌恶地说:“滚下去吧。今天又惹老三生气了?个个都不让我省心。”说完伸手拧了童姐一下,拧得挺狠,童姐呻吟了一声。明兰又伸手摸摸她的脸,笑着说:“脸长得倒不老,你倒算个干得久的。不就是贪图我们开的工资么?一个月好几千,你没学历年纪又大,去哪儿能挣得到?” 佣人低着头就往外退:“太太,我先走了。” 明兰笑了笑,也没再搭理她。 这夜,可真长啊。 明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听着时下流行的音乐,然后抬头望着窗外,那里是寂静的草坪,独立的小屋。一轮明月挂在天上,四下十分寂寞。 明兰忽然觉得胸闷。那是一种近乎压抑又刺激的感觉。她有点想哭,又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她今年45岁了,闭经也有两年了。一想到这一点她就烦躁。过了一会儿,她猛然迁怒在张菊芳身上。 于是她不紧不慢地走出屋子,来到张菊芳的屋前。隔着门,就能听到姚远戈和她的笑声。 明兰敲门,嘴角带笑:“远戈,酒吧有些事,想跟你说。” 姚远戈说了声“好”,听动静就起身了。过了一会儿门打开,张菊芳是不敢公然违逆她的,只是冷笑看着她。明兰就像没看到一样,陪着姚远戈走回了自己房间。 这晚,姚远戈是睡在陈梅的屋子里的。虽然年近50,但他身体强健,保养得又好,只要兴致来了,在床上也能把这些女人治得死死的。等陈梅的屋熄了灯,按照姚远戈定的规矩,所有屋才一起熄灯。姚远戈觉得这样很好,才有一个大家庭的样子。 这些夜晚,约莫睡得最安稳的,就是二太太明玥了。她抱着自己的儿子,躺在大大的架子床上,轻声地、温柔地给他讲故事。 她是20岁那年,嫁给姚远戈的。还是懵懂的年纪,个性一向又单纯。那时家中的境况已经不好,工厂也总是亏钱。她去姐夫的工厂打工,一来二去,见了许多次。她也对成熟、稳重的姐夫,怦然心动。但起初还生过任何非分的念头。可后来,姐姐就跟她提了,父母叹了口气,居然对她说:“远戈现在的家产,莫不有大几千万了。你姐姐又生不出孩子,你学历不高,长相不如你姐,又不会来事,嫁给外面一个不牢靠的小青年,还不如……” 大家都觉得这样是可以的,于是她好像觉得也可以了。结婚那天,姚远戈就在家里摆了两桌酒,没请外面的人,也没有结婚证。她唯一担心的,是姐姐生气。 可姐姐在酒桌上,笑了一下说:“傻妹妹,我怎么会生气?” 后来有一次,她看到姐姐手臂上被打得红紫的伤痕,就不敢多问了。 然后一晃这么些年,也就过去了。 她好像过得也很好,不用出去工作,远戈给的钱很多,家里的工厂也被他接手、救活了。她又生了他唯一的儿子。以后这家里的一切,还不是她儿子的? 只是没想到,后面还来了别的人,而且不止一个。 姚远戈的钱越赚越多,在家中也越来越有威严。起初只听说经常在张菊芳那里住,后来干脆让她搬了进来。 那天,明玥莫名地哭了一场。可是那又如何呢,这个男人是这个家中的一切,她不敢,也不能违抗。 再后来,又来了赵霞和陈梅。两个农村出身、给他打工的女人。 其实想想,她们这些女人,没有什么不同。曾经一无所有,而他给了她们想要的一切:钱、安稳、家庭、足以依赖的丈夫。而他对她们的唯一要求,只是分享而已。 后来,姚远戈就再没有娶过别人了。 再怎么玩,也不长留在身边了。大约真是有点老了。 明玥虽然才30几岁,但她现在,什么也不争,也不想管。她只盼着儿子健康长大,而他和她们之间的那些事,明玥再也不想理。 只是当她抬起头,看着院中的天空,四四方方,阴暗得像一口井。她有时候会在深夜里哭出声音,她终于知道,自己是跑不了的。姚家是这繁华社会中偏僻角落里,一张深黑色的网,而她不过也是网中的猎物之一。 —— 警察是在第二天天刚亮来敲门的。一个佣人去开了门,便衣刑警带着几名穿白大褂的医务人员,笑得很和气:“你好,我们是古城分局的。有关前几天发生的杀人案,需要你们的协助。” 而后,陈梅把姚远戈轻轻推醒,说:“老公,警察来了。” 姚远戈蜷在大架子床的最里面,睁开眼:“来干什么?” “说是跟前几天死的那个客人有关。” 姚远戈沉默了一会儿,坐起来:“说是什么事了吗?” 陈梅点头,露出挺奇怪的表情:“说那个死者,可能有传染病,需要帮客栈的人都检测一下,消一下毒。” “他们要进院吗?” 陈梅笑了一下,摇头:“不用,我们人去前院就可以了。” “行。”姚远戈点头,“你先去应付一下,让她们都按照警察的吩咐做。我等会儿就来。” 这样堂而皇之不守规矩的查案手段,整个古城大概也只有流氓刑警方青能做到了。填个表,测个体温听一下肺,再喷雾消毒双手。包括姚远戈在内,都算配合。办事的刑警又特别亲切热情,而姚远戈待人接物向来儒雅温和,大家笑着握了手,就把指纹都留下了。 而院子里的五个佣人,有三个去买菜了。为免显得太急切,于是约定等她们回来之后,再来接受“消毒”。 方青命人抓紧时间对比指纹,同时督促负责凶器、足印,以及傅伟那条线的刑警们,继续深入追查。 —— 薄靳言和简瑶本就是义务协助办案的,反倒闲了下来。简瑶随口问他:“有把握吗?”问了立刻就反悔了。 果然,薄靳言淡淡一笑:“太太的这个问题的确不好回答,毕竟我不太清楚’没把握’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简瑶:“……当我没问。” 下午天气好,薄靳言甚至还带她出去玩了一圈。天高云阔,古城悠远。两人沿着古城墙,走了大半圈。浑身大汗之后,又在城墙边的小店里,吃了可口的小食。 然后去了湖边,找了片芦苇荡,租了支鱼竿钓鱼。薄靳言只管在旁边树荫下坐着看书,一派清贵书卷气模样。简瑶紧盯着水面,一见浮漂沉了,赶紧拉杆。只见一条漂亮的大鱼脱水而出,她伸手就想要抓,薄靳言在旁边抚掌赞叹:“我的简瑶,实在太能干了。” 简瑶瞪他:“别光顾着说,抓住鱼。” 薄靳言伸手想要抓,可这却不是神探所擅长的了。那鱼滑得很,原地蹦哒起来,简瑶也赶紧丢下鱼竿,扑过来帮忙。岸边田垄本就狭窄,简瑶一时站立不稳,差点没掉水里去。薄靳言眼明手快,一把抱住她,而她抱住了鱼。 简瑶松了口气。他却没松手,而是轻轻“噢”了一声,在夕阳的光波中,将头搁在她的肩膀上。 “怎么啦?”简瑶娇声问。 “简瑶,我觉得此刻很幸福。”他低声说。 简瑶心弦一颤,轻声答:“我也是。” “我有时候觉得时间太快了,有时候又觉得太慢。”他说,“有一点我不明白,人的情感总有高低起落,这是自然心理规律,我跟傅子遇相处久了都觉得烦。可为什么两年了,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刻,都令我觉得心潮澎湃?” 简瑶望着他在阳光下清俊的脸,答:“因为……” 无所不知的神探,却依然弄不懂爱情的奥秘。 她把鱼丢到泥地里,抬头吻住了他。 因为,你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薄靳言。只有你,一生都会像个孩子一样,爱你所爱。 我有多庆幸,我是你的爱。 两人回到客栈,已是晚上了。有不少房间已经熄了灯,前台服务生恹恹地窝在角落里玩手机。 刚走进院子,简瑶就接到方青的电话。他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感情:“指纹对比结果出来了。” 第10章 “全部不符合。”方青说。 简瑶一怔,望向薄靳言,而他神色清淡不语。 这时方青也没多说什么,而是说:“简瑶,死者傅伟的家人赶过来了,情绪很不稳定。你是犯罪心理专家,又是女性,能不能过来协助我们安抚一下。” 简瑶立刻说好,挂了电话,薄靳言朝她点点头。简瑶想了想,又说:“你一个人好好呆着,不要乱跑。” 薄靳言非常淡然地一笑,指指自己的脸颊。简瑶踮起脚亲了他一下,他才答:“好。但是我从不乱跑。” 简瑶:“……”好吧,随便吧。 简瑶很快出门打车走了,薄靳言一个人慢慢踱上楼。今夜星空晴朗,天气温凉。他走到二楼,抬头看着那个庭院。几乎被树挡住,不见端倪。 一般情况下,薄靳言是很听简瑶的话的。回房间后,关好门窗,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 而他的大脑,却在高速运转着。 一夫多妻的畸形家庭,长期的压抑和怨恨。 狂妄,占有,收集癖?相对弱势好控制的对象,金钱和地位带来的膨胀。 …… “傅伟……有点好色吧,大学时他玩过小姐、谈过网恋。” “攒了年假……还说兴许能有一段艳遇。” “他还给我留了qq号码,当时扫地大妈和其他服务员还笑我呢。” …… 尸体被砍了四十多刀,刀刀见骨。脸也被剁烂,疯狂无比。 冷静又愤怒,克制而疯狂,源自长期压抑后的极度精神扭曲。 …… 扫地大妈脸上的新鲜伤痕。 张菊芳举起扫帚狠狠打下去。 静默的、仿佛死井般的庭院。佣人们相对无言。 赵霞站在鱼池边说:“老板今晚不会去我的房间。放心,他不会再打你。” …… “噢。”薄靳言抬起头,赤脚就下了床,走到窗边,拿起方青留在这里的望远镜。 庭院静静,又熄灯了。 他看了一会儿,移动望远镜,落在另一个地方。 厨房。 客栈的厨房,跟姚家院子是共用的。此刻已接近12点,那里早熄了灯。是个很大的独栋屋子,在客栈背后。 薄靳言感觉到体内的血液,有些许沸腾了。每次接近真相时,他都有这样的感觉。他从包里拿出样东西,亦是从方青处拿来的——一瓶发光氨。 刚推开屋门,他忽的一愣。因为厨房那座屋子外,隐约竟有黑影闪过。他立刻拿起望远镜,却看到那里空无一人。薄靳言迅速想起,今天警方找姚家人名曰“消毒”,实则取指纹。那人心思敏锐,又有反侦查意识,说不定已经被惊动,会采取行动。 薄靳言立刻快步跑下楼。 很快到了厨房外。里头黑漆漆的,只见柜桌轮廓。淡淡的月光照耀着。而周围只有安静的几棵树。 薄靳言又看了一圈,并未见人影。或许刚才只是有人经过。 他推了推门,没锁,只搭了个门栓。薄靳言侧身进入,虚虚掩上。 抬头四顾,二十余平米的空间,大长桌、碗柜、水槽,整齐而普通。薄靳言的目光首先落在水槽边,那里有两个大刀架,放了十来把刀。有菜刀、水果刀、斩骨刀。视线再往上移,墙边挂着几件厚工作服。应当是从姚家工厂拿来的,供厨子们穿用。 薄靳言拿起发光氨,非常谨慎地选择了一些细节处,喷了上去。 静了几秒钟,薄靳言抬起头,笑了。 —— 傅伟的父亲叫傅大凡,已经五十多岁了。这次他是一个人过来的,因为老婆瘫痪在床多年,根本无法带过来。就这样,他安顿好家里才过来,离儿子死已经有几天了。 他是当地工厂的一名技师,干了一辈子。此刻就穿着件半旧的外套、西裤,旧皮鞋,坐在刑警队的接待室里,双眼通红,狰狞又憔悴。 简瑶看到这老父亲的样子,也觉得心酸。尽管温言安抚,可谁又能真的感同身受,抚平老来丧子之痛? 傅大凡的双手深深插进头发里,刚才他终于看到了儿子的尸体,现在还在微微发抖。他想不通,儿子怎么说没了就没了? 他含辛茹苦带大的孩子啊,那个调皮、聪明,让他骄傲又让他思念的儿子。他知道儿子并不是足够听话。虽然家里经济条件一般,但从小他就没亏待过他,甚至比旁人还要宠孩子。 儿子长大之后,就不太亲父母了。念大学之后,寒暑假也很少回来,电话也打得少,除了要生活费。工作之后,他每次打电话过去,也说不了多久话。可那也是他深深爱着的孩子啊,这世上唯一的骨肉啊。可知道只要他能幸福,父母愿意用一切去交换啊。 可他却死了,死得凄惨又痛苦,只余一堆血肉白骨,还给爸爸妈妈了。 傅大凡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下来。 简瑶轻声说:“叔叔,您保重自己身体。我们一定会抓到凶手。” 傅大凡发出一声痛哭的嚎叫,猛的抬头看着她:“凶手?听说凶手是个精神病,我都听他们说了,街上每个人都在说。可你们警察,怎么能让精神病出来杀人?怎么连个精神病还没抓住?为什么!” 他一下子扑上来,简瑶下意识倒退两步。旁边的两个刑警立马拦上来,抱住了这位情绪激动的父亲。简瑶的脸有点发白,也有点难受。刑警示意她先避一下,她又看一眼痛苦绝望的傅大凡,转身离开。 夜晚,树静风止。 简瑶站在警局走廊里,望着寂静的山和城。 她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尽管现在,她都快要记不住他的脸了。 那时还是五、六岁吧,只模模糊糊记得,父亲有力的臂膀,银色发光的警徽,笔挺的警服。他抱着她在笑,他往往在深夜甚至凌晨才回家,一身的臭汗,还不忘走到她和妹妹的床边,低头亲吻。有时候她会被吵醒,伸手要“爸爸”,而后就会看到那个坚毅的男人,温柔的笑。 简瑶的眼眶一下子湿了。 满地的血,断裂的尸身,痛苦的呻吟,如同浮光掠影,闪过她的眼前。最后是父亲低沉的叮嘱:“简瑶,爸爸给你个任务——带着妹妹躲在里面,千万不许出来,不要发出声音。” …… 世事或有无常,世间总有罪案。 总要有人,守在平凡人世的边缘。 父亲是,靳言是。她,亦是。 简瑶低下头,拿出手机,打给薄靳言。 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了。 “喂?” “哈罗,亲爱的。”薄靳言的声音压得很低。 简瑶一怔,嘴角弯起。每每他兴奋时,就会忍不住叫她“亲爱的”,那表示案件已经有眉目了么? 果然,薄靳言淡笑道:“猜猜看,你的丈夫发现了什么。” 这人……自从领证之后,虽然依旧不够浪漫,可言谈举止细枝末节里,总喜欢时不时以已婚身份自居。尤其是跟傅子遇和安岩两个在一块,忽然就会淡淡来一句:“我已经结婚了。这种事不应该问我,去问薄太太。”傅子遇和安岩:“……”人家只是想问他晚上去哪儿吃饭,有必要立刻表现得像个贞操烈男么…… 简瑶笑着问:“那么请问薄先生发现了什么呢?”如果简瑶知道接下来薄靳言即将面临怎样的险境,她一定笑不出来了。 薄靳言看到的,是个发着淡淡荧光的幽暗世界。 窗外风吹树动,阴森一片。厨房里更是暗得像鬼。唯有两处,发出淡光。 发光氨的使用必须是很谨慎的,因为遇到血液发生化学反应后,同时也会影响后续对血液成分做一些检测。所以薄靳言只选择了一处。 一处,是一把刀。插在刀架上的一把斩骨刀。 厨子们在厨房里当然也会斩骨切肉,刀身染上血迹。动物的血即使洗净后,也会留下残留,遇到发光氨会产生反应。但是斩骨切肉不是屠宰,薄靳言相信,没有哪个厨子的刀,会像他看到的这把这样,整个刀身、边缘,全都散布着点点荧光。甚至连木质手柄,都通体萤蓝。 就像,曾经在血水里浸泡过。持刀人后来脱过手,整把刀被大动脉喷出的血染过,然后才又拔了出来。 他才喷了半面刀身呢,留着另一面给鉴证人员。 尽管发光氨结果并不能作为直接证据,进一步的鉴证结果才可以。但薄靳言几乎已经可以断定——就是它了! 薄靳言静静地盯了它好一会儿。 另一处,是旁边挂着的那几件工作服外套。 几乎都只有一点零星的荧光,大概是在厨房工作时不慎溅到洗不净的。只有一件衣服,胸前一整块,全是蓝的,形状可怖。那血,浸得太深太多,是洗不掉的啊。 “噢。”薄靳言轻轻叹息。 “……你为什么会在厨房里?”简瑶在那头问。 薄靳言答:“因为我想,凶手就在这里。 我的画像不会有错,凶手就在那个既定的范围里。福尔摩斯说过: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答案,剩下的结果即使再不可思议,也是事实的真相。所以,其他人不是,剩下的,就一定是。 姚家的女人们长期精神压抑,但在那个院子里,还有另一群人,长期承受着压力。她们被欺凌,被辱骂,被暴力对待,但为了姚家较高的收入,不得不忍下。姚家女人把自身承受的畸形压力,都宣泄在这些人身上。她们的境况更糟糕。 客栈工作人员的笔录中证实,这些后院佣人,也会去客栈里帮忙。所以她们有可能接触到傅伟。而是什么触动了’她’的杀机,我想必定与傅伟的轻浮有关。触动了’她’心中隐藏的痛。 鉴定记录里提到,凶器长约20厘米,宽约10厘米,这个范围的刀种类不少,但常用菜刀的尺寸也在这个范围内。一个长期从事打扫、厨房工作的佣人,如果要杀人,最可能想到和取得的凶器是什么呢?这是她最熟悉、最顺手、最有把握的工具。” “难道她还会把凶器留在厨房?”简瑶吃惊地问,她并不知道薄靳言已经找到了。 薄靳言静了一下,冷笑道:“常人不会,一定会隐匿或者丢弃凶器。但一来,厨房突然少了把斩骨刀,又发生了杀人案,必然引起别人注意。她是个聪明人,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二来……”他抬眸看着那泛着荧光的刀与衣:“她若真的仇恨这一切,把刀留在厨房,继续使用,不是更能令她感觉到快意吗?” 简瑶一愣。 浸过人血、削过人肉的刀,继续做饭给姚家人吃,给客人吃…… 她忽觉不寒而栗,阵阵恶心。 偏偏薄靳言还在那头安慰:“放心,你这几天在客栈随着我的口味,应该没吃过肉骨头。” 简瑶:“……我当然没有!我马上通知方青带队过来!” “好。”薄靳言答道,“我就在这……”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而后是嘶哑断续的呼吸声。 简瑶一怔:“靳言?靳言!” 没有回应,然后猛地一声刺耳的杂音,竟像是手机掉落在地。然后怎么打,也无人接听了。 第11章 薄靳言在挣扎。 淡白的月光,洒在厨房老旧的窗棂上,晃晃荡荡。那人当真敏锐又狠辣,突然出现,从背后勒住了他的脖子。不太粗的手臂,力气却不输男人。薄靳言猝不及防,被她偷袭了。 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死死抱住薄靳言,勒他,竟是想要勒死他。薄靳言手中手机落地,嘴角浮现冷笑,反手一肘狠狠击在她的脸上。 她吃了这么大的亏,闷哼一声,可居然也不松手,反而勒得更紧。没有搏斗技巧,明显也没有太多经验,全凭韧性和意志力在杀人。但薄靳言个子比她高多了,又冷静,虽说身手不够,但是智力补。一看摆脱不了她,居然也半点不慌,平稳了一下呼吸,狠狠往后一甩,就把她整个人撞在了长桌上。 这下她撞得狠了,连薄靳言都撞得腰痛。可她跟头小蛮牛似的,依然不松手,改为双手依然掐他的脖子。薄靳言又气又笑,一转头却看到她鬓旁花白的头发,微微一怔。 “为什么?”两人都气喘吁吁,薄靳言用后背将她死死抵在墙上,哑声问,“为什么有这么深的绝望……和怨恨?” 她不发一言。 薄靳言狠狠一拳又击在她的腹部,终于摆脱了她。而她低头就撞在他身上。薄靳言本来还有两下子,遇到她这样蛮横的不要命的对手,一时竟也占不到便宜。 灰暗的屋子里,两人无声对峙着。 “你受过什么样的伤害?”薄靳言低声问,“父母?男人?孩子?” 她发出一声哭喊。 薄靳言轻轻“噢”了一声。 “是哪种类型的伤害?”这次,他一把精准地抓住她在黑暗中攻击过来的手臂,“虐待?欺骗?强奸?杀害?” “你什么都不知道……”她颤抖着声音说,“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不,恰恰相反,我什么都知道。”薄靳言答,“我叫薄靳言。所有的罪恶,只要我遇到,就不会放过。我一生所求,就是令真相大白、沉冤得雪、罪犯伏法。” 黑暗中,她什么话也没说。可薄靳言却清楚地感觉到,她哭了。 “你……”他刚开口,她却猛地将旁边的柜子往他身上一推,夺门而出。 薄靳言推开身上的杂物,拔腿就追。可走廊里恰好来了两个服务员,失声喊道:“童姐,怎么了?” 那童姐不声不响,熟门熟路就拐不见了。薄靳言被两个服务员这么一阻,再追上去时,却只见阴森的小路尽头,童姐的身影一闪而逝。而路的尽头,正是姚家院子。 —— 简瑶、方青等人,在二十余分钟后,就赶到了姚家客栈。数辆警车的灯光,闪烁在原本寂静的夜空下。 一队刑警在方青带领下,迅速进入客栈,简瑶也持枪跟随,心急如焚。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原本应该平静的客栈里,此刻竟灯火通明,许多客人都出来了,站在阳台上过道上,交头接耳,举目眺望。看到警察们闯入,更是瞬间耸动。 简瑶心中涌起不详预感。 有人低声议论: “死人了,听说死人了。警察来得可真快。” “听说也是被前几天那个杀人犯杀的。” “赶紧收拾东西,这客栈哪里还敢住。” …… 在前面带队的方青,紧蹙眉头,和简瑶交换了一个眼色。简瑶的脸色更加泛白,低着头,什么也不说,只看着前方。 并不难找到第二起命案发生在何处。因为此刻,姚家人住的小院子外,也围了不少人。里面灯火通亮、人影绰绰,隐隐有哭声传来。 —— 眼前躺着的,是姚家“四太太”赵霞的尸体。那天,唯一留给简瑶好印象、看起来心慈目善的一个人。 刑警们进了赵霞的屋子,明晃晃的灯光下,姚远戈只穿着睡衣,面无人色的站着,身上还有些许血迹。正室明兰站在他的身侧,一只手搀着他,另一只手捂住脸。而姚家其他的“姨太太们”,则都站在门边,每一个都脸色不佳。 简瑶一进门,就看到赵霞伏在离门口不远的位置,背上一个血洞。一把染血的匕首掉落在旁,地上一滩血。 “发生了什么事?”方青测过赵霞的确无鼻息脉搏,已经死透了,沉声问道。 “童……童姐闯进来,杀了她。”姚远戈答道。 “薄靳言呢?”简瑶急忙问。 “简瑶,我在这里。”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简瑶连忙回头,看到薄靳言越过众人走过来。他额前的发已经汗湿,衬衫上也染了点点血斑。但那双眼,清亮睿黑依旧。 简瑶的心陡然一松,有太多话要问。可看到他脖子上一圈吓人的淤痕,那些话通通堵在了嗓子里。他却淡定得很,将她的手一握,低声说:“薄太太,别担心,我没事。” 每次都是这么一句,可这回简瑶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犯人往山上跑了,西南方向。”薄靳言利落地对方青说道,“她对道路太熟悉,我无法追上。” 方青立刻对手下们说:“追!”一队刑警顷刻出动。只是天黑黝黝的,背后的连绵大山如同怪兽蛰伏,这一夜能否追到,却是未知数了。 现场很快忙碌成一团。 方青带着两名资深刑警,蹲在地上继续勘查尸体。鉴证人员也已赶到,开始工作。姚远戈被请到一旁,安抚情绪,准备接受询问。其他家属则被隔离在警戒线外,她们同样需要接受警察查问。 地上的赵霞,死得很干脆。一刀毙命,直中心脏。在薄靳言追过来之前的那一小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薄靳言和简瑶看向姚远戈。他的脸色有些白,也有些红,倒也不是十分惊慌失措的样子,向面前的刑警点点头,目露悲哀与愤怒。 —— “……天黑,没有灯,路不熟。我追到姚家院子外时,已经被她甩开一段距离。”薄靳言喝了口热茶,说道。 方青点点头:“看清她往哪个房间跑的吗?” “没有看清,我到时,她已经进房了。” 薄靳言回忆起当时的画面。 夜深人静,当他来到院墙外,树和房屋遮挡了他的视线。而童姐已不知所踪。他当机立断,紧叩屋门,一时却无人应门。门口的恶犬又朝他狂吠,那时他当真有点怀念方青的存在。待他想办法避过那狗,翻身进入院内,只见有的屋亮着灯,有的屋漆黑一片。 童姐肯定不会回自己房间,坐以待毙。薄靳言首先就走向最里头的主屋——姚远戈自己的卧室,以及旁边明兰的卧室——若童姐狗急跳墙肆意报复,最大可能被害的就是两位家主。谁知刚靠近,就看到姚远戈的屋门虚掩着,里头黑漆漆一片。他心神一凛,小心翼翼靠近,缓缓推开,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就在这时,女人的惨叫声从赵霞的屋中传来。薄靳言猛地回头,就见门“咚”地被人撞开,一个人跌跌撞撞从屋内跌出来,满身满脸的血,看身形正是童姐。 薄靳言拔腿就追。 追至门前时,薄靳言只往里看了一眼——赵霞便如刑警们后来所见,伏在地上,而姚远戈就站在尸体旁,脸色潮红。他看到薄靳言,一惊。薄靳言低声一摸赵霞,已没有鼻息,对姚远戈低吼道:“马上打电话,叫警察救护车!”说完便朝童姐的方向追去。 追出了姚家院子,追出蜿蜒小巷。无奈山脚黑灯瞎火,童姐的身影一闪,便入了树林,没了踪迹。等薄靳言追至树林前,却只见里面影影绰绰,许多条小路上山,杂草如人高,哪里还追得到她? …… 薄靳言抬起头,说:“我们回到了另一个原点——查清楚她的秘密,就能知道她为什么杀人了。” 第12章 审讯室内,姚远戈的神情已经镇定下来,恢复了平日沉稳风度。 “大概夜里11点多,我在小赵屋里,和她谈一些事情。童姐就这么闯了进来,赵霞问她有什么事,她就发了疯一样,扑向赵霞。” 方青问:“你当时有什么反应?” “我?”姚远戈答,“我想要阻止,但童姐不听。她力气大得很,一下子把赵霞推倒在地上。我也有点怵她,想开口叫人来帮忙。结果她拿起桌上的追过刀,就把小赵给…… 她杀完她,还想来杀我。我当时也气极了,跟她搏斗了几下。这个伤,就是被她用刀割的。”他挽起手臂,露出上面血肉模糊的伤痕。 方青点点头。 “后来大概是听到那位警官赶到,她就跑了。整个经过就是这样。” 方青想了想,又问:“她捅赵霞时,你站在哪里?” 姚远戈想了一下答:“我记不清了,就在旁边吧,隔了几步。” “她进屋后,有说过什么话吗?” 姚远戈皱了一下眉:“……她说:你们这些人都不得好死。她说要杀光所有有钱人。” 隔着深色玻璃,薄靳言、简瑶和其他几名刑警始终注视着整个过程。一名刑警冷笑道:“自己姨太太在眼前被人砍了,他还躲了几步远,只受了点轻伤,也真是舍得。” 接下来,明兰、明玥等一众女人,包括院子里其他两名佣人,都接受了警察询问。她们的口供都一致,那晚姚远戈去了赵霞房间,她们都打算睡了。听到惨叫声,才都跑出来。 —— 这样就忙到了天亮。 简瑶站在走廊里,望着天边的鱼肚白。而警局外的楼下,还聚了不少民众。可以想象,天明之后,这一桩案件,将再次轰动整个古城。一个疯狂的杀人犯,流窜在古城背后的青山中,这将给民众造成多大的恐慌? 可是,最令人恐慌的,究竟是杀人,还是人心? 身后门响,薄靳言走了出来。衬衫洁白,眉清目明。只除了脖子上一圈已经发紫的伤痕。而他恍然未觉,顶着这骇人的伤,却依然是一副淡漠矜贵模样。 “薄太太不需要去小睡一会儿吗?”他说,“缺少睡眠会对你娇嫩的皮肤不好。剩下的,是警察们的事了。” 简瑶盯着他:“我哪里有心思去睡?你快去看看医生。” 薄靳言摸了一下自己脖子:“很狰狞吗?”忽的若有所思,笑了一下:“是不是很有……男人味?” “……马上!去看医生!” 医务室就在楼下。清清静静的房间里,医生给薄靳言的脖子上了点药,又嘱咐他这几天只能吃流食,还给他手臂、腰间的伤口都抹了点药,就去了外间。此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房间里通亮温暖。薄靳言靠在诊疗床上,微阖着眼休息。简瑶在旁边看了他一会儿,伸手轻轻摸了一下他的脖子。 他睁眼看着她。 “疼吗?”她轻声问。真是的,他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可她看着那明明可怕的伤,再想起当时他在电话里突然嘶哑断裂的声音,心就阵阵的疼,阵阵后怕。 “有点。”他答。 简瑶突然就发了脾气,转过头去不理他。他起初有些发怔,后来拉了拉她的手。没反应。过了几秒钟,又拉了一下。 “薄太太?”他轻声喊道,“你生气了。” 这还用他说? 简瑶回头瞪着他:“我说过多少次了,遇到危险,不要往前冲!你自己也说过,体力活交给刑警啊!用不着你这个大天才!可为什么每次,你还是会不顾一切地冲出去?” 他那双隽黑的眼望着她,沉默了一会儿,说:“当时我判断,她有去毁灭凶器证据的可能。等刑警过来,已经来不及。” “可是……”她说不出话来。 他一直注视着她,然后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将她抱进怀里,整个抱住。过了一阵,等她情绪平复,他特别温和又特别理性地说道:“简瑶,我认为,你应当相信我的应变能力和判断力,它们一直在很高的水准。也许破案的过程,时常会有危险。但是哪一次,我不是平安无事回到你的身边?这是我的承诺,也是我的自信。请放心,以后我也不会有事。” “嗯。”简瑶埋在他的怀里,他的手指还在她腰上轻轻挠着,甚至还有特定节奏。过了一会儿,她忍不住也笑了。 —— 至此,案件取得重大进展,嫌疑人锁定49岁的姚家女佣人童敏。 市局领导也赶了过来,和刑警队齐聚会议室。局领导问:“薄靳言教授呢?”方青答:“在追击疑犯的过程中受了点伤,去医务室了。皮肉伤,没事,不用管。” 局领导怔了一下,点头:“那先开始吧。小方,你先汇报。” 方青走到台前,环顾四周,开口道:“嫌疑人初步锁定童敏。时间仓促,我们还只拿到一些直接资料——她在姚家登记的资料显示,她是本市清水镇人,为了生计,进城打工。在古城已经住了两年。她家里的人目前还没联系上,留的电话号码也是空号。已经派人过去了。” 前方屏幕上,出现童敏的照片。说是50不到的人,但满头花白头发,容颜显得特别苍老。只是那双眼,特别有神。透过屏幕,仿佛也直勾勾地盯着你。 台下一片低声议论。毕竟女杀人犯,还是个年纪这么大、这么疯狂的杀人犯,还真是头次见到。 “凶器已经找到,挂在厨房的童敏的外套,也测验出死者傅伟的血迹。另外,在凶手用以换下血衣的小学校里,提取的那枚指纹,已查实与童敏的指纹相符。童敏就是傅伟案的凶手,确认无误。另外,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她也是昨夜发生的姚家赵霞被杀案的最大嫌疑人。” “为什么?”局领导问,“她为什么要杀人?她是怎么作案的?” 屏幕上出现傅伟案发现场照片,包括血迹、掌纹、尸体照片等。 方青说道:“这一点薄教授解释过——童敏在姚家,长期承受虐待,精神已经不正常。同时,我们怀疑她在来姚家之前,还受过别的精神创伤。否则一个人的性格,不可能两年时间内变化那么大。 她在客栈打扫卫生时,遇到了傅伟。傅伟身上有什么东西,刺激了她。目前我们推断,是傅伟沾花惹草的性格。童敏虽然精神分裂,但是个很聪明的人。于是就制定了一整套计划,残忍杀死傅伟。 因为我们进入姚家,采集嫌疑人指纹。大概她被这件事惊动,想要去拿走留在厨房的凶器——斩骨刀。结果却被薄教授撞破,继而逃亡。” “她为什么又要杀死不相干的赵霞?”有人又问。 方青答:“据在场唯一目击者姚远戈的口供,当时童敏的精神已经失控,冲进去就杀死了赵霞。” 众人一阵静默,有人叹了口气。 “方青,必须尽快抓到童敏!”局领导厉声说,“不能让这样一个疯狂的连环杀人犯,逃窜在外!古城人民怎么安生!限时3天,必须把她抓回来!” —— 会议结束后,众刑警走出会议室,脸色都很凝重。终于锁定了嫌疑人,案件拨开云雾见日月,当然令人欣喜。但茫茫大山,陡峭崎岖,想要找出一个人,还是一个被逼上绝路的杀人犯,谈何容易? 方青走回自己位置,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了。他拿起一看,愣住。 竟是许久未曾联系的金晓哲,打来的电话。 可是这追捕逃犯的档口,要怎么说话?方青想了一下,没太多犹豫,就把手机塞进口袋里,再说吧。 旁边一个刑警,突然“咦”了一声:“我的笔记本呢?” 大伙儿都看向他。 他在桌上翻了一会儿,急了:“谁拿走了?开会前还放桌上,怎么就不见了?整个案件过程都记在上面了。” 方青一怔,问:“我们刚才开会时,外边屋里还有谁?” 一名刑警想了想答:“除了姚家的人,就是受害者傅伟的父亲。” 方青脸色一变:“他们现在人呢?” “姚家人先送他们回去了。傅伟的父亲……哎,傅大凡呢,刚刚还在这里,说要找我们呢?怎么突然不见了。” “糟糕,要出事!”方青厉声道,“马上去姚家!” 第13章 简瑶和薄靳言一上楼,就看到方青带着一组人紧急出动。问清楚缘由后,简瑶说:“我们跟你们一起去。”薄靳言也点头。 飞驰而去的警车上,简瑶的神色一直紧张。薄靳言察言观色,问:“你在担心那位父亲?” “嗯。”简瑶答,“他已经没有儿子了。我不希望他一时冲动也出事。” “想起你的父亲了?”薄靳言又问。 简瑶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不说话。薄靳言轻轻抚摸她的发,想了想说:“然而你有我。” 简瑶笑了笑:“你又不是我爸。” “我的意思是……”他的眼睛里有清澈的光,“以后我会是个好父亲。” 简瑶的眼睛眨呀眨,望着他不说话。 姚家果然已经乱成一团了。 不说客栈已停止营业,当方青等人带队进入时,服务员们都慌成一团。 后院,出事了。 原来那傅大凡看了刑警的笔记本后,整个人都跟疯魔了似的,既哀痛儿子运气不好,遇到了这么个神经病,被杀惨死。思来想去,最后目光又盯在关于姚家的那些描述上。 如果,不是姚家虐待童敏,童敏至于越来越压抑疯狂,进而杀人吗? 如果,不是姚远戈娶了这么多老婆,那些得不到宠爱的女人,把火都发在佣人身上,他的儿子会受牵连吗? 飞来横祸啊! 等抓到童敏有什么用?又有什么用?傅大凡也是个有电知识文化的,知道很多精神病人被抓后,不会判刑,只会关进精神病院。那他儿子的仇,又找谁报? …… 如果,如果不是这些有钱人,胡天胡帝,不把人当人看,如果不是他们…… 傅大凡沉默地离开了警局,一直尾随着姚家人的车。最前方的,正是明兰的那辆奥迪A6,黑亮的扎眼。 傅大凡在出租车上一直哭一直哭,哭得开出租的老弟都默然无声。等到了姚家客栈门口,见那些人都进了屋,他揣着把前几天买好的水果刀,就跟了进去。 也正因为案发,姚家乱成一团。竟让他一路往里,无人过问。 然而,撞见了姚远戈唯一的、5岁的儿子,无人看管,胖乎乎的,正在角落里哭。傅大凡看到这孩子,眼眶阵阵发烫。 —— 姚家后花园,丛生的花草,曲折的回廊。 哭喊声,脚步声,哀求声,怒吼声,混杂成一片。 刑警们已经进入花园,屏退了姚家那些女人,只留姚远戈和孩子的生母明玥。而傅大凡,用刀挟持着孩子,已经被逼到花园的角落,一退再退。他的脸涨得通红,握着刀的手也在发抖。那眼神显得特别疯狂,又特别空洞。 “把我儿子放了!”姚远戈怒吼道,“疯子!你儿子被杀,关我们什么事?你敢动他一下试试看!” 明玥一把抱住他哭喊道:“别说了!你别说了!这位大哥,有什么都好商量,先把我儿子放了,好吗?他还是个孩子,才5岁啊!” 孩子已被吓傻了,哭得满脸涕泪。 傅大凡颤声说:“不关你们的事?如果不是你们……不是你们,我儿子怎么会被杀死!有钱人的儿子就了不起啊,碰一下你都舍不得啊!我死一个儿子,你陪我一个儿子!” 姚远戈已经气极了:“疯子!”明玥哭倒在地上。两人被刑警拦住。 方青朝旁边的刑警使了个眼色,自己慢慢退出包围圈,退出花园,从墙后绕了过去。 简瑶上前一步说:“傅大叔,傅大叔!你听我说,别冲动。你这样是犯罪。杀死傅伟的凶手,我们一定会抓到。可是傅伟如果在天有灵,也不想看到父亲后半辈子在监狱里度过啊!而且还有阿姨呢?你如果进了监狱,谁来照顾她?难道傅伟会希望自己的父母都孤独无依地度过晚年吗?来,你先把刀放下,我们知道你是一时冲动,没关系的。先把刀放下。” 这话说得直戳傅大凡心窝,他有点发愣。谁知一抬头,就触到姚远戈的眼神,那眼神阴森得可怕。傅大凡突然只觉得一股寒气冒上心头,失声道:“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我进去就进去吧,孩子死了,傅伟他妈本来就活不下去了,就让她一起死!全家一起死吧!有这个孩子陪葬!” 简瑶心头一急,可一时也没有办法。就在这时,薄靳言冷声开口:“你以为这样就是英勇吗?就是替儿子报仇吗?杀你儿子的凶手,现在还逃窜在外。你身为男人,找一个5岁的男孩报仇,这跟凶手的行为,有什么差别?所以你要让这孩子,成为第二个傅伟吗?” 傅大凡眼神一震,手竟然也是一软,往下垂落半寸。而此时,从外围包抄的方青,早已在傅大凡身后墙上冒头。他瞅准时机,一跃而下,竟没有半点声息,一下子就扑倒在傅大凡身上。扣倒、摁手、夺刀、上铐,一气呵成,傅大凡那么高大的个儿,竟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制服。简瑶赶紧上前一步,抱起孩子。明玥哭着扑上来,接过孩子。方青单手就把傅大凡从地上抓起来,按在墙上,一时也不知道同他说什么,只沉声说:“先跟我们回警局。” 傅大凡的眼泪哗哗往下掉。 薄靳言和简瑶默然站在外侧。 就在这时,姚远戈突然冲过来,提起傅大凡的衣领,一拳都挥了过去:“妈的,你敢害我儿子!妈的你不想活了你,信不信走不出古城,老子就弄死你个窝囊货?敢动我儿子,妈的,动我儿子!” “住手!”薄靳言和方青齐声吼道。可这第一拳还是没拦住,傅大凡被打得鼻血长流。等姚远戈还想打第二拳,方青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吼道:“姚远戈,你敢当着警察的面打人!” 姚远戈抬头就怒瞪着他:“警察?呵呵,警察算个什么狗屁东西?” 明兰赶紧冲过来,拉住他的手。在众刑警的逼视下,姚远戈似乎才察觉自己的失态,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险些发生的第三起惨剧,终于被制止。 刑警们押着傅大凡,往回走。而薄靳言和方青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睛里,似乎闪动着什么。 —— 薄靳言和简瑶回到警局里。因为客栈被封,分局给他们安排了附近的招待所。 在装修简朴的招待所里,薄靳言双臂撑在床上,在思索着什么。简瑶整理好两人的行李,叹了口气。谁想到好好的旅游,会变成这样呢?充斥着血腥和感伤。 “等抓到童敏,案子就破了吧?”简瑶感叹道,“我们就可以回BJ了。” 薄靳言看她一眼,没说话。 简瑶低头站在窗前:“可我总觉得这个案子,还有一些让人不舒服的地方。” 薄靳言笑了,起身从背后环住她,习惯性地把下巴搁在她软软的肩窝里,蹭了蹭:“不愧是……薄太太。” 简瑶一怔:“你的意思是?” 薄靳言和她一起静静望着窗外,说:“童敏那晚的话,令我感觉,这起案子,还有隐情,不只是精神病态者杀人这么简单。更何况,昨晚的案件,还有三个明显疑点。” 简瑶想了想答:“我只想到一个。” 薄靳言微微一笑。 简瑶用脸轻轻撞了他一下:“屡教不改!不许笑。” 这时,有人敲门。简瑶扬声:“谁啊?” 薄靳言说:“还能有谁?一定是方青,找我们来商量这案中案了。” 简瑶打开门,看着来人,又瞥一眼身后的薄靳言。还真是,都快成薄半仙了。 方青一进门,劈头盖脸就说:“有两个新情况。一是昨晚杀死赵霞的那把刀柄上,没有提取到任何指纹。二是童敏的身份证是假的。” 第14章 没有提取到任何指纹? 简瑶微微怔住。 方青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一口喝干,说道:“即使童敏当时戴了手套,没有留下指纹。放在屋里的水果刀,也至少应当有赵霞的指纹。可是却没有。指纹被人擦掉了。有机会擦掉指纹的,只有两个人。” “童敏……和姚远戈。”简瑶低喃道。 “我在厨房里撞见时,童敏手上并没有戴手套。”薄靳言看一眼简瑶,“我们刚才说了,有三个疑点。” 方青也望着他。 薄靳言刚要开口,方青已经双目发亮地说道:“第一,赵霞倒地的位置不对。按照姚远戈的口供,童敏——暂且还叫她童敏——她一进屋,就扑向赵霞,还抓起水果刀。可赵霞却倒在门口附近,并且是后背中刀,完全像是全无防备下遇害。” 薄靳言神色淡淡:“嗯……哼。” 简瑶笑了一下,也说:“第二。姚远戈的口供有漏洞。没有前提,没有尾声。他从非常具体的细节开始陈述,而且有一些点含糊不清。他很可能在撒谎。而且他转述的童敏的那句话,也有点古怪。” 薄靳言朝她投去赞许的温柔的目光。 方青忽然觉得跟这两个人共事真的有点烦人呐。 见他俩都不说话了,薄靳言这才淡淡一笑说:“第三……我们在院中所见,赵霞其实是对童敏抱有同情心的,那也许是童敏在姚家生活的唯一温暖。而当晚,我赶到院中时,发现姚远戈自己的房门是开着的。据所有人的口供,他当晚已经去赵霞房间里睡觉。他一向要求家风严整,一起熄灯关门,所以这扇门,不会是他开的。别的人也不敢去开。这扇门,是童敏打开的——她回到院中后,第一个找的姚远戈,她想杀的是他。薄太太,你说得对,姚远戈撒谎了。” “可他为什么……”简瑶沉吟。 方青却说:“刀上没有指纹,现场就有了两个嫌疑人。但并不能证明姚远戈是凶手。而且照目前的情形,童敏的嫌疑依然最大。” “如果凶手真的是姚远戈,他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女人呢?”简瑶目光沉亮,“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要知道童敏的秘密,就能知道这个家,藏着什么秘密了。”薄靳言意味深长的说。 三人都静了一会儿。风吹着窗帘轻轻地响,一切这样平静。可平静下,却仿佛有无形的惊涛骇浪。 “我马上派人去查童敏的真实身份,把她的底儿全都翻出来!”方青虎虎生风地站起来。 “不,不用那么麻烦。”薄靳言笑了一下说,“薄太太,打开电脑。我们现在就把她查出来。” 方青和简瑶都有点发愣。方青:“怎么查?难道你还能百度到啊?我也对比过童敏的照片了,没有案底。” 薄靳言站起来,在房间里慢慢踱着步,修长手指在后背轻轻点着。那笑终于还是有点自得傲慢了。一副“你们这些平庸的家伙到底还是不懂天才的世界”的模样。 他说:“童敏已经快50岁,这样一个聪明的孤身女人,隐姓埋名,忍受虐待,在姚家长期干佣人的工作,是为了什么? 为钱?根本没必要犯下杀人案。而且姚远戈对钱财管理必然很严,当佣人绝对不是在姚家弄钱的好路子。她还不如直接绑架姚远戈的儿子索要赎金,这对她来说应该不难。但是她没有。 为感情?姚远戈瞄准的都是20、30岁的女人,童敏显然不是他的菜,她的姿色远不如他的妻妾,甚至比他的原配年纪还要大。若是早年有感情纠纷,一是姚远戈不可能全无察觉;二是她何必在姚家潜伏这么久,直接动手就是。 她潜伏那么久,必然是为了查明一件什么事。一个这样年纪的女人,能够这样忍辱负重,不是为了钱,为了感情,那最大的可能,是为了什么?” 方青眸色更深,简瑶喃喃低语:“是为了……” 薄靳言点了一下头:“和昨天差点犯下杀人罪的傅大凡,没有区别。是为了儿女啊。” “那我们要怎么查明她的身份?”方青沉声问。 薄靳言低头打开电脑,调出公安部内部系统,然后交给方青,说道:“她改名换姓,是为了掩饰身份,瞒住姚家人。既然姚家人连她的相貌都不认得,那么她的名字改动也不需要很大。失去越多的人、孤独无助的人,总是希望保留越多属于自己的东西的。所以她也许不姓童,因为人们总是对‘姓’比较敏感的,但名字里很可能还是有一个’敏’字。 既然她最大的执念是孩子,必然想有所纪念和寄托。’童’,很可能是她孩子的姓,或许是孩子名字里的一个字。 她的身份证日期是1967年8月12日,这既然是一张找人办的假身份证。年份或许有假,但月份和日期很可能是真的。年份甚至都可能是真的。 我前面说过,她表现出一些反侦查技巧,并且是非常实用的。很有可能曾经因为案件,跟警方打过交道。譬如证人、嫌疑人,或者……受害者家属。 请在系统里搜索名字里有’童’字的遇难者、受害者或者失踪者,这个人的家庭关系中,母亲名字里有’敏’字,生日是8月12日。她就是我们所见的’童敏’。” 简瑶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话,只是看着他清冽的眼睛。方青沉默片刻,低头就在电脑中搜寻起来,双手十指快速在键盘中跳动。 薄靳言淡定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 过了一会儿,方青抬起头:“没有找到符合条件的姓童的,或者名字里有童字的。” 简瑶一怔,薄靳言却看着他,不说话。 “但是……”方青的神色变得无比凝重,把电脑屏幕推向他们,“我找到了这个。” 薄靳言和简瑶低头望去。那是一宗失踪案的档案。 …… 姓名:佟生。 性别:女。 出生年月:1987年4月5日。 失踪时间:2010年9-10月。 失踪地点:不明。 失踪原因:不明。 …… 姓名:谢敏。 性别:女。 出生年月:1967年8月12日。 与事主关系:母女。 —— “谢敏,女,49岁,HN湘潭人,原来是当地镇上小学老师。”会议室内,方青厉声对刑警们说,“经查实,她就是我们要找的’谢敏’。丈夫于2005年因病去世,女儿赴A省读大学,她就一人独居在HN2010年女儿失踪后,她辞去工作,不知所踪。” “佟生案当年由A省警方负责。据我们所了解案件记录,佟生当时曾到过古城旅游,但后来有踪迹显示,她离开古城,去了另一个旅游县市。但A省警方在那个县搜寻,一无所获。只能将此案件确定为失踪,至今未破。 目前谢敏为什么会找上姚远戈,姚家跟佟生案是否有关联,还不知晓。但我们在上山搜捕谢敏时,务必掌握这一情况,准确把握嫌疑人心态。 小张,你带两个人,跟我一起暗查姚远戈。赵霞案他也有重大嫌疑。” —— 同样的中午,姚家大院里,却是一片静默压抑的气氛。 佣人做好了午餐,放在餐厅里。院内院外兵荒马乱,菜色也显得仓促潦乱了些。但没有人会在意。 到底还是都按时间,坐到桌边吃饭。但没有一个人说话,女人们的脸色都是灰暗的。本来位于长桌尾部的赵霞的椅子,已经撤了下去。 明兰的脸色很沉静,低头,动作缓慢地夹菜喝汤。今天连她都不发一言,更别说别的需要看她脸色的女人了。 姚远戈的脸色倒很平静,衣装也打理得整齐如昔,仿佛看不出昨晚刚经历过一场谋杀。他吃了一小碗饭,放下筷子,问:“赵霞的家人已经通知了吗?” 明兰答:“通知了。” 姚远戈淡淡道:“处理好,别让他们来家里闹。” “好的。” 明玥咬了咬下唇,颤声问:“童姐为什么要杀赵霞?赵霞平时对她最好的,她是疯了吗?” “可不是疯了。”姚远戈淡道,“还没说你,看好儿子!我就那一个儿子,今天差点就被人害了!今后要是再发生这种事,你这个当妈的,别想好过!” 明玥嚅喏两声,不说话了。 “是啊!”张菊芳趁机说道,“连儿子都没看好,明玥,你这次真是太马虎了,这么大的责任,你负得起吗你?” “你闭嘴!”姚远戈吼道,张菊芳脸色一变,不吭声了。像是终于被惹起了火气,姚远戈冷冷地说:“今后赵霞的事,在家里谁也不许提了!还有那个杀人犯!妈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妈的!” 他骂完,起身回了房间里。就剩下一群女人,大气也不敢出,个个脸色阴霾。 其实有什么差别呢。 谁多爱一点,谁少宠一点。谁得到的财产多,谁分的房子少,又有什么差别? 自从踏进这个院子,她们或许爱他,或许恨他。 可最多最多的,依然是他冷酷的眉目下,那个阴戾心狠的男人,隐隐带给她们的……惧怕。 —— 天很高,云缓缓飘浮。山里的太阳,很大。繁密的树林里,燥热得几乎令人无所遁形。 童敏——或者现在应该称之为谢敏,她的衣服上还有干涸的血迹,满脸满身的泥,50岁的女人,曾经过着安稳小镇生活的普通妇人,此刻正靠在一棵大树下,疲惫地喘着气。 她一直在跑,在逃。却不知道,还能逃多久。 她抬起头,眯着眼看着刺眼的阳光。远远的山坡下方,似乎又有动静。是警察又搜寻过来了吗? 她咬着牙,看着旁边的泥塘里,有一小摊水,俯下身去,喝了几口。低着头,起身又朝树林深处跑去。 要跑,一定要跑。因为她现在,还不能被抓到。 她想起一个小时前,在山上遇到一个徒步的旅人。对方并不知道她就是逃犯,还递给了她一瓶水。当时她也有片刻的动摇,跟对方借用了手机。 她想起那个晚上,那个男人说过的话。 ……我叫薄靳言。我的一生所求,就是令真相大白、沉冤得雪、罪犯伏法。 她拨了110的电话,想要找他。可在接通的一刹那,又慌忙挂断。 不行。她要等找到女儿,再打这个电话。 阳光,越来越刺眼了。谢敏奔跑在树林中,有片刻的晕眩。 那些鲜血、那些哀嚎,死人惊恐的双眼,仿佛又在她脑子里环绕。她甚至感觉到,自己对于这些画面,现在已经是麻木的了。只是它们总是不停出现。带来一片空旷,也带来痛快。 她的眼睛睁得很大,眼眶隐隐发痛。而眼前再次浮现的,是昨晚的画面。 薄靳言的逼近,她在黑夜中的逃窜。空荡荡的房间,亮着灯的房间,相拥的男女。 …… 最后,是赵霞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紧紧抓住她的手,用勉强能听清的微弱声音说:“你去找山……”就断了气。 可眼前的这片山脉这么大,去哪里才能找到她的佟生? 谢敏的心里仿佛装着一片快要被燃烧殆尽的荒原,茫然地朝森林深处跑去了。 第15章 下午的阳光,暖暖的晒着。街上人不多,几个清洁工,聚在树下聊天歇息。 一个年轻姑娘走过来,礼貌地笑了笑:“麻烦问一下,张素芬大姐是哪一位?” 几个清洁工都看着她,其中一个站起来:“我是,你有什么事?” 简瑶顿了一下,笑着说:“阿姨,我们到这边说。天有点热,我先给你们买几瓶水。” 她到旁边的书报亭买了一大袋水,给她们送了过来。这些大姐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都有点不好意思。可简瑶只是柔和地笑着,请张素芬走到一旁,和她一人喝着一瓶水,说:“阿姨,有件事我想跟你打听,你几年前,是不是在姚家当过帮工?” 张素芬抿了一下嘴,说:“姑娘,你问这个干什么呀?” 简瑶答:“这几天姚家不是死了两个人吗,我听那边的帮工阿姨说,你曾经在姚家也做过,想找你了解一下情况。”其实,张素芬和其他佣人的资料,是警方通过其他渠道得到的。在没有任何证据之前,对姚远戈的调查,不能惊动任何人。万一佟生案真的跟他有关,万一某个佣人或者当年的知情人,恰好是帮凶,或者跟姚远戈关系密切呢? 张素芬有点明白过来:“你是……记者?” 简瑶笑而不语。 “是啊,我是在那里干了一年,后来实在干不下去了。”张素芬说。 “为什么呀?” 张素芬沉默了一下说:“那哪是人干的活儿啊。虽然现在扫地钱挣得少了很多,但是自在啊。” …… “姚家的人,哪里算得上是人。” 简瑶静默片刻,问:“他们虐待帮工,你们没想过报警吗?” “有什么用?姚家有钱有势,万一报了警,回头他们找人报复怎么办?反正也只是些小伤,还不是算了。” 简瑶拿出一张照片,递给她:“这个女孩,你看到过没有?” 张素芬仔细看了看,摇摇头:“没见过。” “那……”简瑶又抛出一个更大胆的问题,“姚远戈有没有带过年轻女孩回家里呢?” “没有,这个好像没有看到过。” 简瑶转身走过街,就看到薄靳言戴着墨镜,一人站在屋檐下,双手插在裤兜里,望着她的方向。 别说,那模样挺拔中带着几分清秀,清秀中带着几分冷酷,有种不同于平日的帅。 她朝他轻轻摇头示意。 他们和方青分成两个小组,分头调查当年可能的知情人。但至今一无所获,没有人见过佟生。 薄靳言揽住她的肩,两人往回走。 简瑶说:“我发现你戴墨镜很好看呢。” 薄靳言淡淡一笑:“当然。” 简瑶嘴角弯起,抬头看他,却被他背后的灼亮阳光,刺得偏头看向地面。 薄靳言的手立刻捏住她细白的后颈:“你没带墨镜?” “没那个习惯。”简瑶答,“以前跟熏然啊、简萱啊,天天在太阳下跑,也没觉得有什么。没事的。” 他看着她,意味不明地“啧……”了一声。 眼前忽然一黑,却是他已把墨镜摘下来,戴在她的脸上。 “干嘛呀。”她笑了。摘掉墨镜的他,露出清俊得叫人眼前一亮的脸。 “保护好我所钟爱的那双眼睛。”他说。 简瑶也懒得推辞,好累,忙了一通宵加一个白天,她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 古城街道两边,总是有许多小店。简瑶漫无目的地四处看着,忽然目光被吸引住。 那是家貌不惊人的小店,门口放着个小柜子,里面是许多发簪头饰。都是黄铜做的,多为花瓣形状,有的还镶了玉,出乎意料的细致精巧。她看了好几眼,才移开目光。 却被他察觉了,停步,说:“你喜欢。”肯定的语气。 “不用了。”她拉他的手,“还要查案呢,而且我也没有什么机会戴。” “噢。”他笑了,“我查案从来不差这一点时间。”拉着她走到柜子前,店里的老板闲闲散散看他们一眼,也不急着兜售,随他们挑选。 简瑶一个个看着,还真的挑花了眼。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拿了根顶端雕了只鲤鱼,还有藕色合欢花的流苏铜发簪,递到她面前。 简瑶接过。 喜欢……很喜欢。太漂亮了。而且,还是只鱼呢。 看她的表情,他仿佛就知道她的感觉,笑了笑,掏出钱包付账。 简瑶拿着发簪,却没地方放,她在外出任务时,不会戴任何饰品。薄靳言拿过来,放到自己裤袋里,然后低声在她耳边说:“回家了再戴给你的先生看。想想就觉得十分美好。” 小店老板的含笑注视下,简瑶的脸都红了:“嗯。”这家伙谈情从来不顾时间地点。 抬起头,看着无边广阔的蓝天上,白云浮动。这辛苦的、乏味的、浸着鲜血和沉重的刑侦生活,因为有他,也变得生动静美起来。 —— 与此同时,方青也带着一名刑警,穿梭在古城中,追查数年前的线索。 眼前的男人蹲在小饭店门口,抽着烟,眯着眼:“老姚啊,发达了之后,跟我们这些老伙计,就很少联系了。” “赵霞是5年前跟他的吧?”刑警问,“听说过他们有别的仇家吗?” “没有哦。”男人答,“他的四姨太真被人杀了?啧……还真是,所以啊,男人不能太贪心啊。一个娶5个!” “不是6个吗?”旁边的方青突然开口,“听说他几年前还跟一个年轻女孩摆过酒,后来女孩跑了。” 男人看一眼方青:“他谁啊?” 刑警笑答:“我局里同事。老张,那个女孩的事,你还记得吗?”又打了根烟给他。 叫老张的男人又眯了眯眼,答:“那个女孩啊……都有6、7年了吧。长得还挺秀气的,就是不太说话,木头木脑的。当时就叫我们去喝酒了,就几个人,还叮嘱说不要声张呢。啧啧,一桌子漂亮女人都归他啊。后来没多久,就没见着那女孩了,大家都传说是跑了。” “6、7年?”方青又插话道,“不是5年前?” 老张想了想,摇头:“不是。” 刑警见机掏出佟生的照片给他:“是这个女孩吗?” 老张仔细辨认了一下,摇头:“不是。那个女孩,没这个漂亮。这个可真漂亮。” 方青和刑警对视一眼,没说话。 再也没问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两人正打算打道回府。方青忽然想起什么,又走回去,笑着问老张:“那个女孩的模样,能说得更清楚一点吗?” 老张看他一眼,从怀里掏出手机:“说什么说,我当时还拍了照片呢。我这个人什么不好,就是记性特别好。等我找找,看还在不在。” —— 深夜里,方青一人坐在办公室里,烟灰缸里已塞满烟头。 他又在看佟生案的资料,想要再寻找到蛛丝马迹。 但当时的A省警方,调查也已经做得很仔细了。有目击者看到佟生买了汽车票,离开古城。古城警方当时还协查过。后来就跟古城这边也没啥关系了。 他又拿起手机,看着老张发给他的那张照片。是在酒席上仓促拍的,只有新娘一个侧脸。但也能清晰辨识出,那不是佟生。 他心中一动。 不是佟生。那她,是谁呢? 这个念头就像藤蔓一样,在他心中扎了根,像是有魔力,要将他引到一个无边的深处去了。他一把丢掉烟头,打开电脑,首先就调出失踪人口资料库,再筛选年龄、失踪时间等条件,一个个开始比对。 时间,无声无息流逝。直至月亮和星星,都布满天空,这城市的灯火,已熄灭了大半。 方青看着屏幕上的这张照片。 那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一个酷似手机照片中的女孩。 姓名:唐涟涟。 出生年月:1984年9月16日。 失踪时间:2008年4月-5月。 失踪地点:不明。 失踪原因:不明。 下面是相对详细的案件资料。唐涟涟刚毕业没几年,原来在S省上班。父母双亡,孤身一人。失踪后S省警方展开调查,她辞职后到过古城旅游,居住过一段时间。但与姚远戈的关系,不知道为什么报告中并未提及。方青推测,也许是被人刻意掩盖了,或者是被改名换姓过了。但有目击证人和证据显示,她买了一张去临近县市的船票,离开了古城。后警方未能再寻找到她的踪迹。 方青盯着这份资料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只觉得一股凛冽的寒气,涌进胸膛,再难平息了。 第16章 清晨5点,方青在值班室里眯了没多久,就爬起来。洗了把脸,他站在走廊里抽烟提神。 远处的云彩,一层层的变亮,红彤彤的。可那股寒冽之气,仿佛还在他的胸膛里,萦绕不去。 忽然特别想和人说说话。 他含着烟,摸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足足响了二十多声,才有人接起。嗓音是哑的,明显还未睡醒:“喂?” “喂,在干什么?”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格外温柔。 那头的金晓哲似乎也愣了一下,说:“打电话有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前天你好像打电话来了吧,当时在出现场,没来得及接。有事?”他若无其事地问。 “算了。”金晓哲答。 “哦。” “没事我挂了。”金晓哲说。 “金晓哲我……”他想起抽屉里那份调职申请报告。 “以后别在这个时候打电话。”她冷冷地说,“我昨天出夜场,4点才睡。今天8点还要拍摄。你有工作,我也有工作。”电话挂断。 方青盯着黑掉的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很想骂“我草”,可又舍不得真的骂。清晨的空气是凉的,他的心却是热的。拿着手机无聊又留恋地玩了好一会儿,才放回裤兜里。 楼梯上,已上来两个人。踏着晨雾,神色如出一辙的从容明净。 是薄靳言和简瑶。方青第一时间通知他们过来了。 —— 三人面前,是5起失踪案的报告。 第一起:2008年。 失踪者:唐涟涟。 失踪年龄:24岁。 失踪地点:在古城旅游后,去往别的县市失踪。 第二起:2010年。 失踪者:佟生。 失踪年龄:23岁。 失踪地点:在古城旅游后,去往别的县市失踪。 第三起:2012年。 失踪者:赵曼曼。 第四起:2014年。 失踪者:朱芳霖。 第五起:2015年。 失踪者:宁倩睿 …… 方青说道:“这是我从失踪人口库中筛选出来的。5名受害者,都是年轻女性,长相不错。她们的案件都有共同特点:第一,她们都孤身来古城旅游;第二,都有目击证人看到她们买汽车票或者船票,去了别的县市。第三,侦办案件的,是不同省市的警方,所以这些案件并没有串并案到一起。可现在,至少其中的两个,与姚家有明确联系。我怀疑,这是一宗连环案件!在古城,隐藏着一个专门诱拐残害年轻女性的变态罪犯!” 简瑶轻咬下唇,内心也有些涌动不平。薄靳言的神色也变得郑重,眼睛里都是冷意,却又像被点燃了一小撮黑色火焰:“把详细资料都给我看看。” 方青把打印好的资料递给他俩。 简瑶还在一行行仔细看着,身旁的薄靳言阅读速度却是极快,用笔在资料上圈出一块又一块。简瑶看他圈出的内容:“性格内向。” “性格内向,朋友不多。” “父母双亡。” “父亲因病去世,母亲居住在湖南。” “家中经济条件普通。” “家中经济拮据。” …… 最后被他圈出的,是五份档案里都提到的汽车站或者码头。 薄靳言抬起头,说:“所有失踪者年龄相仿,相貌气质接近——罪犯的口味很稳定。她们性格内向、社交不多,社会阅历单薄,家庭关系简单,甚至父母双亡——便于罪犯控制、且不易引起警方注意。家中经济条件不佳、属于弱势群体——这样或许能满足罪犯的强势心理。而且,每起案件她们’消失’的方式都是相同的。案件时间间隔亦有规律。可以并案调查了。” “可是……”简瑶问,“为什么每次都有目击者,看到她们离开古城,从而转移了警方的调查视线呢?” 薄靳言和方青对视一眼。 —— 沧浪码头位于古城之西,既是旅游景点,又是实实在在的客运码头。加之现在临近旺季,码头上居然人满为患。 薄靳言、简瑶、方青三人戴着墨镜,远远站着。每个人的脸色都是匆忙的,匆忙地旅游,匆忙地坐船,匆忙地离开。 “噢。”薄靳言感叹道,“跟国外的旅行方式的确不同。这样挤挤嚷嚷,你们认为目击者真正看清受害人脸庞的几率有多大?” 简瑶心中一动:他的意思是…… 方青也露出一丝笑意:“有两起失踪案的目击证人,都是岗亭里的售票员。不过现在售票员已经换人了,找来还得费些时间。” 薄靳言立刻说:“很会挑选目击证人。码头人流量太大,这样就能确保警方来调查时,能够找到确切的目击证人。” 三人走近岗亭,看了一会儿,简瑶怔住了。 因为跟别的任何旅游景点的售票员,没有任何差别。售票员面色不耐地坐在窗后,头都不抬一下。 “做个实验吧。”薄靳言说。 方青点头:“我去叫一名女警过来。” 简瑶虽然大致猜到他们的用意,可是……这两人刚认识几天,已经这么有默契了么? 薄靳言的男人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总不会是因为结婚,气场改变了,变得……开始招刑警爷们儿喜欢了? —— “你好,我买张船票去周县。” “20块。” “给……哎呀。” 听到惊呼声,售票员抬起头,却只见一位穿着浅蓝色T恤的女孩,戴着帽子和墨镜,低着头,弯腰在捡地上的钱。红色的挎包上,挂着的黄铜小风铃,轻轻作响。 售票员复又低下头去。 女孩拿了船票,上了船。船上的人特别多,不过女孩到得早,坐在靠近船头的位置。只是一直望着船舷外。船头的驾驶员隔着玻璃,隐约只见她的轮廓,但视野里,总有这么个人是了。 到了周县,女孩压低帽檐,下船,墨镜一直未摘。还朝船员打听了一家旅馆的方向,包上的风铃叮当作响。 一个小时后。 “咚咚咚——”有人敲玻璃。售票员抬起头,一张警察证递到他面前,背后是方青严肃的脸。 “这个女孩有没有来过?”方青问。 照片上的女孩,穿着浅蓝色T恤,背红色挎包,挂着黄铜小风铃。身材苗条、长发披肩。 售票员仔细想了一下:“有、有!刚刚才来过,还买了一张去周县的船票。” “你确定?看清了吗?” “看清了,肯定是她!” 船上。 方青拿照片给船员看。 船员仔细想了想,恍然答:“有!就坐在那个位置!还挺漂亮的!” “看清了吗?确定是她?” “是!肯定没错!” …… 午后,薄靳言三人,以及那名奉命前来的女警,坐在码头边的一家小店里,吃米粉。 女警已经换下了简瑶的衣服,换回便装。可是这样的发现,并不令人觉得愉快,只觉得无奈。 “这并不能怪这些’目击者’。”薄靳言说,“普通人记住陌生人,往往都是通过一些关键特征和细节。譬如简瑶的衣服、包、甚至独特的挂饰。我们看到那几份失踪档案里,’目击者’的确非常准确地说出了失踪者的一些衣物、发饰甚至身材特征。况且,普通人在面对这样的重大刑事案件里,如果能起到作用,的确会有很强的存在感和参与感,这种心理趋向,甚至会导致他们相信,原本模糊的记忆。越想越清楚,越来越相信。” “也不能怪当年办案的警察。”简瑶说,“因为是不同地市、不同时间的案件,没有串并起来,就发现不了规律。罪犯又如此细致缜密,所以很难发现其中的问题。” 第17章 “那这些失踪的女孩……”女警问,“现在会在哪里?” 方青和简瑶都看着薄靳言,他沉默了一会儿,答:“他收集的是可替代的相同类型,而非不同类型。每一起案件的时间间隔,相当稳定,都在一年以上。并且于近年频率间隔加快。一般来说,只有旧玩具坏了,才会需要新的玩具。” 方青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冷冷说:“我一定要抓住这个变态,将他绳之于法!” —— 然而,受害者身份确定了,罪犯逃避警方视线的方法也确定了,甚至连嫌疑人,似乎就在眼前。可是,却难以找到进一步的证据。 翻看当年的档案,电话连线当时的办案刑警,在古城,都没有查到什么线索。方青坐在办公室里,一筹莫展时,薄靳言却走过来,在他旁边似笑非笑地站着。 方青头也不抬:“有事?” 薄靳言淡道:“看来你忘了我的话。当传统刑侦无能为力,犯罪心理挺身而出。” 方青霍地抬头看着他:“你有办法?” 薄靳言“呵”了一声:“我什么时候……像你这样迷失过?” 方青:“……” 偌大的会议室里,就坐了方青、简瑶和几个骨干刑警。薄靳言西装笔挺站在白板前,单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拿着笔。虽然过程中已经贡献过数段推理,但这是他第一次正式给古城刑警做简报。 “有证据显示,姚远戈与其中两起失踪案有关。但并无直接证据,证明他就是罪犯。所以我们并不能排除还存在其他嫌疑人的可能。姑且称他为嫌疑人A。 A最强烈的欲望,就是收集年轻、秀美、弱势的女性。这反映出他强烈的占有欲,在男女关系中必然占据统治地位。青少年时期,他对于男女关系是缺乏信心的。这必然与他的童年成长环境有关。他来自于一个不和谐的家庭,或者曾经遭受过异性侵犯,基于最早一宗案件发生在2008年,A现在的年龄至少应当在30岁以上。 根据诱拐手段的缜密,可以推测A以及他的帮凶B,必然提前对受害者有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和挑选。 第一步,他们在哪里寻找目标? 受害者都是游客,她们常去的地方,无外乎旅游景点、古城墙、酒吧、餐厅和客栈。而这个地点,必须要让A或B有足够的时间,去观察受害者,甚至与她们发生交谈。并且A或B时常出现在这里,也不会引人注意。所以这个地点,不会是只去一次的旅游景点,不会是随意闲逛的古城街道,受害者住的客栈也不同。所以最可能的是酒吧、咖啡厅或者餐厅。A或B是这里的常客,甚至可能就是这里的工作人员。 第二步,他们如何实施作案? 这些女孩性格内向,不会往偏僻遥远的地方去。古城到处都是人,暴力绑架的可能性非常小,也很难不留下踪迹。所以,发生诱拐的地点,应当是相对偏僻、无人注意的道路上。并且实施诱拐的,是B,不是A。B是女性,拥有一辆车。无论如何,他们无法确保,受害者会愿意上一个刚认识几天的男人的车,而且她们还是内向的女孩。但女人的话,则容易得多。 A和B的关系必然十分亲密,他们是夫妻、情侣或者亲人。A拥有独立住所,便于处理受害人。受害者的失踪时间,就在船票或者车票日期之前的一两天。因为时间间隔越长,就越容易被警方发现漏洞。而且以受害者的经济条件,住的都是非常便宜的客栈,管理松散,即使不打一声招呼就消失,也不会引起注意。 鉴于受害者的尸体至今尚未被发现,要么被A储存于家中,要么丢弃于一个固定场所。那个地方人迹罕至,或者同样为他的私人场所。” 薄靳言说完,大家都安静着。 过了一会儿,一个刑警吐了口气说:“天哪,姚远戈条条都中了。”他翻了翻手里的资料:“他今年48岁,家里5个老婆完全可以有帮凶。大老婆明兰名下有一家酒吧,还在繁华地段。明兰开的就是辆黑色奥迪。” “是的。”薄靳言微微一笑,“虽然不能排除他人作案可能,但是可以将姚远戈、明兰视为头号嫌疑人了。” “那我们现在从哪里下手?”一名刑警问,“现在证据不足,还不能申请对姚家的搜查令。” “查明兰!”方青冷声说,“查她的车。” “是的。”薄靳言说,“一般游客在古城的逗留时间不会超过4、5天。从最后两名受害者朱芳霖和宁倩睿的案件下手,因为时间越近,监控摄像头数量更多、记录越全。按照船票和车票日期,往前推3-6天,查明兰的车的行踪,尤其是相对偏僻、但并未离开市区的街道上的监控。没有真正完美的犯罪,一定会在某处留有痕迹。去找到她与我们的受害者,发生交集的画面吧。” “这工作量不小。”一名刑警嘀咕道,“我们马上行动。”方青点点头。 薄靳言却在这时说:“你们费那些事做什么?这种事,交给我的人去做。简瑶,给安岩打电话。最近组里没案子,他放着也是浪费,该干干活儿了。” —— 简瑶和安岩的通话内容非常简短。因为电话那头的安岩,声音瓮瓮的,好像还没睡醒。 但是简瑶已经习惯了。IT宅男,理应如此。 “安岩,案子资料已经传给你了。” “好。” “靳言希望你查出……”简瑶说了要求。 “嗯,好。” “有没有难度?”简瑶体贴了一下。 “没有。”淡淡的回答。 “哦……那什么时候能给我们结果?”她又问。 “不知道。”他答,“干完就给你们。” “好的,辛苦了。那没其他事了,我挂了?” “嫂子,给我带点古城的桃花饼,甜一点的。”他说。 “哦,好的啊。” 挂了电话,简瑶看着坐在对面的薄靳言。现在办公室里就他们两个人,他拿着卷宗,还在翻看。 简瑶趴在桌子上,看着他。 就这样,他又一次抽丝剥茧,三言两语间,就找到迷雾背后,通往真相的捷径。 “我查案习惯走捷径,你要习惯,并且跟上。” 曾经初识时,他带着几分沾沾自得,对她说的话。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当传统刑侦无能为力,犯罪心理挺身而出。” 他轻描淡写的话语,却偏偏能令她热血沸腾,令她热泪盈眶。 灯光下,他乌黑的发如流云,衬衫洁白。俊朗而白皙的脸如昔。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安静的,只有跟她两个人在一起时,话才特别多。但若查案或者看资料时,跟她的话都是少的。 可她却觉得,这样的他,就是世上最好的靳言了。 “为什么一直看我?”他头也不抬,嗓音低沉。 “没什么。”她答。 他却放下卷宗,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探头过来,就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在我审视案件时,别用那样动情的眼神看着我。我能感觉到,我会身心不宁,判断力也受影响。” 过了一会儿,简瑶才反应过来“身心不宁”的含义,脸都有点烫了。而他干脆喝了一大口凉茶,淡淡地若有所思地笑着,走到窗边,背对着她,继续看卷宗。 傍晚的时候,安岩把结果传过来了。 方青和刑警们一看完,就被一种狂喜的、爽快的、冷冽的情绪填满了胸膛。只想痛快地大笑,又想大骂。 “马上申请搜查令!”方青吼道,“去姚家。” 安岩传来的几组画面里,清晰拍到明兰的车牌。行人稀落的街道,她从车窗里露出侧脸,笑着和路边的第四名受害者朱芳霖说话。 还有她驾车行驶在街上,路口摄像头拍下的,正是第五名受害者宁倩睿坐在副驾的画面。 第18章 门被推开时,三太太张菊芳一脸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们。 方青看她一眼,带队进屋。刑警们黑色的制服、沉重的脚步声,令院子里每一个人都瞪大眼睛。 “干什么?” “怎么回事?” 薄靳言抬起头,就看到明兰站在自己房间门口,脸色复杂难辨。然后她的身影消失了。 刑警们迅速控制了院内的每一个人,赶到姚远戈的房间,却发现里头空无一人。把每个角落都翻找了一遍,依然一无所获。 “怎么回事?”方青低声问。 一名侦查员答:“不对啊,我们的人一直在外围盯着,姚远戈没有外出过。怎么会不在呢?” 就剩下明兰的房间了,方青和薄靳言对视一眼,方青说:“去找她谈谈。”薄靳言神色平淡。 “你们为什么闯进我家?”明兰坐在窗边的榻榻米上,静静地问。 像是有所预期,又像是沉静如水。 方青答:“这是搜查令。明兰,我们有证据怀疑,你与发生在2014、2015年的朱芳霖、宁倩睿失踪案有关。” 明兰动了一下嘴唇,脸色还是冷得像冰:“你们说什么,我不清楚。你们说的人,我也不认识。” “姚远戈呢?”方青问。 明兰不说话。保养得极好的十指,紧紧交握着。 然而,她还有别的退路吗? 没有了。 “那些女孩现在在哪里?”方青低喝道。 明兰一直看着窗外,嘴角忽然浮现恍惚的笑意。 “都说了,我不知道,跟我们,跟远戈,跟我们姚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要闹到什么时候呀?” “先把她铐起来。”方青说。 他和薄靳言走到屋外,有几名刑警跑过来,朝他们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没有找到。而不远处,姚家的女人们、佣人们,都被带到了一起。阴沉的天光下,她们脸色各异。 明玥一直紧紧抱着孩子,脸色很差很差,不发一言。当薄靳言和方青的视线望过去,她便像触电似的,立刻转头避开。 张菊芳和陈梅的脸色也有点发白,张菊芳抄手站着,嘴里低声骂着,但也不敢公然违抗。陈梅则一直观察着刑警们的举动,像是在思考什么。 “看来。”薄靳言说,“明兰、明玥,还有死去的赵霞知道。张菊芳、陈梅不知道。” 方青冷哼一声,说:“他倒很会驾驭这些女人。你认为他们会把女孩藏在哪里?” “他最信任的,就是明兰。”薄靳言答。方青循着他的视线望去,那是明兰屋后的一片小草坪,停着她的那辆奥迪,旁边矗立着个小屋子。刑警们正撬开门锁,远远望去,里头堆满杂物,看起来并无异样。 “要不要打个赌?”方青忽然说,“还有没有女孩活着?” 薄靳言静了一下,答:“你很善良。但是,没有了。” 方青没说话。 两人走到小屋里。刑警们四处敲敲打打,搬走所有杂物,但还没发现异样。方青眼神很尖,看到屋内最深处的一个大柜子被移开,地面铺着块毛毯,他趴到地上,扯开那毛毯,赫然出现一块活动的板子,还上了锁。 “这里!”他低喝一声,所有的刑警都围了过来。没过多久,木板被砸开。刑警们一个个往里跳,薄靳言在这时回过头去,只见被押在众人身后的明兰,脚下一个踉跄,那脸色比死人还难看。薄靳言冷冷地望她一眼,也钻了下去。 墙上有非常暗的灯,从石壁的情况判断,这地下室挖了有许多年头了。 “姚家的房子本来就是明清老宅。”方青说,“这个地下室和通道,很可能是那时候就留下来的。” 绕过楼梯,穿过一小段幽暗的路,豁然开朗,是一个方正的、水泥墙壁和地面的房间。很简陋,也很干净。足足有30多平米,放着一张桌子,两把板凳,还有个简易衣柜,和一台冰箱。 冰箱里放着几瓶啤酒,其它什么也没有。 靠近最内侧的墙上,还有一扇小铁门。刑警们把门砸开,里面是个相对小一点的屋子,有一张漂亮的床,然后是几根锁链,都嵌进墙壁里,拔不下来。空空荡荡,并无人影。 方青走到窗边,看了几眼,就捻起一根黑色长发。却不知是谁留下。 薄靳言站在屋里,环顾四周,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把她带进来。”方青厉声说。 明兰被刑警推进来。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方青冷声说,“这间地下室是干什么的?” 谁知明兰此时还在负隅抵抗,笑了一下说:“我有什么好说的?这间屋子,是我平时休息用的。那些女孩,我是邀请她们来家里玩过,但是她们后来走了啊,去哪里了我怎么知道?” 旁边有刑警大声呵斥道:“你还狡辩!” 方青的脸色也是一变。 就在这时,薄靳言却拿过旁边一位鉴证人员手里的那瓶发光氨,抬手就朝锁链一角和床沿喷去。 刑警们都没说话,明兰的脸忽然变得惨白一片。 关了灯,那里出现蓝色的、斑斑点点的、无法掩饰的荧光。 “人走了?”薄靳言说,“为什么她们的鲜血却留下了?” —— 方青和薄靳言站在地下通道的尽头。万没想到,那小牢房的背后,还有路,一直往前通了二十多米,估摸着也出了姚家的范围。大概是明清时的古宅主人,避难逃生用的。 而此刻,他们头顶的那扇窗,隐隐有人声和汽车声传来。窗上挤满的灰尘里,有新鲜的指纹。看来有人刚从这里离开不久。 “我们来抓捕的消息,姚远戈不可能知道。”方青说,“他为什么会突然离开?” “谢敏。”薄靳言答。 方青点点头。 “赵霞死那天,必然发生了一些事,姚远戈才会杀她灭口。说不定,一直在姚家暗查的谢敏,也知道了真相。姚远戈的当务之急,是去杀她灭口。” “所以……”方青说,“姚远戈现在也上山了。” 就在这时,一名刑警突然急急忙忙跑来:“方队,明兰她、她……” “怎么了?” “她刚才自杀了!” “怎么回事?”方青脸色一变,“不是让你们看好人吗?” “我们是一直看着。但她大概在我们进门的时候,就藏好了毒药在内衣里。刚才把她和几个女人押上车时,她就趁机服毒自尽了!直接就断气了!” —— 简瑶留在警局里,并没有跟随薄靳言前往姚家。一是现场勘探并不需要那么多人,二是她留在后方,方便协调处理其它事。 不过她也叮嘱过薄靳言,一定要注意安全,不可以再冲在前头。对此,薄靳言倒答得坦然:“有冲锋小能手方青在,还需要我浪费体力吗?”惹得旁边的方青,看了他一眼。 不过简瑶想,应该也不会有事。 前方的资料不断传回警局,简瑶看着那些囚室、血液荧光的照片,不由得心生唏嘘。这时,有个警察来叫她:“简老师,有个电话打来警局,要找薄教授,不知是谁。但是薄教授他们现在应该在地下,电话都打不通。” “我来接吧。”简瑶走过去。 办公室里人来人往,一切显得忙碌又积极。 简瑶拿起听筒:“喂,你好。”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似乎,只有人断续的呼吸声。 简瑶愣了一下。隐约,感觉有些异样。又有些说不清的预感。 于是她放软声音,耐心地说:“我是薄教授的妻子,也是他的同事。他现在手机没信号,联系不上,你如果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那人静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是……跟他住在一起的薄太太?” 这声音有一点点耳熟,简瑶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内心也狂跳不止。尽量用平和的声音说:“是的,我是,你是……”同时朝身旁的警察打手势,立刻监听追踪。 “我……他说,他一定会让罪犯伏法?”谢敏说。 “是的。”简瑶肯定地答,与此同时,旁边的刑警向她暗示,打来电话的,正是谢敏的号码,她开机了。 谢敏喘了两声气,突然声音里带了哭意:“我找到了……找到我的佟生了。”她又哭又笑,“是我听错了,原来不是’山’,是’三’……” —— 挂了电话,谢敏抬起头,望着对面的山,以及山上的“三清观”。此时,暮霭沉沉,青山悠远,道观的香火清净而飘摇。 而她此刻所在的,正是三清观的后山。这一片树林,人迹罕至。但是她记得,姚远戈和明兰上过山好几次。还有一片树林,是他们捐赠种植的。 谢敏抬起头,擦干脸上的泪。她的脚下,是一片被翻开的黄土,更深的土壤暴露在天空之下。而她的双手,已刨得血肉模糊。 “你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谢敏回过头,看到那人就站在身后,挡住了大半的光线。平时道貌岸然的样子,此刻却显得阴冷狰狞无比。 “你……”谢敏伸手就去抓他。 他却抓住她的肩膀,一刀就捅进她的腹部,又抽了出来。 第19章 谢敏能找到这堆黄土白骨,是偶然,也是幸运。 她在山里已经逃了2天,若不是凭着机敏的性格和坚韧的毅力,她坚持不了这么久,早已被警察抓住。但她也知道,警察的网越收越密,如果不在那之前,找到佟生,而警方又没有证据把姚远戈定罪,也许今后都没有机会了。 她拼死也要找到女儿! 今天傍晚,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三清山附近。是冥冥中有什么指引着她,还是巧合,她不知道。但是她看到“三清观”三个大字,突然间醍醐灌顶般了悟。然后就疯了一般爬上了后山,一直找,一直找。 后来,就看到了山坡上,那一片落叶较稀疏的土壤。 这些年为了找佟生,她什么都尝试过,也看过不少刑侦纪录片。许多人抛尸荒野时,会挖开土壤,再埋上。这样,就会导致这一片土壤,比周围的颜色更新,也更整齐,有人工掩埋过的痕迹。 她趴在地上,用已长着厚茧伤痕累累的手指,轻轻触碰那一片泥土。 然后就开始挖。用旁边的粗树枝,用双手。 直至,白骨显露。 …… 谢敏低低地喘着气,努力想要挣脱。可她的力气再蛮,也不如姚远戈这样一个强壮心狠的男人。他把她扣在树上,狞笑了一下,又是一刀,捅进她的肚子里。 她发出痛苦的闷哼,颤抖着,一把抓住他的手,问:“哪一个……是佟生?是我女儿佟生?!” 姚远戈愣了一下,然而他露出了一个令谢敏不寒而栗的笑容。 “谁知道呢?那么多的女人……” “啊……”谢敏嚎叫一声,那声音已不像人声了,像低嚎的野兽。倒令姚远戈一惊。他冷冷地看着她,刚想给她一个痛快,突然听到头顶不远处的山坡上,传来脚步声。姚远戈微一思索,一把捂住谢敏的嘴,低声说:“闭嘴,待会儿再收拾你。”然后又用脚把旁边的泥土和树叶,迅速往那坑里推了几下,但依然起不到太多的掩饰作用。他立刻拖谢敏躲进旁边岩壁下的一个山洞里。 —— 简瑶和两名刑警,沿着山坡,慢慢搜寻。接到谢敏的电话后,技术人员立刻锁定了她的位置,就在三清山这一面坡上。但因为她的手机打完电话就关机了,所以没办法取得更精确的位置。现在,七、八组警察,正在沿山坡搜索。而正在姚家的薄靳言和方青,也已取得联系,正在往三清山赶来。 本来,他们三人即将从这一片坡上走过。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异样。但简瑶走了两步,却停下脚步。 下面绿树环绕,地面的情况看不清晰。可当她抬起头,却看到正对面的三清观,跟这片山坡,在一条直线上。尤其是山坡下方,极为开阔,她毫不怀疑,人如果站在下方,可以非常清楚地望见对方的三清观主殿。 简瑶忽然一怔。一股异样的直觉涌上心头。 这是一面……面朝神灵所在的山坡。 “下去看看。”她对两名刑警说。 三人沿山坡滑了下来。刚走了几步,就都愣住了。 地上,明显被人挖掘过的痕迹。两名刑警对视一眼,立刻持枪逼近,透过树枝与泥土,看到了隐约的白骨。简瑶紧随其后,心头一震。 就在这时,一股大力朝她后背袭来。简瑶背上一凉,来不及转身,已被人紧紧扣住脖子,一把染血的匕首,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妈的……妈的……”姚远戈低低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两名刑警转过身来,见状大惊,怒吼道:“放了她!姚远戈,你已经被包围了,逃不出去了!” 简瑶站着,一动不动,一低头,就看到姚远戈的双脚,原地动了两下。显然他的内心也是慌乱的。但他的手臂却很有力,简瑶很快就有点喘不过气来,也不敢乱动,因为他的刀锋几乎是按在她的脖子上,稍有不慎,就会送命。 “让我走!”姚远戈吼道,“否则杀了她!反正也不差这一个!” 两名刑警只拿枪对准他,纹丝不动。一名刑警逃出对讲机,迅速报道。 简瑶眼角余光瞥见,身后山洞里,似乎还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像是已断了气。她慢慢吐了口气,缓缓说:“姚远戈,你听我说,即使你现在挟持我,得以短暂逃生,你也逃不出去的。你将来可能逃的每一条路,都会被封堵。你可以联系的每一个人,都会被我们监听。你过惯了富贵生活,今后只能躲躲藏藏,不能跟家人联系,活得像你鄙视的那些穷人一样。他们会打你,会整你,就像你对他们一样。你的结局,必然是走投无路。放了我,到警局老实交代。这样,你的那些女人,你唯一的儿子,或许还能有相对好一点的生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姚远戈大吼道:“你闭嘴!我还管他们做什么?管他们做什么!” “怎么会不管呢?”简瑶轻声说,“那是你唯一的家啊。你苦心经营的家,以后必然散了,难道你就这样不管不顾,不加照看,就这么背上逃犯的名号,最后大家都完蛋吗?” 姚远戈粗粗地喘着气,不说话。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许多的脚步声。姚远戈一惊,匕首更加紧地抵着简瑶。简瑶感觉到脖子上一阵刺痛。她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她刚才趁着说话的空档,已经观察过周围的地形。旁边是坚硬的岩壁,两人脚下泥土松动,旁边岩壁下有处凹洞,她如果闪避到那里,或许就能躲开刑警的子弹,和姚远戈的刀锋。 大约是见过的风浪太多,简瑶一点也不慌,反而集中全部注意力,蓄势以待。 前方的情形,警察们已经报告过了。薄靳言在山坡上健步如飞,远远地就看到姚远戈挟持着人,站在山洞口。薄靳言心头一沉,嘴角已紧紧抿起——就没见过这么愚蠢又讨人厌的嫌疑人!他以为凭他这种十八线杀手就能劫持薄太太?那母猪怎么还没上树!! 近了,更近了。薄靳言与简瑶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她的眼神沉静又坚定,仿佛他来了之后,底气更足了。薄靳言见她此刻完好无损,一颗心也落进肚子里。而且见她如此险境之中,却依然不失聪慧勇敢,心中柔情爱怜更甚。而他的一双眼,却已冷冽锐利无比。 而后,薄靳言在离他们十几米远外站定,没说话,也没动。 简瑶看一眼右侧,轻轻朝他点了一下头。 他对她眨了一下眼睛,忽然变了脸,露出愤怒的表情,说:“姚远戈!放了我的妻子!你还要让多少无辜的人受伤!” 不料这话竟让姚远戈兴奋起来,他并不认识薄靳言,只是冷笑道:“你的妻子?呵呵,警察的妻子,呵呵……” 没人知道薄靳言在干什么,为什么要刺激姚远戈。旁边的刑警只持枪瞄准了姚远戈不做声。简瑶也只看着薄靳言,双手手指轻轻揉动了一下。 方青站在薄靳言身后,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我会救下她。”薄靳言像是没听到。方青转身走了。薄靳言上前一步,继续骂道:“你这个禽兽!禽兽!自己圈养了那么多女人,还要残害无辜年轻女孩。你还是不是人!” 他又上前一步,离他们更近。但保持了一个角度。方便身后人射击的角度。 姚远戈冷笑着,薄靳言的脸因为激动,又红又白,大声说:“你老婆明兰还要替你顶罪!她说所有的人都是她杀的!你还是不是男人,让一个女人顶罪!如果你还有良心,就放了我的妻子,回去招认一切!” 姚远戈的神色明显一动,眼睛盯在薄靳言身上。 就在这时。 简瑶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关节,往旁边一扭。姚远戈吃痛,匕首垂落。简瑶趁机身体往旁边一躲,脱离了他的控制。 “啪——”子弹破空的声音,从远处瞬间逼近。简瑶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一抬头,却看到姚远戈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低头看着胸口多出来的血洞。 然而一切发生在极快的时间里。 一把匕首从他的左胸,瞄准心脏,同时透了出来。喘着粗气、浑身鲜血淋漓的谢敏,竟不知何时从地上扑了过来。 “我……”姚远戈只吐出一个字,就倒在地上。同时倒地的,还有奄奄一息的谢敏。 简瑶因为惯性刚摔在地上,已被人从地上猛的一把抱起。她落入那熟悉而清瘦的怀抱,心头彻底一松,伸手就抱住了他的腰。薄靳言低头看着她,那双眼亮若星辰。她立刻明白,他虽然一直淡定自若“演技上佳”,但其实担心得很。刚想说两句安抚一下,他却已低下头,吻在她的额头上,深深吻住。 她的心跳还很快,轻声说:“薄先生,我没事。” “当然。”他低声说,“有我在。” 方青扔掉狙击枪,从山坡上跑下来。搭档跟在他身后,突然说:“你开枪从不失手,这一枪打下去,本来他会痛苦几十个小时后才死。” 方青冷笑了一下说:“瞎说什么,我本来准备打他手腕,失手打偏了。” 薄靳言紧紧将简瑶抱了一会儿,两人一起低头看去,只见地上的姚远戈俨然已经气绝,而谢敏还在地上缓缓喘着气。刑警们持枪正慢慢逼近她。 “女儿啊……”谁也没想到,她突然哭喊了一声,竟然像僵死的鱼,从地上弹起来,一头就撞在了旁边的岩壁上,瞬间血流如注,再次倒在地上。 薄靳言松开简瑶,快步冲过去,把她从地上扶起来:“谢敏、谢敏!” 谢敏微微睁开眼,看着他,唯独看着他,竟然笑了:“我……一天都……熬不下去了……” 旁边的刑警都没说话,薄靳言盯着她,说:“是的,我知道。” 简瑶突然觉得难过,为他的这一句:我知道。 谢敏用染满鲜血的手,握住薄靳言的手,说:“求你……薄靳言……你说你会让沉冤得雪……找出我女儿的骨头……和我葬在一起……” “好。”薄靳言说,“谢敏女士,我向你承诺。” 过了一会儿,薄靳言站起来。刑警们围上来,检查谢敏已经没有了脉搏呼吸。方青站在他们身后,也没有动。 薄靳言转身,揽住简瑶的肩。两人牵着手,往外围走去。抬头却只见天已黑了。有一颗星星,在天际亮起。盈盈而肃穆的光,似乎正凝望着大地,凝望着寂静的人世间。 第20章 黑暗中,有人在笑。轻轻的,尖细的,愤怒的,傲慢的。 简瑶皱紧眉头,手也抓住身下的床单。 他逼近了,更近了。他像抚摸宠物一样,轻轻抚摸她的长发。然后是情人般的昵喃:“这么好的皮肤,放心,虽然我会用鞭子,但一定不会伤到你后背的皮肤。多美啊!” …… 简瑶猛的睁开眼,只看到招待所那乏味可陈的天花板。原来天已亮了,她满身的汗。 她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起身去洗漱。感觉彻底清醒了,却发现薄靳言并不在屋子里。 他又一个人到处跑了。 她给他打电话:“喂,你在哪里?” “我在方青这儿。”薄靳言的嗓音坦荡平和,“有些后续的事。你睡的好吗?” 简瑶答:“挺好的。” “过来吧,他们买了非常丰盛的早餐。甚至还专门给我买了一份用小虾烙的饼。大概,是出于对我的钦佩和感激吧。不过,这没什么必要。” 简瑶忍不住笑了,问:“那你吃了那份虾饼吗?” 薄靳言:“……吃完了。” 简瑶微微笑着,可眉头始终还是沉重的,不知不觉就沉默了一会儿。薄靳言却那样敏锐地察觉了她的异样,语调也变了,非常温柔地低声问:“怎么了?” 简瑶说:“靳言,我想跟你两个人呆会儿。” 他静了一下,答:“我马上到你身边来。” “嗯。” 初晨的阳光暖暖的,大街上洁净又安静,没有什么人。简瑶在树下站了一会儿,就看到薄靳言从对面的警局走了过来。今天难得穿了件深青色T恤,黑色长裤,更显得黑发白肤、清俊醒目。当然,这也是简瑶“婚后改造”这个西装控男人的结果。 他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让我猜猜看,又做梦了?” “嗯。”简瑶并不需要在他面前掩饰偶尔的脆弱。 他一把揽住她的肩,揽得有点紧,两人沿着江边走去。 其实简瑶已经很少梦见鲜花食人魔了,梦见被他囚禁的那段日子。而这个恶魔一样的男人,现在也已变成一堆白骨。薄靳言也表扬过她,说跟绝大多数人相比,薄太太调节得非常好。只是,当她昨天,看到姚远戈眼中,跟鲜花食人魔,甚至跟其它变态杀手并无二致的疯狂眼神,她还是会感到心中冒出阵阵凉意。 也许,某些伤痕,对于警务人员来说,是一生都磨灭不了的吧。 两人沿安静的江边走了一会儿,又找了家小店吃早饭。胃里热了,身上仿佛也热了。薄靳言并不过多的去安慰她开导她,作为一名心理学专家,他很清楚妻子现在需要的是陪伴和宁静,那些心中涌动的灰暗小涟漪,就会在她本身坚毅性格的光芒下,消散于无形。 果然,过了一会儿,身边的女人,不知不觉眉宇已放松,仿佛又恢复了平日那皎洁的生气。她甚至还喝了一大碗热汤,脸也喝得红红的。 “在警局忙什么?”简瑶问。 “有些新情况。”薄靳言眼眸沉亮地答,“明玥疯了。” 简瑶一怔。 “起初审讯她,她一直不说话。后来,就忽然开始笑了,开始语无伦次。问她什么,都不知道了。已经找医生过来了,但情况很不乐观。” 简瑶心中说不出什么感觉,只是一阵唏嘘。 “另外……”薄靳言说,“佟生的尸骨还没找到,那个囚室里的血液,因为时间太长,并且多次清理过,混合情况也比较严重,破坏了鉴定条件,所以也没有提取到属于她的DNA。也没有找到明兰诱拐她的监控画面。所以理论上来说,佟生究竟是不是被他们诱拐,目前还不能下定论。” “可是……肯定是他们!”简瑶说。 薄靳言的脸色不太好看:“赵霞死了,明兰自杀。唯一的知情人明玥现在疯了。虽然从现有证据看,姚家人的嫌疑最大,但却没有决定性的证据,就无法结案。从理论上来说,就有两个可能:一是佟生是几个女孩中最漂亮的,她对姚远戈来说,或许有不一样的意义。她的尸骨被藏在别处。二是诱拐佟生的,另有他人。” 简瑶咬唇不说话,脑海中忽然浮现谢敏死前的画面。虽然谢敏也是杀人凶手,可恨,但也是个极为可怜的母亲。所以,谢敏死前的唯一遗愿,也实现不了了吗?除非明玥能够恢复正常,说出埋尸地,否则佟生案将成为永远的悬案? 这时薄靳言却说:“我会找到佟生。” 语气清淡而坚定,是为了对一个罪犯临死前的承诺。简瑶心头一震。 当然,相当长一段时间后,在薄靳言的坚持下,当地警方终于在山上另一处更隐蔽的地点,找到了属于佟生的尸骨,并在结案后与其母谢敏合葬,这是后话了。 此刻,两人都静了一会儿,简瑶说:“我还有个疑问,虽然谢敏长期承受精神压力,但傅伟到底做了什么,刺激了她,导致她首先杀了傅伟,毕竟傅伟除了好色,看起来跟整个事件是毫无相关的。” 薄靳言淡淡一笑。 “恐怕世上从无毫无关联的事,我的犯罪心理之花。”他说,“还记得我们最早一次进入瑶家时,我只说给你一个人听的那些暗示吗?” 简瑶想了一下。想起来了。 那天他俩和方青商量着,假装“误闯”姚家,结果还遇到了很凶的狗,以及第一次遇到赵霞和童敏。 简瑶想了想,脸有点热了,点头说:“是的,你那时说:’你已经把我当成你身体的一部分了,所以有些不确定的想法,也只说给我一个人听’。” 她用一双亮盈盈的眼睛望着他,薄靳言也深深望进她的瞳仁里,刹那竟也有些心旷神怡。噢,他想,他又感觉到心潮澎湃了。可面上却淡淡笑了,说:“我很高兴,你把这句表白记得最清楚。不过,查案的时候,我们最好还是专心一点好。” 简瑶:“……你到底说不说?!” 薄靳言这才抿了抿嘴,眼中却也慢慢浮现某种清冽颜色。 “我说的是:’在那些调查笔录里,一些细小的事件,正以某种隐秘的方式,发生着联系。被死亡和时间掩盖的真相,正在对我露出嘲讽的微笑。’” 第21章 “方队,有新情况!”一名侦查员跑到方青面前。 方青正为明玥疯了的事焦头烂额,也为从姚家囚室里提取出的大量证据,忙得人仰马翻。 “说!” “之前不是有人提到过,傅伟大学曾经交过一个女朋友,是网恋。后来女孩忽然跟他失去联系,也就算了。因为傅伟的QQ上找不到那个女孩,已经删除了,所以找出来还需要时间。后来查案,我们就没关注这条线了。” 方青抬眸看着他。 “今天北京警方传来消息,查出来那个女网友是谁了。” —— “是佟生。”薄靳言说。 简瑶和他一起坐在江岸边的堤上,心头却如江波般轻轻翻滚着。 “你怎么知道?” 薄靳言看着远处,答:“傅伟大学同学的口供里提到,他大学时交过一个女网友,后来失联。在当时所有的侦查资料看,傅伟身边没有任何异常之处,只除了这一点。” “那又如何?” “姚家客栈前台服务生的口供里提到,傅伟曾向她搭讪,并且留下了QQ号。而当时,有服务生和一位扫地大妈在旁边,听到了。前两天我找客栈的工作人员查过,那天负责打扫的,正是童敏。” 简瑶心中阵阵激荡,为终于知悉了事件的整个来龙去脉。却不知是该轻松,还是悲伤。 所以,潜伏在姚家暗查的童敏,无意间听到傅伟的QQ号,而她肯定是知道在女儿失踪前,网恋过的男人的QQ号的。于是就在那一晚,深夜大雨中,等着傅伟。而她穿的是客栈的制服,傅伟看到,认出了她,当时是惊讶的,所以在路上停留,又因为刚从酒吧回来,喝了酒,就用手撑墙,留下掌纹。 童敏当晚是否质询过傅伟关于佟生的事,不得而知。但最后的结局,是她亲手杀了这个也许曾经玩弄过女儿的男人。 而童敏究竟是怎么找到姚家,这些年她到底查出了多少,为什么现在才动手,却已不得而知了。 …… “我们去划船吧。”简瑶站起来说。 薄靳言循着她的视线望去,阳光浮动的江面上,几艘独木舟闲闲散散地刚出现。本想说这样无聊的活动,毫无意义。可触到她温柔而平静的脸庞,再想起她刚才在电话里,低低的那一句:我想和你两个人呆会儿……他闭了嘴,从钱包里掏出一张钞票。 古城气候温凉适宜,小船行驶到江面中,又有风轻轻吹来。船夫站在船头,轻轻划桨。两人相对坐在船舱里,简瑶望着薄靳言的模样。他一只手臂搭在窗边,那双眼映着碧色江水,也不知是无聊还是专注。 他们已经在古城逗留得足够久,这件案子也已接近尾声。明天,他们就该回北京了。 如同这些年来,他们经过的每一起案件。再多鲜血,再多震撼。他们也会一直向前,不会为什么停留。 而古城的这一桩案件,仿佛也随着小船驶离岸边,离他们也越来越远了。 “喂。”简瑶说,“还记得同样在船上发生的,另一件重要的事吗?” 薄靳言想了想:“你是说……” 简瑶微微一笑。 谁知他的脸色已变得冷静:“我还是马里兰大学学生时,随FBI坐船,追捕一名连环杀手。最后,却只找到一艘沉船。杀手和他所挟持的最后一名受害者,遭遇了海难,尸体一直没找到。这也是我手中迄今为止唯一一宗悬案。” 简瑶:“……” 她说的明明不是案子。为什么这么风和日丽温柔静好的环境下,他想到的还是案子? 谁知他又说:“那名受害者,是傅子遇今生唯一挚爱,曾经的未婚妻,韩雨濛。” 简瑶愣住了,是那起案子啊。 他依旧一脸严肃。简瑶轻轻握住他的手,两人无声凝视了一会儿,他看了眼船头的船工,一把扯上帘子,把她抱到大腿上,低头亲吻。两人都在笑,在彼此的唇齿相依中闭着眼睛笑。 在江水的气息中吻了好一阵子,薄靳言忽然动作一顿,有点懊恼:“噢,你说的是那件事……”简瑶扯过他的衣领,安抚地继续亲吻,示意他自己并不在意。 是的,我说的,是我们的初吻啊。 …… 那还是两年前。 她偷偷喜欢他,他却完全不往那方面想。等她沮丧得都快要放弃了,他却不知怎地突然开了窍,开始强烈地追求她。用傅子遇后来的话说:那天靳言的脑袋就像被人砸了个洞,砸出了难能可贵的荷尔蒙。 初吻,就是在北京什刹海的一艘船上。简瑶至今还记得,那晚他一副小孩子终于吃到糖的得意表情,问:难道不喜欢我亲你吗? 后来,就亲了一整晚,直至彼此嘴唇都红肿。 …… 他的心很大,他的心在当下,也在天涯。 他的心里装着那么多的案子,那么多的受害人。没关系,我就在最安静的角落里,一直陪伴他,就好了。 —— 与此同时,他们的好友傅子遇,正一人独坐在北京家中,看旭日初升,看阳光闪耀。 “阿嚏——”他揉了揉鼻子,是谁想他了?或者是在骂他? 他身边只有薄靳言那么幼稚。八成是前几天被他嘲笑过的薄三岁,在跟简瑶打小报告。 奚落地一笑,却忽然又觉得自个儿有点寂寞。他好像已经有一年多没交女朋友了。年轻的时候还能玩一玩,现在快三十了,却渐渐没了游戏人间的心。 天上有那么多的云朵,地上有那么多的光。 是谁,在看着他呢? 雨濛,我的小姑娘。 大海里冷吗? 我又想你了。 —— 随着薄靳言和简瑶的离开,姚家案的结案,古城仿佛又恢复了平静。 警局里也恢复了闲散悠然的气氛,刑警队的大老爷们儿又闲了下来。顶多去支持民警,捉捉小毛贼,扫扫黄。天高日长,又是安逸的一段时光了。 这天中午,方青照旧在办公室里,戴着耳机看某电视剧的女主角Cut集。旁边有人嘲笑:“方队,你也狂热追星啊。啧啧,这个金晓哲,真是漂亮,有气质。” 方青根本不跟他们解释。谁懂,他们懂个屁。 看了整整一中午,又一如既往地看得心情激荡又迷茫。趁着还有几分钟上班,他跑到阳台去抽烟了。 “方队,有给你的文件。”一个小刑警跑过来。 方青含着烟,打开文件袋,抽出看完。过了一会儿,又特别仔仔细细地把文件放回去,抬头看着远处的云和霞光。 静静呆了好一会儿,他掏出手机,打给那个女人。 “喂?” “什么事?”她的声音不冷不热,听不出是欢迎还是讨厌。 “你说……我来北京工作怎么样?”方青问。 金晓哲沉默了好一阵,才说:“你想清楚了?” 方青握着手里的调职批准函,痞性却又上来了,慢悠悠地答:“那也没有,还在考虑。” 两人都安静了一会儿,没说话。她那边有音乐和人声,大概是又在参加什么了不得的活动。 “我有个朋友的公司,需要请保安经理。前些天就在托我找人,你要是愿意,可以去试试。不过不能保证你面试上。包吃包住,月薪1万。”金晓哲淡淡地说。 方青怔了一下,突然笑了,答:“想都别想,老子才不当保安经理!” 第22章 谢敏番外《白鹿长鸣》(上) 记得那时候,她才3岁吧。小小的个头,胖乎乎的手臂,黑亮的眼睛。每个看到过她的人,都夸她漂亮。 “这小姑娘,太漂亮了,长大一定是个美人!” 那时,我总是欣喜的,骄傲的。佟生继承了我和他的优点,在我眼中,她从小就有一种巧夺天工的美丽。 更何况,小时候的她,还是那么乖巧。 总是要妈妈抱,总是粘着我不肯放手。这让她爸爸吃醋不少。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她是我身上掉落的另一个灵魂,她是我的心头肉啊。 我在小镇的学校,教数学。她爸爸是个普通工人。我们收入不高,但总是很快乐。夏天的时候,爸爸会带她去溪里游泳。冬天的时候,我们一家围在火盆前,我给她讲故事。 我们那么快乐。每一分每一秒,好像都是上天的恩赐。因为佟生这个宝贝的到来,让我们原本平凡的生活,变得不再平凡。 后来,她一天天长大了。一如既往的美丽,但也开始有了叛逆,有了不愿意跟妈妈分享的心事。 女孩太漂亮总是麻烦事。我看着初中时每天尾随着她回家的男生,看着她剩下早饭钱偷偷买口红自己涂,我总是很生气。那时候,她爸爸总是笑着劝我:“算了……算了,女孩长大了是这样,你不能总是管着她。”我却不依,我教训了她一次又一次,不许她再和那些男生来往。我扔掉她买的廉价口红。 那时候,小女孩也有脾气了,哭着“嘭”一声关上门,好几天不和我说话。 我当时不以为意。慈父严母,家教对她今后是有好处的。 可佟生和我之间的隔阂,或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 高中的时候,她开始变得安静。尽管我还是会在她的书包里,发现男生写给她的信。但是在我责问之前,她就会淡淡开口:“妈,你不用管他们,一群小男生,幼稚死了。”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觉得她一定有男朋友了,早恋了。可是却没有见过那个男生,抓不到证据。而她在家里总是不太说话,吃了饭就戴着耳机,听歌,或者温书。好像她有一个自己的世界,而我和她爸爸都融入不进去。 我有点难过,但总还是好的。毕竟这孩子的禀性摆在那里,善良又乐观,现在或许有些叛逆,成人了就好了。 佟生的成绩一直普普通通,高考倒发挥得不错,考上了本科。为此,我和她父亲高兴极了。佟生也很高兴,说:“爸、妈,等我以后赚大钱,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她爸爸忙说:“好、好!”我却笑着说:“妈妈不要你赚大钱,你过好自己的生活,健康、平安、充实,就好了。”“切……”佟生撇撇嘴,似乎还是烦我的教条主义,但孩子终究还是高兴的,那天吃完了饭,一直拉着我们的手聊天。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一家人亲密无间的日子。 我的佟生,终于长大了啊。 上大学之后,佟生就像放飞的小鸟,很少回家,但经常打电话。我知道以她的美丽、开朗,在大学里一定如鱼得水,很多人喜欢,很多人追求。我也曾在电话中叮嘱她:“你现在长大了,如果真的要处对象,首要是人品,对你好,家庭条件也得过得去,长相就无所谓了……”那时候她总是打断我:“妈……我自己有分寸啦。”还是不肯跟我详说。 变故,是突然来临的。 佟生的父亲在一次生产事故中丧生,他再也回不来了。事故是因为工友操作不当造成,可工友家里同样一穷二白。所以,我们最后只拿到了非常微薄的补偿金。 佟生连夜赶了回来,抱着父亲的尸体哭。我也哭。可哭完了,我还得去洗菜、做饭,因为我不能让女儿饿着。当时佟生看着我的样子,哭得死去活来,然后抱着我说:“妈,你别伤心。妈,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妈,爸爸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佟生在一夜之间懂事了。 她一有假就回家,回家陪着我,买菜、做饭、打扫家里。几乎每天一个电话。我也渐渐知道,她学习之余就去打工。第二个学期开始,她就不要家里出学费和生活费了。我的丧夫之痛已渐渐平息,却为她很担忧,我劝她说:“佟生,不要总是打工,家里还有些钱。你多和同学交流,对你以后工作有帮助。” 她却不以为意,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们都有父亲母亲帮忙安排工作,我跟他们不一样,我要自己努力。” 听到这话,我不出声,只觉得难过又无力。 是我们做父母的,太没有本事了。这样好的孩子,却没办法给她更好的生活和未来。 有一段时间,我单位放暑假,就去了佟生所在的城市探望她。她很开心,并且还想办法,让我住在她同学租的一间房子里。那段时间,我们母女也过得很开心。她每天白天上课,还去打工,很晚才回到那个房子里。我也得以看看这个大城市,美好而繁荣的生活。 那时她说:“妈,等我毕业了,就租个这样的房子,你放假了就来跟我一起住。” 我笑着说好。 有一次,我在拖地,一抬头,看到她在房间里,戴着耳机,对着电脑笑的很开心。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笑,我心中一动。等她不注意时,我从背后看了眼。 我看到一个QQ号,头像是个男人。两人的聊天记录已经有了一大堆。而那个人最新发过来的一条消息是:你的身体真美。我会对你负责的。 ……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感觉。那天做什么事心里好像都有些慌。到了晚上,看到佟生非常安详地睡在床上。我推开门,站在阳台上,看着星空,忽然释然了。 孩子长大了啊,她会有自己的生活。她的爸爸说的对,不要再干涉了。 她这个孩子,内心也是渴望爱情,渴望有个依靠的啊。而那个依靠,不会是母亲。 不过,终究还是忍不住,旁敲侧击地告诉她要对男人有防范心理,要保护好自己。佟生支支吾吾,才不愿意跟我多说。我只好作罢。 第23章 谢敏番外《白鹿长鸣》(下) 如果知道那次旅游会出事,我一定不会让她去。 孩子这几年过得太辛苦了,所以跟我说想出去玩一趟,我举双手同意,还把自己这个月的奖金打给她。我以为她一定有同伴一起,哪里想到她独立惯了,也没有什么真正交心的朋友,自己一个人就去了。 …… 佟生失踪后的第五天,我下了班回到家,拨打警方的电话,得到的依然是抱歉的答复:“我们还在查。谢大姐,你再想想,孩子有没有可能去别的地方玩,没有告诉你呢?或者没信号身上没钱了呢?” “不!不会的!”我几乎是吼着说,“她一定会给我打电话,不会这么没交代的。孩子肯定是出事了,一定要找到她!找到她!” 可是,找不到。 警方说,有证据显示,她在古城逗留了几天,然后去了临近县市。 然后失踪。 有人见过她,却没人看到她去了哪里。 我的佟生,就像一滴落在地上的雨,就这么蒸发消失了。 可是,她是我唯一的水啊。 …… 我辞去了工作,卖掉了房子。我带着所有积蓄,开始寻找。 那个县的每一个角落,我都找遍了。没有,为什么都找不到。 我在那里找了一年,钱也花得差不多了。 后来我就来到了古城。 有一天,我住在旅社里,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吓得如大梦初醒。 那是我吗? 我以前是做老师的,做得最多的就是家务。前一年过生日时,佟生还夸过我,说妈妈真漂亮,年轻,皮肤又白。就像我姐姐一样。虽然这孩子的话夸张了,我已经有了几根白发。可哪里是现在镜中的模样? 肤色不再白皙,晒得黝黑。手指粗黑又脏,头发花白。曾经我杀只鸡都不能够,要靠佟生她爸。现在我一只手就能扛起一包麻袋,只为换一顿午饭前,然后吃饱了继续找佟生。 那一夜,我有点难受。 我想,要是找到了佟生,她认不出妈妈了,怎么办啊? 我也曾向警方举报过,那个QQ号,但后来警方告诉我,经查实,佟生失踪的事件,那个男孩在大学上课,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据,跟这起案子没有关系。我想要得到这个男孩的联系方式,却被警方拒绝了。 我知道自己必须找份工作,否则根本没办法找下去。有一起打工的大嫂对我说:“想赚钱多,可以去姚家。她家给的工资高,可……活儿不是人干的。” “我说姚家的人就不是人,一个男人,娶5个老婆。”另一个大哥说,“听说前两年,还找来个女大学生,想当小的呢。后来女孩就没见着了,说是跑了。” 我起初没在意,后来越想越不对,追着那大哥问,那个女孩的模样、年纪,可他根本就不知道更多的事。 我站在姚家大院门口,仔细地一点点地想。 佟生的失踪,去了临县,却找不到任何踪迹。 前几年的女大学生。 一个男人,一个家财万贯年近半百的男人,娶了5个老婆,还不知足。 他们看起来明明和佟生没有任何关系,可我却仿佛被一种奇异的强烈的预感驱使着,朝姚家走去。 我敲开门,走了进去。 …… 他一个星期,还是有三天,睡在大太太明兰的房间里。 他们从来没有人提过“佟生”这个名字。 他和明兰的房间,只有一位老佣人可以靠近,我们其他人不可以。 他看到年轻漂亮的女孩,总是会多看一眼。明明年纪已经可以当她们的父亲。 …… 赵霞跟他们都不一样,她总是沉默,总是忧伤,也从不打我。有一次,我状似无意的跟她提到:“听说姚先生以前还打算娶一个女大学生呢,后来怎么没见着了?”她当时的表情简直难以形容。她转过头去,不答,也不看我。 我的心像是被石锤狠狠击打了一下,我差点按耐不住,就要追问她,是不是佟生?是不是? 可我看着偌大的庭院,到底还是忍住了。我没有任何证据,姚家又有钱有势。我必须忍耐。直到忍不下去那天为止。 我每天都在心里对自己说许多遍:我一定会找到佟生。 我想我正在一点点接近真相。 后来我想明白了,没有证据没关系,只要能确定,佟生的确是他们所害,我就要杀死姚远戈,杀死他们所有人。有什么关系,他们的命是命,佟生就不是命? 后来,我慢慢习惯了等待。习惯了姚家人的打骂,习惯了就这样活着。我已活得不像一个人,可唯有这样,唯有心中还藏着对他们的怀疑和狠,我才能还像个人一样活着。 天下之大,哪里都找不到佟生,我已无处可去。 …… 那是一个下着小雨的清晨,我在客栈前台打扫卫生,就听到一个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你好,一间大床房。”男人笑着跟前台小姐说。 我一直低着头,继续扫地。现在的我,喜欢做重复的机械的清扫工作。看着地面一点点变得干净,有种奇异的快感涌上心头。 “你是大学生吗?在这里打工?”男人说。 前台小姐笑着说不是。 “看着像学生。”男人说,“这是我的QQ号:5643XXX321,加一下啊。” 我的手顿住了。 抬起头,我看到他的脸。 他也察觉了我的注视,看我一眼,就毫不在意地移开目光。 那天晚上,我在狭窄又阴暗的佣人房里,坐了很久。我看着天上飘落的细雨,看着风吹过窗,吹动我身畔的床单,仿佛是谁在陪伴着我。我忽然明白过来,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它轮回复转,它给我绝望,但也终将带给我希望。 佟生,我知道,是你来了。 你在说,妈妈,别等了,动手吧。 ——第一卷《食草生》完—— 第24章 阳光灿烂,晨风轻拂。静谧的林荫路,安岩骑自行车飞驰而过。路旁有女孩惊鸿一瞥,却只见白衬衣和清俊面容。 他背着个黑色电脑包,戴着耳机,脚踩运动鞋。看起来就像是个大学生。许是今天天气太好了,他的动作显得格外轻快。以至于停好自行车、走进公安部大楼时,保安还问了一句:“今天心情很好?” 安岩这才察觉玻璃门上的自己,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 他立刻抿了嘴,恢复扑克脸。 保安:“嘿……”又装老成了。 推开办公室的门,里面空无一人。 他们还没到。 安岩把包丢在桌上,看一眼时间还早,打开电脑玩游戏,顺便黑掉游戏里的几个恶霸玩家。 门再次被推开,带着清凉的风进来。高个男人一脸淡然,用手臂撑着门。娇小的女人轻轻盈盈走进来,说:“啊,安岩已经到啦!” 安岩一分神,游戏里被人干掉了。他抬起头,看他们一眼:“嗯。” 哦耶,再干掉对方一盘。 天知道他这些天一个人呆在办公室里有多无聊,薄靳言不在,就不能接案子。他几乎把部里的系统黑了又进三四回,人生孤独寂寞冷。 尽管眼睛盯着屏幕,眼角余光却瞥着他们。薄靳言脱掉西装,挂在架子上,挽起袖子,去泡咖啡了。 安岩:“给我来一杯。” 薄靳言:“我只给简瑶泡。你自己没手吗?” 简瑶在桌前坐下,立刻喝止:“靳言,你就给他泡一杯怎么啦,举手之劳。” 薄靳言便不说话了。 安岩微微一笑。 一盒桃花饼送到他面前,简瑶笑着说:“你怎么这么喜欢吃甜的啊?” 安岩拆开,拿出一块就丢到嘴里:“谢谢嫂子。” 薄靳言在旁笑了笑,自言自语般道:“我就不喜欢吃甜食。” 安岩直接把一整包都收进自己抽屉里。 上班铃响了,咖啡的淡香弥漫整个屋子。阳光从窗口安静地洒进来,又是平静而充实的一天。没有案子,薄靳言看卷宗;简瑶写古城案的后续分析报告;安岩统计今年最新的犯罪数据。 公安部犯罪心理研究室特案组成立于今年年初。在薄靳言回国侦破了系列大案后,上级专门为他配备了这个组。简瑶和安岩都相当于他的助手,身份都暂时定为刑警。平时出动时,由市公安局的一支刑警队配合。 “鲜花食人魔”案后,算上古城案,他们已经破了三个案子了。 “对了,严局长上周说,会给我们再配一名刑警,从外地调。”安岩说。 “有资料吗?”薄靳言问。 “还没发过来。” 薄靳言“哼”了一声:“我可不要什么庸才。” 安岩和简瑶都各忙各的事,没理他。过了一会儿,他又自言自语:“不过,我的手上的确没什么像样的刑警。” 安岩:“嫂子,让他闭嘴。” 简瑶:“闭嘴。” 与此同时,方青拖着行李,走出北京火车站。他抬起头,看着不太蓝的天,和厚厚的云。5月的天,就热成这个鬼样子。垃圾气候,哪像古城四季如春天高云阔。看着看着,鼻子痒了,他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嘿,谁在惦记他呢。 他拖着箱子,挤上了开往公安部的公交车。 —— 晚上,薄靳言去跟老友傅子遇吃饭。 傅子遇开着那辆切诺基,行驶在去往公安部附近的路上,他觉得很奇怪啊,为什么薄靳言回来了,自己就得开着他的车,替他去洗?薄靳言现在除了简瑶,不是还多个叫安岩的跟班吗?上次周末,他还看到安岩在薄家蹭吃蹭喝呢。 为什么洗车这种佣人活儿,还是他做!薄靳言既然交了新朋友,他不应该晋升为高VIP好友吗? 尽管这样愤愤的想着,结果昨天接到薄靳言“我即将归来”的电话,傅子遇还是任劳任怨地去帮他把车洗了,甚至还自己掏钱替他换了车里两块新的地垫。 远远看着薄靳言就站在饭店门口,双手插裤兜里,清冷的、与周遭人群格格不入的模样。傅子遇看着看着,忽然又笑了。 或许薄靳言说的对,他就是老妈子的性格,老妈子的命。 一定是他心中温柔的爱太多,无处可用,才用到薄靳言身上。 两人落座,照旧点了一条鱼、一份青菜和一盘小炒五花肉——肉是给傅子遇吃的。 吃了几口,傅子遇问:“简瑶呢,怎么没一起来吃饭。” 薄靳言像是没听到似的,低头用筷子精细地剔着鱼刺。 傅子遇:“问你呢!你老婆呢?” 薄靳言这才放下筷子,喝了口茶,淡淡答:“她去参加同乡聚会了。” “同乡?”傅子遇有点明白过来,笑了,“那个青梅竹马也在?” “呵……”薄靳言答,“如果按人生100岁的长度算,我才是简瑶的青梅竹马。那个,只不过是幼年同乡之一。” —— 简瑶下了车,远远就看到李薰然站在饭店门口,身旁还站了个她不认识的男人。 “薰然!”简瑶走过去,他俩都露出笑容。 “瑶瑶,我给你介绍一下。”李薰然拍拍身旁男人的肩,“这也是我们潼市人,大律师洛琅。小时候他还带我们钓过鱼呢,不记得了吧?” 简瑶见那男人长得高高大大,眉目端正,穿一身做工精良的西装,三十余岁,浑身上下都透着文雅的精英气息。洛琅看着她,也微微一笑:“简瑶,你好。” 孩提时还一起钓过鱼?那简瑶可真记不得了。她也笑着跟他握手:“洛律师你好。” “太见外了。”洛琅微笑说,“都是老乡,薰然可是叫我洛大哥。” 李薰然也笑。 简瑶爽朗地答:“行,洛大哥。” 三人走进饭厅,还有潼市的几个同乡,已经到了。席间大家聊着潼市的风土人情,聊着在北京的工作,相谈甚欢。 李薰然现在也调到了北京工作,只是在另一个分局。也常和简瑶聚聚。简瑶觉得,这样的距离,挺好。情分不会变。 因洛琅是律师,倒引来大家不少询问关注。有人笑着说:“洛哥,你是律师。今后我们如果遇上些法律纠纷,是不是可以咨询你呀?” 洛琅笑着答:“没问题,免费给老乡们咨询服务。” 大家都笑了,闹着要一起敬他一杯。洛琅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干了。简瑶在旁边看着,顿时觉得这个男人亲和又坦率,很让人有好感。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洛琅转头看着她,低声问:“怎么了?喝不下就不要勉强,我替你喝。” 简瑶心中一暖,笑答:“不用啦。”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李薰然笑道:“洛哥,那你就低估她了,她的酒量比我还好。” 简瑶放下酒杯,就遇上洛琅惊讶而含着笑意的目光。她笑笑,说:“洛大哥,我也有个问题,就借今天的机会咨询你啦。” “请讲。”洛琅又替她添上一杯酒。 “我们遇到一个案子,一个男的,娶了5个老婆。当然其中只有一个领了结婚证,但其他4个都跟他们生活在一起,就像古代地主似的。这种情况,法律拿他没办法吗?” 其他人听到,也感兴趣地看过来。 洛琅思索了一下,答:“不是的。与原配偶登记结婚,与他人虽然没有登记,但是以夫妻关系同居生活的,也属于重婚罪。这种’变相纳妾’,是对夫妻忠实义务的违反。不过,目前在我国,重婚罪属于’不告不理’,也就是说,除非当事人向法院提出诉讼,否则法院一般不会主动受理。” 简瑶和众人:“哦……” 洛琅端起酒杯,说:“大家都在北京,理应互相守望。我一直非常佩服警察,没想到小时候那个跟在我和薰然后面的小姑娘,现在成了最厉害的刑警。我先敬简瑶一杯。律师这个行业,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跟警察有着共同的追求。都追求正义和真相。你既然叫我一声洛大哥,今后法律上有什么事,都可以随时咨询我,一定倾尽全力支持你。” 大家也听得有些振奋,全起哄让简瑶跟他干了这一杯。简瑶也很感动,还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还不熟,不愿意平白受人恩惠。她点点头,站起来说:“洛大哥你太爽快了,那就先谢谢了。今后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和我先生也一定会很高兴能够帮上忙的。” 洛琅笑着将酒一饮而尽。 —— 聚会结束了,一辆黑色切诺基早已停在饭店楼下。 简瑶与众人道别,就上了车。远远的,只见一个男人摇下车窗,露出清俊白皙的脸。他朝李薰然点了一下头,算是打招呼,又看了眼其他人,升上车窗,驾车离开。 洛琅和李薰然并肩站在原地。 “那是她老公?”洛琅问。 “嗯。”李薰然笑笑答,“著名刑侦专家、教授。很厉害的人物。” 洛琅静了一会儿,问:“你为什么没追到她?” 李薰然站着没动,过了一会儿笑了:“说啥呢。” 洛琅也只是笑,拍拍他的肩膀,转身上车。 晚风轻拂,城市灯火璀璨而遥远。洛琅开的是辆黑色卡宴,开出一小段,他就停在高架桥下的无人路口,开了窗,点燃一根香烟。 路边,有人经过,看着车上男人静漠的脸。而洛琅亦看着他,却又像透过眼前的景物,看着不知何处的远方。 过了一会儿,他掐熄香烟,低下头,翻到手机上刚才大家排的合影。简瑶就站在正中,清丽生动得像一幅画。而他站在她身旁,也在笑。 他又掏出钱包,从夹层里拿出一张发黄的照片。那是童年的简瑶,轮廓跟长大后一样清秀可人。绑着马尾辫,一双大眼睛,甜甜地笑。 洛琅看了一会儿,也笑了。把钱包塞回口袋里,驱车离开。 —— 同样的宁静夜晚,简瑶坐在副驾上,刷手机。薄靳言开着车,车里放着低沉舒缓的交响乐,他低低地哼着。不过声音很低——他是不允许任何人听清自己唱歌的声音的。即使结婚了,他也坚决不肯唱歌给她听。 简瑶看得很入神。 是大学同学拍了婚纱照、举行婚礼的照片,发在了朋友圈。简瑶留下了“恭喜”的评论,却立刻又别的同学问她:“简瑶啊,听说你已经结婚了,怎么没办婚礼啊?” 简瑶发了笑脸过去:“有时间再办。” 不过,人家的结婚典礼,布置得可真漂亮啊。梦幻的蓝色舞台,缀满鲜花和绿植的会场。还有好几个漂亮的小花童。当新郎拥抱着新娘时,他们脸上的幸福仿佛都要溢出来。身边的亲友们全都在笑,那么开心的模样。 冷不丁薄靳言开口:“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可这是个红绿灯路口,亮着红灯。薄靳言早把车停下了,半个身子都探了过来,自然也把她手机上的东西看得一清二楚。 “原来是……婚礼。”薄靳言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继续往前开车。 简瑶愣了一下。 “什么意思啊?”她轻轻推他的手臂,可任凭她怎么缠,他就是微微笑着,不肯说。 ……意味深长个鬼啊!全世界的人都看得出你暗暗得意藏着关于我们婚礼的秘密好么! 第25章 有一次,简瑶问薄靳言:“你为什么坚持要傅子遇来当法医?他虽然是个医术精湛的外科医生,但终究不是法医专业。局里还有很多经验丰富又专业的法医。” 薄靳言答:“我不认识他们。” 简瑶:“……太任性了。” 不料,薄靳言又说:“我以前以为,以傅子遇的自信乐观,时间会淡化一切。但事实证明,他的心里有个坎儿,一直过不去。他必须真正面对那一切,否则永远无法得到幸福。这在心理学上,叫做脱敏治疗。” 简瑶沉默了。 后来,她就加入了“欺压纠缠”傅子遇来当法医的阵营。 对此,傅子遇的反应是:“女人结了婚,果然变得重色轻友。”而后一笑置之。 他才不想当法医呢。 …… 他要救的是活人,而不是看着死人无能为力。 他这辈子都不会当法医。 不过,比起傅子遇的消极抵抗,目前更令特案三人组关注的,是新调来的那名刑警,到底“成色”如何。 这天一早,薄靳言去市局局长办公室里开会。 寒暄了几句,局长微笑问:“靳言,对于你们新调来的人选满意吗?” 薄靳言严谨地答:“简历暂时看不出漏洞,用过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 局长:“呵呵……” 局长并不喜欢跟薄靳言聊天,总有种聊不下去的感觉。 其实薄靳言也有相同感受。两人又简单沟通了几句,薄靳言起身告辞,局长笑脸相送。 走出办公室,薄靳言目不斜视朝前走。 没走几步,眼角余光忽然被刑警队办公区里,一个人影吸引。 噢,这是…… “方青?”薄靳言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劈头盖脸地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方青正和新的同事瞎扯闲篇儿呢,一抬头看到他,笑了:“薄教授,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旁边有同事笑道:“薄教授,小方刚从地方上升调上来。因为他的过往功勋十分突出。” 方青对那人拱手说:“抬举了。” 一抬头,却看到薄靳言一脸深思。 方青:“你过来办事?” 薄靳言却答非所问,喃喃自语:“我改变主意了。”转身又一阵风似的走回局长办公室里。 局长很意外:“你想要方青?为什么?要知道我本来给你配的人,比方青资深得多,立过更多的功!” 薄靳言答:“我就要方青。我用过他,他很好用。” “哦?怎么说?是古城那桩案子?” 薄靳言点头,答:“思维敏锐,胆大心细,意志坚定。一旦确定了侦查方向,他就会排除万难走下去。他并不墨守成规,而是非常灵活,甚至偶尔也能突破警察的规则,只为达到目标。他善良在内心,强韧在外表。并且他的身手非常好,以后需要和罪犯身体相搏的任务,就可以交给他了。我可以用一个比喻——虽然局长你不一定能理解——他的身上,有中国古典式英雄的遗风,这大概跟他的家庭和成长环境有关。这个人,我要定了。” —— 方青坐了一会儿,就看到薄靳言从局长屋里出来了,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走了。 就是这一眼,让方青莫名有些不安。 靠,这个大龄幼稚教授,不会是要整出什么幺蛾子吧? 方青的预感没有错,很快,局长就叫他进去了。 “去特案组?”方青瞪大眼睛。 “是的。”局长笑容可掬,“薄教授可是点名要你。这是别的刑警羡慕都羡慕不来。”满以为方青会喜笑颜开,谁知这小子想了一下,斩钉截铁地答:“不去!” 局长大感意外:“为什么?” 为什么? 方青内心扭捏了一下,还真不好意思开口。毕竟一个大老爷们儿为了个女人,从古城追到北京,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他这次申请调职,就是为了金晓哲。 所以申请的,不是专门负责破刑事案件的一大队,而是相对清闲的、负责扫黄打非的大队。虽然有时候也需要紧急出动、昼伏夜出,但大多数时间,都能准点下班。 这样,他就能经常去找金晓哲。 否则,谁特么吃饱了撑着,不再古城那逍遥的老窝里呆着,跑到北京这破地方来? 但去了特案组就不一样了。他们负责的,是最穷凶极恶最艰难的案件,比谁都累。虽说这一点让方青心里隐隐发痒,但是他真的不想再次把老婆丢了。痛定思痛,于是拒绝。 “局长,我不去,我要留在扫黄打非组。”方青露出特别诚恳坚定的笑容,“我的毕生志向就是扫黄打非!” 局长都懵了一下,然后脸霎时一沉:“去你的!方青,我还没说你,局里看好你很久了,可这次调职,为什么申请到扫黄打非组?虽然不知道你在耍什么小心思,但你是全省最优秀的刑警之一,你真以为我们会把你放到别的位置?做梦!” —— 特案组的第一次全员聚餐,是在一种稍微有点奇怪的氛围中开始的。 这次聚餐是简瑶召集的。她觉得既然来了新同事,理应聚餐欢迎一下。而且据说……咳咳……某人还是被薄靳言“强要”来的。 安岩对此无所谓,只要有好料吃就行。 傅子遇觉得莫名其妙,他们聚餐就聚餐,为什么要叫他一个外人参加。但是简瑶嘴甜啊,说咱们几个也好久没聚了。安岩你也熟,不是外人。新来的,跟我们也是一路人。 傅子遇这人一向好说话,不知怎么的就答应了。 至于方青…… 虽说对于薄靳言的“强取豪夺”略不爽,但他内心,其实也有点被特案组的工作内容勾引。而且他性格虽然直爽,但也足够世故圆滑,既然都被调过来了,那就好好混呗。金晓哲……再想尽一切办法追。 所以,在鱼火锅店里,众人落座。薄靳言和安岩面色淡定,简瑶前后张罗,倒是傅子遇和方青言笑晏晏,聊了起来。 “您怎么称呼?”方青问。 傅子遇热情地伸手:“我叫傅子遇,是一名医生。” 方青恍然:“原来您是组里的法医。” 傅子遇:“不是。” 薄靳言微笑抬头:“很快就是了。” 傅子遇:“滚蛋。” 安岩转头:“幼稚。嫂子,再给我点盘红薯片,甜一点的。” 简瑶:“哦,好啊。” 火锅很快端了上来。 薄靳言、简瑶和傅子遇本来都是吃东西很矜持的人,哪怕是吃鱼,薄靳言也是吃的仪态万千、不紧不慢——虽然他一次可以干掉一整条。 但多了安岩和方青,吃饭的节奏突变了!方青是铁打的刑警,吃饭向来囫囵吞枣,加上今天饭桌上又没人陪他喝酒,他低着头,“唰唰唰”几筷子就夹了一满碗。过了一会儿,又是一满碗干掉。 安岩一看,急了,他想吃的好料都被方青给夹没了。于是几天没好好吃饭的宅男青年也开始全面开火,一个大火锅里,就看到他俩的筷子,你来我往。 突然间,低头剔鱼刺的薄靳言察觉了,脸色一沉:“我刚丢下去的两片鱼呢?” 没人回答他。别说两片鱼肉了,两盘鱼都不知道进了谁的肚子里。 傅子遇忍着笑,慢条斯理吃着锅里没人光顾的白菜。简瑶也笑着拍拍薄靳言的肩:“我再给你点一条嘛。” “不。”薄靳言冷冷道,“单独给我一口锅。” …… 这顿饭,不知道为什么,吃得好撑。 锅撤下去了,大家都坐在沙发上……休息。简瑶摸摸肚子,心想要是组里以后吃饭,都是这种氛围,她不发胖才怪。 傅子遇去要了壶茶过来,大家慢慢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薄靳言问方青:“为什么想来北京?” 方青笑笑答:“私人原因。” 傅子遇认真地说:“听说方青是资深刑警,来担任你们副组长,这样挺好的,靳言你们这个组,功能才完整。” 薄靳言微微一笑:“正是。” 方青似笑非笑,安岩和简瑶却真心实意地都笑了。 “明天就是周末了,方青你好好休息一下,下周一再来办公室吧。”简瑶说,“在北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给我们打电话。” 方青笑着点头:“谢谢。” 安岩忽然从口袋里抽出几张券,放在桌上:“组长和嫂子请吃火锅,我请别的。” “这是什么?”简瑶拿起一张。 安岩答:“北京蓝草莓国际动漫节的入场券。” 薄靳言:“呵……” 傅子遇:“咳……小安,这是好东西。不过你知道,我这种单身老男人,就不去了。我对动漫兴趣不大。” 安岩看向简瑶,简瑶则看向薄靳言。薄靳言嘴角一勾,刚要说话,安岩突然开口:“动漫节里会有很多浪漫好玩的场景,适合情侣去玩。否则呢,你们这周末又打算去哪里约会?停尸房还是监狱?” 这个问题太戳心了,薄靳言还没说话,简瑶一把抓起票放进口袋里:“谢谢安岩,我们去,我们一定去。” 薄靳言:“……”到底被简瑶在桌下抓住了手,还用小指甲轻轻掐了一下,于是没说话,屈服了。 大家都看向方青。 方青从口袋里摸出支烟,在手指间把玩着,笑了:“谢了,我不去了,我有事。” 什么动漫节?真是小儿科。 听闻这周末新晋影后金晓哲,会在京郊拍戏。 他要去探班。 —— 特案组的首次聚餐,终于在一片愉悦的气氛中结束了。 华灯初上时,大伙儿散了。安岩搭薄靳言的车回去,方青要自己坐公交车转一圈北京城。最后只余傅子遇一个,沿灯火阑珊的环路,开车回家。 不过,这样清闲的周末,还真是无聊啊。他转头往一条商业街去了。 这条商业街离他家不远,人很多,也很热闹。他把车停好,就沿着路灯明亮的人行道,慢慢朝前走。 …… 或许真的应该考虑一下薄靳言的提议,改行去做个法医? 这荒谬的念头闪进脑海里,他自己先笑了。 …… 一家家的店铺,金碧辉煌,灯光璀璨。他自玻璃橱窗外走过,眼睛看着各处,这世间繁华欢乐的颜色,却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进眼里。 就是这样的人生么? 一切圆满,却总是怅然若失。 总是愉悦,却不会大悲,也不再会大喜。 他自嘲地笑笑,大概是过得太平顺幸福了吧,才会像个毛头小子似的,为赋新词强说愁啊。 不知不觉,走到一家女装店外,他心情温暖地停步。 这曾经是韩雨濛最喜欢的牌子。风格时尚又清雅。 傅子遇的视线自那些漂亮衣服上扫过,最后,落在店里试衣间门口。 一个女人站在那里。 她背对着他,穿着一条水蓝色的新裙子,黑发如瀑,肤色如雪。那样细软的腰身,那样饱满玲珑的曲线。傅子遇仿佛忽然回到了多年前,他就是这样站在身后,看着韩雨濛在镜前试衣服。同样姣好的身材,同样诱人的发肤。只是那时候,雨濛喜欢的是更娇嫩的红色。 傅子遇不知怎么的,看得有些失神了。 过了一会儿,那女人转过脸来,低头继续在货架上挑选。 傅子遇看着她,没有动。 仿佛有一道白光,在这寂静而美丽的夜里,朝他无情地劈过来。他的脑子里突然变得一片空白,眼睛里只剩下女人清晰、美丽而熟悉的侧脸。 …… 女人并未察觉窗外人的凝视。 可傅子遇看了很久,然后抬起手,挡住自己的脸,眼泪已从指缝掉下来。 是你吗,雨濛? 是你,终于回来了? 知不知道我已等了多久。 等待我这辈子永远不可能等来的奇迹,出现的这一天。 第26章 “咚咚咚——”急促凌乱的敲门声。 “谁啊?”简瑶打开门,却看到傅子遇一脸苍白,可眼眶又是通红的,明显哭过了。这令简瑶大吃一惊,谁能令万年温柔平和的傅子遇掉泪呢? 傅子遇朝简瑶一点头,偏头避开她的目光,径直就走了进去:“靳言呢?” 简瑶忙说:“在书房里。” 傅子遇推开门走进去,薄靳言低头正在看书,傅子遇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书,丢到一旁。 薄靳言抬头看着他,目光探究。 傅子遇的声音还有点发抖,沙哑,说:“我……看见她了……” “谁?” “joe……雨濛,韩雨濛。” 薄靳言脸色微变,与简瑶对视一眼。 “你确定看清了?”薄靳言问。 “是的!”傅子遇用力点头,“我看得非常清楚。一样的额头,一样的眼睛、鼻子……连脖子上那颗小痣都一模一样——除非这世上,有长得分毫不差的两个人。” 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痛苦,薄靳言拍拍他的手,示意他先坐下,然后又从旁边拿了瓶水给他。傅子遇拧开灌了一大口,然后双眼赤红地盯着地面。显然在简瑶的“调教”下,薄靳言在安慰朋友这一点上,已经做得非常好了。 然而别说简瑶了,薄靳言从来都没见过傅子遇这个样子。 简瑶悄无声息地也在旁边坐下了。 “在哪里看到的?现在她在哪里?”薄靳言缓缓地问。 傅子遇摇了摇头,然后说:“我在商业街看到了她,当时……太震惊,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等我追进去,她已经不见了。”他的手指插进自己头发里:“但是我问过服务员,的确是有这样一个女人,来买过东西。” 薄靳言略一思索,看向简瑶:“马上通知安岩,调集那条街上所有监控,寻找那个女人的踪迹。” 简瑶立刻起身去了。薄靳言又看着眼前的挚友,说:“我会马上请求相关部门协助,全力搜寻。一旦发现她的踪迹,立刻报告。但是kris,我必须实话实说,当年那种情况下,她生存的机会非常渺茫。请做好心理准备,或许真的只是相貌相似而已。” 傅子遇半天没说话,后来轻轻“嗯”了一声。 又在薄家待了一会儿,傅子遇的情绪总算镇定下来不少,也不要他们送,自己开车回家了。但薄靳言和简瑶都知道,对于这个男人来说,今夜难眠。 岂止今夜。以傅子遇的性子,只怕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夜夜难眠。 夜星繁朗。 薄靳言搂着简瑶,靠在长椅里,看着夜空。 “那人会是韩雨濛吗?”简瑶问。 “不知道。”薄靳言答,目光深邃。 他想的是,若只是认错,也就罢了。 可如果,真的是失踪很久的韩雨濛呢? …… 她当年是怎么脱险的? 又如何从变态杀人狂手中逃脱? 这些年去了哪里? 为什么一直不来找子遇。 现在,又突然出现。 隐隐的,有股冷冽气息涌进心头。胸口却是一暖,是简瑶伸手抱紧了他。 薄靳言低头看着她。 “我们是幸运的。”她小声说,“没有分离。” 薄靳言感觉到胸口微微一疼,是那种被柔软的甜蜜牵扯着的疼。他低头吻她的前额,笑了,说:“这还用说吗?我们当然不会分离——我怎么可能允许那种情况发生?太阳怎么可能离开属于他的天空呢?”简瑶忍不住笑了。 两人又抱了一会儿,简瑶在他怀里睡着。薄靳言“噢”了一声,起身小心翼翼把她抱到了床上,那感觉,就像抱着一只柔软的猫。这么简单的举动,却令薄靳言在深夜里意摇神驰。他发觉自己心中冒出个从未有过的可笑念头,竟隐隐盼望着这样的时光,越来越慢,越来越长,永远不要有结束的那一天。 —— 次日一早,薄靳言就找来各个部门协助,把那个女人出现过的地方,都搜了一遍。 然而结果并不令人满意。 安岩调集了所有监控,但居然没有摄像头拍到那个女人的正脸。只有街头巷尾的一抹模糊身影。 那家服装店,也被鉴证人员彻底勘探过,却居然没有找到任何一枚指纹,跟失踪的韩雨濛吻合。 “她当时有没有戴手套?”服务员回忆道,“好像没有。这种天气戴手套,不是挺奇怪的吗?”托傅子遇的福,在那天他的追问之后,服务员对那个女人印象深刻,并且辨认出,女人的确和照片上的韩雨濛长得完全一样。 相貌相同,指纹却没有。 这对任何一个侦探来说,都是值得玩味的事实。 忙乎了一两天,薄靳言并没有把详细进展告诉傅子遇,更加没有带他来各种现场。免得他的情绪起伏太大。只打算有了明确进展,再告诉他。 而傅子遇那边也安静着。大概是,在等待吧。 到了周日下午,正是动漫展举行的时间。那个女人的踪迹也没有进一步的线索,干耗着也不是办法。薄靳言和简瑶决定还是去参加动漫展,全当调节放松。 临出门前,简瑶接到一个电话,是前些天认识的洛琅打来的。 “简瑶,你上次发给我邮件,咨询的那三个法律问题,我已经回复到你邮箱了。”即使隔着电话线,简瑶也能感受到他嗓音里醇厚温和的笑意。 “好的谢谢你,洛大哥。又麻烦你了,我晚上回来就看。” “不客气。”洛琅笑着问,“要出门?” “嗯,跟我老公出去逛逛。” “好的,周末愉快。以后有法律问题还可以咨询我。” 挂了电话,简瑶心头暖暖的。警局也有律师顾问,但总还是得走部门协调流程,有时候可能要等上好几天。所以简瑶最近学习一些资料或者整理档案,遇到不懂的问题,只要不涉及保密,就发邮件给洛琅。他总是非常耐心地回复解答,为组里的工作提供了不少帮助。一来二去,两人也熟了。 当然,为了表示谢意,简瑶买过一批书寄送给洛琅。是他提过的感兴趣的刑侦方面的书。洛琅欣然接受。 对于他们的交往,薄靳言并不关心。简瑶倒是说:“你看,我老乡能够给我们提供法律外援,也是好事呀。咱们特案组,4个正式组员,加0.5个正在动摇的法医,再加0.5个律师外援,这才是真正的功能齐全完备。” …… “太太,我们可以去约会了吗?”薄靳言微笑问。 简瑶抬起头,就见他已经换下了衬衣西裤,穿上了polo衫和休闲裤。少了几分冷肃,多了一些清隽温和。那双眼澄澈如水。 现在不像个犯罪心理师了,只像个书卷气极重的青年,清雅挺秀。 这还是这几年她调教的结果呢,否则宅男西装控连去爬山,都觉得衬衣皮鞋挺好。 简瑶忍不住笑了,把手机丢进包里,将他的手臂一挽:“走吧,薄先生。” 两人驱车驶往京郊某著名动漫产业园。 车窗开着,徐徐的风吹进来。车里还放着音乐,两人时不时说着话。以至于手机进短信时的一声震动,简瑶并没有听到。 银色的手机躺在她的包里,屏幕亮了又暗。 是一条发自未知号码的短信: “绝对不可以去动漫展。” 第27章 这个动漫园,位于京西,占地很广。圆弧顶的主场馆,如同白鸽展翅,空旷高远。周围错落着高高低低的建筑。再往外,就是京郊的农田和树林,一片清净的绿。 场馆外停着不少车,今天来的人不多不少。据安岩说,动漫节将持续好几天。 简瑶从未参加过这种活动,挽着薄靳言的胳膊,沿白色小路往场馆中走去。一路,遇到不少学生,还有coser,他们装扮成挥舞巨锤的盔甲战士、粉红耳朵的兔女郎、白衣飘飘的古装仕女…… “你读大学时,像他们这样装扮过吗?”薄靳言颇有兴致的问。 “当然没有。”简瑶答,“我哪里好意思。” 薄靳言眼中浮现笑意:“你太乖巧了。” 简瑶抬头看着他:“你这是夸奖还是遗憾?” “这是我的宠爱。” 简瑶无言以对。 进入场馆以后,就真的大开眼界了。小型宇宙战机模型、光怪陆离的vr游戏、古风盎然的歌舞秀……简瑶牵着薄靳言的手,玩玩这个,看看那个。薄靳言本来兴趣寡淡而来,渐渐的,倒也来了些兴致,陪着她一起玩。甚至还打了一次游戏,结果两人被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孩子秒杀,很没面子但又感觉很新鲜地离开了。 薄靳言冷清淡漠的气质,高挑清瘦的外表,跟周围的人,的确是有些格格不入的。果然也有女生注意到他。简瑶听到有女孩经过时低声在说:“好帅啊。”“黑执事即视感……” 简瑶看他一眼。 他目不斜视,完全没听到。 不过,随着在场馆里越走越久,简瑶也渐渐发现……咳,衣着暴露的coser女孩也蛮多的。大多穿着胸部半露的游戏服装,长腿窈窕,大眼嫩妆。几乎走一段就能碰到几个,还有不少宅男喜滋滋地跟着她们,或者求合影。 前方又有合照的,薄靳言和简瑶隔着几步等着。 简瑶问:“喂,你要不要也去跟她们合照?” 薄靳言扫她一眼:“你希望我也像个白痴一样,站在另一个衣衫不整、胸大无脑的女人身边求合影?” 简瑶:“……我只是开个玩笑。” 逛了两三个小时,两人从场馆出来了,在一家露天咖啡厅坐下休息。 “今天的约会满意吗?”薄靳言问。 简瑶微笑:“满意。” 薄靳言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简瑶问:“在想子遇的事?” “嗯。” 简瑶抬起头,看着天空、云朵与远处的树,有时候真相就像我们眼前所见的一切,那么清晰,却又那么遥远。 她的目光,被不远处的两个coser吸引。那是一幢矮房子的一角,周围没有别人。只有他们俩在那儿。 简瑶承认,自己以前对coser的了解的确肤浅。毕竟在电视报道中所见,似乎就是一群奇装异服的家伙。可今天见到的不少coser,把动漫或游戏人物,扮得惟妙惟肖,很有气质。古装仕女,只是低头往那里一站,就真的生动如画。铁血战士,低头沉默,仿佛整个喧嚣场馆于他而言,只是一片荒芜战场。 这令简瑶对这些人,产生了敬意。 眼前的两个男孩,便是如此。 一个年轻男人,侧脸对着他们,低着头,银发披落。身上的长袍也是银色的。 另一个男孩,一头比简瑶还柔顺的长发,眉间一点红妆,眉清目秀,一身黑衣削瘦。他半跪在银袍男孩面前,慢慢抬起头,一滴泪从眼眶中滑落。 同样的气质卓绝、眉目如画。两人只是静静相对着,仿佛就有种哀伤的气氛,萦绕在周围。 简瑶看得怔住了。 他们在干什么? 突然间,半跪的黑衣男孩露出极端痛苦、惊恐的表情,用手捂住胸口,嘴角也同时淌下一行鲜血,另一只手指着面前人:“你……你……” 银袍男子露出非常冷酷的表情。 黑衣男孩倒在地上,慢慢地爬,痛苦的喘息,一抓住他的靴子:“你怎么能……” 银袍男子一脚踹在他胸口,一脸阴狠。 周围,没有别人看见。 简瑶看得眼睛都直了,一下子站起来。薄靳言注意到,也回过头去。 就在这时,黑衣男孩突然抬起头,大笑着从地上跳起来,伸舌头舔掉嘴角的“血”。银袍男子一脸戾气乍然消失,也懒洋洋地笑了,两人勾肩搭背,往场馆里走去。 简瑶吁了口气,忍不住笑了。 “没事。”她说,“是我太敏感了。” 喝完咖啡,两人起身往园外走,一路经过一些建筑。不时见到“xx动漫工作室”、“xx漫画公司”、“xx动漫社团”的招牌。大概许多动漫产业相关的中小团体,都聚集在这里。 原本,是没有任何异样的。穿过这些建筑,就能到停车场,然后回家。 可是,在走到那些建筑深处,周围只有稀落行人时,薄靳言忽然停步,抬头望着远处。 “怎么了?”简瑶问。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薄靳言自言自语般说,大步就追了上去。简瑶也注意到那抹模糊的身影在墙角一闪而逝,紧随其后。 两人一路跑了过去。 此时夕阳斜照,建筑背后是金黄的光线和绿色的山坡。没追多久,薄靳言就在墙角堵住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傅子遇转身一见是他们,露出释然的表情。然后又立刻举头四顾,但错落的建筑间,每条路上都是空旷的,没有别的身影。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薄靳言直视着他:“是她?” 简瑶的心一紧。 傅子遇的神色懊恼又激动:“是的!我在街上乱逛,结果又看到了她!我又看到了她,她打了车,我一路开车追到这里。可是一到动漫园附近,就跟丢了……” 第28章 他死的时候,非常凄美。 一如他一直渴望的。 他是我见过,最美的男人。有比女生更乌黑柔顺的长发,据说他每天都细心呵护。他的皮肤是真正的吹弹即破,我触摸过,肤若凝脂。 最漂亮的,是他的眼睛。盈盈一泓秋水。哪怕像我这样缺少浪漫情怀的人,望一眼,都会怦然心动。 但他太美了,也太傲了。所以总是那么不合群。 没有人喜欢他。除了想跟他上床的男人,或者女人。 但他从不让任何人碰自己。 …… 后来他死了,鲜血从他瘦弱苍白的胸膛涌出。 我看到它们染成了一个海洋。 仿佛记载着我们这辈人的罪与恶。 欲望是罪,随波逐流是恶。 君如是说。 …… 我抬起头,看着辽阔的蓝天。舞台之下,是稀稀疏疏的观众。他们看着我盛妆的容颜,他们不断举着手机拍照。 我将刀抗在肩上,我看着水泥地面,却好像看着战场上尸横遍野。我看着对面的姬妾,她眉如黛,纯如火。一身红衣掩住她雪白娇躯,她羞羞怯怯走过来,将一杯合欢酒递给我。 我慷慨而笑,仿佛一个真正的将军。 虽然在现实里,我只不过是即将进入一家小公司的程序员。可在舞台上,我可以一将功成万骨枯。 我想,其实我们没有什么不同。哪怕一千块就能逼得我们放弃梦想。 但是我也是,真心喜欢这个造梦的世界。 我接过酒,与她交杯,一饮而尽。 接下来,应该是我将她揽腰抱起,这场没能吸引太多观众的cosplay秀,就会结束。 我动不了。 剧烈的痛,从胸腹、从血管深处爆裂般的袭来。我听见自己喘气的声音,在观众们的拍照声中,我伸手抓住自己的喉咙,想要吐,想要吐。 抬头望去,她竟跟我一样颜色。她用手扶住旁边的桌子,她的眼神跟我同样惊恐。 “水里……”我嘶哑着嗓子,倒在地上。 她也倒下了。 后来我的意识就不清了。 朦胧中,似乎听到观众们的喝彩。 我真想骂,妈的,这不是假的,是真的。 我们是真的被毒死了。死在我们深爱的,却即将放弃的最后舞台上。 后来,就听到了舞台后另外几个同伴的惊呼声,观众们的喧嚣声。 后来,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 薄靳言三人是在那些低矮建筑中继续搜寻时,察觉到不远处一个小舞台旁的动静的。 “那边怎么回事?”简瑶抬头望着。 傅子遇最先跑过去。现在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令他惊动。 薄靳言和简瑶追上去。 他们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尸体。而且是两具。 此时已是傍晚,场馆里的游客走得差不多了。场馆外的这个临时搭建的小舞台旁,还是吸引了不少人。几个古装coser,一副吓傻了的模样,站在尸体旁。观众们也都交头接耳,望着躺着地上的两个人,不敢靠近。 傅子遇快步冲过去,试了那一男一女的鼻息脉搏,朝薄靳言摇了摇头。 薄靳言对简瑶说:“报警。”然后也蹲到尸体旁查看,同时对旁边的三个coser说:“都站着别动,也不要碰任何东西。” 观众们再次一阵耸动。 一个女coser哭了出来:“他们死了?” 另一个男孩问:“你们是什么人?” 简瑶报完警,拿出警官证给他们看:“这是怎么回事?” 第三个男孩颤颤巍巍答:“我们是一个社团的……他们刚才,正在表演,突然就……这样了。” 简瑶从旁边找来隔离带,迅速把整个小舞台围了起来。旁边的观众越围越多,简直要沸腾了。傅子遇的职业习惯完全占据主导,看起来也把韩雨濛的事暂时丢到脑后。他仔细查看了尸体,对薄靳言低声说:“初步怀疑是氰化物中毒,两人瞬间死亡。” 薄靳言站起来,快速扫视一周,目光在那三名coser脸上一停,最后落在周围的那些围观人群身上。 —— 这会儿,公安系统声名赫赫的犯罪心理特案组副组长,方青,正在京郊某影视拍摄基地,探班。 不过,情况跟他预计的,好像有点不一样。 他特意脱掉了平时穿的夹克,以前金晓哲就不喜欢,嫌老气。他昨天甚至还专门去逛了趟商场,买了件新t恤,又去理了发。今早瞅着镜子,觉得格外精神,才去买了束满天星,坐公交车转地铁又转公交车,终于来到了传说中这部戏的拍摄地点。 可没想到,层层保安,守在拍摄地点外围,不让他这样的闲杂人等靠近。 是的,除了他,警戒线外,还有至少上百个“粉丝”,多是年轻女孩,但也有一些男人。他们高呼着金晓哲的名字,拉着横幅举着花篮,远远的望见拍摄点那里有任何动静,都能令他们尖叫欢呼不已。 方青虽然在里头个子最高,但也是格格不入的。有一些女孩看着他偷笑,说还挺帅的。也有女孩跟他搭讪:“大叔,你也是金粉吗?” 方青看她一眼。金粉你妹啊,他是金主好不好! 他原来打算,溜到他们拍戏的后方,保姆车后,等金晓哲收工时,再突然出现,给她一个惊喜。现在看来,估计是不成了。 也不是没想过拿出警官证,估计就能把那些小保安们唬住,闯进去。但金晓哲一向讨厌他这样霸道,所以他又有点不敢。 最后,他退出人群,找了个阴凉处,蹲下,一只手握着花,另一只手抽烟。 他老婆,好火啊。 烦躁,又想笑。抬头望去,只能模糊看到那块空地上的摄像机,和几个人影。可仅仅是这样,竟然就让男人的心感到温暖又满足。 思来想去,他从怀里掏出纸笔,写下一些话,然后夹在花里。再偷偷去找了个看起来老实的保安小哥,软磨硬泡,给人塞了一百块钱,再把花给他,嘱咐一定要放到金晓哲的保姆车上。 保安推推搡搡地接受了。 刚跳上回市区的公交车,方青就接到简瑶的电话:“好,我马上来。”挂掉电话回头,却只见人群、建筑,已望不见她所在的位置了。 大概天黑的时候,剧组才收工。一行人回到保姆车上,助理“咦”了一声说:“这里怎么有一束满天星?” 经纪人笑着说:“是哪个疯狂粉丝偷偷塞给来的吧,知道我们晓哲最喜欢满天星。” “这里还有张纸条。”助理说。 “扔了吧。”经纪人说,“没什么好看的。” 一只素白如玉的手,却将纸条接过。过了一会儿,将纸条塞进口袋里。 特案组成员,以及市刑警队,很快都聚集到现场。 “基本案情已经摸清了。”一名负责现场勘查的侦查员汇报道,“两名死者叫陆季、容晓枫,包括他们的同伴许笙、蒋学冉、文晓华,都是月影动漫社团的成员。他们都毕业于南华大学。今天他们参加动漫展的cosplay表演,陆季、容晓枫喝下的有毒的水,是从他们工作室里拿来的瓶装矿泉水。事情发生得非常突然,陆季和容晓枫还在台上表演,喝下水后,瞬间死亡。” “工作室在什么位置?”方青问。 “就在动漫园偏北的角落里。” “立刻封锁。”方青说。 “是。” “指纹呢?” “杯子是工作室常用的道具,法医初步勘探,除了死者本人指纹,没有发现别的指纹。其他地方的指纹还需要全面勘探。” “立刻剪下他们三人以及两名死者的指甲,送检。” “是。” 现场人员们已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围观群众也逐渐被驱散。 安岩坐在一旁,正在调集监控,看广场上是否有摄像头拍到整个案发过程。方青走到薄靳言身旁,问:“你怎么看?” “是熟人作案。”薄靳言淡淡答。 方青点点头:“凶手熟悉工作室的情况,熟悉他们的工作习惯,甚至表演流程。” “我现在在想的是……”薄靳言说,“案件一开始的指向性就如此明显,凶手要么特别蠢,要么……非常有自信,能够逃脱我们的侦查。” 方青一怔,和薄靳言一起抬头望去,只见许笙、蒋学冉、文晓华三人,都分别在接受警察的询问。三人都已卸了妆,许笙是个高高瘦瘦、相貌普通的女孩。看起来也显得木讷,之前她的cosplay角色是一个女法师。蒋学冉相貌斯文,戴金丝眼镜。看起来最为镇定。刚才他cosplay的是一名古代公子。文晓华个子小一些,肤色偏黑。看起来最为慌乱,脸也是红的,在回答警察的盘问。 这时,薄靳言却注意到,简瑶背对着他,站在不远处,一动没动。 他走过去:“怎么了?” 简瑶放下手机,心跳变得有点快。 之前打电话报警时,十分匆忙,她并没有点开那条未读短信。 她把手机递给他,眸色凝重。 薄靳言接过静静看了,抬头看着她。 简瑶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是谁发来的。 薄靳言转身把手机丢给安岩:“查。”安岩接过手机一看,也是一愣。旁边的方青探头来看,旋即抬头望着薄靳言二人。 绝对不可以去动漫展? 这是警告,还是示威? 简瑶说:“靳言,我很迷惑。这所有的事……” “不必迷惑。”他的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所有的疑点背后,必然有清晰且真切的原因。即使它们层层重叠,我们只需从此时此地出发,一步步揭露真相。” 第29章 这是一间布置得很温馨的工作室。 虽然面积不大,但墙体全都刷成浅黄色,白色天花板上还手绘了星星和鱼。家具不多,书柜是由一些错落有致的木方格构成,镶在墙上。一张原木色方桌,几把颜色鲜亮的椅子。没有铺地毯,但是铺了那种便宜的浅木色地垫,显得柔和又大方。 不过此刻,工作室里显得有些乱。杂物、道具堆放在一角,并没有很好的整理。放桌上散落着书、文件、快餐饭盒。地垫的颜色也不那么亮,显然很久没有擦试过了。 薄靳言抬手抹了一下窗台,也有灰。 一队勘探人员已经在屋里忙乎开了,方青站在门边,一直低头在打量门锁门框。简瑶和薄靳言一样,也仔细打量着工作室的每个角落。 许笙、蒋学冉、文晓华三人站在屋外,一名刑警陪着。他们的脸色在暮色里看不清晰,只是都沉默着,显得身影萧索。 “这是什么?”简瑶指着墙上一些浅浅淡淡的痕迹。有一些区域,颜色明显比周围墙面更干净。 “照片墙。”薄靳言说出答案,“去问问他们,照片去了哪里?” “上次打扫卫生,都扔掉了。”蒋学冉答。而他身旁的许笙、文晓华都沉默着。 简瑶看着他异常平静的脸色,又问:“都是些什么照片?” 蒋学冉有点勉强地勾了一下唇角,答:“活动照、风景照……都没什么用。” “那么……电子版的照片可以提供给我们吗?” 蒋学冉顿了一下,说:“应该可以。”看一眼许笙和文晓华:“回头我们找找。” 简瑶说:“谢谢。” 然后她忽然又问:“你们呢,也觉得那些照片没用了?”她问的是另外两人。许笙低下头,然后点了点头。文晓华的脸有点红了,答:“是、是的。” 简瑶走回屋内,经过方青身旁时,他正靠在门框上深思。 “有什么发现?”简瑶问。 方青笑了一下,说:“没有任何发现。”然后压低声音说:“按照他们三个所说,只有他们五人有钥匙。我在门窗上,没有发现任何胶带痕迹、划痕、机关……等等,也就是说,除非我看瞎了眼,否则没有第六个人强行闯入或者营造密室进入下下毒的可能。” 简瑶眨了眨眼,低声感叹:“干得漂亮。” 方青瞧她一眼:“你们两口子怎么都一个语气?” 简瑶:“……有么?” 抬头望去,薄靳言正从一堆杂物下,拿出一个小摆件。彩色的、瓷的,是个憨态可掬的小和尚。简瑶以前在某品牌店见过,标价还不低,要二百多。只不过大概因为之前胡乱扔着,摆件表面又脏,还有不少划痕。 薄靳言将摆件放下,轻声对她说:“这里是不是个有趣的地方。” 简瑶想了想,答:“嗯。” 薄靳言又说:“真是有意思,我们的嫌疑人范围,似乎是越来越小,越来越明显了。” 简瑶摸着下巴,做沉思状,然后说:“我记得古城案最早的时候,你就说过:观察到一些细小的事件,以隐秘的方式联系在一起。现在也是一样。’被死亡和时间掩盖的真相,正对我们露出嘲讽的微笑。’”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薄靳言看着她认真严肃的模样,“噢”了一声。 “你不断学习我,并且变得越来越像我。”他低声说。 低沉的嗓音,令简瑶的心忽然怦怦地跳。转过脸去,抗拒他不经意的撩拨。 三人的不在场证明,也很快调查清楚。 水是文晓华昨天从旁边便利店买来的,便利店的其它水检验都无异样,水也是文晓华自己挑的。 他们三人昨天都在工作室准备,都有进进出出。所以谁都有下毒可能。 另外,实验室剩下的几瓶水,都检验过了——全部被人注射了氰化物。 工作室位置在园区里相对较偏僻,门口没有摄像头。 从现场撤离时,简瑶看到蒋学冉三人也上了警车。此时天色已经全黑,他们三人的脸色在路灯下呈现一种同样的阴沉、黯淡。他们没有交谈,也没有看彼此,像是都怀着心事。 而薄靳言站在工作室门口,看着门口一个小花圃里,土都被翻了起来,荒芜一片。隐约还有几朵不知枯萎多久的菊花,依稀可见曾经秀美的轮廓。他从地上拾起一朵,看了几眼,沉静不语。 —— “安岩没有找到雨濛的监控画面!”傅子遇有些挫败,又有些不甘地在薄靳言对面坐下。 彼时已是夜里十点多,薄靳言抬头看着他:“你先回去吧,我会替你盯着。” “我想就在这里呆着。”傅子遇答。 薄靳言倒是笑了,说:“如果你早点加入警队,现在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留在这里。” 傅子遇也笑了:“喂,你够了!不带这么趁火打劫的。”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薄靳言说:“回去休息吧。她如果不想见你,你苦等也没有用。她若想见你,就一定会出现。” 傅子遇斜瞥着他:“你倒越来越像个经验老道的情场高手了。” 薄靳言答:“我做什么事,不是高手?” 傅子遇笑着,到底还是起身打算回去了,薄靳言却又叮嘱道:“别再自己去找她,别再没日没夜去她出现过的地方闲逛。照顾好自己。” 傅子遇笑了笑说:“我尽量。” 他走后没多久,简瑶进来了,问:“子遇走了?” “嗯。” 简瑶坐下,轻叹一声,说:“那个女人,到底想干什么?” 薄靳言却不答反问:“她两次恰好在子遇面前出现,两次却都没有被任何摄像头拍到。你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吗?” 简瑶愣住了。 薄靳言静静地说:“意味着’她’是反侦查的高手。” 简瑶静默了好一会儿,说:“你说那条短信,会不会是她发给我的?可她为什么不发给子遇,要发给我?” “薄太太。”薄靳言淡淡地说,“我们家最近查案,也不靠猜。” 简瑶瞪他一眼。 “方青已经把他们三人分别羁留了。”她说,“并且把现场不可能有第六个人闯入的侦查结果,隐约透露给他们了。现在要怎么做?” 薄靳言站起来,答:“再晾他们一会儿。” 简瑶笑了:“方青也是这个意思。你们俩倒挺有默契。” “要不我能选他?” “你去哪儿啊?”简瑶问。 薄靳言拿起外套:“我下去走走。” 简瑶看着他的侧脸,薄靳言要一个人去散步的时候,还真不多。 “我也去。”她追了上去。 犯罪心理特案组虽然隶属于公安部,但平时是和市局刑警队一起办公的,这样也方便他们扎根一线、与案件密切联系。 市局楼下,有个操场。今夜雾气很重,天空蒙蒙一片。灯光穿透昏暗,照得塑胶跑道上静谧柔和。薄靳言在前面慢慢地走,简瑶在他身后跟着。她想他大概是在担心傅子遇的事。否则谁还能令他心有忧愁? 过了一会儿,简瑶走上前,伸手就攀住他的背:“靳言,背我。” 薄靳言心头正像被周遭清凉的雾气,慢慢填充着,冷静又冷清。听到她的要求,心头一热,稍稍躬下腰,让她爬上背,然后轻而易举地背起她,继续往前走。 她把脸埋在他宽阔的背上,微微笑了。 薄靳言嘴角也有了笑意。 “你重了。”他淡淡地说。 简瑶吃了一惊:“你……手感这么好?”她最近的确胖了两斤——大概都是跟方青安岩等人吃的…… “我的手感一向很好。”他说。 简瑶轻轻“切”了一声。 她趴在他的背上,不再说话。 旁边偶尔有跑步的人经过,薄靳言目不斜视。 简瑶却有点不好意思:“放我下来吧。” “我还想再背一会儿。” “哦……” 又背了一小段,他忽然用大拇指指腹,轻轻摩挲她的大腿内侧。 痒痒的,很麻,像是不经心,又像是某种挑逗蛊惑。 “别这样!”简瑶脸都红了。 “只是突然想这样。”他低声说。 雾气扑到脸上来,润润的,凉凉的。两人都静了一会儿,简瑶说:“哎,我背你吧?” 这个提议有点意思,薄靳言把她放下来。简瑶摩拳擦掌,走到他面前,弯下腰。薄靳言毫不客气地压上去,可是双脚几乎离不了地。 “呃……”简瑶咬着牙关,背着他往前走了好几步。 “噢。”薄靳言称赞道,“看不出我的妻子,还很有男友力。” 简瑶被逗笑了:“这又是你从安岩那里听来的网络新名词?” “是的。” 再走了几步,简瑶实在坚持不了了,面前是一片草地,刚想把他丢下,谁知他不松手。简瑶站立不稳,被他顺势一带,两个人都跌在草地上。 他抱着她不松手。 简瑶:“你干嘛呀?” 他在幽暗的夜色里,凝望着她,那双眼灿烂如星:“看到草地,我忽然就想抱着你……打个滚。” 简瑶:“……” 面对如此振振有词的拉布拉多-薄,简瑶失语了。 两人干脆都不动了,躺在微湿的草地上。简瑶趴在他的胸口。 “喂,别担心。”她轻声在他耳边说,“子遇那么好的人,不管这次查出结果如何,我觉得他都一定会有幸福的人生。” “嗯,我也这么认为。” 第30章 “月影动漫工作室,成立于两年前。”方青说,“其实并没有正式注册,就是他们几个学生兴趣爱好、自发组建的社团。在圈内小有名气。” 会议室内,众刑警低头记笔记。 “据三名嫌疑人说,他们的主要骨干,就5个人。”方青缓缓地说。 另一名刑警说:“我们也大致了解了5个人的背景,都是南华大学的学生,蒋学冉,以及女死者容晓枫,都是去年毕业,工作了近一年。许笙、文晓华以及男死者陆季,都是今年毕业。家里经济条件都一般,都不足以支持他们毕业后继续玩cosplay下去。这个工作室也面临解散。” “这次的案件,会不会也与他们面临解散的事有关?”一名女刑警问。 另一个刑警说:“我看不会吧。很多人大学都玩些兴趣,毕业了不都放弃了,现实了,融入社会了。总不能因为这事儿杀人吧?我大学那会儿还玩过乐队呢。现在连最简单的曲子都弹不出来了。” 其它刑警都笑了,打趣道:“老张,想不到你还有过梦想啊。” “是,比我们可强多了。” 方青笑了笑说:“在现在这个时代,梦想死去这事儿,的确是司空见惯。” 这话倒令众人一静,连始终低着头的安岩,都抬头看了他一眼。 一名老刑警感叹道:“他们还都是些孩子,大学时追求追求兴趣爱好和梦想,谁知道就赔上了性命呢?” 方青说:“案发已经过去了八个小时,目前的初步调查结果是:五人都没有普通专业普通学生,家境普通,没有氰化物购买来源;没有明显杀人动机; 没有不在场证明; 无论死者还是生者,指甲里都没有氰化物残留物;此外,我们反复与他们沟通过,他们说都不会把工作室的钥匙给别人。不可能有外人配了钥匙闯入。” 大家都没说话。一个看似简单的案件,却陷入调查的僵局。 “还需要深挖这个案件。”方青说。 大家都点头。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三个人,对我们隐瞒了什么事,藏着秘密。”方青说。 这一点,大家居然都没有异议。 一名刑警说:“既然热爱cosplay,却在前一段时间突然扔掉工作室所有纪念照。的确不对劲。而且同伴死了,他们三个的反应都太不对劲了。惊吓之余,好像都在极力逃避着什么。” —— 散会了,方青和安岩一起走出会议室,远远的却瞧见走廊里,有人在吵闹,有人在哭。 “是死者陆季的家长,还有文晓华的家长。其它人家都是外地的,父母还没赶过来。”一名刑警解释道。 “让他不要玩这些鬼玩意儿,好好读书、好好找工作,他不听!”陆季的父亲坐在走廊里,嚎啕大哭。他穿着件半旧的衬衣,里面是bj当地老居民常见的白背心,一看家境就不宽裕。陆季的母亲坐在他身边,哭得已没了声音。 “现在完了!全完了!我的孩子啊!”陆父嘶吼道,“这个家完了!陆季啊!你玩那些干什么呀!我恨啊,恨没有拦着他啊!孩子啊,你好好读书找个踏实工作,爸爸妈妈现在就不用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啊!” 文晓华的父母看起来安静多了,穿着也稍微好些,但大概是来到警局,两人都很紧张,一直抓着一名警察问:“我们晓华什么时候可以走?他同学死了,关他什么事?快放我们孩子走!” 警察刚要安慰,谁知旁边的陆父听到了,一下子冲过来,抓住文父的衣领:“我孩子死了,你的孩子为什么还活的好好的?下毒,他们说是下毒!是不是你们家的干的!妈的!为什么我孩子死了,你们家活得好好好的!” 文父看起来是个知识分子,脸都涨红了,用力摆脱他:“你神经病!你儿子死了关我们家什么事!”文母也上来帮忙,陆母见状哭得更厉害。警察连忙劝阻。 乱成一团。 …… 方青和安岩一直静静地看着。 “这两个家都毁了。”方青说,“你说,可悲的到底是什么?” 安岩一怔,方青已转身走进审讯室。安岩快步跟上去,问:“组长和简瑶呢?” 方青答:“他们去查证那个秘密了。” 安岩:“那我们呢?” 方青笑了一下:“我们,去会会三名幸存者兼嫌疑人。” —— 与此同时,薄靳言和简瑶正坐在去南华大学的车上。 简瑶还有点疑惑:“审讯嫌疑人,这么重要的事,你不参加,反而来参加背景调查?” 薄靳言答:“那种事,交给方青做就可以了。他会做得很好。” 简瑶笑了:“想不到,你居然还挺会用人的。想不到你还有领导力呢。” 薄靳言看她一眼答:“我对领导人没有兴趣。我只是把自己不喜欢的、简单乏味的工作,分配给喜欢它、适合它的人。譬如我和你之间……” 简瑶:“够了。” 她又问:“那么背景调查你为什么感兴趣?” 薄靳言嘴角浮现一丝笑容:“因为这个案件,看清背后隐藏的痛苦,比直面死亡更关键。” 南华大学,学生宿舍。 死者陆季居住的那间宿舍,已经有鉴证人员进入,他的同学们也在接受询问。薄靳言和简瑶走进去,就见一个凌乱的上铺,正是陆季的床,也是典型的大学男生宿舍模样。 简瑶仔细观察了一圈,墙上只简单的贴了张课表,字迹不敢恭维。蚊帐破了个小洞,也没补。书比较杂乱地堆在床铺下的书桌上。衣柜里有几件球服,还有几件普通品牌的t恤,都是几十块一件的,还有些脏衣服脏袜子塞在柜子里。 看了一会儿,薄靳言问:“看好了吗?” 简瑶点头:“看好了。” 两人便离开这间宿舍。 第二个去往的是许笙的宿舍。女生宿舍相对整洁干净一些,许笙的床铺更是简单。常见的普通蚊帐,墙上什么也没贴,也没有任何装饰品。符合她沉默木讷的个性。书本整齐放在书柜里,电脑是便宜的品牌。衣柜里是些黑白灰的衣服。凉鞋穿烂了一条带子,也没有补,放在桌下,看样子还在穿。 “一如我所料。”薄靳言说。 简瑶点头。 第31章 第三个去往的是文晓华的宿舍。他的床铺也有点脏,但比陆季好一点,比许笙差一点。墙上贴满了课表、一些动漫展宣传页,还有张明星代言的运动品牌画报。 书架上放着些考研书籍,还有些励志成功书。桌面有些乱,但不脏。衣柜里都是些白t恤,还有几件卡通t恤和短裤。桌子下放着运动鞋。 离开南华大学后,两人又分别去了已经毕业的蒋学冉和容晓枫各自租住的房子。 容晓枫和一个女同学合租。她住的是小间。蚊帐是粉红色的,墙上贴着不少她cosplay的照片。房间有点乱,也有点脏。脏衣服丢在角落里还没洗。衣柜是乳白色的,衣服看起来都很廉价,但是款式潮流,花花绿绿。 薄靳言注意到这套房子的阳台上,还养着几盆绿植,便问同住的另一个女孩:“这些植物,是谁养的?” 女孩答:“哦……是我养的。” “容晓枫不养这些吗?” 女孩得知容晓枫的死讯后,还有点惊魂未定,答:“不……她不养,她、她没有耐心干这些。她只喜欢听音乐和cospaly。” 看起来蒋学冉的经济条件相对宽裕些,他自己独租了一套一居室。但位置也比较偏,房屋老旧。这是一栋建于90年代的房子,长长的走廊两旁,都是一间间的房子。蒋学冉的房间相对还算整洁,也有几件价值不菲的衬衫西裤,挂在柜子里。但整间房子的色调也偏冷,没有太多布置,看起来就是租来的模样,没做太多改变。衣服也大多是黑白灰。书架上除了些职场书籍、财经书籍,没有别的东西。 离开蒋学冉的家,薄靳言问简瑶:“都看清楚了吗?” 简瑶答:“看清楚了。” “我已经知道他们隐藏的那个秘密是什么了。”薄靳言说,“他们三个,都在说谎。” 简瑶说:“我想,我也知道了。” 薄靳言微微一笑:“犯罪心理之花,在我面前越来越盛放了。” —— 审讯室内,一盏白灯,肃静又刺眼。 第一个接受审讯的,是文晓华。 柿子要挑软的捏,这是方青一向的路数。 比起昨天傍晚,文晓华现在看起来冷静下来不少。但是方青很清楚,对于这种性格懦弱的男孩,那种冷静就跟纸似的,一戳就破。 “你是什么时候加入月影动漫社的?”方青不急不慢地问。 文晓华:“前年……上半年吧。” “当时动漫社有几个人?” 文晓华:“三、两个吧。就容晓枫和蒋学冉。” “你在动漫社主要负责些什么?” “我……我负责扮演一些正太角色,还有,一些杂事。” 方青皱了一下眉:“正……太?” 旁边的安岩凑过去,低声跟他解释了几句,方青眉头舒展,点了点头。 “案发前一天,你从便利店买水回去,一路上有人看到吗?” 文晓华的脸立刻就有点红了:“我、我没注意。” “在路上是否停留过?” “没有!” …… 渐渐的,触及更敏感的话题。 方青直视着他:“真的不会有别的人,拥有你们工作室的钥匙?” 文晓华:“应该不会有。” “可是毒是下在水里的。”安岩淡淡道,“除了两名死者,就只有你们三个能接触到水。” 文晓华一下子慌了:“我不知道!反正不是我!不是我!我毒死他们干什么啊,我、我……我真的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方青打断他:“那你觉得会是谁下毒?”冷硬的语气,只令文晓华心头一颤。 “我……不知道。” “一定会有那么一个人。”方青说,“否则毒不会自己跑进矿泉水瓶里去。文晓华,你要清楚,毒是下在所有水里的。现在你如果有所隐瞒,谁知道凶手下一个害的,会不会是你!” 文晓华打了个寒战。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抬起头,说:“……蒋学冉。” 方青和安岩都没说话。 文晓华自己却已沉不住气,结结巴巴说:“蒋学冉!我们中间,就他这个人挺冷血的。如果……如果真的有人下毒,不会是别人,肯定是他!” “你为什么怀疑他?他有什么动机杀掉所有人?”方青缓缓问。 文晓华愣了一下,低下头去:“我不知道。是你们一定要问说一个人的。” 方青和安岩对视一眼,没说话。 “最后一个问题。”方青从抽屉里拿出个东西,正是薄靳言在工作室里发现的那只小和尚的玩偶摆件,已经被擦拭干净了。他问:“这个摆件是谁买的?” 文晓华张了张唇,答:“我记不清了,可能……是陆季的吧。” —— 第二个接受审讯的是许笙。 这个女孩一如之前所见,沉默而略显紧张地坐在桌后。方青的人任何问题,都只得到非常简短的回答。 “你是什么时候加入月影动漫社的?” “去年九月。” “当时动漫社有几个人?” “三个。” “哪三个?” “容晓枫、蒋学冉、文晓华。” “案发当天,你都在做了些什么?” 许笙答:“我负责整理道具,cospaly的是一部动漫中的女杀手,需要化妆、做准备。” “有人给你们化妆吗?” “没有,我们没钱请,都是自己化。” 方青:“你有注意到,谁碰过那些水吗?那工作室里,只有你们五个人。” 许笙咬了一下唇,答:“我没注意。水是文晓华买的。” “哦?”方青问,“所以你是怀疑文晓华了?” 许笙摇头:“我不怀疑他。他没有理由杀我们。” 方青又丢出了那个问题:“那你觉得是什么人下毒?总有这么一个人,毒不会自己跑进瓶子里去。” 许笙:“……我不知道。” “毒是下到所有瓶子里去的。”安岩说,“你不要隐瞒任何事。否则凶手下一个如何瞄上的是你,怎么办?” 许笙脸色发白,沉默不语。 “……蒋学冉。”她缓缓说。 “为什么?”方青问。 “他这个人,比较自私,也不太讲情分。” “他为什么要杀人?” 许笙静默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但不可能是文晓华和我。” 最后,方青又拿出那个摆件:“这个摆件是谁的?” 许笙看着没说话。 “二百多一个,还挺贵的。” “是文晓华的。”许笙答。 —— 比起文晓华和许笙,蒋学冉显得非常冷静,还有点不以为意。 “动漫社是你创立的?”方青问。 蒋学冉顿了一下,说:“是。我和晓枫一起创立的。没想到今天会出这样的事。” “案发当天,你都在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那天是今年规模最大的动漫展,我组织社员准备表演,一直在忙碌。水是文晓华买回来的,我没碰过。” “听说你们社团,很快就要解散了?”方青问。 蒋学冉叹了口气,说:“是的。警官,你知道的,我们都毕业了,都要工作。动漫社这种事,大学玩玩可以。工作了谁还有精力,又费钱,又没什么收入。” “有人不同意吗?”安岩问。 蒋学冉:“没有,大家都同意。我们都得生存,都得吃饭。” “你认为是什么人下的毒?”方青似是不经意地暗示,“你们都肯定,只有你们5个有钥匙。毒下在矿泉水里,只有你们3个能接触到。” 出乎方青和安岩的意料,比起前两个人的犹疑挣扎,蒋学冉毫不迟疑地答道:“是许笙。” 方青:“为什么?” 蒋学冉冷笑一下答:“谁知道呢,她一向孤僻,不知道在想什么。文晓华没这个胆子,既然没有别人,所以只可能是她!” 方青端起茶喝了一口,不说话。安岩也低头打字。蒋学冉看着他俩,脸慢慢红了:“你们怀疑我?” “不是我们怀疑你。”方青说,“你的同伴,有人怀疑你。” 蒋学冉似乎很愤怒,冷笑着说:“我?我吃饱了撑着,为什么要杀他们!这是含血喷人!肯定是许笙,不会错,只有她能下得了手。还有……”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说:“就算不是许笙,你们怀疑过死了的陆季和容晓枫吗?说不一定是他们自己下的毒,想毒死所有人同归于尽,或者嫁祸给我们!侦探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反正不是我!我有病啊,才去杀人!” 方青没有回应他激动的情绪,而是再次拿出那个摆件,问:“这是谁买的?” 蒋学冉眸色一怔,低头看了看桌面,答:“大概是……容晓枫的。” ———————— 老墨说两句: 今天晚上,我的两部小说改编的电视剧就要上线了。我的心情其实还挺平静的,30岁的少妇墨,已经开始相信生命中的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结果。只是回首往事,有些感叹。《如果蜗牛有爱情》写作是在2013年,《美人为馅》是在2014年。《蜗牛》是我刚开始涉及悬疑爱情题材,那时候整个女性领域写的人就很少,看的人更少。感觉是走近了一片未知、危险而充满挑战的领域。然而是你们,带给了我惊喜,你们爱上了这本书,从而让我的写作生涯打开了一个全新的阶段。而《美人为馅》是我来腾讯后写的第一本书,当时的压力之大,我又好面子,真的是从没好意思跟你们说起。尤其结局那段时间几乎是天天失眠,整颗心里都是这本书,怕写得不好,怕让所有人失望(所以那段时间也很坑爹哈哈哈)。但是我至今清晰记得《美人》开坑那天,有个读者给我留言说“老墨,别怕,我们来给你撑场子。”很简单的一句话,却那么窝心,那是女人对女人的义气,我觉得我能记一辈子。整部《美人》,我真的是在一种孤勇之气下写完的。对我而言,《蜗牛》是甜的,《美人》是苦的。我对这两本书感情都很深,肯定不比你们浅(笑~)现在,这两本书都要转换为影视了。影视是另一种表达方式,相对于小说的还原,肯定都会有方方面面的遗憾,但是也会有新的惊喜。而对于这两本书的改编效果上,我作为原著确实已经尽了全力,在你们看到或没看到的地方。 所以,今晚,希望你们能跟我一起收看这两部书改编的结果(当然实在接受不了改编的就别看了摸摸~)。喜欢也好,吐槽也好,笑也好,骂也好,都是你们的权利。那是对我们共度时光共同回忆的纪念,人生那么长,人生那么短,想想你们见证了一本书的诞生、出版,到改编成电视剧,再到你们作为最懂它的人,去喜爱或者吐槽每一个结果,也挺有意思的。当然,偷偷的说,如果哪里改得不合我意,我也会披个马甲去发弹幕吐槽吐槽再吐槽,愤怒得不能自已……改得好,我大概会默默开心,忍不住才发微博,忍得住就继续暗爽……哈哈哈。 今晚见。 《美人为馅》爱奇艺今晚8点。 《如果蜗牛有爱情》腾讯视频and东方卫视今晚10点。 我们见。 丁墨 2016年10月24日 (然后下面是个开播福利甜蜜小剧场,噗……) ———————— 与正文完全无关的小剧场——有关家庭收拾(好几年以后的事) 简瑶是个爱收拾的性格,家里总是窗明几净、井井有条。而薄靳言这些活儿虽然干得少,但基本也是挑剔爱整洁的,所有档案啊、衣服都要保持整齐干净。 然而某一天…… 简瑶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儿子薄简的房间,总是凌乱的。书是乱放的,衣服乱丢,每次她走进去,都感觉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简瑶问薄靳言:“你说这孩子,这么邋遢,随谁呢?” 薄靳言非常学术地答:“近朱者赤,我们身边是否有这样的人?” 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了同一个人,也想到了那人和小薄简的忘年交。难怪每次走进小薄简的房间,都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简瑶有些垂头丧气:“一定是薄简跟他的干哥哥安岩玩久了,你看安岩的家,乱得跟草堆似得。老天,我可不想我儿子将来也成为大龄剩男宅男!” 薄靳言淡淡笑了:“不必担心,我去跟他谈谈。这是身为父亲应尽的责任。” 夜间。 父子相对而坐。 薄靳言:“少学你安岩哥哥身上那些坏习惯,譬如邋遢。呵,每当走进你的房间,我以为走进了犯罪现场。” 薄简抬头,淡淡道:“那是我的生活方式。” 薄靳言:“是吗?你希望将来像一个大龄剩男宅男那样生活?” 薄简:“说得你当年好像不是似的。” 薄靳言:“可笑!知不知道当年我追到你母亲时,安岩还在计算机上数游戏币?” 薄简静默片刻,拉开抽屉,里面满满一叠染着香味的漂亮信纸。 薄靳言一怔。 薄简淡淡:“这些还只是我这个学期收到的情书。我如果想谈恋爱,随时。顺便问一句,爸,你读书时收到过情书吗?” 薄靳言:“……很遗憾,我不想再跟你交谈下去了。” 薄简:“显然,我也是。” 第32章 走出审讯室,有一股参杂着兴奋和震动的情绪,涌进方青的胸口。下意识间,竟只想找人说说话。 他一个人靠在走廊里,点了根烟,摸出手机。 距离他探班送花,已经过去一天了。手机上始终没有她打来的电话或短信。 方青闷闷地把烟抽完,起身走进明亮的天空之下。 查案,得抓紧了。 方青带的这队人,再次去了动漫园区。因为投毒杀人案的发生,动漫展已经中止了。不过,仍然有不少人在展馆里,收拾东西、拆除展架等。据闻动漫展会择日再举行。 方青以前还没来过这种场合。周围全是充满青春气息的少男少女,奇装异服从面前走过。从表面看,他们是这样光鲜和耀眼,极具个性,放荡不羁。似乎什么都不放在眼里,除了他们在舞台上的表达。 但方青和其它刑警的心,也有触动——当他们走到后台,看到少年们摘下头饰、脱掉演出服,虽然妆还没卸,但大多穿着廉价t恤,低头坐在塑料凳子上,甚至地上,吃着不太香的盒饭。 这是一个非常矛盾的群体。 表演时,极致的个性释放,万众瞩目,仿佛他们这一代人,无所畏惧。 回到现实生活里,便是一具平庸的壳,为生活所累,泯灭于众人。 今天来这里,是为了深度调查,也是为了印证薄靳言的推测。 方青找了与月影动漫社相邻展台的cospyer询问。那是一个高大的、冷淡的男孩。 “认识月影动漫社的人吗?”方青问。 男孩正站在镜子前,脱掉沉重盔甲,答:“见过几次。不太熟。” “他们一共几个人?” “没太注意,四、五个吧。” “昨天凶案发生时,你们注意到什么异样吗?” 男孩摇头:“没有,我们都忙着表演,谁能注意到他们。” 方青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们这些社团,平常交流多不多?” “不多。”男孩脱掉了最后一块盔甲,在水池边大力搓着脸,“大家都是有活动就参加,他们社团最近参加活动也很少,跟大家都不熟。而且玩社团,经常有人进入、退出。” 这时有人在门外喊男孩:“走了,公交车快来了!待会儿没车了!” 男孩把沉重的装备往肩上一扛,问:“警官,我可以走了吗?” 方青点头:“走吧,谢谢你。” 这些孩子啊,都不容易。他想。 自己当年好像就是在警察父亲的安排下,直接考的警校,啥也没多想。这么一回想,连梦想都不曾有过。 —— 与此同时,一身笔挺警服的安岩,正站在月影工作室外,观察周围地形。附近没有监控,远一点的摄像头也没拍到什么线索。他想来现场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信息。 此时中午刚过,太阳炽烈照在头顶,令人的眼前有微炫的白光。安岩站了一会儿,听到身后一个说不出的好听的女声喊道:“警察叔叔……” 安岩转过头,怔了一下。 黑发白肤,1.65以上的个头,简单的白t恤,黑色短裤,两条雪白的大长腿,短靴,有点晃眼。 她脸上的妆还没卸,长而翘的睫毛,淡粉色的红唇。但即使除去妆容,也一定是个大眼翘鼻樱嘴的美人。 女孩看到安岩的相貌,也愣了一下,而后改口:“警察……哥哥。” 安岩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有什么事?” “你是负责调查月影动漫社案件的警察吗?”她问。 安岩:“我是。你是谁?有什么事?” 女孩下意识将碎发拨到耳后,答:“我叫顾彷彷,是晨耀动漫影音社的。我想问问,调查出结果了吗?” 安岩上前一步:“你为什么要关心这个?” 顾彷彷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因为……”她似乎有点不知道怎么斟酌语言。那双眼睛,像深夜下的湖水,盈盈湛湛望着他。 安岩移开视线。 就在这时,两人身后的小路,却传来响动,似乎有好几个人走了过来,还有人在喊:“月半大大!是月半大大!哇!”“你说去求签名合影,她会同意么?” 安岩注意到,顾彷彷的脸红了一下。 “呃……回头再说,我先走了。”顾彷彷转身就走。 安岩眼明手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两人对视一眼,顾彷彷低声说:“我们去别的地方说。” 后来,两人穿过几条小路,到了块空旷无人的小广场上。当然,在刚才,安岩就抽空用手机查过了,精确得到这位“月半大大”的所有讯息:顾彷彷,21岁,中国民生大学物理专业大三学生。 系花。网名“固月半”,著名cospyer,古风圈著名歌手、大神。虽然年纪小,但在圈内混迹已有多年,资格很老。微博粉丝30万。 以及,单身。 顾彷彷靠在广场边的台阶上,说:“对不起,刚才是我的几个粉丝。我不太好意思跟粉丝直接接触。” 安岩:“嗯。” 顾彷彷抬眼看着他:“你真的是负责的警察?你看起来好小哦。” 安岩静默了一下,掏出警官证递给她。 顾彷彷仔细看了:安岩,25岁,公安部犯罪心理特案组。 她“哦”了一声,把证件递还给他。 有风吹过,顾彷彷微微颤了一下,那两条长腿动了动。白得醒目。 安岩移开目光,问:“你为什么要找我?” 顾彷彷咬了咬下唇,说:“安警官,我……” 安岩目光清亮。 “我今天才知道,月影社死人了。然后想起,我那天晚上,好像看到凶手了。所以我觉得得马上来找警察。”她说,“案发前一天晚上,我参加活动到很晚,路过他们工作室时,看到一个人没开灯就进去了。” 安岩倏地睁大眼睛:“是谁?” “虽然戴着帽子,只看到一个侧脸,但应该就是他们动漫社的人。”顾彷彷答。 “谁?”安岩逼视着她,“陆季、容晓枫、蒋学冉、文晓华还是许笙?” 顾彷彷静了一下,说:“安警官,你不知道吗?他们社团,最开始,是有六个人的。” 第33章 “月影动漫社,存在第六个人。”薄靳言说。 切诺基高速行驶在返回警局的路上,薄靳言和简瑶的表情同样凝重。 简瑶说:“现场,有4个疑点。 第一,工作室的布置风格,非常温馨整洁,唯美,细腻,个人风格浓厚。肯定在工作室建立之初,有人尽心尽力地做过这些事。但我们去了他们五人的住处,了解了他们的性格特点,却没有一个人,拥有这样的审美以及习惯。 第二,一个那样精心布置这间工作室的人,是不会让它乱成一团的。” 薄靳言打断:“对,就像你一样。如果换成你,哪怕社团即将解散,你也不会让工作室乱得美感全无。” 简瑶微微一笑:“谢谢薄先生夸奖。是的,现在工作室整个就是无人打理的状态,整洁全无,东西乱扔。现场的实际情况,与当初的装修装饰,格格不入,完全是两种风格。” “第六个人的风格,被他们掩盖、剥夺了。”薄靳言说。 这敏锐的话语叫简瑶心弦微颤,继续说道:“第三,照片墙全部扔掉了。这不合理。即使社团即将解散,他们曾经热爱的珍贵的记忆,也不会舍得就这么丢弃。这是人之常情。他们是想掩饰什么。” “第四。”薄靳言缓缓地说,“门口花圃里那些被铲掉的花朵,品种都不便宜,并且需要精心种植。是’他’曾经种的啊。” 简瑶静了一会儿,问:“‘他’会是凶手吗?” “现在还不能下定论。”薄靳言说,“但’他’至少是嫌疑人之一。即使他们在工作室里诸多掩饰,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是不可能那么轻易被抹去的。相信方青和安岩的外围调查,很快也会查实这个人的存在。” “可是……”简瑶说,“他们为什么宁愿冒被当成杀人嫌疑犯的风险,也不肯说出这个人的存在?” “是啊。”薄靳言淡笑道,“为什么呢?还有什么事,比可能具有杀人嫌疑,还要严重?” 简瑶心头一震。 薄靳言说:“我想只要查清楚这件事,就能知道凶手是谁了。” 距离警局还有一段距离,简瑶低头看了看表,两人已经30多个小时没睡觉了。 “累不累?”她问。 “还好。” 简瑶笑了一下:“是,查案时,你就兴奋。待会儿回警局还是抓紧时间睡会儿,喂,要爱惜身体啊。” “好。”他看她一眼,体贴地替她打下遮光板,“你先睡一会儿。” 简瑶的确也是有点扛不住了,“嗯”了一声,闭上眼睛,调下座椅靠背,蜷在椅子里,很快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薄靳言安静地开了一会儿,又扫了眼手机。 因为突然发生的cospy杀人案件,韩雨濛的案子不得不暂时搁置了。而傅子遇这两天也没给他来过电话或短信。 他现在需要他啊。 应该对子遇再多些关心,他想。 以及…… 他侧头,看着身旁累极困睡的女人。平时齐顺的长发也有些乱了,小脸有点红,嘴唇轻抿着。薄靳言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头发,打了个卷,一弹。 准备得也差不多了。等这个案子结束,就给她最浪漫惊喜的婚礼。 想到这里,薄靳言自己笑了出来。 —— 因为没有证据,蒋学冉、许笙、文晓华三人,还是被放回去了。许笙回了宿舍、文晓华被父母领走,蒋学冉回了自己租住的房子。但警局还是安排了几组人,24小时值守在周围,是监视,也是保护。 另外,三人的住所,都被安装了摄像头。家附近的摄像头,也被集中控制。许笙和文晓华还好,没说什么。蒋学冉却对此很不满意,问送他回家的刑警:“为什么要装摄像头?怀疑我?” 刑警答:“别多想,也是为了保护你。” 蒋学冉冷哼一声,摔门进去。 本来,还好好的,在楼下车里监视的两名刑警,还能清晰看到监控画面里,蒋学冉坐在家里沙发上,打开电视,漫无目的地看着。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关掉电视起身,走向安装在桌上的监听摄像头。 然后一个东西落下来,屏幕黑了,什么也看不清了。只能听到蒋学冉走动的声音。 “靠。”一名刑警骂了一声。 另一名刑警打电话过去:“小蒋,怎么回事?” 蒋学冉不紧不慢答:“警官,我不太喜欢被人看着我的一举一动。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反正你们不是还能听见么?我睡了。” 说完就挂了电话。 两名刑警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你要在人家家里安装监听和摄像,也是以“协助调查”和“保护”为名,征得人家同意。人家要真的不愿意,你也没辙。 于是两名刑警只好竖起耳朵听着。好在后来一切正常,浴室传来洗漱声,还有蒋学冉走动、关门的声音。大概是回卧室睡觉了。 刑警们也就在车上轮流值守睡觉。 凌晨时分,方青来接班,问他们:“有什么响动?”刑警答:“没有。就是这小子,把监控摄像头给挡住了。” 方青看了眼屏幕,骂了句:“事儿多,不能这样!”立刻给蒋学冉打电话,可是这小子死活不接。方青不依不挠地继续打,最后终于接了。蒋学冉却振振有词:“你们这是侵犯我的隐私!警官,我想我只是协助调查,不是嫌疑人!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你们再这样我就打电话给报纸投诉了!”挂了电话。 方青骂了句卧槽,但是也没什么办法。 监听里一直安安静静。看来蒋学冉睡得很死。 后半夜,两点多。 另一名刑警睡着了,方青戴着耳机,看着朗朗星空,想案子,想金晓哲。 忽然间,耳朵里传来很轻微的声响。 喘息声,是人的喘息声。 “呃……啊——” 方青一惊,立刻拍醒搭档。 突然,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从监听器中传来,是蒋学冉的声音。然后是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他嚎叫个不停,好像在不断遭遇什么极大的痛苦。 方青丢掉耳机就冲下了车。 方青的动作非常快,以至于搭档都没能跟上。他一跃而起翻过小区外的围栏,几个箭步就穿过小路,上了楼。一步跨4、5级台阶,三两下就到了蒋学冉所住楼层。 一路跑,他一路想。不对,蒋学冉的家门是锁着的。如果有人强行闯入,他们一定会听到声音。 那人有钥匙。 这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他刚露头,就看到蒋学冉家的门敞开着,而远远的走廊尽头,一个身影一闪而逝。 是个男人。 方青只在蒋学冉门口匆匆一瞥,满地的血,人躺着不动。方青一咬牙关,跟离弦的箭似的,追了上去。 等另一名刑警赶到蒋学冉家门口时,狠狠吃了一惊。 他万万没想到,见到的会是这样一幕凶杀场面。 屋内很整齐,没有任何打斗痕迹。蒋学冉怒目圆瞪,身上穿着一套白色的、精致的古代纱衣。头上还戴着乌黑的长假发。甚至还化了妆,眉眼精致,嘴唇嫣红。眉心一点美人红痣,竟有几分雌雄莫辨的味道。 刑警们白天都见惯了他斯文又冷傲的样子,之前他cospaly的也不过是翩翩古代公子。此时打扮成这样,竟让人觉得说不出的诡异。 而他的胸口,插着一把匕首,正中心窝。鲜血染红了雪白纱衣,他的身上还有其他几处血洞,显然被砍了很多刀。 刑警三两步抢上前,一试他的鼻息脉搏,没了。 可刑警看着这一幕,竟有些不寒而栗:凶杀就发生在三两分钟前。这些古装、假发,还有妆容,肯定是在死前。是凶手趁他熟睡时,替他打扮的?还是蒋学冉自己弄的? …… 疯子,真是疯子啊。 —— 方青紧追不舍。 夜色静深,无人的道路,连辆车都没有。那人戴着帽子,背着一个大包,就在远处,拼命地跑。 方青拼命地追。 渐渐的,两人的距离不断缩短。方青看着那人的身形轮廓,心头一震。 “站住!警察!”方青吼道。 那人竟也冷静固执得很,一拐弯,跑到了一片建筑后。那边有灯光,还有不少人声。方青心中暗叫不好,加快速度冲过去。到了道路尽头,豁然开朗,眼前竟是一片夜宵大排档,这个点儿了,还有很多人在喝啤酒吃烧烤。一眼望去,全都是人。方青低低骂了一声,目光如电,扫视过去。那人必然还没跑远。 可搜寻一圈,却没看到那人身影。 这时方青注意到,道路右前方,还有间公共厕所,黑灯瞎火的,没有人进出。方青心头一动,跑进了男厕。 没人。 每个蹲位都看过了,空无一人。 方青一转身,又到了女厕门口,喊道:“女厕里有人吗?” 没人回应。 他冲进去。 依然是空的。 方青站在公厕门口,抬头望去。有敞着衣服吃烧烤的bj大汉,有忙前忙后的小店伙计,有女人挽着男人走远,却唯独没有那个男人的身影。 方青不死心,又往前追出一段。还是没有。那人竟像是凭空消失了。 他气喘吁吁地站在夜幕下,狠狠地骂了句“操”! 第34章 天还没亮,简瑶躺在警局休息室的沙发里,忽然惊醒。屋里灰蒙蒙一片,只有桌上亮着盏台灯。她发了一会儿呆,转头望去,薄靳言靠在另一张沙发里,睡得正香。 她轻手轻脚起来,去洗了把脸,回来时瞧见他还是一动不动,即使在窄逼的沙发上,也是睡得笔直。长手长脚有点无处可放的样子,伸在毯子外面。 简瑶笑了,走过去,替他将手放回毯子里,又将他把腿盖好。 “真像个小妇人……”有人低声嘀咕。 简瑶轻声问:“醒啦?” 他一伸手,就把她拉进怀里,抱着一起躺在沙发上。 “挤死啦。”她说。 “理论上,是不会挤的。”他说,“因为你是躺在我身上的。重叠状,我们总是这样。” 简瑶笑了:“去!” 他也笑了,把脸埋进她的长发里,似乎还很困,又不动了。 她转过脸来,伸手捧住他的脸,手指细细描绘眉目。当指尖每一遍抚过他微软的眉毛,还有冷硬的眉骨,心中对这个男人的爱慕和怜惜,似乎总要增添一分。 他没动,似未察觉,又似在感受。过了一会儿,捉起她的手指,轻轻一吻。 “我爱你。”他说,嗓音柔和低哑。 “我爱你。”她把头埋进他的怀里。 “咚咚咚——”有人敲门。 他拉着她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衬衣,然后去洗脸,她去开门。 半夜三更,办公室里只开了盏幽暗的灯。安岩一脸沉肃站在外面:“蒋学冉死了。” 简瑶心头一震。 这时薄靳言已经从她身后走出来,眉眼冷峻:“不是已经派人保护了吗?” 安岩答:“凶手有钥匙,开门进入蒋家,监控又被蒋学冉故意挡住。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方青就在楼下,马上去追,但没有抓到。” 薄靳言微微蹙眉:“噢?连方青都没能抓到?” —— 踏进蒋家时,简瑶的感觉就不太舒服。 每个看到死者被打扮成那样的人,都不会舒服。那是某种表达,某种宣泄,以死亡这样极致的方式。 蒋学冉的死亡过程已经调查清楚了。 在他的卧室里,发现了安眠药的盒子,并查实他最近半年有服食安眠药的习惯。 凶手不仅拥有他家的钥匙,还知道他的习惯。所以在凌晨两点潜入。 至于监控摄像头被挡住,这真的是蒋学冉自己造成的。否则方青一定来得及救下他、逮住凶手。 经查实,之前警察勘探蒋家时,并未发现他身上的这套女性白纱衣。所以衣服、假发、匕首,都是凶手带来的。他进入卧室后,先替熟睡的蒋学冉换了衣服,又画了妆、戴上假发。从一个斯文清瘦的男人,变成了男扮女装的模样。 最后,一刀刀杀死蒋学冉。让他以这副模样,永远死去。 方青等人从监控里听到的惨叫声,正是蒋学冉那时候发出的——他在睡梦中,就被杀死了。 “可以确定嫌疑人了吗?”薄靳言问。 “可以确定了。”安岩答,他拿出一副手绘画像,说:“这是投毒案前一天晚上,目击者顾彷彷看到的,进入工作室的人的样子。她画画不错,自己画了出来。经她证实,正是工作室当年的创始人之一,第六个成员柯浅。” 方青点了一下头说:“画得不错。我昨晚虽然只看到一个背影,但形态就是同一个人。而且我们之前深度走访时,也从外围了解到,柯浅的存在。只是最近半年,他没有再参加过社团活动,加之这个圈子人员流动又大,所以之前没有人提到他。” “我已经调集了蒋家附近的监控,当时方青追捕,柯浅夺路而逃,有两个监控拍到了他。”安岩说,“可以百分之百确认,凶手就是他。” 薄靳言只是冷淡的笑着,看着眼前的死尸,似在沉思。简瑶接过他们手里的画像和其他资料,看到柯浅的样子,心头一动。 高高的瘦瘦的男孩子,178的个头。短发,相貌特别清秀,修长眼睛,秀气挺拔的鼻梁,小小的口。堪称秀美。 不得不说,那位目击者的画工相当传神。柯浅有一双非常忧郁的眼睛,隔着纸面,仿佛都能感觉到他眼里那沉寂的溪流。 他今年23岁,去年同样毕业于南华大学。当年与蒋学冉、容晓枫一起创立月影动漫工作室。方青刚才提到的“深度调查”,就是找到了两年前混这个圈子的一些老人,都已毕业工作了,才问到柯浅的存在。但不管蒋学冉等人怎么掩饰,以警方的工作细致程度,查到他是迟早的事。 资料里还有几张照片,是那顾彷彷提供的,她当年曾经和柯浅参加过相同的cospy大赛,所以保留了一些照片。 然而每个看到这些照片的人,大概都会有惊艳的感觉。 只见照片上的柯浅,一身红衣,或者白衣。长发乌黑如绸缎披肩,眉间一点红痣,眼如烟波,笑如孩童,素手如玉。如果说之前所见的cospyer的美令人眼前一亮,那么柯浅的美貌和气质,则足以令任何人瞬间沉默。 “彷彷说,那届cospy大赛,她是第一名,柯浅是第二名。”安岩补充道。 薄靳言和简瑶都没注意,方青看了他一眼。 “毕业之后的资料,就没有了。”简瑶说,“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工作?为什么离开社团。现在,又为什么回来?” 安岩摇头:“顾彷彷也没听说过他的消息。说是大半年前,就消失了。” “是时候请那两个人,再回来聊一聊了。”薄靳言淡淡地说,“这个社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 审讯室内。 得知了蒋学冉的死讯,许笙的脸色似乎又白了一层。 “谁杀了他?”她的情绪终于也有点激动了,“他是怎么死的?文晓华?是文晓华?可是他……怎么可能是他……” 她喃喃自语着,方青把蒋学冉死亡的现场照片,放到她面前。 第35章 许笙的脸色忽然一变。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难看,跟瞬间死去的人的脸色没什么差别。 “为什么……”方青缓缓地问,“你们都不怀疑柯浅呢?” 这个名字就像子弹一样,在许笙耳朵里炸开。她没说话,像是想要用手抓住那些照片,又不敢。方青看到,她的手指在发抖。整个人像是要从椅子里跌下去了。 “这么怕他?”方青问,“有目击者看到他在前一天晚上,进入你们工作室下毒。他是社团创始人之一,肯定也有钥匙对不对?为什么你们不说?昨天夜里,他杀死了蒋学冉,我们险些就抓到了他。” 许笙突然一伸手,就把那些照片抹到地上。然后肩膀剧烈颤抖,哭了出来:“不!不可能!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她的情绪完全崩溃了。 方青沉默不语。 另一间审讯室里,盘问同样在进行。 简瑶把蒋学冉的死状照片,推到文晓华面前。 文晓华的反应比许笙更糟糕,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然后一下子从椅子上跌落在地。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脸色煞白,哆哆嗦嗦。薄靳言把他从地上扶起来。 “这是柯浅自己经常cospy的造型,对不对?”薄靳言慢慢地问,“他在杀蒋学冉之前,替他cos上了。” 文晓华猛的睁大眼睛:“你……你……你说杀学冉的是……是柯、柯浅?” “有目击者。”简瑶说,“投毒的也是他。” 文晓华整张脸全无血色:“不……不可能的……一定是搞错了!是别人!是别的人!” 薄靳言的身体微微前倾,逼视着他,嘴角有轻蔑的笑:“文晓华,柯浅只是失踪了半年,为什么你们全员一起隐瞒他曾是成员的事实?为什么比警察还肯定,凶手不是他?” 文晓华答不出来,他忽然低下头,避开薄靳言的视线。 “你们对他做过什么?”薄靳言一字一句地问。 文晓华的眼泪大滴大滴掉下来:“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不是我!我只是……我要回家!我要回去!”他痛哭起来。 眼看他的情绪即将崩溃,薄靳言看一眼简瑶,简瑶走上前,轻拍他的肩膀,说:“晓华,说出来吧。已经死了三个人了,柯浅的下一个目标,说不定就是你。你不说出来,我们就无法帮你。是活命重要,还是隐瞒真相重要?即使有再大的难言之隐需要面对,也总比死要好,对不对?” 文晓华双手捧住脸,痛哭流涕:“可是……可是不可能是他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惊惶地抬起头:“是他复活了!是鬼、是鬼啊!他变成鬼来杀我们了!我们半年前,就亲手埋了他啊……” 薄靳言和简瑶同时神色一震。 —— 发生在动漫园的这一起连环杀人案,正在薄靳言等人的努力下,一步步逼近真相。而与此同时,这城市的另一个角落里,亦有人在谋划,有人在窥探。 韩雨濛坐在窗前,望着这陌生的城市。她穿的正是那天买的水蓝色长裙,长发绾起,姿态端庄。她的眉眼是如此平静,像是任何波澜,都无法令她的心再起涟漪。 “你看到他了吗?”有个声音,在不远处问。 “看到了。”她答。 “想见他吗?” 她笑了一下:“无所谓。” “你能杀他吗?” “能。” “不会舍不得?” “当然不会。” 那人笑了一下,又问:“你的愿望是什么?” 韩雨濛看着窗外,静了一会儿,答:“我最大的愿望,当然是永永远远,和我爱的男人,我的英雄,在一起。” 男人又笑了,说:“好。他们现在,正被一个小角色耍得团团转。我们不用急着露面。不过,逗他们也逗得差不多了,你是时候和傅子遇有一些接触了。去吧。” 韩雨濛站起来,拧起包,走出房间。 经过男人身边时,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他一定会碰你,对不对?你知道这让我很不开心。” 韩雨濛笑了,把手抽回来:“这不正是你喜欢的感觉吗?” “哈哈哈……”他大笑起来。 —— 傅子遇没有听薄靳言的话。这两天,他一直到处走,到处找。去韩雨濛出现过的地方,寻找每一个角落,企盼能再次看到她的踪迹。 然而一无所获。 他一直处于一种茫然的状态中。想到曾经的遥远的甜蜜,是茫然。其实很多细节,他都已记不清了。想到这些年,也是茫然。经历了那么多事,却似乎一眨眼就过了。 对于她这次的出现,更是茫然。他面对的就像是一个陌生的女人,可想到她,心里还是会隐隐的痛。 还爱她吗? 不知道,怀念已成为习惯。 不爱吗? 可是曾经关于她失踪时报道的每一句描述,都清晰在她心头。他不止一次在夜里想象她受过的苦,她死去的画面。他这一生都忘不了她。 她的善良,她的热情,她的性感。 她的伟大。 是的,如果傅子遇的生命中,有什么女人可以用“伟大”二字来形容,只有她。那么小的年纪,就志愿去援非的她;恨不得把身上所有掏出来给每一个遇到的难民的她;以及最后选择一人身死,救了其它几个幸存者的她。 …… 傅子遇毫不怀疑,自己所见的,就是韩雨濛。 可是八年过去了,她为何离去,又为何归来? 她还是……绽放在他心灵深处的,那个模样吗? 子夜,城市的楼宇是这样清冷而寂静。一人独处时,傅子遇的脸色永远是静漠的,没有与朋友们相处时,喜笑颜开的模样。 他输入门禁密码,打开门。 灯开着,一个人坐在窗前。 她转过头,站起来。 那是傅子遇这辈子都忘不了的眼神。 她的声音却平静温柔得仿佛初见:“子遇,我回来了。没想到门禁密码还是我的生日,我直接进来了。” 傅子遇手里的东西全掉在地上。 脚下明明是平地,他却步履蹒跚,仿佛过了一生一世那么久,才走到她的面前。 第36章 文晓华的记忆,是从两年前开始的。 他第一次到月影动漫社报到,就看到一个长得十分秀气的男孩,坐在桌后,正在用彩纸剪出一些舞台用的装饰。 当时文晓华还有点紧张,说:“呃,你好,我是文晓华,就是前几天报名的。” 柯浅抬起头,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说:“晓华,你好,欢迎你。你能加入我们动漫社实在太好了。” 特别特别客气,笑容特别特别温柔。文晓华从没见过像他这样待人客气的人。 后来才知道,他对所有人都是如此。 尽管是动漫社的元老,但完全不像容晓枫、蒋学冉那样有点架子。他总是特别体贴地关心所有人,有什么活儿他一定第一个任劳任怨去做。 他总是努力地讨好所有人,希望所有人都喜欢自己。 或许他天性就是如此,但不知怎么,时间久了,连性格向来老实的文晓华,都觉得有点烦。对待柯浅也越发不那么客气起来。手上有什么活儿干不完,也开始差使他做。即使得了他什么好处,也只是不太在意地说声谢谢。有时候都懒得道歉。 大家这样的态度,柯浅并不是完全不在意。许多时候,文晓华也能看到他的落寞。他那么战战兢兢,却好像反而无法得到任何人最真挚的友谊。 也许人性本贱吧。他贱,结果他们也贱。隐约间,文晓华听说他是个孤儿,从小父母双亡,爷爷一个人把他拉扯大。或许这个漂亮又孤独的男孩,就渐渐养成这样的性格吧? 是从去年柯浅毕业开始,大家察觉他那脆弱而卑微的性格特点,越来越明显的。 因为他没有去上班。不是找不到,他根本不去找。他一整天就窝在工作室里,沉迷在那些动漫,那些cospy里。 谁都承认,他是他们见过的最好的coser。可这玩意儿不能当饭吃啊。看他这样堕落,大家更加瞧不起他。虽然在一个社团。 有一次,文晓华好心劝他:“阿浅,你还是去找个工作吧。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没多少钱,还把仅有的一些奖金、生活费,都拿来买那些昂贵又精致的玩意儿,自己天天吃方便面。 当时柯浅怎么说的? 他正摆弄着门口那些花草,抬头笑看着文晓华。那笑容清风明月般温柔:“不会的晓华,现在cospy比赛和活动的奖金越来越高,只要我们努力,就一定能活得不错。这是我的梦想和爱好,我要以此为生。难道所有人循规蹈矩地上班、成为房奴、车奴,我就不能有梦想吗?只要自己喜欢,暂时过得穷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时文晓华听了有些震动,可回头转述给蒋学冉时,蒋学冉只轻蔑地笑:“神经病。你不觉得柯浅有点疯狂吗?不切实际,他上个月已经向陆季借过一次钱了。这个月小心可别问你借。” 文晓华又觉得蒋学冉说得有道理,于是心里也越发看不起柯浅。 可柯浅说过的那句话,却总是时不时响在他的脑海里—— 难道所有人循规蹈矩,我就不能有梦想吗? 暂时过得穷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是啊,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大概连柯浅自己都没想到,最后是意外之财,将他送上了死路吧。 —— 阳光明亮,像是能照亮这世间所有黑暗与迷茫。几辆警车,停在距离动漫产业园不远的一片荒地里。杂草丛生,黑水横流。有刺鼻的臭味。 许笙和文晓华的眼睛都哭红了,到底是毕业没多久的孩子。 他们指认了现场。 那是一棵大树,树下的确有泥土翻新的痕迹。工作人员已经开始挖掘。薄靳言等人站在外围。 但最紧张的,是许笙和文晓华。他们迫切地想要知道,难道曾经埋在下面的那个人,真的不在了? “为什么会这样?”安岩问,“为什么柯浅对他们好,他们反而一直轻视?” “他活得太唯唯诺诺。”方青说,“太在意别人的看法,反而被人看轻。” 这话颇有道理,简瑶和安岩都点头。 薄靳言哼了一声,说:“是他们不够善良,漠视了他人的好意。这不是他的错,是他们的错。”这里的“他们”,指的自然是动漫社其他人。 “但大多数人,不正是如此吗?”简瑶反问。 “即使大多数人这么做,也是错的。”薄靳言淡淡地说。 大家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方青感叹道:“没有大恶,只有随波逐流的小恶与偶善,这大概就是人性吧。” 薄靳言看他一眼:“你偶尔也很有深度。” 方青笑了:“承蒙夸奖。” 随着挖掘工具一寸寸深入,新鲜的泥土表层被挖开,渐渐露出被掩盖的端倪。 被干涸的鲜血染成深褐色的衣物一角,一只看不清楚原本颜色的鞋,一片翻开的人指甲…… 薄靳言等人的神色都变得肃穆。 而文晓华和许笙已面无人色。文晓华的眼泪大滴大滴掉下,许笙伸手挡住自己的脸。 是啊,再回到那晚一次,依然触目惊心。 之前的几天,他们忽然接到柯浅的电话,他的语气激动得不行:“我们的工作室不用解散了!我拿到了一笔钱!很大的一笔钱!作为我们的创业基金!” 听到“钱”这个字,所有人的心中难免怦然一动。 第一次,在柯浅的召集下,大家聚集到一起。 “200万!我们拿到了200万。”柯浅坐在凳子上,整个人笑得开心又小心。 “哪儿来的钱啊?”蒋学冉笑着问。 柯浅看着他的脸色答:“我……之前把我们工作室的资料、表演视频,寄给了很多投资方。我还写了很详细的投资可行性报告。终于,得到了回音。一个天使投资人,给了我们200万。这笔钱作为启动资金,随意我们支配。只要我们把工作室正式建起来,拿到更多奖金,说不定他会投更多的钱,帮我们把月影建成国内最具影响力的动漫公司!” 第37章 大家都惊住了,心中说不震撼是不可能的。是能想到柯浅这样卑微的一个人,能办成这么大的事? 但想想,的确也只有他能办到。他很聪明,大学时各科成绩都很优秀。这么多天来,他很长时间都窝在工作室里,不知道钻研什么资料。也曾一个人搭公交,出去很多次,不知道去了哪里。也只有他,能书写和看懂英文信件,懂“天使投资”、“投资可行性报告”什么的。 可人的心,又是微妙的。这事固然让人欣喜,可居然是一向被他们呼来喝去的柯浅办成的。这让人的心里又有点不那么舒服。 但柯浅似乎完全没察觉到。见大家都在沉默,他又开始努力了,努力地阐述自己的计划,试图说服所有人:“……有了这笔钱,我们至少两年都不愁生计,也不用急着找工作。我可以做工作室的短期计划,我们去参加国内各大比赛,甚至国外也可以参加。只要有了名气,就会不断有各种商业邀约。我们可以买更好的服装和装备,也可以开始建自己的官网和官方微博;晓枫、陆季可以作为我们的明星cospy来打造……” 到底是有几个人听笑了,气氛似乎也终于被他点燃了。 这时蒋学冉问了一句:“所以说,这笔钱是我们大家共同拥有的?” 柯浅犹豫了一下,答:“是的!” “我们得再考虑考虑。”蒋学冉说。 “……好。” 柯浅就租住在工作室附近的一间民居里,那天晚上离开工作室时,大家都一起走,就柯浅不在。 陆季有点犹豫:“你们觉得怎么样?我觉得柯浅的提议挺好的。就是不找工作,去做工作室,我怕家里不同意。” 容晓枫说:“也不用不工作啊,兼职做好啦。200万也!可以买很多很好的衣服,也可以租更好的工作室。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分点钱花啊。” 她这么一说,大家都笑了。 许笙说:“兼职、分钱,只怕柯浅不会同意。” 大家都是一愣。 文晓华说:“蒋哥,你说呢?” “是啊,学冉,你说呢?”大家都看着蒋学冉。 蒋学冉从刚才起就一直沉默着,这时笑了一下说:“他做梦,你们都跟着做梦啊?200万,是一笔大钱,他能从谁那里忽悠到这笔钱,运气也不错。估计那人也不太了解国内cospy圈现状。或者就是有钱人投着玩儿呢。那谁首富的儿子,不是也投了游戏团队玩儿吗?你们真觉得这事儿能长久?” 大家都没说话。 “蒋哥,你的意思是,这事儿不行?”陆季问,“那怎么办?” “我大学玩社团,一是有点兴趣,二是能增加社会实践经验,这样好找工作。我可没打算靠这个吃法。200万,我们6个人,够花多久?现在bj一年房租就要几万。再别说买装备、成立公司什么的。他说的那些事,哪件容易?真以为事事都能一帆风顺?参加比赛拿不到奖金怎么办?打不出名气怎么办?到时候投资人不再投钱,我们的钱花完了怎么办?到时候我们没有工作经验,蹉跎几年,谁还肯招我们?现在我们作为应届毕业生,就很难找工作了。我可是听干人力资源的哥们儿说过,这是职场大忌讳,没有工作经验、毕业几年的人,比应届毕业生更难找工作。你们还真打算把自己的未来,赌在柯浅这个人身上?” 幽黑而寂静的路上,大家一片沉默。 后来容晓枫说了句:“可是我喜欢cospaly,这也许是我们实现梦想的唯一机会。” 文晓华的嘴唇也动了动。 蒋学冉却说:“别信那些话,什么想出去看看,什么人生不止苟且还有诗和远方。去远方的,都活得穷困潦倒。留下来的,融入这个社会,脚踏实地的人,最终才能走上更高的阶层。再说了,你们想得倒是好。柯浅他无父无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当然轻松。可我们呢?我们去搞这个,父母会同意吗?” 这话击中所有人软肋了。 不会同意的。没有父母会同意。这是想都不用想的答案。 “那我们就丢下柯浅一个人,让他去搞?”陆季问。 蒋学冉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大家。 “这笔钱,是用我们工作室的资料,大家曾经一起的努力,申请到的吧?”他问。 “嗯。”“是啊。” “他也说过,这笔钱是属于大家的吧?”蒋学冉又问。 “是哦。”“是的。” “你的意思是?”许笙的眼睛亮了一下。 “既然是大家的钱,大多数人又不同意搞创业。那就应该分了。”蒋学冉说,“他做了资料,就分多一点,40万。剩下的我算过了,我们一人32万。你们觉得怎么样?” 大家面面相觑,没人说好,也没人说不好。 毕竟,对于任何一个家境普通的应届毕业生来说,这是一笔不菲的财富。甚至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经济不会有压力了。 “他要是不愿意给怎么办?”容晓枫问,“他这个人,一向自私啊。” 蒋学冉说:“大家的钱,他有什么权利不愿意?过两天吧,先晾他一下,陆季,你和我再去跟他谈,把钱拿回来。” …… 日头渐渐升高,坑也越挖越深。 方青蹲在坑旁,眉头慢慢蹙起。已经挖的这么深了,除了刚才发现的零星物品,却再无任何发现。 文晓华断断续续地说:“我们那天,没挖这么深……已经挖过了,他不在,他真的不在了。”许笙也脸色惨白,后来一咬牙,跑到坑旁仔细地看,嘴唇微微颤抖。 薄靳言却露出非常冷淡的笑,说:“噢,这下有意思了。” 简瑶问他俩:“你们那晚,真的确定他死了?” “死了啊……”文晓华哭着说,“我们到他家的时候,他就躺在地上,血流得满地都是,眼睛睁着,早就没气了,身体也是冷的……” 许笙的脸色也难看得像鬼,她看着简瑶:“我们很确定,他死了。都那样了,不可能还活着。” 你若曾经亲眼见过尸体,就知道所言非虚。 死人,和活人,是完全不同的。 我们,也是第一次见到。 被我们合力杀死的昔日伙伴,以及我们的梦想。 第38章 文晓华和许笙还清晰记得那天晚上的情形。 怎么会忘得了呢?每一帧每一幕都像用笔勾勒出的极精细的画,刻进他们的脑海里。 他们是在夜里十二点多,接到陆季的电话:“马上到柯浅家里来。” 文晓华丈二摸不着头脑:“这么晚?你们跟他谈得怎么样?” “别问那么多!快过来。”陆季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对劲。 然后所有人,都来了。 进屋的瞬间,一个个都被吓傻。满地的鲜血,柯浅居然戴着黑色假发、穿着白色纱衣、上了妆,正是他最喜欢cospaly的一个女性角色。 他左胸插着一把刀,躺在血泊里。眼睛睁着,已经没了气息。 血还在流,不断的流。文晓华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流这么多的血。 “怎么回事?”容晓枫尖叫起来,“你们杀了他?杀了他?” 许笙和文晓华都说不出话来。 蒋学冉坐在那里,脸上还有伤。屋里的东西乱七八糟。陆季扶着门站着,脸上也没有一丝血色。 “是意外。”蒋学冉的声音也有点抖,“他突然变脸了,不肯把钱给我们。后来就动了手。” “我没想杀他,我没想……”陆季颤声说,“大家打在一起,我才拿起桌上的匕首吓他。可是他反抗得太激烈了,一涉及到钱,比平时都凶,还让我们滚,说要告我们。我一时气不过……” 大家都沉默着,屋内弥漫着某种诡异的气氛。 “叫救护车?”文晓华战战兢兢地问。 “已经没气了,也没心跳了。”蒋学冉低声说,“我们刚才试过了。而且如果叫了救护车,我们还脱得了干系吗?” 众人面如死灰。容晓枫忽然尖声说:“什么我们?人是你杀的,关我们什么事?这种事扯上我们干什么?你为什么要叫我们来?” 许笙也动了动唇。 陆季没说话,转过脸去。蒋学冉怒吼道:“放屁?来跟他拿钱的事,是不是大家商量定的?他不愿意也得愿意,这是不是你们都同意的?晓枫你不是还等着这笔钱,跟男朋友去国外玩吗?现在出了意外,这是意外,不是我们两个人的责任,跟你们也有关系。你试试报警,看你们有没有合谋的责任?警察会相信你们是无辜的?” 容晓枫吓呆了,呢喃着没说出话来。许笙默不作声,文晓华则已被吓得魂飞魄散:“我们……会坐牢吗?” 蒋学冉静了一下答:“会。如果报警的话,就会。如果不报警……”他看一眼陆季,陆季的脸色更难看了,几乎是很低的声音说:“柯浅他……没有别的朋友,又是一个人住。毕业大半年也没工作。” “我们一起,把他埋了。”蒋学冉缓缓地说,“他失踪了,没人会知道。钱我们分了,一人40万。” 那晚夜特别黑,月亮特别亮。五个即将踏入这个社会的年轻人,就这样抬着尸体,避开所有人的视线,一路走,走到了那片荒地里。 柯浅虽然瘦,但是个子高,他的尸体很沉。起初,文晓华还能听到编织袋里滴答滴答,血液滴落的声音。后来血也不流了。 那晚文晓华连哭都忘了,只茫茫然看着远方的树,和天上的月亮。他以前在电视里看到过,说人死后,尸体会变冷。那一刻他才真切感受到,柯浅的身体,真的越来越冷。那个在工作室里小心翼翼打量每个人的脸色,给他们带早餐,替他们清扫桌面的大男孩,那个唯一一个会在他生病时,冒雨去买药,还乐呵呵地笑着的男孩,真的死了,没有一点温度了。 挖好坑,他们把他埋了进去。 柯浅的眼睛已经闭上了,不知是谁抚上的,抑或是他自己闭上的?那时文晓华的心里忽然闪过个奇怪的念头,他这样死去也挺好的。白衣、长发,精致妆容,满怀鲜血。永远被定格在他最喜欢最美丽的模样。他并不适合这个社会,他活得太天真太脆弱。 他跟他们都不同。他相信梦想,坚持梦想。 他其实比他们都更有勇气和才华。 然后因为200万,死在他们这些平庸而怯懦的人手里。 …… 可是现在,文晓华和许笙一起望着眼前空荡荡的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尸体去了哪里? 他,去了哪里? —— 刑警们第二个勘探的地点,是柯浅曾经租住的房子。那是附近农民的一间小房子,他失踪了这么久,屋主居然也没发现。 “因为他半年前,一次交足了两年的房租和水电费。”屋主说,“那房子又偏又破,我平时都不去看的。” 那屋子在乡镇一角,从外面看,的确是间老旧又狭窄的平房。但当薄靳言等人走进时,竟觉得耳目一新。 墙上贴着米色细花墙纸,顶上坠着盏纸灯。虽然是便宜货,但是很搭整个屋子的风格。沙发和桌椅都是老旧木质的,简瑶知道很多人喜欢从旧货市场淘这些东西。屋内没床,只有一个很大的网状摇床,上面扔着个小黄人枕头。 四处有积灰,但应当存在于地面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是他的风格。”薄靳言忽然低喃了一句。 这莫名令简瑶有些怔忪。 她忽然发现,自己以前并不是特别了解薄靳言。她知道他聪明、自大、坚定,他从不畏惧与任何穷凶极恶之徒斡旋,甚至会因此兴奋得意。 但对于某些罪犯,譬如古城案的谢敏,譬如现在的柯浅,他隐约又表现出一种深沉的、难以描述的情绪。是同情吗?但他从不会因此心软。是理解吗?但他说过,即使有再迫不得已的苦衷,也不应该杀人。 是凝视。 简瑶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个词。 是一种平静的、慈悲的、冷静的凝视。不会为之所动,却也不会带任何鄙视和偏见。他看这些走投无路的罪犯,跟看一个普通无罪的人,没有什么不同。 想到这里,简瑶也抬起头,凝望着他。他英俊而专注的侧颜,他清亮锐利的双眼。 所以她爱他。 胜过这半生所见的一切风景。 第39章 现场勘探结果很快出来了。 工作人员汇报:“鲁米诺反应显示,现场残留大量血迹。经检验都属于柯浅。一个人流那么多的血,理论上是不可能还活着的。” —— 傍晚,特案组成员在警局楼下的小馆子里,随便吃点快餐。 点菜的时候,薄靳言给傅子遇打电话,想叫他一块儿吃饭。提示音却是呼叫转移。傅子遇爽朗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哈罗,如果听到这提示音,就表示我正在睡觉、度假之类的,不方便接听你的电话。请稍后再打来吧。” 薄靳言微微一笑,放下手机。 方青点了根烟,靠在门口慢慢地抽着。看着安岩给自己点了瓶可乐,问:“你们俩都不抽烟么?” 薄靳言抬眸看他一眼,都懒得回答。安岩笑笑说:“我不喜欢烟的味道。” 方青一笑,眼睛微眯望着远方,继续吞云吐雾。 一支烟抽完了,他才走进包间。简瑶闻着他身上的烟味,竟也不觉得讨厌。 “你怎么看?”方青看着薄靳言。 “答案显而易见。”薄靳言说。 简瑶还为这离奇的案件纠结着,微蹙眉头。安岩则说:“我相信概率,柯浅应该已经死了。” 薄靳言看着简瑶,微笑着说:“薄太太,你的思维方式趋于细致敏锐,这是优点,也是缺点。请记住一条刑侦准则:当情况越复杂越离奇时,真相往往趋于越简单的结果。” “嗯。”简瑶点头。 方青笑了:“你们两口子平时都是这么相处的?充满学术探索氛围?” 简瑶一笑:“是呀。” 方青只是笑,过了一会儿,拍拍薄靳言的肩膀,低声说:“你能娶到个这么包容你的老婆,真是三生有幸。” 薄靳言下意识不喜欢别人触碰自己,还是个男人。可方青这一勾肩,大大咧咧,洒脱自然,竟也不让他觉得讨厌。 不过,他可听出了方青话语里的挖苦之意,是在说他太学究太乏味了吗? “呵……”薄靳言低下头,在方青耳边说,“我的如火热情,自然不会被你们这些外人看到。” 方青一口水呛在喉咙里。 “所以……”简瑶思索片刻,抬起头,“不管尸体消失、死而复生有多离奇,不管他表现出对社团成员们有多熟悉,这个案子,只有两个可能性。” 薄靳言和方青都慢慢喝着茶,听她说。安岩也专注听着。 “第一。”简瑶说,“他的确天赋异禀,在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下,活了下来。潜伏数月,然后复仇。” “第二。”薄靳言说,“柯浅的确是死了。无论方青还是那位顾彷彷,都只在晚上看到酷似他的背影或侧脸,并且戴着帽子——所以,某个身高长相与他接近、对他十分了解的密友,偷走了他的尸体,然后替他复仇。” “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安岩问。 “一切都回到了原点。”方青说,“我们要从柯浅重新开始调查。” —— 此时天还没全黑,傅子遇家中的窗帘,却是紧紧拉着。只有床头一盏柔和的灯,照亮彼此的面孔。 起初,连拥抱都是忐忑的。彼此相对站了好一会儿,傅子遇才伸手抱住她。 轻轻地抱,然后手臂慢慢收紧。 就这一个动作,却令韩雨濛心头梗塞发痛。 “joe?”他颤声问,像是要确定她的存在。 “嗯……是我,kris。” 沉默了抱了好一会儿,他低头看着她,英挺的鼻梁,沿着她的脸,慢慢下移,找到她的唇。两人都静了一会儿,他覆住她的唇,用力地覆住,只令韩雨濛微微睁大了眼睛。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激烈疯狂地吻自己,脑子里瞬间乱哄哄的一片。恍惚间眼前不是30岁的傅子遇,而是当年二十出头,那个热情又放肆的少年。可他的眼睛是那样阴霾,她从未见过他这个模样。他用力咬她的唇,咬得她很疼。他一把将她推倒在床上,压着她,却没有再动她的衣服,只是按住她的肩膀,令她动弹不得。 他垂下头,韩雨濛看不清他的眼睛。 片刻后,他忽然笑了,哑着嗓子问:“为什么突然……回来了?八年了韩雨濛,八年了!你在我的世界里死了有八年了,为什么突然回来?还要来找我?” 一滴热泪,落在韩雨濛的脸颊上。 他哭了。 刹那间,韩雨濛也热泪盈眶。 “我……”她竟说不出一个字。此时此刻只想夺门而出,可身体仿佛失去所有力气,一点也动不了。 她泪流满面,慢慢说道:“我和他……在海上遇到了风暴,我们都没有死,漂到了南美。” 傅子遇抬头看着她。 “我……”她觉得说出每一个字,喉咙都那么干涸,“被他逼着做了许多,不愿意做的事。我回不来。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直到最近,他生了重病,我逃了出来。一路逃,从南美逃到中国。” 她抬手捂住自己的脸。 傅子遇沉默了一会儿,问:“那为什么一直躲着我?现在又突然来找我。” 韩雨濛答:“我……不确定,是否还应该出现在你面前。可是,我还是想来,想要找你。” 傅子遇注视着她好一阵子,忽然松开她,起身坐在了床边,静默不语。 韩雨濛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心中哀痛万分。那是她曾经的神,她的信仰,她一生所爱。现在竟然无法接近。 她还可以接近吗?她还有幸可以与他厮守残生吗? 她爬过去,用微抖的手,鼓起所有勇气,从背后抱住了他。真是奇怪,经历了那么多事,她现在看到陌生人在眼前死去也不会眨眼。可回到他的身边,却像重新变回了20岁那个青涩忐忑的女孩。 她把脸埋在他的背上,流着泪,用很小很小的声音问:“kris……你还爱我吗?” 傅子遇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低声笑了:“你问我还爱不爱你?joe,如果某一天,天空再也看不到星星了。那就是我不爱你的那一天了。” 韩雨濛愣了一下,泪水夺眶而出。 傅子遇说完后,转过身来,想要真真切切地将她重新抱在怀里,谁知她却突然跳下床,朝门口快步走去。 傅子遇脸色瞬间一变,追上去拉住她的手:“你去哪里?” “我……”她抬头看着他,泪水沉静,“我不能在你这里呆太长时间,他一直追着我。kris,我回来的事,请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好朋友薄靳言。我请求你……我不想……也不能跟警察有任何接触。等时机合适,我会再来找你。” 傅子遇抓着她的胳膊不放,谁知她手腕一错,竟然轻易挣脱,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转身就出了门。 傅子遇站在原地,没有动。过了一会儿,等他追出去,楼道里早已空空如也,楼下人潮车流穿梭,又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傅子遇回到房间里,看着褶皱的床单,枕头上她的一根长发,只觉得一切仿佛一场梦。 他走到阳台,坐在藤椅里,他望着遥远的夜空,拿着手机,翻到薄靳言的电话,却迟迟没有拨出。他一个人坐了很久,抬头,却只见繁星闪耀。 然后他笑了,笑得孤独又温柔。他把手机放下了。他决定相信,并且继续等候。 第40章 是谁,隐藏在柯浅身后? 是谁,对动漫社员们怀有极大的恨意? 是谁,能够策划出如此精密冷静的连环谋杀,进而把活着的人逼到精神崩溃? 而“他”的杀戮,是否还不会停止? 许笙和文晓华,已经被警察保护起来。而有关“他”的存在,却一点端倪都没有。 “没有,柯浅从对我们提起过,还有别的什么朋友。”文晓华说。 “但是……他那段时间,经常一个人外出。回来时似乎总是很高兴。”许笙说。 “你们就没问过他,是去干什么了?和谁见面?”方青问。 许笙和文晓华低下头:“我们没问。” —— 黑色切诺基行驶在高速公路上,薄靳言的侧脸冷静无比:“有两种可能。爱人,或者亲人。” 简瑶微怔:“亲人?按照柯浅的资料,他的爷爷几年前也死了,没有别的亲人了。” 薄靳言点头:“但是我们不能排除任何可能,所以还是得去他老家走一趟。那个人熟悉动漫社,熟悉他们每一个人的习惯。许笙和文晓华已经确认,当年为了方便排练,柯浅有一把蒋学冉家的钥匙。也就是说,连这把钥匙在哪儿,柯浅都告诉了’他’。他们无所不谈,柯浅对他绝对信任,倾诉过一切。他们亲密得像一个人。 柯浅的性格敏感而脆弱,不善社交。那个人应当是柯浅失踪前不久出现的,如果更早,社员们没理由没察觉。那么短的时间,和一个人成为生死之交的好朋友,普通人的可能性都非常小,更何况是柯浅。 但是,爱情和亲情,可以做到。” 简瑶点头,想了想说:“并且以柯浅的性格,对朋友的依赖性非常强。如果得到了一个真正的好朋友,一是他没必要对社员们隐瞒;二是他对社员们的心理依赖性,应该就没有那么强了。事实上动漫创业,他并不是非这些人不可。可他得到那笔投资后,依然非常在意他们每个人的看法,非常渴望得到他们的友谊。甚至愿意拿这笔钱,去换取他们的重视和陪伴。这说明,’他’给柯浅的感情,无法替代友情。” 薄靳言微微一笑:“welldone.(干得好)” “爱情啊……”简瑶叹息,“是爱情吗?” 薄靳言没答,而是说:“柯浅得到的那笔天使投资,其实非常可疑。我们在他家里,没有找到相关投资文件,并且按他的说法,那笔钱他可以随意支配。通常的天使投资人,不会这样进行投资行为。只是蒋学冉他们没有社会经验,没有察觉异样。” “也就是说……那笔钱,很可能是’他’给柯浅的?” “有这个可能。”薄靳言答,“我已经让安岩查那笔钱的来源了。同时也让方青留在bj查找柯浅身边的其他线索。” “那我们这趟去柯浅老家的目的,就是去查,有没有可能是他的亲人作案?” “不仅如此。”薄靳言说,“这是个有意思的案件。如果不深入了解柯浅,我又如何做到像他那样思考,进而去感受和了解我们的真正凶手?” 哦哦,又来了。简瑶笑了:“喂,你为什么总是对凶手保持着高涨的兴趣?你就不会厌烦,不会累吗?” “自己喜欢的事,怎么会累?”薄靳言看她一眼,“我所喜爱的,我所厌恶的,多年始终如一。” “哦。”简瑶忍不住笑了。 他也笑了,低声说:“是的,我在不着痕迹地提及你。” 简瑶更加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容了。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是几天没联系的洛琅打过来的。 “简瑶,我今天正好顺路去你们那一区法院办事,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饭?” 简瑶顿了一下。 洛琅笑了:“叫上你先生一起。” 简瑶笑着说:“洛大哥,不好意思,我们今天都在外地查案,回不去。改天吧,改天等我们回来,请你。” 洛琅“哦”了一声,说:“好。那下周吧。我这边还有些比较有价值的案件法律资料,下次拿给你。” 挂了电话,简瑶说:“洛大哥约我们俩一起吃饭呢。” 薄靳言答:“没兴趣。” 简瑶:“下次陪我去嘛。” 薄靳言:“……好。” 简瑶看他神色如常继续开车,忽然起了逗弄他的心,问:“喂,我说,我跟别的男性朋友交往,你会不会吃醋啊?” 薄靳言嗤笑一声:“有危机感的男人,才会吃醋。遗憾的是,我体会不到那种感觉。” “切……” 又开了一小会儿,他忽然问:“他比你大很多?” 简瑶反应了几秒钟,才明白薄靳言说的“他”是指洛琅。“七八岁吧。”她答。 “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 他淡淡地答:“你叫他洛大哥。” “嗯哪。薰然也这么叫。” “我比你也大四岁。”薄靳言又说。 简瑶愣了一下。还真是哎。可她却从来没有他比她年长的感觉。 见她不说话,薄靳言微蹙了一下眉头,说:“但是你以前,从来没有叫过我大哥。” 简瑶:“……” 原来他在意的点,在这里啊。 不是说好体会不到吃醋的感觉嘛…… 见他目光清亮地望着自己,简瑶忽的笑了。 “你想要我叫你哥啊?”话一出口,脸忽然有点热。 薄靳言没说话。 简瑶清了清嗓子:“薄大哥。” 他微微笑了。 简瑶眨了眨眼,又喊:“靳言哥哥。” 薄靳言轻轻“嗯”了一声。 风从窗口吹进来,安静而熟悉的车子里,竟仿佛有种温柔而令人悸动的空气在浮动。简瑶忽然注意到,他的表情虽然很淡定,两颊却微微泛起绯红。 某种温暖牵扯的情绪,填进她的心房里。她抬头跟他一起望着前方,任风在吹,任景色悄悄掠过。 与此同时,洛琅坐在车里,抬头便望见简瑶办公室的那扇窗口。手边,是整理得整整齐齐的一叠资料,上面还有许多他的亲笔批注。 哪里是顺路来这一区?事实上与她的相遇,便不是偶然的老乡聚会造成的。而是他这么多年一心一意想要的。 静坐了片刻,他驱车离开。 等她平安回来,再盼相见。 第41章 柯浅的老家就在hb离bj其实不远。但这些年,中国的中小城市无一例外在拆迁、修筑千篇一律的商品房或新城。柯浅最早的户籍所在地,某破产老厂宿舍,早已被夷为平地,建起了新的小区。而昔日那些邻居,也不知去向。简瑶在小区附近问了一圈,包括居委会,没有人认识柯家的人,也没有找到任何资料。 唯有小区对面的湖,碧波荡漾,清澈依旧。 或许在这样经济高速变化的年代,唯一不变的,就是始终凝视着我们的,湖泊山川。 小湖旁边,还有大片湿地,绿意盈盈,倒是被很好的保护了起来。 他们又去了第二个地址:柯浅爷爷的家,也在本县。按照柯浅在大学里登记的家庭关系,只有一个爷爷。住址填的也是爷爷家。 这次比较容易就找到了。是在老城的一间老房子里。青瓦灰墙,两间平房。门口上了把大铜锁。 简瑶和薄靳言敲了半天门,倒是旁边屋子里出来位大妈,说:“你们找谁啊?” 简瑶笑着说:“大姐,我们是柯浅在bj的朋友。来这里旅游,正好想起他说老家在这儿,所以想来看看。” 薄靳言微微含笑,看了眼变得越来越滑头的刑警老婆一眼。 大姐见他俩生得一表人才,倒也不怀疑,说:“哦,原来是小柯的朋友啊。他最近没回来啊。” “大姐,小柯的爷爷是什么时候过世的啊?”简瑶问。 大姐叹了口气说:“有四五年了吧,小柯刚考上大学那会儿。” 简瑶和薄靳言对视一眼。打击就在那时候到来,难怪柯浅会对大学的朋友表现出强烈的依恋。 “他还有别的亲戚吗?”简瑶问。 大姐想了想,摇头:“没看到有来往。我们家十年前搬来的,就他们爷俩儿孤苦伶仃。哎,说起来小柯也是命苦,听说还五、六岁时,父母就出车祸死了,也没赔到什么钱。这不,他爷爷死后,家里钥匙还在我这里放了一把呢,他在外面读书,让我时不时地过来打扫一下屋子。” 薄靳言忽然问:“那他上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大姐答:“就一个月前,我记得很清楚,那几天是清明节放假。” 薄靳言和简瑶都没说话。 一个月前。 柯浅被蒋学冉等人“杀死”,是在半年前。 然后被掩埋的“尸体”失踪,然后一个月他前回过一趟老家,然后犯下了一连串的凶杀案。 “你确定回来的是他?”薄靳言问。 大姐奇怪地看他一眼:“你这问的是什么话?难道我还会看错?那天他还在我家吃了晚饭呢。我看着长大的孩子……” 简瑶笑着插进来:“大姐,是这样,我们也知道柯浅在这里多得您照顾,这是二百块钱,也是我们作为朋友的一点心意。” 大姐一看钱脸红了,挥手说不要。简瑶坚持给她,她推辞了几次,到底还是收下了。简瑶趁机问:“大姐,我们都到这儿了,能进去柯浅家看看吗?” 柯浅爷爷家,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一点不为过。两间屋子里,除了床、桌子、柜子,就没有什么东西。但是却保持得很整洁。那些家具都是老式的,还有人在墙上手绘了一些中国风竹叶花草图案,仔细一看,整个家立刻变得不俗起来。 不用说,这也必然是柯浅的手笔。 大约是觉得柯浅家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大姐领他们进来后,就出去忙别的事了。薄靳言和简瑶看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简瑶说:“我困惑了。我以为柯浅必死无疑,之前方青和顾彷彷看到的,都是身形跟他相似的另一个人。可现在,这位大姐确确实实看到的就是活着的柯浅。难道他真的没死?” “不必困惑。”薄靳言说,“我想我们已经接近答案了。你没发现,这个屋子里,少了一样东西吗?” 简瑶一怔。 薄靳言戴上手套,将柜子、抽屉一个个打开,然后又关上,说:“柯浅那样敏感又细致的性格,幼年丧父丧母,刚考上大学又失去祖父……他一定会把某样东西,保存得很好,珍而重之。可是我们在他的租住小屋里,没有发现那样东西。在这里,也没有找到。” “是什么?”简瑶问。 “相册。” 简瑶一愣。 薄靳言微微一笑说:“那是那人想要带在身旁的东西,抑或是……他想要掩饰的东西。这就是他忽然回来这一趟的原因。” 简瑶怔住。 难道说,不是爱人,而是…… 亲人。 —— 荷花池小学,是附近最好的一所小学。薄靳言和简瑶赶到时,正是下午。 “邻居大妈是十年前搬来的。”薄靳言说,“那时候柯浅刚好上初中,她对他初中以前的事,并不知晓。周围也没有时间更长的邻居。而柯浅从小成绩优秀,考入的必然是最好的小学。” 他们来到学校教务处,亮出证件。一位年迈的老师接待了他们:“好的,稍等一下,我去拿当年的学籍资料。” 正等待的时候,安岩来了电话。 “查出来了。给柯浅打那笔钱的,是个海外账户,美国的。账户名叫k.a。” 这时,老师也把学籍册拿过来了。虽然隔了很多年,但简瑶仔细看了一会儿,就在班级合影里,找到了眉目酷似成年柯浅的小孩,她指出来给薄靳言看:“你看,这是柯浅。” 旁边的老师却戴上老花镜,笑着说:“你认错了,那个不是柯浅,是柯爱。柯爱是姐姐,女孩站在第一排。柯浅是弟弟,站在最后一排。他们呀,是一对双胞胎。” 薄靳言拿着照片,沉默地注视着。简瑶果然在最后一排,找到了柯浅。看着相貌几乎一模一样的两个孩子,她的心里忽然有点莫名的难过。她问:“那后来呢?姐姐柯爱去了哪里?” 老师叹了口气答:“姐姐命好,他们有个亲戚,没有儿女,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收养了她。但大概是怕两个都收养,负担太重吧,也怕两个孩子在一起,反而养不亲。所以弟弟还是留在爷爷身边。后来好像就把柯爱带去美国了。” 第42章 “柯爱,英文名Rita,24岁,美国芝加哥大学化学系学生。去年12月,回国做交换生。预计今年6月底回美国,也就是下个星期。”安岩把资料递给大家。 方青在手中将资料一抖:“化学系?呵呵……” “已经查实,那个美国账户,也属于她。”安岩说。 “导师评价……”薄靳言缓缓读到,“思维敏捷、心思细腻。具有非常强的计划能力和执行力,也很有勇气,深受师生喜爱……看来她具备作案的知识和能力。” 简瑶看着资料,说:“虽然是异卵双胞胎,但是姐弟俩从小相貌就十分相似,长大后的照片也有八、九成像,如果刻意扮演,旁人看来,确实也可能认不出来。” 方青说:“靳言,这个姐姐回国的时间,恰好与你推测的那个’神秘人’出现的时间对得上。钱也是她打的。她必然熟知柯浅与社团成员们的一切交往。有动机、有时间、有能力、有获得毒物的渠道,还有目击证人。她是凶手,板上钉钉。” 薄靳言眉目冷峻:“安岩,你去查实氰化物来源。方青简瑶,我们去会一会这位情深意重的姐姐。” 清都大学在国内数一数二,理工科更是享誉南北。车从南门驶入,一路都是郁郁葱葱的植被,和古朴的建筑。时不时有学子骑自行车而过,还有不少人坐在草地里安静看书。 就在这样宁静悠远的气氛里,薄靳言将车停在化学学院门口。已经跟校领导打招呼,这次要低调行事。三人沿一条长长的走廊往里走,到了一间实验室门口。 傍晚的余晖映在窗棂上,里面传来说话声和笑声。 几个学生,穿着白大褂,在摆弄仪器。 方青率先走进去:“请问,柯爱是哪一位?” 学生们止了笑,都抬头看过来。一个高个长发女孩说:“是我。” 看清她面容的那一刻,简瑶有片刻的怔忪。那真的是非常相似的一张脸,可又跟柯浅判若两人。柳叶眉、翘鼻、小口。然而长发微卷披在肩头,眉色比柯浅更淡一些,唇色也更浅一些。画着淡淡的妆。但与柯浅完全不同的,是气质,是眼神。她的眉宇很沉静,眼睛直率地望着每一个人,不卑不亢。周身上下,有一种冷冽的气场。 “你们有什么事?”柯爱问。 旁边的几个学生,则警惕而疑惑地望着他们。 方青掏出警官证:“我们是市刑警队的,有一宗案件,需要你回警局协助调查。” 学生们面面相觑,柯爱一怔。 她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难看:“是……柯浅出事了吗?” 这反应出乎薄靳言等人等意料之外。 “回警局再说。”薄靳言说。 “好的。”柯爱迅速脱掉白大褂、摘下手套,神色凝重无比。旁边的同学有人抓住她的手问:“Rita,没事吧?要不要我们陪你去。” “是啊!你一个人怎么行?” 薄靳言等人在旁安静地等着。 柯爱摇了摇头,笑了一下说:“你们继续做实验,明天一早还要交给教授呢。我没事……是我家里的事。” —— 柯爱没有住在学校的留学生宿舍,而是在外租了个房子。她被方青等人先带回警局了,薄靳言和简瑶则来她家里查看。 这是间精致温馨的一居室。素净、干净。书架上一排的书,除了化学专业,还有些旅行的书,以及一些世界名著和诗集。薄靳言拿下来一本,翻了一下,是毛姆的《面纱》。里面做了很多批注,字迹与柯浅完全不同,更加清秀有力。他翻到最后一页,柯爱在那儿写了一段话:“人生的价值,不应以长短计算,也不应以财富、地位、美丑等等。灵魂的清晰与充沛,才是一切快乐的源泉。做一个会爱、能爱、博爱的人。愿我生命中的每一分钟,都活得有意义。”书页有些发黄,看起来至少有几年时间了。 薄靳言静静凝视了一会儿,将书放回。 简瑶走过来:“这儿有几封信。” 一封是父母寄来的,大概正好是半年前。 “Rita,听说你找到了弟弟。我和爸爸都很为你感到开心。邀请他来美国玩吧,或者你在国内再呆一段时间,都没有关系。虽然我们很想你。 你养的那两只流浪狗,最近大概也是因为太思念你了,不太肯吃东西。我去找了兽医,想了办法,终于还是认真吃了。不必担心。 谢谢你寄给我们的礼物。离开中国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还能吃到地道的BJ小吃。你爸爸还开心得喝了几口小酒呢。 还有,你的男朋友Jason很想你。听说成天在他家里谈吉他唱情歌,哈哈。他是个痴情又勇敢的男孩子。不过收到你寄给他的礼物,他快活得拥抱了我们。听说他即将成为一名律师,我们真为你们感到高兴。 照顾好自己,好好学习,我们盼望你的归来。” 另一封是那个Jason寄来的。 “亲爱的Rita,我是这样思念你。 思念你美丽的笑容,思念你温柔的话语。你就像阳光和雨露,带给我生活中的一切美好。没有你的陪伴,美国的一切都索然无味。 想要让你知道的是,我即将成为一名律师。我想你一定会为我感到高兴。是在你的鼓励和陪伴下,我才能实现自己的梦想。 我也为你感到骄傲。我的美丽、善良、聪明、可爱的中国女孩。 等你回来。 爱你的,Jason。” …… “看起来柯爱的人缘很不错。”简瑶说。 “是啊。”薄靳言说,“一个非常受人喜爱的女孩。” —— 炽亮的灯光,照在头顶。偌大的审讯室里,只有柯爱一人独坐着,灯光仿佛也变得有些恍惚。 她有些不安地搓了搓双手,眉宇间也变得更凝重。但人还是镇定的,仿佛那镇定来自她自身的修养和性格,心中再急切,她也只是频频抬头,望着门口,希望早点得到弟弟的消息。 薄靳言等人站在隔壁,透过单向深色玻璃,注视着她。 “方青,我们去和她聊聊。”薄靳言说。 “好。” 门被拉开,柯爱抬起头,看到走进来两个男人。一个相貌清秀,个子高大,但神色冷峻。另一个肤色黑些,也结实些,俊朗的一张脸,挂着笑。 柯爱下意识站起来。 方青依旧笑着:“坐、坐。”把一杯热茶放到她面前。 柯爱双手接过,低声说:“谢谢。” 方青和薄靳言对视一眼,方青微笑开口:“柯爱,我们今天回来,是想让你协助有关你弟弟案件的调查……” 柯爱抬起头,目光锐利:“警官,我弟弟他……到底怎么样了?” 方青:“为什么这么问?” 柯爱的手指握了握纸茶杯:“因为……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跟我联系过了。” 方青和薄靳言都静了一瞬。 “一个多月?”薄靳言问,“那么,一个多月前,他跟你的最后一次联系是什么?” 柯爱犹豫了一下,又抬头看着他们,过了片刻,似乎又下定决心,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递到他们面前。 那是一条发自未知号码的短信: “爱,忘了我吧,忘了这世上,还有唯一的一个我。回美国去,好好生活,带着我所有的爱和梦想。我要去做不应该做的事了,我要让这世上的恶毒庸俗之人,都付出代价。我再也不会回来,但我的心永远和你在一起。不要想念,不要联系,不要报警,也不要回头。我答应你,我也会努力地生活下去。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像你一样勇敢、努力。——浅。” 方青立刻把手机递给门外的工作人员,送去鉴定。 柯爱抬起那清澈的眼睛,望着他们。刹那间,薄靳言和方青竟同时有些失神。 大概谁被这样坦率、干净又悲伤的目光注视,都会有同样的感觉。 “柯浅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她缓缓地问。 “今年2月10日,他和他的社团朋友们,因为那笔200万的钱如何分配,起了纠纷。”方青答,“他身中数刀,流了大量的血,被他们埋了。法医判定,他存活的几率微乎其微。但现在,我们在原处没有找到尸体。” 他说得很慢很清晰。 柯爱慢慢睁大了眼睛,那眼中全是茫然、震惊和痛苦。 “不……不可能的……”她用手捂住自己的脸,眼泪掉了下来,“我前几个月还一直收到他发来的短信,他肯定没有死,不可能的。” 第43章 “你怎么看?”安岩问。 简瑶盯着玻璃后的柯爱,答:“说实话,她看起来真的一点都不知情。如果这一切反应都是装的,那这个女人也太厉害太可怕了。” —— “你回国后,是什么时候开始跟柯浅取得联系的?”方青问。 柯爱的目光有片刻的凝滞,回忆了一下,答:“回国之后,大概一个月,一切安顿好。我去了趟老家,找到了爷爷家。他不在,我通过邻居,得到了他的联系方式。知道他也爱BJ我高兴坏了。” 方青:“他当时是什么反应?” 柯爱的嘴角露出一丝惨淡的笑:“他很开心,我们俩都非常非常开心。即使不用多说什么话,我们彼此都知道的。” “为什么你们俩交往的事,瞒着身边的人?”薄靳言问。 “我其实是不在意的,柯浅不想说。”柯爱答,“他说别人都不懂,不懂两个自小分开的孩子,重逢之后的感受。他说他的身边没人会懂,我尊重他的感受,也想尽自己一切力量帮助他。” 方青:“为什么要给柯浅那笔钱?那笔钱数量可不小。” “我的养父母家庭,经济比较宽裕。这笔钱他们也同意给柯浅。”柯爱答,“我想要……帮助他实现梦想,可是万万没想到……” “本月17日晚上12点至2点,20日晚1点至3点,你在哪里?干什么?” 柯爱抬起头:“那么晚……我肯定在睡觉。你们问这个干什么?” 薄靳言不急不缓地说:“17日晚上,共谋杀害柯浅的两名社员,被人下毒杀害,毒物是氰化物。20日晚上,另一名主谋被人杀死在家中。如果我们不阻止,凶手会继续杀人。” 柯爱怔住了。 她的表情变化,非常真切、微妙。 起初是震惊,然后是疑惑,然后是思索、恍然,苦笑,悲切。 “是他吗?”她怔怔地说,“所以他才说要做不该做的事,让恶毒的人付出代价……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她再次用双手捂住脸,泪水滚滚而下。 悲痛,压抑而强烈的悲痛。即使你只是望她一眼,都能清楚地感觉到。 薄靳言抽了一张纸巾,递给她。 “别哭了,我们对于他所遭受的痛苦,也非常遗憾。” 柯爱抬起泪眼看着他:“谢谢你。” 方青又说:“柯浅家里,留下大量血迹。法医推断他不可能还活着。但是,我们有两个目击证人,看到相貌酷似柯浅的另一个人,在杀死社员们的犯罪现场出现。所以,我们今天才请你回警局。” 柯爱怔住,明白过来:“所以……你们怀疑我?不可能的,怎么可能是我?虽然我听柯浅讲起过他们,但连他们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是柯浅,他没有死,没有。” 她最后的语气,却不知是喜是悲了。 方青和薄靳言交换了一个眼神,薄靳言说:“好的,柯爱小姐,今天的交谈就到这里。不过有一点我需要提醒你注意,柯浅现在只能定义为失踪,所以我们的确不能排除他的杀人嫌疑。但同样的,我们也不能排除你。因为你们俩太相似了,目击证人也无法区别。所以我想,下个星期你不能按计划回美国了,必须留在国内接受调查,直至案件水落石出。” 柯爱静了一会儿,答:“好,我明白了。” —— 特案组成员,重新聚在会议室里。 方青吧嗒吧嗒嘴,说:“滴水不漏啊。” 这说的自然是柯爱。 薄靳言笑了一下说:“从目前的情况看,每一条线索都指向她。” 大家都沉默着。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然而……”薄靳言话锋一转,“从行为分析的角度,柯爱不是凶手。” 安岩和方青都愣住了,简瑶若有所思地望着他。薄靳言说:“凶手得悉那晚蒋学冉等人共谋杀人的事实,而后详细计划,筹谋半年后,实施报复。手段残忍,不顾一切。 柯爱虽然幼时遭遇家庭创伤和分离,但在健康的养父母家庭长大。性格健全、乐观、自信、善良。她的人际交往是非常理性开放的。并且拥有非常不错的未来:工作、家庭、爱情。 这桩谋杀案,表现出的是一种与柯爱完全不同的人格。绝望、狠毒、憎恨、孤注一掷。不仅是对凶手的报复,也是对人生的报复。如果目击一切的柯爱,以她接受的教育和性格特点,完全可以报警,有充分的证据将凶手们抓捕归案。她绝不会缺少这一点常识。反而去才用断送自己前程和人生的手段去杀人报复。 所以,杀人者,不是柯爱。尽管现在我还没有任何实物证据,可是行为分析已经告诉了我们这一点。” 简瑶点点头。这就是她今天与柯爱相遇后,一直觉得古怪的地方了。杀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是当时就冲动杀人,不是说不过去。可隐忍半年后疯狂杀人,只有性格偏激、走上绝路者才能做到。但柯爱各方面都展现出平和、理性的性格特点。她完全不用选择亲手杀人来解决这件事。 方青却皱眉:“可是,现在柯爱是唯一嫌疑人。靳言,你说过行为分析的价值,我也认可。但是当实证逻辑,与你的行为分析发生冲突……不好意思,我相信实证,相信自己双眼看到的事实。说不定她就是伪装成这样,想误导我们柯浅还没死,凶手是他。” 薄靳言却说:“她今天在审讯室的表现可以伪装,可是她的过往、她的生活,她的朋友和家人,无法伪装。柯爱符合我对她的行为分析。” 方青瞪大眼,说:“可是法医在案发现场提取出的是柯浅的DNA!异卵双胞胎的DNA是不同的!并且法医判断一个人出了这么多血,就无法存活。” 薄靳言却说:“现场血迹早就被人冲洗过多次,遭到破坏,法医的结论是基于出血量的估计。至于能够提取到的一些属于柯浅的DNA,以及有效血迹,你怎么知道不是有人刻意留下的呢?” 方青愣了一下,倔劲儿也上来了,冷笑了一下说:“你说的也只是一种可能性。如果凶手不是柯爱?那你说是谁?” 薄靳言也笑了一下,冷冷淡淡的样子,不答反问:“你确定自己双眼所见,就是真实?” 第44章 朱沫末是清都大学化学学院的学生。这天中午过后,她冒着炽热的太阳,来到实验室。却看到有一个身影比自己先到了。 朱沫末很意外:“柯爱?你来了。我以为你……” 柯爱依然是平时安静温和的样子,只是仔细打量,你会发现她的眼睛有些红肿。 “我没事。”柯爱的嗓音低低柔柔,“只是警察……还没有找到我弟弟。” 朱沫末心中恻然。前天柯爱突然被警察带走,也吓到了所有人。虽有惊讶,虽有疑惑,但平心而论,大家都不相信柯爱这样一个好的女孩,会犯什么事的。虽然前几个月有一点时间,柯爱似乎有些消沉,有一段时间都不跟大家一起活动。但后来渐渐又恢复了常态。昨天柯爱从警局回来了,告诉大家是因为他弟弟被人谋杀,才被警察问话。大家顿时都非常同情她。 “你在家多休息几天啊。”朱沫末关切地说,“实验我一个人先来好了。” 柯爱摇摇头:“那怎么行?生活还是要继续,我也不能把自己的事都推到你们身上。我们开始吧。” 朱沫末下意识便点点头。柯爱虽然性格温婉大方,但一向也是个很有主见的女孩。这也是无论男生女生都喜欢她的原因。 “我去里间盯仪器吧,你负责外面?”柯爱说。 朱沫末:“哦……好。” “沫末。”柯爱顿了顿,“我也想一个人安静地做一些事,分散注意力。不然我……始终想弟弟的事。实验中间,你就别进来了。” 朱沫沫忙说好。 柯爱温柔地一笑,说:“谢谢。”她转身走进里间,关上了门。朱沫末把一些试管工具从柜子里拿出来,一回头,就见里间的窗帘,“哗哗”拉上了。 朱沫末没太在意。 这是个不太复杂,但也不算简单的实验。实验分为两个部分:她在外间,调配各种化学成分,操作仪器。而柯爱在里间,需要实时观察、记录电脑上的实验数据变化、并生成实验报告。整个过程需要4、5个小时。 虽然主要的操作工作在她这一头,柯爱相对清闲一些。但想到柯爱遭受了那么大的变故,今天来做需要精神高度集中的、精细的实验操作,也不合适。所以朱沫末埋头开始干活了。 里间。 柯爱拉上了窗帘,人却有片刻的失神。她抬起头,望着窗外。天气真好,云很白,天很蓝。绿意葱葱的校园里,有人在行走,有人在静候。他们的生活是那样的平静祥和。 可是否有人知道,有人的尸骨,已长埋于地下,长埋于不见天日之地。 很好很好的人。 只是因为,遇见了那些普通人的贪婪、恶意和平庸。那人不肯屈服,就被杀害了。 因为她而死。 柯爱静立了一会儿,嘴角忽然露出讥诮的笑容。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半年了。她的心已经平静了吗? 还是……永远不会有安宁的那一天了? 她抬起手,慢慢解开衣服的扣子,脱掉。然后拿起旁边,实验用的白大褂。 柯爱,勇敢一些,莫要再回头。 去往美好的生活里吧。 —— 下午两三点钟,许笙一直呆在学校寝室里,没有外出,也没有任何事做。 同寝的人都出去面试、找工作了。 她还在原处、原地。她感觉自己像一只快要冬眠的蛇,一身丑陋,动不了。 阳光很烈,她站在窗边,还能看到一辆轿车就停在楼下。那是两个警察,24小时在楼下值守保护着她。 听说同样的警力布置,也在那个叫柯爱的女孩楼下。 警察说,那是柯浅的姐姐,双胞胎,他们现在的头号嫌疑人。 许笙轻咬下唇。 可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像一块黑暗的巨石,压在她的心头。 也许是那晚,看到蒋学冉被杀死的照片,给她的震撼和冲击太大吧。那样的妆容、长发、衣物,都是柯浅的至爱。只有他偏执地爱着那一切。 当时许笙和文晓华,真的以为柯浅死而复生。 即使现在,“柯浅”二字,还如同阴影般,萦绕在她心头。 精神恍惚、碌碌度日,大概就是许笙现在的状态了。 后来,她就拉上窗帘,开了所有的灯,钻进被子里,迷迷糊糊睡着了。 “嗒……”一声轻响,门被推开。 然后,是很轻很轻的脚步声。 许笙模模糊糊地听着,然后突然反应过来,惊醒。 灯不知何时被人关了,屋子里阴阴的一片。一个人站在床边。 许笙看着他的容颜,整个人已经吓傻了。他戴着鸭舌帽,简单的白T和短裤,露出精瘦的锁骨和小腿。可那分明就是他啊!清澈而阴郁的眼睛,鼻翼挂着汗,紧抿的红唇。 “啊……”许笙爆发出嘶哑的呼叫,可才刚张嘴,就被他一把捂住。他带着手套,塑胶皮狠狠压在她嘴上,许笙只能“呜呜……”闷哭着。但她亦不是柔弱胆小女孩,拼命挣扎,双手抵住他的胸口。 平坦结实的胸口。 但终究是不敌。 柯浅一个巴掌狠狠拍在她脸上,许笙被打得头晕目眩。柯浅抓起旁边的一个摆件,朝她的后脑重重一击。 许笙晕死过去。 柯浅静了一会儿,松开手,站着没动。 似在思量,又似在欣赏。 就在这时,门外走廊忽然传来隐约的人声:“你给许笙带了什么啊?”“饺子呗,她不是最爱吃这个吗?” 柯浅神色一凛,又看了眼床上的许笙,转身快步朝门外走去。拉开门,那些女孩还在远处,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边。柯浅一拐弯,从另一侧楼梯走了下去。 —— 朱沫末完成了第一组实验,休息了一下,抬起头,就看到里屋的窗帘不知何时早已拉开。不过只拉开一半,窗帘里层的白纱还是遮掩着。但她依然可以清晰看到柯爱背对着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是在想事吧?朱沫末心道。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走到柜子旁,去拿另一些器皿,眼角余光,瞥见柯爱的背影动了一下,似乎弯腰在取什么东西。 —— 日头偏西。 方青赶到许笙宿舍时,看到眼前一片狼藉的情况,大吃一惊。 许笙身上的衣物凌乱,嘴角有血,脑后肿了个大包,手腕、脖子都有红紫淤痕。她一直捂着自己的嘴,缩在床上角落在哭。任警察、她的同学怎么劝,也不肯下床。 方青看一眼混乱的情况,把值勤警察叫到一边,低喝道:“怎么回事?!人闯进来了都没发现!” 年轻警察又愧疚又委屈:“方组长!我们真没看见有柯爱进来!我们一直盯着呢!” 方青寻思了一会儿,又走到一旁,打电话给负责监视柯爱的刑警:“喂?你们那边什么情况?” 刑警答:“柯爱中午12点10分进入实验楼,到现在一直没下来。而且我们通过望远镜,看到她和同学一直在那间实验室里啊!” 方青:“他妈的这边许笙差点被杀了!马上上楼,找到她!” 刑警们也吓了一跳,忙说:“是!”拉开车门就冲上了楼。 这边,方青挂了电话,看了眼屋内混乱的环境,下了令:“你们都出去。” 其他人都走了,就剩许笙,还在床上痛哭。方青在床边坐下,低声说:“别哭了。我们一定会抓住凶手。抱歉,是我的同事疏忽,他们没看到柯爱进来。” 许笙抬起头,那脸色难看得像鬼。 “不是柯爱……”她颤声说。 方青一怔:“那是谁?” “……是柯浅。”许笙的声音就像被人撕破了,“他没死……他真的没死!” 方青静默片刻,答:“前两次目击者看到的人,很可能就是柯爱扮成柯浅。” “不!”许笙尖叫道,“不是女人!不是柯爱!不是!我摸到他身上了,是个男人!根本不是女人!而且他的眼神……他的样子……就是柯浅,不可能是别人了!” 方青愣住。 —— 刑警们快步抢上楼,一把推开实验室的门,吓了朱沫末一跳。 “柯爱呢?”一名刑警怒喝道。 朱沫末指着里间:“在……在里面。” 刑警们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推开门。 统统愣住。 窗帘被人“哗”一声拉开了,屋内瞬间光亮一片。电脑屏幕闪动着数据,一些器皿堆在实验台上。柯爱站在窗前,转过身来,长发略有点凌乱,脸色却是镇定无比。她的鼻翼上有细细的汗,发梢似乎也有汗水。她慢慢把实验手套戴在手上,问:“警官,有什么事吗?” —— 车停在出京的高速公路服务区。 简瑶下车去买水了,薄靳言在车里等,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一会儿,下了车,拿出手机。 这回电话很快接通了。 “喂。”薄靳言问,“这两天怎么样?” 傅子遇答:“挺好的。” 薄靳言安静了一下,说:“你似乎……有心事。” 傅子遇倒是笑了:“我的靳言,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感了?想多了,我刚睡醒,不太想讲话。” “原来如此。”几乎每天都有起床的薄靳言,对此表示非常理解。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薄靳言说:“抱歉,这几天忙动漫杀人案,没有时间和人力去追踪韩雨濛的下落。案子今天就能破,你再等我一下。” “啧……”傅子遇还是那副欠揍的语气,“口气还是这么大,我还听安岩说是个很难的、陷入僵局的案子呢,白替你担心了。” 薄靳言微微一笑。 “不用担心我。”傅子遇温和地说,“其实……雨濛的事,我也想通了。就像你说的,她如果爱我,就一定会来找我。哪怕遇到再多困难险阻,也一定会来的,对不对。如果不来,那么我安静地等着就好了。过我自己的生活,这些年,也没什么不好。我想,再多的疑问和假象,它都不是一个案件问题。终究,是爱情的问题。” 薄靳言怔忪。 然后换了个话题。 “我与简瑶的结婚戒指,定制好了吗?” 傅子遇低声一笑:“好了,少爷。按照你亲手画的图案,已经从瑞士寄过来了。估计这两天你就能收到。” 薄靳言很满意:“多谢。” “哪里,少爷,这是我应该做的。” 挂了电话,薄靳言的唇角还有笑意,抬起头,就看到简瑶已经走了回来。 “笑什么呢?”简瑶问。 “没什么。”薄靳言替她拉开车门,想了想,又拉起她的一只手,送到唇边,轻轻一吻手背。 简瑶失笑:“你干嘛啊?” 他却不答,拇指在她的无名指上,轻轻摸了一下。简瑶被摸得痒痒的,心道:这又是他从哪里学来的表达爱意的方式? 两人上了车,简瑶问:“我们此行的目的是?” 薄靳言淡笑,答:“找到给柯浅定罪的决定性证据。” 第45章 简瑶静了一下,说:“可这样的推测,总让我觉得太匪夷所思。柯浅没有死,死的是柯爱。然后他……”她没有再说下去,抬头望着薄靳言。 薄靳言一边开车,一边答:“事实已经非常明显了。正因为存在许多逻辑矛盾,脑子里逻辑越清楚的人,就越容易看清真相。而方青,显然还差了那么一点点。” 简瑶好笑:“你就别吐槽他了。昨天干嘛跟他吵啊?” “然而你也搞反了逻辑。”薄靳言答,“是他和我吵,不是我和他吵。聪明的人耳清目明,真理自证。笨人才需要争辩,因为错误的逻辑才需要说服别人。” 简瑶:“……”索性不开口了。 “首先,最初的那个晚上,双胞胎中的确死了一个。”薄靳言说,“然而我们被许笙等人的口供误导了,死者穿着cosplay的衣服、化了浓妆,这样两个双胞胎之间相貌的差别就更加看不出来了,他们认为一定是柯浅,于是我们也这么认为。但是你记得吗,许笙、文晓华当时的口供提到,蒋学冉他们说当晚的’柯浅’突然变脸,不肯分钱,还让他们离开,说会报警——这样的性格反应,不像平时唯唯诺诺的柯浅,反而像冷静理性的柯爱。只是看到弟弟的朋友们这样自私冷漠,她也难免勃然大怒吧。法医的勘探结果是最确凿的证据,’存活的几率极其微小’这句话,等同于’那个双胞胎,一定死了一个’。只是法律上还不能下结论而已。 其次,在连环谋杀案中,凶手表现出对工作室、对社员的习惯,事无巨细地熟悉。即使柯浅和柯爱曾经就工作室的情况,有过详细交流。但是熟悉到这个程度,还是有些牵强了。所以当时,我就起了疑心。不过你知道的,不确定的事,我才不会说出来。” 简瑶抿抿嘴。 “第三,昨天我说过,柯爱面对我们的表现可以伪装,但是她的过往、她的人生,是无法伪装的。曾经的那个柯爱,不符合凶手的人格特征。 反观柯浅,却是符合的。虽然他留给所有人脆弱的形象,可别忘了,他亦是本校高材生,非常聪明。那些谋杀,他都可以做到。而且只有他,符合孤注一掷、绝望、偏执的人格特征。而他对姐姐的依恋情感那样深,又是个出色的、经常扮女装的Cospalyer,要扮成死去的姐姐,代替她生活,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然后……”简瑶接口道,“需要杀人时,柯浅就摘掉伪装、恢复男孩身份,所以方青、顾彷彷当时看到他,第一直觉都是男人。这样,当我们找到’柯爱’时,因为没有找到柯浅的尸体,就不能排除他的嫌疑,所以他就可以把这一切,推到’柯浅’身上。自己成为’柯爱’,逃脱法律的制裁。” 薄靳言点头。 “可这些都是你的推测,没有证据。”简瑶又说,“既然你早有了这样的推测,我们为什么不找个借口,直接对柯浅做一个身体检查,揭穿他的身份?” “然后呢?”薄靳言反问,“亲爱的,柯爱的尸体还没找到,即使我们现在揭穿了柯浅的男人身份,他依然可以把所有嫌疑,推到失踪的柯爱身上。毕竟没有人可以证明,凶手一定是个男人啊!双胞胎,真是个永远令人兴奋的案件类型啊!” 简瑶仔细寻思了一会儿,才完全消化他的话。所以说,无论现在活着的人,是柯爱还是柯浅,只要没找到另外一个的尸体,两人就具有同等嫌疑,无法定罪。 “那现在怎么办?”简瑶问。 薄靳言抬起头,前方,正是他们曾经到过的,柯爱柯浅的老家县城。 “我们去找,被柯浅藏起来的柯爱。” —— 方青冷着脸,走进警局里。 有些事,初时不明所以。再仔细想,就能明了。 特么的真让薄靳言说对了。方青想起昨晚和薄靳言据理力争的自己,就像个傻逼。当时薄靳言是怎么结束争论的?他淡淡地一笑,看方青就像看愣头青似的,说:“他是另外一个人。” 当时方青还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一直看薄靳言,就像看个愣头青好么?这回被一个愣头青反过来打脸了。比愣头青还傻的,不是傻逼是什么? 气虽气,当他走到审讯室门口,脸已经沉肃下来,问门口的刑警:“他人呢?” “就在里头,带回来半天了。她的同学也带回来了。” 方青不动声色地点头,低声说:“去叫个女同事过来。” 5分钟后。 方青带着女警走进审讯室。“柯爱”抬起头,微怔。还是那副淡定清秀的模样。 方青笑笑说:“柯爱,今天下午,又发生了一起袭击案。需要你配合检查一下。我让这位女同志来。” 柯爱不动:“方警官,我一下午都在做实验,我的同学朱沫末可以作证。我不想接受检查。” 方青皮笑肉不笑:“别啊,柯爱,我不管什么不在场证明,你现在是嫌疑人之一,我让女同志检查一下你的身体,是否有伤痕什么的,这是合理合规的。那我就先回避了?” 女警上前一步:“柯爱,请你配合。” 柯爱看了看女警,又看一眼方青,忽的慢慢地笑了:“不用了。” 方青和女警同时一怔。 之前的每一句话,还都是低柔的嗓音,像个女人。现在忽然变得粗厚了许多,分明是男人的声音。 他的笑冷淡又恍惚,笑了一会儿,他说:“我是柯浅。” —— 整个警队,得知这个消息,都沸腾了。 一直以为死亡的受害者,却始终一人分饰两角,以姐姐的身份生活,以自己的身份杀人。妄图复仇的同时,逃脱法律惩治。 然而在被警察洞穿真相后,他却又这么快的坦然承认。 “这个柯浅,不简单啊。”方青对安岩说,“受了巨大刺激后,变得心狠手辣。人本来就聪明,这一环一环的,算得好准。” 安岩却说了一句很有深度的话:“他现在是代替两个人活着,所以,也拥有了柯爱的冷静和强大吧。” 方青看他一眼:“呦,跟那两个家伙呆久了,你也会犯罪心理分析了?” 安岩淡淡一笑:“当然。” 过了一会儿,又说:“你不知道薄靳言是怎么损我的。有一回,他居然叫我’监控小王子’。难道我只会查监控?我是中国最好的黑客,犯罪心理也不在话下,呵……” 方青哈哈大笑。 笑罢,问:“他们那边怎么样了?” 安岩答:“已经到柯浅柯爱老家了。” 方青点点头:“我们先去会会柯浅,争取从这一头先突破!” 安岩“嗯”了一声,又说:“方哥,你别跟靳言较劲。”方青刚想说自己才不屑跟人较劲呢,安岩却又说:“你干不过他的。” 方青皱起眉,却又听安岩不紧不慢地说:“大人什么时候干得过任性的小孩了?” “哈……” “嘿嘿。” 第46章 当他们再次回到审讯室内,对面坐着的,已不再是柯爱,而是柯浅。 他洗去了脸上的妆容,也换回了男生的衣物。只是头发还是长的,绑成一小把在脑后。但任何人再看到他精瘦的身材,和比柯爱显得更加棱角分明的脸,都不会怀疑他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头发是怎么回事?”方青盯着他问。 他很平静地答:“接了发。” 所以每次杀人时,还需要戴着鸭舌帽掩饰。 彼此都安静了一会儿,方青叹了口气说:“柯浅,你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这话实在意有所指,可柯浅并不上当,目光恍惚了一会儿,连安岩都看得出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 可他的回答,却很云淡风轻:“我的姐姐……失踪了,我想代替她生活下去。我知道这样不对,可这就是……我的心愿。也许,也是她的吧。” 方青盯着他:“你不承认杀了陆季、容晓枫、蒋学冉三人,并企图杀死许笙未遂?三起案件,都有目击者看到你了!你还狡辩?” 柯浅的脸微微有些发红,却答:“我没有狡辩。这些事……不是我干的。”顿了顿,缓缓说:“也许,是柯爱做的吧。她为了我做的。” 方青冷笑道:“可是今天下午,许笙看到分明是你,是个男的!她还触碰到了你的身体,难道你不记得了吗?” 柯浅动了动嘴唇,忽的又笑了,答:“她记错了。不可能的,我一下午都在实验室做实验,我的同学可以作证。警官,是不在场证明更可靠,还是一个女人慌乱之下的错觉可靠?我没有罪,我没有杀人。我从一开始,到现在……什么都没有做错。” 方青和安岩同时一怔。 —— 朱沫末平生第一次进警察局,十分紧张。她把茶杯从左手换到右手,咽了咽口水,看着那个长得很帅的警察,走了进来。 “警察叔叔……”她胆怯地问,“为什么带我和柯爱来这里?” 方青笑了,坐下:“我有那么老吗?我今年才30岁。同学,别紧张,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案件,需要你提供线索。” 朱沫末严肃地点了点头。 方青:“今天下午,柯爱跟你在一起做实验?” “是的。” “一直在一起?” “是啊。” 方青轻蹙眉头,手里的笔也在本子上点啊点。朱沫末看着他的样子,再度开口:“不过……” “什么?” “我在外间,她在里间。”朱沫末补充道。 方青眼睛一亮,也不知道在下面监视那帮家伙,是怎么看到柯爱一直在房间里。他忙问:“是吗?那里间有没有门可以出去?然而你没有注意到?” “里间是也有门,但是……”朱沫末摇摇头,“她没有出去过,我一直都有看到她在里面啊。” 方青微愣:“清楚看到?” “是啊。”朱沫末答,“她一直站着在做实验呢。” 方青不死心,再次追问:“2点至4点半间,她完全没有出去过?会不会你在做实验,没有注意到?” 结果朱沫末答得更肯定了:“不会的。中途我有几次要看时间、记录数据。分别是2点40、3点30和4点20。看到她一直在里面呢。虽然我们没说话,但是那么大个人,我怎么可能看错?” —— 这时已经是深夜了,柯浅被扣押在警局,没有证据,暂时只能扣押他24小时。方青拉着安岩,来到那间传说中的实验室。 现场勘探人员还在工作,警戒线已经拉起来了。两人在实验室里转了一圈,的确如朱沫末所说,分为里外两间,有一扇门相连,而且里间也有一扇侧门,可以直接下楼出去。 方青重点看柯浅呆的里间。 面积大约30多平米,倒挺宽敞的。右侧是一张大实验桌,左侧靠墙是一排柜子和架子。架子上摆满了瓶瓶罐罐。方青注意到,那些瓶瓶罐罐摆放得有点乱,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有的地方空了很多,有的地方几个瓶子却挤在一起。但他又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当然,架子上也不止是瓶子,还有几本书,还有个水杯大小的沙漏。方青拿起沙漏看了看,放回原处。 “有什么发现?”方青问鉴证人员。 鉴证人员答:“我们在架子上,发现了一些黏性残余物,疑似粘胶。但具体成分,还要回去进一步检验才知道。” “哦?”方青心中一动,“都在哪些位置?” “比较多,有31处。但是量都非常细微,周围也有擦拭过的痕迹。若不是咱们来,还真发现不了。” “标出来。” 鉴证人员绕着架子忙碌起来,方青就杵在边上瞪着。安岩走过来,问:“在忙什么?” 方青:“不知道。” 安岩:“……” 方青却又神色深沉地说:“福尔摩斯说过,排除所有不可能的答案。剩下的答案即使再不可思议,也是案件的真相。那一晚,柯爱必然代替柯浅死了,剩下的只有柯浅一个。今天下午,他一个人是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的。必然是使用了什么障眼法,骗了朱沫末。我们现在,就要把那个机关找出来。” 安岩:“什么机关?” 方青:“不知道。不过,我想,柯浅这个人聪明至极,代替姐姐来读清都大学,居然也不露出马脚。要是换我,那些化学实验啊、方程式啊,看着就头疼。所以他会采用什么手段,真不好说。不过,一个人犯罪,总是习惯采取自己熟悉的手段。譬如他利用姐姐的实验室渠道弄到毒。他这么多年都在干cospaly,说不定使用的机关、障眼法,跟他们表演用的什么东西有关。” 方青说完后,就继续盯着架子,想要发现更多端倪。安岩在他身边安静地站了一会儿,说:“现场勘探不是我的专业。要不我去找个cospaly圈的专业人士问问?” 方青也没太在意,点头说:“好。” 过了一会儿,等他再回头,却发现安岩这小子,早没影了。 很快,鉴证人员把那些粘胶成分的位置标注清楚了。虽说这些粘胶,也有可能是学生们以前做实验,出于什么需要留下的。可此刻方青望着整个货架,轻轻“咦”了一声。 柯浅这小子,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 最专业者,还能有谁? 当年柯浅是cosplay大赛亚军,她是冠军。 安岩一路开车,到了民生大学女生宿舍楼下。 拿出手机,打给顾彷彷,却是关机。他低头看了眼手表,才发现现在是凌晨3点。 本来就是请人义务帮忙,半夜叫醒宿管叫醒顾彷彷同学,终究不妥。反正方青那头也在推进,安岩想了一下,决定等到天亮。 索性靠在车里打盹儿。 不知过了多久。 车窗并没有全关,清凉的晨气飘了进来,拂过安岩的脸,莫名有点痒。 模糊中,有人在轻敲车窗:“咚咚——咚咚——” 安岩睁开眼,看到顾彷彷天然去雕饰的美丽脸庞。她弯腰站在车外,肩膀上搭了条毛巾,短衣短裤运动鞋,显然是出来晨跑了。 安岩一下子坐起来,打开车门下去。顾彷彷的脸也有点红,低头看自己的脚说:“警察哥哥,你来找我?” 安岩不明白,自己明明给过她名片了,可她为什么还叫自己警察哥哥。不过听在耳里,好像也不错。他“嗯”了一声,手臂往车门上一搭,看着她问:“我想问问你,cosplay里都会用到一些什么样的机关、障眼法?” 顾彷彷:“……”一脸懵圈状。 安岩看着她的样子,忽然有点想笑。然后笑了。 顾彷彷:“喂,你笑什么?” 安岩抿嘴:“唔……不笑了。” 好像也没办法向她描述,自己要找的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事实上,连他自己现在也不知道。然而理科天才天生逻辑清晰而强大,他想了想,换了个思路:“你所在的cosplay社团,是不是国内最好最有实力的?” 顾彷彷看着他,干脆地答:“是。” 安岩发现自己好像更喜欢她一点了。 又问:“你们拥有的设备、装置、器材……等等,是不是比柯浅他们社团更多?他们有的,你们一定都有?” “我想是的。” “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现在吗?” “是的。”安岩说,“时间非常紧张。” 顾彷彷立刻答:“好,那你等一下,我上楼换下衣服,让同学帮我今天的课请假,5分钟哈。” 安岩:“多谢……”她已经扭头“噔噔噔”跑远了。 太阳从云层后露出了一点点脸,金色光芒已照在安岩身上。他远远地望着那个姑娘,她的身形是那样玲珑有致,露在外面的肌肤,又像雪一样白。尤其两条长腿,青春无敌。 安岩双手插在裤兜里,默默看了一会儿,仰头叹了口气。 这是什么心理? 居然好想被她踩一脚。 第47章 又来到了柯家旧址。 望着暗粼粼的湖水,简瑶问:“为什么来这里?” 薄靳言答:“柯爱柯浅的身高都在175左右,尸体处理并不方便。但柯爱在国内有辆二手车,便于运输。柯浅原定下个星期就要出国,尸体必然已经处理过了。他对姐姐感情至深,一定不会随意丢弃,但也无法公开安葬。烧,只怕也是舍不得的。柯浅是爱惜容颜之人,他舍得把姐姐烧得面目全非,烧成一团灰烬吗?那个过程,他受不了。 那么藏在哪里好呢?纵观他的生命,和姐姐共同的记忆,除了最近,只有幼时、父母双全之时。然而幼时的家,已经全部拆迁了,只剩下这一片湖,从未变过。 还有什么,比让柯爱沉在这边湖里,永远望着他们的家,更好的纪念方式呢?” 简瑶听得心中阵阵发寒。她转头看向薄靳言,夜色中,他的侧颜冷峻料峭,那双眼,幽沉如面前的湖水。 “你居然这么了解他。”简瑶忍不住说,“简直就像……你就是他一样。” 薄靳言微微一笑:“我把这当成恭维。亲爱的,要成为一流的犯罪心理侧写师,我即罪,罪即我。” 简瑶心头微微一震。 抬头望去,本地支援警力,已经开始打捞了。好在湖不是很大,千余平米的样子,一晚上应该能搜查清楚。柯爱若在,半年过去了,应该也已化作水底的一副白骨。 离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两人在湖边站了一会儿,简瑶打了个哈欠。薄靳言的手已扶上她的肩头,轻轻摸着她的脖子:“去睡会儿。” “你呢?”她问。 “我时刻得在这儿盯着。” “嗯,那我睡一会儿就换你。” 简瑶爬上车,躺在后座里,盖上他的西装。薄靳言就在窗外看着她,看着她蜷成一团的模样,忽的笑了。 简瑶小声说:“你笑什么?” “没什么。”他答。 很快,简瑶就睡着了。 薄靳言靠在车门上,静静望着远方。 天边,渐渐露出鱼肚白。 简瑶睁开眼,发现他还站在外面。她连忙坐起来,打开车门:“怎么不叫我替你?” 他的眼眸中浮现笑意:“一个晚上而已,有担当的男人,不会叫醒女人自己去睡觉。” 简瑶:“……” 得,时不时还要“硬汉”一下,这毛病几年了也没变过! 她小声嘀咕:“逞什么英雄,你都两天没有好好睡觉啦好吗!神都扛不住。” 他的眼眶虽然有点红,黑眼圈也有了,却依然显得神清目明,答:“今天案子必破,回家了再好好睡。”顿了顿小声说:“我们一起睡。” 简瑶忍不住笑了。 一名刑警快步跑过来:“薄教授、简老师,整个湖已经打捞搜索完了,可是没有任何发现。” 简瑶一愣。 薄靳言抿唇不语,上前一步,走到水面边,沉思。 —— 方青蹲在地上,不知何时,居然就这么睡着了。直至头猛的一偏,撞在背后的桌子上,才惊醒。 抬头望去,窗外竟然已经亮了,几个鉴证人员也正在收拾东西,表示他们的工作即将完成了。 方青霍地站起来。 旁边一名刑警笑着问:“方组,你都搁这儿琢磨半宿了,琢磨出啥东西没?” 方青虽然还没理清思绪,却深沉地答:“天机不可泄露。” “切!” 眼看就要收队了,方青的感觉就像是陷在一团乱麻里,好像即将抓住线头,可又差那么一点点。他点了根烟,跟着众人往外走。 清都大学的学生就是勤奋,这么早,已经有人进实验楼了。方青和一个学生擦肩而过,走过几步后,忽的站住,回头:“哎,同学!” 那学生疑惑地转过身来:“有什么事?” 方青盯着他手里的大黑袋子,一指:“那是什么?” “实验废品。” “提到哪儿去?” “一楼的实验废弃物垃圾站啊。” 方青一怔。 柯浅呆的实验室里有垃圾桶,所有垃圾鉴证人员都收走了,所以没想到还有这一层。他立刻掏出手机,给朱沫末打电话。 “朱同学,跟你确认一个情况。你们昨天下午实验,扔实验垃圾了吗?就是那种大黑袋子?” 朱沫末答:“扔了,柯爱去扔的。” “什么时间?” “4点多,快5点吧。” 方青心头一喜,好家伙,时间刚好对得上。他对其他警察说:“你们先回去。”说完直奔一楼而去。 很快就到了学生说的废弃物垃圾站,是拐角的一个房间,方青站在门口,看着屋里堆满地黑袋子,每个都起码有半人高。他叹了口气,戴上手套口罩,埋头开始干活。 与此同时,安岩和顾彷彷,正站在她所在Cospaly社团的库房里。 眼前,是玲琅满目的服装,还有佩剑、斧头、战旗……等等道具。安岩开始一件件衣服翻找,顾彷彷安静跟在他身后。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察觉,很多女孩子的服装,还挺暴露的。 虽然身为二次元少年,这些也见得多了。但这些服装,和身后的女孩重合起来,突然就令他觉得烫手。 “你平时就穿这些?”安岩冷不丁问。 “穿得少。”顾彷彷答,“我cosplay古装比较多。” “哦。”安岩走了两步,忽的微微一笑。 顾彷彷从身后看着他,二十出头的男人,又高又瘦,白皙的面目,笔挺的衬衫,几乎就要跟小说中走出的男主角重合。上次听见其他警察说,还是个很会查监控的家伙呢。虽然干的活儿简单了点,可能算不上聪明,但也说明他勤奋啊…… 正漫无目的地想着,忽的一头撞在安岩背上,脸顿时一热。安岩也回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原来是他突然停步了,指着前面靠墙摆的一排东西问:“那是什么?” “哦。”顾彷彷答,“那是人偶。” 安岩静了一下,跟她一起走到人偶前。一共有4个,几乎都跟真人一样大小,都是女的。远远一看,倒像是四个大美人娉婷站在那里。不过隔近了看,还是跟真人有差别的。身体是一截截安装起来的,有明显的缝隙线条。但是呢,一头黑发肯定是真人头发做的,乌黑柔软。肤色甚至比真人更白皙,在灯光下反射出盈盈光泽。那双眼,安静地望着你,仿佛下一秒就会活过来,还真有点毛骨悚然。 安岩一个个地看过去。顾彷彷看他神色严肃,便也不做声。到了最后一个面前,安岩站定。这一个,似乎跟前面三个还有所不同。身体关节分布更密集,后脑、肩膀、手肘、手腕、髋关节、膝盖、脚踝等处,都有非常细小的孔。但这当然逃不过安岩的眼睛。 “这是什么?”安岩问。 “喔。”顾彷彷答,“这是牵线人偶。” 第48章 已经从早晨翻到午后了,整个废弃垃圾站里,可谓是阳光普照。不过方青的心情,可半点不愉快。各种垃圾的臭味、化学废液的奇怪气味,熏得他眼冒金星。还得格外小心,别被这些化学学生的什么酸什么毒给沾到了。 收垃圾的车天亮时就到了,也被方青喊停了。他心想,幸好老子反应快,否则“那东西”万一被垃圾车收走了,八辈子也找不到了。 但是,他的眼睛也找得快要瞎了! 半个屋子的垃圾都已经翻遍了,他咬着牙投入后半程的寻找。 又打开一个新的黑袋子,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往外放。瓶子、镊子、试纸……一个沙漏、两个沙漏、三个沙漏…… 他忽的一怔,一股热血骤然从胸口冲到脑子里,动作疯狂加快。 沙漏,柯浅实验室里那个沙漏……还有摆放得乱七八糟的架子,明显有什么东西被频繁移动过——用薄靳言的话说,柯浅所模仿的柯爱,是个整洁规矩的人,东西不可能这么乱放啊。他刚才怎么没想到?还有那些粘胶,位置恰好都是架子上的空处……什么东西原来放在那里,后来却被拿走了? 沙漏。 很多个沙漏。 沙漏到了一定时间,下半部分压力就会增大,用来控制什么? 他埋头在垃圾袋里继续翻找。 线,是线。无数根纤细、结实的白色细线,他一把一把地往外拉,最后,拿出了一个形状奇怪的东西。 是铁做的,形状有点像弩,却又不是弩。因为他刚才拔出的无数根细线,都分别连在这玩意儿的两头。它分出了很多个细铁分支,方青一拉这头的线,那头的线就动了,还挺有力道的。 方青仔细端详了这玩意儿一会儿,把它放在旁边,继续往袋子里摸。 然后,摸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他一怔,然后一骨碌站起来,把袋子口扯得大大的,把那庞然大物,慢慢地、取出来。 是个假人。 真人一般大小,黑发披肩,微卷,肤白。穿着跟今天的“柯爱”一样的衣服,白T恤、短牛仔裤。它的额头、手肘、膝盖、脚踝……等等地方,都有细小的孔,与那铁机关上的线相连。 方青又往下翻,这回翻出几件男人衣物。受害者许笙今天的笔录,方青已记得滚花烂熟,一看就知道完全一样。不用说,一定是柯浅去谋杀许笙时穿的!换下来来不及扔掉,丢在这里了!八成上面还能检测出许笙的指纹和DNA呢! 方青把这所有的东西往地上一放,人也坐了下来,“哈哈、哈哈”大笑起来。 门口等待着的收垃圾的大爷,一脸怪异地看着他,还以为这警察疯了呢! 方青笑完了,这才觉得周身疲惫,他有几个晚上没合过眼了?没事,今天抓了人,好好睡他个三天三夜! 他一鼓作气爬起来,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安岩打来的。 “喂,安岩。” “方青!”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我已经查清楚了。”“我知道障眼法是什么了!” 两人都是一怔,然后异口同声地说:“牵线人偶!” 方青笑了:“你小子不赖嘛!马上回警局,给靳言他们打电话!” “是!” 挂掉电话,安岩一手抱着人偶,看着顾彷彷:“我得马上回警局。” 顾彷彷:“哦,好。你不用管我,我自己坐公交车回去就可以了。” 安岩:“抱歉……谢谢。” 顾彷彷只是笑。 然后两人转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安岩忽然回头:“我们警方不能让你白帮忙,还拿走了你的人偶。过几天我请你吃个饭?” 顾彷彷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答:“好啊。” 两人又往门外走了几步,顾彷彷忽然开口:“那周几啊?周二、周三我都有课。” 安岩转头看着她,忽然笑了。笑得灿烂又温和,露出洁白的牙齿。白皙的脸也有点泛红。 “今天案子就破了,我的收尾工作估计2、3天。周五晚上?” “嗯。”顾彷彷的脸都快红透了。 “我开车去你们学校门口接你,晚上6点。” “好。” —— 烈日高照。 薄靳言的神色平静而笃定:“不,继续找。世界之大,柯浅能为柯爱找的归宿,却只有这里。既然湖里没找到,那就扩大搜索范围。”他的目光放到更远,那是湖边,一片片的草地,还有堤坝和低矮山丘:“那些地方,都仔细搜索。” “是。” 警察们继续忙碌起来,薄靳言和简瑶也加入地面搜索的队伍。日头渐渐偏西,简瑶出了一身汗,偶尔抬头望去,就见薄靳言脸上同样细汗一片,然而神色既无犹疑,也无挫败,目光淡然而坚定,仔细搜寻着任何一个角落。 这就是,她所深爱着的他啊。无论任何时候,有他在,就不会有难以瞑目的亡灵。 简瑶拿起瓶水,递给他:“喝点。” 薄靳言接过,拧开喝了,伸手摸摸她的头:“谢谢。” 简瑶微笑。 就在这时,他怀中手机响了,看一眼接起:“喂?” 然后瞅一眼简瑶,居然转身走到一边去了。 简瑶莫名其妙地望着他,这家伙,又在玩什么把戏。 薄靳言走出几步远,才开口:“我现在不在家。” 是快递打来的电话:“薄先生,这是国际包裹,还保了价的,很贵重,得您亲自签收。” “好,那你放在警局楼下,我会去取。” 挂了电话,一回身,两人对视。 薄靳言神色淡然:“看什么,赶紧干活儿。” 简瑶:“切……” 就在这时,前方堤坝旁的工作人员们一阵耸动,有人高喊道:“有发现!” 薄靳言和简瑶精神一振,快步赶过去。 —— 这是一处防空洞,已经有一些年头了,就修筑堤坝下方,因为杂草丛生,遮住了洞口,所以之前没有被发现。 而简瑶站在洞口,举目四顾,会发现隔着湖水,这防空洞竟恰好对着柯家旧址方向。 打着手电,众人慢慢往里走。洞并不深,约摸走了十几米,就到了尽头。 那是一片嶙峋、暗黑的墙壁。 一个人,安静地靠在那里,一动不动。 或者准确的说,是一副已经开始腐化的尸体。 它穿着白色纱衣,脚上还有双绣花鞋。只是纱衣上全是干涸发黑的血迹。而它,面如骷髅,手如枯骨。在洞中明暗交替的光线里,静静地望着众人。 只要稍微有点法医常识的人,看一眼骨架结构,就知道这是一具女尸。 也即,柯爱代替柯浅遇害那天的模样吧。 薄靳言和简瑶站在尸体前,皆静默不语。众人亦是因这一幕,心生震动。 她终是被找到了,一具尸体,两条相依的命。 第49章 傍晚时分,方青正在回警局的路上,将车开得风驰电掣。24小时已经过了,柯浅没准儿已经被放回家了。不过没关系,大家碰头之后,立即实施抓捕计划。 刚拐了个弯,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 方青不耐烦地拿起瞥了一眼,谁特么不长眼,在关键时候打扰呢? 哎呦,我去。 是他方青姑奶奶的电话。 再焦急,再全神贯注,也不差这几分钟。方青一脚刹车,把车急停在路边。拿起电话时,嘴角的笑容自然而然浮起,语气是他自己都不太适应地轻柔:“喂,金晓哲?” 那头的金晓哲,语气也很静:“方青。” 彼此都静了一会儿。 “有事?”他故作镇定地说。 “你上次留给我的纸条”她问,“是当真的。” 方青敛了笑,抬起头,望着窗外长街上,夕阳余晖遍布,行人匆匆又匆匆。 “当真的。”他温和地说。 脑海中,却浮现出探班那日,自己的举动。急着要把花留给她,从怀里掏出笔记本撕了一页下来,拿起笔,却不知道写啥。 最后,一个大老爷们儿,就在众粉丝背后的角落里,咬了半天笔头,写出两行话:我来北京了。 以前你等我太多,以后,我每天等你。 “我”她说,“这几天拍戏,就住在希尔顿酒店,离你们警局不远。呆到明天晚上就走。” 他立刻说:“我今天啊不,今天要抓人,明天,明天一早,一定来。我们谈谈,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好不好,晓哲?” 那头静了好几秒钟。 过了一会儿,他的晓哲轻声答:“好,我等你来。” 那个全国闻名的大明星,那个桀骜又冷清的女子,他的晓哲,轻声说,等他来。 挂了电话,方青的脑子里突然有点空,抬头再望着身旁的车水马龙,用手按住嘴,笑了。 他妈的,刹那间竟然有想哭的冲动。 他很清楚自己即将得到什么。清楚这世间注定重逢的,即使分离,也必将重逢。 他抓了半辈子的贼,也算积了不少阴德,上天终究还是不忍薄待他的,对不对? 怀着某种激荡而清冽的情绪,他全身仿佛又重新填满了劲儿,一口气把车开回市局,跑上了楼。 “柯浅一个小时前就被释放了。但是中途我们的人跟丢了。”安岩迎上来,“市局已经派人去清都大学了,但是没有找到人,他的车也没在,跑了。我们已经在全城搜捕。” “好!”方青答道,“靳言和简瑶呢?” “他们也快到了。” 方青斗志满满:“不信这小子还能跑到天上去。”说完一拍安岩的肩膀,“抓到了人,今天晚上我请你们大家喝酒!” 安岩不知怎么的,也有些超乎平常的兴奋,用力点点头:“好,谢了老方。” —— 黑色切诺基行驶在返回警局的路上。而柯浅逃逸的消息,也传到了薄靳言这里。 薄靳言一点也不担心,有监控小王子呢。鲜花食人魔都能被安岩找到,区区一个高智商犯罪新手,那不是分分钟的事。 他甚至一边开车,一边哼起了歌,还问简瑶:“今晚吃什么?吃鱼好不好?” 简瑶说:“人还没抓到呢,你就这么势在必得啦?” “当然。”薄靳言答,“证据已经确凿,抓人不是我要操心的事。有方青和安岩在,还怕抓不到人?” 简瑶想想也是,于是考虑了一下说:“那就吃鱼吧,上次那家酸菜鱼不错,他们家还有别的菜也很好。” “嗯哼。” 接近警局门口时,薄靳言眼角余光瞥见家快递店面,想起那个电话。他把车靠边停好,说:“我去取个快递。” “好的。”简瑶盯着他急匆匆的背影,却想,什么快递,让我们的薄大教授,这么坐不住啊?待会儿一定要看看。 薄靳言回到车上后,把一个小方盒子丢在后座。 简瑶问:“什么东西啊?” 薄靳言轻描淡写地答:“网购的一点东西。” “哦。” 很快到了警局楼下,薄靳言的手机“滴”响了一声,进了条短信。是傅子遇发来的:靳言,今晚8点,请来我家一趟。 薄靳言一怔。 傅子遇这个人呢,平时脾气好到变态,但其实也是有一点别扭的。譬如韩雨濛的事,除了薄靳言,他从不对任何人提及,连简瑶都不太愿意说。简瑶以前知道韩雨濛的存在,还是听薄靳言说的。 薄靳言对简瑶说:“等我一下。”推门下车,给傅子遇打电话。 “嘟——嘟——嘟——”响了很多声,也没人接。 他又换打傅子遇的家,没人接。打办公室,还是没人接。 简瑶坐在车里,伸手到后座,拿起那个快递。一看是国外寄来的,便从储物格里拿出小刀,利落地打开。 以往家里的快递,薄靳言都是让她拆。这快递拿回家,反正也会丢给她。 打开盒子,却看到层层包装。再打开,最后剩下的,却是两个精致的黑丝绒盒子。 简瑶一怔。 薄靳言回到车上,就看到自己老婆正对着两枚戒指发呆。 薄靳言:“” 简瑶:“这是” 薄靳言淡淡地说:“太好了,惊喜没有了。” 简瑶噗嗤一笑,拿着两个盒子,仔细端详:“你求婚时不是送过戒指嘛,干嘛又买?” “那是订婚戒指。”薄靳言答,“我想结婚戒指,应该是一对的。并且,既然要戴一辈子,就应该有更动人的意义。” 简瑶听得心里暖暖的。 所以还用猜吗?这家伙连结婚戒指都专程定制准备好了,不用说,上次他遮遮掩掩的事,必然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婚礼。 这一辈子,就一次。 但是简瑶还是假装没有想到这一层,若无其事地拿起戒指。其中一个,上面镶了一只小鸟,展翅欲飞,非常精致,栩栩如生。鸟身上还镶了一圈细钻,在阳光下格外晶莹闪耀。 另一个戒指,却是藤蔓树枝形状。亦非常精致,钻光轻盈柔和。 简瑶想了想,拿起藤蔓那个,说:“我猜这个一定是我的吧?” 他不是说要有更动人的意义吗? 他是鸟,展翅高飞,翱翔于无边无际的天空。而她是枝,是他的牵绊,是供他栖息安宁的地方。想想就应该是这样的吧? 薄靳言笑而不语。 第50章 谁知简瑶把戒指拿出来,才发现不是。因为小鸟戒指的指围明显小一些,是属于她的。 薄靳言这才拿起戒指,替她戴上,说:“尼采说过,人和树一样。越是向往高处的阳光,根就越要伸向黑暗的地底。简瑶,我是树根,而你,就是飞翔在我身体上方的小鸟,自由、纯洁。我们一起向着阳光、追寻真相,依偎一生。” 简瑶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静默了一会儿,伸出手,抱住他。薄靳言也低下头,亲吻她的脸颊,然后替自己也把戒指戴上,握住她的手。 “子遇叫我过去,可能有事。你去和方青他们抓柯浅,我们晚点再见。” “好。” —— 薄靳言很快开车走了,简瑶转身上楼,却被人叫住:“简瑶。” 她回头,看到了多日未见的洛琅。 她很惊讶:“洛大哥,你怎么来了?有事?” 洛琅站在门廊下,浅色t恤、黑色长裤,干净又挺拔。他微笑道:“我顺路经过这里,打算把上次说的材料,给你送过来。没想到真叫我遇上了。” 简瑶笑着接过:“多谢了,还麻烦你跑一趟,真是过意不去。但我和靳言今天不能请你吃饭了,马上要出任务。” 洛琅笑着点头:“理解,快去吧。对了,是要去抓人吗?” 简瑶:“你怎么知道?” “我10分钟前看到方青和安岩开车走了,带了一队人,还带着手铐手枪。” 简瑶点头,那就是了。不过这下有点小麻烦,人都出动了,她得跟他们联络,然后再找个车去。 洛琅却像洞悉她心中所想,说:“我开车过来的,反正晚上没事,送你去吧。你临时调车,不还得花时间精力吗?不必费事。” 简瑶连忙拒绝:“那怎么行?警察办案,不能随便抓你当公差啊。” 洛琅却看她两眼,把她的手一拉,不由分说往车边走:“简警官,简小妹,放心,我保证把你送到地方,就走,绝不干涉你们办公。公检法本就是一家,我不是没随警队抓过贼。你就别跟我客气了。我跟你们市局的局长、队长,都很熟的。” 简瑶被他拉到了车旁,下意识就把手从他掌心里抽了回来。再拒绝的确也就矫情了,她也就大大方方道了声谢,上了他的车。 洛琅的车开得很快,居然与他稳重儒雅的外表完全不同。简瑶坐在副驾里,打通了安岩的电话,原来柯浅逃往了动漫产业园附近,他自己曾经租住的那个小屋。方青和安岩,正带着人往那里突击。 挂了电话,简瑶把地点告诉洛琅。洛琅应了声“好”,车开得更快了,还很稳。简瑶只得抓住车上的扶手,说:“洛大哥,看不出你开车这么狂野。” 洛琅被她逗笑了,说:“简瑶同志,我只是想早点把你送去跟同事汇合,我想我们应该能撵上他们。” 简瑶再次道谢。 天色已经迷迷朦朦,路灯亮起,照进车里,变成一片片静谧的流光。简瑶望着窗外,心情沉静,没有说话。 洛琅的心情,却不平静。他那样专注地开着车,却又忍不住,分心注意到身旁的她。他想,她的确跟小时候的模样有很大不同,没有再哭,也毫不脆弱。她在这条缉拿罪恶的路上,一往无前,神色从容。 洛琅忽然感觉有巨大的哀恸,袭上心头。 她已经长成了这么好的模样,有自己的理想,生活,也有了最优秀的,甚至堪称伟大的伴侣。 可是他,于这繁华城市里,看似纸醉金迷、春风得意。其实茕茕孑立,一无所有。 车在红绿灯路口停下了,洛琅转过头,望着她。 无法自抑地、无声地望着她。 简瑶原本看着窗外,察觉到他的目光,疑惑地问:“洛大哥,你看我干什么?有什么事?” 洛琅转过头去,笑笑,没说话。 简瑶便也安静地望着前方。 然而安静也只是表面,敏锐的目光则收于眼底。 刚才,她为什么看到洛琅的眼中,有那样讳莫如深的哀伤,一闪而过? 难道不止是老乡? 她和他以前,曾经还在哪里,相遇过? 这个男人,为什么会用,那样的眼神望着她? 然而来不及细想了,前方,已经可以望见动漫城的轮廓。距离柯浅的家,不远了。 —— 傅子遇住的是一幢高楼,薄靳言有钥匙。 按了门铃,依旧没人开。薄靳言掏出钥匙开门。天已经黑了,里头暗沉一片。 薄靳言打开了灯,满室通亮,却不见人影。 他慢慢地走进去。 客厅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所有东西都在原本应该在的地方。地上也很干净,桌上还放着傅子遇喝水的杯子。 对面,放着另一个空玻璃杯。 桌椅也有移动过的痕迹。 薄靳言的神色平静如水,扬声喊道:“子遇?子遇?”依旧无人应答。 他的脚步轻如风拂,走向卧室。 卧室的窗帘是紧紧拉着的,不透一点缝隙。被子没折,乱扔在床上。薄靳言看了几眼,掏出手套戴上,从枕头上,拿起一根属于女人的长发。 他静静地看了几眼,放回原处。绕着床边,慢慢踱到窗前,忽的一怔。 血,地上有血。 他骤然蹲下,两道长眉也紧紧蹙起。那是一道狭长的血迹,血量并不十分多,有压痕,像是有人被从地上拖拽而过。他伸手沾了一点血迹,还没有完全干透。 他霍然站起,走到窗边,伸手刚要拉开窗帘,忽然又顿住。 然后慢慢松手。 他转身就朝门外快步跑去,同时掏出手机,打回警局:“替我查一辆车,车牌号”他报了傅子遇的车牌,刚才上来时,车就不在了。 “这辆车从盛庭嘉园离开,不超过半个小时。立刻帮我追踪,这辆车去了哪里!” 等薄靳言下了楼,坐上车时,同事的回信就来了:“薄教授,找到那辆车了!” “在哪里?” “刚刚出了京西高速公路口。” 京西高速路口 薄靳言眸色一暗,看向导航。 动漫产业园,亦在那个方向。 第51章 天色黑得像口深井,沿路的灯光,却像井中的微火,渲染出一层层黯淡光泽。 方青开车,安岩在副驾,他们是跑在最前头的,其他支援兵力也在从各个方向往这里赶。 远远的,已经可以看到柯浅那间孤零零的小屋了。身后是大片农田,它与远处的动漫产业园遥遥相望,就像一个孤独的旅人,站在那里守望。 柯爱的车,也停在小屋门口。 他已无处可去。 方青熄了火,下了车,对安岩低声说:“他的手机信号不是显示就在这里吗?先给他打电话,看他接不接。” 安岩点头,拨通。大概响了5、6声后,居然有人接了。 喘息声,哽咽声。压抑,又模糊。他没有说话。 方青一把夺过手机,说:“柯浅,我是方警官。我现在就在你的屋子外头,出来吧,跟我们回去,好好睡一觉,好好交代。都结束了,行吗?我们就在外面等你。” 许是他的语气太过柔和,那头的柯浅一下子哭了出来:“方警官……方警官,我不想死,我只是想代替柯爱活下去……” 方青和安岩都静默着。 “你的姐姐……”方青缓缓开口,“她善良、理智、聪明、懂事,有责任心,有担当有义气。所以你创业遇到困难,她就拿出所有积蓄和奖学金,都给了你,对不对?现在换你勇敢一些,成为她赞赏的、有担当的男人,对不对?她的仇你已经报了,她的在天之灵没有遗憾了。” 安岩听得怔然,默默向方青竖起了个大拇指。 那头的柯浅哽咽了好一会儿,说:“柯爱是去年11月,来找我的。那时候我快活得像天空的鸟。我真是傻,真是傻,有柯爱就够了。我为什么还要去将就那些心里肮脏又自私的家伙呢?我早该看清这一点的……” 方青没想到他居然在这时候开始回忆过往,约莫是情绪也濒临崩溃列巴。于是他朝安岩递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拔出枪,朝小屋慢慢逼近。 “她学习很忙,我却整天无所事事,但是我每天到清都大学楼下,等她下课。不管等多久,心里都开心极了。我怕自己的存在,让她被别的同学瞧不起,所以不让她跟别人提起我……”柯浅啜泣着说。 方青低声安慰:“你想多了。她不会在意这些事的。”两人已行至小屋门口的草地。 “呵呵呵……”柯浅凄厉又颤抖地笑着,“是啊,人也许经历了一次脱胎换骨,才能明白这些道理。那一晚,她来看我。我们只是好玩,只是好玩……又也许是,柯爱她想对我从事的事业鼓励,所以才换上cosplay的衣服,化了妆,变成我。” 他大哭起来。 方青轻声问:“然后呢?” 在柯浅再度开口的一刹那,方青极轻地推了推屋门,没有上锁。 “我……只是去给她买瓶水,走到最近的小卖部,也要半个小时。回来的时候,看到那些人……他们的车,都停在那里。”柯浅语速开始变快,有点语无伦次,“我很紧张,不知道他们想来干什么,就站在窗外,往里看……结果就看到柯爱她死了!她被他们杀死了!满身的血!满身的血!” 不仅手机里,屋子里,柯浅的嘶吼声也清晰传来。方青脚步一顿,又与安岩交换个眼色,示意他一旦推门而入,即闪电般突进,快速制服柯浅。 安岩简单而有力地点头。 方青手里的手机,已慢慢垂落,而柯浅混乱的话语,还在不断传来:“我看着他们扛着柯爱去树林里,看着他们商量屋子里那笔钱怎么分!看着他们埋了她,看着他们洗干净所有血当成什么都没发生,他们怎么可以这么恶心?怎么可以! 所以我扮成了柯爱,扮成了我们两个人。突然我就不慌了,也不怕了。我想是柯爱在天有灵,她的灵魂,也在我身上。 我很快熟悉了她们实验室的每一种药品,当我看到氰化物时,我知道我可以用这个杀人了。 蒋学冉,他该死!最坏的就是他!他一直瞧不起我,埋掉柯爱的主意,也是他出的!所以我用他最讨厌的cosplay衣服,我的衣服,为他妆扮,让他这么死去!” …… “可是我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找到了我,找到了柯爱。呵……就像你们查到的,我设计了机关,我扮成柯浅去杀许笙。其实杀不杀她都无所谓了,但这样,我就有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据…… 我错了,我知道自己错了。这是我犯下的所有的罪,我祈求宽恕……祈求……”他又哭了出来,“得到宽恕……救救我、救救我……” 那样哀痛又惊惧的语气,令方青微微一怔。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一时又想不出来。 但是已经来不及迟疑了。因为门,已经被他推开了。 屋内很静,没有灯。只有外面的一点光,从窗户透进来。 一切都保持着他们上次来勘探时的模样,外屋没人。 两人蹑手蹑脚往里走。 就在迈向里屋门的一刹那,方青突然一惊。 他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 柯浅才刚从警局放出来没多久,还是因为证据不足扣押24小时后释放的,他怎么可能这么快知道,警方查出了机关,找到了柯爱呢? 某种不可言说的凉意,涌上心头。方青抬起头,然而眼前的一幕,是他和安岩都万万没想到的。 极其诡异、血腥的一幕。 柯浅就在他们眼前。他被钉在了墙上。 没错,是钉。里屋开了一盏非常暗柔的灯,就在床头,以至于方青和安岩可以把柯浅的样子看得一清二楚。 长长的、银色的铁钉,足足有20多颗,从他的肩膀、手臂、掌心、大腿、脚踝……钉进了后面的墙壁里。血呈数条直线,流淌下来。此刻柯浅穿的是白色纱衣,他最爱的白色纱衣,眉间一点红痣,宛如夜色中的红色蝙蝠,妖异又可怕。 而他的右手里,还拿着一个接通的手机。不用说,是有人塞进去的。 方青和安岩被惊得目瞪口呆,一时都忘了动。 柯浅抬头看到他们,也是一惊。奇怪的是,他的面色看起来并没有太多的痛苦,眼眸也微张微阖,精神竟像是恍惚。于是方青瞬间反应过来——他被下了某种药物。 “发生了什么事?柯浅!”方青急切地问,同时警惕地举枪环顾四周,然而屋内并无人影,屋外漆黑一片,又哪里看得分明。 柯浅脸上一滴泪滑落下来,像是用尽了他仅余的全部气力,吼了出来:“警官,出去、快出去……跑!” 方青和安岩同时一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刹那停止了。 柯浅悲痛而惊恐的面容,就在眼前。伴随着他的声音响起,恍惚间方青好像真的听到,屋内有“滴、滴……”的计数声。 安岩还一头雾水,方青用尽全身力气,身手快如闪电,猛的抓起安岩,朝最近的一扇窗,撞击出去! 天崩地裂,爆炸声起。 第52章 远远的,简瑶看到方青和柯爱的车,都停在小屋外面。而其他警力,还没赶到。 可见洛琅的车,开得还真是快。 她冲洛琅笑笑:“谢了,洛大哥,就停在这里吧。你先回避比较好。” 洛琅说“好”,却没有动。 简瑶拔出枪,下了车,她并不急着冒进,看样子方青和安岩已经进了屋子,她决定在外围观察一下,以策支援。 她全神贯注,慢慢走近。 一只脚,轻轻踏上屋外的那片草地。 洛琅终于还是发动了车子,眼睛还是看着她。 看着她纤细而挺直的背影。 在简瑶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一股巨浪夹杂着火焰,瞬间冲破整个屋子,如同黑夜中狰狞的怪兽,朝她扑来。 她被那巨浪狠狠冲击,就势卧倒,然后被甩了出去。甩出三、四米远,浑身五脏六腑如同被人用巨锤重击过般疼痛。她的头撞击在草地上,她的耳朵里全是嗡嗡的声音,脑子里也有片刻的凝滞。 但是她马上抬起了头,嘴角有鲜血溢了下来。 她看到另外两条人影,如同垃圾一样,被爆炸的巨浪,冲击出来,远远丢在草地上。那身形是那样的熟悉,简瑶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呼叫,但是她自己已经听不到了。她一秒都没有停,跌跌撞撞爬起来,朝那两个人跑过去。 他们躺在草地上。 他们面目全非,浑身的血,双眼紧闭,不知死活。 简瑶大哭起来,看着昔日并肩伙伴,就这么躺在那里,巨大的哀恸,如同夜色的巨爪,狠狠擒住了她。她连滚带爬,爬到他们身边,“方青……安岩……”她哭喊,但是他们一动不动,但是她听不到任何声音。 她先抱起来离自己更近的安岩,想要往外拖。一个人从背后紧紧抱住了她,想要把她拖离现场。简瑶惶然回头,看到洛琅焦急而关切地脸,他一直在大声喊着,喊着什么。 简瑶一把推开他,但是推不开。然后他的声音,也终于透过那不断震荡的耳膜,传进她的耳朵里:“简瑶!走!走!这里危险!马上走!别留在这里!跟我走!走!” 简瑶再次哭了出来:“不!我要救他们,我不能把他们留在这里!洛琅,打电话,赶快打电话叫支援!打给靳言,打给靳言哪!”她的泪水滚滚而下,可洛琅的神色比她更坚毅,一把抱起她就往外拖。 然而,一个人影。 一个陌生的人影,停在他们面前。 身后的火还在烧,草地上一片狼籍。洛琅抱着简瑶,抬起头。简瑶也察觉到,眼前的人,来意不善。 他穿着件连帽衫,戴着鸭舌帽,低着头。夜色里看不清他的脸,个子很高,但是可以看到帽子外的一缕金发。 他笑了一声,说:“嗨,终于见到你了,Jenney。” 洛琅和简瑶同时神色一凛。 就在这时。 洛琅感觉到后背一阵剧痛,寒意瞬间侵袭。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一把刀刺入了他的后背。他踉跄着,抱着简瑶的手臂,无法不松开。简瑶骇然回头,然而另一个人,已经用手臂勒住了洛琅的脖子,拔出那把染血的匕首,抵在了洛琅的脖子上。 同样的黑色连帽衫,面孔同样藏匿于阴影中。 洛琅的额上青筋爆出,右胸还有血不断涌出来。他拼命抓住那人的胳膊,想要挣脱。但那人比他高,下手明显更狠,纹丝不动地挟持住他,发出低而尖促的笑。 腹背受敌,孑然一身。 简瑶转身就瞄准了那人的脑袋,语气冷而颤抖:“放开他!否则我开枪了!” 然而怎么制服得了,对方两个明显是犯罪高手。第一个人,就在这时,如同一头黑色猎豹,朝她扑过来。简瑶一咬牙,猛的转身,一枪击在那人脚边。那人笑得更开心,一把捉住简瑶的手,狠狠一掰。 简瑶手腕错位,手枪应声落地。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却没有丝毫停顿,另一只手手肘同时朝那人的胸口击去。 这一招,还是方青教她的。 躺在地上的那人,教她的。 那人身手再好,竟也没有躲过,狠狠吃了她一击。他也恼怒了,一把钳住简瑶的身体,一个手刀,狠狠击落在她后颈。简瑶惨叫一声,晕死在他怀里。 那人揉了揉胸口,轻笑一声,然后抱起简瑶,用极快的英语对另一人说:“杀死他们,丢进火里,处理现场。然后来找我。” 另一人笑着答了声“是。” 原先那人,抱着简瑶,上了停在稻田里的一辆黑色轿车,在夜色里绝尘而去。 洛琅全程睁大眼睛,看着他们伤害简瑶,看着他们劫持了她,看着她远离。 他在夜色里地低下了头,一滴泪落了下来。抵在脖子间的匕首,仿佛已不再重要。他茫茫然,又哀痛。他的姑娘,他终于见到的小姑娘,被人这样伤害了。 背后的男人,还在笑,轻声说:“噢……你说我怎样杀你好呢?从哪个地方开始下刀呢?” “求求你……”洛琅的声音嘶哑、惊恐而无助,“求求你,放了我……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我有很多钱,全给你……只要你放了我,我会给你任何你想要的……” 那人哈哈大笑,但似乎也因为他的怯懦和求饶来了兴致。 “知道吗……”那人在洛琅耳边低声说,“我最喜欢你这样的窝囊废了,听话,好玩。”他突然松开洛琅,一脚踢在他腰上。洛琅跌倒在地。 那人哼哼笑着:“我先杀了他们两个,再慢慢地、陪你玩噢。” 洛琅坐在地上没动,他很清楚,这人是想折磨他。折磨他到死。 这不正是,所有精神病态者的乐趣吗? 呵……呵…… 呵呵呵呵呵…… 那人率先走到了安岩身边,一只手提起了安岩如同薄纸般重伤的身躯,另一只手拎着匕首。似乎在选择从哪里下手。 就在这时。 一股劲风朝他身后袭来。 那人一惊,措手不及。洛琅一拳狠狠击在他的后脑,力量之大、下手之狠,只令那人瞬间差点失去意识。 那人一头栽倒在地,模糊的视线里,只见洛琅踏过草地、踏过地上的人、踏过火焰,一脸阴霾地朝他走过来。 这样的身手,这样的表情,又哪里是一个养尊处优文质彬彬的律师应该有的? 那人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洛琅怎么会放?一把抓住他的后脑,然后一下下的,重重的往地上撞,“砰、砰、砰……”直撞得那人头破血流、痛不欲生。 这样撞了足足有二十几下,洛琅才松手。那人这辈子还没遇到过这么强的对手,奄奄一息趴在草地上,脸上全是血,却慢慢笑了。 “真爽……”那人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洛琅的脸映着跳跃的火光,却没有半点表情。他已经平静下来。 “杀你的人。”他冷淡地说。 地上那人的表情,有片刻的僵硬。 洛琅拾起地上的匕首,然后提起他的脑袋,一刀,划在颈动脉,下刀又准又快。 那人喉咙里发出“呃……呃……”的嘶叫声,血如泉眼,喷了出来。洛琅静静地看着,提着他脑袋的手,半点不放松,任凭他的血,喷的满地满身都是。 放了大概几分钟的血,眼看人活不了了。洛琅提着他站起来,走近燃烧的木屋,丢进火里。 然后他低头,看一眼地上的方青和安岩。远处,已有警车呼啸而来。 他快步跑上自己的车,在苍茫的夜色中,在耀眼的火光里,发动车子,沿着那人挟持简瑶离开的方向,开足最大马力,狂飙而去。 —— 15分钟前。 薄靳言把车停在动漫园门口。 监控拍到,傅子遇的车,到了这里。 动漫园很大,但并非无迹可寻。随时可以调阅的监控摄像头、地面车辙痕迹、还有避开人流的偏僻无人处…… 薄靳言很快到了一幢房屋外。 从外表看,像是仓库。灰色简单的外墙,没有任何装饰,也没有太多的窗。仓库的门是关着的,薄靳言轻轻一推,能动。 他没有马上进入,而是退到一旁,电话打到总部。 “给我一队人,到动漫产业园B区。” 对方很快回复:“抱歉,薄教授,你们队里所有人的人,都去追捕柯浅了。其他队里的人都出任务了。我会尽快调人过来,但至少需要半个小时。” 挂掉电话,薄靳言在仓库门口站了一会儿。 距离傅子遇失踪,已经有2个多小时。多一分钟等待,就是多一分危险。 为了子遇。 为了他此生挚友,子遇。 薄靳言抬眸,看了眼漆黑的天,隐隐有星光,寂静而温柔地照在他头顶上。 他拔出枪,推开门,侧身进去。 门在他身后徐徐关上。 …… 简瑶、薄靳言、方青、安岩、傅子遇…… 不是警告过你们的吗? 绝对不可以去动漫园。 不要去。 因为,正义是如此的脆弱,只因它永远袒露在阳光之下。 而邪恶,伺机蛰伏在黑暗里,蛰伏在那些扭曲而痛苦的心灵中。 稍有不慎,它就会朝你,张开血盆大口。 第53章 这间屋子里,终于静下来。 有人的脚步声,在远离。 傅子遇慢慢地往前爬,拼命地、想要够到她的手。 她躺着一动也没动。 巨大的悲痛,如同潮水刹那覆盖他的心。 是他错了,他们错了。以为可以将计就计,可以远走高飞,不给周围的人带来任何麻烦。 却换来,尸横两处,阴阳永隔。 终于,他触到了她的手指,紧紧握住。 没有什么再能令我们分离了,小姑娘。 他仰面躺在地上,微微喘着气,闭上了眼睛。 靳言,宿敌已至。 千万珍重。 —— 薄靳言走进仓库,触目所及,竟十分空旷。 这应当是一间废弃的仓库,秃秃的天花板,吊着几盏白炽灯。还有几块巨大的机器零部件,垂在半空中。远远望去,竟像是许多身材臃肿的钢铁巨人,沉默窥探。 薄靳言双手握枪,伏低身体,慢慢靠近。灯光从各个方向照射过来,交织成一片盈白平静的颜色。他身上的西装纽扣解开了,露出白色衬衣。他的眼眸清澈锐利,抬眼低眸,不动声色。 他注意到二楼,是一圈走廊。有许多柱子,没有人影。而他的身边,一楼地面上,是高高低低的堆砌的货架,人若穿行其中,遮遮掩掩,时隐时现。 他在心中计算走廊、半空中零部件、立柱和货架的角度和位置。 他抬起头,看着二楼走廊后,亮灯的那几个房间。 他握紧了枪。 —— 那人喝了一口酒,感觉全身都在发烫。 他放下那美妙的烈性伏尔加,痴痴地笑了。 因为他听到了仓库门打开的声音。 噢,猎物……来了。 到他们的碗里来了。 那人在心中倒数:60、59、58、57…… 留给薄靳言足够时间,走入狙击矩阵。 然后那人端起枪,拿起望远镜,透过窗户缝隙,果然看到黑色西装一角,在矩阵中若隐若现。 他满意的笑了。 那人想起之前,自己和同伴们的打赌。 “我会让SimonKing全身是洞,伤而不死,从矩阵中走出来。再交给你们。” 同伴们疯狂地笑。 SimonKing。这是他们给薄靳言的称呼。也许跟他们一样的亡命之徒,都这么叫他。 因为他抓住了鲜花食人魔。他连谢晗都抓住了、干掉了。 不过……他们可不怕他。 SimonKing再厉害,也就是个犯罪心理教授而已。他们隐秘而来,跨越重洋。 他们不作案,不留给他任何行为分析的证据。 他们直接来杀他。 他们抓住了他最亲密的爱人,和朋友。 他们要折磨他至死。 想到这里,那人被又一波兴奋的高潮俘虏了。虽然喝了酒,但是那人的身手却快如闪电,堪比特种兵,端枪、伏低、急转弯,身体已如灵蛇般达到二楼走廊上第一个狙击口——一根立柱之后,低头、冷眼,瞄准矩阵中那西装一角。 第一枪打哪里好呢? 就打后腰好了。 呵…… “嗤——”消音子弹破空的声音,精准穿透西装,撞击在地面。 那人一怔。 不对。 抓抢就要转身。但是已经来不及。 一柄冰冷的手枪,已经摁在他的后脑上。 那人低低骂了句“Shit!” 只穿着衬衣的薄靳言,站在他身后,面目清冷如冰。 “丢枪!”薄靳言命令道。 那人眼睛一转,丢了,慢慢地、想要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问:“SimonKing,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计算。” 那人一愣:“计算什么?” “最佳狙击角度。” “……Shit!” 骂出这一句的同时,那人手掌已动,想要夺枪。 没人夺枪,能够胜过使枪高手。因为他们往往心志坚定、手法诡谲娴熟、并且不怕死。 然而薄靳言是个例外。 他不是使枪高手。但是在那人刚刚微动的一刹那,他却好像洞悉了对方的一切意图,“砰”一声,先行开枪。 那人瞪大了眼睛,骂出了今天第三句“Shit!”他没想到,万万没想到,一个书生,一个只会理论分析的人,下手竟然也可以这样的狠。 那人非常痛,痛极了!薄靳言击中了他的右胸,这令他完全丧失了抵抗能力,他笑着,又痛又爽地笑着,身体慢慢滑倒在栏杆旁。 “喀嚓”一声清脆的响声,一副手铐,已经他的一只手铐在栏杆上。当那人抬起头,看到的是薄靳言轻蔑冷笑的容颜:“我打中了你的肺,如果你能很快得到救助,还有活命的机会。再会。”说完薄靳言将他的狙击枪一脚踢远,转身便已走向楼梯尽头,身形一拐,消失不见。 那人靠在原地,大口大口喘着气。 他的脸上慢慢没了笑容。 他想,SimonKing,也许跟他们想象的都不一样。 甚至都没问他,傅子遇在哪里。因为一问,他们就能占据主动了。 他没杀他,但也没让他活,而是让他呆在生死的边缘。将他牢牢地悬在此处。 猎人……反过来被猎物捕杀玩弄。 那人忽然生出个可怕的念头。 他们也许想错了。 他们也许真的杀不了SimonKing。 —— 穿过这间仓库,眼前是一扇门。 薄靳言拎着枪,轻轻推开。 他已知道,这一路只怕艰险诡谲。 然而与最邪恶者的对决,不正是刀尖上的共舞吗? 眼前,是一间空屋。 没有门,也没有窗。 只有一扇,光影浮动的幕。有人将投影,打在他的面前。 手写体的英文,满满一版。 而这一幕背后,是一面墙。墙上有旋转式密码锁,需要输入正确密码,才能打开门通行。 密码,只有一位。也即0——9。 薄靳言站在这里,就好像站在梦中幻境。然而他此刻的感觉,比任何时候都要真实。因为他已清楚地知道,对手是谁,想要得到什么。 然而想从他手中掠夺的,从未成功过。譬如Tommy,譬如谢晗。 他抬起头,全神贯注看着幕。 第54章 “Sheisegg,(她是个鸡蛋) Fuckmyegg.(操我的蛋) Sheishero,(她是个英雄) killmyhero.(杀了我的英雄) Shelikehe,(她喜欢他) whoiswatg.(谁又在窥探) Whenshesendmeschool,(当她把我送到学校) Imadeamonster.(我制造了一头怪物)” 语句并不通顺,甚至还有语病,但词义清晰。 薄靳言眸色沉静地看着。 忽然间,屏幕一闪,所有的字全部消失了。 然后闪现一个巨大的“10”。 “9”。 开始倒数了。 薄靳言神色一凛。 然而刚才那一整幅诗歌,已经完全印进他的脑海里。 Sheisegg,fuckmyegg. Sheishero,killmyhero. …… E?G?6?2?1?14?…… 不,应当是—— H。 I。 …… Shelikehe,whoisWatg. …… S。 “I”amwatg。 …… 薄靳言的脸上有凌厉的光芒一闪而过,脑海中再次浮现诗歌最后两句。 M、O、N。 是那句话—— “Hi,Simon。” 此时屏幕上刚刚闪过“5”。 薄靳言快步走向那密码锁,脑海中已快速铺陈计算: “HISIMON。 89199131514” 正是鲜花食人魔曾经用过的最简单的密码。 但现在,密码锁只有1位。 全部相加,即等于87。 相邻相减,等于4、1、0、8。 出现最多的是9。 …… 不,不是简单的模仿和重复。 他们的到来,意在挑衅,意在复仇。比鲜花食人魔更轻狂。 屏幕上已闪现“3”。 薄靳言闭了一下眼,又睁开。 Whenshesendmesadeamonster. …… 不是字母表编号顺序。 他们有另一套法则。 Amonster。学校的monster。 即将倒数引爆的炸弹,化学的monster。 …… “HISIMON。 112732127241614” 相加等于341。 首尾相加亦等于4。 “死”的谐音。 屏幕闪现“0”。 薄靳言在密码锁摁下“4”。 即使冷静如他,后背也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在他输入密码后的几秒钟,周围寂静一片。屏幕上的数字“0”,也就此定格。 然后墙上的门,缓缓打开。 薄靳言抬起头,看到下一个房间里,倚在窗边的黑发棕肤的男人,震惊的脸。 两人同时掏枪,然而薄靳言早有预备,比他更快,“砰砰”两枪击中他腹部。而男人的枪,打空在薄靳言额头边的墙壁上。 “呃……”男人吃痛,倒在地上,薄靳言再一枪,击中他手腕,他的枪终于脱手。 薄靳言冷静逼近,一脚将他的枪踢远,然后瞄准他的额头。 “Hi,SimonKing。”棕色人种瞪大眼睛看着他,似乎极为好奇,“你怎么能够、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破译出我的密码?” 薄靳言扫他一眼,不答反问:“这扇门后,又有什么?” 棕色人种抬头望着他,眼中竟浮现忧伤:“Simon,不要去。就这么回头吧,我不忍心看你死。你是这样的了解我们,就像了解你自己。我的天,你是我见过最最伟大聪明之人。” 薄靳言不为所动,枪口往前一抵:“门后有什么?” “门后,有你最爱的人。” 薄靳言的枪,静止了几秒钟。 然后突然收枪,一个手刀狠狠击在那人后颈。那人晕死过去。 薄靳言将自己的枪收在腰间,又将他的枪拾起。短时间内,此人已无法逃走。他起身,走到继续往里的那扇门前。 门没有锁,也没有任何机动装置。 他掏出手机,打给简瑶。 然后听到,熟悉的手机铃声,从门内隐约传来。 他放下了手机,在心中快速思量。他们的目标,是他,不是别人。等支援到来,必然来不及。而且很可能导致他们发怒,导致玉石俱焚的后果。 他慢慢地推开门。 很明显的,有轻微而刺鼻的气味传来。薄靳言从口袋里掏出口罩,戴上。 这里很黑,空空的,没有任何光线。薄靳言打开手机,才发现这里跟狙击矩阵处一致,都是二层楼,二楼周围是走廊,中庭是悬空的。 但是刚走了几步,他就感觉到眼球有轻微的刺痛。仿佛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再慢慢往他眼睛里钻。 是那些气体。 它们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 它们在侵入他的眼睛。 薄靳言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仅凭触觉、听觉,和刚刚匆匆一瞥的方位布局,手扶着栏杆,慢慢地往前走。 又走了几步,他预感已经走到楼道的正中。然后手指摸到手机上,摁下重播键。 熟悉而轻快的音乐,就在离他不远处,响起。 而他也明显感觉到,这里的气味,更浓了。他已感觉到眼眶火烧般的刺痛。隔着口罩,喉咙也渐渐发干。 他出声唤道:“简瑶?简瑶?” 前方不远处,那里应当是悬空的中庭,有了响动。有“吱呀”的声响,也有风被惊动的声音。 薄靳言闭着眼,再次出声:“简瑶。” “靳言。” 薄靳言的耳朵里,就像有什么轻轻跳了一下。 然后就听到简瑶再度开口。那声音,非常静,非常缓。是他所熟知的冷静温婉的语气。没有一丝发抖,也没有一丝犹疑。 “听我说,靳言。”她说,“你现在就掉头,回去、出去。等支援来,再来救我。我现在没有危险,我的眼睛被蒙住了。但是这些有毒气体,会损伤你的眼睛。这次你听我的话,回去。他们只要目的没达到,就不会杀我。别睁开眼睛,靳言,这一次,听我的,掉头、出去。” 薄靳言没有动。 “你呆在那里,不要动。”他说。 简瑶的心忽然一沉。 被捆绑悬挂在半空中的她,透过蒙住眼睛的层层白布,忽然感觉到有一点微弱的光线亮起。然后,是他坚定的脚步声,笔直、清脆地朝她跑来。 有什么东西,轰然在简瑶脑子里炸开了。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他睁开了眼睛。 他睁开了眼睛。 第55章 事实上,薄靳言如果晚到一秒,简瑶这个人,或许就不复存在于这个世上。 幽暗的手机照明灯里,薄靳言的眼眶疼得发烫,他甚至能清晰感觉到一层薄雾,正在眼球前升起、覆盖。 然后他跑到了那根柱子前,看到他的妻子就是这样被一根绳子吊起,这一头栓在了柱子上。 然而绳索明显被人用刀割破了大半,几乎只剩几根细线相连,摇摇欲坠。而简瑶的下方,是高达至少15米的水泥地面。人若摔下去,九死一生。 薄靳言的心,如同被一只黑暗的手掌,狠狠擒住。他一把抓住绳索,再用力往下一拉,牢牢地再次系在了柱子上。 他也看清了简瑶此刻的模样。衣衫褴褛,浑身的血和灰。厚布覆盖住她的眼睛,她的脸上有泪。 “靳言……靳言……”她哭道。 薄靳言的眼睛已经不大看得清了,嗓音却平静如水:“别怕,我现在就放你下来……” 他的话没能说完。 脚下,他所站立的那块地方,突然发出崩塌折断的清脆声响。在两人抬头回望的瞬间,他的身体已急速往下坠去。 “靳言!”简瑶惊呼。 回答她的,是轰然一声巨响。 有什么,撞击在地上。 然后再无半点声响。 “靳言……靳言?”简瑶悬在半空,却突然感觉好像置身在茫茫荒野里。巨大的恐惧,如同黑夜瞬间降临。她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这仓库里,这黑暗的密室中,终于重新恢复寂静。 她在半空,他在地面。 他说她是小鸟,自由飞翔在他的头顶。 而他是树,树根深深埋入暗黑的地底。 …… 薄靳言极为缓慢地抬起了头,疼痛如同锐利的尖刀,正在劈开他的脑袋和身体。他能感觉到后脑有血,正在汩汩流出。他慢慢地往前爬了一点,想要爬出那浓郁的血腥味。他一向不喜欢自己的血。 但似乎是徒劳。周围都是血,他爬不出去了。 他的眼睛已经完全看不清了。隔着一层腥湿的血雾,只能模糊辨认出,简瑶还悬挂在自己头顶,没有了声息。他下意识伸出手想够一下,但是发现自己抬不起手。 浓郁如血的困意,阵阵袭来。恍惚中,他似乎听到了警铃声。恍惚中,他看到一个人影疯了一般地向简瑶狂奔而去。恍惚中,有人在大喊:“警察!举起手来!”“薄教授、薄教授!” “简瑶……子遇……”薄靳言低喃这两个名字。 而后陷入无穷无尽的痛苦黑暗里。 …… —— 是年6月27日,市局犯罪心理研究室特别案件调查组,遭遇一群来自美国的暴徒袭击。薄靳言、简瑶、安岩、方青皆身受重伤。 犯罪分子一人被火烧死,两人被薄靳言击中后,为警方逮捕,后不治身亡。 —— 风吹动窗帘,窸窸窣窣地响。 楼道里,病房里,一片安静。有刑警在门口值守,闷闷地抽一根烟。 来探望的花篮,从病房门口,一直延伸到走廊尽头。 全是曾经被他们救助过的遇害者家属,送来的。 忽然,有风吹过。 走廊那头,响起脚步声。动静还不小,更有灯光闪烁,似乎来了不少人。 值班刑警抬起头,愣住。 一个女人,走在最前头。披着白色外套,下面是一条礼服长裙,拖曳在地。她的高跟鞋踩得大理石地板,清脆作响。身后跟着的竟全是记者,“喀嚓、喀嚓”对她拍个不停。 “金小姐,请问你为什么赶来医院?是有什么人入院了吗?” “金晓哲小姐,是你的神秘恋人住院了吗?” …… 金晓哲全然不理,那脸色冰冷无比,只全然上前。 值班刑警看他们越走越近,急了,吼道:“你们干什么!这里住的是重症病人,不准靠近!” 众记者们被吓得止了步。 金晓哲脚步也是一顿,却不后退,缓缓上前,抬起下巴,看着年轻刑警:“你也是他手下的人?” 刑警一愣,金晓哲已推门,想要进去。 刑警:“你不能进去!” 金晓哲抬眸看着他。 刑警看到她眼中的泪,刹那竟怔忪。金晓哲已推门进去,关上了门。 刑警呆呆站在门口,身后是一众沸腾如油锅蚂蚁般的记者。 吵闹的声音,烦嚣的城市,终于都关在门外。 金晓哲脱掉外套,一步步地走向床上那人。 方青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头上缠满绷带,看不出原本俊朗的样子。那样苍白的容颜,仿佛此刻在她面前的,只是一具骷髅了。唯有旁边的仪器,还记录着他微弱的心跳。 金晓哲哭着蹲了下来,趴在他的床头。 “方青……方青……” 不是说好,以后每一天,都要等我的吗? 现在你想要去哪里? 又要丢下我去哪里? —— 简瑶是被门外的喧嚣声,吵醒的。 她一醒,就看到身旁的医生,还有一名刑警。他们都站了起来。 “简老师,你醒了?太好了,我去通知局里。”刑警说。 医生亦柔声说:“简瑶,看这里。能看清吗?你受了重伤,但是没有生命危险,放心。醒了就好。” 简瑶没说话。 什么话也没说,也不问。 医生带着护士,安静而迅速地给她做一些检查。简瑶一动不动,她的眼睛透过门,看着走廊,但是看不见旁边的病房。 过了一会儿,几个刑警进来了。全都是柔声安慰:“没事就好。”“简老师,这几个月别动啊,断了几根骨头。能养好的。”“是的,能养好的。” 简瑶看着他们,轻声说:“谢谢。” 有个刑警年轻些,眼里都含了泪,咬牙看着别处。 是啊,谁能不含热泪,要是见过当时仓库里,薄教授和她的模样。 “靳言……呢?”她终于问出了口。 其他人都不吭声,一名老刑警在床边坐下,柔声说:“简瑶啊,薄教授出了一点事,但是没有生命危险。放心,已经抢救过来了。” 苏醒至此刻,简瑶整个人的三魂六魄仿佛才归了原位。 她的嘴角露出一分笑。但那笑分明已是大悲大喜至极。 “他……出了什么事?”她的语调非常安静地问。 众人默然。 后来有人说:“薄教授的眼睛,看不到了。眼角膜重度被灼伤。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因为自高处跌落,脑部淤血压迫视神经。能治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简瑶挣扎着要坐起来,却哪里能动,被众人慌忙按住:“你现在不能动!动了骨头戳到内脏可不得了!别担心!别担心!薄教授那边有我们照看着!他还在昏迷,他一醒,我们就通知你!” 终究还是没有办法,简瑶躺了下来。 后来,大家都走了,只剩一名刑警在门外值守,让她静养休息。天渐渐黑了,窗外平静得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简瑶始终安静地躺着,后来就一直侧眸,望着窗外的星。 看不见了吗?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薄靳言的样子。他望着她,浅笑的样子。他查案时,眉眼专注的样子。他夜晚看书时,眼睛里像盛着星星。 他慈悲而平静地注视着,每一个受害者、加害者。 从此那双能看透世间一切罪恶的眼睛,再也睁不开? 那和要了薄靳言这个人的命,有什么差别?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醒来后,又要如何自处? 简瑶侧过头,把脸埋在被子里,不让自己哭出太大的声音。她没能看见那一幕。可那一切,却像亲眼所见,始终在她脑海里徘徊。 薄靳言无声下坠。 他那高高瘦瘦的身体,染血的衬衣,乌黑的短发,躺在地上,只有微不可见的挪动。 —— …… 天气很好,这是河边的一处房子。不知具体是何处。 天是蓝的,云朵在浮动。水面有鱼在吐泡,波光粼粼。水下一块块的石头,清澈不动。 傅子遇坐在张躺椅里,戴着墨镜,笑着说:“靳言啊,又有鱼了。” 薄靳言转头望着他,不说话。 傅子遇又说:“今年,就该跟简瑶举行结婚典礼了吧?可惜我不能来了。婚礼准备得好一点,浪漫一点,别老古板了。” 薄靳言盯着他,问:“你为什么不能来了?” 傅子遇安静了一会儿,答:“因为我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啊。那里没有思念,没有喜悦,也没有失望和犯罪了。靳言,没有关系的。我这一生,也很知足了。爱过最好的人,交过最好的朋友,到过最好的地方,喝过最好的酒。它们都是很好的,我比一般人幸运多了。” 薄靳言没说话。 眼泪,慢慢从他的眼眶渗出来。 傅子遇一直不看他,所以薄靳言看不清他的脸。他似乎很快活,又似乎很悲伤。他一直望着远方,望着薄靳言永远也到不了的方向。 “靳言,别往心里去。”他说,“我不怪你。是我的错,我该提前跟你说的,我只是……雨濛她……” 薄靳言笑了一下,是从未有过的自嘲笑容:“不,是我大意了。如果我对你多一些关心,如果我那怕再多一分精力,去查韩雨濛,你就不会死。所有人就不会出事。是我的错,现在,我却没有任何办法弥补。” 傅子遇摇摇头说:“别这么想,我的命是命,难道那些学生的命就不是命?你只是在先完成职责范围内的事。别让这件事,一直停留在你心里。” 可是薄靳言不说话。 “我差不多要走了。”傅子遇撑着椅子站起来,拍了拍手,像往常那样轻快,“你今后,打算怎么办?你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以后,要往哪条路走?” 薄靳言沉默了很久。 原来自己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吗? 蝉在两人身后轻轻叫着,这又是记忆中哪一年的盛夏呢? 薄靳言说:“我会离开一段时间。” “离开?去哪里?” “那些人的目标是我,主犯还没有抓到,我也没能为你报仇。”薄靳言答,“况且我现在,已经看不到了。留在简瑶身边,只是给她增加危险。这一次,我也没能保护好她。” 傅子遇轻轻拍拍他的肩。 后来,天空慢慢淡去了,河水也淡去了。 一切都淡去了,包括傅子遇。 …… 薄靳言慢慢睁开了眼睛。 然而世界已一片黑暗。 第56章 薄靳言的眼睛,蒙着薄薄一层白纱。 简瑶坐在他的身旁,伸手想要触碰,却还是放下。 “再喝点粥吗?”她轻声问。 “不用了。”他温和地说。 简瑶点点头,才想起他看不到。轻轻扶着他,重新靠在病床上。 脑子里忽然闪过个念头,若是往常这时候,他会看点书。 要我读点书给你听吗?这句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于是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坐着。她看不到他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明明彼此的手只有一尺的距离,却忽然好像隔了很远的人海。 “靳言……”她问,“想出去走走吗?” 薄靳言侧头。 病房窗外,有人的说话声,还有小鸟叽叽喳喳的声音。 “不用了。”他柔和地说。 简瑶的心里忽然觉得难过,不想被他察觉,匆匆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好。” 屋内,再次安静下来。 薄靳言微微抬起脸,黑暗的感觉是奇妙的。人的心竟然也会变得慌乱无措,因为无论你看向哪里,走向哪里,都不知道下一步是否会踏进万丈深渊里。 他非常安静地,一个人呆了5分钟。 终于还是忍不住,抓住身旁的床单,狠狠地丢了出去。 白皙的脸上,有细微的汗,还有铁青的颜色。 简瑶端着茶杯走到门口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立刻放下茶壶,跑到他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靳言,没事的……慢慢来。” 薄靳言的神色有片刻的舒缓,似乎在她身边,就发不出脾气。他没说话,只是转过脸去,对着窗外。 “嗯。”很低的声音。 简瑶握着他的手,不说话。 她不知道要面对他的狼狈。 薄靳言这样一个人,狼狈而沉默。 后来饭来了,简瑶便又耐心细致地,一勺勺给他喂。 吃完了,他因为药物作用,睡着了。简瑶便和他依偎在一张床上。朦胧中,只感觉到有人,始终轻轻抚摸自己的脸颊和头发。简瑶下意识便往他怀里钻得更紧,后来就被他紧紧抱住。 “靳言……”她小声说,“以后我做你的眼睛。” 别的,什么话也不用多说。什么不断尝试新医学,什么医生说希望渺茫但是不可放弃。 你瞎一天,我就当自己瞎一天。 你瞎后半生,我陪你到两鬓斑白。 似乎有一滴滚烫液体,滴在她的脸颊上。昏暗的房间里,简瑶没有抬头,当成完全没有察觉。 “子遇……找到了吗?”他缓缓地问。 简瑶心中巨恸:“找到了。” 他便不再多问。 “简瑶,我想一个人静一段时间。”他说。 简瑶没有说话。 手上的戒指,在黑暗里,静静地发着光。 就像他丢失的心一样。 —— 薄靳言离开,是在几天后的下午。 当简瑶从警局汇报工作回来时,看到的是空空如也的病房,和叠得整齐干净的被褥。 简瑶一句话也没说,脸色苍白。她找遍了整家医院,所有病房。直至确定他真的离开了,离开了她。 与他同时离开的,还有伤愈出院的安岩。这两个男人,就如同两滴不为人知的水,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最后,简瑶找到一封信,就放在枕头下。她坐在夕阳西下、风起帘动的窗前,看这封薄靳言的亲笔信。 “瑶: 我想离开一段时间。 我曾经无比坚定地相信正义。直至现在,信念不改。 但有些事,需要我独自面对;有些事,需要澄清;有些事,不能放弃。 我会照顾好自己,希望你也是。 我会回到你的身边,在我认为已经准备好的未来某一天。 对不起。 深爱你的靳言。” 字迹虽然潦草,却依然不失苍劲有力。有些字甚至还写重叠在一起。 这封信,他是闭着眼睛写的。 简瑶看了许久,伸手捂住自己的心口,低着头,很久很久也没抬起来。 —— 傍晚的大学校园,灯火阑珊,一片宁静。 安岩站在女生宿舍楼下,无数人对他侧目。他神色不动。 一个陌生的女孩跑下楼来,走到他跟前时,还有些难以置信:“你……就是那个警察,安岩?” 安岩点点头:“我是安岩。” 女孩“啊”了一声,说:“你等一下哦,事情好像跟我们想的有点不一样。等一下。”说完“噔噔噔”又跑上楼去。 安岩一直像根柱子似的,矗立不动。 女生宿舍内。 顾彷彷坐在桌前,有点愣神。身后站着几个女孩,都在劝她:“别心软啊,彷彷,他放了你一个多月鸽子,活该让他等!”“敢放我们系花的鸽子!”“就是!” 谁知这时,原本被派下去撕逼的女孩,喘着气又跑回来:“不对啊彷彷……他受伤了,胳膊上还缠着绷带呢!脸上也有伤!” 众人都是一愣,顾彷彷“刷”一下站起来,什么话也没说,直接跑下了楼。 留下懵圈的同学们。 “怎么回事?不是说,就是个管监控的吗?怎么还会受伤啊。” “还以为就是脸长得好看呢……原来也不那么简单啊。” 顾彷彷跑到楼下,远远地就看见了安岩。她都惊呆了——才一个月的时间,他竟然变得这么瘦,整个人简直就像经历了一场大的劫难。 “你没事吧?”她跑到他跟前问。 安岩看到她,心就扑通扑通地跳,才察觉这些天来那丝丝点点的思念,竟在心中发酵得越发浓郁。 “我没事。”他的脸红了。 顾彷彷却连眉都皱起来了,一直盯着他缠着绷带的手臂看。 “对不起。”安岩说,“那天执行任务,出了意外,没能来得了。” “没关系没关系!”顾彷彷连忙挥手,“你……人没事就好。” “嗯,我没事。”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似都有点局促。 顾彷彷试探地问:“是在抓坏人的过程中受了伤吗?” 安岩忽的一怔。胸中突然涌起以前从未有过的复杂情绪。 眼前的她,站在静谧的夜色灯光里,过着平安而幸福的生活。要怎么跟她说起,怎样让她理解,游走于生死边缘的那个年轻刑警,在炸弹声响的一刹那,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糟糕,明天不能赴她的约了。 原来,这就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全部含义。 安岩微微笑了,说:“嗯,是的。” 顾彷彷目光游移,低下了头:“那我们什么时候,再补那顿饭?” 安岩的心中,忽然被河水般的悲伤覆盖。某种冲动,完全控制了他的心。他上前一步,单臂直接把她抱进怀里。 顾彷彷整个人都呆住了。 “噢呜……”身后宿舍楼上,响起惊呼的声音。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安岩说,“我要去保护一个人。一个值得我用一生去尊敬的人。如果这世间还有人可以用伟大来形容,他就是一个。他现在的境况,很不好。我必须去守护他、帮助他。就像守护我们的信仰一样。” 顾彷彷的身体还是麻的,全麻了,可听了他的话,却莫名有点难过:“那……要去多长时间呢?” “也许几个月,也许一两年。” “那么……久啊。” 安岩慢慢松开她:“彷彷,等我回来。”说完他就转身离去。 顾彷彷站在原地没动,就这样看着他上车,开出了校园,开出她的视野里。 就在这时,周围有许多人,响起惊呼声赞叹声。顾彷彷闻声抬头,却看到墨蓝色的夜幕下,校园对面的那幢庞大的摩天大楼,竟同时亮起许多灯。且那些灯是按规律排列的,身旁已有人高声念了出来:“Waitfoddess. A.Y.” “等我回来,女神!A.Y。这个AY是哪路大侠情圣啊,太嚣张了吧我去!” —— 同样的令人沉醉的暮色,也笼罩在城市的某幢高楼上。 洛琅坐在窗前,慢慢地抽着烟。屋内音响,放着震耳欲聋的交响乐,柴可夫斯基的《曼弗雷德》。 窗帘是紧闭的,只留一道缝。 那缝面前,矗立着一架精密的望远镜。 洛琅抽完一根烟,站起来,低头看着望远镜。 十分专注。 穿过楼宇,穿过夜幕,穿过人海。望远镜的那一头,精准地对着一扇窗。 窗内,纱帘微动。只开了一盏柔和的灯。简瑶穿着暖黄色T恤,坐在窗前,微微低着头,露出洁白如玉的颈项。一个人安静地坐了很久很久。 那个家里,她深爱的、幸福的家里,从此只有她一个人了。 洛琅离开望远镜,重新坐下。开始闷闷地抽烟,直至烟灰缸里堆得再也放不下,直至夜幕如同浩瀚黑洞,笼罩整个大地。房间里的自动感应灯,次第亮起。在他身后,是一面墙,从卧室,一直延伸到走廊,到客厅。 墙上,全是照片。满满登登,密集而凌乱。至少有成百上千张吧。 简瑶穿着警服、简瑶和薄靳言踏入动漫园、简瑶系着围裙在家中做菜、简瑶走在上班的路上…… 简萱在大学图书馆里读书的照片,简母在菜市场微笑低头卖菜的照片。 …… 杀死那名杀手的匕首,还放在他身旁桌面上。血迹和指纹都已擦拭干净了。 洛琅低下头,夹烟的手,摁住自己的额头。 离别若曾使人哀痛,重逢同样让人陷入迷途。 而我们所需要的,都只是宽恕。 …… 他说,正义与信仰始终不改。 他说,他会回来。 你可知道,正义便如同月下深潭,潭中寒石。 暗光粼粼,始终存在。 即使时有浑浊,时有颠覆, 却终究会水清见石,云散月明。 他若终于归来, 请从此闭上你在黑夜里含泪的双眼。 因为他来了,请闭眼。 ——《他来了请闭眼之暗粼》上部完—— 第57章 柯浅番外《木兰星》 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柯爱的那条红裙子。漂亮的像纱一样。 那时候我就跟在她后头,大声地喊:“爱爱、爱爱!”她就会停下脚步,笑看着我:“弟弟、弟弟,跟在姐姐后头啊!” 我用力点头:“嗯。” 我们一起上山抓小虫,一起在爷爷门前种树,一起背着书包上学。我们俩长得特别像,有时候,我会扮成她,她会扮成我,交换一天。爷爷倒是一眼能看出差别,别人一不留神却会认错了。 柯爱是我的偶像。她总是那样大方、乐观、会说很多很多的话。她是班长,还是学习委员。所有的同学和老师都喜欢她。 而我呢,我就像她身后的小尾巴,小影子。只要跟姐姐站在一起,就好了嘛。 老师说:“这柯浅,像个女孩子。柯爱才像男孩子,担当起两姐弟的生活,小小年纪,不容易啊。”我觉得很骄傲,我就有这样一个姐姐,谁叫你们没有呢? 那时候,还没听过一句话,叫“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后来,刷日剧的时候,看到了。大家都看得全神贯注,只有我看着这几个字,眼泪就快要掉下来。 也许是从那时候起,我就对那玄幻的、美丽的、热血的、温暖的一切,充满了热爱。 因为在cosplay的世界里,我是绝世名伶,是王者。 我也可以是个女人,是我丢失的姐姐,柯爱。 那个有钱的亲戚来选人,是在小学5年级。当时我还不知道,他们的到来意味着什么。我看着他们一直围着姐姐在说话,问她是不是少先队长,是不是年纪第一。姐姐怯怯地点头。他们又让她表演了个节目,姐姐表扬了一支新疆舞,看得他们喜笑颜开。 那时爷爷已经很老了,眯着眼,坐在一旁抽烟,说:“每个孩子,有每个孩子的命啊。只要他们都过得好,就好。”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我当时并看不懂他的眼神,但是却把这一幕,牢牢记在心里,很多年。 后来,他们又想要来对我说话。我警惕地看着他们,躲在姐姐身后。当他们的手触及我的衣角时,我爆发出一声尖叫,冲进屋里,关上了门。 后来他们还商量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那几天晚上,我总看见姐姐一个人在偷偷抹眼泪。我问:“姐,你哭什么啊。是不是他们欺负你了?”因为那几天,他们总带姐姐出去玩。不带我。 “没……”姐姐抽泣,“他们对我很好,给我买很多东西,还给爷爷买了好多保健品呢!知不知道那些东西都很贵。” “我才不关心呢。”我嘀咕道。 姐姐又说:“柯浅,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一个人也要好好学习,照顾好爷爷,知道吗?”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说:“我才不要跟你分开呢!” 姐姐离开那天,我并不知道。等我跟爷爷买米和油回来,家里她的东西已经搬空了。姐姐留了封信给我:“柯浅: 我不知道自己这样的选择对不对,可是咱妈临死之前,对我说,一定要照顾好我们两个。叔叔和阿姨他们很有钱,没有孩子。他们想要一个孩子。 爷爷已经没有太多积蓄了,爸爸妈妈留下的钱也不多了。他们说,爷爷没办法负担我们两个人。我是姐姐,就要为这个家分忧。 如果他们愿意带你去美国,我会更开心。但是现在没有办法,他们一定要我去。 爸爸说过一句诗,叫’宝剑锋从磨砺出’。我们将来只有考上更好的大学,赚更多的钱,才能让我们和爷爷,过上幸福的生活。美国,有很多很多钱。 我走了,不要想我。我一定会回来的,我用我的生命发誓。 柯爱。” 那是我和柯爱在生命中的第一次离别。那一次,我生了很大很大的气,不吃饭,也不理人,一连好几天,气得爷爷把我捉起来打,骂道:“柯爱能去美国,那是三辈子修来的运气!不然我一个糟老头子,带着你们两个,能有什么出息!” 我就哭着连爷爷都不理了。 可我能生她多久的气呢。 我又开始天天盼望,盼望她打电话,盼望她写信。 但是一直没有。 班主任看我每天跑学校信箱,就安慰我说:“孩子,你姐姐到了美国,人生地不熟,那么小个孩子,哪里能找到地方给你写信、打越洋电话呢?别再往那里跑啦。” “哦。” 可那时的我,哪里知道,这一分别,就用了十年光阴呢? 考上大学那年,爷爷去世了。我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就来到北京这大城市。事情跟我想象的有点不一样,当我抬头笑看着同寝室友时,他们看着我身上的衣服和简陋背包,都只是笑笑,不冷,也不热。 知道吗,我当时的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毛毛虫。本来在阳光下,小心翼翼地伸出触角。别人却嫌恶地躲开。于是我立刻又缩回到树叶下的那片阴影里。 大学四年,跟同寝室4个人,从来没有太亲密的接触。我总觉得自己跟他们格格不入,不是一路人。他们有时候去喝啤酒吃烧烤看足球,也从来不叫我。我在寝室温书,或者尝试新购置的一套Cosplay女装,化妆。 他们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们。 但我真的很讨厌被孤立的感觉,虽然一直被孤立。我每天早上打好4个人的热水,每天都是我打扫寝室。他们逃课要点名、要借书、考试要抄我的,我都努力按他们说的做。我想这样,我在寝室会过得好一点吧。至少不被人看轻。 成立月影动漫社,是一次机缘。同为校友的蒋学冉跑来对我说:“柯浅,我看过你很多次表演。你是我见过最好的cosplayer。我们打算成立一个社团,想请你作为创始人加入,有没有兴趣一起干?” 我当时真的难以置信。 被人这样尊重和需要着。 “哦,好,好啊。”我说,“我愿意参加。” “那……”蒋学冉问,“你有什么想法和要求吗?” 我立刻答:“我没有任何要求。” 当时,我似乎看到蒋学冉的镜片后,有一缕精光一闪而过。但那时的我,如何看得透人心呢? 全新的社团,大家都有共同爱好。我还是创始人!这对于我来说,简直是世界又在我面前打开了一扇明亮的窗!我对月影社,倾注了全部的精力。我们租了最便宜的房子,我24小时都呆在里面,想怎么装修才好看。每一寸墙纸,都是我自己贴的。我一个星期没吃饭,只吃方便面,去买了我曾经最钟爱却舍不得买的小和尚摆件,放在了工作室里;我…… 我以为我终于得到了全部。 却没想到,他们和其他人,并无不同。 他们也懒散,贪小便宜,为分一点奖金争来争去。他们需要仰仗我获得名次,却又似乎不太愿意承认这一点。 我依旧很努力,努力为每个人准备表演服,努力省钱只为购置一套新的道具,努力打扫工作室每一个角落。甚至他们叫我去买早饭、跑腿、干活儿……我都去。 我只是想很努力很努力的,维持这个团体,不要散。 可是有什么用? 渐渐的,他们来社团越来越不勤,对我也越来越没有好脸色。 后来我也明白过来,不是他们的问题,不是别人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大家都这样,那一定是我有问题吧。就像文晓华说的,我太不现实了,太逃避责任了,也太唯唯诺诺没个性了,对不对。 …… “不,阿浅,不是你的问题。即使周围人都那么做,那也是他们错了。” 她这样对我说,语气温柔又耐心:“有梦想、认真、努力、善待每一个人,又有什么错呢?是他们不懂珍惜,珍惜你这样美好的人。” 我抬头看着她,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一如我和她重逢的第一天起。 那样美丽优秀的柯爱,歉意温柔的看着我的柯爱。她真的就在我眼前了。 她真是傻,一直说对不起。我怎么会怪她呢?在我心里,她和我,一直就是同一个人啊。 那三个月,是我过得最快乐的时间。柯爱她太好了,好心又聪明。她拿出自己的全部积蓄,其中有一部分,还是她的养父母支持我的,让我去创业,办动漫公司。 我只要跟她在一起,就盯着她,看她怎么举手投足,看她怎么说话。她实在太完美了。我甚至晚上一个人在我的小木屋时,情不自禁地模仿她。有时候我也会像小时候一样,缠着她跟我交换衣服,互换身份,甚至还替她去听过一堂课。我戴了块丝巾,挡住大半张脸,再捏着嗓子学她说话。她的同学居然一个都没认出来。 而偶尔,她来我的小木屋,我也会给她换上cosplay的装束,给她化妆。她是那样美,比我还美。 我怕大家多想,没说这笔钱是我姐姐的。我说是有风投看中了我们社团,看中了我们以往变现。我想,这样一定能让大家多些信心。而他们那一晚,仿佛也都被我说动了。 我以为,一切都在往更好的方向发展。 我以为,终于可以过只为理想而活的人生。 …… 那晚我站在窗外,一直哭一直哭。我看着柯爱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看着他们把她装进编织袋里。我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看不清天上的星了,也看不清脚下的地。人生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变得这样面目全非? 柯爱啊,柯爱啊,那么美好纯洁的女孩啊。 你怎么就会在这样一个普通而安静的夜晚,丧失了生命呢? 我感觉整个人,就像在梦里。 可我是如此怯懦。我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所在房屋外的角落里,看着他们扛着柯爱的尸体,走远。因为我知道,如果此刻出现,等待我的,也将会死亡。 原来死亡,是这么容易的事。就在你的身边,就在人心丑陋的欲望中。 …… 我一遍又一遍冲刷木屋的地面,又用网上学的方法,冲刷猪血、番茄酱,等等,直至柯爱的血完全看不清了。我又割破手指,在很多地方留下自己的血。 …… 后来,我坐在镜子前,把手里的头发递给美发师。 理发师吓了一大跳:“这是干什么啊?” 我答:“接发。” 美发师的脸色有点不太好看。但在我给了他几张大钞后,就不吭声了,仔仔细细地一根根接了起来。 我看着镜中的人,黑发如思念般生长。 我用眉笔和粉扑,描出她细致的眉形。 我拿出口红,轻轻抹上。 我抬起头,浅浅地对美发师笑了。 美发师看得呆住了。 我拎起包,披上女士外套,走进门外的细雨里。 我戴上丝巾,挡住脖子和半张脸。 鞋跟清脆,雨水绕着我的脚边汇成小溪,看我身影娉婷,看我红颜白发,看我怀匕刺秦,看我…… 终于不再屈从于,这个梦想早已破灭的世界。 我抬起头,看着新雨暂歇过后,终于放晴的天空。 我是那么幸福地笑了。 柯浅,我是柯爱。我回来了。 第58章 傅子遇韩雨濛番外《一天》(上) 其实从你离开那一天,我已死了。 剩下的躯壳,心平气和,安稳度日。 以为自己还特别积极地活着。 ——傅子遇 从我很小很小的的时候,就有个梦想。 我梦想跟你在一起,直至白头,也不分离。 ——韩雨濛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不知何时能停。灰蒙蒙的水雾,覆盖大地。这城市,像是一场梦境。 傅子遇的手忽然有点发冷,低下头,看着怀中的女人。她睡得很沉,双手紧握蜷在他的怀里,好像用尽了这一生所有的力气。 傅子遇看着看着,笑了,小心翼翼地下床,没有惊动她。 天才刚刚亮,一切都好像还没睡醒。 不一会儿,他端着两份精致又清淡的早餐,从厨房出来。这些年要照料薄靳言,曾经双手不沾阳春水的他,竟也锻炼出一身好厨艺。 韩雨濛已经醒了,坐在床边梳头。睡衣吊带掉下肩头,乌黑长发还有些凌乱。这一刹那傅子遇好像回到了当年,他的姑娘就是这样娇气又得意的,坐在他的衬衫上,梳一头秀发。 情难自已。原来这一刻的心中如雨下,就叫情难自已。 他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韩雨濛没有动,只是轻轻捏住他的手臂。他突然气血上涌,将她再次推倒在床上,疯狂地吻。韩雨濛看得清窗外的天色,却看不清他眼中的颜色。他从来眼神澄澈如清河,可现在,他的眼里却像藏着整个世界。 那个世界,从她回来那一天起,就俯瞰着她、包容着她,听她的话,不让她害怕。 厮磨了好一阵子,两人才去吃早餐。她说:“真好吃。”傅子遇微笑:“是吗?我却很怀念刚上大学那年,你给我烤的心形海鲜披萨,庆祝升学。”韩雨濛望着他,眼泪就快掉下来。他却始终那样温柔和平静地笑着,仿佛对一切危机都一无所知。 吃完早饭,天才刚亮。傅子遇提议出去散步。这也是两人重逢后唯一一次散步。韩雨濛起初有些犹豫,可望着他的双眼,她拒绝不了。而傅子遇的手,像是有意无意地拂过她的耳朵,触摸到耳后柔软的皮肤。那里植入了一枚微型监听器。韩雨濛的身体微微一颤,他却只是偏过头去,然后揽住了她的肩。 正值夏日,小区旁的湖边,荷叶片片,宛如绿色的涟漪,堆砌在人的眼睛里。他们在湖边走了一会儿,就有点热了。天也大亮了,小商小贩出来了。他去买了支冰激淋来,给她吃。韩雨濛握着,说:“我已经很久没吃绿茶味的冰激淋了。”傅子遇问:“是吗?那里都吃什么味道的?”她答:“肉桂的、鸡尾酒味的,南美这些口味比较流行。”傅子遇答:“哦。” 等她把冰激淋吃完,傅子遇站起来说:“我们去看场电影吧。” 韩雨濛有些怔忪。傅子遇却微笑说:“没关系,电影院人很多,所以任何不好的事,都不会发生。” 韩雨濛的心没来由一疼。她对他说过的,自己被连环杀手挟持这些年,也被迫干了一些坏事,所以要躲避警察,所以才迟迟不能跟他相认,所以不能叫薄靳言知道。他听完了什么话也没说,然后就真的没告诉任何人,她的存在。包括他最好的朋友,薄靳言。而他现在说这句话,究竟只是安慰她不会有暴露的风险,还是已经察觉了什么呢? 但是他说得对,电影院那么多,人那么多,他们无法逃出杀手的视线。杀手即使因此愤怒生气,也无法在大庭广众下将他狙杀。 于是他俩就真的去看电影了。 看的是新近上映的一部爱情悬疑影片。画面起初特别美,特别清新诗意。只是当电影中出现残忍杀人镜头时,韩雨濛垂下目光,并不愿意看,但是目光清冷。一如当年,那个对一切犯罪都厌恶抗拒,但是又会勇敢抗争的女孩。而这时,傅子遇在影院昏暗的光影里,偏头看着她,许久。 后来,画面上的女主角,抱着男主角,痛苦流涕。她说他们原来不能在一起。她说原来天那么高,天那么蓝。她却原来再也走不到他的身边去。而冷酷坚毅的男主角,只是抱着她,眼中仿佛承载着半生悲痛。 韩雨濛用手捂住脸,哭得没有声音。傅子遇的眼中,似乎也映着浅浅的水光。落幕时,他的嗓音有点哑,温和地说:“Joe,你说这两个人,像不像我们?”韩雨濛哽咽,下意识抗拒:“不、不像!”他牵着她的手,说:“好,我们不像。” 午饭就在商场里吃的。傅子遇习惯性进了一家活鱼馆,坐下才反应过来,说:“抱歉,忘了你不是很喜欢吃鱼。”韩雨濛是不喜欢吃鱼,在飘向南美的那条船上,每天闻到的都是令人作呕的鱼腥味。但是她微笑说:“没关系,我吃的。” 菜上来了,却没有人动筷。傅子遇把一整条鱼都夹到自己碗里,然后拣了几筷子清淡的藕片和肉丝给她,说:“咱俩分工,你吃不完的,我来包圆儿——像以前那样。” 韩雨濛答:“嗯,好。”这一刻心中忽然觉得特别宁静,竟贪婪到只想握住这一刻的温柔安好的时光。她望着他,笑了。 傅子遇却愣住了,说:“这是你这些天,第一次开心地笑。美极了。” 韩雨濛怔住。却听他轻声说:“跟我记忆中,一模一样。” 这顿饭吃得有点慢,吃完已是下午了。两人去做点什么好呢?便就在商场里,一家家的逛。傅子遇穿衣打扮向来讲究,毕竟他还曾顺带提高过薄靳言和安岩这两个大宅男的品味。此刻望着琳琅满目的新上的秋装,他说:“陪我挑几件衣服吧,也给你挑几件,要换季了啊。” 韩雨濛说:“不用了。”他却执意牵着她的手,微笑说:“以前你不是最喜欢送些领带、衬衣、皮带给我吗?还是偷偷节省零花钱去买的。你也很喜欢我送你的那些裙子。咱们今天就去买。”韩雨濛被他拉着,走得很快,脚步也十分轻快。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又笑了。 一下午的时间,过得十分快。两人手里都拿着一大杯冰饮,像极了那一对对正在谈恋爱的年轻男女。进了女装店,他就替她拿着水,他陪她挑,他的眼光总是十分好的,他站在她的身后,眉梢眼角总是染着微光。然后她进去,一件件地试,在店员不遗余力地赞美声中,在他深沉如海,却又温润如玉的目光中,她似乎回想起许多有关于少女的羞涩,以及坦荡明亮的一往无前。然后他们商量着,最后定下几件,他去买单,再接着往下一家走。 逛男装店时,则简单地多,因为他挑的总是很准,只挑一两件,每一件穿出来都很好看。她也给他挑,她是那么清楚这个男人的尺码和身材,适合的颜色。而她挑的,他却连试都不试,直接买单。 “喂。”她笑着问,“国内的医生,收入有那么高么?” 他笑着答:“有的,我现在是非常优秀的医生,而且是我们那家公司的合伙人。” 只是有一次,傅子遇进试衣间时,韩雨濛在外面等。过了一会儿,当她抬起头,看到他已经换好出来了。她突然觉得眼前的男人,有些陌生。 很简洁的短发,以前他总是喜欢一头蓬松的头发。他穿着深黑的西装,浅色衬衣,眉骨下颌的线条,柔和中透着俊朗。他的手白皙而修长,那是一双典型的外科医生的手。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二十出头的热情男孩,他已有三十岁了,是个无论何时何地都沉敛温和的男人了。 韩雨濛看着他,就这么看着他的背影,居然痴了。一个念头冒进脑海里——他居然与她想象过的,三十岁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第59章 傅子遇韩雨濛番外《一天》(下) 这时傅子遇忽然抬起头,四处张望,脸色也变了,问旁边的服务员:“跟我一起来的女孩呢?”他没看到身后的韩雨濛。她立刻起身迎上去:“子遇,我在这里。”傅子遇看到她,脸色骤然一缓。边上的服务员低头笑着走开了。他握着她的手,自嘲地笑了:“我怕你又走了。”韩雨濛静了一会儿,答:“怎么会?我再也不想离开你了。”她说得太平缓,傅子遇手里的几件衣服却丢在了地上,转身抱住了她。 旁边的店员们都没人说话,路人也都只是匆匆一瞥。他们抱了很久很久。 —— 天黑了。傅子遇站在家的楼下,在暮色四合的景色里,望着她驾着那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远去。一天过去了,这一生,竟重新有幸得她陪伴的一天,过去了。他想笑,但是眼眶里已盛满了泪。他转身,上楼,一步步却像走在旷野中。 回到家,打开灯,满屋寂静,一片灰白。他拉开窗帘,在窗前持久地站着。仿佛就要这样站到天荒地老了。 韩雨濛回到的,是一处隐秘的所在。里头是黑的,那人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安静地坐在窗前等她。她却觉得全身乏力,几欲软倒,手里的一大堆购物袋也掉在地上。 猛然间,有人从背后勒住她的脖子。她全身发冷,可还要装作淡定和享受的微笑模样。 “你陪了他一整天。”那人在她耳边低语。 她轻笑:“这不正是你的计划吗?引诱他,欺骗他,最后拉着他和SimonKing两个人一起沉沦?” “是啊。”那人的手猛的松开,将韩雨濛摔在地上。韩雨濛一头撞上墙,黑暗中鲜血直流,模糊了双眼,什么也看不清了。 —— “子遇,请你相信我。我永远不会欺骗你。” “我知道。” “等合适的机会,我们一起远走高飞。” “好。” “为了我,要离开那些朋友,你愿意吗?” “……愿意。”他微笑着说,“靳言他已经有简瑶了,即使我跟着你离开,也放心了。” …… “对不起,子遇,让你为了我,放弃这么多?” “但是我得到了你啊。” “你真的……愿意相信我?” “我相信你。”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一生所爱。” …… 出逃的那一天,原本一切进行得很顺利。在与面具杀手约定的、挟持傅子遇离开的时间,韩雨濛却当着他的面,迅速拆除了耳后的监听器。当时他的眼中,闪过雨雾般氤氲的色彩。 然后就是一系列的出逃计划。 她用调虎离山计,支开了对面楼的狙击手; 她金蝉脱壳,换了另一辆一模一样的车,但这辆车上,没有面具杀手准备的炸弹,并且驶向完全相同的方向;她笃定面具杀手此刻在京西的动漫产业园方向,因此带着傅子遇往北,打算直入荒芜的蒙古草原,再出镜。冰冷广阔的西伯利亚,连面具杀手也无法找寻一只鸟的痕迹。 本来,一切进行得很顺利。 暮色降临之际,他们的车在笔直的公路上飞奔。她低声狂吼:“子遇,对不起,我骗了你!面具杀手他一直控制着我,他的势力远远超出你们的预料,甚至强过SimonKing曾经抓住的谢晗。我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我们从此远走高飞,他就再也无法威胁伤害你的朋友们了!” 傅子遇轻轻握住她的手,说:“好。你开累了换我。我的车技还不错。” 于是韩雨濛心头一震,才知道他其实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已知道。 她转头望着他,眼泪忽然掉下来:“为什么这些天,你从来都不问?”只心甘情愿地跟我走。 傅子遇还是那样温和地望着她,一如平日温润俊朗模样。 “雨濛,我也想过,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靳言。”他说,“可是我知道,不管你现在是否还被面具杀手控制,这些年来,你的手上一定被迫沾过鲜血了。靳言他嫉恶如仇,如果告诉他,不仅他和简瑶会为难,你也一定会入狱。所以我有了私心,心想唯独这一次,不要告诉他了吧。” “我知道跟你走,会有危险。我也知道,从此要过上流浪的生活。你回来的第一天,我想了很久,我想自己剩下的这半辈子,究竟还在乎什么。我在乎靳言,在乎朋友。但是即使没有我,他们现在依然可以生活得很好了。我在乎亲人,但是其实自从当年你离开后,我和我们两家的亲人,都疏远了很多。我在乎医生这个职业,但是如果跟你去了西伯利亚,在冰天雪地里,我也可以开一间小诊所,给那些爱斯基摩人看病,也挺好的啊。” “很多年来,我以为自己生活得很好,我照顾靳言,我救助了很多病人,我交很多女朋友。可是现在当我回望往事,却发现从你离开那一天起,我已经死了。剩下的躯壳,心平气和,安稳度日,以为自己还特别积极地活着。” “你说过,衡量幸福的标准,不是人生的长短,而是我们始终相爱。到现在,这句话的含义,我才真正明了。跟你去,去哪里,活多少时间,一天还是两天,有多么危险,其实都不重要了。我爱着你,这一生从未改变地爱着你,可以和你相聚哪怕只有一分一秒,我也已经得到幸福了。” …… 天黑的时候,换了傅子遇开车。韩雨濛轻轻靠在座椅里,只在黑暗的天色里,看着他的侧影。这一刻是她一生最幸福的时光。她知道对于他来说也是。 一个偶然的刹那,韩雨濛抬头望向路边的白杨树。 她在树林中,隐约看到了面具。 又看到了那张灰白狰狞的小丑面具。 她的心瞬间如坠冰谷,她全身微微颤抖,她缓缓地、转过头,看着身旁的傅子遇。他对这一切全无察觉,嘴角还噙着温软的笑,见她注视,他再次轻轻握住她的手。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面具杀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明明确认过看到过今天他去了京西,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然而已经无从得知了。 当傅子遇被他们从车中拖出去时,韩雨濛抢出座椅下的手枪,一阵混乱的扫射,可哪里又是他们的对手?她举起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闭上了眼睛。 第60章 他站在楼下,一直在等。明月像一块通体发亮的玉,悬在高楼顶上。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爱她的这些年,他终于知晓。 他单手扶在车门上,烦躁地点了根烟。抽了好一会儿,终于听到清脆的脚步声。是她娉婷走下来。 深夜里,她美得像个不归家的精灵。他望见她就笑了,所有烦扰一时都被抛到脑后。 爱情到底是什么?这年头,谁人能说得清? 反正她成了他这么多年的念想,爱她的习惯都刻进了骨子里,若是得不到,他的感觉真的会非常糟糕。 “怎么这么晚来了?”她嗔怪地问。 这也是他又爱又恨的一点。她的态度,永远介于爱人和朋友之间。 他握住她的手:“跟我在一起。” 她的脸一下子红了,眨眨眼,望着他:“你今天遇到什么事了?” 她总是这样通透而聪颖,他今天确实在工作上遇到很大的挫折了。但他不想回答,而是反问:“你还是想着他吗?” 她低头含糊答:“也不是……” 今天的她,意外地温顺可人。在他鼓起勇气,亲吻了她的脸庞后,竟也没有生气或跑掉,而是羞红了脸。这令他一阵狂喜,心怦怦地跳着。 “你……什么都愿意为我做么?”她在夜色里,轻声问。 “是。”他几乎是立刻答道。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指,不说话。眉宇中原来藏着一份忧郁和无助。 …… 他驱车离去时,下意识抬头。却在楼宇中,再次看到了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藏在阴暗里,怨毒地望着他,望着他们。 他冷冷一笑,回过头,看着前方。 车水马龙的公路上,霓虹如同流水映在玻璃上。某个瞬间,他停下等红绿灯。一只蝴蝶,却翩然而至,落在他的车头上。他望着它,它也望着他。而后它振翅飞走了。 他心头一震。那是在梦中,见过的蝴蝶啊。 —— 洵市位于南部腹地,不大的城市,风景秀丽,气候温和宜居。 市刑警大队队长邵勇,是个年近50的老男人。年龄虽老,但长得是硬朗矍铄、眉目清正,一身黑夹克,精气神完全不输小伙子,你看到他,依然会觉得他是个非常帅的男人,老帅老帅的。 这天早晨上班前,邵勇正在办公室吃小笼包,同时还在自个儿左手跟右手下棋。忙里偷闲,自得其乐。 一个文员跑进来汇报:“邵队,总务在统计下一季度的采购物资。我就按上次你说的报,多给队里再添些衬衣袜子和鞋什么的。” 邵勇头也不抬:“好。” “还需要添别的吗?” 邵勇又落下一子,说:“对了,让食堂多采购些新鲜的鱼,平时给我们刑警队备着。” “好。” 文员出去了。邵勇又下了一会儿棋,抬头望着窗外。天空湛蓝,云朵寂静。远处的青山宛如一个沉默的男人,俯瞰着小城。天真好啊,上个月刚破了一桩凶杀案,还意外地抓住从外省逃窜过来的一名A级通缉犯。本月无大案,天下太平。这是刑警们最喜欢的难得的懒散悠闲日子了。 可这世间,哪有真正省心的日子呢? 没多久,就有一名兄弟急匆匆来敲门:“头儿,出案子了。望江公园刚发现一具女尸。” 邵勇把棋盘一收,双手往身后一背:“走,去看看。” —— 望江公园位于洵市西部,占地广阔,也是本市居民最爱去的地方。平时人总是多得跟江里挤着的小龙虾似的。但今天一早,还没开园,就封了园。大概是园方也被突然出现的尸体吓坏了。但邵勇一到之后,就夸园方干得好。 望江公园四面都用高墙围了起来,寻常人是根本无法翻越的。一共有东南西北四个出入口。而发现尸体的地点,位于公园深处最偏僻的一处林子里。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警察们把这片林子围得水泄不通。邵勇蹲在尸体前,蹙眉沉思。 眼前是一条石板小路,从远处的大路延伸到林子里,这边有没什么景色,人迹罕至。故尸体是很难被人察觉的。 女人就躺在石板路上。 白色短袖T恤、黑色运动短裤、运动鞋。中等个头、干干瘦瘦、身材普通。看起来是个二十几岁的姑娘,留着短发,脸色苍白,鼻梁小巧挺翘,嘴唇略厚,脸上还有几颗雀斑。属于丢进人堆里,也吸引不了太多注意那种。 脖子上,一圈青紫淤痕。除此之外,暂时没发现其它外伤。 若仅仅是这样一具尸体,是不会引来如此多的警察大张旗鼓的。 邵勇戴着手套,轻轻触碰了一下女孩的手。她的双手都被人用绳索绑住了,固定在头顶。双脚脚踝也被绑住。然后都被油漆涂成了黑色。 她的身下,是一片平整的石板。上面用同样的油漆,画了两只巨大的黑色翅膀。翅膀上还有一片片粉色花纹,就像一只只昆虫的复眼,眨呀眨望着众人。 而人看起来就极像柔软的虫体,困在其中。 “像蝴蝶啊……”旁边有个年轻刑警感叹道。 邵勇心神一凛,看他一眼,站起来。 “头儿,凶手是不是变态啊?”年轻刑警赶紧问。 邵勇答:“现在不能排除任何可能。” “既然可能是变态,那我们要不要……请那个人来?” 邵勇想了一会儿,却笑了,说:“不,不用了。暂时别告诉他。打电话到北京,请求犯罪心理专家的帮助。” —— 傍晚时分,简瑶独自坐在窗前,望着暮色发呆。 刑警队办公室里这会儿安安静静的,大家都去吃饭了。似乎随着时光一天天推移,简瑶越来越喜欢一个人呆着。这样的寂静和孤独,令她觉得平静。令她觉得仿佛得到了什么,又可以不为人知地期许着什么。 方青推门走进来,额上还全是汗,衬衣湿湿地贴在后背。那次的案件后,他的左脸新添了一道伤疤,永远抹不掉了。这令原本英俊的他,更显冷酷。 第61章 方青看一眼闷葫芦似的简瑶,在她桌子对面坐下,点了支烟,慢慢地抽。 简瑶瞧他一眼,也没多说话,依旧望着窗外,发呆。 过了一会儿,方青等身上的汗息了,感觉舒服多了。可心里的火却没熄。他把烟头一戳,抬眼看着她,劈头盖脸就骂了起来:“下午出任务时你是几个意思?不要命了?刑警队什么时候轮到女犯罪心理专家去扑罪犯了?” 简瑶却不生气,特别平静地看着他:“我好像把嫌疑人完完整整地抓回来了,没出任何差错。” “是——没出任何差错!”方青冷笑道,“真要出什么差错,你和我还能站在这里说话?你丫跟我学了一年搏击,现在把我都不放在眼里了?抓犯人都轮不到我这个正儿八经的刑警,全靠你这个半路出家的了?” 简瑶却微微一笑:“果然是来北京时间长了,你丫你丫地说得好顺溜。我们当初在古城遇见你时,N和L都还不分呢。” 见她还是避重就轻、不肯服软,方青沉默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出了口:“‘我们’?你和那个不辞而别的家伙?是不是他一天不回来,你一天就要这么逼自己?起得比谁都早,忙得比谁都晚。把自己的身体不当数。瞧瞧你身上的这些伤!”他一把抓起她的胳膊,简瑶吃痛,轻轻“咝”了一声。袖口滑下来,果然露出今天新添的两道血痕——之前扑犯人时在地上蹭的。不仅如此,整条手臂上重叠了许多新新旧旧的淤青。都是跟刑警们练搏击时留下的。 简瑶脸色清寒地抽回手臂,把袖子放下来。 方青也自觉失言,但心中终究还是不爽,又说:“别再这么对自己了,为情所困的都是大傻逼,听到没?” 简瑶静了一会儿,抬起头。暮色降临,笼罩着方方正正的警局大楼,有依稀的星子,映在楼顶。看起来熟悉又清冷。 她笑了一下说:“我不是为情所困,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你在做什么?” “我在等他。等他回来的时候,我要保护他。” 方青愣了好一会儿。他这半辈子,见过不少刚强的女人。意志如铁的女特警,全无人情味的女法医,以及,他的金晓哲。但简瑶与她们都不同。她身上有一种至柔至韧的力量。在薄靳言离去后,这种力量表现得越发明显。若说当初的简瑶,还是个温婉可人的姑娘,那小牛一样的性格,只在被逼急了的时候爆发出来。可现在,她整个人的气质都完全不同了。 这一年,她也瘦了不少。原本柔润的两颊和下巴,现在显得线条更加突出,透着种女人的倔强。皮肤也晒黑了一些。体态也更显结实,但苗条清瘦依旧。然而方青觉得,她的眼睛却更亮了。从那双冷静而明亮的眼中,你可以看出她独立坚韧的性格。 有个老刑警对方青说过,苦难会将一个人,从内而外磨砺。从简瑶身上,方青清楚地看到了。试问他自己,这么多年来最大的难关,也不过是和金晓哲分分合合而已。他很清楚简瑶体会到的东西,他和旁人都体会不到。 半晌,方青只吐出一个字:“痴。” 简瑶却笑笑,一摸肚子:“有点饿了,去吃什么?” “还能吃什么。”方青把烟头丢进垃圾桶里,“今天抓了这么大个罪犯,不得去门口’小红烧烤’喝点啤酒撸点串啊!” 简瑶笑了:“非常好。” —— 小红在我们的生命里,或许只是路人甲。但是小红的烧烤平价、实惠、够味,还会开到很晚。所以那些好不容易卸下白天重担的男人们,夜里总是喜欢来这里坐坐。吃十串羊肉,两个生蚝,再来半打啤酒。这一天好像就圆满了。 而曾几何时,简瑶也变成了糙刑警中的一员呢? 大概,是从家中再也没有一个挑剔又精细的男人等着她那一天,开始。 路灯昏黄,大风扇哗啦啦地吹。方青抢到了一张干净又宽敞的桌子,还能看到旁边桥下的江景。吃个烧烤还贪图江景,方青为此非常得意。他觉得自己骨子里始终带着古城刑警才有的文艺和浪漫。 拖一把塑料凳子,丢给简瑶:“放开吃,待会儿老洛会来,咱把好料先吃了。” 简瑶“嗯”了一声。“好料”这种词,是二次元青年安岩专属。方青大概自己都没意识到,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迎着江面,撸着烧烤,河风徐徐吹过来。心中那似是无形,又似是千钧重的不可言说的背负,仿佛也暂时可以丢到一旁了。于是聊着警局里的趣事,聊着聊着,两人眉梢眼底都是笑。刑警的一天啊,不就是这么匆匆过去了。 等待的一天啊,不就是这样静如深河般的流淌而过。 果然坐了没多久,洛琅来了。 简瑶和方青,瞅着他就笑。黑色豪车,西装革履,连衬衫上的袖扣都闪闪发光。这样一个能令小红都双眼发亮的精品男人,手里却拎着一大袋红灿灿辣鲜鲜的小龙虾。 洛琅刚把小龙虾丢在桌上,方青已忙不迭地挑开袋子,抓了一把到碗里,全面开吃。简瑶微微笑:“老洛,这几天挺忙啊?” “是啊。”洛琅对着她,永远笑得像温柔的知心哥哥,“刚办完一起凶杀案,凶手就是你们局上半年抓的那个强奸杀人犯。” “哦?”简瑶和方青都抬起头,“开庭结果怎么样?” 洛琅的神色特别平静:“我是辩护律师,输了。判了30年。” 简瑶和方青击了一下掌。洛琅也不甚在意,仿佛这场官司输掉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在夜色灯光中,目光温和地看着他俩。虽然有时候大家立场不同,彼此却似乎已有了某种微妙的默契和理解。 生命中的许多事,本身就是缘分使然。 譬如这一年来,他们三人阴差阳错、不知不觉混成了一个小圈子。 第62章 在这个世上,洛琅现在唯一见不得的,大概就是简瑶伤心了。 起初那段时间,简瑶失魂落魄,谁都看在眼里。洛琅几乎一天往医院、她家、警局跑好几回。也不做啥特别的事,给她送营养餐,送资料,送她上下班,甚至送自己得到的有关薄靳言的讯息。他这样无微不至,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简瑶的老公。 而简瑶那时候对什么都不上心,方青怀疑,她都不在意洛琅这个人的存在。 但是方青在意了。 妈的薄靳言伤成那个样子,黯然离开。洛琅就一天到夜往简瑶身边跑,算个什么事? 于是,某天,在简瑶家楼下,洛琅再次带着水果来探望时,被“守候”多时的方青,从车里揪出来,狠狠扣在墙上。 “洛琅是吧?你这个老乡,给别人的老婆献殷勤,献得是不是太勤了?!”方青发起狠来,是有点吓人的。语气冷得令人战栗,脸也是凶神恶煞。多少歹徒都被他吓得战战兢兢。 可洛琅虽然被他制住,看起来毫无还击之力,脸也涨得通红,语气却镇定无比:“方组长,我想你误会了,我对简瑶是出于朋友的关心,跟你对她的关心一样,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方青当时一怔。觉得这老小子看起来居然还挺坦荡的。 不过他怎么可能就这么相信一个男人的一面之词呢?那天方青到底还是把洛琅给赶走了,并且放下话:“呵呵,是忠是奸……我们走着瞧。” 然而俗话说得好,日久见人心。后来方青渐渐发现,洛琅对简瑶,还真不是那么回事儿。 他虽然关心简瑶,但绝不越雷池半步。时常叫简瑶吃饭,但也不计前嫌地叫上方青,对方青的冷眼审视一笑置之。时常为他们警队提供法律资料,对其他刑警和对待简瑶一样热心。偶尔开车顺路接送简瑶,但从不在晚上,也不多逗留。有一次简瑶大概是和妹妹简萱见面,一时情绪失控喝多了,被洛琅撞见,还专门联络方青,安排了个女警送她回家。他几乎恪守着,与简瑶之间男女的那条线。 方青觉得,洛琅似乎对简瑶真的没有非分之想。 退一万步,即使真的有,那也是死死摁在心里,绝口不提那种。就冲这一点,方青也对洛琅这个男人另眼相看。 于是渐渐的,三个人都熟了。 有一次,方青半开玩笑问简瑶:“你对洛琅这个人,怎么看?” 简瑶答:“他是个心怀坦荡,目标明确的人。我能感觉出,他跟我结交,是出于善意。” 方青点了点头。 后来,却又听简瑶淡淡说了句:“薄靳言不在,别的人如果真的有半点不对头,我不会跟他成为朋友。” 于是方青便明了,这世上,谁的心里不是活得跟明镜似的呢?只不过人人照见的,都是镜中的自己罢了。 后来,三人越来越熟,彼此居然也十分聊得来,成为了真正的好朋友。 烤的香味,混着酒气,往鼻子里钻。然而洛琅的鼻子居然也灵得很,翕动了两下问:“我怎么闻到药味,谁受伤了?” 简瑶微笑答:“是我,一点小伤,没事。” 方青“啧啧”两声:“这鼻子,羡煞旁人啊。” 洛琅没理他,又喝了两口酒,然后偷偷在桌下,把剩下的酒都挪到自己脚下。 方青看到,笑而不语。 若说他方青现在,活脱脱像简瑶的大舅子,那么洛琅毫无疑问就是娘家大哥。两人心照不宣地护着她,这也算是两个老男人的某种默契吧。 方青抽了两口烟,打趣道:“怎么不带你那个小女朋友过来?” 洛琅笑了笑说:“她吃得惯红酒西餐,吃不惯街头烧烤小龙虾。我带她来干什么?”而后毫不示弱地反撩方青:“你的影后女朋友呢?前一段不是轰轰烈烈的嘛?怎么从来不见你带出来?是不是大明星不方便啊?” 上次他受重伤,金晓哲独闯武警医院,闹得全城沸沸扬扬。 方青吐出一块龙虾壳,淡道:“提她干什么?分手了。” 简瑶拍拍他的肩膀。 洛琅的神色沉凝下来:“抱歉。没想到你们会这样。” 方青笑了一下,说:“你的女朋友,不肯陪你吃啤酒烧烤。我的女人,她终于无法再忍受我的刑警生涯了。她说怕哪天一醒来,我已经挂掉了。” —— 这晚简瑶回到家,已是夜深。 偌大的房子,空空荡荡,一片寂静。 她如往常般洗漱,换了睡衣,然后在床边看了一会儿书。最后关灯,躺在床上。 窗外,云层很厚,没有星光。她躺了一会儿,却睡不着,又起身,来到书房里。 书房里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薄靳言的所有书和卷宗都放在远处,简瑶把它们整理得整整齐齐。她拿出一本,坐在窗前,借着灯光,看了一会儿。 然后她抬起头,望向墙边的白板。 那是薄靳言平时用的。此时上面擦得干干净净,唯独右上角,有一个数字。 341。 简瑶起身走过去,将“1”涂掉,改成了“2”。 突然就觉得肺腑间一阵翻动的痛,眼眶也刺痛。但是她低下头,忍住了。 他会回来。 他说他会回来。 她要做的,就是坚挺月月甚至年年月月不变的守候,就好。 可是,他什么时候,才会重新出现在他的妻子面前? 不是找不到。 虽然有安岩在身边,他要销声匿迹很容易。但若真的拜托刑警们去找,也不一定找不到。 但是简瑶没有去找。 风不必问归期,她那瞎了眼的神探,会有一天找到回家的路。 简瑶抬起头,望着窗外的夜。 同样令人沉溺的孤独夜色,也笼罩在不远处另一幢楼的楼顶。 洛琅透过望远镜,看到简瑶的窗口熄了灯。而后他也躺在床上。墙上原本密密麻麻的照片,这一年间不知不觉扯掉了大半。只剩下许多,简瑶、简萱、简母三人笑时的照片。洛琅躺着躺着,想着今晚喝酒时,简瑶平静而温和的神色,他也笑了。拿了杯水过来,服下5粒安眠药,闭上眼睛。 唯独方青的家里,此刻依旧灯火长明。 这是他租的房子,一居室,不新不旧,就在警局附近。最近这段时间,他翻来覆去总是睡不好。索性睡前再多做些运动。在家里不知做了个多少个引体向上,又做了俯卧撑,最后去洗了个澡,气喘吁吁地躺在床上。 闭着眼躺了很久,他又猛的睁开,去拿手机。打开相片薄,却是一怔。手机上金晓哲的照片,上次吵架分手时已删了个干干净净。 然而她的照片她的新闻她的动态她的任何风吹草动,网上一找一大把。 方青翻着看了一会儿,终究是心浮气乱,情难自已。最后直至倦极,把手机丢到一旁,用手掌按住半边脸,沉沉睡去了。 第63章 云朵掩盖着青山,这是南方小城,山顶的一座房屋。 天很早就亮了,阳光透过每一扇窗射进来,金碧辉煌得仿佛一处人间胜景。 然而不过是独屋而已。 在这样炽烈的阳光下(因为前一晚忘了关窗帘了),安岩依然死撑着睡到九点,才迷迷糊糊睁眼。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他从床上跳起来。 每个宅男都是有起床气的。他冷着张脸,洗漱、换衣。然后穿着拖鞋,“啪嗒、啪嗒”下了楼。走楼梯时,打开了手机朋友圈。在看到了顾彷彷最新的cosplay自拍照后,他的心情才好起来,默默地给她点了个赞,又默默地将图片保存到手机。然后抬起头,看着满屋的阳光,才察觉今天是个好天气。 他笔直走向一楼最角落的那个房间。 门关得很紧,但是没有上锁。万一那人有什么事,方便安岩进出。他轻轻推开门,一室寂静,连窗帘都拉得没有一丝缝隙。房间里有股浓郁的沉沦的味道。借着依稀的光,安岩就看到那人笔直地躺在床上,被子盖得很整齐,双手双腿妥妥帖帖放着。 他睡得,好像一棵树。 每当看到他这个样子,安岩都会有片刻的沉默。 然后,“咚咚咚——”毫不留情地敲响房门。 床上的男人,动了一下。 安岩:“老大,该起了。” 头一次遇到比自己还能熬夜还能睡的宅男,安岩表示这令他有种优越感丧失的微妙感觉。 薄靳言用手撑着床,坐起来。然后伸手摸到床边的墨镜,戴在了脸上。依稀的光线中,穿着睡衣的他显得分外高大、单薄。安岩静静地看了几秒钟,转身走向厨房。 没多久,安岩就把早餐做好了。薄靳言也洗漱完毕,走到餐厅坐下。他已换好了衬衣西裤,墨镜依然戴在脸上。 安岩嘀咕道:“在家时,你就不能把那玩意儿摘下来?” 薄靳言:“不能。” 安岩于是作罢。 然而并不是每一个瞎子,都是偏执沉默宛如游魂的。这人虽然瞎了,鼻子却变得前所未有的灵。他才坐下一秒钟,鼻翼翕动了两下,脸色便臭了下来:“又是鸡蛋三明治?一年了,你能保持厨艺始终不进步,当真也是难能可贵。” 安岩完全不在意,宅男什么时候会以自己的厨艺为耻?他甚至淡淡一笑:“错,我是保持了26年不进步。” 薄靳言:“……” 安岩埋头开吃,薄靳言的叉子在盘子里翻动了几下,实在是难以下咽。有点怀念简瑶每天早上做的花样繁多的早餐,但一旦察觉到思念,他命令自己立刻遏制。 “你就不能煎条鱼吗?”薄靳言问。 安岩:“前两天不是刚吃过吗?而且,哪有人早餐吃一条鱼的?”他又扫薄靳言一眼:“你眼睛看不见,吃太多鱼也不好吧,万一卡住了呢?难道还要我帮你挑鱼刺?” “呵呵……”薄靳言淡道,“多虑了,我闭着眼睛也能把整条鱼的刺一根不留地吐出来。” 安岩:“……” 他真的不想再跟这个人说话了。可是一抬头,就看到薄靳言脸上两团黑黑的墨镜,还有他清俊乌黑的眉眼。刹那间安岩又有点心软,妥协道:“最多我今天再去超市,买点鱼肉汉堡、鱼肉肠和鱼丸回来。如果有新鲜鱼,可以买一条。” 薄靳言点点头,表示接受。 吃完饭后,安岩特别不想洗碗,就堆在池子里当没看见。他开车,两人下山。 此处叫洵市,位于南部腹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薄靳言选择这里隐居,只因曾经跟这里的某人有过渊源。连他们住的房子,也是那人帮忙张罗借来的。 很快到了市刑警队门口。安岩停好车,薄靳言已拿出拐杖,一寸寸探着上了台阶。西装革履的男人,英俊削瘦的眉目,直入刑警队腹地,却是个瞎的。每每总是引人侧目。间或也有低低的议论声。薄靳言总是不为所动。安岩也是,双手插裤兜里,跟在他身后一路向前,目不斜视。 然而他们今天却扑了个空。 负责接待的刑警歉意地说:“薄教授、小安,抱歉!我们头儿今天临时有事出去了,去接重要的客人。不过上次薄教授帮我们破的那个案子的后续资料,都在这里了。你们要是有别的需求,也可以直接交代给我。” 安岩接过资料,薄靳言淡道:“谢谢。” 刑警还想再寒暄几句,薄靳言却侧耳倾听了一下办公室里的动静,忽的笑了,问:“最近在忙什么大案子?” 刑警怔了一下,见安岩也望着自己,忙说:“没有。最近没案子,呵,我们这小地方,哪会经常出案子。是……上级要来检查,大家做准备呢。” 他说得特别理所当然,安岩露出了然表情,薄靳言却只微微一笑,倏地直起身子:“既然没有案子,那我们就告辞了。”转身欲走。 刑警忙说:“等等!头儿今天虽然不在,专门让我们在楼下餐厅订了桌菜,兄弟们几个想请教授你们吃个饭,表达一下感谢……” 薄靳言连脚步都没停一下,只留给刑警一个后脑勺:“不用了,我不喜欢跟不熟的人吃饭。” 刑警:“……” 安岩对他露出了一个淡淡的意味不明的笑容,转身插着裤兜也跟了上去。 很快两人便走远了。刑警愣了好一会儿,吁了口气,拿起电话,打给那人:“喂,头儿,薄教授他们来了,又走了。没肯留下跟我们吃饭。” —— 离开警局后,薄靳言和安岩两人去吃午饭。 南部的城市,或多或少有些相似。同样热闹而生动的街道,琳琅满目的地方小吃,高高矮矮的楼房。 安岩找了家小饭店,两人点了一桌子的菜:三斤重的大鱼、一整盘卤鸡腿……期间薄靳言问店员:“有鱼皮馄饨吗?”店员愣了一下,说:“什么?没有。” 安岩:“你对吃能不能要求别那么高?” 薄靳言:“不能。” 低眉举杯间,想起的却是他回国后,平生第一次吃的那顿鱼皮馄饨。也是在这样的南方小城,她却能为他找到。 以及……另一个人。 似乎他这一生所有温暖美好的经历,都是拜那两个彩虹般绚烂的人所赐。他曾经同时拥有他们两个,一份友情,一份爱情。 薄靳言伸手扶了扶墨镜,面色清隽平静。 安岩坐在一旁,默默地打游戏。眼角余光却注意到薄靳言坐的位置太靠过道,人来人往极易被别人碰到,便淡道:“往右坐一点。” 他不说缘由,薄靳言却听话地挪了位置。 饭菜上来了,两人沉默地开动。 过了一阵,吃得差不多了,安岩喝着冰红茶,忽然抬头问:“老大,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薄靳言静了一会儿,答:“最多三个月,我会跟他们,做一个了结。” 安岩静默片刻,点头:“明白。” 第64章 外头的天还是黑的,方青就被电话吵醒了。接起电话说了两句,他整个人都清醒过来,挂电话后,立刻又打给简瑶。 两人天没亮就动了身。坐在出租车上时,整个城市都还是寂静的,路灯亮着,只有零星的几个清洁工人在扫地。 而他们俩,已经孤独地在路上了。 简瑶说:“洵市离我的家乡潼市很近,是毗邻的。” 方青:“哦?那要不要抽空回去看看?” “不用了。” 方青看她一眼,又说:“这个洵市,有点意思。我看了资料,他们以往的破案业绩就很不错。这半年更是创下了全省最高破案率,还抓住了几个全国通缉犯。牛逼啊!” 简瑶微微一笑:“去会会他们。” 方青:“这是咱俩接的第二十起案子了吧?” 简瑶想了想,答:“是。” 方青忽然笑了一下,说:“是不是凑够七七四十九起案子,那两个人就会滚回来?” 简瑶看着前方,没有说话。 只剩两个人的特案组,也是特案组。 下了飞机,还要坐两个小时汽车。简瑶和方青走出大巴车站时,就看到两辆警车停在外头,是隶属于当地警局的。 为首的便是邵勇,他笑着朝他们伸手:“欢迎你们,简老师、方组长。我是市队刑警大队长邵勇。感谢你们来帮助我们办理这个案件。” 简瑶和方青忙客气寒暄。双方结伴上车,简瑶把那邵勇的相貌看得更仔细,忽的一怔。 来得太匆忙,她并没有特意去看当地警员的资料。此刻看那邵勇,高大硬朗,容色铮铮,却有几分似曾相识。只是她这些年办过的案、见过的人太多,又不像薄靳言那样过目不忘,一时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 她正打量着邵勇。恰好这时,邵勇拉开车门,抬头,跟她的视线对上。 老刑警的眼睛,深沉如水,似有暖意,却又不露分毫,是简瑶所看不透的。 —— 这是一起非常扭曲,又非常有创意的谋杀案。 简瑶不得不这样评价。 至少她从未遇见过,并且在看到案发现场照片时,感到胆寒。 市刑警队的办公室里,灯光全灭,幻灯片正在放映。邵勇主持会议,简瑶和方青坐在他身侧。一名刑警正在介绍案情:“死者聂拾君,24岁,女性,本省人,生前在一家软件公司从事财务工作。单身未婚。” 屏幕上出现一个年轻女孩照片。短发、中等个头,瘦小,穿着普通的衬衣长裤,这应当是一张生活照。聂拾君的脸上并无笑容。 因为薄靳言对微表情研究有一些涉猎,所以简瑶这几年对于人的面相也有些了结。这聂拾君相貌普通,表情拘谨,显得有些内敛。总之整个人看起来平淡无奇。 “尸体是在昨天早上5点30,在望江公园被一名清洁工发现。法医初步推断死亡时间是前一天夜里22点至23点之间。死亡原因是被人用绳索勒住颈部,造成机械性窒息死亡。我们一接到报案,在公园开园之前,就封锁了现场。” 屏幕上,出现一条小路,深入树林中。石板小路蜿蜒,旁边还矗立着几块岩石作为点缀。路旁花草丛生。 聂拾君蜷在路中央。 “是蝴蝶。”邵勇沉声说,“我已经找省昆虫研究所的老师电话咨询过了,这种图案,非常像一种叫做’宽尾凤蝶’的蝴蝶。在我省不少城市都有。只是这几年生态环境不太好,数量比以前少多了。” 众刑警低声议论着,方青偏头看着简瑶,小声问:“有什么感觉?” 简瑶的眼睛盯着屏幕,缓缓说:“感觉他非常耐心,但又充满压抑的情绪。” 方青神色一凛。 刑警继续介绍道:“从昨天到现在,我们已经迅速展开了调查。目前了解的情况如下:一、案发地点位于公园偏僻深处,没有安装摄像头。当时时间又很晚,没有目击者。公园入口的摄像头拍到聂拾君跑步进入的时间是22:05,据此可以推断出她跑至案发地点的时间在22:20-22:25之间。这也符合法医推断的遇害时间。 二、聂拾君家中关系简单,父母都在老家,没有兄弟姐妹。据软件公司同事反映,聂拾君性格内向、循规蹈矩、很少交际,跟同事们日常交流也不多。从来不跟人起冲突。也不存在金钱方面的纠葛,她的银行卡上还有1万定期和2000多现金,没有负债。 三、聂拾君的朋友很少,唯一走得近的,是她的同居室友,也是她的大学同学,一个叫冯悦兮的女孩。但是案发前一天,冯悦兮恰好回乡下老家了,今天才回来。我们已经派人去汽车站了,应该很快就会带回局里来。” 方青眯了眯眼,说:“也就是说,现在仇杀、情杀、财杀这几个方面,都找不到明显理由和线索。聂拾君却突然被人用这种奇怪的方式杀掉了。” “是的。”邵勇答道,“所以我们才请求犯罪心理专家的帮忙。”他看向简瑶,简瑶恰好也与他视线一触,点头道:“我们会尽力而为。” “那么简老师,你认为他会是那种人吗?”邵勇又问。 简瑶直视着他,答:“目前只发生了一起案件,所以暂时不能下结论。但我们会尽快掌握更深入的线索,给出罪犯的画像。” —— 会后没多久,本案的重要相关人、聂拾君的好友冯悦兮,来到警局。简瑶和方青,一起旁听了对她的询问。 冯悦兮一露脸,众人就觉察到,她是跟聂拾君完全不同的女孩。 冯悦兮坐在审讯室里,穿着蝙蝠衫T恤,下边是7分裤,高跟鞋。简瑶认出,那都是不错的牌子,价格不便宜。兼之她长发披肩,妆容清淡,一看就是容貌十分出众的女子。她也并不内向,尽管眼眶因为哭泣而红肿着,但那双水盈盈的眼睛望着刑警,就像会说话。对于刑警提出的任何问题,也都非常配合地回答。显然是善于交际的沉稳女孩。 冯悦兮双手握着纸杯,仿佛这样就能温暖一些。事实上,她到现在,都没能完全接受聂拾君突然被杀的事实。 “你是聂拾君最好的朋友,据你所知,她平时有跟人结仇吗?”刑警问。 冯悦兮摇摇头:“没有。拾君这个人……话都很少,接触的人也不多,根本不会跟人结仇。” “她有男朋友吗?或者跟那个男人走得近?” 冯悦兮还是摇头:“没有。她没有男朋友。” “会不会有男人在追求她,你不知道?” “不会。”冯悦兮肯定地答,“她几乎所有时间都呆在家里,要么就是跟我在一起,她一定没有男朋友。” 说到这里,冯悦兮脑海中,也浮现出过往的许多画面—— 外人都觉得聂拾君这人内向孤僻,不宜亲近。其实接触久了,才知道她其实也是个心思细腻、温柔妥帖的人。 冯悦兮想起每每早晨,聂拾君站在玄关,笑着对她说:“兮兮,今晚想吃什么,我下班买回家做?”她总是欢呼:“拾君你太能干了!万岁!” 想起每次两人一起逛商场,聂拾君拿起一块粉饼,微笑递到她面前,说:“这个颜色很衬你。” 也想起她为了爱情烦恼,坐在沙发上不吭声。聂拾君走到她身边坐下说:“兮兮,我看他们都不适合你。长得好但是学历低的男人,能顶什么用?一个啥情趣也没有的办公室白领,又不幽默又没有人格魅力,你真的看得上?” 当时冯悦兮也怔忪了,当然,也带着一点优越感,说:“拾君,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他们俩为什么都那么喜欢我。我们仨从小一起长大,他们对我都很好。可是我选了这么多年,也没选出来……” …… 可如今,那个对她嘘寒问暖,那个对她无微不至,那个为她的爱情出谋划策的女孩,竟然被陌生人残忍地杀害了。大家都说是可怕的连环杀手,杀死了她。 想到这里,冯悦兮只觉得无比悲戚,再思及聂拾君,只觉得种种都是好。她抬起头对刑警说:“警官,请你们一定要抓住凶手,为拾君报仇!” 她哭了出来,刑警也有些动容,抽出纸巾递给她:“放心,我们一定尽力。” 隔着深色玻璃,邵勇说:“她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案发前一天,她回乡下老家了,今天刚回来,车票、人证、监控都有。” 方青和简瑶都点头。简瑶说:“看她的情绪反应,应该是事先不知情。” 这时刑警又问冯悦兮:“聂拾君每天都那个时候出去跑步吗?” 冯悦兮控制了一下情绪,声音勉强镇静下来,答:“是的。她做事很有计划,每天晚上9点45出门,去公园跑步,11点公园闭园就回来。每天如此。” “你跟她一起跑吗?” “就开始……跑过几天,后来我就没跑了。” “除了你,还有谁知道她的跑步习惯?” 冯悦兮愣了一下,低头想了想,答:“应该只有我知道。邻居也许会注意到吧。” 又问了一些问题,实在没挖出更多有价值的信息,刑警便说:“好,今天就到这里,谢谢你的配合。如果有其他需要,我们会再联系你。” 冯悦兮表示愿意随时配合。 刑警又说:“一会儿我们派车送你回去。” 冯悦兮答:“谢谢,不用了,我朋友开车来接我。我暂时不回家住,住到朋友那里去。” “那好,注意安全。” —— 简瑶和方青决定去案发现场看看。 两人先在警局宿舍稍作休整,简瑶出门时暮色刚临,很快到了警局门口,远远便看到方青站在一辆警车旁,眼睛却看着别处。简瑶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却原来正看着旁边传达室。里头一个守门大叔,正在看电视。 是当红影后金晓哲主演的一部古装电视剧。 简瑶站着没动,也没叫他。 方青却已察觉,神色平淡地转头:“走吧。去案发现场好好跑两圈。” 第65章 犹如这大地上许多中小城市,在钢筋混泥土和茫茫人流构成的高速建设时代,望江公园,成为许多洵市人日暮与周末时唯一的可去之处。 尽管案件惊人,大张旗鼓只怕反而引起恐慌。所以警方只封锁了公园深处的那片树林,并且派了一些便衣值守。 简瑶和方青抵达时,天色未黑,还可以将这一处案发现场看得清清楚楚。只见与照片上一模一样的石板小路,两侧树木掩映。可想而知,案发当日,又是深夜,凶手的行踪是多么隐蔽而不引人注意。 路边上有几块巨大的岩石,装饰点缀。方青掏出放大镜,蹲在岩石旁开始查看:“勘探报告上说,这些岩石上留有受害者挣扎的指甲划痕。看来挣扎还挺剧烈啊。” 简瑶与他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些许猜测。而后她另起炉灶,蹲在地上那些蝴蝶翅膀图案前,仔细端详。 隔了两天两夜,因为洵市没有降雨,那些线条图案依旧鲜亮如新。简瑶翻开手里的鉴定报告,记录显示:这些油漆是市面上一种知名品牌的产品,售价也不便宜。在全国销量很广。 “有什么感觉,女神棍?”方青问。 他贫嘴惯了,每每简瑶用犯罪心理学破案,他心情好了,总在边上“神棍”、“半仙”叫个不停。 就像过去简瑶打趣薄靳言一样。 “呐……”简瑶盯着地上的那条线条,答,“神棍认为,嫌疑人在画这只蝴蝶时,心情非常柔和、平静。你看,笔锋圆润、画风也柔和,没有半点疯狂乖张的气质。” 方青笑笑:“有点意思。” “你那边呢,有什么发现?” 方青的手臂搭在岩石上,手指轻轻敲啊敲:“我这边发现可大呢。瞧瞧,这三块岩石,高高低低的位置,都留下了受害者的指甲划痕。旁边的草里,还有一处被踩折了,留下了本案唯一一个最珍贵的嫌疑人足印。我看看报告啊,40码脚,经鉴定是耐克运动鞋的一款旗舰跑鞋,至少穿了一年以上……” 简瑶站起来,说:“但是邵勇他们也说过,去查过了,这款鞋销量不错,而且网络销量很高,无法循着这条线插下去。” “可是,我可以根据这些,推断出当晚整个凶杀过程的运动线路啊。”方青淡笑道,站在简瑶跟前,手指在半空中虚虚地、但是又清晰地画出一条条折线,“聂拾君是从这个方向跑到小路上的,凶手必然是从背后突然袭击了她,所以她的指甲,才会在第一块岩石上,留下这个方向的划痕。” 简瑶眼睛一亮。 “然后,她被拖着倒退。”方青说,“这个时候她挣扎得很厉害,两人踩入了草地里,所以划痕的位置更高,角度也更大,划到了岩石侧面。” “我有个感觉。”简瑶说。 方青看着她:“是的,我也这么认为。” 两人齐声说:“新手。” 看完案发现场后,两人又将整个公园走了一圈。天已经黑了,公园里几乎是人声鼎沸。可以想象出那晚即使临近闭园,人也不会太少。想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出凶手,几乎是不可能的。 两人回警局时,已是九点多了,但大楼里还是灯火通明。方青将车停在停车场,远远的,却看见对面也有辆车停下来。他们看到了一个眼熟的面孔。 冯悦兮。 初秋的夜里,冯悦兮裹着件风衣,踩着双高跟鞋,站在车前,的确有楚楚可怜的动人味道。一个男人下了车,走到她跟前,两人说了几句什么,男人揽着她的肩膀上车。 车上副驾还坐着个男人。那是辆不错的车,二、三十万的样子,但在这城市里也不是不常见。 简瑶看着他们,说:“那应该就是冯悦兮的朋友,来接她了。” 方青却冷笑道:“美女就是不缺人呵护。” 简瑶转头看了眼这年近三十的老“愤青”,心里很清楚他在“愤”什么。默了半晌,低声说:“喂,自己家养的羊跑了,就不要嘲笑别人家的羊又美又听话啊。” 方青:“……神棍闭嘴。” 两人上楼,看到邵勇一个人站在走廊里,正在抽烟。夜幕在他身后染成如此深的背景,灯光迷离,这个老人指间的一根香烟,显得如此孤独又深沉。加之他身材硬朗,年轻时必然也英俊逼人,此刻矗在那处,竟分不清是他的鬓发更白,还是烟气更白。 简瑶的心头一震。 这原本是最普通的一幕,大约在许多警局都能看到这样干了一辈子的老刑警。但恰恰是今夜这一幕,这一瞬间,这一个印象,触动了简瑶的回忆。 她一下子想起来,在哪里见过邵勇了。 她的目光变得怔然——可是邵勇为什么,显得一副不认识她的样子呢。或者,那一次的萍水相逢,他把她也忘了。 可简瑶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神里有东西。而且这样的老刑警,老狐狸,大概是不会轻易忘却遇到过的人的。 简瑶和方青走向他。察觉到动静,邵勇转过头来,掐灭了烟,朝他们露出温和平静的表情。 “老方,你先进去。”简瑶说。 方青意外地看她一眼,又看了看邵勇,进去了。邵勇眉头微挑,不动如水。 简瑶盯着他,笑了一下说:“邵队,两年前的国庆期间,那段时间,靳言……他在家里养伤。你曾经带着一个15年前的积案,来找过他。他当时给过你建议,后来,案子还破了。对不对?” 邵勇慢慢笑了,温和地说:“简瑶,我一辈子都感谢薄教授对我和那个案子的帮助。” 简瑶的心一定。是了,邵勇就是当时来的那个人。只是因为那段时间,薄靳言声名大噪,从地方上来找他求助的人太多,所以简瑶一时没想起邵勇是谁。案子破了以后,好像薄靳言跟邵勇之间,还有过不间断地书信电话往来。不过简瑶没参与过罢了。薄靳言性格孤僻,能够跟这个邵勇有数次交流,也算难得了。 “没有。”简瑶说,“也谢谢你对靳言的信任。” 她说得非常平和,甚至眼中带着微笑。邵勇思及薄靳言现在的状况,他的妻子却平和骄傲如初,这令邵勇心生感动。 然而简瑶话锋一转,却问:“可是邵队,为什么今天你一直显得像是不认识我呢?” 邵勇看着她,没说话。 触及他的眼神,简瑶忽的心头一动。再想到他专程上报北京,请求犯罪心理研究室的协助…… 有什么东西,在简瑶心头一闪而过,却未能准确抓住。 而这时,门内却传来呼喊声:“头儿、头儿!来一下!” 邵勇转身朝里走去,却低声说了句:“简瑶,我希望你和靳言,一切安好。” 简瑶一怔。望着邵勇苍老而挺拔的背影,终究是轻轻叹了口气。 —— 邵勇是对简瑶卖了关子没错,但考虑到那人性格怪癖,又遭了大难,变得更加难以捉摸,邵勇也不想轻举妄动。他更乐意见到水到渠成的相逢,而他只需要顺水推舟便好。 然而邵勇没想到,他们会来得这么快。他被手下叫回办公室,看到手下的脸色,心里就咯噔一下。再推开门,就见那两人不知何时来了,正好端端地坐在他的沙发上。 —— 简瑶回到临时给她安排的座位,坐下开始写初步的犯罪心理画像。一旁的方青点了根烟,凑过来问:“怎么了?” “没什么。”简瑶答,“只是突然想起,邵勇以前跟我和靳言打过交道。” 方青“哦”了一声。 此时已是深夜,办公室里有一半的位置是空的,都还在外出查案。还有一半跟简瑶一样,大约都在低头整理手中的资料。一时间,显得格外的静。只有方青手里的打火机,有一搭没一搭滑动的声音。 方青和简瑶的座位在相对安静的里侧,故也不是所有刑警都注意到他们回来了。这时门口走进一个看着十分活络的刑警,一脸古怪的表情,一拍另一人的肩膀,低声说:“喂,听说那个人又来了?我听楼下的张叔说了。” 简瑶正提笔在纸上写:“嫌疑人20-40岁之间……”耳朵里听见了对话声,但笔锋未停。 “谁啊?”有人问。 “嘿!就是住山上那个,老戴个墨镜口罩,穿个黑风衣,古古怪怪的……” 简瑶正写到“经济状况良好”,笔锋忽然一顿。旁边,方青的火机还一直不疾不徐地响着。 “噢,你说他啊。听说他以前就是个神探,破了非常多的大案,跟咱们邵队还是好哥们儿呢。” “是啊。可是现在……” 可是现在。 简瑶的笔彻底顿住,一时竟移动不了。方青也抬起头。 两名刑警噤了声,因为邵勇办公室的门传来响动。 简瑶看着纸上不知何时变得凌乱的字迹。耳朵里忽然有嗡嗡作响的声音。 可是现在,她那瞎了眼的神探,已忘了回家的路。独自在外,流浪到了从前。 离他们不远的那扇门打开了,有人拄着拐棍,脚步蹒跚地走了出来。带着几分倨傲,几分轻笑,却如同大提琴低音部连弹般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一个新手犯的案子,还当宝贝藏起来。以为这样就能拦得住我?邵队长,你真是……太幼稚了!” 第66章 那声音落入简瑶耳中,就像有一根弦,轻轻颤动着。余音不绝,再难平静。 她的脖子甚至有点僵了,想要抬头,却不听使唤。 旁边的方青却已震惊抬头,瞬间失语。 简瑶终于还是看了过去。 周围的人都还是如常,一切都很安静。隔着层玻璃,简瑶看到了站在走廊里的他。 薄先生照旧穿着一身黑西装、白衬衣、皮鞋锃亮,一丝不苟。他又瘦了许多,西装显得空荡荡的。高高地站在那儿,像个衣架子。苍白削瘦的手按在一根拐棍上,那拐棍锃亮黝黑,莫名让简瑶觉得突兀。 他的脸上,戴着一副墨镜。脸色清寒。 因他刚才的口出狂言,许多人都在看他。而他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信步继续往前走。 忽然,在经过这扇窗时,他的脚步一顿。 简瑶的心瞬间提起。 他的脸原本是朝着前方的,此刻隔着光影斑驳的玻璃,却像是若有所觉般,朝她的方向,微微侧头。 方青在旁边,低低骂了声“靠”。刑警们也是不明所以。 简瑶的眼眶慢慢湿了。看着他漆黑的发,看着他暗光晦涩的墨镜。下意识竟伸出手,摁在了玻璃上,轻唤:“靳言……” 然而隔着玻璃,他终究是听不到的,像什么都没发现,转过头去,一脸淡然地,继续朝前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简瑶站在原地,整个人好像还是僵硬的。方青则瞪大眼睛看着她。 一个念头倏地冲进她脑子里:他看起来,居然跟以前没什么两样。 只除了眼睛看不见。 为什么还在别处徘徊? 为什么还不回她的身边? 方青将她的胳膊一拉,简瑶醒过神来,下意识跟他一块追了出去。就在这时,一个人跟着薄靳言,从邵勇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双手插在裤兜里,闲闲晃晃地样子。方青看到那人,又骂了句“操”。那人却听见了,转头看见方青和简瑶,原地呆住了:“老方、嫂子……” 方青冷笑不语。 简瑶低声说:“你还知道叫我嫂子。” 安岩尴尬极了,再回头看到邵勇站在门口,一脸微笑的望着他们,顿时明白一切都是这老狐狸的安排。他有些手足无措,心中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就像是逃学的孩子,被父母抓了个正着。一时也不知道薄靳言怎么样了,干脆含糊道:“那个……我先去看看,他怎么样了,他看不见,身边得有人看着……” 话没说完,就被方青用手臂勒住脖子压在墙上,瞬间俊脸涨红,说不出话来。 “野了一年……”方青冷道,“眼力价儿倒没怎么涨啊。还用得着你看?”说完朝简瑶递了个眼色。 简瑶只点了一下头,就朝薄靳言的方向追去。 她在人群里快步穿行,警察、嫌疑人、警徽、白墙,都从两边掠过。世界却好像再次安静下来。她眼前只有一条明亮的小路,有个高大孤独的身影,在前方行走,没有回头。 简瑶忍着不叫眼泪掉下来。 她总是对自己说,他那样的男人,看似天真实则深沉的男人,会在该离去时离去,在该回来时回来。 可若是再次相逢了呢?相逢于命运遗忘的无名角落。 …… 简瑶霎时停步。 她追上他了。 薄靳言在走廊的一把长椅里坐下,拐杖放在身侧,应是在等安岩。 简瑶隔着人流,望着他。 他坐得笔直,双手平放在腿上,宛如往昔。许多人从他面前走过,他神色淡漠,他似一棵树,一动都懒得动。 有那么一瞬间,简瑶有非常强烈地冲动,跑到他的跟前,抱着他的双腿,抬头看着他。他必然震惊,也许无措。但是简瑶毫不怀疑,他一定会伸手抚摸她拥抱她,如同她对他所做的一样。 但是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制止了她这样做。 她问自己,是这样吗?在离开她的这段日子里,他就这样安然而静默地,生活在这世界的另一个角落里。无人识得他的大名,无人知道他的传奇,也无人知晓他一身的伤痕。 这就是他想要的方式吗? 就像曾经。 曾经重伤于鲜花食人魔案,他便像乌龟躲进了壳里,回到阔别多年的家乡,与世隔绝的活着。现在,他再一次缩了回去。 可是上一次,他破碎的是身体。 这一次,却是心。薄靳言破碎的那颗心,要怎么才能缝补好? …… 就在这时,薄靳言的手机响了。他的手摸到口袋里,掏出接通,然后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好,既然邵队长你诚挚邀请,我现在回来,协助你们破这起案子。” 他站起来,原路返回,朝她走来。 那一刹那,简瑶全身的血仿佛凝固住,明知他看不见,她却有无所遁形的感觉,身体僵硬、发烫。 薄靳言走到她的面前,导盲棍碰到了她的脚尖。他停下。 “借过。”低沉、平静而礼貌的声音。 简瑶抬手捂住自己的脸,无声地为他让开路。 薄靳言似乎丝毫未觉,慢慢地,从她身边走过。 —— 一会儿有关案情的研讨会就要开始了。得知薄靳言他们也会参加,方青的心情就像揣着个炮仗,说不定何时就要炸开。炸他个酣畅淋漓,又也许会炸得内心伤痛。 不过,此刻比他心情更焦灼的,应该是那个女人吧。 方青没什么闲心找薄靳言和安岩叙旧,他找了好久,才在办公楼天台,找到了简瑶。 他上去时,简瑶已经平静了。只是眼睛肿得厉害。相识一年多了,方青是第一次看她哭得这么厉害。可这也是情理之中。 简瑶站在天台边,不声不响。方青点了根烟,站到她身旁,说:“刚才你俩……” “我没跟他说话。” “为什么?” 简瑶忽然哽咽:“说不出来。” 方青的心就这么一疼,为自己的这个同伴兼妹子。“草……”他轻轻骂了一声,却说,“要不咱揍他一顿?” 简瑶勉强笑了笑:“不行。” “逼他写万字检讨与妻书?” 简瑶还是摇头:“不行。” 方青叹了口气:“简瑶,你怎么能对他这么温柔?你们俩之间,总是你多走这一步吗?” 这话是有人说过的。在那人活着的时候。简瑶原本干涸的眼眶,忽然又红了。 “老方,你别说了。”她说。 方青“嗯”了一声。 可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们差不多要下去开会了。薄靳言他们也参加。” 简瑶:“……知道了。” 这一年来,每次提及薄靳言和安岩,方青都没什么好脸色。此刻他却慢慢抽着烟,说:“我倒没见过,有那个刑警,眼瞎了还能坚持在一线破案。再硬朗刚强也不行。你家这个,是真正的男人。他已经在跌倒处站起来了。” —— 从一开始,安岩就被方青丢进了一个小房间里,反锁着。他又激动又忐忑,想要给薄靳言打电话报信。可这家伙脾气向来古怪,今天不知道抽什么疯,竟然死活不接他电话。 等安岩终于叫来个小警察,帮自己打开门,却被邵勇叫到了大会议室。进去一看,好家伙,所有人都坐齐了。邵勇、刑警队的几个熟人骨干,薄靳言……另一边坐着方青和简瑶。 薄靳言的神色还十分淡定,拐杖放在桌边,端坐着没动。安岩顿时反应过来:莫非他还不知道对面坐着谁?我去! 而方青还是一双鹰眼,丝笑非笑看着他和薄靳言,眼神比冬天还冷。令安岩意外的是,一向温婉的嫂子,此刻看起来也挺平静的——至少表面上是。她一直低头看着资料,过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眼他们。那眼神安静如水,安岩居然看不透! 邵勇多老辣稳重的人啊,跟没事儿似的,他手下一帮刑警也是一脸肃然。邵勇清了清嗓子:“准备开会了。” 安岩坐在薄靳言身边,神色也变得淡定起来。手却在桌下,轻轻撞了薄靳言一下。 薄靳言淡淡道:“有事说事,别摸我。” 安岩:“……” 对面的方青看见安岩的小动作,知道他的用意,忍不住了,低喃道:“你小子……” 桌上一静。 简瑶一怔,慢慢抬起头,看着薄靳言,心猛的跳起来。 他似乎也有片刻地怔忪,然后抬头朝着他俩的方向,脸色似乎有点紧绷。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缓缓地说:“原来是……方青来了。” 第67章 傍晚的风,透过窗徐徐吹进来。刑警的声音,嗡嗡嗡嗡就在耳边。简瑶隔着圆桌,看着薄靳言。刑警们大概都商量好了,没人看他。安岩红着脸低着头,方青一脸看破一切的淡漠。 薄靳言的脸,慢慢红了。 他抬着头,朝着她和方青的方向。放在桌上的手,慢慢收紧。然后伸手扶了一下脸上的墨镜。 他一句话也没说。 她也不说话,只这样默然坐着。 曾几何时,她和薄靳言之间,也有了这样相对无言的时候? “……要不我们先请简瑶和方青,说一下他们的意见。”邵勇的声音这时插进来。 简瑶答了声“好”,低头看着自己的笔记本,心却好像依然躺在一片冰冷的荒原上。 “我们有以下几点初步结论。第一,凶手是有预谋的杀人。聂拾君夜跑的习惯,知道的人并不多。凶手跟踪观察过她,并且选择了非常合适的谋杀时间,和她的跑步线路上最合适的谋杀地点。在实施完整个谋杀后,也没有撞见目击者。并且他还提前准备好绳索、颜料、手套等完备工具。所以,他既不是一时兴起、冲动杀人,也不是随机撞见一个夜跑者就杀死。聂拾君,是他经过挑选后的目标……” 她的声音渐渐平稳下来。她想,真是奇怪,自己不是没有想象过跟薄靳言重逢的情景。她以为自己必然非常悲痛,激动,她也许会冲上去抱着他大哭,责怪他,捶打他,原谅他。可真的发生时,原来一切都这么安静。 安静得好像只是人生转了个弯,又遇见了曾经的他。 “第二,凶手经常在聂拾君居住的租住屋附近、或者公园附近活动,并且很有可能就住在这附近。《地理学上的犯罪心理学》告诉我们,无论凶手是因为何种原因杀人,他和受害者,必然之前就在某个地点相遇过。聂拾君这个人生活非常单调,经调查,她经常活动的地点,就是家、公司、公园,周末会去商场。在这四个地点里,只有租住屋和公园附近,凶手是最容易逗留、观察受害者的,而且他最后也选择在公园杀人,说明这是在他心理上非常熟悉的地点。如果只是在上班路上、商场匆匆一瞥,凶手居住地离这里很远,一是很难继续跟踪受害者,二是在不熟悉的公园作案,对于一个新手来说,心理上会非常难以适应。 第三,凶手心思缜密、计划周全,行事干净利落。这也体现出他的人格特点。“蝴蝶”对于他来说,一定有特殊的心理寓意。但我也注意到,他画的蝴蝶,比较柔和。目前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第四,他缺少犯罪经验,是个新手。那么为什么挑选在这个时机,开始杀人,并且是用一种特别的方式杀人。必然跟他最近受到的某个特定刺激有关。而聂拾君被他选定为受害者,身上必然有跟这个特定刺激相关的因素。所以,我们需要继续深入调查聂拾君,对受害者了解得更多,就会对我们的加害者了解更多。 我们的结论,暂时就这么多。至于凶手是否是精神病态、连环杀手。因为只发生了一起案件,所以还有待观察。” 她说完后,众刑警们都频频点头。 简瑶忍不住又看了眼薄靳言,他的面色还是那样平静。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感觉他的唇角线条柔和了一些。 简瑶突然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想让自己冷静清醒一点。 是心理作用吧。她竟然能感觉到两道灼灼的目光,如同昨日,一直停在她身上。 是他用已经黯淡无光的眼睛,始终凝望着她的方向。 她那离家出走的,瞎眼神探。 简瑶端起水杯咽下一口,滋润近乎干涸的喉咙。 邵勇说:“谢谢简瑶和方青,那么靳言,你的意见呢?” 所有人的目光又齐齐转向他。 薄靳言静了一瞬。 在这一刻,简瑶突然想起了从前。而她清楚地感觉到,薄靳言必然也想起了。曾经多少次,他与她并肩,他点破她的迷惑。用他的智慧,牵引她成长。 有时候是夸奖:“我们的犯罪心理之花,终于上路了。”有时候却是毫不留情地嘲笑:“真棒,你得出了三个结论,有两个是猜的。” …… “简瑶今天的推理非常出色,比我想象的……优秀多了。”他缓缓地说,“我再补充三点结论。” 简瑶的喉咙忽然有点堵。会议室里是这样的静,所有人都直勾勾地看着薄靳言,看这位传说中的瞎眼神探,还能得出什么更有价值的结论。 薄靳言忽然微微笑了一下。他摸到旁边的茶杯,浅浅抿了一口,就放下。一个念头冲进简瑶的脑海里:这里的茶叶不够好,他喝不惯的。只是不让自己的口太干而已。 然后他沉沉静静地开口。低沉悦耳的嗓音,冷静中带着疏离与倨傲,竟与从前没有任何差别。 “一、凶手拥有良好的经济条件,外形整洁体面。他用以作案的涂料、绳索等工具,都是最好的。这不能说明他就是该方面的专业人士,但至少能说明他在经济上没有压力。并且,习惯选择好的。 一个将犯罪现场清扫得如此干净,并且作案有条不紊缜密周到的人,不可能是一个外表邋遢、蓬头垢面的人。那样的行为是矛盾的。 二、更确切地说,凶手经常活动的区域是租住屋附近,而不是公园。” 简瑶心头微微一震。 尘封多日的熟悉感觉,涌上心头。这个男人总是看得比她更远,更准,并且就在她身旁。 薄靳言顿了顿,说:“同样是《地理学上的犯罪心理学》告诉我们,凶手分为猎取者、偷猎者、机遇者、下套者四种类型。猎取者在自己熟悉的地域附近寻找受害者。偷猎者到某一特定地点寻找受害者。以凶手的谨慎计划风格,不可能想不到,这起案件发生后,公园将加强整个安保监视,很长时间内只怕也不会有人敢往公园里跑步。他若是连环杀手,将无法再在这里作案,必须放弃公园。所以,’公园’这个地点,并不是他心理高度依赖的场所和固定狩猎场。也就是说,他不是在公园寻找猎物的。这里,他随时可以放弃。” 简瑶怔然。薄靳言此刻讲的观点已经有些深了,有刑警已露出茫然神色。但她却顷刻间理解了。 第68章 “第三点,也是本案犯罪心理学上最大的疑点。”薄靳言的语速骤然加快,“死者聂拾君是22:05跑到公园门口,跑到案发地点是在22:20-22:25左右。根据你们的调查,公园四周都有高围墙,除了出入口无法穿越。案发当晚23点闭园,案发次日,清洁工在开园之前就发现尸体报案,然后封园。之后警方搜查,并未在公园发现可疑人。也就是说,凶手在前一天夜里23点闭园前,就混入人流离开了。从案发地点跑到公园门口,需要15-20分钟。换句话说,凶手整个杀人过程,只有15分钟左右。如果凶手真的是个蝴蝶杀手,是个精神病态,这个时间对他来说,太短了,太仓促了。” 刑警们露出不解神色。一名刑警开口:“15分钟,杀人、绘图、再清理现场,动作快点还是可以做到的。” 简瑶心里却是一震。是了,她刚才就觉得,凶手画的蝴蝶太柔和简单,有些异样。现在薄靳言这么一说,她忽然有豁然开朗的感觉。仓促的不是杀人这些动作,而是…… 薄靳言微微一笑,说:“仓促的不是杀人。而是体会。对于一个精神病态来说,还是个新手,好不容易杀死了自己精心挑选的对象,却在画好梦中的蝴蝶后,马上转身离开,没有任何品味、观察、享受……这对于他来说,犹如大餐摆在面前,却连闻都不能闻一口,是非常难受的。” 薄靳言的脸色变得清冷:“所以,我的结论是,要么,他根本就不是精神病态杀手,这只是他转移警方视线的手段,他谋杀是因为别的特定原因。要么,他的确是因为首次作案,经验不足,根本就没有得到满足。那么,他很快会实施第二次作案。但无论是哪种情况,他精心挑选的目标聂拾君,一定是我们的突破口。聂拾君性格内向,鲜少交际。凶手选择谋杀她,一定是有原因的。甚至可以推断,他们曾经有过直接接触。” —— 这天薄靳言和安岩回到别墅,已将近半夜了。 于平日的随意不同,薄靳言一回来,就把自己关进房间里,反锁了房门。 安岩在冰箱翻了半天,胡乱填饱肚子后,又跑到他的门口:“喂。” 屋里没人应他。 “后来她跟你说什么了?”安岩问,“你们俩没和好吗?” “她什么也没跟我说。”薄靳言平静如水的声音传来。 安岩:“为什么?”会议结束后,大家都默契地走了,就留他们两口子隔桌而坐。他在楼下车里等了半天,薄靳言才下来。他还以为他们床头打架床尾和了呢。 不过想想也是,这事儿比床上打架还是严重多了。 对于他的疑问,薄靳言有片刻的沉默。 此刻屋内的灯全关着——本来开灯关灯对他也没差别。窗帘也全拉着。只开了一扇小小的窗通风。薄靳言躺在床上,只感觉全世界都在陪自己静默。 他想起今天会议结束后的情形。 他坐在原地没动。听着身边的人都走了。 后来,他感觉到周围的光线都暗了,一点动静都没有。才知道,她也走了。 在这样意外而温柔的重逢后,她没有对他说一句话,就离开了。 薄靳言感觉到胸腔部位,隐隐牵扯着痛。 …… “我怎么知道?”薄靳言回答道。 门外蹲着的安岩听他如此回答,仔细分析了一下,说:“她是不是……还没原谅你?” 回答他的,是薄靳言的沉默。 安岩感觉自己猜中了,叹了口气,嘀咕道:“我以为简瑶这样的女人,是永远不会生气的。哪像彷彷,非常难哄……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关你的事。”薄靳言答道。 安岩轻轻“切”了一声,到底还是心疼他,问:“你要不要出来吃点东西?今天下午我们不是抽空去超市买了条大鱼吗?明天吃可就不新鲜了。” 谁知等了半天,还是没动静。安岩起身欲走,隔着门却似乎听见一句:“鱼怎么和她比?” 这话说得着实有点痴,可落在痴人耳里,却也是刹那动容。 安岩静立片刻,叹了口气,说:“是啊,再好吃的东西,怎么和她比?我明白了。” 安岩回房了,门外重新安静下来。 薄靳言自己拧了块热热的湿毛巾,敷在眼睛上,闭着眼,想的却是她今天说的每一句话,在脑海中幻想她应该有的表情和动作。 眼睛烫得发热。 简瑶,对不起。 简瑶,我离开太久。 我们之间隔了一条淌血的河。 我瞎了眼也会爬过去。 —— 与此同时,方青和简瑶却选择另一种更直接的方式,释放今夜心中的情感。 他们在警局楼下找了家小店喝酒。属于这个城市的一家小红烧烤。 彼此都没有太多言语,喝了好多杯之后,两个海量的人,眼睛在黑夜中依然是亮的。 方青放低烟蒂,问:“为什么什么话都没对他说,就走了?” 简瑶抬起头,望着这城市与家乡似而不同的夜景。恍惚间好像还是多年前的夜晚,自己与三两好友,在街头畅谈喝酒烧烤。可后来,她选了一条与普通人不同的路,选了一个万中无一的男人。 然后满身伤痕,满怀畅慰。 满心欢喜,满心疼痛。 “老方,你知道靳言为什么要走吗?” 方青没答。对于薄靳言的离去,世人多有解读。但是他知道,简瑶一定有自己的解读。 简瑶抬手抿了口酒,说:“你知道鲜花食人魔案吧?那次我差点死了,也受尽很多折磨。靳言他弄坏了自己的嗓子,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把我救了出来。可以说,他差点为我放弃了整个世界。” “嗯。” “失去我,也许会令靳言变得疯狂。可如果失去傅子遇,我想会令他变得沉默。” 方青静默不语。 “如果还失去了眼睛呢?失去了原本可以看透一切罪恶的眼睛,信仰要放在哪里?靳言其实已经做得很好了,他没有沉沦,更没有堕落。他只是一个人远离了一段时间,可他内心的那双眼睛,依然凝望着那一切。老方,我今天……其实很高兴,看到一年后的他,恢复得这么好,几乎就跟从前一样。” 方青忽的笑了:“被你说得……我都不忍心再揍他一顿了。” 简瑶也笑了,只是笑容很轻。他俩举杯一碰,然后不约而同看着眼前苍茫的城市夜色。 罪犯是抓不完的,罪恶始终在黑暗边缘蔓延。这城市里,还有丧心病狂之徒在逃窜。可为什么我的心,已经感觉到温暖起来? “你问我为什么没有跟他说一句话。”简瑶轻声说,“我怕他还没有准备好。我在等他走向我。” —— 夜色寂寥,有人在追寻,有人在等待,有人却在拼命地藏。 黑暗的房间里,城市的高楼大厦间,电视始终播报着有关“蝴蝶杀人案”的消息。他把自己关在洗手间里,听着颤抖的水声,他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坏透了,坏透了!一切都坏透了。 他杀的人,他爱的人。还有他自己。 猛然间,他放下手,就像做了一场特别长特别模糊的梦,突然惊醒,才发觉自己都干了什么。 他抬起头,看着窗外,楼宇的缝隙,暗色窗户的背后。 那儿有一双眼睛。黑色复眼,骷髅一样。 那是蝴蝶的眼睛,正看着他呢! 杀人呀,它说,那不正是我们想要的事么? 第69章 清晨,天刚亮,简瑶就醒了。她睡不着,迷迷糊糊砥砥砺砺都是煎熬。 她走出警员宿舍,发现隔壁的方青应当是还在沉睡,静悄悄的。天地之大,阴暗笼罩,她竟也无处可去。于是又走上了不远处的刑警队办公楼。 刑警队有人在值班,看到她来,很是吃了一惊:“简老师来这么早?吃了吗?” “没有。”她笑笑,“太早了还不想吃。”同时瞥见邵勇给他们安排的那间办公室,里头灯亮着。 “有人?”她问。 “哎。薄教授他们半夜三点多就来了……可能是有什么事吧。” 简瑶站在门外,没有动。过了一会儿,轻推开门。一个人坐在桌前,另一个跟一只大熊似的,躺在沙发上睡觉,自然是一直就很嗜睡的安岩了。 桌前那人半夜就穿得这样齐整,黑西装、浅色衬衣。简瑶注意到,他甚至还换了件衬衣。白净的脸在柔和灯光里,透着种说不出的安静。 他依然戴着墨镜,即使深夜无人。她还没来时。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 大概是察觉了,是谁像他一样,半夜睡不着觉,跑来这里等候。 “来了?”他轻声问。 简瑶:“嗯。”心想他必是听出了她的脚步声。他以前没瞎时就听得出她的脚步。 他微微笑了一下。于是简瑶知道,他此刻是开心的。 简瑶笑不出来。 她在他对面坐下,拿出电脑和一些资料。似乎也察觉了她的沉默,他微微低下头,手指动了动,然后问:“吃早饭了吗?” 简瑶答:“吃了。你呢?” 他答:“嗯,我也吃过了。” 明明昨天看到,他面对旁人时,嚣张傲慢得一如从前。可对着她时,他却沉默安静得像另一个男人。一个她不认识的男人。 简瑶翻开卷宗,盯着上面的文字,脑子里却乱哄哄的。 他的面前放着一叠卷宗,也没有反动。手指停在纸面上。简瑶注意到他的手指上套着个东西,于是问:“你手上……是什么?” 他举起手指,低下头,答:“这是盲人阅读器。”然后将手指放在纸面上,沿着文字一行行移动,果然,阅读器发出机械而柔和的女声:“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指纹,也未提取出有效DNA……” “方便吗?”她问。 “还好。就是这样的阅读速度,对于我来说,就像在放慢动作。它一天居然只能读完两本书!” 他的语气是那样无奈而鄙夷,简瑶忍不住笑了。可笑完之后,望着他的面孔,又有些心塞。以前薄靳言是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现在要靠阅读器来阅读,对于他来说,必然十分难受。可现在他有心情拿这个开玩笑了,可见他已经调整适应得很好了。 他的手指又沿页面移动了几行,然后问:“我这样,会影响到你吗?” 简瑶答:“完全不会。” 他微笑:“那就好。” 两人又都安静了一会儿,这时沙发上传来动静,是安岩伸懒腰坐了起来。他揉了揉眼睛,好像才发现简瑶,立刻站起来:“嫂子,你来啦?” 简瑶对着他时,自如多了,答:“嗯。你们怎么来那么早?” 安岩扫一眼旁边聆听着的薄靳言,淡道:“还不是因为某人,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薄靳言没说话。简瑶注意到他的脸上泛起些许赧色。 简瑶像是没听到似的,语气淡淡地又问:“吃过早饭了吗?” 安岩露出喜色:“当然没有!嫂子,我从半夜饿到现在了。他连晚饭都没吃。你有吃的吗?” 薄靳言在旁边,还是没说话。是个人都能感觉出他沉默而矜持的尴尬。 简瑶站起来,看一眼薄靳言:“我去给你们买点早饭吧。洵市我很熟。” 安岩:“谢谢嫂子!” 她转身走出门口时,听到薄靳言也低声说:“谢谢老婆。” 简瑶脚步一顿,走了出去。 只余两个男人在屋里。 安岩去洗了把脸,已恢复平日里淡漠神色,在桌边坐下,一边饥肠辘辘地等吃,一边不忘淡淡叮嘱:“待会儿好好哄。” 薄靳言:“还用你说?” —— 简瑶走在街头,洵市她以前就来过许多次,算得上十分熟悉了。她走过两条街,就买到了心仪的早餐。往回走时,抬头就见太阳已经出来了,蓝天上一朵朵云在散开。马路旁有汽车的声音,有人在说话,有早点摊的热气和香气。 她忽然想起薄靳言刚才在身后喊的那一句“老婆”。 然后想起了从前。 他总是直呼她“简瑶”,热恋时郑重其事地叫“亲爱的”。即使结婚后,对人也是称“我的太太”、“我的妻子”。几乎很少,叫她“老婆”。这个在美国长大的男人,向来脸皮奇厚全无羞耻心的男人,却似乎对“老婆”这样本土化的称呼,有一种天然的羞涩。顶多在极端动情时,才会轻轻在她耳边低唤一声“老婆”。 可刚才,他叫了。 回应他的,是简瑶心中一片如湖水般的悸动。 她看着周遭热闹而静谧的城市,忽然自嘲地笑了。 重逢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好像并没有分开多少时间,好像我们之间,一切都没有改变。 可是我却清晰感觉到,周围的一切,重新变得真实起来。 —— 简瑶走回办公室时,邵勇也在里头,正在和薄靳言说话。看到简瑶,微笑点了下头。 老家伙就是老家伙,好像对昨天他造成的混乱局面,全然无知。依旧公事公办、严肃温和:“靳言啊,有个情况,跟你们通报一下。昨天到今天,我们已经对死者聂拾君的租住屋附近,进行了全面盘查。主要是两个小区,加一些零散楼栋。目前工作已经进行了一大半,但是没有找到明显的嫌疑人。情况不是很乐观。” 薄靳言冷笑了一下说:“他心思缜密,行事特别小心,自然不容易被查出马脚。我这边有另一条线索,今天……”他顿了顿:“我们会去查。” 邵勇笑了:“什么线索?” 简瑶和安岩也望着薄靳言。 第70章 “聂拾君的生活习惯里,有一点比较奇怪。”薄靳言说,“昨天简瑶也提到,聂拾君经常去的地方,包括公园、公司、商场。这也是邻居、室友和同事反映的。根据你们对她的衣着和生活习惯描述,她是个非常简朴的女孩,很少用昂贵的品牌和奢侈品。她没有信用卡,但是根据她的银行卡记录,每个月都有一到两笔大的取现。这些钱,花去了哪里?我想我们需要到她常去的商场,查清楚这一点。” 众人都是微怔。 简瑶心中却很是赞同。现在从凶手那条线,查不出线索。就应当聚焦在受害者身上。之前薄靳言已经断言——聂拾君身上必然有特殊之处,引得凶手下手。任何细微异常之处,都不应错过。哪怕最后很可能跟案件没什么关系。 “好,那就辛苦你们了。有进展我们随时沟通。”邵勇离开了,简瑶把手里的早餐,递给二位宅男。安岩轻轻“哦耶”一声,坐下马上开吃。 放到薄靳言手里的,是一个热腾腾的饭盒。他打开盖子,闻到里面清淡的鱼香。 “鱼丸粉。”有个温和的声音在他耳边说,“是鲜鱼肉捏的丸子,注意可能会有小刺。” “嗯,好。”薄靳言忽然就有冲动,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这一抓居然让他抓到了。她的手依然是柔若无骨,可他的指尖分辨得出千分之一的差别,分明感觉到她的手心起了薄茧。于是更加不舍,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简瑶的心肝也是一颤,低头便见他额边的黑发,墨镜下白皙的俊脸。那略略发干的手指抵在她的掌心,刹那竟令她觉得浑身震颤。 门口有人走过来了。她迅速把手抽回来,回到自己座位上。 来人是方青。他一大早醒来,就发现隔壁的简瑶早已不在,心知这丫头一见到自个儿男人,果然是坐不住的。 但他也没料到,一走进办公室,居然是这么一团和气的景象。三个人都安静地在吃早饭。 不过仔细一品,气氛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尴尬的。 方青神色淡淡地走到桌前,也拿了袋吃的,自个儿坐下,吃饱再说。 一时间,四个人都没说话。 很快,大家都吃完了。薄靳言说:“走吧,去商场查聂拾君的消费记录。” 简瑶答:“好。” 方青看她一眼,没说话。 四人走出门外,安岩将方青的肩膀一攀,结果被他给挣脱了。安岩低低骂了句“我靠”。方青没理他。过了一会儿下了楼,方青到口袋里摸烟,却没找到打火机。安岩从地上捡起他掉的打火机,递给他。方青看他一眼,接了,说了声:“谢了。”安岩:“不用谢。” 方青点烟抽了几口,过了一会儿,眯着眼兀自笑了。 —— 每天早上,洛琅都要锻炼。不下雨就出去跑步两个小时,下雨了就在家里跑,做力量训练。 这天7点多,他刚锻炼完,穿着白背心运动长裤坐在沙发上。修长的体格、紧实的肌肉,满身汗水的热气,看起来一点不像个体面的精英男士。 像个真正的男人。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大概就是用来形容他的吧。 当然,他身上还是有商业人士的特质。譬如此刻,他正在看早间新闻播报,各种财经新闻、社会新闻。同时慢条斯理地用毛巾擦额头的汗,淡漠得好像全世界都不在他心里。 除了姓简的人。 当新闻里出现“洵市”这个地名时,他抬起了头。 如果没记错,简瑶现在就在洵市查案。 然后接下来的消息,则更令他眉头深重。 蝴蝶杀人案。 因为警方从未正式公开消息,报道里的市民们,把这起案件已传得玄乎其玄。什么连环杀手总是出现在雨夜里,专杀穿红衣的女子,然后做成一只只人体蝴蝶…… 直至新闻播完,洛琅都维持着凝重的神色。 过了一会儿,忽然低下头,讥讽地笑了。 哪里来的小毛贼,故弄玄虚,还惊动全城,估计令他的简瑶,都疲于奔命吧? 洛琅的脸色,变得有点冷。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事令他深刻在意,约莫也只有简瑶了。那起案子之后,他发誓不让简瑶再在任何案件、任何人手里,受到伤害。 以及,他自己,也不要再受任何委屈了。 他站起来,去浴室冲了个澡,换了身黑色T恤黑色长裤出来,戴一顶鸭舌帽,一个背包,然后给秘书打电话:“……我有事出差几天,这些天别给我打电话。一切事找其他合伙人……” 他下了楼,从车库开出一辆平时不怎么用的轿车,径直离开了北京市。 —— 安岩的车就停在警局停车场,他用钥匙开了车,自己拉开驾驶座的门,这时却听见简瑶的声音:“方青,我们坐后面吧。”方青和安岩同时抬头,对视一眼。 方青:“嗯。”跟简瑶一起坐进了后排。 一侧的薄靳言,轻咬了一下唇,面色平淡地坐进副驾。 车子发动。 起初,大伙儿都沉默着。过了一会儿,简瑶咳嗽了两声。方青和安岩都没在意,薄靳言却稍稍低下头。在车转下一个弯时,他忽然开口:“怎么咳嗽了?” 简瑶抬头看着他,答:“没事,口干。” 薄靳言没说话。安岩立刻从中控台拿了瓶没拆封的水递到后面来。简瑶:“谢谢。”方青笑了一下说:“我口也干。” 安岩淡道:“没了。” 简瑶喝了口水,又轻轻咳了两声。 薄靳言:“是不是晚上睡觉又踢被子了?” 安岩和方青都当没听见。 简瑶不知道怎么回答,有点尴尬又有点难过。原来这家伙还是跟从前一样,说一些亲密的话,从来不管旁边的人。 “不关你的事。”她轻声答。 安岩和方青都望着窗外。 薄靳言静默了一会儿,说:“关我的事。因为没有我在身旁给你盖被子。”他这话说得颇为伤感,安岩和方青却莫名有点想笑。简瑶咬着下唇,转头望着窗外,说:“我已经不需要有人替我盖被子了。” 这时方青插话进来:“这点我可以作证。简瑶每天起早贪黑地锻炼,跑步啊搏击啊射击啊……现在她几乎是局里最牛逼的女刑警,一个人可以放倒三名壮汉。一点小小的伤风感冒,根本近不了她的身。” 安岩也有点意外:“这么厉害?” 方青:“呵……她现在放倒你们两个跟玩儿似的。” 安岩:“是吗?嫂子,回头咱们试试。” 简瑶微微一笑:“行。” 薄靳言开口:“我也试试。” 简瑶没理他。 第71章 洵市不大,很快就到了聂拾君常去的商场门口。简瑶和方青拉开车门下去,安岩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你在车上等?” 薄靳言:“嗯。” 所有人都下了车,车里重新恢复宁静。薄靳言默坐了一会儿,感觉到阳光透过车窗,照在他的脸上,有点暖。脑子里,却想起刚才跟简瑶的每一句对话。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这一年来,他用冷酷和冷静,把自己封装起来。不想让任何人靠近。可是在与她重遇的第一刻起,他的心就已波涛翻滚。他已经快要抑制不住,想要将她拥进怀里,疯狂亲吻。原来那是他的爱人,是他阔别一年无法伸手拥抱的爱人。 他想要她。想要她的亲昵,想要她的谅解,想要她的温柔。 —— 简瑶三人很快就回来了。虽然聂拾君是用现金消费,但她有在商场办积分卡,所以查询到她的消费记录是很容易的事。 方青手里拿着长长的打印单据,拉开后车门,一怔。 薄靳言自己坐到后排来了。 倨傲而平淡的样子,双手撑着拐杖。方青到底忍不住笑了,看一眼简瑶。简瑶看着薄靳言,没动。方青把她一推,自个儿坐到副驾去了。安岩微微笑着,发动了车子。 咫尺之遥,一身清冷的书卷气,就在简瑶身畔。她抬起头,就能看到他黑色西装袖口,还有修长干净的手指。甚至看到一根手指上,细细的旧伤痕。 “查的结果怎么样?”薄靳言问。 方青翻了翻手里的消费记录,淡淡答:“聂拾君每个月几乎都有一两笔消费购买,口红、护肤品、饰品、女装……都有。我看了一下,中秋节春节什么的,买的东西还贵一些。” 安岩问:“这能说明什么?” 简瑶:“可是聂拾君本人非常朴素,没有使用这些东西。上次询问了冯悦兮后,搜索了她们的家,也没有找到这些东西……” 话音未落,忽的一愣。 因为薄靳言握住了她的手。紧紧握住,不动声色。 “她买来,必然有别的用途。”薄靳言淡淡地说。上午的阳光映在他脸上,随着车辆行驶,光影交错,白皙的脸宛如沉静雕塑。 简瑶想把手抽回来,可是他指关节很稳,抽不动。 方青说:“说不定她买这些东西,就是要藏着?前些天我看一则新闻,一个女孩总是到商场偷品牌,但是从来不穿出来,只一个人在家里偷偷照镜子。出门还是穿廉价T恤牛仔裤。” 这个猜测有点意思,不过连薄靳言现在也下不了结论。而这一点与她被谋杀是否有关联,也无从知晓。 “会不会是买给她妈妈的?”安岩说。 方青道:“傻啊你,都是年轻女孩子用的牌子,怎么会是买给她妈的。而且哪个女孩每个月都给自己妈送礼物啊?” 简瑶心中一动,总觉得方青的话触动了点什么,但是又还抓不准。手还被薄靳言牢牢抓着,想抽又抽不出来。 而薄靳言此刻心中,却感到阵阵激荡满足。察觉到她想逃,他决定假装不知道。反而用大拇指,轻轻挠她的手背。然后她低下头,不动了。 薄靳言心中一阵气血莫名往上涌。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把冯悦兮再叫回来问问。”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简瑶等人却是微怔。脑海中浮现冯悦兮的形象,一身名牌,妆容精致。与聂拾君的这个异常的生活习惯,会有关系吗? 然而再次被请到警局的冯悦兮,却清楚表示,对这件事不知情。 与上次被带到警局时的震惊与哀痛相比,今天的冯悦兮显得沉静了许多。但也显得憔悴,双眼下黑黑的眼袋,显示她夜里并没有睡好。 “我不清楚。”冯悦兮双手交握,有些茫然地说,“我们偶尔会去商场一起买点东西。但是我不知道她买这么多,也没看她用过啊。” 方青问:“会不会是她买给别人的?” “我不清楚。” 方青话锋一转:“那她有没有送过这样的东西给你?” 冯悦兮沉默了一下,答:“有的。我过生日她送了我一件衣服,新年的时候送了支口红给我。但是她过生日时,我也有给她买蛋糕和礼物。” 警方又问了聂拾君的家人和同事,但是他们都表示对聂拾君的这一消费习惯不知情,跟冯悦兮一样。这条线索查到这里,暂时没有更有价值的信息。薄靳言和邵勇都认为,要再往前查,查聂拾君大学时的事,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口。于是邵勇又令派了一队人盯这条线,后来居然真的有了收获,这是后话了。 是夜,对聂拾君居住房屋附近人群的初步排查也已完成,没有找到明显嫌疑人。 一轮圆月如同发亮的银盘,挂在天空。简瑶整理完刑警们的排查记录,拿进办公室,就见薄靳言一个人坐在那儿,又在用阅读器“读”资料,方青和安岩都不在。 简瑶默然。 想起刚才在车上,直至车子抵达警局,他才松开她的手。而她心思混乱,转身下车。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抗拒什么,可就是下意识抗拒他的靠近。 薄靳言原本读资料读得出神,听到她进来了,竟也没有抬头,仿佛还是在北京,在他们那个温柔的家中,他在看卷宗,而她在旁边陪伴。 “简瑶。”他忽然开口,“能不能向我描绘一下,死者聂拾君的面相?你对她的感觉。” 简瑶微怔:“安岩没同你说过吗?” “说过。但是他的观察力粗糙,并且对人性缺乏感知,不像你那么细腻。”他顿了顿说,“很多时候,只有你和我的感觉一致。” 简瑶沉默了一会儿,说:“好。聂拾君看起来……安静、沉默、内向,平眉,鼻梁蛮挺的,嘴唇薄。看起来平淡无奇,但是……我个人感觉,她并不是一个好欺负的柔弱角色。她的眼神看起来略有点阴郁,好像藏着东西。总给我有点怪的感觉。” 薄靳言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缓缓说:“我现在心中,有一些猜测。但还缺少一些细节去印证。我能’观察’到的细节太少了。”顿了顿说:“如果我能看到聂拾君的脸,对她的行为特点有更准确的判断,就能明确自己的推测。” 简瑶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说:“简瑶,对不起。” 他说:“我会回来,但不是现在。” 他说:“我发誓要带着那些凶手的尸体回来。” 简瑶的眼泪冒了出来,抬起头,只见他苍白、倔强而英俊的容颜。黑夜在他背后,星光也在。恍惚间他好像成了一副永恒的画,定格在她的视野里。然后他站了起来,手扶着桌边,慢慢摸了过来。他摘掉了脸上的墨镜,闭着眼,低头亲吻她。简瑶从未拒绝过他的吻,此刻也不能够。他的唇沿着她的脸,她的泪移动,就像有埋藏很久的炸弹,即将在他们两人体内爆炸。他吻得越来越热烈,扶住她肩膀的双手,也越握越紧。 过了许久,他的唇才移开。简瑶的双手抚摸着他的双眼,泪流满面。 这时有人闯了进来,是方青,见状他愣了一下,说:“发现了第二具尸体,又是蝴蝶杀手!” 第72章 简瑶没想到,会在这时候接到洛琅的电话。 夜半星稀,警车呼啸。薄靳言就坐在她身侧,她接起:“喂,老洛?” 前面开车的方青也听见了。安岩去帮市局处理数据了,车上就他们三人。 洛琅那边听起来特别安静,像是呆在什么空旷又安静的地方。他嗓音柔和地说:“简瑶,这几天你们忙得怎么样?” 简瑶答:“还行。案子一直在推进。” “那个蝴蝶杀手,很伤脑筋吗?” 简瑶:“你也听说了?” “是的,电视里都报了。” “是啊。”简瑶叹了口气,“刚刚又死了一个。” “会抓到的。”洛琅温和地说。 简瑶笑了:“嗯。怎么,你半夜打电话来,有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关心你们俩一下呗。反正估计你们查案,也是昼夜颠倒,索性现在打。听你声音还挺精神,少熬夜。尤其是老方,告诉他,男人熬夜伤身。” 简瑶飞快抬头说:“老洛叫你也少熬夜,伤身。” 方青笑着答:“知道。他在干嘛呢?半夜不睡觉,不用陪女朋友啊?” 那头的洛琅也听到了,答:“女朋友前几天分了,没意思。我也在外地出差,可能要过一阵子才回北京。到时候再找你们吃饭。” 简瑶:“嗯,好。到时候见。” 挂了电话,方青爽朗笑道:“这小子,不会又把人家90后给甩了吧?” 简瑶微微一笑:“你猜对了。” 方青:“靠,我们一起鄙视他。” 夜风轻轻从窗口吹过来,简瑶渐渐敛了笑,才察觉身旁的薄靳言始终安静着。因为刚才在办公室两人都哭过,简瑶的眼睛还有点红。他虽戴着墨镜,但脸颊也有些许红晕。 简瑶打量着他,哪知他就像立刻察觉了,开口问:“洛琅?” “嗯。” 他坐着不动,也不说话。那模样有点呆,也有点冷。 简瑶忽然想起从前,也是在车上,她接到洛琅电话,一口一个“洛大哥”。结果薄靳言似乎就有点不高兴。她问他是不是吃醋了,他表示否认。转头却引诱她叫他“靳言哥哥”…… “我和他只是朋友。”简瑶轻声说。 “我知道。”他答,然后脸上有了一点笑意。 他的开心与不开心,总是这样直接表露。简瑶心头发软,低声说:“你不在我的身边,我总需要有朋友陪伴。” 他握住她的手,说:“嗯,我的身边,也有安岩。” 方青看着车前方的夜色灯火,嘴角有笑,心中却有感叹。 他们和好了,真好。 真正相爱的两个人,大概是舍不得多分开一分一秒的吧。 可是他呢?他和他的公主。 为什么他们现在走不到一起去了? —— 尸体是在路旁一间废弃的楼房里发现的。此刻时间是凌晨四点,初步推断死亡时间是在凌晨2点至3点间。 方青将车停在路旁,其它警车也将这座破楼围得水泄不通。简瑶抬起头,看到隔着一条街,就是聂拾君住的那个小区,从这里甚至能看到小区的楼顶。薄靳言之前推断这里就是凶手的主要活动空间,而不是公园,果然没错。 薄靳言也从车里出来,他感觉了一下周围的光线和汽车声。显然这条路上流量不小,即使半夜,也时常有车经过。简瑶看着他拄着拐杖站在街头沉思的模样,一时竟看得失了神。 “前面有红绿灯?”他问。 简瑶答:“嗯。前方20米。你怎么知道?” 他只微微一笑,转身朝着街对面,打算过马路。然后稍稍一顿,朝她的方向伸出手。简瑶有片刻的怔然,然后把手递给他。 原来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曾经那个月夜,他第一次向她伸出手。 几年后,他站在这街头,再次朝她伸出手。 只是这一次,换她走在前面,他在后。她牵着他,慢慢地走。没人知道,他的手越握越紧,当她低下头,看到他削瘦安静的身影。 嘈杂路口,忽然宁静。已经过了街对面的方青和邵勇,都望着他们。 “你是听出来的?”简瑶问,有关于红绿灯的存在。 薄靳言唇角的笑意未灭:“嗯哼。” 于是简瑶心中竟也升起些许欣喜。她想的是,薄靳言已经渐渐习惯了眼盲,甚至努力在用听觉,来代替视觉做一些判断。虽然只是很简单的一个小举动,可是她感觉到的,是薄靳言身上的生气。 他在复苏,某种笃定自如、对一切尽在掌控的“薄靳言式”的鲜活生气。 —— 这是一套空荡荡的房间,大概修建于上世纪80年代,至今还未拆迁。门口墙漆剥落、垃圾满地,所以平时只有一些流浪汉会在这里停留。 灯也是坏的。简瑶和薄靳言走到门口,手就松开了。她和方青走在前头,薄靳言的拐杖在地上轻点,跟随着。 死者在里面的那间房里。 死的是一名中年流浪汉。 数道手电筒的光芒里,最引人注目的,首先是墙上用红色油漆写的两句英文,然后就是地上的尸体。 “Youwillchme!”(你们永远抓不到我!) “Therewillbetheone。”(会有下一个。) 那英文字写得飞扬跋扈,有红色油漆沿着笔锋往下垂,显得格外狰狞。 而地上的尸体,跟聂拾君如出一辙。1米6几的瘦弱流浪汉,脖子上一圈淤痕,双手被绳索绑在头顶,脚踝也是。他身下的地面,被清理出一块干净地方,画了黑色翅膀红色花纹的蝴蝶。宽尾凤蝶。 简瑶和方青都加入了紧张的现场勘探,而薄靳言就在房间一角静静站立着。某个瞬间,简瑶抬起头,看到了他,心头发怔。然后她走到了他的身边,低声说:“死者就躺在离你1米5左右右前方地面上……” 薄靳言说:“很好。” “这次的蝴蝶,画得更精细了。上次还会有一点小毛边和瑕疵,这次齐整得就像印上去的。” “他终于在享受这个过程了。”薄靳言说,“墙上的字迹……” “很潦草。”简瑶答,她心念一动,拉着他走到墙边,然后牵着他的手,戴着手套去触碰那些字迹。沿着笔锋,一笔一笔移动。这个过程是这样寂静,有月光从旁边的窗照进来,而他低下头,就能闻见她秀发的芬芳。 触摸完所有的字迹,简瑶转头望着他:“清楚了吗?” 他答:“清楚了。” 简瑶笑了一下,又问:“还想看看哪里?” “带我看看,这房间里还有些什么陈设。” 简瑶点点头,再次抓起他的手,一样样触摸,同时说:“死者流浪汉,应该把这里当成一个落脚点了。墙壁角落里有一堆空瓶子,地上铺着条破烂的很脏的褥子,还有个小煤炉,一个很破旧的小铁锅……” 第73章 令简瑶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她原以为凶手若是连环杀手,在受害人的选择上,必然是有规律的。而之前聂拾君被他选中,必然有某些特点。可没想到他第二个,居然杀了个跟聂拾君特征完全不同的流浪汉。当然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案例,美国就有连环杀手,所猎杀的对象从老到小、从男到女都有。但这样,要找到凶手的行为规律,就更加困难了。 她从现场出来,就见薄靳言已站在路灯下,他还在那个红绿灯路口,神色淡漠,不知在想什么。 简瑶走过去。 他非常自然而然地拉起她的手,将她轻轻拥进怀里。跟从前一样,十分黏她,这脾性不知何时就故态复萌了。 “嗯……”他什么话都还没说,她就轻轻应了一声。 他低下头,墨镜映着光,嘴唇轻抿。 “我已经知道,怎么找到凶手了。” 简瑶眨了两下眼睛,笑了:“哦。” 可是他的下一句话,却令她笑不出来了。 “今天天黑之前,我就能破案,抓住这个小聪明的大蠢货。明天,你回北京去吧,在家等我。” 简瑶不说话。 薄靳言顿了顿,抬起头,脸转向一旁,手指又在拐杖上敲了两下,才说:“以及,离那个洛琅,远一些。” —— 他又梦到蝴蝶了。 这一次,梦境特别逼真。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岁的少年时候,他和最亲密的伙伴们,爬上了那座山。 温热、暧昧、跳动的心,活在那个年代的孩子才有的青山绿水中。少年心事,又有谁人知? 然后是她的笑,甜美、动人,足以打动所有人的心。 然后他又梦见了蝴蝶,潮湿的、蠕动的、缤纷的蝴蝶。都说看到蝴蝶是因为欲望,他深以为然。 有时候,也会梦到干枯的、流血的蝴蝶。恍恍惚惚,似乎有什么印象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可是却记不清了。 这是他的秘密。即使成年之后,每当与她的感情受挫,或者工作受伤,或者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他总会梦见一只蝴蝶,在带他飞舞。那蝴蝶有最热烈的翅膀,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破灭和释放的味道。 冥冥中,他觉得,那一定预兆着什么。 所以,当他决定杀死聂拾君时,蝴蝶这个印象,就自然而然出现在他脑海里。 …… 他睁开眼,看到她坐在床边,担忧的眼睛。 她的陪伴,也是他的意外收获,但他也觉得,这是自己应得的。他伸手揽住她的肩,她似乎想要挣扎。极快的,她眼中闪过厌恶神色。这令他心中倏地一冷,一把将她扳过来,说:“我已经为你杀了这么多人了,你以为还可以独善其身吗?” 她僵着不动。 他沿着她的脸开始往下吻,然后将她放倒在床上。 —— “不,我不同意。”迎着街头的轻风,简瑶开口。 她盯着他:“我要等你一起回北京。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至于洛琅,你如果吃醋,以后我每次见他,你都陪我一起好了。” “我当然没有吃醋。”薄靳言立刻说,“呵……我只是不太喜欢他而已。” 简瑶笑了一下,说:“嗯,好。没吃醋就没吃醋。” 此时天光将明,大地笼罩在一层淡紫色的光线中。有车辆安静从身旁驶过。 薄靳言说:“简瑶,我的计划里没有你。我无法确保你的安全。你知道那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 “从我再次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不想让你走了。”简瑶说,“你的计划里没有我,也没有眼睛。我可以做你的眼睛。还有,现在的我,可以自保了。我不需要你的保护。” 薄靳言握着拐杖,沉而有力地说:“然而我不能冒这个险。” 简瑶立刻说:“然而我也不能。” 就在这时,方青走过来了,看一眼他俩的神色,假装没看到,只淡淡地说:“开会了。” 简瑶转身就走。 薄靳言缓缓跟在她身后。 这里是陌生地方,薄靳言完全要靠声音和拐杖来辨明周围环境,安岩又不在身边。没过一会儿,方青和简瑶就把他甩出一截了。 简瑶走了一段,停步,回头看着他。他正用拐杖,一下下在地上点着。她看了几秒钟,立刻又小跑回去,一言不发,重新拉起了他的手。他抬起头,低声说:“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简瑶不知说什么话好,手却已被他紧握住,两人一起走回警车附近。 事发突然,没时间去找别的安稳地方碰头了。几人就在警车后安静的角落碰面,没等邵勇开口,薄靳言就淡淡地说:“现在我给出凶手的准确画像。希望你们天黑之前,能抓到他。” 语速有点快,还带着股冷傲劲儿。 大伙儿都是一愣。简瑶却心中门儿清。她知道薄靳言是生气了,所以才会像这样,整个人跟座冰雕似的。其实过去两年,他们好了之后,在她的循循善诱之下,他已经很少这样倔强发脾气了。没想到今天脾气又冒出来了。他从来不舍得生她的气,就这样自己跟自己生气…… 然而大家立刻被薄靳言所说的内容所吸引了—— “我们都已经知道,凶手是一名中青年男子,是一位新手,经济条件良好,生活体面。 今天我们进一步确认,他的身高比我矮10公分,也就是175公分左右。这是从他写在墙上的字迹高度和角度判断出来的。现场并没有拖拽其他物体作为垫高物的痕迹,所以他就是站在地上写了那两句英文。 他使用了英文,并且语法正确、字迹优美流畅,应该是经常书写。他接受过良好的教育。 他需要搬运油漆、绳索等工具,加之经济条件良好,所以他一定有一辆车。这幢房子门口并没有摄像头,但是你们可以搜索死者死亡前后,也即凌晨1点半至3点半之间,通过这个红绿灯路口的车辆。那会是一辆中档以上的轿车。 这间废弃的房屋,以及房屋中的流浪汉,已经居住有一段时间了。而他注意到了。他会因为某种原因,经常经过这条路。所以才会注意到流浪汉,观察到他的生活习惯,并把他列为狩猎目标。但他并不是住在这附近。因为以他谨慎的性格,他会在离家不太远的、熟悉的地方作案,但绝不会在1公里之内。有趣的是,我们可以发现,这个地点、以及公园,都在一个方向上。而聂拾君的家,恰好位于这两个地点的中心。我不会去断言这意味着什么,但这一片区域,在他的心理地图里,必然是非常重要的。” 众人都是一怔,薄靳言却又说道:“搜索1公里以外,5公里以内的优质商品房住宅小区。我已经查过了,在这样的小城市,这样的楼盘并不多。满足地理条件的只有一个,叫做’佳美名苑’。我们的凶手,就住在那里。 所以,筛查所有在凌晨1点半至3点半间,经过这个路口的中档轿车。车主身高175公分,居住在佳美名苑。至少拥有大学以上学历,拥有一份良好的工作。你们找到他时,他会穿着体面的T恤或Polo衫,交际沉稳,并且会对自己犯下的罪,反应较为过激地矢口否认。 此外还有一点帮助你们找到他。在第一起案件中,他表现出柔和细腻的特点,现场也简洁干净。但是这一起,他不仅留下字迹,还挑衅了警察。我猜想他一定受了某种刺激。警方昨天的搜索行为,惹怒了他。所以他非常有可能,就在你们昨天排查过的那些人里。或者至少你们排查到了他身边的人,所以才会令他的情绪不再稳定。换句话说,你们已经触及到他最在意的人和事了。” 第74章 全面搜索展开。 天是黑的,黎明将至。简瑶回到办公室,整理手中的一些资料。可只觉得心浮气躁,难以平静。 过了一会儿,就有人走了进来。他带上门,还非常精确地打了个反锁。在门外警察们脚步纷乱时,这屋子里却安静得像个小世界。 她站着没动,直至薄靳言摸到她的身后,抱住了她。 她挣脱开,又走到一边去。 他大概能闻到她的味道吧,又把她给抱住了。低头埋在她肩窝中不动,姿态依赖,语气却很沉稳笃定:“简瑶,你要相信,我的选择总是最理智的。” 以往这种时候,简瑶总是会很乖地听他的话。可这次重逢之后,他发现不一样了。怀中女人非常沉静地让他抱着,然后开口,嗓音却是低沉的。尽管她的声音依然婉约动听得像小提琴合奏曲。 “靳言。你总是要保护我,把我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密不透风地保护着,然后自己去面临死亡风险。鲜花食人魔是,面具杀手也是。我爱这样的你,从心底深处爱慕这样的一个男人。没有人比你更好,更纯洁、更正直,灵魂高贵。 可是我也想要向你靠拢。小鸟不能站在你的身边,鹰才可以。我不要做站在你身后的人,要做站在你身边的人。我要像你一样奋不顾身,并且具有奋不顾身的资本和能力。” 薄靳言的心,就像那蜿蜒激流,阵阵缠绕。她的话语就像水面上忽然照亮的光,光是暖的,水也是热的。他“噢”了一声,摸到她的手,抓住,说:“谁说你不是鹰?从我第一眼看到你开始,你就是我心中的小雏鹰!” 简瑶嘴角微弯,眼神却是诚挚而痛惜的。她双手捧住他的脸,隔着墨镜对他说:“靳言啊,你要知道,其实大家也都知道,那件事,从来都不是你的错。你很好的完成了自己的责任,你已经做到最好了。在那样的劣势下,你甚至几乎还灭掉了他们的主力,救出了我。没有比你更厉害,更好的人了。只是没有了……子遇,可是他在事发之前,已经被杀害了。你不要再责备自己,不是你的错。从来都不是你的错。你要回来,整个人完完全全的回来。你不可以再走了,不可以再一个人孤身涉险。我不准你这么做,我想子遇如果在天有灵,也不会准许你这么做。 我知道你生性无私,可这世上,你能对任何人无私。唯独不能对我。因为我不是你的朋友,也不是受害者。我是你的爱人,你这辈子唯一的爱人。我爱你如同你爱我。你可以去保护全世界,但是我要保护你。从今以后,年年月月,日日夜夜,我不要再和你分开。过去一年是我的极限,我以为是对你包容,给你空间,结果原来我没有一天不在思念你,心疼你。离开我和子遇的你,眼睛看不到的你,心碎成那样的你,到底要怎么坚强的站起来啊?我再也不要过那样的生活了。靳言啊,你要知道,简瑶可以为你而死。” 薄靳言脸色苍白,静立无声。雄辩又毒舌的天才,生平第一次失去语言能力。 简瑶看着他的样子,心中也十分难过。她低声说:“我出去忙了。”放下卷宗,拉开门走出去。 “简瑶。”他忽然开口,“我一天比一天,更加爱你。” 简瑶的心就像被某股潮水击中,面对他突如其来的告白。她低声说:“我也是,靳言。” 楼下院子里有树几棵,约莫是警局的树,长得都比别处稀少挺拔。简瑶站了一会儿,感觉心情渐渐平静下来。这时她看到另一组人回来了,正是去深入调查第一名死者聂拾君的。 简瑶问:“有什么发现吗?” 虽然目前看起来,凶手更像是随机连环杀手,规律难以捉摸。与聂拾君的关联,似乎也没有那么明确了。 两名警察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说:“聂拾君上大学没查出什么,不过高中吧……有人传说她跟一个同学走得很近,关系暧昧。” 简瑶还没回过味儿来,另一人就说:“是个女同学。说是高中毕业两个人考到一南一北,那个女同学还闹得要死要活的。后来父母觉得丢人,全家搬走了。” 两名警察上楼去汇报情况了,简瑶坐在原地,却在沉思。 聂拾君……是同性恋? 那么很多事,一下子解释得通了。譬如她为什么买了那么多女式名牌,却不见她用。是送给她的女性情人了吗? 可是,问了她周围一圈,都说不知道给谁了。 那么可能性最大的会是谁?能让聂拾君花那么多钱去讨好? 是谁在说谎? 简瑶心头忽然微微一震,因为她想起薄靳言说过的一句话:他很可能在你昨天排查过的那些人里,或者至少你们排查到了他身边的人,所以才刺激到他,再次作案。 简瑶的心怦怦跳,沉思了一会儿,转身走进刑侦室,问一名刑警:“冯悦兮现在的住址是?” 第一次在警局,冯悦兮就提到,因为案件太吓人,她暂时不住在家里,住到一个朋友家去。而警方第一次搜索她和聂拾君的个人物品,是在原家里,却未搜过她的“朋友”家。 因为是重要案件相关人,所以冯悦兮现在的住址和行踪都需要及时报备给警方。那名刑警查了一下,说:“在广博路新村2栋3单元302室。” 简瑶对洵市的地理环境并没有那么熟悉,对着地图,大致让刑警指了一下,有了个概念,似乎离得不远。于是她转身走了出去。 简瑶站在警局门口,给方青打电话:“我去趟冯悦兮现在的住处。” 方青正和一堆刑警在警局排查嫌疑人呢,闻言只“哦”了一声,刚想再说两句,简瑶已挂了电话。于是方青也没太在意,继续忙碌了。 简瑶站在淡黄色的阳光中,静静地等候着出租车。 第75章 简瑶知道,自己现在孤身而去,恐有危险;她知道真相已经就在触手可及的前方。但是当她想起薄靳言站在那里说爱她的样子,想起他昨晚倔强地要她先回北京,她的胸中就升起一股孤寒又疼痛的气息,驱使着她,去做一些大胆的事。 她要让他看到,现在她简瑶想要做到的事,一样可以做到。 —— “找到嫌疑人了!” 空旷的办公室里,响起安岩冷淡又有力的声音。 方青他们全都围了过去。只余薄靳言一人还站在窗前。在他心中,找到嫌疑人是迟早的事。因为对洵市不熟悉,安岩这个速度还算慢的了。 只是简瑶下楼一阵了,还没上来。他知她脾性很好,很少生气、情绪剧烈波动。但她刚才的一番话,真的击痛了也融化了男人的心。然后她就一个人躲开了。 太温柔的女人,连发脾气都是沉默而有距离的。 薄靳言摸到口袋里的那枚戒指。冷硬的钻石,枝蔓的棱角。自从离开她之后,他一直没戴过,只随身带着。怕不小心掉了,也怕磕磕碰碰。怕戴着戒指,思念就在指间,难以挥去。 现在他把戒指摸出来,戴在了无名指上。然后垂下手。 一会儿,要让她看到,她就不会再生气了。想到这里,薄靳言连胸口都是热的。 “黑色丰田,市价20-30万。于昨晚3点05分,驶过目标路口。”安岩快速地说,“车主名叫石朋,28岁,沥县人,是一家轮胎公司的技术工程师。身高176厘米,就住在佳美名苑。” 薄靳言冷笑了一下说:“动作要快。现在离他做第二起案件的时间还不长,他又打算继续作案。所以作案工具和各种证据痕迹,很可能还留在他的家里或车里。” 邵勇:“出发!抓人!” “等等!”一名刑警突然开口,“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辆车!”大家都看着他,他苦苦思索了一下,一拍脑袋说:“停车场!三天前,就是咱们停车场!就是冯悦兮的朋友,开车来接她!黑色丰田,车牌号没错!” 包括方青、安岩在内,刑警们全都整装出动了。薄靳言也穿上外套,与刑警们一起走了出去。噢,这是怎样有趣的事实呢?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案件最初开始的地方。天大的残忍,掩饰的也许不过是再微小俗气不过的真相。 薄靳言又拿出手机,打给简瑶。可是一直无人接听。 简瑶发脾气时,不接他的电话,也是会有的事。薄靳言收起电话,心想,也好,等抓到凶手,她的气应该也消了。他甚至极其敏锐的觉察出一个结论:现在的简瑶脾气有点大有点倔,不能随便乱哄…… —— 佳美名苑位于望江公园以东四公里,距离聂拾君家3公里不到。当然它并非这个范围内的唯一住宅,周围还有新新旧旧一些小区,望江小区、教师新村、广博路新村……等等。但薄靳言推断这是凶手唯一可能的居住地,只因为无论从品质、新旧程度和气质来说,这里都最符合凶手的偏好。而事实上,这一点恰恰被薄靳言料中了。 刑警们迅速抵达目标楼房。因为不宜惊动太多,所以刑警们都穿着便衣,然后留几人控制了电梯和单元出入口,其他人鱼贯而入,直达石朋所住楼层。 路上,安岩还在不断搜集更多新的有关于嫌疑人的资料,传递给薄靳言等人。 “石朋高中学历,大学没考上,这一点和你的推理结果相悖。”安岩说,“他在家混了两年,而后读了一所技校。显然他很擅长技工内工作,毕业后进入这家轮胎公司,5、6年时间,就从一名普通技工,升职为工程师。我进入这家公司的内部资料库,他的年年绩效评估为优或良,上级核心评语是’为人热心、勤奋。虽然脾气比较大,但是人缘关系很好……’” 薄靳言怔了一下。 这时刑警们已经敲开石朋的屋门,一个睡眼惺忪、穿着背心裤衩的男人,探出头来。说时迟那时快,方青和另一名刑警一扑而上,破门而入,将他压在了地上。其它刑警迅速进入,控制住整间房屋。 石朋体格高大、浓眉大眼,皮肤黝黑,浑身上下都透着技术工人独有的那种胆大心细的粗犷。他整个人也懵了,又震惊又愤怒地被压在地上嘶吼:“你们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方青一亮证件:“警察!老实点!” 石朋傻了,奋力地想要挣脱:“警察?我没犯事啊!警察就能随便抓人啊!” 警察们已迅速将屋里搜了一圈,但是没有发现作案工具等。方青冷笑问:“车钥匙呢?你那辆黑色丰田,车牌号洵A67GT3!” 石朋被拷在门口,眼睛瞪得很大,缓了一下,才答:“车钥匙不在我这儿。我这几天都在厂里值班,车钥匙放我朋友那儿了,让他帮我去4S店保养!” 方青和其他刑警都是一愣。 他们短暂交锋之时,薄靳言却已让安岩领着自己,在屋里快速转了一圈,并且低声告诉他屋内的一切陈设特点。 “屋里挺乱的,放着一些方便面和快餐盒。没有书,只有一些汽车杂志……衣服大多是T恤牛仔裤,家具是一套老红色红木的,桌角掉了一个没有修理……” 薄靳言已转身走出了房间,劈头盖脸就问:“你的朋友也住在这个小区?” 众刑警都不明所以,石朋看到薄靳言的模样,也是一愣,答:“……是。” 薄靳言语速非常快:“身高175左右?研究生学历?开的车比你略好?” “……是。可是这些你……怎么知道?” “他和冯悦兮,也是很亲密的朋友?” “……是。我们三个,一块长大。” 旁边的刑警神色一动,低声对方青说:“是了,我想起来了,那天到警局接冯悦兮的车,车上是有两个男人。” 第76章 当简瑶敲开广博路新村2栋3单元302室的屋门时,冯悦兮的脸上,闪过些许慌乱。 简瑶笑了笑:“你应该还记得我吧?我是参与侦办这次聂拾君案件的刑警。突然想起有些问题,需要再问问你。” 也许是因为她到得太突然,而冯悦兮惊慌失措,竟无法拒绝她进去坐坐的要求。等她人已坐在沙发上时,冯悦兮才后知后觉地胆战心惊,心如同悬在一根线上。可当冯悦兮倒好茶望向简瑶,却发现后者神色安详亲切,似乎什么也没发现。这让冯悦兮心神稍稍一定。 简瑶接过她倒的水,却根本不打算喝。放在手边时,借机打量整个屋子的摆设。这是一套一居室,面积不大,但宽敞明亮。装修很新,简洁精致,很符合冯悦兮这样一个女孩的审美。还有一些整理箱堆在客厅一角,显示主人刚搬过来不久,还没来得及完全整理好。 “这就是你说的朋友的房子?”简瑶问。 “啊,不。”冯悦兮答,“因为我不打算住回去了,所以他帮我租了这套房子。” 简瑶无意间瞥见窗外的景色,却是一怔。 一片灰白色崭新的现代风格建筑,其中一栋楼顶上,竖着牌子:佳美名苑。 几乎是一街之隔。 暮色慢慢降临,两个女人相对而坐,都显得格外的静。简瑶瞥见冯悦兮的手腕上,戴着“潘多拉”的名牌手环,前两次询问时,她都没戴。在她身后桌上,放着一个古驰的包。不远处门口玄关鞋柜上,有几双鞋。简瑶眼尖,瞄见了鞋底的LOGO。 “你知道,对不对?”简瑶忽然问。 冯悦兮神色茫然。 “她是那一类人。” 显然冯小姐的反应不如前两次机智和有准备,她的脸色刹那一变,但反应还算快,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嘴唇动了动,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她爱你。”简瑶的手指无声相互摩挲着,“她也是爱你的人之一。” 冯悦兮如遭雷击,脸色煞白。刹那间脑海中许多事涌上来,聂拾君的一颦一笑,深深望着自己的眼神,有一次她牵着她的手又被甩开,牵上又被甩开……以及她躺在蝴蝶图案中时,冰冷无力的照片…… 人非草木。见她终于还是陷入情绪中,简瑶不动声色的地继续攻击她的心:“一开始,我们找不到杀人动机,也以为是连环杀手随机作案。可现在,有动机了。是为了爱情。” 冯悦兮仿佛这才惊醒,然而已经晚了,刚才所有的情绪已表露在脸上。她的眼神左右犹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简瑶的声音冷静而有威严:“我们已经查过聂拾君之前的事,确认她是同性恋。可是你之前,为什么要对警方隐瞒?” “我不是隐瞒!”冯悦兮下意识反驳,“我只是……”她低下头:“我只是怕惹麻烦,带给我不必要的麻烦。我不知道这跟你们查案有关系。而且她是同性恋,我又不是!我并没有接受她。她到后面,真的……有点病态了。” 简瑶静了一会儿。直觉告诉她,离真相已经很近了。冯悦兮的辩驳是这样苍白无力,并且已无意识地泄露部分真相,无疑是这起犯罪最薄弱的突破口。她摸到口袋里的手机,刚想打电话叫人,“咔嚓”一声响,客厅门锁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冯悦兮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就像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陈谨。”她唤道,“你回来了?警察来了。” 门口的男人抬起头。 简瑶也注视着他。 那是个二十七、八岁的男人,身高一米七多,穿件Polo衫、黑色长裤,无论头发、衣服、皮鞋都打理得很整洁。脸有点小,但身材结实。黑漆漆的一双眼,眼睛下有很深的眼袋。 简瑶静默了一瞬,微微一笑:“你好,陈谨……是吧?我是刑警简瑶,有些线索还需要过来跟冯悦兮确认,打扰你们了。” 冯悦兮是背对着简瑶站立的,所以简瑶看不到她的眼神,但是陈谨看到了。他盯着看了好几秒钟,才缓缓把视线移开,望着简瑶,客气地笑了:“警察同志你客气了!配合你们调查是我们应尽的责任。”然后在冯悦兮手背一捏:“都不知道给警察泡杯茶,快去!”冯悦兮立刻闪进了厨房里,就剩他俩坐在客厅。 简瑶温和地问:“开车过来的?” 陈谨没料到她有如此一问,怔了一下答:“不用开车,我就住在边上的小区。” 简瑶笑笑。 冯悦兮端来两杯茶,陈谨拿起一杯,低头吹了吹,抿了一小口,放到一边问:“你想问悦兮的事,都问清楚了吗?” 冯悦兮坐在他身旁,脸色一红。 简瑶神色不变:“问清楚了。” 三人都有片刻的沉静。金黄的夕阳,透过窗照在这寂静的屋子里,陈谨沉吟片刻,说:“其实我也有线索想要报告给你们,但是……一直下不了决心。” 冯悦兮神色一惊。 简瑶盯着他:“什么线索?” 陈谨看一眼冯悦兮:“悦兮,你先回避一下,去厨房,做点菜吧。”最后两句他说得有点慢,冯悦兮怔忪片刻,站起来:“好的。” 陈谨松开领带丢在沙发上,双手交缠,似乎仍然有些挣扎:“我怀疑一个人,是杀死聂拾君的凶手。” “谁?” 陈谨抬头看着她,目光坚定:“我们的朋友,石朋。”见简瑶露出疑惑神色,他继续低声解释道:“我、阿朋和悦兮,三个从小玩到大。阿朋他一直喜欢悦兮。但是和悦兮同住的聂拾君,似乎一直阻挠他对她的追求。阿朋不止一次跟我说过,真的很烦聂拾君。后来我们俩才知道,聂拾君的性取向可能不太正常。我劝悦兮不要跟聂拾君来往了,但悦兮心软,多年的朋友,迟迟下不了决心。那聂拾君纠缠得更厉害了,我还好,可是阿朋向来脾气急,在工厂也爱打架,说过一定要找机会收拾聂拾君……一开始我没在意,但聂拾君死后,我想起阿朋有好几个夜里都说有事,自己开车出去了。而且聂拾君死的事,我们提到时,他好像还挺开心的……” 他那双漆黑的眼睛盯着简瑶,低沉而急促的话语,好像真的在跟她揭示一个惊天大秘密。简瑶听得也有些怔然,隐约想起那夜到警局接冯悦兮的车上,的确有两个男人,还有另一个人。 见她始终沉默,陈谨眉头微微一动,说:“而且……我有一样东西,偶然在阿朋家发现的,我偷偷拿了回来。可能是证据,证明凶手就是石朋。” 这下简瑶神色明显一动:“什么东西?” 陈谨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就在卧室的柜子里,我带你去看。” 简瑶答:“好。” 卧室的门就在沙发背后,两人站起来,简瑶望着安静的卧室,陈谨从沙发旁绕过来,走到她身后。 “在哪里?”简瑶问。 “就在右边的床头柜里。” 第77章 与此同时,警方突袭进入了一墙之隔,佳美名苑小区中,陈谨的家。 然而陈谨此刻并不在家中。 薄靳言站在客厅正中,听安岩向他描述整间房子的情况。安岩描述得很粗糙,全无简瑶的灵气和细致观察力,声音也不好听,但是对于薄靳言来说,聊胜于无了。 这是一套装修得非常考究的房子。北欧简洁风,家具家电无一不好。干净整洁,书房里全是财经和信息方面的专业书。一个房间里还放着跑步机和健身器械,显示出主人勤勉自律的生活。衣柜中西装革履、连内裤都洗得干干净净怔整齐叠好。 卧室的床头,挂着一副蝴蝶花纹的抽象画。线条非常凌乱艳丽,为无名画家所画。 在卧室上锁的柜子里,警察搜出绳索、颜料,黑色衣物,衣物上有血迹。还有一部手机,里面存有聂拾君和流浪汉死亡现场的照片。聂拾君只拍了十来张,流浪汉大概是因为时间充裕,竟拍了有百余张,不同角度。 对此,薄靳言慢悠悠地对安岩说:“你有没有发现,我就像是站在他的面前,做出了他的画像?如同亲眼所见?” 安岩:“……确实。” 薄靳言淡淡一笑。 安岩也淡淡一笑。这人向来臭屁得可以,而且在简瑶到来之后,这种臭屁本性越来越明显。再不像过去一年中,偶尔还绷着自己装深沉装内敛了。安岩觉得,这样很好,很好。 刑警们看到这一切,心情振奋又冷冽。邵勇得到前方消息后,请示上级发布命令,立即全城搜捕陈谨。 因为事发突然,石朋也一直跟着警方跑来跑去。大致听到一些零言碎语,又看到了一些端倪,整个人也变得震惊而沉默。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朋友会成为连环杀人案的嫌疑人,此时他心潮起伏,思索着很多事,于是越发沉默。 因为还没找到陈谨,方青下意识里总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事被自己遗漏了,隐隐有些不安。但因为现场又乱又忙,所以他就是想不起来是什么事。 这时薄靳言走向被扣押在一旁的石朋,径直问:“你认为陈谨现在最可能在哪里?” 石朋心中也是百念顿生,最后说:“悦兮跟他在一起,会不会有危险?” 薄靳言只答:“有可能。” 石朋一咬牙,说:“他在广博路新村给悦兮租了套房子,就在边上。我不确定他现在是不是在她那里。” 刑警们立刻出动,方青忽的一拍脑袋:“不好!简瑶之前也说是去了冯悦兮的临时住处!” 薄靳言原本神色淡然,闻言猛的转头朝着他的方向:“你说什么?” 方青还没答,他已脸色一变,跌跌撞撞转身跟上刑警们。 —— 简瑶戴上手套,往里走了两步。阳光从窗照射进来,每个人都留下稀疏的影。她忽然察觉到不对劲,一回头,却发觉房间门口已空空如也。陈谨不知去了哪里。 她转身就往外跑去,却在这时听到“嘭”一声门响,有人夺门而逃。等她跑到客厅时,立刻敏锐地发现沙发上冯悦兮的包没有了,门口少了双运动鞋。她刚想要追,却有人从厨房走了出来,身体遮住大半阳光,于是他的脸显得有些阴郁。他是那样安静地站在那里,西装已脱了,只穿着衬衣。袖口挽到手肘上。财务专家的修长双手中,拿着一条绳索。 那么熟悉的绳索。 简瑶站在原地,没有动,看着他一步步逼近。他那秀气的脸庞上,似乎有笑,又似乎有些悲哀。 “是为了爱情吗?”简瑶问。 他静了一瞬,答:“是的。” 他已走到离她几步远的位置,可简瑶就好像没看到一样,只盯着他的双眼,徐徐开口:“那么,为什么是蝴蝶呢?” 此刻,他是最乖最温和也最残暴的杀手,对她是有问必答。 “总感觉自己在哪里见过,总是做梦梦见,也许,是上辈子吧。我见过蝴蝶杀人。” 看来八成是妄想症了。 简瑶继续冷静地问:“昨晚你突然再次作案,杀死流浪汉,是因为冯悦兮再次被警察叫走询问……有关于那些奢侈品?”她的目光投向屋内零星散落的那一切。 陈谨忽然笑了一下,答:“是。” 他已走到她面前了,与175的他相比,简瑶是娇小的。他低头凝望着她,目光就如同这暮色灰暗难辨。 “想要伪装成连环杀手误导警察?”她问。 他答:“是。我是不是伪装得很好?” 简瑶目光如水地凝望着他,叹息地说:“可是,你已经是连环杀手了啊。” 陈谨猛地一怔。 就像烈日突然无情地照亮暗黑夜晚,就像冰封许久的河面突然裂开。他眼神闪躲,表情狰狞,就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变成了那个真实不虚的自己。 —— 楼梯里,是刑警们急促的脚步声。电梯里,另一组刑警和薄靳言一路焦急地往上。 方青脸色铁青,虽说简瑶现在身手不错,但从未一人面对过凶残的连环杀手。安岩也焦急得很,一直双手十指反复交错晃动,嘴里默念:“嫂子嫂子……” 薄靳言始终格外沉默地站在电梯一角,双手死死摁着拐杖。电梯门“叮”一声开了,刑警们正要往外冲,这名体能最弱的犯罪心理专家,却已堵住门,第一个冲了出去,反应比谁都快。 方青和刑警们都被他超乎寻常的速度惊了一下,可是当然不能让他一个盲人冲在最前面,交换一个眼色,众人又已再次越过他,两个方向包抄,瞬间逼至门口。 出乎众人的意料,302的门,虚掩着。 方青指挥战斗,仔细听了下,做了个手势。两个刑警猛然持枪踢门而入,大声厉喝:“不许动!” …… 好几个人从薄靳言身边冲了进去,但是却没有预料中搏斗或者说话的声音。薄靳言沉着脸,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摁着拐杖,由安岩拉着,也跑了进去。 安岩:“嗳……” 薄靳言抬起头,墨镜下的薄唇微抿着,站了几秒钟,直接呼喊:“简瑶、简瑶?” 此时已是日落时分,嫌疑人陈谨俨然已被人打晕过去,整个人倒在地上,嘴角还有几丝献血,但是呼吸平稳。打他的人下手明显有点狠,他半边脸都被打青了。他的双手都被铐在了窗户的铁栏杆上,长了翅膀也飞不了了。 简瑶便站在落日的余晖中,双手抱胸,靠在墙边,手里还自己拿了杯白水在喝。一条掉了几根毛的绳索,整齐叠好放在她身旁的桌子上。她原本神色淡淡的,看到众人进来,只笑笑,略略一点头。而方青等人看到这情景,却全都笑了。方青还走过去,拍拍她的肩。 然后她一抬头,就看到薄靳言走了进来。 唯独他拄拐站在人群中,脸色发白。 简瑶几乎是立刻放下茶杯,走了过去。 他的耳朵竟也是灵得不行,听到脚步声,便转向她的方向,慢慢伸出手来。简瑶握住他的手,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别担心,靳言。这种不入流的连环杀手,以后交给我就可以了。” 第78章 薄靳言坐在窗边,手里拿着的是一个魔方。魔方的每一个面都被弄得很乱,但在他手中,却像早已做好一切安排。他的手指灵活如同疾走的狐狸尾巴,很快就将魔方归置得齐齐整整,一面一色。然后丢给了坐在自己身后的安岩。 安岩抗拒不了这样简单又复杂的智力游戏,一手接过,把魔方弄乱,然后又重复拼起。 两个宅男之间,长期的陪伴,大抵如此。 拼完后,安岩把魔方丢到一旁,抬头淡淡地说:“靳言,这种不入流的连环杀手,以后交给我就可以了。”他鲜少调皮,这样低沉认真的语气,却把简瑶昨天的语态学了个十成十。 薄靳言唇角微勾,然后立刻放下:“无聊!” 安岩却是自顾自一击掌,说:“靠啊,你不觉得昨天嫂子简直帅呆了吗?想不到嫂子骨子里居然还藏着御姐的一面。”然后意有所指地看了薄靳言一眼。 当然薄靳言是Get不到他的眼神或含义的。他只是微微一笑,略带赞叹地说:“是的,我的妻子,她现在帅气得无与伦比。” 因为这桩小插曲,安岩事后还发了短信给顾彷彷,提到了昨天的事,然后说:“小彷,你没看到我嫂子站在那里的样子,简直帅炸。” 顾彷彷没有马上回复。 过了一阵,安岩却收到她发来的一张照片。 幽暗的和室里,清瘦的红衣男子抚剑而卧,单手撑着额头。姿态清逸、杀气内敛。可仔细一看,那俏丽的脸庞,清亮的双眼,不是顾彷彷是谁?雌雄莫辨,英气逼人。 安岩默默地看了好一会儿,得出结论—— 还是自己家的更帅。 —— 至此,震惊全省的“蝴蝶杀人案”,就此落下帷幕。真凶被抓捕归案,另一共犯嫌疑人冯悦兮潜逃,警方正在全力搜捕。 被简瑶打晕的陈谨,醒来后被带到审讯室。邵勇和方青两个老狐狸,一起主持了对他的这场重要审讯。 炽亮的灯光下,陈谨的脸色有点难以形容。苍白、空洞、恍惚,好像还有点似笑非笑。 “我能抽根烟吗?”他哑着嗓子问。 邵勇:“不能。” 于是他的神色变得更寂静。 方青问:“为什么杀聂拾君?” 陈谨伸手,插进自己的头发里。在这一刹那,他感觉到了痛苦。足以将他吞没地、压抑许多天的深刻痛苦。 为什么要杀聂拾君?这真是个让人愤怒又难以启齿的问题。 陈谨想,大概故事要从十多年前,少年时说起。 他和石朋、冯悦兮都是本市下面某县城的人,从小就玩在一起。两个普通的男孩,与一个漂亮又出挑的女孩,能有什么故事呢?当然是追随,从少年时代就开始的迷恋和追寻。 他们一起补课,一起打球,一起上山下水,那小县城巴掌大块地,处处都有三人青梅竹马的足迹。 但“青梅竹马”这个词,往往是用来形容两个人,不是三个人。他和石朋又是好哥们,冯悦兮不提,于是他俩也不提。 不过在陈谨心里,自己是远胜石朋的。成绩比他好,家境比他好,人缘比他好。石朋读书时是问题学生,他却是学生会主席。他是标准的好学生,从不犯错。但是石朋错误连连。唯一他不如石朋的,是人人都知道石朋长得很有男人味,很帅。 心里的压抑,大概也是从很早的时候开始的吧?他太优秀了,在家长眼中、在同学眼中、在冯悦兮眼中。所以他从不犯错,但却总有去做点出格的事、去毁灭什么东西的冲动!然而他从不表露出来,他从小内敛又优秀。 读大学时,他的这种优秀也没有被破坏掉。彼时石朋进了一所职高,冯悦兮进了所普通本科。但在他俩之间,冯悦兮似乎还做不了决定。她说怕伤害从小的感情,她说怕得到一个爱人、失去一个从小珍重的朋友。于是三人的关系就此变得不尴不尬起来。偶尔陈谨想,冯悦兮是不是在吊着他俩呢?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逝。他根本不允许自己相信这样有辱于忠诚的猜测。大概是因为,冯悦兮于他,像是多年来求之不得的一样东西。如果他连冯悦兮都得不到,岂不是证明了自己不如石朋? 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石朋对于冯悦兮的追求,似乎没有以前那么热络了。但是也没有完全放弃。 等入职上班之后,陈谨过得越来越不开心了。 公司很好,职位也好。然而跨国公司在南部的总公司,职员人人都是优秀的。陈谨依旧过着体面的生活,但在他们中间,他终于也显得平庸。工作压力大,每天起早贪黑,累得身体也不太好。同事之间似乎没什么话说,谁也不巴结他,也不会高看他。有多少个夜里,陈谨非常“违背健康生活原则”的喝着酒,他感觉到自己对这样的人生充满厌倦。内心深处那种破坏一切的冲动越来越强烈。 然而他只是想想而已。他怎么能丢弃现在的生活?在父母、在同乡、在昔日朋友们的眼中,他现在可是优秀得闪闪发光、令人羡艳。 他只能一如既往的优秀。 就在这时,冯悦兮大学毕业了。跟她一起毕业、出现在陈谨和石朋视野里的,还有一个看起来沉默平庸的聂拾君。 起初,陈谨和石朋都把聂拾君当成冯悦兮的好朋友,对她也客气,爱屋及乌嘛。只是觉得这女孩,性格内向了点,偶尔还有点阴郁,讲话的语气有点冲。但渐渐的,就觉得不那么舒服了,因为很多次陈谨或是石朋约冯悦兮出来,聂拾君都跟着。坐也是她坐冯悦兮身边,两人手挽手,男人还真的插不进去。 有一次,石朋跟陈谨开玩笑:“哎,我说,那个聂拾君,不会是他们说的那种……拉拉吧?怎么我觉得她看我的眼神,有点敌意呢?” 陈谨诧异地看着他,石朋却挥挥手:“我开玩笑。她要真的是,我想悦兮不会跟她来往的。” 然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对于生活已乏味至死的陈谨来说,这件事让他怀疑,让他恼怒,也让他兴奋。他开始不由自主地总是观察聂拾君。可是越观察,他越确定心中的猜测。聂拾君每一个看他的眼神、看冯悦兮的眼神,在他眼中都成了龌龊恶心的证据。 于是,他总是用阴郁的眼神,暗暗盯着聂拾君。 但聂拾君让男人生气的地方,不止这些而已。后来陈谨发现,她也经常买礼物送给冯悦兮,跟他俩一样。甚至比他们还阔气。名牌包、化妆品、衣服……每当看到冯悦兮像是什么也没察觉,穿着戴着聂拾君送的东西,陈谨简直气得要吐血。偶尔他向冯悦兮暗示这样不妥,她却一脸惊讶和坦然地反问:“陈谨,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难道你觉得我是贪图拾君的钱财吗?她性格内向,没什么好朋友,我要是拒绝她,会伤害她的自尊心的。再说我也有送礼物给她。” 然而到最后,冯悦兮也绷不下去了。 说来也巧,那天陈谨跟冯悦兮约在一个餐厅见面,刚走到包间门口时,却听到里头传来聂拾君冷笑的声音:“你以为我是他们俩那么傻的人呢?一直让你吊着?你要是想撇得一干二净,我就自杀。” 陈谨在门外墙边等了一阵,一直等到聂拾君离开,他才走进去。一进去,就看到冯悦兮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看到他进来,冯悦兮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立刻被柔弱和悲戚代替。 “陈谨,拾君她真的是那种人……她、她对我不怀好意!” 那是陈谨第一次,把冯悦兮拥进怀里。奇怪的是,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多年来想象的那么快乐,但是又很满足。那好像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满足。 …… 邵勇和方青对视一眼,邵勇问:“冯悦兮暗示你去杀掉聂拾君了吗?” 陈谨下意识反驳:“不、不、她并没有……”顿了顿,忽的又露出微笑:“或许……是有吧。” 自从捅破了那层纸后,那段时间,陈谨和聂拾君的关系,变得非常恶化。有几次陈谨开车来载聂拾君吃饭,都能看到聂拾君站在阳台上,毫不掩饰一双怨毒的眼睛。陈谨觉得,聂拾君简直就是个变态,一团肮脏的垃圾! 他曾经警告过聂拾君,但聂拾君完全不为所动。她似乎也把自己当成了男人,非常轻蔑地看着陈谨,说:“你爱她吗?我也是。不过这事儿,轮也轮不到你管吧?你不知道在悦兮心中,你还不如石朋呢。” 陈谨当时差点都想打她了。但他是高级白领、他是好学生,他可能不能因为打女人被请回警局里,他连打这个女混账都做不到! 冯悦兮暗示过他扫清这个麻烦吗?或许是有的吧。不止一次,冯悦兮叹息:“我现在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谁来帮帮我?哎,来个白马王子救我于水火吧!” “陈谨,你告诉我怎么做?要是能解决掉这件事,我真的会非常、非常感激你的。哪像石朋,他太迟钝了,果然还是太笨了,根本不在意这种事。” 第79章 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陈谨从老乡那里,听说了有关聂拾君以往的传闻。她读高中时,一个女孩为了她自杀过。传言人说得言之凿凿,说是聂拾君诱导了女孩,唆使女孩去自杀,自己却退却了。 陈谨终于找到了那个理由。那个迫使自己动手的理由。聂拾君已经扬言过,要一直纠缠冯悦兮一辈子!如果她由爱生恨,也威胁冯悦兮的生命安全怎么办?这是非常有可能的事。一生那么长,这个麻烦,早晚得除! 否则,这将成为他的污点。他本来可以有非常完美的家庭。漂亮时髦的妻子,对他敬仰爱慕。然后他们会有两个优秀的孩子,就像他一样优秀…… “为什么是蝴蝶?”方青问。 隔着深色玻璃,薄靳言和简瑶也等待着这个答案。 陈谨静默片刻,答:“因为……喜欢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少年时在山间看到纷飞自由的蝴蝶,开始吗?陈谨已经记不清了。只是从小时候起,就酷爱蝴蝶那漆黑残忍的复眼。总觉得那幽深的黑色里,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秘密。 所以在那一天,也看到蝴蝶了。在光怪陆离的梦中。他看到一个少年持刀而立,而蝴蝶,落在他的肩上。那一幕,是那样熟悉,总觉得曾经在哪里见过。是上辈子,还是上天的昭示? 醒来后,他恍然大悟。几乎要为自己的聪明和灵感激动不已。 蝴蝶杀手,伪装成一个蝴蝶杀手。聂拾君和冯悦兮的关系本就隐藏很深,无人知晓。只需要伪装成电视中常见的连环杀手杀人,就可以摆脱警方的视线。 这个计划真的很完美,他想。 这个世界、人生,都太完美了。 —— 与陈谨相比,故事的另一个男主角石朋,显得沉静很多。 他得到允许,在审讯室里抽了一支烟,静默许久后,开口:“我真没想到,他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万万没想到,陈谨会杀人!” 方青问:“你事先知道冯悦兮和聂拾君的关系吗?” 石朋摇摇头:“最近这几年工作太忙了,之前确实是觉得聂拾君这人有点说不出的怪,也跟陈谨猜测过,但是没有细想。” 方青:“你和聂拾君这些年来的关系?” 石朋按了按额头,答:“是不太好说。确实我喜欢她很多年了,这事儿身边的朋友都知道。但渐渐的,觉得她有些改变。怎么说,挺拜金的。其实陈谨不知道,高中时我就吻过冯悦兮,她也挺喜欢我的。如果我愿意,可能早就追到手了。可我后来进了工厂,她就渐渐跟我疏远了些,我也挺忙的。慢慢的,我混出了点头吧,她也毕业回来了,见面又多了。” “她经常收冯悦兮的礼物?” 石朋沉默了一下,点头答:“是。有时候还在我们面前拿出来看,说这是谁送她的戒指、包……” 是从那时候起,就觉得这份爱有点肤浅了吧。 “觉得她做得不对,也说过她几次。但她似乎并没有往心里去。”石朋说,“其实还是挺喜欢她的,毕竟这么多年了。她是很多人少年时代的女神。但我的心思,也渐渐淡了。感情这种事,随缘吧。但是我实在理解不了,他们怎么能因为这样的事,就杀人。还杀了无辜的人去隐藏真相!那是犯罪啊,杀人罪!我感觉我已经不认识他们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 方青问:“陈谨说他少年时就在你们老家山上,经常见到蝴蝶。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迷恋蝴蝶的。据你观察,是这样吗?”这个问题,是简瑶让他问的。 他把犯罪现场的几张照片,递给石朋。 这些照片还从未对外公布过,石朋看得眼睛都瞪大了。看着冰冷的尸体躺在蝴蝶图案中,他只觉得眼眶发硬,不寒而栗。 “好像……是的吧。”他喃喃答。 —— 午后的办公室,寂静风停。安岩从别墅带来的咖啡机,咕噜噜煮着,满屋飘着清香。 薄靳言端坐笔直,手里的阅读器再次划过今天陈谨和石朋的笔录。待阅读声完毕,他抽掉阅读器,带着几分感叹,几分兴致,说:“这真是个有意思的现象,完全印证了犯罪心理学中关于儿童教育的结论。” 坐在桌旁的简瑶,抬头看着他。这屋里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像是笃定了她一定会感兴趣,他开始侃侃而谈:“石朋的人生是颠颠簸簸的,成绩不好、高考失利,还喜欢打架惹事,毕业了是个最普通的工人。但是他却一步一步,开始往正道上走,改变了自己的人生,成为了一名工程师。并且拥有正确的三观和择偶观,处事泰然、心理健康。 陈谨从小就是好学生,人人眼中的榜样。他几乎不允许自己犯错,而且在人生的重大问题上:升学、求职……他看起来也从没犯过错。于是他一遇到挫折——工作中的失落感和空虚感,以及恋爱不顺,根本无法克服。长期的’优秀’和’不能犯错’,造成了他长期的压抑。他喜爱蝴蝶,就是因为蝴蝶象征’自由’和’欲望’。最终,在与聂拾君的多次冲突和刺激后,他爆发杀人。 可见,我国的精英教育,是需要反思的。听闻现在的许多父母,对子女要求甚严,样样要做到优秀。可是人总是要犯错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经常犯一些小错误的人生,对挫折的抵抗能力更强。而从未犯错的人生,是危险的。那意味着他完全缺少面对挫折的经验和心态。陈谨虽然是为情杀人,但也是个典型的儿童教育失败的例子。 我想我们以后不能做这样的父母,必须允许我们的薄简或者薄瑶在成长中犯错,那才是真正健全的人生。” 薄简和薄瑶,是之前有一次两人聊天时,给将来的孩子娶的名字。简瑶没想到他现在忽然提起了。望着他的侧脸,墨镜下神色安详,竟像个没事儿人似的。仿佛依然是在家中,极其寻常的一次聊天。而他们从未分离过。 简瑶忽然有些难过,没有说话。 第80章 薄靳言非常难得地感觉出,气氛有一点点尴尬了。他的手指在桌上来回划动了几下,状似淡然地开口:“你现在,身手已经这么厉害了?” 简瑶答:“是啊。” 薄靳言在心中思量了一下,问:“可以让我知道,厉害到什么程度了吗?” 简瑶语气更淡然:“方青说,我现在大概相当于半个方青吧。” 薄靳言一时没说话。 因为一年前,薄靳言也有跟方青交手切磋过,结果不言而喻。那时方青评价道:薄靳言也就能抵1/10个方青。 简瑶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笑了笑说:“练身手这种事,并不是一个匀速增长的过程。可能刚入门时,一个普通人只能抵1/10个方青,但一旦练上了,就不是从1/10到1/5,而是直接到1/4、1/2了。” 也亏得他们两口子,把一个搏击锻炼学习的过程,说得这样学术。而薄靳言欣然点了一下头,表示接受这个解释。 “愿意试试吗?”薄靳言忽然问。 简瑶看着他身形削瘦的样子,心中有些难过,本想拒绝的,他却握住了她的手:“已经一年,没有成功制服过我的妻子了。” 警队的搏击室,就在楼下僻静的走道尽头。此刻里头并没有别人,薄靳言反锁了房门,脱下西装,只穿着衬衣,挽起袖子。他站在灯光下,脸上有极淡极安详的笑。 简瑶也脱了外套,其实她心里有点茫然。以前在家里,也偶尔和薄靳言“动动手”。当然两个身手都比较差的人,薄靳言还是能占据体力、身高和性别优势,每每将她制服,进而提出一些对妻子的“非分”要求,简直是没羞没躁的。 可现在,她已不是当初的菜鸟。而他,比起一年前更加骨瘦嶙峋,墨镜下的双眼,永恒地紧闭着。 她一拳挥了过去。这一拳动作很慢,薄靳言显然听到了风的声音,一把将她的手抓住,然后侧身想要摔倒她。她非常灵活,转而伏到了他的背上,想要下拳,却又停住。他却似乎认真得很,再次扭住她的手,想要将她摔倒。被她避过脱身了。 “噢,你现在灵活得像只兔子。”他感叹道。 某种温暖而亲密的情绪,涌进简瑶的胸口。她几乎是抑制不住地笑了一下,然后上前,一拍他的肩膀。他没捉住,简瑶又拍了第二次,结果被他抓住了手,反手就要扣她的肩膀。简瑶一个缩肩就脱了身,现在的薄靳言,哪里还是简瑶的对手?她反身一转,就到了他身后,想要制服他。谁知他反应还是很快的,一下子也转过身来,将她抱了个满怀。 简瑶也张开双手,抱紧了他。 灯光下,谁也一动不动。 简瑶忽然有些分神。因为她的手指,摸到了他背部的骨头。一根一根的,很硬。就像乌龟的壳。像沉默。 一个念头冲进她的脑海里,怎么这个人,总是养不胖呢?总是会那么快地瘦下去。半辈子了都是这样。 简瑶的眼眶忽然就湿了。 刹那间天旋地转,是薄靳言已经抱着她,扑倒在地上。她躺在垫子上,双手被他摁住,身体也是。他低头对着她,忽的笑了。就像小孩子终于赢得了一场毫无意义的打架。 他说:“简瑶,看来是我赢了,你打不过我。所以,你不能陪我去冒那个险了。” 简瑶心头一震,某种冷冽而孤寒的血性也被激起,她猛地发力,将薄靳言推开,不等他有任何反击,她已欺身而上,用上了方青教她的一些致命搏击窍门,一下子就将他反扣在地。依葫芦画瓢,制住了他的双手和身体。 他躺着,没吭声。 简瑶说:“靳言,你不要固执。” 薄靳言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伸手抱住了她的腰。简瑶忽然像是没了力气,伏在他的胸口,低下头,再次摘掉他的墨镜,用脸轻轻蹭他的脸。两人非常细密又安静地亲吻着彼此。 “你看不到了,以后都换我主动亲你。”简瑶低声说,“每10分钟让我亲你一次,我会陪你去做这世上任何危险的事。” 简瑶的眼泪流了下来。 薄靳言的眼睫毛也显得湿黑。他的嘴唇动了动,然后低喃道:“固执的女人……我固执的妻子……” 我最心爱的,妻子。 再也没有声响了。 再也没有任何声响了。 只有他俩相拥在寂静的屋子里,灯光作伴,呼吸为证。 恍惚间想到了我们相爱的每一寸岁月,想起那许多令人痴迷的浪漫与欢笑,想起那些离开我们的、或是陪伴着我们的最真挚的朋友。 也想起我们那年那月那日,在寂寞山中,不经意的相遇。 我曾经离你而去。 我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要骄傲和孤独。 我再也不想离开你。 —— 日头偏西时,简瑶才拉着薄靳言的手,拉开搏击训练室的门。她没想到,两个人居然就这么睡着了。薄靳言的一边脸上,还有被她压出的红痕。衬衫也是凌乱的。 “抱歉,压疼了吗?”她问。 “根据经验而谈,这不算什么。”他答。 简瑶忍不住笑了。只紧紧握住他的手,不想再说别的言语。 门外,方青风风火火从走廊那头走来,看到他俩的模样,眼珠一转。 薄靳言神色坦然。 简瑶也神色坦然。 方青:“……冯悦兮被找到了。” 简瑶还没在意,薄靳言的眉头却微微一跳。因为方青用的是被动语式。 “我想我们最好马上过去看看。”方青说。 —— 那地方并不隐秘。 国道旁的树林,稀稀疏疏,绵延很远。但如果半夜动手,却也是难以被人发现。 薄靳言、简瑶和一众刑警,神色肃然地赶来。往林子里走了十多分钟,忽然间,方青的手机响了。他接起,却是白天刚刚审讯过的石朋打来的。 “什么事?”方青急促地问。 “喂,方警官。”石朋的语气有些迟疑,“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那种蝴蝶图案,我小时候好像和陈谨一起看到过。不知道这对于你们查案有没有用。” 方青一愣,立刻问:“在哪里看到的?” “就在我们老家的山上,一个山洞里。时间太久了,我都忘了。昨天您给我看照片,后来我才想起来。” 这时,众人已经走上了一个小山坡。人就在对面的树上挂着。 方青心头一震,手机也缓缓放下了。 冯悦兮光着身子,全身赤裸、长发披散。唯独双脚上,残留着她的名牌红色高跟鞋,垂落在半空。此刻暮色降至,原野里迷蒙一片。因此这一幕更显可怖。 她是被“钉”在树上的。目测至少有一寸长的铁钉,钉入了她的脑部、四肢、腰间……凶手的手法显然非常娴熟,那些入钉处竟没有太烂。有血从这些伤口流下来,旋绕着她的躯干和四肢,咋一看竟像一幅凄美血腥的画。 蝴蝶的翅膀,在她身后。 比起陈谨画的简单柔和的“宽尾凤蝶”,这只蝴蝶看起来显然凶残高贵得多。巨大而突出的复眼,黑色花纹遍布翅膀,成密密麻麻的网状。唯有翅膀尾部,有橙色蔓延。 这只蝴蝶,是画在树上的。可明明是在那么崎岖的树皮上作画,你却会觉得他画得极为生动,那是非常精妙出色的画工。真的像一只蝴蝶,微微合翅伏在了树上。而冯悦兮雪白的被鲜血浸染的身体,就是那柔软白嫩的虫体。人是蝶,蝶是人。 所有刑警,全都寂静无声。 陈谨已经被抓捕归案,对一切罪行供认不讳。在他家搜到的证据,也是铁证如山证明他就是那两起谋杀案的真凶。 可眼前的一切,却像是一场无声地挑衅。 仿佛有人在对他们说: 你们真的以为自己见过蝴蝶吗? 这才是真正的蝴蝶杀手。 第81章 在此时,蝴蝶杀手的新闻,也已传遍全国。包括北京。 金晓哲看到这则新闻时,人正在片场。晃眼的灯光,簇拥的人群。她坐在一辆保姆车里,颇有闹中取静的味道。 她看到小电视机上的实时新闻。那个专案组参与的每个案件,她都有了解到。镜头甚至还扫过了现场的警察们,她隐约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高挑、冷酷,但却不确定是不是他。 不,一定是的。 他的身影,她不会看错。 金晓哲轻轻叹了口气,裹紧身上的毯子。眼神望着窗外顶棚,有些迷失。“哗啦”一声,车门被拉开,助理端着杯日常的润喉茶,递给她:“金姐,趁热喝,刚才那场哭戏您嗓子都哭哑了。” 金晓哲接过,喝了一大口。 过了一会儿,导演就喊开拍了。金晓哲扯掉毯子,站起来。妖娆的旗袍,玲珑有致的风韵。她深吸一口气,踩着高跟鞋走向镜头。 他有他的战场,她也有她的。 就让他们,各自安好。 —— 与此同时,方青正杵在一棵大树前,敏锐地双眼盯着尸体旁的树皮。天已经黑了,但一切蛛丝马迹都逃不过刑警冷酷的双眼。 “这里有发现!”他扬声说。 薄靳言等人都凑过来。 “这是……”安岩迟疑。 “J……”薄靳言的手被简瑶拉着,在树皮上轻轻划动,他开口,“是字母J?” 简瑶一怔。 就在冯悦兮被“钉死”的那棵树上,用血写了这个简单的图案。仔细辨认,果然酷似字母J。 “这是什么意思?”大家都看着薄靳言和简瑶。 单凭这一个字母,含义肯定是解释不出来的。薄靳言冷笑了一下,说:“知道他为什么要留下这个标记吗?因为他控制不住。他本来就是为了遵从自己的心而犯案,如果这时候还要控制住欲望,那就没有意义了。” 方青有些迟疑:“会不会是故意留下这种线索,误导我们?” 薄靳言答:“陈谨这样不入流的,或许会。达到他这个级别的,这样张狂老练的,根本不屑于那么做。你以为他会在乎我们怎么看他?” 安岩忽然开口:“动漫双胞胎复仇案中,柯浅就是被钉死的。有关系吗?” 方青说:“手法相似,但并不完全相同。” 薄靳言说:“‘钉死’,通常有惩罚和耻辱的意味。在犯罪史上,并不少见。他们的核心标记行为并不相同,这个凶手迷恋蝴蝶,面具杀手们并没有。是否有关联,还无法下定论。” 大家一片静默。唯独简瑶感觉出,薄靳言明显有些兴奋了,所以语调也重新变得又快又上扬。简瑶明明心情很紧张压抑,可因为他的小得意,她的心也莫名温暖起来。她几乎都可以脑补出薄靳言现在的心理活动:噢,终于有个像样的连环杀手了。只是他现在,不会像从前那样,张扬得没心没肺了。 —— 没有任何足印。 没有任何指纹和DNA痕迹。 也没有监控记录。 犯罪现场的尸体疯狂无比,现场其他角落却干净得像没有人到过。 哪怕是最菜鸟的刑警,也判断得出这是一位技艺精湛的犯罪高手。 他才是名副其实的蝴蝶杀手。 警方再一次讯问了石朋。 石朋给他们讲了一个简短、模糊而神秘的故事。 那时候,他、陈谨、冯悦兮才十几岁。经常去老家山上玩。有那么一次,去了从未去过的荒山。 他们走散了。 等石朋和冯悦兮找到陈谨时,发现他睡在一个山洞外。他们赶紧叫醒他,可是陈谨却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好像从山上跑下来时,撞到哪里了……” 当石朋抬头望去,依稀可见黑黢黢的山洞里,借着幽暗的日光,洞壁上似乎有些画。 石朋这个孩子,平时无法无天,打架闹事。但真遇到什么事,他却比陈谨和冯悦兮都谨慎得多。 “咱们回去吧。”石朋说,也不提进洞查看,陈谨还恍恍惚惚的,冯悦兮虽然好奇,却也听男生的安排。 后来不知从何时起,陈谨就喜欢上了蝴蝶。各种蝴蝶标本、蝴蝶的画……但他也并不显得痴狂,于是大家也只把这当成一个优等生的生物爱好而已。至于那天在山上,他短暂的离开伙伴的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却始终想不起。除了后脑肿起一个大包,十多天才消退。 年华易逝。成年之后的石朋,自然也把这个小插曲给忘了。直至方青给他看了几张陈谨犯罪现场的画,石朋震惊之余,觉得似曾相识。再回家一思量,想起那不正是在那个山洞里,模模糊糊见到的蝴蝶图案? 这与陈谨的犯罪、冯悦兮的死,有何关联?石朋却无从得知了。 警方想要再提审陈谨,却已没用了。因为陈谨在看守所里,疯了。 简瑶和薄靳言等人去看过他,曾经那么高挑体面的一个男人,跟孩子似地蜷在牢房的角落里,战战兢兢,嘴里只不停念叨着:“别吃我……别吃我……阿朋、悦兮,救我……”不知是看到了蝴蝶,还是看到了什么。 而当警察提到“蝴蝶”、“山洞”,他却只是露出茫然的表情。怎么问,也不开口。 —— “记忆是一种有趣的东西。”薄靳言说,“他以为他忘了,他以为未曾经历过。但实际上,它一直在他的脑子里。” 在开往石朋所指的那片山区的车上,薄靳言如是说。 “我注意到,陈谨曾经在口供里多次提到蝴蝶: 他在少年时,在山中看到蝴蝶,被它的自由美丽打动,从此痴迷;他在杀人以前,在梦中看到一个少年,持刀站立。蝴蝶落在他肩膀上;他总是看到一只蝴蝶,在凝望着他…… 或许他少年时看到的蝴蝶,不是真正的蝴蝶,而是石朋所说的蝴蝶图案。 那个持刀的少年,我们之前以为隐喻的是他自己。或许并不是,而是他小时候看到的另一个人。” 方青等人俱是一惊:“少年?你是说陈谨小时后曾经看到过真正的蝴蝶杀手吗?” 第82章 薄靳言缓缓点头:“我怀疑他甚至看到过更多的画面,譬如凶案。他不是无端端晕倒在山洞口了吗?后脑还肿了个大包。或许是受了惊吓,又被人击打脑部,失去了记忆。但这些记忆,并没有真的失去,而是在他的记忆深处、心灵深处。当他对未来感到迷茫时,当他的心灵迷失时,那些记忆就在他潜意识里苏醒,在他的梦境里苏醒。而他却以为受到了蝴蝶的暗示,暗示他去杀人。” 座座青山往后飞去,山路上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大家都在思考薄靳言的话。这些论断不无道理,这也解释了陈谨对蝴蝶又爱又恨的心理,以及真正的蝴蝶杀手的出现。 “你确定’他’会是一个连环杀手吗?”简瑶问,“那他沉寂了这么多年,并且他的案件从未被外界发现,现在为什么突然高调地出现在警方视野中?” —————— 薄靳言沉吟片刻,答:“如果陈谨的记忆是准确的,那么当年的他,大概15-20岁,现在在35岁—40岁之间。 冯悦兮一直在躲避警方的追捕。而他能在完全不惊动警方的情况下,成功狩猎到冯悦兮,并实施杀害,显现出敏锐的观察力、冷静的计划性和执行力。 他在犯罪现场,表现出娴熟的折磨、杀害受害人的技巧,犯罪现场处理得非常干净,反侦查意识相当强。这必须丰富的作案经验,才能办到。 那只蝴蝶,他画过许多遍,练习过许多遍。才能在有限的时间里,画得惟妙惟肖。 他画的蝴蝶,已经生物学家证实酷似’黑脉蛱蝶’,如果你们仔细比较,会发现陈谨画的’宽尾凤蝶’与其很相似,所以我们怀疑,这两者是有关联的。陈谨很有可能看到过黑脉蛱蝶,看到过他的杀手手法,然后潜意识促使他,依样画葫芦,做出了形似而神不似的’蝴蝶杀人案’。 这起案件震惊全省,新闻中也有报道,’他’得知了这起案件,并不奇怪。而冯悦兮算得上是陈谨的帮凶,警方正在搜捕。他能得知这一点,说明他一直就在我们附近观察、甚至分析。而他杀冯悦兮,可能基于两种心理。一种是报复:因为陈谨模仿他作案,已经被警方抓获,无法惩治,所以他惩治了陈谨的帮凶;第二种我们不能排除’除恶’的可能,他认为冯悦兮与陈谨同罪,所以自己执法。但无论是基于何种心态,他选择以一种高调的形式出现在警方面前,必然是受了某种刺激,他不打算再隐藏了,不打算再沉寂下去了。蝴蝶杀手,现世了。” —— 抵达那片山区,是在下午。秋天的阳光,照得整座山都绿葱葱的,有一种静谧而深远的气息。 经年累月,石朋只记得是在这一片山区,具体哪座山、那个位置,却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于是薄靳言和方青商量后,决定暂时在山脚下的山区派出所住下。次日一早,开始搜山。 南方的县市,大多山野蔓延。简瑶在招待所里住下,打开手机一查,才发现这里离自己家潼市已经很近了。两市本就毗邻,这里虽然隶属洵市,但翻过一座山就是潼市市区,地理位置上,其实离潼市更近。 离家这样近,总是会令远行的人,心中有些茫然和渴望。她抬头望去,薄靳言还在和方青、安岩等人商量明天的搜索方案。她走到一旁,摸出手机,给家里打电话。 接了电话,没说几句,眼睛就湿了。 妈妈正在摘菜呢,给自己和妹妹简萱做晚餐。临近中秋,简萱也从学校回来了。就她不在。 出嫁的女儿,遭遇了大难。简瑶生性本就内敛,妈妈又是善解人意的性格,自从得到消息后,除了起初哭着安慰她几次,后来从不多问。只是温和地关心她的饮食起居,今天也是。问她:“在忙吗?怕打扰你查案,都不敢给你多打电话。不管怎样,身体要照顾好。” 简瑶打:“嗯,妈,没事,我身体挺好的。” 妈妈在那头笑,说:“那就好。有靳言的消息了吗?” 简瑶哭了出来:“妈,他现在跟我在一块呢。就是眼睛还没好。他现在心情还不太好,等过一段,我再带他回来。妈,我想回来一趟。我现在就在洵市,离家里很近。” 挂了电话,简瑶抬起头,却看到薄靳言不知何时已走进来,站在她面前了。外间的门也被他关上了。 他现在的听觉非常敏锐。 简瑶低下头,没说话。 他触摸到她的手,说:“回去看一趟妈妈吧,替我问候她并致歉。” “嗯。”她答,“不用道歉。我妈妈都明白的。我今天晚饭后就回来,不会耽误明天的搜山。” 他静了一会儿,说:“简瑶,我已经没有心情不好了。起初,是有过一段时间。那段时间,我的确连自己的心都感受不到……但是现在,我已经接受了子遇的离开。就像太阳终会有落下的一刻,那是我们人生中必须迎来的聚散。我告诉自己,每一天都要活得倍加珍惜。你大概不知道,我现在是代替我们两个人活着。” 简瑶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低声哽咽:“既然珍惜,那为什么还不回来?” 他也抱住她,静了片刻,答:“因为每当我靠近你,心就无法再冷硬。” —— 落日时分,简瑶回到家中。因为有了好消息,这一次家中的气氛,显然轻快很多。妈妈和简萱问了几句薄靳言的近况,但也没有深究,免得简瑶为难。而是将提前准备好的一大堆东西,都嘱咐简瑶带上。譬如薄靳言喜欢的某种家乡的茶叶,譬如一整袋干鱼,譬如妈妈在集市上买的手工纳的鞋垫…… 简瑶看完后,笑着说:“大部分都是给他的,妈,你可真偏心。” 妈妈笑着说:“那是当然,女婿可是半子,不疼他疼谁啊。你要好好照顾他,现在他眼睛看不见,又是个傲性子。你是他的妻子,就要当他的眼睛,家里的一切,要打理得更细致,别让他摔倒,也别让他没面子,明白么?” “放心,明白。” 简萱则在一旁默默地说:“失明的大神,也是大神。奇迹一定会出现的,他的眼睛,一定会恢复光明。这才是传奇人生的正确打开方式,我坚信这一点。” 简瑶笑而不语。 只是内心,温暖柔软得啊,那无声的力量仿佛要淹没曾经的所有悲苦。她很清楚,自己重新离幸福,越来越近了。 吃完饭,简母在家洗碗,两姐妹相携去楼下小区里走走,简瑶就要回去了。此时夜色弥漫,灯火阑珊,气候凉爽。两姐妹站在花园里的小桥边,背后是一棵棵高大的树。 “姐,你怎么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简萱问。 简瑶没说话。妹妹是个普通人,她安稳生活在人世间。很多事情,根本没办法也不可以对她诉说。虽然销声匿迹却始终存在的面具杀手团,薄靳言的执意离开,突然现世的蝴蝶杀手,还有蝴蝶杀手与柯浅案似有似无的关系……她总觉得,无形中像是有一张大网,网在他们几个人的头顶。而当她抬起头,却暂时只能看到灰蒙蒙的星空。敌人究竟藏在何处,还是个未知数。 “讲真……”简萱说,“之前姐夫离开了,虽然我知道这样想不应该,但是那个洛琅大哥一直照顾你。我还想,姐夫要是一直不回来,你以后会不会跟他在一起呢!” 简瑶答:“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跟靳言相比?他只是我的一个朋友,以后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简萱:“哦。” 过了一会儿,简萱又叹了口气说:“其实这段时间妈不说,但是她很担心你的。毕竟你跟爸一样,干了警察。爸和爷爷奶奶当年的死是她的心病,这么多年也走不出来。她非常非常害怕你会出事。” 简萱当年年纪小,所以灭门惨案对她来说,虽然难过,却不会有直观的印象和记忆。但是简瑶不同,她当年已经懂事了,并且看到了整个案件的发生。 简瑶静了好一会儿,说:“我现在出完现场回到家,有时候闭上眼睛,还能看到当年他们死的样子。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可我还记得那么清楚。然后我就对自己说,我现在的努力,就是要把像杀死爸爸、杀死傅子遇、伤害靳言……那些禽兽们,都绳之于法。我永远都不会原谅罪恶,那将是我余生的最大意义。” 简萱听得震撼了,半天也没说话,只握住了姐姐的手。 “姐,你真的变了。”她说,想了想如何形容,然后又说,“你现在,和大神姐夫一样,闪闪发光!” 简瑶被她逗笑了,忽的一怔,回过头,却只见月光掩映,树影摇曳。像是有人偶尔经过,却又像只是风吹树动,身后的世界,寂静平和如初。 第83章 简瑶回到山脚下的招待所,夜色已经很深了。 推门进去,那人在床上睡得一动不动。屋里留了盏台灯,他的轮廓模模糊糊。以前他的睡眠就十分好,大抵心地单纯的人都是如此。有时候简瑶甚至觉得羡慕,因为你看着他睡觉,就觉得睡眠对他来说,就像是一种享受。 现在也是如此,他躺的笔直,用被子包裹住自己全身,还像那棵树。今晚,眉目亦很安详。 简瑶轻手轻脚洗漱完,换好睡衣,掀开被子,悄悄躺下。 这段时间忙于蝴蝶杀人案,两人不是歇在警局,就是各自回去睡,想来这竟是时隔一年来,第一次同床共枕。 同床共枕。 以前不觉得这个词有什么特别。可如今仔细咀嚼,心中悲伤。 也稍稍有些惋惜……今晚,他居然先睡着了!不过,他已看不到了,可能也不能够…… 她盯着他的脸看。还是那张脸,白而瘦,眉眼漂亮。鼻梁高高的显得意志坚定,头发老老实实服贴在额头上。 简瑶忍不住探头过去,亲了他的脸一口。 过了几秒钟,他伸手抱住了她的腰,猛的往前一搂,简瑶的心居然强烈跳动起来,整个人也贴在他身上。 他垂下头,整个人好像还没完全醒,额前黑发挡住了他的眼睛。可他的手却好像完全清醒了,伸进了她的睡衣里。 “薄太太……我等你好久了。”他说。 简瑶的心怦怦地跳。可这时另一个念头却冒进脑海里,她低下头,又往他怀里蹭了蹭,像从前那样,说:“除非你答应,从今往后,都让我跟着你。” 薄靳言沉默不语。 简瑶轻声说:“好不好啊?” 他忽然叹息:“你变坏了。”再不像从前那样,对他予取予求了。 简瑶抱着他说:“我只是更清楚自己要什么了。” 他不说话,也不肯放手。简瑶听着他胸口的心跳声,也有些心软了。 不过,他的身体可半点没有放弃的势头。过了一会儿,又听到他幽幽叹了口气,然后竟然用身体的某个部位,在她身上蹭了蹭。 简瑶全身的血都要涌到脸上了,可他不说话,也不妥协,就是蹭几下,又蹭几下。简瑶知道自己完蛋了,原来只是想在他意志最脆弱时借机谈判,现在她的防线却完全被他这几个无耻又直率的小动作攻破。毕竟时隔一年了,她的身体都快麻了…… 黑暗中,简瑶的手慢慢向下。 他的身体立刻顿住不动了。 简瑶的喉咙也有些发干,但到底是已婚少妇,动作也算娴熟,况且她极了解他的身体,这是他最喜欢的…… 猛然间,他转头朝向她,黑暗中,她似乎看到他睁开的眼睛,但是里面没有光泽。 他握住了她的手腕,但并没有阻止她手上的动作,更像是纵容。 “我很想你。”一语双关。 简瑶答:“我也是。” “继续,不要停。”他把微热的脸,靠在她的肩窝里。 “嗯……” …… “简瑶,有些事,我现在无法告诉你。请你一定相信我。” “嗯,好,我什么都听你的……都听你的,除了……” “我希望你常常笑。你现在总是不笑。只有你的笑声,能让我灵感迸发,斗志昂扬。” 黑暗中,简瑶抬起头,捧住他的脸,想要直视他。他却已低下头,将她的嘴彻底封缄。 他摸到她的身体,他那么熟悉黑暗,将她的衣服都脱掉,覆上她的身体。彼此温暖而固执的身体。 “你……能找到吗?”她忍不住轻声问。 “老司机不看地图也能掌控方向盘。”他淡淡地说。 简瑶在心中骂了句安岩,咬唇不语。 过了一会儿,他果然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话,还不忘悠然地问:“薄太太还有任何疑虑吗?” “没、没有了……” —— 次日清晨。 以薄靳言、简瑶、方青等人为锋面,大批武警追随,听候机动调遣,对整片山区展开地毯式搜索。 石朋的记忆只有一个模糊的方向,一行人走了几个小时,来到半山腰。你若到过中国南方,当知道很多山岭,依然荒无人烟;很多村落,一家一户之间隔的距离是两座山。所以他们走到这里,往上已经没了路。 “接下来怎么走?”一名负责搜索的刑警组长问,“是继续往上,还是沿着下山的路,进入旁边的山区?” 方青蹲在路旁,仔细观察日照和地形。薄靳言听简瑶低声描述完周围环境后,果断地说:“上山。” 方青也点头同意:“上山。” 安岩:“为什么?” 薄靳言答:“‘他’不仅心思细腻、计划周密,是高智商罪犯,还是一名悍匪。山上能够更好的隐藏,披荆斩棘对于他来说,算不了什么。况且十多年前,这一片的山林应该还没有现在这么茂密,那么对于石朋、陈谨这样的孩子来说,山上探险更有吸引力。” 方青说:“我也大致看了山上的地形,并不是完全不可越过攀登。我同意上山。” 安岩拨弄了一下手中的电脑,然后抬头说:“根据卫星云图,这座山顶上共有十多处地质构造,可能存在山洞。有些在悬崖上,并不好找。” 薄靳言:“我们还等待什么,等待奇迹降临吗?出发!” 方青笑了,简瑶看到他和安岩都相视而笑,然后同时看向薄靳言。眼神中仿佛在说:哦,这个毒舌的家伙,又回来了。 简瑶走在薄靳言身旁,望着他神态淡然、隐有锋芒的侧脸,仿佛又回到了昨日,那个特案组,默契十足,人人皆锋芒。只不过现在,他们四个,是否都变了?变得更冷硬了。 是的,就是薄靳言说的那个词:冷硬。 他说在她身边,他的心无法冷硬。 不,她不同意。明明是他们的壳都更冷更硬了,可他们之间,是愈发温热柔软的核,联系着啊。 简瑶快走几步,问薄靳言:“你觉得我们会发现什么?” 薄靳言答:“我们也许会揭开一段尘封的历史。” 有趣的是,再往山上走了一段,又有了路。不过并不是那么明显的路,杂草被踩踏,路径稀疏,像是被人走出来的。搜索队便沿着小路继续扩散推进。很快,到了一处岔路口。 那是一片树丛,从地上的痕迹看,左右两侧都有人走过。 方青蹲在地上看了一会儿,说:“右侧有模糊足印,布鞋,男人,42寸。身高应该在160-165左右,看样子像是老人。后跟着力、磨损严重,鞋印中有少量牛粪,很可能是当地农民。左侧草已干了,路径也不那么明显,看样子很久没有人走过了。” 薄靳言在两条路旁都侧耳倾听了一下,然后下了决定:“走左边。右侧的路离公路太近。’他’不会选择这样的位置。” …… 刑警:“前面怎么走,一面是阳坡,一面是阴坡。” 方青看了一会儿说:“先搜索阴面。因为阳面光线照耀,更容易暴露自己。” 薄靳言:“同意。” …… “悬崖上果然有山洞!”安岩喜道。 薄靳言淡淡地说:“不用看,浪费精力。” “为什么?!” 方青淡淡地“欺负”了一下安岩除IT以外的智商:“因为尸体搬运难度太大,容易跌落峡谷、留下痕迹。而且当年的小孩们也爬不上去。” 中国警察擅长“人海战术”,并且也依据高超的刑侦技巧、坚韧的决心和人海战术,造就了“命案必破”的出色业绩。但眼前这么大一片山区,如果一寸寸搜索,只怕要派出500警力,连续搜索好几日,才会有收获。 可是今天在薄靳言这一队人的带领下,才百余警力,才一天时间,已经搜索得快差不多了。随着暮色渐渐降临,目标区域一寸寸缩小。他们仿佛离真相,也越来越近了。 天就快要黑了,搜索难度越来越大。 他们面前,是一片密林。 这片密林,地处于3/4的山腰上,阴面,距离公路很远,几乎没有人迹。地质坚硬,无法种植任何有价值的农作物。但是,并非艰难到无法通行。虽然看地图离公路很远,但方青发现,密林的背面看似坡很陡,实则只是山石林立,且有很多捷径。若从中穿行,从公路上到这片树林,也只需要一个小时。 不找不知道,可以说,这里几乎是一个得天独厚的藏匿地点。 “有发现!”有刑警喊道。 简瑶等人循声望去,摇晃的手电筒光线中,夜幕的映照下,树林深处赫然有什么东西一排排立着。 离得近的警察已看得分明:“是铁丝网!” 大家都是热血一荡——在这样荒无人烟的深山里,出现人为铸造的铁丝网,还不叫人激动吗? 几个离得近的刑警,已经快步冲了过去:“里面好像真的有个山洞!” 他,把山洞用铁丝网围了起来? 简瑶等人紧随其后。就在这时,薄靳言耳朵一动,听风辨声,出声示警:“当心!”然而已经晚了,冲在最前面的一名刑警,已失足掉了下去。堆积的枯叶草丛下,居然挖有陷阱!只听那刑警一声惨叫,方青冲到前头一看,一米多深的陷阱,里头竟然竖了数根尖木桩。好在木桩不是很长,洞也不是很深,那刑警被刺中后背和大腿,流了很多鲜血,但看起来并没有生命危险。其他刑警立刻小心翼翼地将他从陷阱里拉出来,派人送往山下治疗去了。 “是为了防止野兽和万一有人误入。”方青说。 薄靳言点头。 警察们避过了那些陷阱,来到铁丝网前,方青拿出携带的工具,剪开铁网。就在这时,安岩盯着铁网,忽的一愣。 因为他看到铁丝网顶端,有个黑色小装置,刹那有亮光闪过。 他一拉薄靳言的胳膊,说:“老大,我想我们可能已经惊动他了。他会知道我们已经来了——铁丝网上装有信号发射器。” 薄靳言却答:“意料中的事。他那样谨慎周密,怎么不会给自己设置最后一道预警屏障?而且他既然现世作案,那就是已经决定放手一搏,不计后果了。”他由简瑶搀扶着,也越过了铁丝网。 天已经彻底黑了。 这洞穴很深,黑而干燥,洞壁嶙峋。 起初,在手电筒的照射下,没有发现任何人迹。但地是平的,明显被人打理过。有几处岩壁上,还有烛台,有残留的烛液。 然后洞壁和地面上,开始出现某种深褐色的陈年痕迹。点点滴滴,一团一团,越来越多…… 走到洞穴最深处时,眼前豁然开朗。那是一个天然的圆形的地下石室。洞壁上,全挂着人。 不,是白骨和腐尸。 有的还有人形,有的已成白骨。有男,有女;有少年,有老人。 有的像冯悦兮一样,被钉成蝴蝶,画在墙上。 有的背后的图案经年累月,已经模糊不清,可是双手双脚,还像蝴蝶一样蜷缩着束缚着。 一共12具尸体,便是12只蝴蝶。埋藏在这深山岁月中。 …… 简瑶全身都被寒意笼罩,紧紧握住薄靳言的手。 偌大的洞穴,数十名警察,竟再没有一人,发出半点声响。 …… 你可知真正的杀人蝴蝶,比起那蹩脚的胆怯的模仿者,远远安静得多,冷酷得多。人命在他手,不过如蚕蛹转眼捏成粉末。 沉溺了半生,痛苦了半生。 无人可懂,无人宽恕,无人救赎。 而今,他已无法忍受那漫长折磨的黑暗,即将破茧成蝶,飞往阳光之下。 然后,心甘情愿地死于短暂的极乐中。 第84章 薄靳言轻轻“噢”了一声。 简瑶亦是一脸冰霜,片刻地沉寂后,她握住他的手:“我带你去’看’。” 最新的,也是最外侧的一具尸体,是一个男人。尸体呈现初步腐化状态,目测死亡时间在1个月以上。他的衣服完好穿在身上,是件半旧的迷彩。脚上是双越野靴。 这男人体格高大,面目方正,脸部棱角分明。看起来约莫四十出头。简瑶注意到他的骨骼粗壮,看样子像是瞪着眼死去的。 他身后的蝴蝶,张狂、艳丽、姿态翩然。 “他不是普通人。”简瑶告诉薄靳言自己的直觉,“他被杀一定有原因。” 薄靳言戴上手套,去触摸尸体的手指、骨骼,点点头,然后说:“叫法医过来,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异常。” 结果法医很快观察到,这人身上有几处陈年的刀伤,并且伤得挺重。不是凶手留下的,应当是原本就有。 “有点意思。”薄靳言下了论断。 第二具尸体也是男人。死亡时间在一年以上,已经成了一具干尸。虽然是中等身材,但体格也很结实。右手指骨断过,右肩上有陈年枪伤。 他身后的蝴蝶,是纯黑的,狰狞而安静。 第三个男人死亡时间更早,风干情况更明显。穿有鼻环,浑身名牌,带着三条粗大的金链。脚下还放着个木盒,里面满满的全是XX银行的金条。 “查查这些金条是不是失窃的。”方青低声嘱咐刑警。 第四具尸体却是个女人,跟冯悦兮一样,全身赤裸,看骨骼情况在三十多岁。但是她的死亡姿势更为屈辱,双腿折起、张开。头是仰起的,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她身体下方的木盒里,放着一截干枯的人体器官,经辨认是从男人身上切下来的。 她身旁是个五十余岁的男人,却是呈跪拜姿势,低着头。身为男性的重要器官被切掉了。 …… 到了第九、十、十一具尸体,情况却不同了。 他们的死亡时间都在十年以上,有年过七旬的老人,也有二十多岁的男女青年。他们身后的蝴蝶图案也已模糊,而他们也不是被“钉”在墙上的,而是垂挂着,身体里并没有铁钉。咋一看特别安详。 但你若仔细一看,更觉惊悚。因为他们其实都被砍成了十几八块,整个尸体是拼接起来的…… “也就是说,早期的被害者死亡方式,跟后期是不同的。”简瑶说。 “他在不断进化、成熟、稳定。”薄靳言说,“他的变态程度越来越深。” 最后一具,却令所有人都感到意外。因为他个头最小,经法医初步鉴定,死亡时竟只有十几岁,也是所有受害者里年龄最小的。 这死去的少年,也被砍成了许多块,衣着整齐,姿态安详。背后的蝴蝶,已经看不清了。 在他的脚下的土地上,距离前三具尸体不远,还有一个香炉。香炉里已积满了灰,有四把早已燃尽的香。香炉前的地上,还有人曾经烧过纸的痕迹。 …… 简瑶想,会不会,真正的蝴蝶杀手,就是陈谨当年目睹的凶案受害者?而后陈谨吓得屁滚尿流,从此这一幕深深刻进记忆深处。陈谨也遭受到凶手袭击,但因为两位同伴赶到,才幸免于难? 站在角落里一直沉默着的安岩忽然抬头:“我查出是谁10年前买下了周围这一整片地了。” 所有人全都望向他。 安岩:“他叫胡琦勇,潼市人,生于1965年4月29日,80年代是无业游民,因为多次打架斗殴入狱,还因为抢劫在1981年坐过7年牢。1995年,他因为参与杀害潼市刑警大队副队长、功勋刑警简翊及其父母,一审被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当庭执行。” 方青一怔,想了想,说:“也就说,有人用这个死人的身份,买下了这个地方?90年代我国户籍制度联网程度并不高,也不完善。又是农村荒地,要实现非常容易。而且这样一来,就避免了这块地万一被人拿去开发的风险……”他嘎然而止,转头望着简瑶,惊出了一身冷汗。 安岩还不明所以,也望向简瑶。 简瑶的眼睛睁得很大,脸色发白,垂落的双手,紧握成拳。 却有一只手,稳稳落在她肩上。薄靳言对众人说:“简翊是简瑶的父亲,我的岳父。” —— 夜色已经很深了。 窗外星空繁密而寂寥,简瑶坐在山脚下招待所的临时会议室里,一直出神。 不远处的圆桌旁,刑警们还在连夜追查。一条条线索就像火焰一样,滚烫燃烧着。 “1号受害者身份已迅速核实。因为他是公安部悬赏通缉的A级通缉犯,于半年前逃亡失踪。” “我去!够劲!悍匪被连环杀手给宰了!” “3号受害者也是公安部通缉犯!” “2号也是!失踪3年!” “4号、5号是逃犯,两人杀死男方原配妻子及岳父后,携带钱财私奔!没想到落了个这样的下场!” “7号也是逃犯,犯的强奸杀人罪。” …… “10号老头就是个普通人,潼市人,12年前失踪,家人一直在找,没有找到。” “12号男孩也是普通人,潼市人,当年只有15岁,失踪多年,家人一直在找,以为他被人拐卖了。没想到就埋在相隔不远的这座山上。” …… 简瑶的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那些模糊、遥远、温暖、悲痛的记忆,统统涌上心头,一时难以自持。怕被人看见,她起身走到窗边,捂着脸,不叫人察觉。 有人从背后,轻轻抱住了她。简瑶立刻擦干眼泪,刚想说话,薄靳言却已先开口:“有时候,我真想搭乘时光机,去看看小简瑶,是什么模样。” 简瑶低头不语。 他却又微笑着开口:“啊,一定是个勇敢、善良、机灵,还有点倔强的小姑娘——我有充分的论据,你现在的倔脾气就是本性暴露。那么小,你就能在父亲的指引下,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妹妹。你从小就有打击犯罪的天赋,像我一样。我们果然天生一对。” 简瑶笑着哭了出来。 薄靳言握着她的手,像往常一样在掌中轻轻揉捏着,又说道:“儿童心理学中的一个观点是:所有孩子的脾气秉性,其实都在6岁前定了型。一个人,他最终会成为什么样的人,6岁前所处的环境、接受的教育,已经决定。虽然在此后的漫长人生中,父亲于你而言是缺失的。可我敢肯定,在人生最初最重要的阶段,他给了你最好的陪伴。我知道那对于你而言,弥足珍贵。” 简瑶的眼泪止不住的掉下来。察觉她哭得凶了,旁边又还有别的警察,薄靳言没有什么别的可遮蔽的东西,干脆一把拉起窗帘,把两人都给包住了。然后一下下,轻拍她的背。 哭吧,我的小妻子。 我知道这是你心中最深的伤口。即使对我,你也很少提及。现在这个伤口终于被挑开,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而我们又该如何面对呢? “不要害怕正视自己的伤口。”薄靳言轻声在她耳边说,“最勇敢的人,即使心中流泪,也要在伤口之下,寻求真相和答案。” 简瑶心头一震,抬头看着他,看着他脸上的墨镜,他削瘦的脸庞,他放在墙边的拐杖。 她伸手紧紧抱住了他。 第85章 “我们要寻找的,是一位35-45周岁的男子。他身材高挑、结实。经常健身锻炼,因此具有非常强壮的体魄。这样他才能完成徒步搬运尸体至山顶的目标。 他曾练习过搏击或跆拳道等,并且是个中高手。心思缜密、善于谋划。他有渠道接触到警方的办案消息,并且非常熟悉刑侦技巧。所以才能成功追踪到多名通缉犯,并实施杀戮。 他拥有优秀的经济条件。家境优秀,或者拥有一份收入颇丰的职业。 他是潼市人。目前无法判定他是否与当年的简翊案有关。但他在少年时必然遭受巨大精神刺激,而后开始杀人。他的杀戮经历了从混乱到成熟的过程。起初他选择受害对象全无规律,皆以乱刀砍死,只在背后绘制蝴蝶。后来逐步转变,专杀罪犯,乃至罪大恶极的悍匪,并且以铁钉形式执行,完全转化为’执法者’。 他的作案时间,不呈现明显周期性规律,且中间有数年断层。我怀疑可能被其他原因打扰,譬如入狱、出国、住院等都有可能。 现场的香炉,和对两类尸体不同的处理方式,也证实了他对早期受害者的歉疚心理。他虽然变态,却始终在挣扎,且有良知。在成为’执法者’后,我想他得到相当大的解脱,精神状态也趋于稳定。因为他终于找到一种平衡杀戮需求和良知的方式。 但从心理学的角度,这种稳定只是表面化的、暂时的。杀戮越多,变态程度越深。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可以肯定他的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只是需要一个爆发口。 而最近,那个爆发点出现了。他终于以公开的方式,杀死了仿冒自己的蝴蝶杀人案的帮凶。” 薄靳言做完这一番推理,所有刑警都沉默着。简瑶却莫名有些不安,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总觉得有什么内容,似曾相识;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人和事呼之欲出。可因为人就在网中,又看不清晰。 她望着薄靳言,再想起他刚才说的话,心却又慢慢平静下来。 不要害怕正视伤口。 因为真相永远存在,就在我们的伤口之下。等待我们去发掘它。 之后的几天,关于这起案件的一切,都是轰轰烈烈、掷地有声的。必须上报公安部,且被列为今年头号大案,震惊全国。加派更多警力直赴南方,成立专案组、下设多个工作小组。而薄靳言的特案组,成为专案组的核心和顾问。刑警们从多个方面开始追查:12名受害人背景调查、现场精密鉴定、嫌疑人排查…… 而薄靳言却在这时,直接将特案组的第一个目标定为洵市、20年前的简翊案。 他从不做无用之功。 他只走捷径。 这说明什么呢?说明他心中早已认定,蝴蝶杀手,与简翊案有着隐秘的关系。 —— 秋风起,监狱外的高墙灰黑而绵延。方青与安岩拿着一叠资料走出来,看到他们,方青就说:“当年的案件,事后追查出的凶手一共8人。其中3人主犯被判处死刑,1人无期,4人有期。其中又有2人在服刑期间过世,出狱的3人中,有2人都在10年前死去,只有一人还活着,叫徐胡强。” …… 这是一间汽修厂,最普通不过,员工四五人。 徐胡强已白发苍苍,满脸皱纹,身形佝偻,却还跟年轻人一样在洗车,可见生活之艰难。简瑶远远地看着这个昔日的杀手凶手之一,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 “你会原谅他吗?”薄靳言忽然低声问。 “可以放下,但是无法原谅。”简瑶答。 被带到警察面前时,徐胡强明显有些战战兢兢:“我没有犯事,为什么抓我?” 方青冷道:“老实点,找你问点事。非常重要的事,不认真答就得再跟我们回警局。” 出来的人,是绝不愿意再进去的。何况徐胡强也害怕丢掉这份工作,连忙点头。 可是,从哪里问起呢? 当年的案件,已被当年那些优秀又愤怒的刑警们,来来去去问过千百遍,所有细节都详细记录在案。只怕徐胡强也招认过无数遍。 却见薄靳言平静地对着徐胡强的方向,墨镜下的双眼无人可以看见。 “那天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本来是跟着你们一起去简家的,叫什么名字?” 徐胡强一怔。 那些记忆,对于他来说,已经很遥远和模糊了。可因为这件事改变了他的一生,也令他从此追悔和畏惧一生,所以当薄靳言问得这样确切时,一些本被他遗忘的画面,忽然好像模模糊糊闪现。就像破碎掉的电影片段,在脑海中闪烁。 “你怎么知道?”他下意识开口。 简瑶方青等人都霍然一惊,而薄靳言轻慢地、淡淡地笑了。 “我当然知道。”他答,“就如亲眼所见。” 为什么杀简翊呢?在上世纪80、90年代,那个黑帮盛行的年代,混混们要杀一个人,可能只是争强好胜,可能只是看某个人不顺眼而已。 而简翊这个人,则令全城的混混,都太不顺眼了。 他嫉恶如仇,还特别厉害。一连捣毁了他们多少家“地下赌庄”,还抓了很多打架斗殴的进去。那时候,在各地混出名堂的黑道人物,身上多少背着几条人命。可在潼市就没有。因为简翊当真是“命案必破”。你要是前一天杀了人,还才刚赢得“江湖地位”,第二天特么的就被简翊循着蛛丝马迹,给逮着了,送进看守所里。死刑、无期徒刑! 混混们都对简翊恨得牙痒痒,可那个年代,谁也不敢真正招惹警察。警察也是虎得很的。 可是那晚,一群被简翊收拾过的混混,喝了很多酒。 其中还有两三个在市里“响当当”的人物。他们觉得“要给简翊一点颜色瞧瞧”,“妈的砍死那个臭孙子!”于是拖着刀就去了。 那时候打架,都是用砍刀、西瓜刀,仿佛这样才是称职的古惑仔。 一群人呼啦啦就到了简翊父母家门口——有混混之前看到简翊今天过来了,没有回在警察大院的家。 简翊毫无防备。 享誉全省的、年轻的功勋刑警,毫无防备。若是有预谋的杀人,他或许能洞察先机。但是混混们本就是喝醉酒一时冲动,一进屋就砍,哪怕是身手过人的简翊,被人从身后砍了一刀后,也已无法抵抗,更遑论他年迈的父母。 满地鲜血缓缓流淌,蜿蜒渲染。每个人都被砍成了很多块。 …… 那时候的“黑帮”,都是流行收小弟的。徐胡强依稀记得,那天老大也是带了几个“小弟”去的,这样呼啦啦的一群人显得更多,更有气势。但那些到底是孩子,跟在最后。等前头的大人们杀完人,四散逃跑,那些小的也吓得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后来警察追缉,对于那几个小弟,抓了好几个回来,但是因为现场痕迹指纹等,证明并没有轮到他们动手,于是送了几个进少管所,教育了几个月了事。 …… 徐胡强讲完了往事,怔然望着他们,不知他们到底要找的是什么。 简瑶抬头望着前方,静默不语。 薄靳言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那些小弟中,有一个,和别人都不一样,你肯定记得。他十五至十八岁左右,家境很好,穿着打扮就能看出来。他性格倔强,话不太多,但是很讲你们的那种’义气’。他虽然年纪小,却是个’狠角色’,平时不吭声,但是谁要是真惹毛了他,他能跟人拼命。他跟你们去了那次的案件,但是在那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简瑶听得心头发怔。 是这样一个人吗? 徐胡强瞪大眼看着薄靳言好一会儿,忽然问旁边的安岩:“他是瞎子吗?你们找来算命的?!警察也信这个!” 方青一巴掌就推在他肩膀上:“废话那么多,快说!” 其实那些小弟,那些细节,徐胡强真的记不清了。本来当年他自己也不是老大,只是个大喽啰而已。可是薄靳言说得太生动了,太仔细了,一晃间,他真的想起有这么个人,的确是那段时间跟着他们,后来又突然销声匿迹了。至于警察,对于那些少年,的确是抓了好几个,但的确是没有抓到那一个。 “石头仔……”徐胡强喃喃开口,“我只记得他的外号,叫’石头仔’……” 第86章 石头仔。 简瑶等人只得到了这一个外号。无论再怎么问,徐胡强也记不起、不知道有关于那个“石头仔”更多的一切了。他的真名是什么、家住哪里,隐隐约约只记得石头仔个头挺高,脸也记不太清了。 已经过去二十年了,当年的人死的人,散的散。石头仔不过是混了几天的小弟,街头巷尾自然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一段过往了。 线索看似中断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离真相,已经很近很近了。 薄靳言在潼市的第二个走访目标,是一户失去儿子已经有十多年的家庭。 平心而论,这户人家的经济条件并不坏。他们住在城市中心的一个小区里,当门打开,简瑶等人看到两张苍老而憔悴的容颜。他们已经得到消息,知道儿子的尸体找到了。但是并未能亲眼看到。 他们的儿子,是蝴蝶杀手杀死的第一个少年。 他们已经等到麻木,但是当他们知道儿子十多年前就被人残忍杀害,这些年的等待其实都无意义,还是忍不住潸然泪下。 “李枝津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呢?”简瑶柔和地问。任何受害者在她的面前,总是能得到抚慰,放下心防开口。 “枝津他……是个好孩子啊!”母亲哭道,“又懂事,又听话,还懂得孝顺父母……” 任何孩子,在父母眼中都是纯洁无暇的。 更何况是失去的孩子。 与此同时,方青和薄靳言正在那个孩子当年的房间里寻找,寻找他成为第一名受害者的原因和特点,是什么触动了杀手开始作案。 家具、摆设全都是上个世纪的,自从孩子失踪后,一切都保留原样没有动过。方青打开老旧的衣柜,看到里面属于少年的衣服。除了校服,球服外,他意外地看到一些……怎么说呢,很街头风格的无袖衫、T恤。 墙上贴的全是古惑仔电影海报,都老得发了黄。抽屉里有仿真玩具枪,方青拿了一把出来,往自己大腿上打了一枪。卧槽,虽说是塑胶子弹,还挺疼的,一打红一个坑。 最后,方青居然在床底下的储物箱底部,找出了一把长锈的砍刀。看来李枝津的父母,对于这把刀的存在,不可能不知道。但是都当成孩子的遗物,保存起来。可见宠溺之深,哀恸之切。 —— 结束潼市之行,特案组返回位于隔壁洵市警局的案件指挥总部。 薄靳言单独和安岩谈了一会儿。 “当年的现场照片,已经全部整理好了吗?”薄靳言问。 安岩:“当然。” “做成现场三维仿真图了吗?” “是的。当年警察们拍了非常详细的每个角度的照片,我已经全景还原到电脑上了。你想要找什么?” 薄靳言静了一会儿说:“你看看我的岳父,从各个角度看一看。躺在血泊中的他,像不像一只蝴蝶?” 安岩大吃一惊。抬头望去,却只见人的破碎肢体,扭曲弯折。而血如花纹,在人的背后,蔓延着,蔓延着。 …… 薄靳言站在窗前,暮色中的清风拂过他的脸。 他的脑海里,想起的却是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有另一个人,替他查简翊案。甚至有些图片,还是上次那人找到的。那人总是心善,含笑说:“你以为我干嘛多管闲事要替她租房子?我也是有点心疼她。” “靳言啊,你说简瑶的母亲是不是看上我了,想让我做女婿。她总是对我笑。” “哦,对哦,有你在,看上我不合逻辑。” …… 子遇,兜兜转转,命运又让我们回到了最初开始的地方。 —— 简瑶一个人坐在一间办公室里,过了一会儿,听到有拐杖轻触地面的声音,她抬起头,看到薄靳言推门走进来。 “简瑶。” “我在这里。” 他走到她对面坐下:“我已有结论了。” 简瑶心头一紧:“你说。” “蝴蝶杀手就是石头仔,石头仔长大后成了蝴蝶杀手。” 尽管心中已有了这个猜测,听到薄靳言如此肯定,简瑶心中还是涌起一种难言的感受:“是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是来偿还的。”薄靳言说,“偿还自己曾经犯下的罪。当年的杀人现场,他一定到过,并且还动过刀。这件事给他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刺激,从此成为他的噩梦。 你的父亲,他躺在血泊中的样子,在他心中,被想象成了蝴蝶。蝴蝶杀人,自此开始。 一个非常有力的的证据,就是他杀的前几个人,都是乱刀砍死,而后绘制成蝴蝶。这正是他的心理映射。 第一个被他杀死的少年,几乎就是他的翻版。他痛恨那样的自己,所以杀死了李枝津,于他而言,就像杀死过自己一次。 可是杀的人越多,他的愧疚、痛苦和快乐越多,他越陷越深。所以在最初的几个受害者尸体旁,会有香炉,作为祭奠和愧疚。后来,他找到了平衡的方法,他开始杀犯人。这样既能满足自己的心理需要,又不致于造成心理负担。他也开始享受杀人,从一开始的模仿、乱砍,变成了更残忍精致的杀人方式。 我想他选择用杀死你父亲的凶手之一的身份去租那片山区,也有赎罪的意思。以你父亲之名,赎罪,杀死那些穷凶极恶之徒。 他与我们见过的所有连环杀手都不同。我想他这二十来年,从未真正快乐过。他将年少时犯下的错,背负了一生。并且现在,他终于无法再承受,想要做一个了断了。” 简瑶抬头,望着窗外,天已黑了。层层黑云,绕着月亮。那月亮旁的光晕是隐隐发亮的。树梢也是静的,楼宇在下方寂静得宛如原野。黑夜中有什么东西,仿佛正在洞穿人心,直击灵魂最深处。她想要去端水喝,却发现手指冰凉。她低下头,轻声问:“所以……留在犯罪现场的那个J,是Jenny的意思吗?” 薄靳言静默片刻,伸手摸到她的头顶,答:“有可能。” “他一直在盯着我?”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跟你打个招呼而已。”薄靳言说。 简瑶望向他,刹那心头情绪浮动。半晌后,她也笑了,一字一句地说:“没错,他只能跟我打个招呼而已。他要是敢来,我就揍得他找不到北。”她握着薄靳言的手,薄靳言也微微一笑。 “谢谢你靳言。”简瑶把脸埋在他怀里。 “噢,谢什么。”薄靳言答,“我守护自己的宝贝,难道还需要人道谢吗?” 简瑶又笑了:“接下来怎么做?” “我们已经探知了他的过去,知晓了他的现在,接下来……” “预测他将来的行为。”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简瑶抬头看着他,他的手指抚着她的脸庞边缘,两人都静了一瞬,他用微哑的嗓音说:“噢,这种感觉,你知道我心中所想的感觉,真是好极了。” 简瑶握着他削瘦的手指,静静地,不说话。 薄靳言继续缓缓说道:“他最近几年杀的,都是通缉犯,这已是他的猎杀乐趣所在。普通人也满足不了他。那么接下来一个,也将会是。他既然公开挑衅警察,那么很快就会再次作案。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以他的偏好为依据,找到最近最值得杀的一个在逃通缉犯——比他更快找到猎物。然后,守株待兔。” 简瑶心头一震,还真是……重重疑云、前情过往,看似相当复杂。可薄靳言却一语就道破关键,与其追在蝴蝶杀手身后跑,不如抢在他前面,预测他的道路,再将他捕获! 我查案喜欢走捷径,你要习惯,并且跟上。 她只是抬头,仰望着他。 “他会有所防备吗?” “他完全知道我们会这样做。” “啊?” 薄靳言淡淡道:“这不正是他要的吗?与我们较量,看谁先抓住那名通缉犯。一个内心枷锁已经沉得无法再前行的罪犯,这是他的殊死一搏,他的飞蛾扑火。我成全他。” 简瑶心头一震。 “那么……棘手吗?” 薄靳言笑了一下:“棘手?恕我直言,近几年中国终于出了个像样的连环杀手了。” 简瑶静默片刻,也笑了。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敲门,隐隐还有说话的声音。薄靳言收了笑,简瑶也松开他的手,去开门。 楼道里灯光明亮,方青探头进来,看了看,笑了:“简瑶,你看谁来探我们班了。” 简瑶笑着望向他身后,怔住。 洛琅站在楼道里,一身黑西装,精良干净,衬衫洁白。他手里还夹着根烟,另一只手里提着些东西,抬眸望见她,笑了。 明明才十几天没见,可简瑶心中忽然生出恍如隔世的感觉。周遭的空间仿佛也在这一刹那凝滞。而当她盯着他时,他亦凝望。她这才察觉,这个男人的一双眼,竟深沉乌黑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渊。 洛琅的视线却已移到她的身后:“薄先生。” 薄靳言清淡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洛先生。” 想想这竟是他俩第一次正面相逢。简瑶微微有些迟疑,方青却已乐了:“哎呦我说,你俩打个招呼,就能把气氛打得这么生分,也是可以啊。” 简瑶和洛琅顿时都笑了。 薄靳言倒没笑。他觉得方青的话没有错,他和洛琅本来就生分。 洛琅的目光又重新回到简瑶身上,在他温和的视线下,简瑶内心深处某个地方,忽然轻轻动了一下,依然笑着问:“洛大哥,你怎么突然来了?” 洛琅答:“正好接了个本省的案子,知道你们在这里,顺道过来看看。” 简瑶点点头。他这个人一向如此,与家乡有关的案子,总是会费心一些,接的时候也会热络些。 毕竟,他也是土生土长的潼市人。 楼道里忽然静下来。 方青看一眼沉默的他们仨,一攀洛琅的肩膀,说:“走,我们还没吃饭呢,一块儿。”然后又去翻洛琅手里的袋子:“你带了什么好东西,给我们开荤来了对吧!” 洛琅笑着把手里袋子丢给他,又吸了口烟。这时薄靳言和简瑶都已从屋里走了出来,她没有看他,薄靳言的手放在简瑶肩上。“跟我们一块去吧。”简瑶低声说。薄靳言轻轻“嗯”了一声。 洛琅又深吸了口烟,抬眸望见窗外,天已黑透了,城市的灯光全都亮起,像是一只只眼睛,正望着他。这时方青又拍拍他的肩:“想什么呢?走啊!” 洛琅一笑,也跟了上去。 第87章 这是洵市街头一家口味不错的餐馆。五个人围桌而坐,简瑶和薄靳言坐一边,方青和洛琅坐一边。安岩自然是人高马大地坐在过道那一侧。 简瑶点菜,方青和洛琅聊了几句,薄靳言和安岩却始终沉默着。这时简瑶低声问:“除了鱼,再吃点土豆和红薯叶好吗?” 薄靳言微微颔首:“完美。” 安岩:“嫂子,我的鸡腿。” 简瑶一笑:“我知道。” 他们说话时,洛琅的目光就有意无意落在他们身上。似乎有些怔忪,又似乎有些疏离。 这时方青的手机却响了,他摸出手机一看,北京的号码。“我去接个电话。”他站起来,却一拍洛琅的肩膀,手中用力捏了一下。洛琅感觉到了,却像完全没察觉到一样,静坐不动。 简瑶已点好了菜,桌面上瞬间安静下来。 洛琅从口袋里摸出火机,笑着问:“诸位介意我抽烟吗?”他知道简瑶是不介意的,安岩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薄靳言淡道:“不介意。” 洛琅低头点了根烟,慢慢地抽着。对面那两个人,手始终在桌下紧握着,他看到了。在这一刹那,洛琅忽然觉得自己像一只狼狈的老鼠,他自嘲地笑了。 细想他多年来对简瑶的感情,是爱吗?是迷恋?是愧疚?还只是一个聊胜于无的寄托?他自己也分不清楚。年少时,他其实看到过简瑶很多次。但是她并不知道他的存在。直至后来,他从美国学成归国后,下定决心,与她相识。原本干枯灰暗的生活,忽然好像就多了一抹亮色,一种干劲。 那些女人,那些他用以掩饰自己迷茫的女人,免得简瑶不肯让他靠近。她们连她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他也清晰记得,去年的那桩案子,简瑶在他怀中重伤昏迷,他那深深被牵动的心疼。那一刻他想为她毁掉全世界。就是这样,肆意而鲜活的情感。后来他和方青一直照顾着简瑶,他的生活都不一样了。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寄托。 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的寄托感。生活中好像多了一份温柔而美好的责任。他是那样真切地感觉到它的存在。 可是现在,薄靳言回来了。 她不再需要别人的呵护,因为她的伤口好了。洛琅在认清这一点后,突然觉得失落,极大的如坠云端的失落。可是,现在看她笑得这样幸福,整个人仿佛都散发着这一年来从未有过的光彩,他又莫名觉得开心。 …… 洛琅放低手中的烟,抬头问:“你们这一年都呆在洵市?”问的自然是薄靳言和安岩。 薄靳言未答,安岩开口道:“也不是,我们辗转去过几个地方,后来回到了这里。一是因为认识当地刑警队长邵勇,二是靳言觉得……这里离嫂子家乡很近。他每天都在思念嫂子。” 洛琅笑了。 简瑶看一眼洛琅,薄靳言却还在她身边淡然说:“事实正是如此。” 洛琅问:“潼市不也是薄先生的家乡吗?” 薄靳言却答:“是的,但是我对家乡没有太大感觉。” 洛琅说:“我也是。” 这时薄靳言仿佛才正眼“瞧”洛琅,他微微一笑说:“有意思。洛先生,这一年你经常和简瑶他们在一起对吗?” 他问得很平和,洛琅也答得极平和:“是的。本来只是老乡之谊,去年那件事后,我也想尽自己的绵薄之力,照顾她这个妹子。方青也是,被老婆甩了——这事儿你们应该都知道了吧,他跟我也合脾气。这一年,我很庆幸结识了他们两个好友。” 简瑶盯着面前的茶杯,杯中液体浅绿、透亮、平静。 洛琅说完后,薄靳言摸到桌上的茶杯,举起说:“洛先生,以茶代酒,感谢你这一年来对简瑶的照顾。” 洛琅笑了一下,说:“哪里。”一饮而尽。 他们在里头说话,方青此时正站在门口的路灯下,整个人仿佛都僵住了。 他接到的,是金晓哲助理打来的电话。他俩的事,她身边最依赖和亲密的人,是知道的。助理姑娘在电话那头说得都哽咽了:“方警官,金姐她现在还在重症抢救室……她昏迷时一直在叫你的名字,所以我自作主张给你打了电话……” 方青几乎是吼出来的:“怎么回事?人好好的怎么就抢救了?” 助理姑娘哭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医生说是中毒,我不知道她怎么会中毒,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 方青沉默了好一会儿,抬起头,看到路灯昏黄而冷肃,明明九月的天,可他的心冷痛得像在寒冬里。举目望去,他的同伴们还在店里,面目疲惫而警醒。十三起谋杀案的资料,还在他的背包里。 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说道:“我现在过不来,实在走不开。她有任何情况,随时给我打电话。如果打不通,就给我留言。我出完任务第一时间就会看。” 挂了助理的电话,他深呼吸了好几口,冷静下来,给北京相熟的刑警打电话,如是叮嘱了几句,然后说:“我看她中毒这事儿蹊跷,应该已经报案了。她吃东西不太讲究,外面的东西也吃,但是很少吃药,身体素质一直很好……兄弟,麻烦你费心了。” —— 店内,热腾腾的鱼火锅已端了上来。薄靳言神色平静地拿起筷子。平时都是安岩把一整条鱼丢进他的盘子里,今天自然用不上了。简瑶仿佛这才回过神来,夹了条鱼,放到他碗里,然后柔声问:“需要我给你剔一下肉吗?” 薄靳言嘴角一弯,刚要答“好”,安岩已在旁边淡淡开口:“不用的嫂子,他闭着眼睛都能把整条鱼的骨头吐出来。” 简瑶笑了笑:“噢。”一抬头却见洛琅正盯着自己,那双眼幽黑安静。她避开他的目光。 薄靳言却朝着安岩的方向,冷笑道:“我很惊讶你活到26岁依然能做到对爱人之间的情趣一无所知。” 安岩的脸红了。 简瑶也觉得尴尬,在桌下轻轻打了薄靳言一下。 洛琅望着他们的相处方式,觉得又新鲜,又有趣。连他这个外人,都能感觉到他们之前相处的融洽和深厚友谊。他独自喝着杯啤酒,笑了。 第88章 又吃了几筷子,洛琅说:“我有朋友认识美国的眼科专家,需不需要介绍你们认识?”他的语气听起来真挚而平和,简瑶抬头望着薄靳言,安岩低头扒饭。 薄靳言答:“不用了。美国最好的我已试过了,没有用。谢谢。” 洛琅沉默了,简瑶心里却是一疼。忽然手在桌下被薄靳言再次捏住,握得很紧,很紧。简瑶微微一怔,大拇指轻轻摸了几下他的手背,他的手劲才松下来。 然而洛琅静了一会儿,又说:“靳言,简瑶,我有个不情之请。”他笑了笑:“等你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我可不可以当孩子的干爹?” 他望着他们,那双眼当真是赤诚而期盼的。 简瑶愣了一下,这个她还真没有预料到,转头看向薄靳言。安岩闻言则忽的抬起头,一双清黑的眼,盯着薄靳言。 薄靳言静默了一瞬,答:“抱歉,恐怕我无法接受你的情谊。因为我们的孩子,只能有一个干爹。” 安岩的嘴角刹那弯起。 然后就听到薄靳言淡淡地说:“是傅子遇。” 所有人在他说完这句话后,静默不语。 这时方青走进来了,大敌当前,他不想叫朋友们知道自己的为难,其实他也有些心不在焉,随口问道:“在聊什么?” 简瑶笑道:“在聊以后的孩子。” 这时洛琅也笑了,问:“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生孩子?”干爹的话题就算岔过去了。 简瑶没说话。 薄靳言特别肯定地答:“明年。”简瑶看他一眼。 因为坐下的动作有点大,方青一不小心把背包从椅背上碰落下来,里面的一叠资料也掉了下来。他立刻弯腰去捡,旁边的洛琅也伸手。 洛琅看了看手里的资料,笑了:“通缉令?怎么,这名通缉犯与蝴蝶杀人案有关?” 方青立刻把洛琅手里的资料收回来放好,说:“老洛,这个你就别问了。” 洛琅无所谓地笑笑:“我随口一问。” 大家继续吃饭。只是因为各怀心事,这顿火锅的气氛总有些安静。吃完后,洛琅不等大家反应过来就买了单,然后打了个车。上车前,他笑着对他们说:“保重,查案时都注意安全。回北京我们再约!” 大伙儿都站在路边,朝他挥手告别。简瑶一直看着他,他却完全没有再看她,钻进车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警局离吃饭的地方不远,方青和安岩二人知情识趣地先走了,只余简瑶和薄靳言,手挽手走在后面。 月光倾泻,树影轻摇,道路笔直向前。 “洛琅这个人,你怎么看?”简瑶说。 薄靳言答:“内敛,敏感,忧伤,坚韧。” 简瑶心头一震,而他神色平静。 “我不喜欢他。”他又说了一句,“他身上有某种晦涩不清的气质。” 简瑶静了一会儿,说:“我们查一下洛琅吧。” —— 然而专案组的整体进度,并不会因为这个小插曲,而做丝毫停留。 一天后。 薄靳言的目标确定了。 那是一个今年年初开始通缉的罪犯。十足十的悍匪。他叫常宝石,江湖人称“常二”,退伍军人出身,还是特种兵。杀人放火、抢劫强奸,无所不为。今年年初,他的同伙被警方狠狠一网打尽,只余他惊险逃窜。只是这厮太狡猾又太胆大,逃了几个月,也没被抓到。现在据说逃到了湖南境内。 薄靳言说:“蝴蝶杀手近年来专杀悍匪,与常宝石相比,其它通缉犯黯然失色。他一定会选择他,这事关一个顶级连环杀手的骄傲。” 其他人:“……”只有简瑶郑重点头:“有道理。” 为毛冷酷邪恶的连环杀手,到了这两口子嘴里,都变得活灵活现起来了呢?还“黯然失色”、“连环杀手的骄傲”…… 薄靳言转而看向方青:“接下来看你的了。疑犯追踪,是你们刑警最擅长的。” 方青眼睛都没眨一下,答:“好!” —— 湖南这个地方,山多、秀美。虽然拥有全国顶尖的山水之色,也拥有全国最时髦的娱乐精神。但多少年过去了,除了几个大城市,其它中小城市的发展几十年如一日,停滞、平庸。湖南人同样也是,淳朴中带着几分精明,精明中又带着几分茫然。但湖南人的血中,似乎一直流淌着某种不安分的彪悍因子。因此,也是湖南这片土地上,出过许多将军,也出过全中国最丧心病狂的连环杀手、悍匪,譬如张君军团,在此按下不表。 方青先去湖南追了五天。 原本公安部下设追逃大队,就一直盯着常宝石和踪迹,再加上专案组新增警力。数百兵力已将常宝石藏身的南部山区围得水泄不通。到了第五天夜里,方青给薄靳言他们打电话,说:“鱼快落网了,你们可以过来了。” —— 这是一片寂静的村落,二十多户人,坐落在山丘间的盆地中。离城市很远,是以屋舍凋零,地广人稀。 这是非常晴朗的一天。蓝天万里无云,唯有太阳高悬。但秋日山中,并不太热,凉爽宁静。 方青已和其他刑警冲去了包围圈的一线,简瑶、薄靳言和安岩三人,跟随其他支援兵力,随后赶来。安岩始终打开电脑地图,注视着周围地形、天气甚至远处交通的变化。而简瑶始终在薄靳言身边,不离左右。 远远望去,村子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动静。偶尔有村民走过,但立刻旁边就会有一只手伸出来,把村民拉到隐蔽处。你再仔细一看,会看到许多房子、篱笆周围,都有刑警贴墙而立。他们的目标,是最远处一栋灰白老旧的矮房。 简瑶等人,在外围守候着。 突然间,刑警们动了。一个个穿着便衣,却如同猎豹,都朝房子的方向扑了过去。 “他早就从房子后面跑了!”有人厉喝一声。 刑警们快速合围。 房子背后就是树林,树林之后就是山。常宝石毫无疑问是选择自己最熟悉的地形,进山逃窜了。速度之快、反应之灵敏,也许在警察们进村那一刻,就已被他察觉,进而逃跑。 “追上去!”薄靳言说。他们一行人也快速跟上。 这山还真不好爬,地形崎岖,并没有路。薄靳言拄着拐杖看不见,虽然他人高腿长,且一往无前毫不畏惧,但简瑶跟他渐渐还是落在最后。连安岩都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跑到前面去了。 简瑶并不在意,薄靳言也不在意。只继续循着人声追去。 —— 常宝石跑到了一片断崖下,回头紧张地望了望,暂时没人跟来。他靠着崖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看起来约莫四十上下,身材高大结实,穿着当地农民常见的劣质衬衣和灰料子裤,裤脚挽起,满脚的泥。看起来真的跟农民没有两样。他的头上还戴着顶草帽,帽檐深深压下,是以看不清面目。 他休息了一会儿,隐约听到又有脚步声追上来了,心神一凛,转身刚要继续逃,忽然间,全身的冷汗却已冒出来了。 一支枪管。 一支黑色的手枪,从岩壁旁的阴影中伸出,正对着他的额头。 第89章 常宝石看到一双阴冷的眼睛。 “常二?”那人淡淡地问。 常宝石迅速地扫了他一眼,拳头已暗暗捏起,刚想发作,谁知那人却冷冷道:“别动!你觉得是你的拳头快,还是我的枪快?” 常宝石竟也不惧,只冷笑不语,依然暗自观察机会。这时那人却抬了抬头,似乎也察觉到警察已经靠近,他用枪口示意常宝石:“跟我走!”常宝石吃了一惊:“你不是警察?那你是什么人?” 那人居然在此刻微微一笑:“救你的人。” 常宝石再仔细观察他,只见他穿着黑T恤黑裤,越野鞋,戴着鸭舌帽,背着个黑色大包。看他手臂上肌肉匀称纠结,绝对也是个狠角色。 常宝石半信半疑地跟着他的枪口走。那人竟似对这周围的环境已了熟于心,用枪逼着常宝石,又朝他来时的方向快速移动。 常宝石:“哎,这么走会撞上警察的!” “不会。”他答,“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们绕小路出包围圈。” 常宝石便不说话了,但他一直不动声色地注意着那人的一举一动。但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因为那人的枪始终稳稳地抵着他的脑袋。 树影摇曳,阳光躲进云层。阴冷潮湿的树林里,两人一路攀爬匍匐,竟然真的离警察的声音越来越远了,并且村庄,就在不远处的山下。 忽然,跳下一处山崖时,常宝石一个踉跄,脚刚好踩进一团荆棘中,他闷哼一声,跌倒在地,一时竟没能爬起来。 那人跳下,站在他身后,冷声道:“起来!” 常宝石痛骂道:“妈的,老子已经跑了五天了!没吃也没喝,脚卡住了,哥们儿,拉我一把!” 那人犹豫了一下,又冷眼观察常宝石的表情,最后终于还是放下枪,伸出手去拉他。常宝石拉住他的手,又哼哼唧唧两声,终于从荆棘中把满是鲜血的脚给拔了出来。说时迟那时快,一把手枪以闪电般的速度抵中那人的胸膛,原本满脸凶狞狠辣的常宝石,完全变了颜色。他的神色变得冷肃又坚毅,冷喝道:“别动!我是刑警!” 别动,我是刑警。 这大概是对于这世上所有罪犯来说,最可怕的一句话了。那人的脸色也有片刻凝滞,然后却慢慢地笑了。 “常宝石”的神色更冷,喝道:“不许笑!” 那人突然抬起枪。 “常宝石”万没想到他竟然会正面抵抗,心头一凛。刑警的枪已抵住他的胸膛,扣动扳机即可。他却还要抬手,才能扣动扳机。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竟是看谁的反应力和速度更快了。 “砰!” “砰!” 咫尺之间,两声枪响同时响起。有一个人倒下了。 他说:“你不会有我快。” —— 枪声瞬间也响彻整片树林,简瑶察觉到,枪声居然在离自己非常近的位置,但是并不在前方大部队追踪的方向上。她立刻意识到,这个情况非常微妙,也非常紧张。刑警们非常有纪律性,不会贸然开枪的。这片树林里也没有什么常宝石,常宝石今天一早已被刑警们秘密抓获,临时换了一名经验非常丰富、身型外貌跟常宝石相似的刑警换上,将计就计,引蛇出洞。他们不确定蝴蝶杀手今天会回来,但是自从常宝石偏离原定路线开始,他们就知道,“他”真的来了。完全如薄靳言所料,他毫无畏惧警方的锋芒,他喜欢的就是这种在刀锋上行走的感觉。所以开枪的,很可能是“常宝石”,或者蝴蝶杀手。 若他们真的就在附近,方青等大部队掉队回来,根本赶不及。 简瑶下意识摸出枪,转头看一眼薄靳言。薄靳言自然也对现在的形势审视得十分清楚,厉声说:“去追,我在这里等。” 简瑶点了一下头,大家都分散了,他们这一队还有三名刑警。简瑶点了两个人,留下一人和薄靳言在一起,最后又一握他的手,转身就跑向声音传来处。 四下里突然好像安静下来。 薄靳言并不是个冲动而勇猛的人,虽然简瑶去追逃犯了,但她小心而勇敢,并且身后有数百警力并肩,他并不担心。不过,捉拿最强的杀手,成败之间本来就是很微妙的。他们虽然人多,但是任何人的一点点差池,都可能造成对方的逃脱。如同高手过招,出不得一点差错。还有一些运气的成分在里面。 所以薄靳言十分淡定,他甚至在树下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休息静待战果。而身旁的那名年轻刑警,警惕地看着周围,他知道自己的职责是坚决保护薄教授的安全。 此时已是日头偏西,林子里也阴了下来。有隐约的风吹过,远处的喧嚣似乎也安静下来。所有警力,离他们似乎都很远了。包括简瑶。 薄靳言听到“噗”一声轻响。然后是身旁重物倒地的声音。 他抬起头。 他什么话也没说,因为已不用说了。那是安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声,身旁的年轻刑警已经中枪倒下了。 幽静的树林中,风习习。薄靳言拄着拐杖,静坐未动。 那人可以狩猎最凶残的悍匪,身手起码和方青齐平,甚至有可能在方青之上。10个薄靳言也不是他的对手。 那人在这样满是树叶和泥土的树林里,走路竟也几乎没有声音。他从一片山坡后跳出来,枪口一直对着薄靳言,慢慢地,走到他的身后。 薄靳言一直没动,神色平静安详,像是对周遭发生的一切全无所知。依旧在原地等待简瑶回来。 那人静立了一会儿,像是下定决心,慢慢地,从身后,绕到薄靳言的面前。枪口,无声地伸了过去,只差一寸,就会触及到薄靳言的额头。任何人若是面对这样的杀手这样的枪口,只怕都已吓得屁滚尿流。 薄靳言静坐未动,他修长如玉的手指扣在拐杖上,他的侧脸安静得像雕塑。 那人静静用枪口瞄准了薄靳言有十秒钟。似乎意识到他是个真真正正的盲人,完全不知道外界已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自己已在生死边缘走了一圈。末了,那人收了枪,转身再次隐入树林里。 直至他走远了,薄靳言才抬起头,朝着他离开的方向。黑色墨镜遮住了他的眼睛,也遮挡住外界一切明亮。 那人一路疾奔,听得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竟也半点不慌,甚至脸上泛起几丝肆意的笑。他跑到了一片山崖旁,身后,隔着许多树,已经看到几名刑警的影子,还有突然响起的枪声。那人按了按自己的右胸,咬紧牙,从包中掏出一根绳索套在自己身上。原来这人迹罕至的悬崖旁,竟提前垂落了一根长绳,直至岩壁下的公路旁。那人动作极为迅速地抓紧绳索,一降而下。待刑警们追到崖边时,只见空空的绳索晃荡着,一个人影快速隐入路旁草丛里,不见了。 蝴蝶杀手成功在山林中越过警方的五道防线,击伤7名刑警,重伤那位充当诱饵的刑警。但蝴蝶杀手自己也被那位刑警开枪击中,最后负伤逃出包围圈。 第一轮抓捕行动失败。 第90章 那人把车停在加油站,自己走出去,靠在路边吸烟。国道上飞起的尘土,染在他洁白的衬衣上,他也半点不在意。吸一口烟,微眯着眼,看着远方。 已经跑了二百公里,已是夕阳西下,河南也已远了。 抽完烟,他把烟蒂丢在路旁泥土里,转身刚要走,听到有警车的呼啸声由远及近。 他就跟没听到似的,几乎走回车上。哪知那警车也是来加油的,堪堪停在他的车后。他目不斜视就要上车,谁知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喊:“哎,你怎么在这儿?” 他身形一顿,刹那间心中念头千回百转,抬起眼,就看到手抢就藏在副驾的储物格里。但他到底还是没有伸手,深深呼吸了一口,转头头去,笑了:“老方?你怎么在这儿?” 方青一脸风尘仆仆的,但看起来特别精神。他一双黝黑的眼盯着洛琅,说:“我执行任务。你呢?” 事实是,那名蝴蝶杀手一路向北逃窜,方青当机立断,下令刑警们立刻向北直扑,封锁所有路线。可是祖国大地也太辽阔了,而且杀手随时也有弃车逃亡的可能,所以还没找到。 薄靳言和简瑶他们,还远远落在后头。方青这辆车,应该是跑得最快的。 就在这时,方青怀里的手机响了,来电人正是简瑶。加油站不能接打手机,方青看了一眼把电话摁掉了,打算呆会儿拨回去。 洛琅看一眼他的手机,笑了,说:“我回北京啊。” 方青看着他开的黑色Jeep:“这不是你的车啊?” 洛琅淡淡答:“一个委托人的,北京车牌,打算卖掉,托我帮他开回北京。反正也就十来个小时,我正好顺道回来。” 方青“哦”了一声,看见搭档还在加油,他们那辆警车的前挡板都快掉下来了。他眼珠一转,将洛琅的肩膀一攀,笑道:“这样吧老洛,我坐你的车往北走。不瞒你说,我们正抓逃犯呐,当地警局给配的这车太不好用了。跑省道乡道什么的简直让我想吐血。带我一段。” 洛琅想想说:“没问题啊。” 于是两人上了车,一路向北疾驰而去。 薄靳言、简瑶和安岩的车开到加油站时,恰好看到方青搭档的车开出来。简瑶大声问:“方青呢?”刑警答:“他遇到个朋友,上了他的车先走了。”简瑶奇怪地问:“谁啊?”刑警答:“叫老洛,开的辆黑色Jeep。” 简瑶一怔。 旁边的薄靳言已冷声开口:“追!” 安岩是开车的,抬起头,神色亦是凛然。简瑶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抬起头,望见前方黄色路上,尘土飞扬,天,昏昏暗暗。 追了大概有半个小时,前方拐角处,果真出现一辆黑色Jeep。车速极快,远远地望不见车上有谁,只觉得那车竟像是奔命似的,一个拐弯,又把他们甩开了。 那边车上,方青望着前方,手搁在车窗上,全部注意力都在搜寻道路前方、两旁的嫌疑车辆。窗户被他打开了一条缝,时不时有柔软的风吹进来。他用鼻子嗅了嗅,忽然开口:“老洛,我怎么闻到车上有股子血腥味?” 他侧头望去,却见洛琅神色十分淡定,甚至还摸出根烟,含在嘴里,又拿出火机点上,而后答:“你这鼻子,不比我的鼻子差。不是你背上的味道么?”方青一怔,回头一看,把自己衬衣一扯,果然看到一些血痕,还有点疼。不知道是在山中那棵树枝上挂的,自己居然一直没察觉。 他笑了笑,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又说:“老洛,不是吧。是你身上的血味。” 洛琅只缓缓低下了一点头,目光扫见自己右胸的衬衣,终于还是被鲜血浸染了。他复又抬头,看着前方,继续开车。 风窸窸窣窣地吹进来,两个男人都沉默着。过了一阵,方青说:“老洛,你这是何苦?”话音未落,他已伸手拔枪。 哪里知道洛琅的动作比他更快,一拳已狠狠击向方青太阳穴。方青侧头避开,同时牢牢抓住洛琅的胳膊令他动弹不得。谁知洛琅另一只手离开方向盘,竟闪电般从座椅下抽出一根铁棍,一棍狠狠砸上方青的脑袋。原来这才是他的真招数。开车的同时、短暂的瞬间,还能想出这样狡猾狠辣的攻击手段,连方青都始料未及,当真是不要命的打法。方青闷哼一声,头直接垂落,不动了,后脑有鲜血汩汩地流下来。洛琅深深吸了口气,丢掉铁棍,猛的抓住方向盘,车差点就冲下悬崖去。再抬起头,就见后视镜里,薄靳言他们的车已经出现了。 洛琅继续忍受着胸口的剧痛,脑子转得飞快。要怎么摆脱简瑶他们,并且不引起怀疑。同时看一眼方青,这位老友的伤势应当不至于致命。想到这里,那种难受的、想要恶心呕吐的感觉,又涌上心头。他解开方青的安全带,一把将他推倒在座椅前方地上蜷缩着,然后拿出枪,垂落在身侧,等他们开过来时,再静观其变。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竟然连招呼都没打,就听见“砰砰砰”几声,有子弹射向他的轮胎。洛琅骇然回头,看到副驾上,简瑶持枪,面色冷肃,在尘土飞扬中不可细辨,举枪正在射她的车。洛琅心头巨恸,一时间恍然若失,他知道什么都完了。可刹那间又有解脱的爽快,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他的心念流转间,安岩已加大马力,追了上来。 这厢,安岩一声不吭只听薄靳言调令。简瑶握着枪,声音在风中还有些嘶哑:“靳言,你确定……是他?是洛大哥?” 薄靳言的声音沉静无比,仿佛具有稳定人心的力量。“确定。”他说,“方青一定已经发现,并且被他暗算。继续开枪,射他轮胎,迫他停车。” 简瑶的心中,特别的冷。她什么话也没有再多说,举枪再次射向对方左后轮。她注意到对方始终没有开枪还击。 “嘭——”一声,射中了!黑色Jeep的行驶路线瞬间一偏,右后轮也冒着烟。他无法再逃了! 第91章 电光火石间,两辆车已侧身而过。简瑶的动作也顿住。她看清了驾驶位上,一脸苍白、胸口淌血的洛琅,他的右手拿着枪,但是半点没有朝她射击的意思。方青的身影隐约匍匐在车内。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似悲似恸。 而洛琅也在这一刻看清,身旁的车上,安岩一脸坚毅,简瑶目光怔然,薄靳言静坐如山。他的心中突然涌起巨大的悲痛,心意已决,猛的打弯方向盘,撞向他们的车! —— 简瑶只昏迷了一小会儿,就醒了过来。抬头望去,只见这偏僻的公路上,洛琅的车横在路中,车头已经撞瘪,方青依旧昏迷着。而他们这边,安岩大概是在撞击的最后一刻,反应极快地将车往里打弯,结果撞在了路基上。车也撞得七零八落的,安岩满头的血,趴在方向盘上。简瑶立刻伸手一探他的鼻息,又大致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松了口气。 满地的烟尘中,薄靳言靠在后座上,脸上也有撞伤的血痕,俨然也晕了过去。简瑶仔细察看了他的伤势,知道只是轻伤,放下心来。她强迫自己冷静思考,现在第一要务是请求支援和救援,而洛琅中了枪,不可能跑远。 她下了车。 此时暮色降临,迷蒙的颜色笼罩着山野。她举目四顾,竟真的在远处的山坡上,看到一个人影,正在树丛中穿梭。不正是洛琅! 刑警的本能取代了思考,她立刻抓起电话,向指挥总部汇报了方位,然后抓起枪,快速追了上去。 洛琅已经快要走不动了。 刑警的那一枪打得好狠,一整天的逃亡,也耗费了他大多数体力。他现在就是靠意志在支撑。跌跌撞撞间,只见树木丛生,天比山高。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算死,也不能死在简瑶的跟前。 哪知道老天偏偏不叫人如愿。他刚爬上山坡最顶端,脚下就是悬崖,却听得身后一声冷冽的喝止:“站住,不要动。” 那声音他已听过千百遍,刹那间肺腑仿佛都凝滞住。刹那间,竟有尘埃落定感。他竟然微微笑了,转过身去。 简瑶用枪指着他。 她看到他胸口衬衣已经完全被血染红,也是一怔,眼中情绪涌动。 “怎么会是你?”她问,“石头仔?” 洛琅的身体微微一震,点了点头:“是的,我是。二十年前,你父亲脖子上致命的那一刀,是我砍的。” 简瑶说不出话来。 洛琅的眼中,有泪水蓄积。 简瑶的嗓子已经嘶哑了:“你为什么……要这样?” 他苦笑道:“我控制不了。” 简瑶的心犹如在狂风中摇摆着,然而她忽然想起洞穴中的那十二具尸体,想起受害者家属们得到消息后痛哭流涕的面容。她的心忽然冷静下来,她的目光也变得沉静,慢慢持枪逼近他。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 在她靠得足够近的一刹那,洛琅突然抬手,袭向她的手腕。她霍然一惊,侧身想要避过,然而洛琅的动作太快了,她甚至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明明还隔得那么远,她的手腕已经被他牢牢抓住。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扣动了手中的扳机。 “砰。” 洛琅的身体微微一震。简瑶的眼睛陡然睁大。 然而洛琅的身手速度居然未减,反手就夺走了她的枪,然后一个手刀劈在她的后颈。简瑶直接倒地不起,洛琅扶着右肩新的伤口,他已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血能流了。他低头看着她昏迷在脚下的样子,忽然间眼泪流下来。是痛苦而又解脱的泪啊,他对自己说过,不能死在她的面前。 他丢掉枪,转身,继续朝崖边走去。 天昏昏,地暗暗。 他脚步踟蹰,就像已行走在那个充满鲜血和杀戮的世界里。他高一脚浅一脚,不知何时就会坠落下去。 天马上就要黑了。 是后脑冰冷坚硬的触感,把他从迷梦中唤醒。他转过头,看到薄靳言冷峻的容颜。几个小时前,是他持枪对着这个瞎子的脑袋,确定他毫无知觉后,转身逃离。可几个小时后,瞎子已经抓到了他,持枪精准地对着他。而薄靳言身后,简瑶已经苏醒追上来了,只隔着两三步远,抬头望着他们,漆黑的眼睛,宛如所有人身后的夜色。又也许正是简瑶给这个瞎子指的方向。他们总是配合得那样天衣无缝,他们是天生一对,任何人都插不进去。又或者是他意识已经完全迷失,连一个瞎子摸到他身后,找到他甚至瞄准他,都未察觉。 他终于还是被他们俩抓到了。 —— 洛琅的人生,是从16岁那一天开始的,也是从那一天结束。 寂寞的小城,优越的家境,无人管束的少年,多多少少都有无法无天的心。加之那时候《古惑仔》电影热遍大江南北,小城里到处成立了“斧头帮”、“大刀帮”……男孩不混上几天江湖,那还有什么意思? 洛琅加入了斧头帮。 父亲做生意常年不在家,母亲每天最大的追求就是打麻将,高兴了就扔10块钱给他,让他出去吃碗粉。有时候,洛琅会一日三餐连续在外面吃粉,剩下的钱打游戏。没人给他做饭。 那时候学习成绩也是非常糟糕的。洛琅根本就没想过未来,未来他只想继续在斧头帮混,他觉得混成一届大佬,也是不枉此生了。 但少年倔强的脾气、强烈的个性,已经显现。看到有人欺负比他还小的小弟,他会出手;看到帮派里有人偷摸拐扒,他会皱眉,走远。所以他也很得小头目的赏识,没读过半天书的大混混,觉得这石头仔有“大将之风”。 那天晚上,大家都吃了酒,不知怎的,情绪就激动起来。不知怎的,就说到了县城最有名的神探简翊。起初,还都是畏惧的,说得神乎其神的。“你知道吗?简翊在现场走一圈,就知道凶手是谁!大刀帮的黑三,就是这么被他抓到的,抢劫杀人,判了死刑!” 第92章 起初,洛琅也只当奇闻逸事去听。可后来,越说越离谱,越说越激愤。 “那个简翊啊,就是瞧不起我们这些混江湖的。觉得我们都是垃圾!他根本不知道我们也讲义气,什么东西!” “天下乌鸦一般黑,警察有什么好东西?那谁谁,犯了案,最后托关系,还不是被放了出来!没钱就不行了,呵呵,没钱!” “嘿,你说简翊会不会也收?”“当然呢!” “你看那简翊长得白白净净的,听说上次还有个女罪犯想跟他呢,真是龌龊!背地里不晓得搞了多少女人!” “麻痹!人渣!” “那是,这年头,出名的不是有本事的、真正为我们百姓的,而是有手段的、心狠手辣的!”“对对对!” …… 混混们有多少在简翊、在警察手里吃过苦头,描绘时有多少污蔑和自卑的成分在,那时洛琅还小,又怎么会知道?听完之后,只觉得这简翊真的是沽名钓誉、罪大恶极之徒,譬如《笑傲江湖》里的岳不群,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大反派! 于是听完后,洛琅也砸了酒杯:“妈的,人渣警察!” 后来不知谁说了句:“兄弟们,敢不敢去给这人渣一点颜色看看!” 大家起初都是一愣,可是喝高了的脸上,一张张都是盲目的通红。“去!去!去!” 酒壮人胆,人多势众。他们已被内心燃烧的情绪控制,对错已经不重要,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出口。发泄的,其实是他们对自己的不满。 有混混看到简翊的警车今天去的是他父母家,这样正好,也像是上天注定了简翊要遭此劫难。要是他回了警察大院,混混们哪里敢去,肯定原路折返。第二天酒醒了,哪里还有这滔天大胆? 走到简翊父母家门外时,他们听到了电视机的声音,还有非常沉静温和的对话声。在寂静的夜里,与他们身处的清冷的外边,像是两个世界。一种孤寒的壮烈的情绪,袭中了混混头目的心,他举起刀,面目阴狠地冲了进去……情绪是会传染的,来之前只说“给简翊点颜色看看”,但到底是给怎样的颜色,其实谁也没想好。只是当他们都冲进简家时,当有一个人杀红了眼时,其他人也就红了眼睛。在这一刹那,他们面对的不是孤身警察和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他们好像还是在和别的帮派群殴砍人,砍砍砍、冲冲冲!等发现人都被他们砍死,都是在一段时间之后了。 洛琅从走进简家开始,就有点懵懵懂懂的。他一直以为是暴打那个警察一顿,“给他点颜色看看”。可当他一走进去,看到满地的血,脑子里就浑浑噩噩的。 一切都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 满室飞舞的刀光和血肉中,他忽然感觉到地上有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脚踝。他浑身一颤,低下头去,原来此刻身中数刀的简翊,正好爬到了他的脚下。不知怎的,抓住了洛琅的脚。 洛琅整个人都呆住了,全身就好像有蚂蚁在爬。那蚂蚁是红色的,从脚踝,一直爬满全身。 可这时,简翊竟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啊!此后日日月月年年,就此刻进洛琅的眼睛里,他再也忘不了了。闭上眼,仿佛还能看到那个刑警趴在自己脚下。 那双眼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是漆黑的、沉静的。十六岁的洛琅,从未见过有人拥有一双这样澄净的眼睛,因为彻底的干净,拥有彻底的无声的力量。可此刻,洛琅竟也看到,那漆黑的瞳仁里,有悲哀的颜色在蔓延。因为有鲜血,从他头发上滴落,落进了那眼睛里。 在看清洛琅的一刹那,简翊明显一怔。似乎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孩子,参与来屠杀自己全家。可这一个眼神,却如同重击,撞在洛琅的心上。他瞬间竟难以自制,大脑一片空白,双手也在发抖。这时有人在他耳边喊:“砍!砍!” 他听到内心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等他回过神时,已经手起刀落,正正好砍在了简翊的脖子上。 他砍断了他的脖子。 简翊终于死了。 令他咽气的这一刀,是他砍的。 眼泪在洛琅的眼眶中打转,他哭了出来。满地的血腥中,疯狂的人性里,少年持刀而立,不知何去何从。 忽然间,他注意到,旁边上锁的电视柜柜门,微微一动。他竟然好像看到了一双眼睛,躲在柜子里。他的心中冒出一股寒气——如果柜中有人,那他们都跑不了。 可如果说出来,柜中人必死无疑。看那双眼,明明属于一个孩子。比他还小的孩子。 洛琅这么恍恍惚惚站了好一会儿,又好像只是站了几秒钟。然后他走到电视柜前,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也挡住了那双眼睛。 当他再次抬起眸,又看到了地上的简翊。他已经被砍得七零八落,头微微垂着。鲜血在他身后地上,不断流淌蔓延。那纹路密集而可怕。是宿命使然吗?它们慢慢流成了一个圆,洛琅一直注视着。某个瞬间,一个念头进入他的脑海里:真像蝴蝶啊。 死去的刑警,像一只涅槃而生的蝴蝶。那双眼,比蝴蝶的复眼更加漆黑、干净。今后将永远那么安静而慈悲地注视着他,在他的每一个梦里,在他从此崩塌的少年人生里。 …… 那天之后,洛琅再也没去过斧头帮,也没去上学。他整天躲在房间里。而随着简翊的惨死,有关这名优秀刑警的一切,都开始频频见诸报端。 他是那么廉洁节俭,每个月拿着寥寥工资,还自己掏钱给无辜的受害者家庭送米送油;他对家庭忠贞而负责,妻子是他的初恋,从此他再未看过别的女人一眼。那个所谓的喜欢上他的刑满释放的女罪犯,不过是妹有意,郎无情。那女孩出狱后生活困难,他让妻子出面去送了500块钱。从此女孩愧疚又感激,亦踏实努力工作,人生重新开始。 第93章 他为了破获儿童拐卖案,大冬天在室外一蹲点就是三十多个小时,年纪轻轻,腿脚都冻出了毛病;他的两个女儿那天都在案发现场,因为被他提前反锁在柜子里,逃过一劫。但是大女儿简瑶目睹了整个凶案过程,此后很长时间都不开口说话…… 痛苦和悔恨,像凶兽一样,蚕食着洛琅的心。蚕食了一天又一天,蚕食了一夜又一夜。他想过去自首,可想到监狱生活,甚至可能面临父母的抛弃,他又退却了…… 警察终于还是没有找上门。他逃脱了。 可真的有人能够逃过吗? 从此之后,那个石头仔,将永远被困在简家的客厅里,手握染血的刀,双眼含泪,不知所措。 …… 天已经快要黑了,只能借着微光,看清彼此陌生的脸庞。 此刻,三十六岁的洛琅,意识也不大清醒了。他的目光从薄靳言身上,滑到旁边的简瑶脸上。忽然间,有一丝欣喜涌上他的心头。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纯净、乌黑,那么安静那么苍茫的颜色,都在那双眼睛里。有生之年,他终于再见到这双眼睛。她的眼睛,竟与她的父亲如出一辙。那是洛琅仰慕的,也是他敬畏的、思念的。 他双腿一软,突然就跪了下来。 其实眼前的人,到底是简瑶还是简翊,他也已分不大清了。身后就是悬崖峭壁,他却像跪在当年那个客厅里。 “对不起……对不起……”他抬头看着她,眼神分不清是怯懦还是痴迷,“请你原谅我……宽恕我……” 他泪流满面。 薄靳言持枪未动,听着声音,依然对着他的方向。这时简瑶手里的枪,更准确地瞄着洛琅的头颅。她看着他突然痛苦的样子,一时间竟也百味杂陈,不知如何回答。有眼泪渐渐满溢,模糊了双眼。 她的沉默令洛琅心中如坠冰窖,也许人在濒死前总会有疯狂的念头,他比这二十年来每一刻,都渴望得到她的宽恕。他甚至一把抓住她的裤脚,抬起头,那么期盼那么饱含深情地望着她,再次说:“简瑶……请你宽恕我……我什么都不要,这二十年,我只要你一句……原谅……” 他说得声泪俱下,令简瑶心中都升起一丝恻然。她也知道他活不久了,即使今天不重伤而死,不久也即将被判处死刑。忽然间与他相识的一切一切,都涌上心头。那是在李薰然组织的老乡聚会上,西装笔挺的他安然而坐,朝她款款而笑说:“简瑶,我小时候还带你和薰然一起去钓过鱼呢。”还有面具杀手来临的那个案子,安岩和方青被炸飞,她被炸得滚落在地,是他将她抱起,直面阴狠的面具杀手之一。 这一年多来,每每陪伴,像大哥,像好友,从不逾矩,温柔克制。谁也看不出他已是积成多年的精神病态,连朝夕相处的简瑶都看不出来…… 可是,宽恕吗? 他在走入绝境的一刻,祈求宽恕他对父亲犯下的罪。 简瑶的枪口,微微发着抖。阵阵寒气,从遥远的记忆中来,侵袭着她的胸腔。她下意识抬起头,看向薄靳言。他像是察觉了她的心思,只静静说了句:“按你的心意去做。” 眼泪涌进眼眶,简瑶再次看向洛琅。 洛琅也凝望着她。 “我无法原谅你。”简瑶慢慢地说,“永远也不能。”她的心上,不知为何,像是有一把钝刀,慢慢地磨着。 洛琅的脸色煞白,恍惚僵硬如同一尊雕塑。而后他笑了,非常苦涩非常惶然地笑了。他低下头,双手捂住脸,泪水流下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一直反复说这句话,显然精神已濒临崩溃。 忽然间,他的眼中泛起一阵冷意。简瑶心中一凛,刚想喝止:“别动!”来不及了,负了重伤的洛琅,竟也敏捷如此,他转身就朝悬崖下跳去! 这是一面陡峭、深黑不见底的山崖。有风呼呼吹上来。 其实一切,只停留了几秒钟的时间。简瑶甚至都没来得及赶上来。 洛琅整个人挂在了悬崖边上,而薄靳言离他最近,在最后时刻下意识猛的一抓,竟真的叫这瞎子抓住了他的手臂。 许是死志已决,洛琅眼中竟恢复清明,他“呵呵”笑着,也不再看简瑶,而是盯着眼前人说:“薄靳言,你是如何确定……蝴蝶杀手就是我的?” 薄靳言却不答,而他脸上的墨镜,却从脸上滑落,落下悬崖。 “当年面具杀手团来袭,你又是怎么知道他们的计划,发短信给简瑶示警的?”薄靳言问。 洛琅一怔。 然后他的脸上,某些某种奇特的表情。迷茫、困惑、痛苦、诡谲……他忽然笑了,然后抬起拳头,狠狠击在薄靳言手背上,薄靳言吃痛,终于不得不松开了手。 洛琅直直坠落下去。 如同蝴蝶坠入天空,如同人坠进坟墓。带着未解的秘密,他只身飞翔而去。 他终于再也不用作茧自缚了。 —— 这深渊,这群山,寂静辽阔得像一场梦。 简瑶扶着薄靳言,站在悬崖边,说:“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只祈求我的原谅。我却没有原谅。对于一个精神病态来说,我是否太苛刻无情了?” 薄靳言摘下墨镜,任凛冽的风吹在脸上。黑夜中,简瑶已看不清他的容颜。 他说:“仇恨不能使人真正快乐。然而谅解也不一定能挽救一个堕落之徒。他已经精神病态很多年,你即使说一声谅解,他也无法再变得更正常人一样。你父亲的死,或许是他成为精神病态的最大刺激原因。但一个精神病态的形成,必然是多种原因造成的。先天、环境、家庭的原因都有可能。你不必自责,遵从自己的心。况且无论你是否谅解他,他这些年犯下的罪,尤其是那些无辜枉死的生命,他根本无法得到宽恕。” 简瑶静默良久,靠进薄靳言怀里。他们静静相拥着,直至身后,越来越多的警笛声响起,世人就要赶来。 第94章 洛琅的尸体打捞工作进行得并不顺利。那里地势险要,岩石丛生,特警们花了一整天时间,才下到崖底。而茫茫山谷,风又十分大,河流滔滔。要寻找一具或许根本已不存在的尸体,谈何容易。 但按照法医推断,洛琅的受伤情况,幸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他还有一条命。 许多人在忙碌,许多人在焦急,许多人在抚掌激动欢庆。这一宗惊天大案的侦破,震动了整个警界。 而昔日最忙碌的特案组,这一夜气氛却寂静压抑无比。 事实上,从洛琅跳崖那天开始,组里的气氛,就一直很糟糕很安静。 夜幕寂寥,小城的天空格外宁静高远。 方青头上伤口还包扎着,坐在窗边,手里点了支烟,说:“我得马上回趟北京。” 安岩玩着手里的魔方,已玩得意兴萧索全身无力。听到方青的话,他也抬起头,说:“老大,我也想回去一趟……顾彷彷她都毕业了,这几天在找工作……我一直没回去过。” 简瑶也望向薄靳言。 他依然戴着墨镜,西装笔挺,手指上还戴着阅读器,神色竟透出几分温和,他答:“没有问题,明天一早就安排车,你们回北京。” 其它三人一时都没说话。 “你呢?”简瑶问。 终于,又回到两人间僵持的那个问题了。 薄靳言的手摁着拐杖,神色淡然地答:“我已经有了非常长远的工作计划和安排。” 方青:“哦?” 安岩:“你不能一个人去。” 简瑶不说话。 方青看一眼他们仨的神色,说:“靳言,我去几天就回来。不管你要杀龙屠虎,也不差这几天了。等咱们人到齐再说。只要大家重新聚拢在一起,多大的坎儿过不去?” 安岩连连点头:“我同意。” 薄靳言也笑了一下,说:“当然,我会需要你们的帮助。” 方青和安岩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可简瑶望着薄靳言有些高深莫测的脸,静默不语。 —— 入夜。 奔波忙碌了大半个月的警察们,都进入了酣睡。但简瑶和薄靳言的房间里,依然亮着灯。 一盏柔和的台灯,照在床头。这招待所的房间虽然简单,却已是简瑶一年来最温暖的记忆。她洗完澡,回到床边坐着梳头,便见薄靳言也已换了睡衣,立在窗前,不知在想什么。 她的靳言,现在也开始有心事了吗? 她走过去,从背后抱紧他。他低头笑了,说:“噢,我总是很喜欢你的拥抱。像一只小鸟依恋着我,又像一棵小树,茁壮又温暖。” 简瑶忍不住也笑了,慢慢把他的身体转过来,盯着他说:“靳言,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薄靳言静默下来。 片刻后,他说:“简瑶,我现在,什么也不能说。” 简瑶心头一酸,下意识便松开了他的手,却被他又抓住。她说:“你松开!”他却握得更紧:“我不松。” 简瑶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你又要一个人走对不对?” 他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抱住她,轻唤道:“老婆……”简瑶不理,想要推开他,可这家伙的身体每一处,都好像涂满了胶水似的,就这么黏着她,最后两人倒在了床上。 他摸到她的脸,说:“你完全不用担心,我已经有万全之策。” 简瑶苦笑:“我不在你身边,看不到你,算什么万全之策?”薄靳言咬了一下下唇,低头吻住她。微凉的、干涸的嘴唇,彼此碰撞着寻求着。简瑶的手握着他的肩骨,没来由地,轻声问:“靳言,你这一生,在寻求什么?” 他答:“我所寻求的,我所守护的,始终不变。即使目不能视,即使曾经离开了你,也矢志不渝。” 简瑶望着他白皙的脸庞,清秀的眉目,还有流云般的黑发,心中疼痛不已。她说:“那你不要再离开我。你怎么可以再离开我?” 薄靳言忽然感觉胸口一阵刺痛,那痛意也袭向他的眼眶。他扣着她的手说:“简瑶,我一定会回来。这是我给你的承诺。” 简瑶的泪水滚滚而下。然而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带他回家。 她只想带孤身一人的靳言回家。 —— 次日清晨,一辆车停在招待所楼下。 方青和安岩已经坐了上去,风尘仆仆,但又义无反顾。 安岩一直望着窗外,薄靳言昨晚住的房间,愣愣地不说话。方青把头探出来,望着简瑶:“你也不跟我们一起走了?” 简瑶笑了笑,点头:“放心去吧。我会和他在一起,等你们回来。咱们特案组再大展雄威。” 方青着点点头,语气却变得深沉:“我处理完晓哲的事,第一时间回来。跟靳言说,那不光是他的仇,也是我们的仇。我这一年想的事,也是把那群禽兽绳之于法。三个臭皮匠,抵个诸葛亮。一定要等我们回来。” 安岩也说:“嫂子,我比他快,我去看一眼彷彷就回。” 简瑶笑了,说:“嗯那,你们放心去吧。” 他们终于还是乘车走了。 简瑶回到房间里,这里已经空无一人。今天一早,薄靳言就悄无声息地走了——在她哭累了熟睡的时候。他走得如同第一次那样沉默干净,只带走几件随身衣物,还有拐杖、阅读器、墨镜和一把手枪而已。 简瑶倚在门边,站了一会儿,拿起自己的行李,也走了出去。神色平静,不急不怒不悲不怨。 数个小时后。 这是西南某省某市某县,某个狭窄、脏乱、吵闹的小火车站。在这个年头,还跑绿皮火车的车站,已经不多了。那些车辆,只往最偏僻落后的地方去。 他坐在候车室的椅子上,一动不动。 打工仔、农民,偶尔还有背包客走过,或多或少都会看他一眼。尽管他穿着普通的休闲外套和运动长裤,但是手中的拐杖和脸上的墨镜,还是太引人注目。尤其他肤色白皙,气质冷淡。虽然只背了个包,但看起来就是跟他们这些人不一样。 日头渐渐偏移,天就要黑了,发车时间也快要到了。 他显得格外安静有耐心。 直至,一阵脚步声,不疾不徐地朝他靠近。 旁边的人都再次看过来,目露好奇。毕竟,一个女人走向一个看起来很斯文的瞎子,在这个地方,是个难得一见的事。 但那女人目光平静,看起来至多二十几岁,就像走在寻常街头,并不去看别人。 她走到瞎子面前,蹲了下来,抬头望着他,握住了他的手。那双眼清澈沉静得将她跟这世上任何女人都区别开。 他们在窃窃私语,但是没人能听清他们说话。 “靳言,我说过,以后我要做世上唯一那个不被你保护,而是保护你的人。” 他已一人坐了太久,手指冰凉,静默不语。 她说:“你有你的计划,我也有我的,矢志不渝。就是跟你在一起。” 她说:“再危险的地方,我都跟你去。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一天,一年,一生。能在一起就好。” 薄靳言低下头,墨镜遮住了他湿润的眼睛。他松开拐杖,紧紧抱住了她。 “简瑶……我答应你,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 呵,我对约会这种事没有兴趣,但如果你每10分钟亲我一下,我会陪你做任何无聊的事。 你眼睛看不到了,以后换我亲你。每10分钟亲你一下,我会陪你去做这世上任何危险的事。 …… 独居在深山别墅里的那个孤僻男人, 红着脸牵着乌龟来向我求婚的男人。 这世上所有明亮的眼睛,也比不上你心中一轮明月光。 请你再也不要离开我。 第95章 方青cp《多情应笑我》(上) 这是一家私立医院的普通病房。方青是昨晚赶到北京的,今天就随着办案刑警,到了现场。 他戴着手套脚套,脸色清冷。整个人看着就有股狠劲儿。 乍一看,这间病房并没有什么异样。崭新、干净、整洁、宽敞。里头有病床、沙发、各种仪器,有个小吧台还有一间厕所。前几天,金晓哲所在剧组,就是借用了这个病房拍戏。她喝了助理递来的一杯养生茶,中毒昏迷。 茶是每天喝的,助理一手冲泡,无别人经手,也从无异样。 目前,那个忧心忡忡打电话通知方青的助理姑娘,已经被作为第一嫌疑人扣押。而更为确切的证据是——在姑娘家里搜出了剩下的毒药。 可方青总觉得异常。因为他知道那个助理跟了金晓哲三年,一直忠心耿耿。而且直觉告诉他,那姑娘能在第一时间打电话通知他,就肯定没安坏心。如果抓错了人,意味着金晓哲身边的危险并没有真正解除,也意味着清白的人受到了冤枉。所以方青一定要把这事儿查得清清楚楚。 他站在病房中间,一直在发愣。旁边的刑警瞧见了,笑:“老方,这么上心,你不会真的是那位大明星的绯闻男友吧?” 方青斜瞥他一眼,答得不清不白:“你猜?” 其实警方也未仓促对这起案子下结论,因为助理姑娘在看守所一直哭着喊冤。所以今天鉴定科的同志,才再次过来对现场做勘查。 不过,这位自告奋勇而来的特案组刑警,明显比他们都要上心啊,都快妨碍公务了! 鉴证人员正沿地面一寸寸检验,冷不丁就看到硕大一具身影,匍匐在地面,比他们还不怕脏不怕累。方青一双鹰眼紧盯地面,不放过任何一寸线索。 鉴证人员:“同志,你挡到我们了……” “哦……抱歉。”方青说,可死活却不挪位置。 又过了一会儿,鉴证人员刚想检查天花板,却发现一个人跟壁虎似的,早就上了墙,他们的楼梯也被他自个儿拖了过去。 鉴证人员:“……” 方青:“呵呵……有发现,都过来!” 众人一惊,都围了过去。 方青那双眼前,是一条阴暗狭窄的通道——天花板上的空调通风管。虽然狭窄,却勉强可以供身量小的人爬行。上面原本积了灰,却被蹭掉了很多——有人爬行过。而通风口的百叶窗上,方青发现了微乎其微的一点浅色水渍。而这个通风口的下方,正是那个水吧台。方青知道金晓哲的习惯,不喜欢喝太烫的水,也不喜欢喝太冷的。所以打开的热茶,总喜欢晾一晾。以前在古城喝荷叶茶时,她就这样。那时方青喝得急,总是一整杯热茶灌下去,被她骂牛饮…… 不,不能分心再想了。都分手了想个毛!方青收敛心神,跳下梯子,把现场让给鉴证人员们。 一名同志问:“老方,你去哪儿啊?” 方青笑笑,出了点了根烟,声音却特别冷酷:“去哪儿?去抓真正的凶手!” —— 金晓哲醒来时,发现外面的天,灰蒙蒙的。北京这个城市,总是雾霾太大。当你看不清外面的建筑时,你以为自己生活在沙漠中。 有人敲门进来,是护士和经纪人。 护士替她换了输液药瓶,经纪人一脸疲惫和关切地在床边坐下了。 “小夕被抓了。在她的家里搜出了毒药。”经纪人说。小夕就是金晓哲的私人助理。 金晓哲极为震动:“小夕不可能是凶手!” 经纪人一脸无奈:“我也不信,但是证据确凿,大概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吧……你好点没?” 金晓哲心烦意乱,加之还有呕吐晕眩的感觉。但是她并不习惯过多在人前吐露自己的脆弱,哪怕是经纪人。她点点头:“好多了。我口有点渴。”旁边的护士十分善解人意,毕竟对象是大明星,立刻倒了杯水过来。经纪人接过,递给金晓哲。金晓哲端起,刚要喝下,却又顿住。静默片刻,放到旁边。 经纪人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吗? 经纪人和护士很快都出去了,只留给她一个宁静的空间。可是她如何静下来?在外闯荡这么多年,所过之处,荣耀和灯光总是伴随,但真正交心的,又有几个?没有爱情,没有真正的朋友,跟家人也聚少离多。她很拼,一个个夜场拍到半夜三更。一个通告就飞到世界另一头去。明明从离开那个男人开始,内心就好像有个空洞。随着她得到的越来越多,那空洞就越来越大。但她从来置之不理。 直至今日,她终于发现,自己竟然连一杯水都无法安心去喝。她被抢救了两天两夜,只有在生死关头走过一圈的人,才明白其中的彻骨之痛。她无法不承认,自己心中也有了恐惧,对死亡、对信任、对生命的恐惧。可是现在,谁是她真正能够依仗的? 在低垂的暮色里,她听到手机“滴”一声响,进了条讯息。 那个号码,已经很久没有联络过她了。 只有一句话,简短有力得一如从前:“别怕,有我。” 金晓哲看着这条短讯好久,忽然哭了出来。 —— 阳光金灿灿的楼顶,方青大步走着,脸上的表情狰狞又满不在乎。在他前方数十米,一个瘦小的男子,正跌跌撞撞跑着。 男子看到他,怕极了,一直说:“不是我、这位警察同志,真的不是我下的毒?” “不是你?”方青咧嘴一笑,一个加速,就跟狼撵兔子似的,抓住了他的衣领,“你他妈当那间储物室里的指纹是放屁啊?” 男子脸上的哭比笑还难看:“不是放屁、不是放屁……我要找律师,我要找律师……” 方青眯着一双精明的眼,打量着他。 其实破解了凶手模仿“柯南”炮制的下毒机关后,找到凶手就并不难了。既要熟悉医院,又要熟悉金晓哲的日常安排和生活习惯的人,就那么多。警方很快顺藤摸瓜,锁定了这名嫌疑人——他是一名助理编辑,跟过金晓哲的几部戏,也有点小聪明。可是因为手脚不干净,在剧组的帐上作手脚,被金晓哲发现了,报告给制片组。于是这名本可以在剧组进一步发展的年轻人,也没了向上的机会。但是金晓哲虽然正直,可又心软啊,所以还是劝剧组留着这个年轻人,否则他出去在这个行业都没法混了。她并不想毁掉这个年轻人的职业生涯。 照方青说,这就是养虎为患、妇人之仁。 第96章 方青cp《多情应笑我》(下) 他向来滑头,自然能比办案刑警更早找到这名真凶。加之刚才居然还在这混蛋的租住屋里,搜出了一本文稿,居然是《我跟在金晓哲身边的那些年》,里面详细记录了金晓哲的一些习惯、隐私,方青敢打赌还有一些捏造的东西。另外,最详细的,就是关于这次金晓哲中毒的全记录经过。简直写得绘声绘色、如临现场。虽然方青极鄙视极恨这小子,但不得不承认,他要真发布了这本书,真的有可能一炮而红。如此一来,这混蛋的真正用心也是一清二楚了。一箭双雕,既报仇,还利用金晓哲成名,计划得很完美吗? 想到这里,方青心中更加愤怒,冷冷笑着,拳头就提了起来。那小子典型是个遇强则软,遇软则阴的丧心病狂货,见他拳头就要砸下来,连忙继续装无辜求饶:“真不是我干的!真不是!大哥,我是金姐的粉啊,真爱粉脑残粉!真的!” 方青都气笑了,一拳对准他的鼻子狠狠揍了下去:“粉你妹啊!” 这件事的后续结果是,方青把被他揍得像猪头的嫌疑人,交给了赶来的刑警。但是他也因此,受到市局的严厉批评,勒令他不准再擅自插手这个案子。好在人证物证俱在,嫌疑人无从狡辩。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揍怕了,还是被市局的兄弟给搞定了,居然没有敢追究方青的责任。 当然,兄弟就是兄弟。虽然他们禁止方青再沾这个案子,却在查清真相后,立刻发布了一则声明,简洁道明原委,确认抓住真凶,以安抚受害人和广大粉丝的心。声明发布后,金晓哲的粉丝简直是群情激昂、天下欢庆。并纷纷向刑警同志们示爱感谢。而方青蹲在局里后院,抽着烟,刷着新闻上的这些报道,倒是笑了。 —— “晓哲你不知道!”经纪人一脸兴奋,“这事儿都快成一段传奇了!” 金晓哲从ipad前抬起头,神色平静。 经纪人:“微博热门话题第一、热搜第一、搜索指数第一!你下个月即将播出的剧也成为网络评选最期待的第一!你的人气更高支持力度更大!几个大导演都给我打电话,你现在就快热上天了!真没想到,竟然是这事儿让你的事业,更上一步!真是祸兮福之所倚,哈哈!” 金晓哲淡淡笑了:“是吗?”不知怎的,她竟然有些兴奋不起来。经纪人此刻的态度无可厚非,他们曾经都有相同的野心。可如果说如日中天是以她的生死攸关换来的,她突然感觉到内心一阵荒芜的冰冷。 “抱歉,我想一个人待会儿。”她说。 经纪人住了嘴:“对不起晓哲,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我们总要往前看,我只是希望你发展得更好。” 金晓哲真诚地点头:“我知道的,我只是……” 我只是,不快乐。 经纪人出去了,天色慢慢暗下来。华灯初上的时分,原来从高空俯瞰,这个城市这样寂静。而金晓哲发现,自己竟然很长时间,没有这样一个人安静地呆过来了。原来一个人的时候,她是这样寂寞。 她从床头拿了本书看,看翻了几页,总是看不进去。她脑子里总想着警方发布的那份声明,明明都是严肃简洁的公文措辞。可她怎么总是看出了方青存在的影子? 有时候女人的直觉是很准的。她感肯定警方这么快破案,一定跟方青有关。有些念头一旦在脑子里冒出来,就一直徘徊,挥之不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门“咔嚓”一声轻响,有人走了进来。 金晓哲抬起头。 因为她只开了床头的一盏台灯,他进屋后也没开灯,只是脱下头上的警帽,放在了旁边的桌上。整个人也站在阴暗的光线里。 金晓哲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外面保镖、粉丝、记者重重。可他就是有法子,居然这么堂而皇之就进来了,还没惊动任何人。 金晓哲忽然觉得手脚有点僵,一直看着他走近。 他在床边坐下,问:“感觉怎么样?” 她见过那么多或是美貌如花,或是俊朗挺拔的男人,可一时竟无法直视他英俊逼人的容颜。于是她盯着他胸口的纽扣:“好多了,基本全好了。” 他笑了一下,还是曾经直爽的样子:“那就好。” 他的双手搭在膝盖上,背光坐着。金晓哲知道他一直盯着自己,她的手指在书的封面画圈:“你什么时候回北京的?” “三天前的晚上。” “这几天在忙什么?” “私事。” 金晓哲忽然说不出话来。 “什么私事?”她听见自己稳稳地问。 方青的脸隐藏在阴影里,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晓哲,你知道的。不管你成了多大的大明星,离我多远,咱俩的差距有多大。在我心里,你始终是那个非要爬到我的背上,让我背着沿城墙跑一圈,才肯跟我好的疯姑娘。” 金晓哲瞬间哽咽。她感觉到眼眶湿了,深吸一口气抑制住。 “好,我知道了。”她说。我知道了,其实我一直都知道的。 方青似乎也比以前更沉默了,又坐了一会儿,说:“看完了,我就放心了,走了。保重。” 金晓哲盯着他的背影,直至他走到了门边,她低吼道:“你敢走!” 方青背影一顿,没有回头:“你说什么?” “我说……”金晓哲伸手挡住自己的眼睛,不让他看见,“方青,你不要走。” 耳边静了一会儿,然后是他再度走了过来。过了一阵,他在床沿坐下,揽住了她的肩,金晓哲转头把脸埋进他怀里。那竟是她阔别已久思念已久的气息,宽厚的,坚硬的、温热的。这一刻她无比安心。她终于明白这一生若是少了这个人,她无法再完整。 方青的整个身体也是热的,心也是滚烫的。脸上却淡淡笑了,在她耳边低声问:“和好了?”金晓哲抬头亲吻他。 过了许久以后,两人始终这样抱着,一起看着窗外的夜色。这城市这样辽阔,拥有无限精彩,无限可能,无限希望和危机。可此刻他俩安静地坐在一块儿,却像少年时一起坐在古城的墙头。那时候,年少轻狂的他们感觉像拥有整个世界。现在,他们明白,两人只是这世上两粒小小的尘埃,看淡这世上的潮起潮落。 “你这次要去多久?”她靠在他怀里,轻声问。 其实方青也不知道答案,估摸了一下,答:“一两个月吧。” “会有危险吗?”她抬头望着他的双眼。 那一刻,方青竟有些答不出来。 面具杀手,令傅子遇死去,令薄靳言失明,令他和安岩重伤的宿敌。且还不知道对方到底有多少犯罪势力。这一去,又要多久? 他用手按住她的那双眼睛,微微一笑说:“想啥呢?出个任务,哪能天天有危险。我一定,会安全回到你的身边。” …… 我一定,会活着回到你的身边。 第97章 安岩cp《蜜桃在我手》(上) 安岩站在花坛旁,心情就像天边月一样,被乌云缠绕掩埋。 在他面前,是这样一幅画面—— 灯光朦胧,离他几米远的花丛中,站着一对璧人。男的高挑、衬衫西装十分好看,女的那更是美艳绝方物。 男的说:“彷彷,我是真的爱你。我爱你四年了,本来准备跟你表白,可你却在这时跟大家说,你有了个警察男朋友……” 顾彷彷:“知道我有男朋友,你干嘛还找我?” 一旁的安岩,微微露出笑容。 可男的不甘心,俊秀的脸上,写满求而不得的不甘心和固执:“可是彷彷!我们大家从未见那个男的出现过!就算是警察,怎么可能一两年不见人影?我看过网上的新闻,有些骗子就是伪装成警察,其实是穷光蛋,骗财骗色的!你就这么相信那个男人!” 一席话倒说得顾彷彷怔住了。安岩确实说走就走,一年不见人影。而且确实好像就是个啥也没有的穷光蛋。但是他怎么会是骗子嘛!Cosplay案他就有在负责查监控! “你不要乱讲……”顾彷彷刚要反驳,忽然听到身后一道熟悉而清冷的声音,硬邦邦的:“你才是骗子!” 顾彷彷又惊又喜,转头看到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可因为太久没见,看到他的眉目,竟又感到陌生。毕竟在他走之前,他们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连个亲吻都没有。可是她下意识就守着他、等着他,对众人宣称自己有男朋友。一想到他知道了这件事,顾彷彷的脸刹那红霞飞起。 不过夜色中,安岩暂时还没法注意到这一点,他全部注意力都在对面想要撬墙角的臭小子身上。那小子也没料到这人突然就出现了,吓了一跳,脸色不太好看。 “明知道对方有男朋友,还来撬墙角,心术不正,忠诚度不高。对我一无所知,就泼脏水乱下结论,说明你要么缺乏判断力,人云亦云,要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诓骗彷彷。无论是哪一种,你这个人,都不值得彷彷交往。” 好歹是跟了薄靳言混了几年的人,安岩随随便便开口,竟也是头头是道,说得顾彷彷看那人的眼神都变了,甚至还往后退了小半步,缩到安岩身旁。那年轻人也是又气又怒,没想到来的还是个能言善辩的主,他冷笑了一下,开始反击:“我不值得彷彷交往,那么我请问你小警察,我是211工程重点大学毕业,你呢?你的学历比得上我吗?你能带给彷彷幸福吗?” 顾彷彷脸色已经变了,刚想制止,谁知身旁的男人已淡淡开口:“清华大学计算机,本硕连读。” 情敌:“……” 顾彷彷:“……” 情敌:“骗子!吹牛吧你!” 安岩神色漠然掏出手机,随便点了几下,然后把屏幕放到他面前,男人顿时哑口无言——他居然调出了清华大学的学籍登记照片!男人脑海中闪过个念头——他的动作好快! 顾彷彷看安岩的目光十分复杂——她一直以为他就是个普通警校毕业的,没想到是超级学霸!可仔细想想,她的确是从未问过他,因为她根本不在乎这些嘛。 那男人还不善罢甘休,涨红了脸,又冷笑:“清华毕业的又怎样?还有北大的找不到工作去卖猪肉呢!我毕业了就在自己家公司上班,在北京有房、有车,你有什么?你还不是让彷彷租在这种小房子里!” 顾彷彷已经忍不下去了:“你住嘴!安岩你别理……”安岩将她的手一握,冷笑这种东西,他跟得薄靳言久了,能笑得比这种凡夫俗子更加冰冷绝情!他同样冷冷一笑,然后思考了一下对策,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拿出一张卡,塞到顾彷彷手里:“这张卡里是我这几年的比赛奖金,还有100万。不够,我明年抽空再去参加几次比赛。” 情敌再次:“……” 顾彷彷:“……不用的,我……” 情敌已忍耐不下去,他感觉到自己已无法跟安岩对话了,他觉得羞辱又愤怒,大声道:“那有怎么样!我有一家公司,你只是个查、监、控、的、小、刑、警!” 顾彷彷火了:“那又怎么样!就算他只是个查监控的小刑警,我也喜欢他不喜欢你!你走啊,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安岩眨了眨眼睛,然后眼睛里就只剩下,盛怒之下,脸蛋绯红,更加漂亮可爱的女友了。顾彷彷比他更霸道,拉起他的手,看也不看那人说:“我们走!” 安岩:“好。” 留下那男人,心终于碎成了渣渣,在风中痛不欲生。 终于清静下来,安岩和顾彷彷并肩坐在小区楼下的长椅上。夜风习习,两人竟同时有些羞涩,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顾彷彷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答:“刚才。” 顾彷彷低下头,抿了抿嘴,不说话。 “忙完了吗?”她又问,怀着期望。 安岩胸口微微一疼,答:“快了。” 顾彷彷自然不知道其中险恶,听他说快了,松了口气,然后笑了,说:“以前从没见过你今晚这个样子。”锋芒毕露,寸步不让。 安岩理所当然地答:“以前我也不知道,有人挖我墙角。” 顾彷彷的脸一烫,侧过头,却看到他一双幽黑的眼睛凝望着她:“这样的人……很多?” “唔……今年拒绝了8个。”她说了实话。 安岩眼色一暗。 顾彷彷很想笑,忍住。 谁知下一秒,他已揽住她的肩,低头吻下来。 这是……他们的初吻。 男子清新的气息,宛如月色,宛如树叶,宛如清风。可又带着年轻男人特有的强势和火热。他明显是生涩的,可又是向往已久的,那时常敲打键盘的细长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吻了又吻,明显想要汲取更多更多。他的另一只手也下意识按住顾彷彷的肩膀,然后紧紧抱她进怀。顾彷彷脸色已酡红,眼中也全是湿漉漉的水汽。直至他终于松开她,低声问:“有感觉吗?” 顾彷彷小声说:“这种事,干嘛要问?” 安岩非常认真专注地看着她:“我老大说,要时刻关注女孩的感觉,直接询问是最准确无误的方式。” 顾彷彷翻了个白眼:“你老大好奇怪啊!”低声说,“这种事,感觉就好啦。” 安岩想了一下,笑了:“也是。我感觉很好,你呢?”顾彷彷捶他一拳,也笑了。 第98章 安岩cp《蜜桃在我手》(下) 厮磨了很久,他一直抱着顾彷彷,只亲得她嘴唇都肿了,还不舍得放手。温香软玉在怀,原来是这么令人沉醉。而顾彷彷坐在他的大腿上,他让她感觉熟悉又陌生,神秘又刺激,她觉得这一年的等待都值了。 然而夜色已经晚了。11点多还逗留在一个女孩家楼下,抱着她不放,似乎是个不太明智的选择。安岩松开她站起来,实在舍不得说出要走。顾彷彷也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我……”他开口。 她抬头望着他。 “……送你上楼?” 她心跳得极快,脸上却若无其事:“哦,好啊。” 顾彷彷毕业后,租的是一间一居室。与她光鲜亮丽的外表相比,家里就显得邋遢多了。但宅男安岩走进去之后,觉得很适应、很习惯、很温暖。顾彷彷临时抱佛脚的随意收拾了几下,抬起头,却瞧见他一双黑黢黢的眼睛,正在出神。 “怎么啦?”顾彷彷问。 “没什么。”他答,“我在想,以后我们家里,得请个钟点工专门打扫卫生。” 顾彷彷万没料到他冒出这么一句,她还没想那么远呢,脸上一热,低声说:“谁要跟你一个家啊……” 安岩是想什么说什么,也不是有意撩她,此刻她嗔怪娇羞的语气,他是白痴才听不出来。心脏在胸膛里火热地跳着,轻轻“哦”了一声。 顾彷彷都想再次挥拳头打他了!“哦”又是什么意思啊! 她去拿了瓶水给他,他拧开喝了,然后她就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他对面。这么狭窄的空间里,仿佛处处都是触电般的气息。这时安岩注意到旁边的书桌上,除了她乱堆的几件Cosplay服装,还有一大堆求职资料,简历、公司简介…… 他关切地问:“找工作顺利吗?” “还好。”他一问这个问题,顾彷彷就显出略为疲惫沧桑的神色,“就是……挺累的。” 虽然身为学霸,安岩一毕业就达成志愿被特招进公安部信息技术中心,但他也有看过电视新闻,听闻过现在应届毕业生求职是多么激烈辛苦。他几乎可以想象出,顾彷彷拿着简历在人海中杀进杀出,紧张地等待一场场笔试面试的画面。 他微微垂下眼眸:“对不起,身为男朋友,我却没能陪你。” 说到这事儿,顾彷彷确实有些失落。想到那些招聘会上,有男朋友的女孩,都是成双成对,再辛苦再拥挤,都有男朋友在旁呵护。再苦大概都不会觉得苦。可谁叫她眼光高呢,邂逅了一名在职警察当男友?虽然这一年来,有男朋友跟没男朋友一样…… 她摇摇头,不去想那些沮丧事,岔开话题:“你今晚住哪儿?” 安岩默默望了她一会儿,说出了这辈子最无耻的一句话:“我……还没有住的地方。” 顾彷彷:“啊?”她真是岔了个好话题啊。 安岩低头看了一下手表,轻咳一声,继续无耻:“已经十二点了,能收留我过一夜吗?我有个地方躺下就好,太累了,我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好好睡过觉。” 夜已经很深了,窗外有淡淡的光线浮动。房间里只开了盏台灯,顾彷彷躺在床的这一侧,身上裹了床被子。安岩睡在外侧,身上是另一床被子。 顾彷彷:“晚安。” 安岩:“晚安。” 两人都闭上眼睛,半阵没说话。 顾彷彷偷偷睁开眼睛,顿时一怔。安岩哪里在睡,正侧头盯着她呢。奇怪的是,躺着看,他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面目变得有些模糊,眼光却更深邃难辨。 “你怎么还不睡?”她话音未来,嘴已被堵住。是安岩欺身亲了过来。 夜色太迷醉,屋里的空气太燥热。顾彷彷也不知道他何时跟她到了一床被子里,年轻男子清瘦的身形,像夜色里最温柔的一幅画。他覆盖住她,低头亲吻,如痴如醉。她的睡衣不知何时被他解掉了,他的手握住那两处蜜桃,修长的白皙的属于计算机男孩的手指。顾彷彷脑子里嗡嗡的一片,安岩的呼吸也变得有些急。初尝爱情的两个人,都感觉到相思的苦涩和甜蜜,也感觉到此刻的身心澎湃,迫不及待地想要找一个出口。 恍惚间,她听到安岩在耳边说:“彷彷,你对我放心。我是警察,我的时间是很少。陪伴你也少。但是我……很专一,这么多年我就对你有感觉,你跟我在一起,我再也不会看别的女孩。” 顾彷彷心中涌起一阵甜蜜的酸楚,抱紧他,轻声说:“我也是,安岩,从我看见你那天起,就再也看不见别的男人了。” 一种剧烈的、惊心动魄的情绪,同时俘虏住他们两个。安岩缓缓吐出一口气,带着几分焦灼,几分颤抖,问:“彷彷,我可以吗?” 在这一天之前,顾彷彷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把自己交给这个一共没见过几面的“男朋友”。可是他太令她动心了,还有一点说不出的温柔怜惜。她的脑子里已经空了,闭上眼,搂住他的脖子,作为回答。 …… 可是,进展到最后关头,两只恋爱菜鸟才发现一个关键问题——没有套套。他身上不会有,她家自然也不会有。他红这一张俊脸,依然十分淡定的直起身子:“我去买。”“嗯。”她也用被子遮住身体坐起来,此刻她一秒也不想跟他分离。 于是两人又一起下了楼,找到一家便利店,一起红着脸,很顺利地买到了。 吹着午夜的风,两人牵着手,一起往她家走。安岩忽的兀自笑了,说:“我觉得自己快要幸福死了。”顾彷彷紧紧抱着他的胳膊:“我也是。” 当然,此后的过程,进行得还是稍微有点不顺利。 还是那个问题,任何大龄宅男,终于修得正果那一天,难免都有些把持不住。于是第一次总是结束得特别快。 热气朦胧的被窝里,安岩抱着顾彷彷柔嫩的身躯,红着脸,脸都快别到窗外去了,哑着嗓子说:“刚才我有点冲动,不算……重来。” 顾彷彷虽然又疼又慌,可瞧见他尴尬至极的模样,又笑了,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好想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他永远拥抱着她、陪伴着她。 —— 次日一早,远在云南的薄靳言,收到了一条安岩发来的短信。因为看不见,他的手机现在都安装了自动朗读功能。 清晨薄雾弥漫间,薄靳言靠在床上,听到手机那机械的女声朗读:“老大,成为男人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薄靳言皱了一下眉,对简瑶说:“安岩脑子坏掉了吗?难道他是在给我发黄色小广告?” 简瑶忍俊不禁,想了想,先明白过来:“莫不是他和顾彷彷……” 薄靳言了然,然后轻轻地呵了一声,直接拿起手机语音回复:“很遗憾,我想我们俩体验到的层次和深度不同。”简瑶捶了他的肩膀一下。 安岩很快回复了:“Fuck!” 那一头,远在北京的安岩,面带潮红的微笑,放下手机,看着柔若无骨的女孩,还趴在自己胸口上沉睡。他低下头,轻轻亲吻抚摸她的发。昨晚后来,他们相拥而眠。她说她再也不会觉得孤单了,也不会怕未来了。她说她一个人在北京也要努力奋斗,像她的刑警男友一样,为了他们的未来。想到这里,安岩只觉得一股激荡之气涌上心头。他知道自己此生,再也不会像此刻这样踌躇满怀,迫不及待地想要拥抱属于他和这个女孩的未来了。 ——第三卷《眸中蝶》(完——) 第99章 简瑶醒来时,看到身旁人清瘦的容颜。 天还是蒙蒙亮,窗外好像有水雾弥漫。这是云南的一座小城,他们旅行的中途。在这样宁静的时分,她伸手去触碰他的睡颜。 一转眼,几年过去了啊。他好像都没什么改变,就是瘦了点。看着身旁人安静的睡颜,她的脑子里却想起曾经站在山中别墅里那个外表冷傲、内心却温暖的薄先生,心里有点疼…… 她的手指沿着他的脸庞移动,眉骨、鼻梁、颧骨、下巴……蓦然间被他抓住,他闭着眼,说:“你还是这样,擅长挑逗。” 简瑶:“……”失笑将手放下,却被他捉住送到唇边亲吻。过了一会儿,他也摸她的脸颊,却有点叹息:“你瘦了,原来这里肉嘟嘟的。”简瑶笑而不语,手探进被子,沿着他的躯体,一点点磨下来,到了腹部,也叹了口气:“糟糕,你刚锻炼出来的那点腹肌,也没有了。” 薄靳言沉默了一下,说:“等回去了……我会第一时间重拾健身。”简瑶莞尔,又把他的手拉到自己腹部,说:“然而现在我有肌肉了。”以前她的腰总是软软的,现在薄靳言手指触碰到的,是柔韧平滑的线条。他“啧”了一声,意犹未尽地摸了半天,还语气赞叹,摸得简瑶脸都红了。 大战将至的这个早晨,老夫老妻的两个人,两个聪明又坚韧的侦探,居然就这样窝在床上,摸摸对方、抱抱对方、慢慢说着话,过了很久。 天已彻底大亮了。 简瑶洗漱完毕,一身清明干净,走到客厅里。薄靳言正站在一堆卷宗旁,若有所思。简瑶开门见山就问:“你的计划是什么?” 薄靳言转过头,墨镜下的脸清冷如玉。 一张详细无比的地图,在两人面前缓缓铺开。 薄靳言说:“在特案组遭受袭击后,警方一直找不到面具杀手那帮人。持续约八个月后,用于追查的力量渐渐少了,至少表面看起来没有那么积极了。而在外界看来,’薄靳言’始终一蹶不振,下落不明。我在洵市参与的那些案件,都高度保密,只有邵勇等几个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并且他们绝对可以信任,不会对外吐露。” 简瑶点点头。所以这就是他计划的起点之一?所有人都以为天才薄靳言已经堕落,根本无法遭受失去双眼和挚友的双重打击。他亦没有回到北京重案组,回到她的身边。但事实上,他已拄着拐杖戴着墨镜,悄然回到了这片战场里。 并且,恢复得很好。 简瑶脑子里突然想起刚跟他重逢那天,方青说过的话。他说,眼睛瞎了还能坚持在破案一线,即使是最刚硬的刑警,也难以做到。薄靳言比谁都爷们儿。 “然而追查一直在进行,甚至比过去更加细致隐秘。”他说,“就在两个月前,我们发现了有关于面具杀手团伙的讯息。” 简瑶心头一震:“是什么?” 薄靳言在卷宗中摸了一会儿,取出一册交给她。简瑶匆匆浏览一遍,怔住。 那是发生在中柬边境的一起案件,准确的说,已经在境外了。一群暴徒,杀死了另一群暴徒。死亡人数在十人以上。简瑶注意到,其中有7人,是被斩首而死的。法医鉴定凶器是斧头。 “所有与当年面具杀手案有关的线索,安岩这一年来都在秘密追查。”薄靳言说,“他拿到了这起案件的DNA样本数据,证实凶手所用的斧头上,还残留着十年前美国面具杀手案被害人的DNA组织。” 简瑶:“也就是说……” 薄靳言的嘴角露出讥讽的微笑:“还有什么,比把水藏在水里,更加隐秘?面具杀手把自己藏在了一个犯罪团伙里,继续杀人,只是以另一种方式。所以警方一直找不到他。谁会想到,他现在混进了一个边境的涉黑犯罪组织中?高贵的连环杀手啊,也与暴徒为伍,并且乐在其中。估计在他的眼里,这些犯罪者都跟玩偶一样。当然这个安排也是极巧妙的,因为在边境,随时方便他脱身逃离中国。” 简瑶问:“那他……为什么不干脆离开中国呢?” 薄靳言静默了一会儿,说:“他征服了这个国家最伟大的犯罪心理学专家,那么多警力想要抓住他而未果。如果我是他,呵……我就舍不得走。” 简瑶静了一瞬,说:“他才没有征服你。你光明坦荡,他却利用我和子遇来伤害你。这算什么征服?” 薄靳言竟然笑了一下说:“简瑶,光明与黑暗,从来都不是公平的。光明就在我们视线所及的地方,黑暗却可以到达光明无法触及的深处。但是你说的对,没有人能够征服我。他们既然叫我SimonKing,我这一生便要做令他们畏惧的SimonKing。” 他的一番话说得特别平静,显然这就是他心中所想,不加任何雕琢。简瑶的胸中却有热流激荡,她望着他的脸庞,想说什么,却最终闭嘴,只是握着他的手,说:“嗯,好。靳言,有些话,有些事,等你觉得合适的时候,再跟我说。我再不问,也不去猜测。因为我知道,你的安排,一定是最好的安排。你有你的周全计划,我不会打乱你的任何计划。我只要追随你,保护你。”然后她又笑了一下,说:“你是我见过最聪明最稳重有城府的男人,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生你的气,我只会相信你。” 薄靳言:“我……”脸竟然红了,半晌后,轻声答:“好。” 简瑶刚要继续问他案情的事,他却突然一拉,将她整个人拉到怀里,低头开始亲吻。吻得十分热烈,手指插进她的黑发里。简瑶都被他吻得轻声嘤咛了,他才松开。 “那我们这次去那个边境城市,又是为了什么呢?为什么你要亲自去?”简瑶又问。 薄靳言说:“他所藏身的那个团伙,叫做’佛手’,非常隐秘,警方现在也未能掌握他们的犯罪证据和老巢。但是当地刑警大队长朱韬,最近得到一份详细资料,记录了这个犯罪团伙的一些重要线索。通过上级组织的协调沟通,我已经与他约好,会亲手交给我,并且详细面谈。” 第100章 简瑶于是明白了。一是边境本就不比内地,更加凶险。那位大队长身份说不定也敏感,需要慎之又慎;二是从众罪犯中推断出面具杀手,大概只有薄靳言本人能够做到。而能够与一线刑警面谈,而不是仅仅看书面资料,凭薄靳言的观察力和思维能力,必然能通过交谈,挖掘出更多线索。 而且,薄靳言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这件事对他伤害太大,他亦想亲手抓住罪犯,为自己和傅子遇报仇吧。 果然,薄靳言又说:“这件事,只有我能做到。’佛手’团伙极其隐秘,组织严密,不可轻易撼动。面具杀手带着他的爪牙,隐藏其中。他又十分狡猾,一点风吹草动可能就会令他逃逸。我们要对付的敌人,不再是一方,而是两方。然而我们占据优势的是,面具杀手以为我已经完全被击垮,全无防备。 因此,我会收集一切可以利用的线索,顺藤摸瓜,找出他们的老巢,查清他们的身份。在此之前,不露任何端倪惊动他们。每走一步,后方都会有大批警力与我配合。直至最后一步,我会和朱韬联手,发动总攻,将佛手一网打尽,同时揪出面具杀手,令他逃无可逃。这就是我的全盘计划。” 简瑶抓住他的手,抬头看着他说:“这不是一次与犯罪分子的战斗,这是一场战争……” 他微微一笑:“嗯,这是一场属于我们的战争。” 只是简瑶想着这全盘计划,终究还是不放心,又叮嘱道:“可是你答应我一件事,再也不许自己冲在前头了。”薄靳言却答:“我当然不会自己冲在前面,对付犯罪团伙需要大批警力,我怎么会做那种蠢事?” 简瑶想想也是。再想起当年对付鲜花食人魔时,竟跟今日情形如出一辙,薄靳言也是制定了全盘计划,瞒天过海,他既坐镇指挥又深入虎穴,水陆空兵力齐听调遣,最后将鲜花食人魔和他的犯罪基地一网打尽。她的靳言,腹黑起来也是很可怕的,操纵全局,步步为营。想到这里,她稍稍心安。再望着窗外放晴的天色,只觉得前路似乎也不那么坎坷了。等抓住了面具杀手,他们就真的可以回家了。 过了一会儿,简瑶下楼去端早饭了。只余薄靳言一人,坐在房间外的树林旁,湖泊边。在这偏僻的小城,竟也有这样极有格调的雅致客栈,名为“渐忘”,是简瑶在网上定的。此刻,薄靳言就坐在一望无际的湖边,面前是苍渺的水汽云烟。 他坐了好一阵子。此情此景令他回想到几年前,在家乡潼市的别墅江边,他和傅子遇,也是这样坐在水边,钓鱼、喝酒、聊天。 薄靳言当然是无神论者。可此刻,他竟也似乎感到,身旁好像还有一个人。傅子遇还陪他坐着,脸上带着温和关切的笑,没有任何改变。 薄靳言抬手扶了一下鼻梁上的墨镜,这样静默地坐了很久,然后嘴角露出了一丝冰冷的笑容。 —— 因为开往边城的汽车是在下午,吃完早饭后,简瑶和薄靳言就出门走了一圈,主要是去买衣服。简瑶还好,薄靳言即使不穿西装,那一身质地精良的Polo衫、休闲裤,在偏僻的山城,还是太扎眼了。 小城零星的几家运动户外商店,倒是不差。简瑶给自己挑了身户外衣服,也给薄靳言挑了简单舒适的外套和裤子,还有适合越野的鞋子、登山杖。这样两人看起来就像是出行的背包客情侣了。而他脸上戴的墨镜,如果旁人不仔细看,也觉不出异样。 只是简瑶看着这样的他,总觉得心中有些柔软,牵着他的手,往客栈走,不说话。薄靳言问:“怎么了?”她要怎么回答呢?低声说:“你受委屈了。”他却答:“你挑的衣服,怎么会委屈我?一向是非常好的。”简瑶忍不住又笑了。 下午,一辆中巴车自城中开出,一路往西南而去。 山路陡峭,云雾弥漫。车厢里很狭窄,也很静。不是旺季,车上一共也没几个人。简瑶坐在靠窗的座位,靠着薄靳言的肩膀。闭着眼,感觉到他的手一直在玩她的头发,像从前那样。她微微一笑。明明即将踏入龙潭虎穴,可她的心竟如同这山中树草一样宁静。 却偏偏有了小插曲。 邻座的小孩不安分,坐久了,就在座椅附近到处晃、爬,父母也不太管,仿佛对于这种情况司空见惯。小孩手里的一个廉价飞机玩具,掉落在地,恰好靠近薄靳言的脚。小孩弯腰去捡,一抬头,却瞧见了薄靳言脸上的墨镜。 许是小孩对于一些事情,反而比大人更敏锐。他呆了一下,然后大声说:“啊!这里坐了一个瞎子!他是瞎子!” 他这么一说,车厢里仅有的几个人,都转头朝薄靳言望来。而薄靳言本来就容颜气质出众,这一望,就又都多望了几眼。 简瑶睁开眼,望着这小孩,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 没料这时,薄靳言开口了:“瞎子?小孩,你的身高在115-120厘米之间,手中拿着塑料玩具,玩具就在离我左脚5厘米位置。你中午吃的是羊肉炒饭,吃得很饱。你这次是和父母去探望外公外婆。我说的对吗?” 小孩:“……” 车上众人:“……” “小龙,过来!”小孩的父母明显受了惊吓,一把将他拉回去,抱着,不再往薄靳言这边来了。旁边的乘客也纷纷窃窃私语,因为这个“怪人”。 薄靳言轻轻“呵”了一声。 简瑶原本有些黑线,看着身旁的他的傲然神色,突然心中一松,莫名其妙也笑了。 喂,小孩,你知道吗? 这个人,就算经历过再多的磨难,脾性也是不会有半点改变呢。 他正一点一点,恢复她所熟悉的模样。尽管现在他的眼中,已经有了晦涩不明的颜色。 把整个车厢的气氛搅得不宁静后,薄靳言倒是舒心下来,闭目靠在椅子里,还把简瑶的头重新一拨,让她继续靠在肩头。简瑶瞧着大家还在窃窃私语,孩子的父母也面露疑色,心中失笑,然后开口:“抱歉啊,他不是故意吓孩子的。他其实……是个算命的。” 众人:“啊……” 薄靳言一怔,手却被简瑶摁住。他默了片刻,在她的大腿上掐了一下,简瑶吃痛,低声在他耳边求饶道:“之前不是也有人这么猜过吗?我也是偶获灵感……” 后来车厢里就特别宁静了,当地人看薄靳言时,目光中都多了几分迷之敬畏。 傍晚时分,中巴车到站。简瑶牵着薄靳言下了车,抵达那个崇山峻岭中的边陲小镇,传说中最接近天堂的的地方。 第101章 这城市相当安静,细雨打湿屋檐和石路,行人不多,穿着大多朴素而过时。天格外蓝,山格外绿。简瑶走在其中,一时竟觉足以忘却所有危难和任务,生活是平静安稳的。 她一身冲锋衣和运动裤,没有打伞,背着包,形似随意地走进街角唯一的一家咖啡馆。这里也没什么生意,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服务员过了一会儿才迎上来,态度不冷不热,把餐单递给她。她点了杯咖啡,然后望着窗外的雨。 此刻正是午后时分,店里安静极了,只有咖啡机运转的声音,还有轻柔的音乐。两个店员不停地在擦桌子。店老板是个中年男人,戴着眼镜坐在吧台后,抬头看一眼简瑶,继续低头看报纸。 简瑶喝着咖啡,味道不怎么样。等了大概有10分钟,两个陌生男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个约莫三十五六岁,高个头,穿着简单的T恤和外套,额阔眉平,还带了副眼镜,长得挺和气。另一个二十多岁,普通长相,挺冷挺沉默的模样。 三十多岁的男人看了眼简瑶,对年轻人说:“我要招牌咖啡,不放糖。”年轻人点了一下头,走向吧台。男人笑着走向简瑶,在她对面坐下,低声问:“Jenny?北京来的朋友?” 他身份敏感,简瑶没看过他的照片,他却见过简瑶的。简瑶打量他的体型、手部细观特征,确认是刑警无误,她微微一笑:“韬哥?” 朱韬点点头,在她对面坐下,脸上笑容可掬,看起来就像是两个老友多日未见。简瑶不禁在心中感叹,这边境的警察,真跟普通的不一样。她见过的警察队长,大多是硬朗的、桀骜的,普通人看到都会有点敬畏。可这活在最凶险地带的警察,却跟个笑面佛似的,不知道的,一看只觉得他是个生意人小老板,或者是个老实上班族,哪里会想到是凶神恶煞、令歹徒们闻风丧胆的大队长?可见此人更有城府和伪装性。 另外,简瑶还闻到一股子血腥味,从朱韬身上传来。不知道是不是跟薄靳言呆久了,她现在的鼻子也变得比以前更灵了…… “您身上伤了?”她轻声问,声音小得只有彼此能听见。 朱韬微微扬眉:“犯罪心理专家连这个都看得出来?” 简瑶笑而不语。 虽是初次见面,才说了几句话,可因为同在一条战线,彼此心中居然也有阵阵暖意。 “前几天跟一伙儿犯罪分子交火。”朱韬低声答,“受了点小伤。” “辛苦了。”简瑶真诚地说。说是小伤,但见他眉头偶尔轻蹙,必然伤得不轻。 朱韬问:“他呢?” 简瑶的眼睛黑白分明,扫一眼周围,答:“不如喝完这杯咖啡再去见他?” 朱韬的手指在桌上轻叩着,却也似在心中斟酌什么,答:“好。” 他的那名手下也在旁边坐了下来,年轻刑警虽沉默冷硬,像块铁板似的。朱韬却是个健谈又温和的人,半个字不提任何,只朗声和简瑶聊着当地风土人情,气氛融洽极了。 这时,一名店员把咖啡端了上来。朱韬端起喝了一口,皱眉问:“怎么这个味儿?不太好喝。” 店员立马陪笑:“招牌咖啡就是这个味道,要不,我再给你加点糖?” 简瑶抬头看一眼那店员,目光停留在他的手和脖子上,一触即收。朱韬摆摆手:“凑合着喝吧,不用了。话说回来,你们店里的味道可真不怎么样。” 简瑶慢慢喝着咖啡,听见外头雨已经停了,街上很安静,几乎没什么声响。 她的心却慢慢紧起来。 她面对过不少罪犯,她曾经单独直面过穷凶极恶的鲜花食人魔,前不久还亲手逮捕了陈谨这样的变态杀手。 但那些,跟边境是不一样的。即使是当年的谢晗,也得把自己隐藏在人群中,不敢轻易暴露身份。否则警察们就会闻风而至,层层围堵抓捕。任何罪犯,都不敢也不能与警方的力量正面抗衡。 但是边境这个地方,她一点也不熟悉。一切都源于传闻和别人的描述,只知道在这里执法,比任何地方都危险,因为罪犯很可能不仅仅是中国人,有的别国犯罪集团甚至能与他们的政府武装抗衡,无法无天得多。 包括他们与朱韬的这次会面也是一样。本来约定是两天前在当地警局见面,朱韬却未能如约前来。而谨慎起见,薄靳言也没有轻易在当地警方面前露面。直到今日,双方才重新联系上,才知道朱韬前几天竟然与犯罪分子交火负伤了。朱韬将会面地点改成了这家普通的咖啡馆,不知道是否也是出于安全性的考虑呢? 不过,正因为这里非常危险,简瑶更加慎重,说服了薄靳言,向上级先调遣了两名特警队员,今天也会抵达小城,开始贴身保护他们。人太多了也不好,他们现在只是在暗处行动。人多了反而容易泄露身份、走漏消息、招来危险。 但是现在,两名特警还没到。 简瑶这样思量着,也做好了随时拔出腰袋中手枪的打算。而朱韬喝了几口咖啡后就放下,点了根烟,慢慢地抽着。 他是个干了将近二十年警察的男人,在边境生活也有十年。其中的艰难、困苦、激动和沉痛,是根本无法为外人道的。他亲手摧毁的大犯罪团伙,就有三个。小的更是不计其数。然后干掉一个大的犯罪团伙有多难呢,简直就像推倒一座满是尖刀的大厦,需要苦心积虑,需要绸缪数年。而且稍有不慎,就会有警察牺牲。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心也变得冷硬了,但是在心底很深的一个地方,他很清楚,热血仍在。 佛手是近年来崛起最快的团伙,而且相当难以撼动,在西南这地方,隐形称霸已经有好几年。当然,这几年朱韬也给予了佛手一些沉重打击,双方互有伤亡。佛手的领头人,毕竟也不是那么诚心如意的。但是想要连根拔起,却还欠些火候。就在这个时机,朱韬通过隐秘渠道,获得了有关佛手组织的一份资料。这将对他的工作有巨大推进。也正在这时,薄靳言通过上级,跟他取得联络。薄靳言的事迹,朱韬也听闻过,也把消息透露给了几个心腹。对于他的到来,朱韬是欢迎的,因为这意味着上级下定决心,要下一盘大棋,要对佛手下手了!他多年的夙愿即将达成! 第102章 只是没料到这件大事即将启动时,出了岔子。在几天前,伏击抓获一个小团伙时,竟提前走露风声,几名刑警受伤,团伙头目绰号“笑面蛇”的悍匪逃脱,朱韬也受了伤。这种意外,警觉如朱韬自然仔细思量,于是他将会面地点改到了街角的普通咖啡馆。但没想到,今天居然会是这样的情况…… 朱韬将烟头戳熄,说:“我们边走边聊吧。”抽出张钞票放在桌上。 简瑶点头。 三人很快出了咖啡馆。老城的房子低矮相邻,旁边便是几家小饭店,此刻中午萧条得很,都没有什么人。朱韬低声问:“他在哪里?”简瑶说:“跟我来。”领着他们走出一段,便到了一家小饭店门口。饭店里一个人都没有,简瑶领着他们径直走进去,上了楼。 身后,长街,雨停路湿,人影闪动。 上楼梯时,朱韬压低声音问:“那三个,你们的人?” 简瑶答:“当然不是。” 朱韬和手下交换个眼色,然后笑了一下说:“那就来个瓮中捉鳖。”简瑶见他俩沉稳硬朗,心中也多了几分豪气,答:“好。” 这间饭店不过当地村民自家开的,简瑶已提前付钱清空。很快走到最里头的简陋包间,简瑶轻敲了三下门,然后推开。云散日出,阳光从窗口照进来,外头是层层叠叠的古城屋顶。薄靳言就坐在桌边,手边一杯清茶,听到声响,只是微微抬起头,然后就微蹙了眉头,问:“有人跟着你们?” 简瑶答:“是,你怎么知道?” 薄靳言放下茶杯,起身任由她牵着走向墙角埋伏,同时答:“听你们脚步声,不太对。” 这便是朱韬第一次见到大名鼎鼎的薄靳言教授的情形。虽然是个瞎子,却是气质清绝、宛如珠玉。明明是危急时刻,他却没有半点慌乱,跟自己的妻子低声说着话,显得十分亲密熟络。然后就主动躲避隐藏,避免给他们带来麻烦。 朱韬看着他俩,但来不及细谈了,只低声说:“薄教授,先解决掉这几个货色,再跟你详谈。” 薄靳言被自己老婆严严密密护在身后,神态淡然,只微微一笑说:“好的,朱队长。”末了又添了一句:“久仰、久仰。” 朱韬和简瑶都笑了。 脚步声还未到来。 朱韬竟沉稳笃定到这个地步,还有空暇低声问简瑶:“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简瑶答:“他们的神态不太对,太安静了,也没有任何眼神交流,不像是普通的店员。而且我观察过他们的手,那不是咖啡店员应有的手。” 朱韬点点头,说:“而且他们冲的咖啡太难喝了。这么贵的咖啡,我只一年前喝过掏钱喝过一次,味道很好,记忆犹新。” 简瑶笑了。 “一会儿还会有援手到吗?”朱韬最后低声问,“就你们俩自己过来了?” 简瑶答:“昆明会过来两名特警队员,先协助我们工作。” 朱韬:“很好。” 这时,门外楼梯发出轻微的声响。他们上来了。 众人噤声,蓄势以待。 朱韬此刻的眼神尖得像狼似的,抓起桌上一副瓷碗碟,“砰”一声砸在窗棂上。发出清脆的破裂声,还有窗户的“哐当”声。简瑶在心中倒数“3、2、1!”果然就听房门猛地被人推开,对方沉不住气,已冲了进来! 三分钟后。 薄靳言和朱韬已经坐下喝茶了,那三名歹徒,被朱韬手下和简瑶拷在一旁,皆已被揍晕了。年轻刑警干掉了两个,简瑶只来得及干掉一个。她不得不感慨,这边境警察,下手就是比内地的更毒。 “教授,你打算怎么找到他们的老巢和核心成员?”朱韬问。 薄靳言淡淡答:“推断。” 朱韬端起茶抿了一口,说:“恕我直言,上级让我把资料交给你,并且尽量配合你的调查。但是边境犯罪不同于内地,非常危险,牵连也很大。我要怎么相信,你能够做到?” 薄靳言静默了一瞬。这要换从前,朱韬的质疑,大概会迎来他的一声嘲笑。可现在,简瑶知道,他不同了。他比从前更清楚自己要什么,并且学会了收敛锋芒。 薄靳言答:“任何疑犯,都有踪迹可寻。这在你们传统刑侦领域,是地理追踪。在犯罪心理学领域,是地理学上的犯罪心理学。他们出现的地点分布特点、他们屡次犯罪的行动路线以什么为中心、他们的犯罪路径偏好、这些选择上体现的心理特点……这些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一道复杂的方程式。你能提供给我越多的讯息,我就能越快解出答案。包括这个团队内的角色分配和身份。如同亲眼见到。” 所谓行家看门道,薄靳言的话,朱韬一听就懂了,甚至内心还有一点点激动。他点点头:“好,我明白了。我会全力配合你,下好这一盘大棋,然后收网!” 薄靳言微微一笑。 “朱队,这三个人怎么回事?”简瑶问。 朱韬皱了一下眉,说:“对不住了。可能跟我前几天打掉的那个团伙有关,团伙首领叫笑面蛇,在逃。虽然是个小团伙,但也是个狠角色,精明得很,自己一直不露真面目,几乎没人见过他,不知道他到底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据说跟佛手也有些生意关联,但不是佛手的人。这人有些门道,警察的一些消息也泄露到他那里。这件事我回去后立刻严查,看队伍里是否有笑面蛇的内应,揪出来严惩不贷。现在他的组织被我打得七零八落了,大概也狗急跳墙,今天八成是冲我来的,想要干掉我。” 简瑶和薄靳言都没说话。边境犯罪团伙的复杂和凶悍程度,是他们之前并不了解的。 朱韬刚要把怀里的一个文件包掏出来,忽然听见“笃笃”的敲门声。他的手又收了回去。 “应该是特警同志到了。”简瑶说。她走到门边,透过猫眼,看到两个穿着黑色皮夹克的结实精干的年轻男人,站在外面。很肃穆沉着的样子。 简瑶朝朱韬点点头,打开门,但只开了一条缝。毕竟她没想到到小城的第一天,就遇到了匪徒,差点出了纰漏。所以自然小心谨慎些。 她望着那两人:“你们是?” 那两人答:“昆西特警行动部。来配合你们的行动。”说完掏出两枚证件。简瑶对比过证件与本人无误,放下心来,打开门。 两名特警看到屋内的情形,也是一愣。他们反应很快,仿佛显示出特警的警惕性,盯着三名被俘虏的歹徒。 第103章 简瑶介绍说:“我是北京特案组的,我叫简瑶。这位是薄教授。今后靠你们二位配合我们工作了。”她并不介绍朱韬的身份,朱韬也只是点了根烟,微眯着眼朝他们点点头。 两名特警齐声答:“是。”站到一旁。 这次行动的序幕,算是要正式拉开了。朱韬再次从怀里掏出那文件包,低声说:“千万保护好。”简瑶接过,放进随身文件包里。 “先把嫌犯带出去。”朱韬对手下说。 简瑶也对两名特警说:“你们先去外面吧。”接下来,朱韬该跟薄靳言密谈,详细谈谈“佛手”这个组织的情况了。 众人应声往外,就在这时,薄靳言忽然开口:“你们行动部的张队长,最近好吗?” 两名特警脚步一顿,其中年龄稍长那人笑着回头说:“薄教授,你问得好奇怪,行动部只有谢队长、马队长,没有张队长。”另一人也笑着点点头。 朱韬眯着眼,慢慢吐出一口烟,突然把烟一丢,伸手拔枪。说时迟那时快,两名“特警”的动作也是奇快,拔枪射击。 然而悲惨的事情发生了。朱韬的那名下属,因为押送三名犯人走在前头,没有回头,所以并没有察觉身后的变故。一名“特警”的子弹首先射向他的后背。朱韬大喊一声:“卧倒!”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那名手下反应也是极快,转身倒地,但子弹还是击中了他的腹部,他躺在地上,看样子身受重伤,动弹不得。 简瑶一把按住薄靳言,拔枪射击。但她虽然跟随方青这样彪悍的刑警“学艺”一年,面对这样的悍匪的实战经验还是少,又要护住薄靳言,拔枪稍稍慢了。 “砰”一声,朱韬的一枚子弹已经射中其中一人,但另一人的子弹也朝他们袭来。朱韬身形一扑,就挡在简瑶和薄靳言面前,闷哼一声。简瑶惊呼:“朱队!”她松开薄靳言,抬枪就射!然后一把扶住中枪的朱韬。 朱韬前一秒还温文儒雅的,此刻却是脸色苍白,眼睛睁得很大,说:“快!追!资料……不能落在他们手里……” 简瑶猛的抬头,却见人影一闪,原来是先前被朱韬击中那人,趁他们不备,又爬起来,抓起桌上的文件包,窜了出去!简瑶心神一震,朱韬吐了口血说:“放心……我命硬得很,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简瑶咬咬牙,看向薄靳言。薄靳言低头朝着地上的朱韬,快速说:“我们会把资料追回来。”朱韬看着他,点点头。 简瑶将薄靳言的手一拉,往门外跑去。 刚到楼下,就听到汽车的声音,竟是那名歹徒开车一溜烟逃走了。简瑶和薄靳言立刻上了车。薄靳言的手紧抓住车门上扶手,简瑶一咬牙,加足马力,追了上去。 简瑶开车虽稳,却很少开快车,更何况是飙车。这一路虽然紧咬嫌犯不放,却也砰龙哐啷撞到路边不少东西。这么凶险的追击,薄靳言倒是平静得很,还淡淡说了句:“想不到你也会把车开得像一只小老虎。” 这种时候,他居然还能淡定地开玩笑!简瑶从刚才时就紧绷的心,稍稍放松了些。可还是皱着眉头,疾声问:“怎么回事?特警是人冒充的?可他们怎么知道我们的行动计划?” 薄靳言语气沉静:“看来朱韬的推断没错。我们俩只身上路,也只跟朱韬单线联系,这一路也十分注意反追踪,没有被人盯上。但他的人和犯罪分子已多次交锋,被盯上了、被袭击了,泄漏了部分消息,也不是不可能。包括两名特警的消息,也不是完全保密的,各级之间会有公文传递。他们也被人盯上了,调包冒充。” 简瑶静默不语。 原本听薄靳言讲完全盘计划,她想前路虽然艰险复杂,但只要按薄靳言的计划推行,哪里又有到不了的高山呢?可没想到,第一天,就出了计划外的情况。这一次的局面,竟是比在美国对付鲜花食人魔那次,还要凶险了。 她单手握着方向盘,突然伸手将薄靳言的手重重一握。薄靳言一怔,抬眸。 “不管遇到什么情况,这次,都不要松开我的手。遇到危险,站到我的身后。”她说。 薄靳言静了一瞬,答:“好。” 追到了! 前方,已驶到了水边的一个废弃码头。那人大概也是急疯了,竟逃到这绝路来了。简瑶十分冷静地说:“靳言,帮我扶一下方向盘,听我指挥。”薄靳言答:“好。”手握在方向盘上。简瑶掏出枪,厉喝道:“左15度!”方向盘精准地转过15度,他们抄了近路,离嫌疑人的车辆更近了!简瑶面目冷凛,开枪射击。 “砰”射在对方车窗上,驾驶座的玻璃全碎。对方大概也是惊呆了,竟然不要命地探身转头,狞笑着朝他们的车开枪射击! “砰”一声,然后是刺耳的刹车声。简瑶心中暗叫不妙——他们的车轮中弹了!但就是在这差之毫厘的时分,她瞅准机会,一枪精准地射在那名嫌疑人的后背上。但见他的车猛的一个急转弯,撞在码头边的一排栅栏上,撞得车头破碎,终于停住不动了。 简瑶轻吁了一口气,从薄靳言手里接过方向盘,慢慢将车停稳。薄靳言虽然看不见,却也听得出发生了什么,说:“干得漂亮。”简瑶说:“我现在是不是你手下最像样的刑警了?”他答:“当然是。”简瑶拉着他,一起走到嫌疑人的车旁。 靠近时,她松开薄靳言,举枪小心接近。 这码头上堆砌着很多杂物,还有垃圾,嫌疑人的车就撞在一堆杂乱的货物中。然而她的小心已没有必要,驾驶位上的嫌疑人,已经死了。她叹了口气,从他手边拿起那个文件包,为谨慎起见,将朱韬给的那叠资料重新拿出来,塞进外套的内口袋里,拉上拉链。又翻看那人的口袋,没有其他发现,倒是在右臂发现一条很细的白蛇纹身。蜿蜒灵巧,却又很狰狞的样子。她思忖了一下,把这个发现告诉了薄靳言。薄靳言若有所思。 他们租来的车爆了胎,已经不能开了。眼前当务之急,是尽快返回与朱韬汇合,与警察队伍汇合,再查清楚今天的事,往前推进计划。简瑶和薄靳言商量了一下,最后将尸体搬到了车后座上,她便和薄靳言驾着那罪犯的车辆,掉头往回开。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时分,淡淡的阳光照在水面上。周围堆满的杂物和垃圾,令这里像是一个废弃的世界。简瑶沿着码头上的路,慢慢往外开。这里位置本来就偏,此刻更是别的一辆车都没有。 简瑶心中,忽然升起莫名的不安。 然后,就听到身旁的薄靳言缓缓开口:“简瑶,我们可能要遇到更大的危险了。” 简瑶的手握紧方向盘,听他继续说道:“这名罪犯,明显是两个假特警中的头目。他今天的表现,算得上是有勇有谋,计划周全。精明而不失强悍,一定是个不小的角色。他为什么要往这个没路的码头开?我想他决不会犯慌不择路的错误。” 一阵寒意袭向简瑶心头。 难道……是吸引他俩到来的陷阱吗? 还是有别的什么图谋? 他们现在面对的敌人,到底是谁?在他们见朱韬之前,这边的犯罪深池中到底被搅动成什么样了?以至于他们一来,就被卷入其中?对方对它们知道多少?对于警方的大总攻计划,又知道多少?有着怎样的反攻计划? 佛手、面具杀手、朱韬、奸细、笑面蛇……他们现在面临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局面? 这些,全都不清楚。 这时,前方传来引擎声,杂乱的,至少有几辆车的引擎声。 简瑶的车慢慢停住了。 那是四辆不同的黑色轿车,在狭窄的码头道路上,将他们围堵住。然后十多个男人,下了车。与刚才两名歹徒伪装成特警,看起来利落严整相比,眼前这些男人,却似乎完全不隐藏自己的身份气质。皮衣、T恤,粗犷、阴戾,一看就是暴力团伙,来者不善。 简瑶的手紧握住了枪,心彻底沉了下去。 然后一只手却伸过来,将她连枪带手握住。薄靳言低声在她耳边说:“从现在起,无论发生什么事,站在我身后。” 第104章 已是傍晚了,天地之间,好像都是一片灰蒙蒙的。没有太阳,太阳落到山背后了。也没有雨,只有阴冷的风,吹过这一片码头。 薄靳言下了车。那些人看到他拄着拐杖戴墨镜的摸索模样,都是一愣。简瑶将手枪暂时别在腰后,也下了车。 敌强我弱,不宜硬碰,随机应变。 可她的心被层层阴霾笼罩。因为现在面对的不是变态杀手,而是精神正常的犯罪份子。说实话这不是他们熟悉和擅长的领域。须知聪明的侦探最怕遇到什么,不是同样的聪明,而是二话不说就动手的暴力。去年面具杀手团,不正是如此突袭了特案组么? 简瑶脑海中甚至闪过一丝泄气的念头:她和薄靳言,抓到过那么多穷凶极恶的重犯,不会就这样被一群不知名的小卒给干掉吧?她立刻收敛心神,全身的汗毛好像都立了起来,随时准备发作。 然而很快,简瑶就知道自己想错了。聪明一点也不怕遇到浅薄的暴力。 聪明的他,只会带着俯视众生的傲慢,玩弄那些残酷暴力于股掌之上。而且一路越玩越大,玩得狂妄又谨慎,谁也阻挡不了。 对方为首的是一个二十八九岁的男人,梳大翻头,长得精壮结实,小眼睛,厚嘴唇。穿了件牛仔背心,露出手臂。左臂上有纹身。简瑶看一眼便觉得有点外强中干的感觉,但并不失精明。他先是看了薄靳言两人一会儿,又扫一眼他们的车牌,然后问:“你们是……” 所以说,有时候人的生死安危际遇,机会只是在毫发之间,转瞬即逝。就看你能不能机敏地抓住了。然而这名普通水平的罪犯,面对的却是最优秀的犯罪心理学家。 简瑶脑子里,像是有许多根琴弦,被连续快速拨动了——他不知道两人的身份!他们必是抱着某种目的来这里的;他们约了人在这里见面!约的就是将车开到这里的那名匪徒?所以那人才拼命往这里开?期待有帮手?然而这群人一看就是打手,无论在哪个团伙中,地位都不会高。 他们并不确知跟他们见面的人的容貌。 他们是另一伙人。 简瑶下意识看向薄靳言。她所想到的一切,他必然已经想到。那么如何利用?可趁之机在哪里?那一丝生机他们能否握在手中? 暮色笼罩中,她身旁那个清冷又聪明的男人,却在此刻,缓缓笑了。 简瑶看得目不转睛。 因为,那是个与平时完全不同的笑。男人身上清秀率直的气质,一下子变得很复杂。甚至还带着几分几分嘲讽,几分散漫。他还用舌头轻轻舔了一下上嘴唇,翕动的下颌线条立刻显出几分痞气。 即便简瑶看惯了他的容貌,此刻也是心头一震。诚然薄靳言原本就是一副花花公子长相,修长眼睛,高鼻梁,肤白、薄唇。可是他的性格和气质,完全压制住了长相特点。但现在,他若刻意“角色扮演”,瞬间就像换了个人,Allen附体,邪魅狂狷难以停止。 薄靳言开口了,嗓音低沉又玩味:“你说呢?” 众人都是一静。同类能够识别同类,显然他们有点被薄靳言身上那坏透了的气质给镇住了。但为首那人也不是傻瓜,他朝手下们递了个眼神,然后他们立刻四散开,将薄靳言和简瑶,连同整辆车都团团包围住,先掌控住了局面。有几个人腰间都鼓囊囊的,显然带了枪。 简瑶的手也摁在腰间,若有不对,她会立刻拔枪瞄准匪首。而那匪首跟她眼神一对,似乎察觉到她的用心,眼神一凛,继而又望向薄靳言。 他问:“你……是瞎的?” 薄靳言轻轻嗤笑了一下:“那又怎样?你们只要认笑面蛇这个名字就可以了。” 简瑶心头一颤。 匪首打量了他俩半天,又问:“她是什么人?” 薄靳言非常自然而然地答:“当然是我的眼睛。”简瑶十分配合,神色冷漠地望着匪首,甚至拔出了枪,对准了他。此刻的剑拔弩张,反而更能显出底气。 匪首似乎信了几分,又似乎还在怀疑,扫一眼他们身后,问:“车后座上的死人是谁?” 薄靳言沉吟未答。简瑶的心也倏地提起。却有喽啰在死人身上翻了翻,掉出半张警官证。喽啰失色喊道:“悦哥,是警察!” 悦哥神色一惊,薄靳言却立刻淡淡道:“悦哥,你的手下还真是喜欢嚷嚷,杀个吧警察,吓成这样了?”悦哥恼怒地瞪一眼收下:“瞎喊什么?”但再看薄靳言二人,神色却缓和了许多,压低声音问:“东西呢?” 薄靳言和简瑶同时一静。 东西? 什么东西? 悦哥盯着他俩神色。简瑶心头忽然冒出冷汗——难道他要的是那个?他们也知道它的存在?那他们,到底是什么人?笑面蛇夺了那份东西,原本是打算交给谁?看悦哥的态度、双方约的地点,更像是一场……交易? 然而这时薄靳言已经开口了,他摸了一下自己的略干涸的唇,不答反问:“悦哥,有烟吗?” 悦哥看他一眼,从怀中掏出包烟和火机,丢给简瑶。简瑶握在手里,心中百转千回,到底还是交到薄靳言手里。薄靳言抽出一支烟,动作极为娴熟地点燃,含了一根在嘴里,神色似乎极为享受地吸了一大口。 简瑶心中却是心疼又哭笑不得。这可是他第一次抽烟啊。却表现得像个烟瘾发作的老烟枪坏男人似的。她知道,他这是拖延时间,大概是在心中思考对策。 薄靳言吐出口漂亮的烟圈——他连烟圈都吐得那么漂亮专业——说:“答应给佛手的东西,我自然带来了。几个警察,也不是我的对手。不过,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我要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才能把那个给你们。” 简瑶几乎都要在心中叫一声好了。这话一说,几乎不会有人怀疑,他不是那个传说中的团伙头目笑面蛇了。 悦哥静默片刻,居然笑了,说:“佛手佛心,我们最讲的是信义,自然会按照约定好的方式做。笑面蛇,闻名不如见面,今天咱们也算是交个朋友了。等你跟那人见面了,再交东西吧。不过你的妞身上的枪,得先交给我们了。” 简瑶还未动,薄靳言已冷声开口:“愣着干什么?没听到悦哥说的话吗?” 简瑶把枪丢在地上。悦哥道了一声:“得罪了!”两名手下走上前,把两个麻袋套在薄靳言和简瑶头上,于是他们什么也看不见了。 手下推攘着他二人,悦哥却在这时也点了根烟,抬起头,就见远方已有一艘船,正驶过来。在暮色中如同一只匍匐的动物。 “上船!” 第105章 这是一只大油罐,空的,带着一股铁锈味,那气味像湿淋淋的小虫子往鼻子里钻。只有一点微光,从头顶的缝隙漏下来。 简瑶和薄靳言挤在一起,他几乎整个把她抱住了。 悦哥暂时把他俩“委屈”装进了油罐里,说是为了躲避警方。但显然也是防备和控制。并且这样,他俩根本就不知道行船方向,以及要去向何方。 油罐放在船尾甲板上,周围已没什么动静。大概悦哥和他的手下们,觉得也没有时刻盯着他们的必要。简瑶抬起头,靠着薄靳言的下巴,终于还是叹了口气:“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她那放浪形骸了半个多小时的薄先生,此刻显然已恢复了疏冷傲娇的气质,明明身处这样糟糕的环境,他却慢悠悠地答:“不,简瑶,不必沮丧。这比起我原来的全盘计划,不过是小角度偏移——毕竟意外谁也预料不到。甚至说不定,酝酿着更好的机会。因为我们原来是布局人,现在,却身在局中了。” 简瑶抿嘴一笑。确实,犯罪心理学家不动声色,已将局面摸得大致清晰。朱韬也提到过笑面蛇,新崛起小犯罪团伙的头目,隐秘而有手段。虽不知笑面蛇是怎么得知那份资料的消息,并且今天设局来夺。但笑面蛇前些天被朱韬打击得一败涂地,现在夺了这份资料,想献给西南最有势力的佛手组织,却也是情理之中。薄靳言趁机冒充被他俩击毙的笑面蛇,其实是比较勉强的。但心理战这种东西,胜负本身就在毫厘之间。她今天静观他言谈举止之间,一点点试探和进攻,竟真的让悦哥相信他是笑面蛇无疑了。但他们这一路,若是真能往佛手腹地去,也算是意外收获。只是到了那里,这身份,还能继续骗下去吗? 简瑶心里依然七上八下的,紧紧握着他的手。他大概察觉了她的担忧,居然轻笑道:“太太,以后的事,交给你的先生去担心吧。现在,我认为你更应该睡一会儿,补充体力。毕竟你是我们这个团队的武力值担当。” 简瑶忍不住也笑了,轻轻“嗯”了一声,头靠在他怀中。船随着水波轻轻晃荡,水的味道萦绕在四周。那么小的空间,危机四伏的金沙江中,简瑶居然突然感到宁静。 “靳言啊……”她像是快要睡着了,迷迷糊糊地问,“你的眼睛,什么时候才能够重见光明呢?” 薄靳言静了好一会儿,拿起她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眼睛上。简瑶感觉到,他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那细密的睫毛,轻轻触碰着她的手指。一点一点,一下又一下,没有任何言语,却已胜过千言万语。简瑶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抱紧他清瘦的身体。 —— 此刻,悦哥坐在船头,抽着当地人的一根长长的土烟,心情却是从容得很。一轮明月映在江面,暗光粼粼,山谷寂静。想到他这一趟出来,有了圆满大收获,而且很可能得到那人的青睐,便觉暗暗得意。 其实他在“佛手”组织中,也不过是一个中等头目而已。但他们是真正的犯罪团伙,跟那些散兵游勇、黑道混混,自然是不同的。佛手对于整个西南地下势力来说,是讳莫如深的,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自然,也会有些小组织、新近崛起势力,对佛手趋之若鹜。 譬如笑面蛇。 简瑶猜得没错,笑面蛇的组织在被朱韬打残后,确实给佛手的人递了消息,说会搞到一份与佛手生死攸关的资料。当然以悦哥的层级,完全不知道那是一份什么资料。 但那个人,向来谨慎,看人看事也很准。他已下了令,一定要把笑面蛇和那份情报,带到他面前。所以悦哥也不急着对“笑面蛇”做什么,也没有强行抢走那份资料。没准儿以后大家还是同事呢,对吧。最关键的是,悦哥不敢违逆那人的意思,轻举妄动。 而笑面蛇是个瞎子,确实出乎悦哥预料。但混这一行的人,很多会把自己保护得很好,不会轻易或者暴露身份,否则早就被那些恶狼般的缉毒警察盯上了。就像悦哥,在佛手呆了几年了,也不知道那人长啥样啊。不过江湖嘛,奇人本来就多。而且那人笑起来真的阴测测的,一看就一肚子坏水,倒是很符合“笑面蛇”的名头。再说真的要是有什么阴谋,谁会派一个瞎子来冒充笑面蛇啊?要是假装成瞎子也很没有必要好么?这么一想,悦哥反而觉得笑面蛇这个人的身份更可信了。 夜色幽清,悦哥慢悠悠地抽着烟,觉得人生啊,真是越凶险,越有意思。他爱极了凶险过后这样风平浪静的惬意…… 一盏大灯。 一盏刺眼的灯,从远处的船上直射过来,灯光冷冽又刺眼。悦哥吓得手里的烟都差点掉在甲板上……卧槽,有情况! 旁边的兄弟们也纷纷惊起。 但是晚了! 好几艘船从四面八方靠过来,荷枪实弹的警察就站在甲板上。船头的红旗飘扬。那分明是边境刑警的精锐力量,把他们给包围了! 悦哥顿时生起强烈的一股阴沟里翻船的感觉!他实在想不出自己为什么会被警察盯上了!当然更加不会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船上掳走的那两个人造成的。只是他很清楚自己这些人犯下了罪,要是被警察抓住了,肯定是个死!于是他在片刻的惊慌后,把手里的烟头狠狠往地上一丢,吼道:“兄弟们,是死是活,就看能不能冲出去了!都给我拿枪!加速!给我冲出这片江!” …… 负了重伤,胸口缠着绷带的朱韬,正脸色铁寒地站在中央指挥的一艘船上。看着歹徒们被警方打得七零八落,看着他们的船企图顺江而下,却屡屡被警方打得几乎抱头逃窜。但是想起失踪的薄靳言和简瑶两人,朱涛的脸上又蒙上一层阴影。不知他们是死是活……还在不在船上!一定要找到他们! 船翻了,船居然翻了! 悦哥掉进了江里,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中枪的胸口,慢慢沉入了水里。大小喽啰们如同落水的蚂蚁,拼命挣扎。而警方的小艇们,正在迅速向他们靠近。船上的货物,全都掉进水里,随波而去。包括数十个大油罐。以水流的速度,警方根本来不及拦截。只见夜色之下,数个油罐像是黑色的炮弹,一眨眼就没了影。而江水滔滔,喽啰们的求救声此起彼伏,淹没了其他一切声音。 朱涛看着那些油罐和货物流远,只急促地下令:“命令在下游打捞拦截那些物资!”然后就立刻乘船靠近,期盼能在黑色的水域中,船只的残骸中,找到那两人的身影。可是夜色茫茫,哪里还找得到呢。 第106章 “哐、哐、哐——”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简瑶咳出了一口水,睁开眼睛,嘴巴里有水和铁混合的难闻味道。衣服也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那滋味很不好受。 薄靳言还紧紧抱着她,他也醒了,身体动了动,低声问:“你怎么样?” 简瑶答:“还好。你呢?” 他答:“我也很好。” 其实任谁在这样一个油罐里塞一个晚上,还差点淹死,滋味都不会好受。 两人抬起头,油罐盖子的缝隙里,有很亮的光漏进来。明显天已经亮了。而他们搁浅在某处了。 有人,正在砸油罐的盖子。 是敌是友? 简瑶和薄靳言都沉默不动,等待着。 桶盖终于被打破了,一只又脏又红的男人的手伸进来,抓住铁皮,用力地往外掀。 “喂!你们活着还是死了?”那人的声音有点耳熟,昨天听过。 “踢开。”薄靳言淡然下令。 简瑶一脚重重踹过去,桶盖被踢开了,光亮一下子照进来,她看到一张年轻的脸。 原来竟然是昨天船上的一个喽罗。二十几岁的样子,满脸的上,肤色泛白,似乎也在水里泡了一个晚上。瞪大眼睛看着他们。 简瑶心中稍定,扶着薄靳言从罐中爬出来。这才看清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这是一片河滩,石块嶙峋,太阳高悬在头顶,周围都是青山。除了他们仨,半个人影也没有,也不见船。 简瑶低声对薄靳言说:“是悦哥的一个手下。”然后问那人:“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这是哪里?” 那人的表情也很卒郁,答:“笑面蛇,我们昨天被警方偷袭了,所有人大概都完了!我扒着油罐,一路漂到这里!”他的年龄到底不大,说到这里眼圈也红了:“所有人都死了!要么就是被警察抓了!要不是我,你们俩也得玩完!” 简瑶静默不语,薄靳言也静了一下,然后干干地说了句:“多谢。” 简瑶心中念头却已转了几圈,声音也放柔和了些,问:“你叫什么?” 那人答:“我叫阿鸿。” 简瑶微笑说:“阿鸿,我们现在,在哪里?” 阿鸿答:“你们遇上我,运气算是好极了!昨晚天那么黑,流速又快,根本看不清水路,我还是把你们给带到这里了。这里叫知子洲,放心,是很安全的地方。咱们赶紧赶路,去找我们的人汇合。” 简瑶心里惊了一下。首先,知子洲这个地名,她在脑海中搜了一圈,实在没印象。二来,听阿鸿这么一说,这里竟也是佛手组织的据点之一了? 她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握了一下薄靳言。薄靳言立刻反握了她一下,示意她见机行事。 不过,现在对手只有一个人的话…… 用脚趾头想,他俩也不会任由他带去跟其他人“汇合”,然后再次陷于被动。当务之急,自然是立刻与朱韬取得联络。 那阿鸿看一眼他们,不冷不热地问:“东西还带着吧?” 简瑶打量着他,答:“带着呢。”他们的手枪、匕首虽然在船上就被缴去了,但背包还在身上。 不料这阿鸿也不是完全无脑的货,似乎犹豫了一下,拔出了枪,对准他们,说:“拿好东西,跟我走,你们……不要擅自乱来!” “放心,我们不会乱来。”简瑶缓缓举起双手,率先往前走,同时用身体撞了一下薄靳言。薄靳言跟在她身后,低声说:“OK,youfirst.(你先动手。)”阿鸿走在最后,没有听清,喝道:“你们在嘀咕什么?!”简瑶答:“没什么。” 河滩的尽头,是一片长满树林的山坡。坡的背后,隐约有建筑,散布在更高的山脊上。简瑶拉着薄靳言上了坡,路并不好走。阿鸿这时也不得不手脚并用攀爬。简瑶转头看了他一眼,这时薄靳言已经开口:“阿鸿兄弟,悦哥既然已经废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那阿鸿低着头,似乎被薄靳言问住了。过了一会儿说:“带你们回去!我就有功劳了,还怕爬不上去吗?” 三人到了一片陡坡前,大概昨晚下过雨,脚下全是泥泞。前方岩壁下,还有一滩倒塌的泥石,发生过滑坡。于是简瑶走得更加谨慎。 这时薄靳言又开口了,说:“我看你这个人,非常机灵,将来很有发展前途。而且你也算是救了我和我女人的命。以后,想不想跟我?” 他这番话说得慢悠悠的,嘴角还带着笑,低沉的嗓音,有种莫名的煽动性。阿鸿愣了一下,答:“我……到时候考虑一下。” 却没料到他的犹豫,引来薄靳言更多的赞美。他微笑道:“不错,小心谨慎,深谋远虑,我没看错,你绝对是个人才。我手下以前怎么没有你这样的人。”一番话竟说得那阿鸿笑了,说:“蛇哥,你过奖了。” 简瑶在旁安静地听着。蛇哥……要是安岩和方青他们听到这个称呼,估计都得笑得内伤。不过薄靳言连鲜花食人魔都哄得了,哄一个黑帮喽罗,还不跟玩似的?果然,眼看那阿鸿手里的枪,端得也没那么稳了,明显已放松警惕。 简瑶正寻思着找个机会把枪夺了,结果又听到薄靳言淡淡地说:“我本来想要让你把枪放下的,但估计你还是有戒心,那你就继续举着吧。不过大家以后肯定是一家人,等办完了事,你自己跟我喝酒赔礼道歉。” 阿鸿脸上明显掠过尴尬神色。简瑶在心中数:一、二、三……阿鸿慢慢放下枪,露出笑容,也很豪气地说:“蛇哥,瞧你说的,我也是按照之前悦哥的吩咐,小心一点。枪我再不对着你了,咱们走吧!” 薄靳言答:“这就对了!”简瑶笑望着他:“谢谢你对我们的信任啊。” 阿鸿:“应该的!” 三人继续往上爬,简瑶一直注意搀扶薄靳言,阿鸿有时候还帮把手,三人之间好像真的已经完全放下戒心,气氛很融洽。薄靳言一直不急不缓地跟阿鸿聊着天,问他的家乡,问他加入组织几年了。阿鸿都一五一十答了。只是当他问及佛手组织的一切,阿鸿却三缄其口,显然被严格要求过要保密。他只说:“嗨,蛇哥,你就别问了。等咱们到了地方,你不自然都知道了?”薄靳言点头:“也好,我也是……急不可待啊。” 很快到了一片稍微平整点的泥地上,虽然还在陡坡边,但已经是能找到的相对干燥的地面了。三人坐下休息。因为没有水,只能大口大口喘着气。 阿鸿问:“蛇哥,你主要做些什么生意?”大概也是想了解一下自己今后的“发展前景”了。 薄靳言和简瑶并排而坐,闻言像是非常自然地一拍她的屁股,笑了笑说:“我主要……”忽的脸色一变,说:“糟糕!” 简瑶抬眸看着阿鸿。 阿鸿连忙问:“怎么了?” 薄靳言脸色很焦急:“我好像把东西掉在那个油罐里了!” “啊?”阿鸿一听也急了,下意识转头,往山坡下方的河滩望去。说时迟那时快,简瑶一个虎扑,就将阿鸿扣倒在地,狠狠地掰住他的手腕,提起他的头撞在地面上。阿鸿被撞得鼻血长流,脑子里都懵了。但他本就身强力壮,块头又大,拼命挣扎:“你干什么!”简瑶连续几拳又揍在他的脸上,两人厮打间,他的右手衣袖卷了起来,隐约露出个纹身图案,但简瑶根本来不及细看,只觉得似曾相识。这时薄靳言居然不知何时摸了过来。他虽然看不见,听声辨位,方位却拿捏得极准,一侧身就压住了阿鸿的双腿。 简瑶提拳正准备给阿鸿重重一击,同时想要抓住他的手腕,看清那纹身到底是什么,说不定跟佛手组织的隐秘有关!谁知就在这时,耳边竟传来隐隐的崩塌响动,就在身边,就在脚下! “简瑶!”薄靳言低吼一声,已经松开阿鸿,向她扑过来。简瑶一把抱住他,两人的身体撞在了一棵树上。这时身下的山坡瞬间塌陷,恐怖如同末日降临。也不知是被雨水浇灌太多本就摇摇欲坠,还是他们的打斗压垮了原本松动的土地。这一片山体滑坡了! 阿鸿“啊——”的一声惨叫,反应都来不及,就和着山石一块滚落下去,连滚了几十米,最后撞在河滩上的巨石上,再被那些土石连砸好多下,全身是血,不动了。 薄靳言和简瑶因为反应快,被牢固的树木挡住,就这么挂在了半山坡上。只是源源不断地有泥石滑落,朝他们撞击过来。简瑶刚想用身体护住薄靳言,谁知他紧紧抱住了她,用自己的背对着那些泥石的撞击,嘶哑吼道:“别动!”简瑶一时竟也挣脱不了,脑子里恍恍惚惚只有一个念头:他总是这样。哪怕聪明一世,哪怕身手很差。可只要她遇到危险,他就会不顾一切地冲过来,像个真正的男人,也像个孩子。 第107章 小雨如细丝,无声下着。这是一条非常老的石板路,大白天竟一个人也没有。两旁都是些灰败的老房子,咋一看没有半点生气。有的墙上还贴着发黄的、残破的画报,依稀可以辨认出“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无产阶级社会主义万岁”……这样的字样。 大半房屋荒废着,看起来很久没有人住。偶尔有一两间中,有人影闪过,竟跟鬼影似的。简瑶搀扶着薄靳言,走在这样一条街上,差点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她万万没有想到,他们流落到的是这么一个奇怪的地方。 薄靳言听她低声说着一路景观,神色倒是淡定。他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再说佛手组织还在这里藏身,说不定我们看到的一切,都只是假象呢。” 一句话说得简瑶心里寒意更盛。 但终于还是看到活人的气息了。 街角,拐弯处,一间小卖部开着门。有灯亮着,橱柜里放着些廉价糖果、香烟、面条、卫生纸等。 简瑶握了一下薄靳言的手,走上前,问:“有人吗?” 有脚步声从里头传来,简瑶飞快打量,这看起来就是间简陋的小卖部,柜台后放着一个碗,刚吃完,还有一个红色塑料板凳。半掩的木门上,有人用彩笔写了歪歪扭扭的数字、英文字母:A、B、C、D、E、F、G、H、I、J……还有一些简单的汉子,看起来像是孩子在学写字。 一个女孩走了出来。 看不出到底是十五、六岁,还是十八、九岁,个子不高,俏丽的脸庞也有些稚气,但是打扮挺成熟——上世界七八十年代流行过的的确良衬衣、黑色健美裤、一双布鞋。简直就像小姑娘穿着老太太的衣服。但她这一身穿着,又跟周围环境很搭,同样的陈旧过时很多年了。不过她那双眼睛,却是黑白分明很有灵气,盯着他俩,问:“你们是从哪儿来的呀?” 在这短暂瞬间,简瑶已将她快速打量了一番。她头发梳的马尾辫,双手都无异样,肤色是呈太阳长期晒过的健康小麦色,双脚脚踝上有些许泥渍,还有轻微的划痕,更像是长期田间劳作留下的。看不出什么异样。于是她笑了笑说:“你好,我们俩是搞户外的,坐的船意外沉了,迷路到了这个镇上。请问这是哪里啊?” 女孩眨了眨眼睛,说:“这是知子洲啊。” 她说的倒跟阿鸿的一致。 女孩却又看向简瑶身后的薄靳言,说:“他怎么了?” 简瑶的目光也落在薄靳言染血的裤管上。刚才的小规模泥石流,虽然两人反应快逃过一劫,而且她只受了点轻伤,但薄靳言的伤势却挺不轻,一只脚踝肿得老高,双腿上也全是伤痕。虽然他一路一声不吭,但脸色着实难看,可见肯定疼得厉害。她也很害怕他的伤口会发炎恶化。于是继续笑着说道:“他受了点伤。姑娘,你这里有手机,或者电话吗?我想打电话给朋友。” 女孩倚在门边,却摇了摇头,说:“我们这里没有电话,也没有你们说的手机,我也没见过手机。妈妈说,是因为天上没有信号。”她往阴沉的天空一指。” 简瑶万万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结果,愣住了。薄靳言从背后将她的手一握,示意她不能心急。这动作却被女孩看到了,她“哇”了一声说:“你们俩是情人吧,我觉得你们感情真好。” 这话语着实天真烂漫,简瑶勉强笑了笑,振作精神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邱似锦,繁花似锦的似锦。” “那么似锦,我想再问问你,这里有没有医生,可以替他治伤呢?” 这个问题对于邱似锦来说,似乎好回答多了。她从门内跳出来,说:“我们这里有一个医生,就一个。跟你们一样,也是从外面来的。医生很好很好的,我带你们去。” —— 走了大概半条街,一路终于又看到几个人。都是当地村民打扮,跟邱似锦的打扮一样不入时。还有一个人,担着两桶水从街边走过。据邱似锦说,小镇没有自来水,大家要用水,都要到镇上几口井里去挑。井水干净得很,可以直接喝。 村民们看到薄靳言和简瑶,他们都会停下来惊讶地看。可见这里平时真的很少有外人来。简瑶只得硬着头皮,牵着薄靳言继续往前走。邱似锦依然蹦蹦跳跳,还一路跟旁人打招呼,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却又不知,佛手的人,是否真的藏匿在这小镇里? 前方有一座小房子,门开着,门口放着几盆绿植,窗户上挂着一个旧旧的红十字小旗。房子虽然旧,然而并不妨碍这里窗明几净、绿意盎然。这几乎是简瑶走入小镇以来,看到的最有生气的一个家了。 那便是医生的家。 邱似锦率先跨进去,大喊道:“医生!温医生,有病人啦!” 简瑶扶着薄靳言,慢慢跨进去。 一个男人站在屋内,接近一米八的个头,身材偏瘦,穿一身白大褂,竟有几分一尘不染的风韵。他闻声转过头来,脸上已带上了温暖的笑:“似锦,又来捉弄我……”看到薄靳言和简瑶,他怔住。 简瑶也没想到,在这个死气沉沉的诡异小镇,居然会看到这样一名医生:相貌清俊、气质儒雅,言笑晏晏,眉目有光。 即使站在这个简陋的房间中,也掩饰不住他一身温暖又明朗的光芒。 她的心中突然就想起了傅子遇。两人虽然长相不同,气质竟然如出一辙。她的喉咙忽然有些发干,脑海里竟冒出个念头——幸好薄靳言还看不到。这时温医生已开口了:“你们二位是?” 简瑶这才不着痕迹地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答:“我们是途经这里的背包客,船沉了,意外来到这个岛上。我先生的腿受了伤,医生你能帮他看一下吗?” “好的。”温医生立刻在薄靳言面前蹲下,简瑶扶他坐下,邱似锦则在一旁好奇地看着。简瑶看那温医生的手法十分娴熟专业,放下心来。 “这伤口是怎么弄的?”温医生问。 简瑶如实答道:“我们遇到了泥石流。” 温医生点点头,指挥似锦拿来医疗用品,开始给薄靳言处理伤口。而薄靳言始终不发一言,不知在想什么。 好在没有伤到骨头,温医生替薄靳言处理好伤口,又包扎好,然后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也开了药。最后笑着说:“看来你们要在知子洲呆上一段时间,养好伤,才能离开了。” 交谈中,简瑶和薄靳言也得知他全名叫温榕,很儒雅的名字。温榕以前在大城市做医生,收入很高也很忙碌。跟许多逃离北上广的年轻人一样,他厌倦了快节奏的生活。一个意外的机会,来到这个小镇,深深被这里停滞的时光吸引和打动,于是留了下来,也开了这家诊所。镇上居民人数虽然不多,他几乎是闲散度日,养活自己却足够了。简瑶在很多古城啊小镇,见过不少他这样的人,所以倒也能够理解。 但是简瑶并没有主动问及佛手组织的存在。温榕也没有提及。 至于电话、网络?温榕也有些遗憾,这片山区确实没有。 从温榕的诊所离开时,天已渐黑了。简瑶搀扶着薄靳言,下意识回头,就见温榕已脱了白大褂,只穿了白衬衣和黑色长裤,双手插裤兜站在门边,微笑着在送他们。而邱似锦倚在他身边,拉着他的手臂,很粘他的样子。 简瑶心中也有些莫名的感慨。不过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落脚过夜。再想办法逃离这个小镇或者与总部联络。 小镇到处是废弃的房子,他们没费多少工夫,就找到一处相对干净的平房。平房里桌椅床柜都齐全,虽然有些老旧。门口还有个小院子,院子里老树掩映、杂草丛生。刚才走过路口时,简瑶看到有一家门脸很小的餐馆,于是又去打包了两个饭菜回来。餐馆老板还腼腆又好奇地说:“你们就是那两个受了伤的背包客吧?”看来小镇非常小,他们俩到来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也不知这是福是祸。 天全黑了,雨滴轻敲窗棂。薄靳言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简瑶从柜子里找出一床旧被子,拍了半天,才勉强盖在他身上。薄靳言的脸色不太好,也许是伤口疼的,又也许是这里的环境太糟糕了。简瑶心中也是一片茫然,想来两人自探案以来,还没有过这样天涯落难的经历。 屋里没有电,她又找来了一盏煤油灯。这下薄靳言倒是笑了,问:“你是百变小叮当吗?”简瑶微笑说:“现在知道带我上路的好处了吧?”上了床,依偎在他身边。 摇曳而朦胧的灯光,照得整间屋子都好像幻境。周围极静,静得像个僻静山谷。仿佛这小镇上残存的那些“遗民”,天黑后就全部入睡了,更添几分诡谲感。 薄靳言一只手抱住她,另一只手却依然带着阅读器,在读朱韬队长给的那份珍贵的资料。屋内光线很暗,简瑶都不太看得清纸上的字,他的阅读器却清晰如昔,将一行行字读了出来。只是偶尔,会有“滋滋滋”的细杂音。 一个小时后,薄靳言把整份资料“看”完了。资料上着重记载了佛手组织最近的几次交易、内部运营结构、合作关系。但是对于核心人员结构、包括老巢所在,却没有提及。 “看来……”薄靳言说,“提供这份资料给朱韬的人,所知的有限。又或者是……这份资料,并不是完整的。” 简瑶点点头,把笔记和阅读器重新放进包里,再把温榕开的药递给他。薄靳言却说:“我们包里不是带了消炎药吗?我要吃自己的。”简瑶一怔,问:“为什么?” 薄靳言说:“这里若真是佛手老巢,我们今天接触过的四个人,你能确保哪个不是面具杀手的人?佛手的人或许不认识我们,但面具杀手一定认识。” 简瑶听得心头悚然一惊,将温榕开的药丢到墙角,从包中拿出自己的消炎药。 等薄靳言吃完药,她提起床边一支木棍站起来,说:“我今晚守夜。” 薄靳言却一把将她拉回床上,说:“不必。与敌周旋最重要的就是审时度势,以最小的付出获得最大成果。今晚我们应该好好睡一觉,补充体力。他们如果不清楚我们的身份,今晚肯定不会轻举妄动。如果清楚了,我们两个就如同瓮中的鳖,早就该动手了,还让我们去看看病吃吃饭逛逛街?所以,薄太太,就像在家里一样,今夜我们没有危险,好好睡一觉吧。” 简瑶被他说得哭笑不得,但想想也是,都到敌方老巢来了,他俩再机警,也难以一敌百。还不如睡觉。于是把棍子靠在床边,听了他的话重新躺下。 子夜更加寂静,简瑶的手脚即使在被子里也十分冰冷,薄靳言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又将她的双足放在自己热乎乎的大腿上。简瑶不依,心疼地说:“那样你会冷的。”薄靳言却笑了一下说:“噢,说得好像以前冬天你每晚没有舒舒服服地把脚放在这里一样。”简瑶笑了:“可是现在,你受伤了。”薄靳言答:“然而为了你,我温度仍在。” 简瑶嘴角含笑靠在他的手臂上,大约今天实在太累,很快就睡着了。睡着了。薄靳言起初呼吸沉稳均匀,过了一会儿,察觉简瑶已呼呼大睡,却慢慢地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听着窗外的雨声,许久,都没有阂上。 后半夜,雨停了。 小院里全是湿漉漉的泥,树叶在夜色里往下滴着水。 一双半旧的军靴,踩在泥地上。那人穿着一身黑夹克,低头点了支烟,然后慢慢吐了口气。他的身后,影影绰绰,竟站了不少人。 那人抽着一支烟,还剩大半截,就丢在地上,一脚踩灭,又用泥揉了几下,然后说:“这两个人来得蹊跷。阿悦的船在外围又被警察端了。八成是警察。明天跟老大汇报一下,干掉他们。” 第108章 简瑶这一觉竟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当她睁开眼时,察觉身旁已没有人。抬头望去,看到院子里一抹熟悉的身影。天已经放晴了。 她忽然释然地笑了。心情好像也轻松起来。 那个人啊,腿伤了,身在龙潭虎穴,也静不下来。不知道大早上的,一个人在院子里又憋什么坏招呢? 果不其然,没多久,薄靳言就撑着木棍,一瘸一拐风度翩然地走到她面前:“该去会会他们了。” 简瑶一怔。 晴天的小镇,似乎多了几分生气。路上多了些行人,房屋树木也显得清新多了。他们遇见简瑶和薄靳言,都投来好奇的目光,但是也还算友好。从外表看,真的只是贫穷落后山区的普通人而已。并且再次遇到了几个人担着水回家。简瑶一直观察着路上的每一个人,却不知道“佛手”们,又藏在哪里?会否就在某栋楼上,窥探他们呢? 很快,他们经过了医生的诊所。简瑶想去再拿些纱布绷带和外用药,这样以后就可以自己给薄靳言换药。她扶着薄靳言掀开帘子进去,就是一愣。 今天诊所里有病人。 一个粗壮的男人,坐在诊疗桌后。穿迷彩服,黑靴,寸头。面目粗狞。简瑶注意到他虎口有茧,腰上鼓起一块。当他转动身体,简瑶看到那是一个空的枪套。 男人转头看到他们,也愣住,露出戒备神色。简瑶非常淡定地挽着薄靳言,走过去,就坐在他的旁边。薄靳言也是一脸淡然。 这时温榕撩开里屋的帘子,走了出来,看到他们三个坐着,也是一怔,然后对那男人笑着说:“你的药拿来了。” 男人接过,又掏出钱放在桌上,然后斜一眼旁边的简瑶和薄靳言,然后抬了抬下巴,问:“他们是谁?” 温榕不急不缓地答:“路过的背包客,也是病人。” 男人似乎对他的话还蛮信服,点了点头,又看一眼简瑶二人,起身走了。 这时内间的帘子再次掀起,却是昨晚的姑娘邱似锦,走了出来。她的脸蛋红扑扑的,看见简瑶二人,很开心:“你们又来啦?放心,温医生的医术最好了,肯定很快就能好。” 温榕笑了,伸手摸摸她的头:“去喝点水。”邱似锦非常听话的点头去了。 简瑶对温榕说明了来意,柜子里就有现成的纱布什么的,温榕拿了给他们,又给了几天的口服药。简瑶笑着收下了。 “你经常会有病人?”薄靳言忽然问。 温榕没抬头,答:“说不准,有时候多,有时候少。” 薄靳言:“医生的病人都是什么样的人?” 温榕笑了一下说:“什么样的人都有。医生不挑病人。” “像刚才那样的罪犯也有吗?” 温榕的手顿了一下,抬头看着他,目光清沉如水,看不出喜怒:“你是什么人?” 简瑶盯着他俩不说话。 薄靳言的唇角慢慢弯起,答:“能到这里来的,会是什么人?” 温榕静默片刻,说:“不管是好人坏人,我是医生,既然已经身在这里,我只想救人。” 简瑶和薄靳言都没再说话。 临出门时,薄靳言问温榕:“如果想要离开这个小镇,应该怎么做?” 温榕静了一下,答:“可以从码头坐船走。码头是孙老板的产业。” 薄靳言:“怎么找到孙老板?” 温榕答:“他还开了一家客栈,就在镇子最西边。” 薄靳言点头:“多谢。”眼见温榕把他俩送出门了,而邱似锦又去了里间,不知道在干什么。薄靳言被简瑶扶着,走出两步,顿住,转头说道:“医生,珍重。” 温榕愣了一下,似乎也有些感动,而后笑了,点头答:“嗯,你们也是。在这里有什么事需要帮助,记得找我。” 两人往前走了一小段,简瑶说:“这个人看起来还蛮不错的。” 薄靳言没说话。于是简瑶也不多说了。 渐渐的,两人就走到了小镇最西。一桩灰墙白瓦的老楼,看着却比方便房屋更清新干净些,屋檐上爬满绿植,也更有生气。招牌写着“如意客栈”。 两人站在街角,望着那客栈。而客栈两旁的墙,就如同一双手,不断往后延伸,仿佛遮挡住了一切。从外头看,客栈里静静的,偶有人影闪动,却看不清所有。 简瑶说:“我们真的要去?” “嗯。”薄靳言淡淡地答,“这个小镇,最重要的交通方式就是水路。如果佛手在此,那么交通必然也控制在他们手中。他们既然察觉到我俩到来,以他们组织多年来缜密狠辣的作风,即使不确定我们的身份,也不会轻易放走。如果我们再不做什么,必然坐以待毙。不过,你忘了我是以什么身份,来到这里的?” 简瑶盯着他。 薄靳言笑了一下说:“笑面蛇九死一生,携带资料来见佛手,干嘛要杀掉?” 简瑶:“……这太冒险了!” 他说:“冒险的孩子才有糖吃。” 简瑶:“……万事小心。有什么事,站在我身后。好歹我现在身手远胜于你。” 她将他说过的话,又说了一次。薄靳言握了一下她的手,轻声答:“好。” 两人走进客栈里。但即使机警聪颖如他二人,也无法觉察到这客栈内外,此刻又有多少双眼睛,狠辣的、怀疑的、轻蔑的、好奇地……盯着他们呢? 一走入大门,便是一间花厅,甚至还装置得有小桥流水。几个男人坐在阳台旁,正在打牌,听到动静,全都转过头来。靠墙的吧台后,坐的也是个男的,举杯正在小酌,半眯着眼看着他们,忽的笑了。 这客厅里的气氛,忽然好像变得有些紧张尴尬起来。就好像始终平静的湖水,终于被微风吹动了,人人的影子,也变得模糊起来。 薄靳言走到吧台前,说:“我们要一个房间。” 吧台后的男人约莫三十四五岁,长得高而白净,还戴着副眼镜,看起来笑眯眯的很斯文。他说:“哦,好,住几天?” “三天应该够了。” 他也没跟他们要身份证,收了钱,直接把房开好,递给他们房卡,然后微微一笑:“祝你们在这里住得愉快。” 简瑶一直非常冷静地观察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方青曾经说过,真正身手好的高手,身上都有“气”的。简瑶现在慢慢也有了感觉。只觉得这些人都不是简单角色,加在一起,她完全不是对手。 薄靳言说:“谢谢。”牵着简瑶的手,走了两步,转头又说道:“对了,不知能否给我带个话?” 白净男人抬头看着他们。 第109章 潮水轻轻拍打湖岸,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天和水。他们虽然身在虎穴,可白净男给他们开的房间,居然还不错,应该算是客栈景观最好的房间了。简瑶把整个房间彻底检查了一遍,没有暗藏的摄像头和监控装置,这才放下心来。他们突然到来,想来这些罪犯也来不及准备。 薄靳言靠坐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受伤的那条腿用枕头垫起来,很闲适放松的样子。简瑶站在窗边,时而看向窗外,时而看向他,忍不住说:“你确定他们会把话带到佛手组织的高层那里?” 薄靳言答:“确定。显然佛手的控制者对朱韬的那份笔记,十分在意。我提到这个,他们就一定会见我。” “万一他们直接杀了我俩,抢走笔记呢?” 薄靳言说:“要杀早在船上杀了。不杀就说明还有利用价值,有利用价值,我们就还有生机。有一线生机,就可以扩展出无限可能。”然后笑了一下说:“我们本就想在佛手中,找出面具杀手,同时将此组织一网打尽。现在有机会直接杀入他们组织内部,朱韬多年来没做到的事,我们阴差阳错做到了。也算是因祸得福。” 简瑶居然也被他说得有些跃跃欲试。忍不住失笑,他就是有这样的魅力,在任何险境下,也令你看穿眼前的层层阴霾,看到背后跳跃的希望。 “咚咚——”有人敲门。简瑶看了眼薄靳言,离他们进入这家客栈,过去才不到半个小时。 简瑶打开门,进来的人就是那白净男人。他微微一笑,语气深沉:“笑面蛇是吧,有人想见你们。” —— 一个庭院,一张石桌,一个棋盘,一个男人。 午后阳光正好,他坐在棋盘旁。身上穿的是一件黑色夹克、休闲西裤。脚下踩着高筒皮靴。靴上有泥。侧脸深邃,剑眉星目。 他的身旁,庭院的四个角落里,站了几个男人。全都持枪,面目冷静无情。 白净男人将薄靳言和简瑶引到这里,只微笑示意他们过去。简瑶打量完四周,踮脚在薄靳言耳边低语。墨镜遮住了他的眼睛,旁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听完她的话后,他没有任何表示,拄着昨天简瑶新给他找来的一只木棍,走向那人。 薄靳言在他对面坐下。 他在棋盘上落下手中白子,麦色手指上似是有光。他沉思了一会儿,才抬眸看着薄靳言:“瞎的?” 他问的是旁边的白净男,白净男躬身答:“是。” 话音未落,白净男忽然上前,手中不知何时翻出一把匕首,直抵薄靳言的双眼。简瑶大惊,伸手去拦。那人和薄靳言全都坐着没动。因白净男的身手十分之快,简瑶竟也只来得及抓住他的手腕,却无法阻止他向前。 一声轻响,薄靳言鼻梁上的墨镜被挑落,刀锋势不可挡直至他的眼皮。薄靳言闭着眼完全不躲不避,直至刀尖完全停在他的眼皮上。 简瑶惊出了一身冷汗,暴喝道:“你们什么意思?” 薄靳言居然笑了一下,说:“老婆,他们只是想试试。你看,刀尖还差1毫米,才能刺破我的眼睛。呵……不过是一双废了的眼睛,佛手想要便拿去吧。不过天底下没有白拿的东西,你们拿什么跟我换?” 一番话说得邪魅狂妄无比,真的像是一个不顾死活的贪婪狂徒。那人忽然“哈哈”大笑,说:“秦生,放下刀。”原来那白净男叫秦生。 秦生也放下刀,退到一旁。那人又问薄靳言:“听说你有东西要交给我?” 薄靳言答:“是的。” 那人又问:“那东西怎么落到你手里?” 薄靳言:“我的人一直盯着朱韬。” “为什么就你们俩来了?” “他们被条子端了。我们跑得快。是一个叫阿鸿的小弟带我们来的。但是在河岸边遇到了山体滑坡,阿鸿掉下山坡死了。” 那人转头看了眼秦生,秦生点了一下头,确定的确有阿鸿这么个喽啰。那人又笑了一下说:“阿鸿死了,你们怎么没死?” 薄靳言静了一瞬,慢慢地答:“因为阿鸿是我杀的。” 此言一出,连简瑶都是一怔。那人也和秦生交换了一下眼神,厉声道:“什么,你杀了我们的兄弟?”旁边持枪的人也全都端起枪,瞄准了薄靳言。 薄靳言却嗤笑了一声说:“当时山体滑坡,只有一棵树,我们都抱住,树会断,大家都会死。阿鸿手脚没我老婆快,没抱住,还想拖我们下去。我踢他一脚下去,有什么不对?换你们不会这么做?” 那人和秦生都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秦生问:“是在哪里?” 薄靳言说了方位。立刻就有个手下走了出去,看来是要去查探了。 那人让人端了杯茶上来,薄靳言慢慢喝着,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简瑶却差点为薄靳言的机智赞叹了。需知两人熟知犯罪心理,既能看穿别人的谎言,自然也知道怎么说谎最真实。阿鸿的死,本来旁人看来会觉得蹊跷。被薄靳言这么一说,反而显得真实可信,同时也彰显了他本人“狠毒张扬”的个性。 那人喝了一大口茶,终于开口道:“东西呢,交给我吧。” 薄靳言却慢慢啜了一口,说:“我要交给的人,不是你。” 那人一怔,秦生也抬眸。 薄靳言冷漠地一笑,说:“我要见的,是佛手的老大。你根本就不是老大,顶多也就是个得力手下而已。我为什么要交给你?我这么有诚意,差点栽在条子手里,又在河水里泡了一夜,才把东西送过来。你们再三试探,他妈的欺人太甚。既然你们瞧不上,老婆,我们走!” “等一下!”秦生却伸手拦住了他,然后看一眼自己“老大”,两人目光交触,秦生笑了,说:“算了,纶哥,咱们不扮了,都被他看透了。”那纶哥盯着薄靳言,意味不明地笑了,低头点了根烟,半眯眼看着他们。 秦生问:“赵纶确实不是我们老大,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薄靳言冷笑了一下说:“我的外号叫什么?” 秦生:“笑面蛇。” 薄靳言:“那你还问什么?你以为我是怎么得到这个江湖名号的?身为蛇者,还是令人防不胜防的笑面蛇,就是要比警察更机警,比同类更凶狠。你问我怎么看出来这位坤哥不是老大的?他从头到脚,满满地都是破绽!” 秦生一愣,赵纶则被一口烟呛在喉咙里,剧烈地咳嗽起来。 而简瑶看着一院子的歹徒们,明显都有些放松警惕,枪口全都放下了,在听薄靳言说话。简瑶心头一松,又有些好笑:靳言说得没错,他正在将一丝生机,扩展成无限可能。只是……不要演得太过啊,“身为蛇者”这种话都出来了……她脑子里忽然冒出个不合时宜的念头:当初她和子遇、安岩一起在家看连续剧时,就不该让他在旁边坐着看书的…… 第110章 “我老婆看到,你的靴上有泥,一直溅到裤腿上。昨天白天并没有下那么大的雨,直至前半夜才下。后半夜,雨又停了,现在天放晴了,地上的水都干了。你靴上的泥溅得那么高,说明你昨夜出去过。最近江湖无大事,昨晚也是。我想需要佛手老大半夜去查探的事件几率,是非常小的。更可能是一员手下。 况且从这客栈、庭院、摆设各处看,老大是一个很有品味、整洁、讲究的人。他绝不会不把靴上的泥擦干净,就出来见客人。 你的手指上有油,身上还有明显的食物的气味。要我说清楚吗?你刚吃的包子,手都没来得及擦,就被叫出来见我们了。佛手的人,敢这样对待自己的老大吗?我想见我笑面蛇,还不至于不让老大把一口吃的吃完。 别的就更不用多说了。你说话间有多次停顿,我猜你是和这位生哥在交换眼神,拿不定主意;你喝这极品铁观音,用的是牛饮,我听到了咕噜一大口;你动不动就发怒,让手下拔枪对我,这些,都完全不符合……一个真正的老大的样子。” 那坤哥瞪大眼,秦生却已笑了。简瑶却依然有些担心——薄靳言这样锋芒毕露,也不知是福是祸…… “那你说,一个真正的老大,应该是什么样的?”一道低沉、平和的声音在众人背后响起。 赵坤和秦生同时一怔,其余持枪众人也神色一凛。那人却一抬手,制止了他们出声,然后缓缓地走过来。赵坤立刻起身,让出位置。那人慢慢坐下,看着对面的薄靳言。 简瑶心头一跳,也仔细地打量着他。 他竟只有三十二三岁的样子,个子很高,相貌普通,但那双眼黑亮无比。他穿了件亚麻长衫、亚麻裤子,手十分修长白皙。整个人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气质。你说他面有凶相吗?没有,他看起来甚至挺安静的。但你觉得他会是一个好相与的角色吗?不,完全不会。他明明特别安静,可你看到他时,就是会心头一凛。 薄靳言的手指在棋盘上慢慢敲了几下,然后笑了。 他说:“一个真正的老大,我笑面蛇追随的人,他必然是沉稳果决、心志坚定。谋划于千里之外,而不需要自己连夜跑弄得一身泥。他心思谨慎,不轻易相信别人。但一旦获得他的信任,那就是青云直上,乘风破浪。你若背叛他,那就是赶尽杀绝、死无葬身之地。 他很有品味,虽然我看不见,但是我想他无论穿着、打扮、气质,都是跟这些莽夫不同的。 佛手这个组织,能在十年间崛起为西南最强,而且完全让警方摸不到套路。老大一定具有超乎常人的智力、机警、忍耐力和狠心,才能做到。” 秦生嗤笑了一声:“这马屁拍的……”话没说完,那人就看了他一眼,于是他闭了嘴。旁边的赵坤看得忍不住笑了出来,低骂一声:“傻逼。”人家正夸老大呢,你却说人家拍马屁,这不是当着面说老大没有那么牛逼?不是傻逼是什么。 那人微微一笑,对薄靳言伸出手:“我就是佛手。” 薄靳言看不见,手自然停着没动。佛手竟也十分耐心地说:“我们握个手。” 薄靳言伸出手,与他相握,语气竟也有些激动:“我……是笑面蛇。” 简瑶在旁边默默地看着。 谁知佛手却也看向她:“这位是?” 薄靳言笑了一下,将她的肩膀一攀:“我的女人、眼睛。从出道就跟着我混,我唯一的心肝宝贝。” 其实这样的话,薄靳言以前在床上也说过。但是简瑶万没料到他今天以“笑面蛇”的人格状态,依然能够这么自然而然地说出来,只是带上了几分狂狷。不过她冷冷一笑,朝佛手点了一下头:“老大。”依然维持自己冷面女杀手的形象。 佛手一笑,对薄靳言说:“哦,混着混着就混到床上去了?” 薄靳言哈哈大笑,手还捏着简瑶的腰,很不安分又很钟爱的样子。 佛手说:“东西呢?” 薄靳言答:“就在我们昨晚住的院子里,正西方向,往下挖两尺半,就能找到。” 佛手看一眼赵坤,后者立刻沉着脸带人去了。佛手微笑说:“你带来了我想要的东西,佛手佛心,我一向赏罚恩怨分明。你希望得到什么报答?” 薄靳言静了一瞬,慢慢笑了。简瑶也配合地露出微笑。 “我希望……”他说,“留在佛手,青云直上,横行无忌。” —— 简瑶和薄靳言又回到了那个房间里。 简瑶问:“他会相信我们吗?” 薄靳言答:“他若不相信,我们现在已经死了。其实从我们踏进这间客栈开始,如果令他们稍微起了一点疑心,就已经死了好几回了。” 简瑶回想起他刚才跟众歹徒周旋的过程,他侃侃而谈的姿态,还觉得像做梦一般。这个人,真的是到什么时候都无所畏惧,“横行无忌”…… 不料薄靳言话锋一转:“不过,以佛手的谨慎严厉,此刻应该已经派人离岛,去查我这个’笑面蛇’的一切了。” 简瑶吃了一惊:“那怎么办?” “呵……”薄靳言轻笑一声,“我俩失踪,警方现在肯定找得热火朝天。而笑面蛇被杀团伙被一网打尽、悦哥被击沉这种事,警方肯定是秘而不宣的,避免打草惊蛇。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在各方打探笑面蛇的消息,朱韬既然能得到那本笔记上的珍贵资料,当然是个有脑子的。船上的喽啰并没有死绝,还有被警方俘虏的。朱韬肯定能知道我假扮笑面蛇的消息。现在突然有人来打探有关笑面蛇的一切,说明什么呢?朱韬一定会将计就计、以假乱真,然后顺藤摸瓜找过来。薄太太,我们有救了。” 嗳?简瑶眨了眨眼,照他这么说,不仅不是坏事,还是好事了?是不是这一点,根本也在他的算计中呢?这家伙,耍起心机来还真是个十足十的心机男。她心情一松,握住他的手问:“那么薄先生,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薄靳言捏着她的手心,姿态闲淡地说:“薄太太,我们作为笑面蛇和响尾蛇继续潜伏,成为佛手的一份子。在他们察觉我们的真实身份前,找出隐藏在佛手中的面具杀手。他认得我们,现在大概已经认出我们了。不过,面具杀手是不会真正甘于屈居任何人之下的,身为一个顶级的精神病态连环杀手,他看佛手的这些罪犯,就像看白痴一样。所以,他必然也不会向佛手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也会有顾虑,无法直接戳穿我们的身份。所以,利用佛手,与面具杀手周旋,博弈行走于三方的刀尖之上,就是我们的生存之道。” —— 与此同时,也有人,正在讨论他们。 小镇上,另一幢更加隐蔽的房子里,佛手坐在书桌后,安静的抽着烟。旁边的沙发里坐了四个男人。这间房正是佛手的首脑们召开会议的秘密所在地,普通人是根本不准进来的。 赵坤开口道:“阿生,今天就我们俩见到他们了,你怎么看?” 秦生说:“那男的是很聪明,也有心机,狠心,但是……” “但是什么?” 秦生笑了一下:“我觉得他看起来好像又有点蠢,讲话挺蠢的,有点假天真,哈哈。” 赵坤也笑了,看向佛手,只见佛手的嘴角也有一丝笑意。 “阿坤,你昨晚回来时,提议干掉他。现在呢,你怎么看?”佛手开口问道。 赵坤原本是坐在沙发扶手上的,双臂往后一枕,靠在墙上,答:“没必要杀,他不是警察。” 一直沉默的另外两人中,有一人三十余岁,长得白净,眉目清朗。然而他穿着皮衣,染了黄发,气质却桀骜得很。他轻哼一声,冷冷道:“何以见得?”这男人名叫顾安,这些人中以他和赵坤的性格最为桀骜,所以互相总是不对付。 另一人却只有二十七八岁,是个穿着黑衣的单瘦男人。名叫郑晨。在座的人中也只有郑晨背着枪,坐的离佛手最近。无论大家说什么,他都只是沉默地盯着桌面,眼睛半开半阖,似在打瞌睡。 面对顾安的质疑,赵坤只是笑了一下,说:“跟你说你也不懂,难道你不相信老大的判断力?” 顾安白了他一眼,也看向佛手。 佛手虽为佛手,行走江湖也有名字,叫宋堃。他捻灭烟头,开口道:“阿坤说得没错,他们不是警察。这些年来,我们见过的卧底,哪个不是夹着尾巴做人?也许一心向上爬,但绝不会暴露锋芒。哪像这个笑面蛇,贪婪、狠心、狂妄,虽然眼瞎了,还比你们几个都聪明。个性太突出了。”他笑了一下说:“阿生说得对,他还有点自以为是的幼稚,情商似乎不是很高。不过正是这样,这个人我才真的敢用。要是没有一个缺点,让人捉摸不透个性,那这个人就太不真实了。那我宁可杀掉,也不能放在身边。” 秦生、赵坤和郑晨都点了一下头。顾安则笑了笑说:“还是老大看得准。” “不过……”秦生开口道,“他那双眼,是不是真的瞎了?” 顾安说:“叫温榕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温榕很快就来了。 这间房里原本就还有张空沙发,温榕进来微笑着和众人打了招呼,然后在空位坐下。宋堃这几年来最得意的,就是这几个手下,江湖人称佛手的“五罗汉”。他看着温榕:“那个笑面蛇,去过你的诊所了。他是真瞎子吗?” 温榕接过阿坤递来的烟,吸了一口,抬起头答:“我没有专门检查过。不过应该是真的。我仔细观察过他的言行举止,假的不可能装得这么像。” 第111章 薄靳言推断得没错,此刻,朱韬正为了找他们,忙得焦头烂额。 沉船上没有找到他俩,也没找到那份资料,尸体也没有打捞到。朱韬坚信他们没有死,只是不知飘零何方。所以加大搜寻力度沿着水路寻找。 船上的喽啰没有死绝,可是严加审讯后,他们竟然也不清楚佛手老巢所在地。朱韬不清楚佛手内部到底是怎么运作保密的,但从此可见组织管控之严密。但朱韬也听说了,薄靳言在船上居然冒充“笑面蛇”,这才得以逃过一劫。这令朱韬又好笑又感动。没想到这位犯罪心理学大师真能忽悠住一帮罪犯,于是更加坚定了他们不会轻易遇害的念头。 这天,他得到消息,有人在暗中打探有关笑面蛇的资料。这条小线索,让朱韬留了神。须知经过警方的二次打击,笑面蛇的那个小组织早已全军覆没,几乎是一夜间在他们的江湖上销声匿迹。笑面蛇的死,也被朱韬暂时封锁了消息。他一向喜欢低调谨慎,凡事留后手。 所以关于这条线索,朱韬足足沉思了有好几分钟,推断着多种可能。 首先,对方会是谁? 在这次事件之前,笑面蛇就已被朱韬打击得奄奄一息,所以当时才绝地反击来攻击朱韬。最近,与笑面蛇有重大利益关系的,只有佛手组织了。 笑面蛇组织覆灭的消息,倒是已经传开了。佛手组织如果得到这个消息,理应按兵不动,而不是在这个时候暗中打探。而且并非打探资料的下落,而是笑面蛇姓谁名谁生平资料…… 朱韬心头猛的一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涌进脑子里。这念头令他浑身的血都开始发烫。 佛手得到资料了! 他们得到资料,就意味着薄靳言和简瑶也落到他们手中——沉船当晚天黑人杂,有人趁乱带他们逃走不是不可能的。 可如果他们已经识破了薄靳言的身份,又何必再费事打探笑面蛇的消息? 他又想起船上一名喽啰说过的话:“他说他是笑面蛇……跟我们悦哥称兄道弟,很霸气……” 骗得了喽啰,说不定也骗得了大佬。毕竟那些犯罪心理学家,都挺能忽悠的。 朱韬心念转了又转,叫来一名心腹手下,如此再三叮嘱了一番。最后说:“这次盯紧佛手的人,跟紧了!最好能顺藤摸瓜,跟去他们的老巢!” 手下领命去了。朱韬思忖了半天,到底那个猜测太吓人——薄靳言和简瑶已经阴差阳错地抵达佛手老巢,成为卧底——他叹了口气,北京特案组的另外两位成员方青和安岩,得到消息已经带着一支精锐小组赶过来了。如果到时候还是得不到薄靳言和简瑶的下落,他也许就要动用最后那一步棋了。那颗埋藏有五年的棋子…… —— 佛手派来打探笑面蛇消息的,是一个机警又不起眼的老江湖,叫阿明。只是传言笑面蛇的组织被一网打尽,见过笑面蛇真面目的人又极少,一时半会儿也打探不到确切消息。 过了没两天,阿明就听说警方也在四处疯狂搜寻笑面蛇。这令他心头一凛,行事更加紧密。 好容易在几层关系的安排下,见到了一个据说是曾经笑面蛇手下的人。为躲警察,躲得很深,好不容易他才找到。 双方约在一家嘈杂的市井小餐馆见面。为此,他还付出了3万元的信息费。 对方是一个蓬头垢面的青年男人,只手虎口的刀疤和隐隐露出的纹身,显示出隐藏的身份。一见阿明,就急不可待的要钱。阿明冷笑了一下,把信封丢给他。他又仔细点了钱,这才笑了一下,把钱紧紧实实地藏在怀里,问:“你想问什么?” 阿明一一问了笑面蛇的身高、长相、过往经历,对方也简单明了的答了。阿明又问:“他们的船上次怎么出了事?”对方恹恹地答:“我不知道。我那天要是在船上,现在还能坐在这儿跟你讲话吗?” “笑面蛇有相好吗?” “当然有,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天天带在身边。我们只能看着。” 阿明又笑了一下,给他点了根烟。两人抽了一会儿,阿明说:“他的眼睛一直那样吗?” “一直那样。”对方头也不抬地答,忽的一愣,疑惑地说,“你见过我们老大?” 阿明笑笑,没说话。 —— 秋高气爽,天色明媚。简瑶扶着薄靳言走下楼,就看到庭院里一片寂静,坐着四个男人在打牌。赵坤、秦生也在其中。 “A!A死你!”顾安讥笑着抽了张牌丢在桌上,其余三人全都冷着脸,顾安却已将桌上的钱全收了,然后抬起头来,看了薄靳言和简瑶一眼。 “呦,阿蛇来了。”秦生同他们打招呼。阿坤照旧点了烟,淡淡地不太搭理人的样子。郑晨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没说话。 “同桌针锋相对,必是地位相同。”薄靳言在简瑶耳边低语道。简瑶维持冷面女杀手形象,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然后拉了把椅子过来,让薄靳言坐下。 “他俩还说悄悄话。”秦生笑了,其余三人也笑了。薄靳言淡淡答:“当然。”然后低头亲了简瑶一口。 “来一把?”阿坤问。其余三人也看着他。 “瞎子怎么打牌?”郑晨出声。 “我有我的眼睛。”薄靳言说。 郑晨让开了。简瑶坐到了薄靳言的身边,替他抓牌,抽到什么牌,就在他耳边低语。两人配合得极为默契,顾安三人都是老牌精,第一局却也全输了。薄靳言让简瑶收起所有的钱,抬头对郑晨说:“瞎子能打牌吗?”郑晨笑了:“能。”秦生说:“哎呦,把我们几百年才笑一回的阿晨都弄笑了,蛇哥你可真有本事。”薄靳言“呵呵”笑了,说:“他只是太幼稚而已。”一句话说得男人们全笑了,郑晨笑不出来。 这时顾安从怀里掏出个手机,丢给郑晨:“你让我带的。等到了外头,就能用了。” 郑晨接住,是部新手机,他微微一笑,坐到旁边去摆弄了。 几个人当中,郑晨算是跟顾安关系稍微好点的。 阿坤递给薄靳言一支烟,又替他点燃。薄靳言动作十分娴熟地抽了起来。秦生也给简瑶递烟:“蛇嫂,来一根?”简瑶刚要接过,薄靳言却说:“她不能抽。”含着烟又摸牌,淡淡道:“我打算让她怀孩子。” 这句话却是真话了。此情此景,身在这样一群人中,简瑶望着戴着墨镜的眼盲的薄靳言,忽的心头一阵暖流袭过。她用手指弹开秦生递来的烟,说:“算了,不抽也罢。”抬起头,望见薄靳言此刻的样子。他的嘴角有淡淡的笑,活脱脱一副狂徒模样。只觉得心疼,好心疼。 可是,为了求生,为了将这伙儿罪犯一网打尽,为了找到面具杀手,他可以变成任何自己憎恨的样子,并且不露任何马脚。 烟雾缭绕的牌桌间,简瑶抬起头,不露痕迹地仔细打量着这几个人。宋堃的心腹,大抵就是这几人了。可以感觉出来,他们虽然是宋堃的手下,但更像是兄弟,感情很深。 面具杀手……会在他们当中吗? 最慈眉善目者,就是秦生。从这两天的情形看,宋堃似乎把一些财务上的事,都交给他打理。也没见他动枪动刀什么的。他跟了宋堃有七八年了。 赵坤、郑晨、顾安跟宋堃的时间也都在三年以上,从时间上看,他们似乎都不符合面具杀手的身份。三人同样彪悍骁勇,是宋堃手下的猛将。赵坤沉稳些,年纪最大,郑晨沉默、年纪最小,顾安性格张扬,年纪适中。 但现在简瑶和薄靳言也不能直接去问:一年前发生在边境的那起案子,是谁用的斧头?一是怕佛手的人起疑,二是万一你问到的人,就是面具杀手呢? 至于面具杀手到现在为什么还不向佛手的人挑明他们的警察身份?薄靳言这样解释:“首先,对于面具杀手来说,这是非常刺激的一个挑战,他怎么会轻易终止?其次,如果真的挑明,宋堃必然追根究底,面具杀手藏着很多秘密,他跟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又怎么愿意将真实的自己完全暴露在他们面前?” …… 赵坤忽然问:“笑面蛇,听说警察到处在找你?” 薄靳言笑了一下,含着烟答:“那又怎样?”简瑶心头一震,狂喜暗生。 赵坤笑了一下:“不打算回去了?就留在佛手?” 薄靳言吐了口烟气,答:“哼,东山再起,又是一条好汉。” 赵坤笑了,秦生也笑了,郑晨也笑。笑这个笑面蛇虽是个厉害人物,但言谈举止间的确是有点单蠢,特别假特别装。旁边的顾安冷笑一声,说:“你就知道你一定能在佛手东山再起?凭你?”他一向是个刺儿头,见谁刺谁,赵坤等人也不以为意。 薄靳言抬起头,对准声音来的方向,一口烟吐了过去:“我能不能,不是你说了算。有勇无谋的蠢猪!” 阿坤三人哈哈大笑,顾安的脸一下子白了,还被薄靳言的烟呛得咳嗽,刚要发作,简瑶已经蓄势待发要挡着他,却在这时听到一声平缓的嗓音,从众人身后传来。 “阿蛇,我有事和你谈。” 众人全都放下牌站起来。 是宋堃,目色清亮含笑地望着薄靳言和简瑶。 第112章 薄靳言和简瑶二人走了,院子里好像一下子安静了。赵坤神色淡淡地站起来:“不打了,我去抽支烟。”秦生抬头看了看钟:“我也该去算账了。” 郑晨早已跟着宋堃走了。他无论见什么人,郑晨一定会在很近的距离保护着。顾安轻轻嗤笑一声,仿佛在嘲笑这些同伴们的突然回避。他也往庭院外走去。 赵坤的房子是在客栈旁的一幢黑色独栋。他性喜静素,所以房子也没怎么装修,只简单刷了一遍墙。他倒是喜欢种植物,所以绿植爬满了整个院子,所以这栋灰黑的房子看起来就还挺养眼的。 不过他的女人,却是个邋遢又疯癫的。三十岁的年纪,也犯了事,一次意外的机会,跟了赵坤。就一直跟到现在。虽然赵坤有时候也在外面鬼混,但女人不在乎。住在这间房子里的可是她。她是佛手五罗汉之一的女人,江湖上多少人要叫她一声大嫂? 这天赵坤回到家,听到女人在房间里跳舞,估计还在喝酒,他也没打招呼,径直回了自个儿房间。这间房是女人也不能进的,摆满枪械。佛手的几个兄弟倒曾经进去欣赏过,赞不绝口。 赵坤点了根烟,坐在窗边抽。这些年,烟瘾是越来越大了,毒品也有沾。他感觉自己的肺就快烂成了一个大窟窿。只是今天他抽得有点急,抽了一根又一根,眼睛始终盯着旁边的那幢房子——也就是佛手的客栈。 没有听到枪声,也没有看到那两个人的身影在任何地方出现。 赵坤抽完烟,坐回桌后的老板椅后,尼古丁的味道让他很放松,他双手枕在脑后,微微一笑。脑海中浮现的,却是第一次到薄靳言的院子外的情形。透过窗,他看到了两个人模糊的侧影。然后他把烟头丢进泥里,转头对手下们说:“他们八成是警察。明天跟老大汇报一下,干掉他们。” 可是这两人,现在却成了佛手面前炙手可热的新贵。 他们的命,还真是长啊。 赵坤意味深长地笑了。 与此同时,秦生真的回到了客栈一楼的帐房里,看手下几个会计正在算账。从小,秦生就喜欢这些数字的东西,曾经还考了会计证和注册会计师证。后来跟了佛手,却令佛手感觉如虎添翼。一起干了两年多后,佛手放心地把一切财务问题都交给他。若说五罗汉中谁最得佛手信任,秦生自认为是第一个。呵……佛手离不开他。 甚至可以说,他掌握了帐,就掌握了佛手的一部分命脉。 想到这里,秦生微微一笑。 而后他抬头,看了眼楼上,笑面蛇夫妇进去很久了,还没下来。 他向心腹手下递了个眼色,他的脸色并不像平时微笑可掬,而是带着几分阴冷和漠然。仿佛这才是这个男人真正隐藏的本性。 “盯紧他们。”秦生低声说,“任何风吹草动,第一时间报告我。是报告我,懂吗?” —— 在所有人中,顾安大概是过得最奢侈混账的了。客栈以东,最高的一幢房子,就是他占的。还专门叫了20个小弟翻修过。虽然小镇交通不易,硬是从佛手那里要来特批,运了一批进口家具。当然,他也给佛手送了一套顶级红木家具,很得佛手喜欢。所以别人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的家里同时有三个女人,而且哪个他看不顺眼了,还经常换新的。他的家里堆满了红酒。他喜欢皮草,还经常自己去旁边山上打猎,活剥狐狸皮兔子皮,做好了自己穿还送给那些女人。别说他手艺不错,做出来的皮草特别毛润光滑。 他同样嗜烟、嗜毒。佛手里谁都知道顾安老大毒瘾要是犯起来,那是最吓人的,说不定捉到人就砍,所以大家都躲得远远的。与赵坤的义气霸气、秦生的先礼后兵不同,他带小弟的风格,极为严厉乖张。谁合他眼缘了,他连自己的女人都给你玩,大把大把撒钱。谁惹他发火了,不管曾经立下多少功能,他同样把你打得体无完肤。但这几年,他又是佛手手下立功最多,风头最劲的。佛手似乎又对这个充满个性的手下,极为包容。所以尽管赵坤、秦生都不满顾安的崛起,但渐渐的,也只能跟他平起平坐。 此刻,顾安进屋后,先拎起一瓶酒,喝得昏天暗地。这时有一个女人缠上来,伸手就往他裤裆里摸。顾安一巴掌就把她拍到一边去,然后冷笑说:“滚开,也不照照镜子,自己是什么样子!”女人怕极了,赶紧跑进了房里,其它两个女人也不敢出来了,知道今天这位爷又不知道发的哪门子火。 顾安一个人跌跌撞撞走回楼上,关上门,往椅子里一躺,酒也丢掉不喝了。看着窗外阴霾的天色,慢慢地叹了口气。 他也盯着客栈的方向。但那里始终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动静。 呵……笑面蛇。 即将进入佛手,与他平起平坐的笑面蛇。顾安笑出声来,他突然从桌上抓起一把步枪,动作迅猛如同猎豹,一下子窜到窗前,瞄准了客栈的方向。 一直瞄着不动。 有喽啰经过,他不理。 有小镇居民经过,他也不理。 直至……视线中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高瘦、黑色短发,穿着白大褂,手里还拎着个药箱。那人平平静静地从客栈前走过,大概是又去哪里出诊了。 顾安最看不惯的,就是医生总是一副道貌岸然、温文尔雅的模样。他诡谲地一笑,低头瞄准。 枪口装了消声器。 可是当子弹射出窗口、穿过树枝、穿过风穿过街头,最后点中温榕脚边的地面时,他还是大大吃了一惊。他下意识就将医药箱顶在头顶,往旁边的屋檐下躲去。 温榕一张白皙的脸更加煞白,平稳了一下呼吸,他转头望去。却见幢幢房屋窗口空空洞洞,哪里有人?他寒着脸,快步离开。 郑晨靠在走廊里。背着枪,神色平静。 有喽啰从走廊尽头经过,看到他的模样,就知道佛手正有事跟人在谈,都不敢过来打扰。 郑晨最擅长的,就是静。曾经为了帮佛手杀一个人,他在边境的雨林里蹲了三天三夜,满身被虫蛇咬得鲜血直流,他就跟没事儿人一样。最后终于杀了那人,把头割下来带回来给佛手。 人人都说他是佛手的影子。他也愿意做影子。因为影子,并不是人人都能当的。那就是说,佛手放心地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你,只交给你一个人。你得悉他的所有秘密,你看起来是影子,却看到最多的黑暗和诡计。 第113章 墙上的秒针,滴答滴答一格格走着。郑晨眼观鼻鼻观心,已经等了有大半个小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中,也开始有了杂念? 赵坤的加入,秦生越来越受重用,顾安的崛起,现在又多了一个阿蛇……郑晨微蹙了一下眉头,抬起头,看向紧闭的屋门。以前很多次,佛手见人,都会带着他一起。这次却让他守在门外。 他们在谈什么?连他都防备着? 郑晨胸腹中涌起一股清寒之气。又静了一会儿,他抬眼,看到走廊内外没有别人,只有他。 他往门边挪了几步。 佛手办公室的隔音效果很好。但也不是完全密不透风。他闭上眼,收敛心神,仔细去倾听那微乎其微的声音。 —— “阿蛇,帮我查一件事。” 宋堃立在窗前,窗外是江与山,绿影交映。他看起来像只是一位俊朗沉稳的男子,可是交握的微微转动的手指,却透着令人捉摸不定的深沉气息。 简瑶坐在薄靳言的身侧,安静地看两个男人的第一次真正交锋。 薄靳言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点了点,笑着开口:“老大,有什么事,尽管交代。”他的语气散漫又冰冷,简瑶不得不在心中又给他打了个100分。 宋堃转过身来,笑了,走到桌前坐下,点了根雪茄,又递了一根给薄靳言。想起他看不到,看一眼简瑶。简瑶还没开口,薄靳言就已翕动了一下鼻子,然后说:“雪茄?味道太冲,我不喜欢。” 宋堃笑笑,把那支雪茄丢回盒子里。然后盯着薄靳言,说:“你把那个东西带来了,我很高兴。但你想要加入佛手,成为我的左右手,光有这个东西,分量还不够。所以,我想要你再办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办好了,你就是我佛手的兄弟。其他兄弟也绝无二话。” 薄靳言咧嘴一笑:“什么事?只要我能办到。” 宋堃却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从抽屉里拿出那份资料,修长的手指在笔记本的封皮上轻轻摩挲了几下,语气骤冷:“笑面蛇,这份资料,你是怎么拿到的?” 简瑶心头一颤。 是了,这份资料记录了佛手组织的很多机密,再顺藤摸瓜查下去,甚至有机会将佛手一锅端。宋堃看到这份资料的内容,只怕也是大惊失色。事实上,简瑶他们也不知道,当日笑面蛇是怎么得到消息,去袭击朱韬抢这份资料,然后朝佛手献宝的。现在佛手这么问,是试探,还是怀疑? 不过首先切不可露怯。于是简瑶首先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宋堃的目光很敏锐,瞬间就落在她脸上。那沉黑的双眼,像是要洞悉一切。 简瑶脸上似有似无的微笑不变。 这时薄靳言慢慢笑了,开口:“上个月,朱韬干掉了我八个兄弟。有的被抓,有的直接枪毙。我当然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老婆孩子都在昆明,我派人过去……消息,就是从他老婆家里探出来的。” 简瑶没想到他说出这么一番煞有其事胡说八道的话,宋堃听完后,微一沉吟,却拍了一下手,说:“忍辱负重、另辟蹊径、扭转局面,阿蛇,我没看错你。” 薄靳言笑了:“你不会看错我。到底是什么事,要交给我?” 他的语气有些急切,宋堃却不紧不慢地盯着他,然后笑了,说:“阿蛇啊,你虽然聪明,但阅历还是不够。你能把这份资料搞到手,却没想过,朱韬为什么能得到这份资料?” 薄靳言答:“他追着咱们查了这么多年,这些难道不是他查出来的?” 宋堃非常冷地笑了,说:“即使他查了十年,有些信息,警察也是很难从外部知道的。里面甚至涉及了我的一些交易细节。” 简瑶倏地睁大眼,薄靳言脸色一变:“你的意思是……” 宋堃看着他们二人,缓缓点了一下头:“我的身边,有内鬼。朱韬这个人不简单啊,埋了颗很深的棋子,在我身边。而且这个人的级别,一定不会低,否则无法得知那些机密。” “其实我起疑心很久了。这几年,我丢过三次货,都是4号,损失了几百万。送货的人也都不见了。他们还以为是黑吃黑,我怀疑是被警方端了。只是因为找不到这里,并且无法把我定罪,所以才没有采取进一步行动。” “你们是新来的,跟任何人都没有利益瓜葛。这份资料除了我,也只有你们看过。加之笑面蛇又这么聪明机警,我看这件事,只有你们能办。” “帮我把这个警察找出来,我要把他千刀万剐,以儆效尤。然后笑面蛇,你就顶替他的位置。” —— 薄靳言和简瑶漫步在河岸边。天就快要黑了,蜿蜒的河道、重叠的青山,仿佛没有尽头。河上一艘船都没有。可见这真的是被世界遗忘的一个角落,一座废城。 两人静静走了一会儿,简瑶说:“佛手给我们出了一个难题啊。” “是啊。”薄靳言叹道,“我们如果真的找出那名警察,他必死无疑,而我们自然也得到佛手的全部信任。我们如果找不出来……” “找不出来会怎样?” “佛手并没有什么,非用我们不可的理由。我们找不出那个人,除不了他的心腹大患,作为外人,又看到了他的机密资料……”薄靳言冷冷一笑,“你说他会拿我们怎么办?” 简瑶心头一沉。这个佛手,看似儒雅大气,实则心机深沉狠辣,不好对付。转念一想,也不知道那面具杀手,是怎么看宋堃的。他潜伏在佛手组织中,除了藏身之外,还为了什么?是被宋堃的人格魅力所吸引,还是……别有所图? “也就是说,现在宋堃身边,除了有一个警察,还有一个面具杀手。”简瑶说。 “是的。”薄靳言微微一笑,“你不觉得局面,变得更有意思了么?其实今天宋堃一开口,我就知道他的目的了。不过适当地装一下傻,还是能满足他的自大心态和控制欲。” 他的眉宇间有隐隐的光,因为即将到来的刺激惊险的对抗,而兴奋着。那是他桀骜自信的本性。简瑶心情却轻松不起来。就像薄靳言之前说过的,以前不管那一起案子,再凶险再丧失人性,他们也都是作为执法者,去查证去追捕。可这一次,他们却身在局中。 “我们怎么办?”简瑶说。 薄靳言摘下墨镜,闭着眼,侧脸对着她,朝着河岸。有风轻轻吹过来,吹过他的短发和面颊。他竟然是那样的沉稳笃定,一字一句地说:“他们很可能都在那几个人当中。我们必须比佛手更快找出它们。是时候,作出警察和杀手的画像了。” 第114章 晚风习习,薄靳言的面目在暮色里模糊一片,简瑶望着他的双眼,心悸无声。可他的嗓音,低沉坚定,宛如从前。 “曾经,FBI查清了面具杀手嫌疑人的身份,他叫Jam,26岁,金发碧眼,土生土长的美国人。作案原因是妻子在一起医疗事故中丧生,造成了他对医务人员的憎恨,于是作案。因杀人时总是戴着面具,所以被称为面具杀手。常用的杀人工具是一把斧头,这也与Jam的农场孩子身份符合……” 简瑶的思绪,也回到几年前,那时,她也读过面具杀手的资料。 那已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面具杀手同时劫持了好几名人质,关押在靠海的荒废房屋中。那些人质都是医务人员的家属,傅子遇青梅竹马的未婚妻韩雨濛,也在其中。 他一天杀一个人,就在那些被关在牢笼的女孩子面前杀。残忍无比、愤怒无比、痛苦无比。 直至某一天,当时还是大学生的薄靳言,主动请缨协助警方,做出了有关面具杀手的准确画像。 面具杀手大概也知道大限将至,竟给那些女孩子们出了个难题——他只要一个人,一个志愿者,陪他出海,共赴生死。然后他就会放了其他人。否则,全部杀死。 韩雨濛站了出来。 他俩乘船出海。后来警方在海上展开追捕,最终找到一艘沉船,从而推断他们在海上遭遇了风暴,几乎不可能生还。结案。 从此,傅子遇半生困顿。 直至,韩雨濛和面具杀手一起归来。 …… 简瑶怔忪抬头望着薄靳言,却听到他清亮如河水般的声音:“现在,我们可以推翻有关面具杀手的所有结论了。” 夜色中已有了一些寒气,长长的河岸线边,竟只有他们两个人。简瑶握住他的手,彼此的手都是凉的。她拉着他在布满鹅卵石的河滩上坐下,没有人听得见他们说话,只有河水潺潺而去。 “他去年回来,带了帮手。这与FBI一直认定的单独作案相悖。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在遇到暴风雨、沉船的情况下,他和韩雨濛还可以获救——因为从一开始,就不是他一个人作案,而是好几个人。 第二个疑点,在美国作案时,他始终戴着面具。如果只是为了报一己之仇,如果一开始就准备好了船做出亡命天涯的打算,而且他的身份之后很快就被警方查证了——那为什么还要戴面具?甚至没有一个幸存者见过他的真面目。这又是为了掩饰什么?”薄靳言连续反问。 “为了……”简瑶望着他的眼睛,“掩饰身份。” “是的。可为什么要掩饰团伙作案的事实呢?始终让警方认为是一个人作案?还记得去年的案子吗?他们设置了狙击阵,他们设置了密码和炸弹,最后让我面临救你或者瞎眼的选择……他们的确是为了报复我而来,可他们也把这一切,当成一场游戏!” 简瑶心头一震,一股寒意上涌。却只见薄靳言清冷如雕塑般的容颜。 “是的。”他说,“一场游戏。无论是当年的面具案,还是去年的案件,对他们而言,都是一场游戏,一场演给世人,也演给他们自己回味的戏!” 简瑶的心突突的跳。周围那么安静,可只有她感觉到某种惊心动魄的力量,就在薄靳言的心中,在他们即将面临的与面具杀手的直接对抗中。 “他是极端反社会人格。”她肯定地说。 “是的。”薄靳言嘴角露出惯有的倨傲的轻笑,一如他蔑视每一个猖狂又凶残的罪犯,然后,却是流畅如同滔滔江水般的清晰推理:“这个犯罪团伙的首脑,我们姑且先称呼他为’面具杀手’。他具有极端反社会人格,并且吸引了一批具有相同品格的反社会罪犯。他指挥多人犯罪,筹划精密,在当年就熟悉地下犯罪组织,因此才能成功偷渡、越过边境潜逃。所以他的年龄不可能太小,现在至少在30岁以上。 可以确定他是男性。 当年美国案的受害者,有好几个女孩是华人。最后他愿意带在身边的,也是韩雨濛。相对而言,跨种族犯罪的可能性是比较小的。而且现在我推断他潜伏在佛手组织中,佛手中并无外籍人员身居高位。所以我们可以推断,他是华人。当年的金发Jam,根本就是他们找来的替死鬼而已。 他的性格极端自大、残忍,追求个性,并且以捉弄人为乐,性格张扬。他极有可能具有’饰演型’人格,也就是说,他有精神分裂的前兆。 他应该在几年前就回了国,并且入伙佛手组织。在去年作案之后,再次回到佛手潜伏。这对他而言是安全的。但他入伙时,一定不会带着手下们一起。一是小团伙容易引起佛手的猜疑,不易获得重用;二是这样就暴露了他的全部实力,也不符合他既依赖于佛手又瞧不上佛手这些罪犯的心态,所以他不会。 可是,虽然他与谢晗同为反社会高智商罪犯,却远远不及谢晗。” 听到这里,简瑶一怔:“为什么?” 薄靳言语气很淡:“因为他的个性中,深藏着怯懦的一面。你仔细想,迄今为止,他从未与我正面交锋过。而谢晗,却是真正的自信,把自己当成犯罪的艺术家,还记得在香港,谢晗连续作案对我的直接挑衅吗?可是面具杀手,看似张牙舞爪,并且也网罗了几个变态的凶悍罪犯为助手,模仿谢晗为我设置难关,最后,却采用偷袭的方式,重伤了我。他离谢晗,其实差得远了。” 简瑶听得又好笑又心酸。是啊,面具杀手确实总是躲在阴暗中。可要知道对于警察,对于执法者来说,怕的不是罪犯的挑衅,而恰恰是这种躲在阴沟中的暗箭伤人啊。因为正义总是在光明下行走,可一名狂徒的刀,一颗子弹,突然从背后而来,就可能要了一名声名赫赫、破案无数的侦探的性命。 从此往后,她只想继续好好地保护他。 如果还有人想要杀害他,除非踏着她的尸体过去。 她就是这么平静地想着。 而薄靳言还未察觉到面前女人的深沉心思,因为连续推理,他的语气中甚至还有了一分惯有的兴奋。他握着她的手,又揽着她的肩,这样原处若有人窥探,只会以为他又抱着心肝宝贝在亲热。他真是太细致周全了。 他低下头,轻声说:“而后,我的太太,知道我们现在需要剖析清楚的最关键的一点,是什么吗?” 简瑶抬头望着他的下颌:“是……什么?” “他在追寻什么。” 第115章 简瑶目光清澈如水。 薄靳言继续说道:“虽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反社会人格、表演型人格、顽劣的性格……可在他内心深处,他导演了面具杀人案,又导演了韩雨濛复仇案。一定有某个原因,驱使他这么做。告诉我,他在追寻什么?” 简瑶怔然不语。 脑海中,却闪现出有关于这两起案件的种种细节…… 为死去妻子报仇的悲痛男人; 一个个与爱人分离的被劫持的女孩; 他带着韩雨濛只身出海,却始终没杀,一直带在身边,漂泊数年…… 韩雨濛回来加害曾经最爱的男人; 傅子遇和韩雨濛一起身首异处; 面具杀手躲在暗处窃笑; …… 她的心头猛地一震,甚至还想起了那晚,在那个仓库里。薄靳言失足坠下,而她在高空中哭昏死过去。 …… “爱情。”简瑶缓缓地有力地说,“他用这些年,这些鲜血,始终追寻着的,难道是爱情?”说不清什么逻辑,可这个念头,就这么涌进了简瑶的脑海里。 然而薄靳言丝毫没有嘲笑她,反而慢慢笑了。他说:“是啊。他追寻的,就是惊天动地的爱情。他为它着迷,因为从未拥有过,因为他的心如此孤独,所以深深着迷。” “不过。”薄靳言话锋一转,“他的心为何如此孤独,为何如此迫切地想要拥有感情,仿佛这样才能拥有自我。是什么造成了他的自卑和狂妄,却暂时不得而知了。只有真正进入他这个个体的内心,才能窥知他的秘密。” 简瑶心潮澎湃,无法用言语表达此刻心中的感受。脑海中再次浮现那几个人的样子,可是哪一个,才是他们的目标呢?那个邪恶、残忍、怯懦、病态的男人? “对我们而言,占据先机的是……”薄靳言又说,“我们之所以来到这里,完全是阴差阳错。连面具杀手也始料不及。所以他根本来不及隐藏,只能把真实的自我,继续暴露在我们面前。而后,便是我们在佛手的这盘棋中,看谁能首先拔得头筹了。” 简瑶用力地点了点头。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有河水缓缓冲在脚边的鹅卵石上,然后又退却下去。一如这个寂静又暗潮涌动的深夜。 “至于那名警察,虽然我们知之甚少,但依然可以从侧面,做一些大胆的推断。”薄靳言接着说道,“首先,他是朱韬带出来的人。我们先分析朱韬是个什么样的人:嫉恶如仇、心智坚定、胆大心细。他能在西南打击犯罪分子十余年,战功赫赫,心智不是一般的坚定,能力也不是一般的强。那么他在若干年前,会选择一个什么样的年轻警察,打入佛手内部潜伏呢?” 简瑶想了想,答:“那个人必须非常优秀,聪明果断、谨慎小心。这样才能在佛手中脱颖而出,也能一直保护好自己。他的意志超乎超人的坚定。特别能够忍耐,正义感非常强。朱韬才敢把他放在这个位置。” 薄靳言点了点头:“他能够在宋堃眼皮子底下,活这么多年,而且混到高位,出了机警果断之外,必然也承受着巨大的矛盾的心理压力。但是他却在近期把那份资料,想办法送给了朱韬,说明他始终没有变节,依然把自己当成一名警察,值得我们信赖。不过,人不是钢铁,他的内心压力如此之大,如此不平静,外在表现出来,就一定会有一些努力让自己平静的行为和习惯。” 简瑶睁大眼,想了想,点头,然后说:“还有,既然他不曾变节,那么从行事风格来说,那几个人当中,他一定依然尽量避免自己亲手做坏事,滥杀无辜。他可以雷厉风行,但是行事风格绝对不会残忍狠辣。”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薄靳言微微一笑,“他的观察力非常强,心思深沉。他一定以自己的角度,观察过我们。那份资料,关于对佛手组织的打击,也是他多年的心血,关乎成败,也关乎他的生死。他几乎是朱韬最重要的一步棋,朱韬也一定会尽力确保他能够耳聪目明,这样才更安全。朱韬之前同意拿这份资料给我们看,你说他会不会把这个情况也知会那名警察?我认为很有可能,因为现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他们双方都不能有任何的行差踏错。如果他真的知道我们的存在,知道薄靳言和简瑶,很有可能就猜出了我们的身份。那么,我们就增加了一条判断标准——这个人在我们到小镇以来,并没有真正的为难过我们,甚至还有可能帮助过我们。” “那我们现在怎么做?”简瑶问。 薄靳言静默片刻,戴上了墨镜,抬起头,忽的一笑。 —— 接下来的几天,看似风平浪静。 薄靳言和简瑶依然住在客栈里,白天打打牌,跟那几个人还有帮派的人熟悉熟悉;晚上喝酒、抽烟、聊天,活脱脱一副悍匪模样。偶尔宋堃也会安排帮派里的一些人和事,让他们熟悉上手。而随着这几天的相处,薄靳言和简瑶对那几个人的观察也越来越多,越来越熟悉。 虽然还没看到办事的效果,但宋堃对他们的办事方式很满意——够低调,不动声色。是聪明人。 宋堃甚至还拨了栋小房子给他们俩,离客栈不远。手下们已经把房子打扫得整洁干净,薄靳言和简瑶便搬了进去。 宋堃显然是个聪明人,简瑶排查过屋子一遍后,发现并没有安装摄像头和监听装置,于是放下心来。 这晚,夜色幽清,小镇格外寂静。远处的山像一只只野兽蛰伏着,天空倒是散落着明亮的星子。偶尔,会有男人们的笑声和说话声传来。 这竟是多日来,薄靳言和简瑶睡的第一次安稳的觉。干净的床、柔软的被褥,温和的灯,无人打扰。两人躺在床上,换上的是在小卖部买的廉价睡衣。薄靳言握着简瑶的手,没戴墨镜,但是闭着双眼,眉目清秀。 “你说这个小城,到底是怎么来的?”简瑶说,“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墙上留有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标语,但也停留在那个时代,包括数量稀少的居民的穿着、生活习惯。”薄靳言说,“说明这里本就是个废弃的、被文明遗忘的角落。在佛手占据了这里作为老巢后,可能更加阻碍了他们与外界的接触和联系。” “我听说,这里大概有一、二百原住民。其他的就是佛手的人,大概有五、六十人。占据了小镇的唯一水路出口,握有重火力武装。也就是说,等警方向这里发起总攻那一天,还蛮凶险的。” “嗯。” 简瑶把头靠进他的怀里。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抚上来。简瑶低声说:“你还有心情啊?”他答:“身体动起来,精神就静了下来。能够帮助我们更好的放松。”简瑶忍不住笑了。他却已准确地摸到了床头的台灯,关掉它。一片黑暗里,简瑶的呼吸有些喘急,他的手和口却无比准确地找到各种位置。简瑶:“你……”他说:“显然,我现在比任何人都适应黑暗。”简瑶却听得心头一疼,弓身完全地彻底地迎向他。 …… 这几天期间,薄靳言也去温榕的诊所换过一次药。当然,他们现在出行,无论办什么事,都有一两个喽啰跟着。 温榕待薄靳言依然十分温和,有时候薄靳言也会在那里多坐一会儿,和他聊几句。但并未表露出太多热情和情绪。倒是温榕,爽朗又幽默,时常令简瑶想起傅子遇。却不知道薄靳言是否有相同感受。 第三天的下午,薄靳言去找宋堃。 依然是在那间隐秘的办公室里,一壶茶,一支雪茄。简瑶无声陪坐在侧。 宋堃原本正在点烟,就听到薄靳言淡淡的得意的声音响起:“老大,我知道警察是谁了。” 宋堃手里的烟停在了半空中。 第116章 宋堃抬眸看着他,隐隐有笑。 薄靳言脸上却依然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拽模样,他说:“老大,那个人选的答案,就在你心里。” 宋堃眸光微闪,不动声色。 薄靳言却开始肆无忌惮地侃侃而谈:“您向我抛出了这个问题,说明您心中早就有怀疑。而您,几乎是这个世上同时最了解他们几个的人。如果您不知道答案,还能有谁知道答案?” 宋堃看他一眼,端起茶慢慢喝了一口,脸色却冷下来:“阿蛇,我想你还不够了解我。我不喜欢有人跟我说话兜圈子。” 薄靳言摸了一下鼻子,说:“我不是在兜圈子。我是要让您知道,最后做判断的那个人,不会是别人,而是您。当然,论聪明才智,可能我比老大你略逊色一点吧。”宋堃笑了一下,却听他话锋一转:“但是观察人、找人、咬人……老大,还是蛇更厉害。” 午后的庭院,静悄悄的,有鸟从枝头飞过,四下里似乎都没有别人。薄靳言开始侃侃而谈:“您丢给我的,是个烫手山芋。我对他们几个,只有耳闻,几乎是一无所知。不过这也难不倒我。我虽然不了解他们,却了解那个警察的上级——朱韬。论烧杀抢掠,或许我不及其他几位。但是在云南,跟朱韬打得死去活来的人,却是我。他会选择什么样的人来做卧底呢?我想这也是老大你选我来完成这个难题的原因吧。” 宋堃眼睛一亮。 薄靳言继续说道:“老大,朱韬这个人,跟普通警察不一样。他有野心,还有点邪气。” 宋堃静静听着。 “这一点,也是我这段时间才琢磨出来的。上个月,我的人中了他的埋伏。这事儿没有外人知道。当时我已经有几个兄弟投降了——但是他依然下令开枪射杀了他们。他看似正直,真到了紧要关头,却也没什么底线。像狼一样狠——否则他能在西南安然无恙活这么久?” 宋堃沉默未语,不说信,也不说不信。但是笑面蛇手下被击毙了好几个人,他确实听说过。却没想到当时是这样一个情况。 “还有一件事,印证了我的猜测。”薄靳言说,“你说丢失了几批白粉,但是警方却没有任何动静。这说明一点,朱韬想放长线钓大鱼。为了抓您,他愿意放过一些小虾米。他是个有野心的人,并且有时候会罔顾一些警察的原则。从这一点上,跟你我没有任何差别,呵……只是被冠以正义之名,隐藏得很深。” 这下,宋堃点了一下头。 薄靳言接着说道:“这就是我们的突破口!这样一个朱韬,会选择什么样的人成为卧底呢?您的那几个心腹里,杀人多少、手段残忍与否、是否吸毒……这些都不能作为排除内鬼的标准。因为他大可以伪装,伪装得放荡不羁,杀人、放火、别的警察卧底不敢干的事,他都敢干。因为按照朱韬的风格,只要最后抓住你,捣毁佛手,他犯的一切小错,都是可以抹平的。” 宋堃看着薄靳言,没说话。这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薄靳言笑了一下说:“还有,我推测他当年来到您身边时,一定是单独入伙的。为什么呢?因为朱韬这个人,极为谨慎。他埋下的这颗棋,在您身边隐藏这么深,说明能力也是非常杰出的。他绝不会带任何帮手入伙,因为他不能被任何人连累。” 宋堃抽了口雪茄,淡道:“继续。” “两种人,你都不能忽视。”薄靳言说,“第一种,卧底的惯常做法,从基层一步步混起来,看起来全无疑点,逐步获得您的信任。性格内敛,不过多暴露真实的自己,让您看不透;另一种,半路出家,因为干成了什么漂亮事,一下子就到了您的身边,时间比较多,性格张扬,无论那个方面,看起来都完全不像个警察。但因为太不像了,却也正可能是朱韬精心埋下的棋。您更加要格外当心。” 他说完这一番话后,摸到桌上的茶,慢慢地喝起来。简瑶眼观鼻鼻观心,想起的却是昨晚薄靳言的预谋。当时两人窝在被窝里,他就贴着她的耳朵,浅浅淡淡地说:“首先,我要点明宋堃心中的怀疑——他是最了解他们的人,他心中有怀疑的人选。之后我一步步牵引他的想法时,就给了他这样的预设前提——这个人选,其实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而后,以假乱真、假假真真,抛出朱韬这个前提,一步步颠覆他对那名警察的怀疑,引到面具杀手身上。” “当然也不可以说得太绝对,但至少要让他在心中同时怀疑那两个人。宋堃生性多疑,谨慎狠辣。只要我们在他心中埋下这根刺,那么风险的天平上,至少就有两个人了,那名警察,不再是他唯一的目标。” “可是……”简瑶说,“这些都只是你的推测,要怎么找到证据,’证明’面具杀手,其实是’警察’呢?” …… “这些都是你的推测。”宋堃缓缓地说,“我不能因为你的推测,就抓一个人出来,当成警察干掉。你要怎么证明,那个人一定是警察?” 薄靳言微微一笑:“有个最简单的方法。” —— 这天傍晚,宋堃似乎格外有兴致,叫来了几个心腹,在楼上打牌。唯独温榕和薄靳言不在。温榕据说是进山出诊去了,有个急危病人。说到这件事,秦生嗤笑道:“温榕这个人啊,就是心太热。咱们几个里面,估计就他是好人啊。”大伙儿听了都笑,宋堃也笑。 似乎还是为了表现亲疏有别,宋堃并没有叫笑面蛇来。他不提,别人自然也不提。 打了一会儿,屋子里弥漫着烟味儿。还有顾安总带着那么点阴郁的笑声,赵坤的低笑咒骂,和秦生的轻言细语。宋堃打了几把,就让郑晨换了手,自己在旁边抽着雪茄。郑晨没多久就输了,输得满脸通红,成为哥哥们取笑的对象。 宋堃一直静静地看着他们。 直至另一名手下,脸色不太好看地走了进来:“老大。” 宋堃吸了口烟:“说。” 手下看一眼众人。宋堃却说:“不必避着他们。” 牌桌上众人的动作,似乎都慢了几分。 手下说:“查清楚了。关于笑面蛇的消息,警方一直掖着,查不到。后来我们的人又找了别的路子,终于确认,真正的笑面蛇,已经被警方抓了。” 屋子里,显得特别静。连牌落下的声音都没有了。 宋堃又深深吸了口烟,然后将剩下的半截雪茄都戳熄在烟灰缸里,神色淡淡地说:“这烟,味道越抽越淡了。” —— 同样的暮色下,有人动作娴熟地抽完了半支烟,剩下半支,像是随手一弹,弹进了旁边的栅栏里,落在了泥地上。 没过多久,天刚黑下来,就有人闯进了离客栈不远的一座小楼。片刻的骚乱后,恢复平静。那小楼里也寂静一片。 —— 已是深夜,河畔流水潺潺,星光隐约,显得愈发宁静。远处的小镇,灯火稀疏,仿佛已陷入沉睡。 几个喽啰靠在小屋的门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烟,聊着天。门是从外头紧锁着的,挂着一把大铁锁。窗户也用铁条封死。里面的人万万逃不出去。 屋内很窄逼,还堆有柴火,地面潮湿寒浸,到处接着蜘蛛网,是个让人非常不舒服的所在。简瑶只得把身体更紧地缩成一团,无奈手腕脚踝都被绳索绑住,只能非常小范围的动弹。 偏偏还在这时,听到轻快的口哨声。 她斜眼看着身旁的薄靳言。他的手脚自然也被绑住,双手放在膝盖上。头顶那个小灯泡发出光照在他脸上,他看起来居然依旧温文尔雅,气质清华。 “喂……”简瑶说,“吹口哨不应该吧?我们现在马上就要被杀了,你不应该表现得阴郁低沉吗?” 薄靳言答:“既然我智谋过人,自然不会有无意义的低落情绪。有个人,一定会来救我们。” 简瑶还是有些担心:“他如果不来呢?” “他一定会来。他可舍不得看我就这么死去。” 简瑶静了一会儿,用袖子里藏着的刀片,割开绳索,然后又把刀片藏回去。这还是方青以前教她的小花招——那个刑警什么三教九流的东西都懂不少。她起身到了薄靳言面前,替他也割开手脚上的绳索,然后说:“已经等了这么久,时间也差不多了。老公,今晚凶险。我们以前说好的,不管遇到什么事,都由我来保护你。”薄靳言抬起脸,一时未答。 却在这时,简瑶眼角余光瞥见地上一只非常大的蜘蛛,正爬了过来。她的后背瞬间升起一股凉意,心头一紧,人也下意识软在薄靳言怀里,躲了起来。 薄靳言:“怎么了?” “有……”眼见那蜘蛛越爬越近,简瑶“啊”一声压抑的低叫,从旁边抓起一根柴火,朝蜘蛛敲去。蜘蛛受惊,这才转向往另一边爬去了。 “蜘蛛?”薄靳言问。 简瑶惊魂未定,看他一眼,说:“你怎么知道?” 薄靳言笑了一下答:“这种环境,有蜘蛛不足为奇。我们进门时,我感觉脸上似乎撞到了蜘蛛丝。而且你一直最怕蜘蛛。所以并不难推断。跑了吗?” 简瑶看那蜘蛛爬得没影了,吁了口气:“跑了。” 她保持在薄靳言怀里的姿势未动,手还抓着他的衬衣,心跳慢慢平复下来。这时却听他低沉的声音在耳边道:“噢,’不管遇到什么事,都由我来保护你’,誓言犹在,我的骑士,却已经被一只凶残的蜘蛛打败了。”语气中充满叹息。 简瑶:“……你闭嘴。” —— 这个夜晚,睡不着觉的人,还有很多。 宋堃就是其中一个。 他平生最恨被欺骗。那个警察的存在,就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只要能揪出那个人,死多少兄弟,破多少财,他都无所谓。更何况,今晚那人即将掉进网中。 这是小镇最高的一座楼。宋堃站在窗前,手边,放着一把狙击枪。他还拿着一副红外望远镜,耳朵上戴着一副耳机。那每次用于处决人的小木屋周围的情景,他一览无余。还有笑面蛇夫妇说过的每一个字,都清晰落入他的耳朵里。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的手指始终在狙击枪上,一下下敲着。 若认为笑面蛇是警察,那个人一定会来救。 他要亲手杀掉他。 临近子夜了。 按照惯例,关进小木屋的人,都会在凌晨三点前杀死,尸体弃入江中。也就说,离笑面蛇夫妇的死期不远了。 门口的几个喽啰,守在木屋周围,打着哈欠。 薄靳言和简瑶始终清醒安静地坐着。 直至,木屋外,传来另一个人的脚步声。然后是一名喽啰惊讶的声音:“哥,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简瑶站起来,走到窗前,透过铁条间的缝隙,看到一个人影。 她也吃了一惊。 来的是郑晨。 第117章 在简瑶的印象里,郑晨这个年轻男人沉默、傲慢,还有点孩子气。更像个倔强的大男孩,而不像一个黑帮头目。这几天,他们之间相处也不多。可他却来了。 郑晨说:“我和他们说两句话。” 看守的喽啰很为难:“郑哥,这不合规矩,老大吩咐过……” “老大那边我去说。”郑晨不太耐烦地打断。 喽啰于是不说话了。 门外静了一会儿,薄靳言和简瑶听到郑晨的声音再度响起:“你们俩,真的是警察?” 简瑶看向薄靳言,他轻轻摸了一下下巴,语气深沉地答:“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佛手认定我们是。” 郑晨静了一瞬,又说:“但是你们总是骗了我们。” 薄靳言自嘲地一笑:“混饭吃而已。” 简瑶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他跟郑晨瞎扯。过了一会儿,却听郑晨问道:“你们夫妻,有什么遗愿?我尽力去达成。” 这话一出,连薄靳言都微微怔然。 简瑶开口:“谢谢你,郑晨。” 薄靳言说:“多谢。但是我们生而无愧,死而无怨。我们夫妻,从来都没有什么遗愿。” 门外安静了很久,才响起喽啰们的低语声。于是简瑶和薄靳言这才知道,郑晨早已走了。 当然,这一幕,他们三人说过的每一个字,都落入了宋堃的眼里耳里。他透过红外望远镜,看着郑晨走远,嘴角倒是浮起一丝笑。 “把郑晨给我叫来。”他对手下说。 郑晨很快到了。进屋后看到一切,他一愣。 宋堃却连头都没回一下,点了根烟,说:“你对他们俩倒是心软。” 郑晨答:“他们不像警察。你之前也说过,警察不会像他那样,不知天高地厚锋芒毕露。” 宋堃说:“如果我一定要杀他们呢?” 郑晨静默了一下,答:“那就杀。你做决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宋堃这才笑了,从桌上抽出另一支烟丢给他,然后问:“他们几个呢?” 郑晨答:“我过来的时候,只看到秦生在跟人打牌,赵坤在沙发上睡觉。” 宋堃的嘴角动了两下,重新坐下,一只手提起枪,另一只手拿着望远镜,淡淡地道:“到底谁是警察,很快就会清楚。” 这计谋,还是昨天他和笑面蛇一起定下的。当时他询问笑面蛇,若一切都是推测,要怎么证明谁才是警察呢? 笑面蛇笑得猖狂又蔫坏,说:“老大,你之前不是也怀疑过我的身份,派人去查么?我想一定查实了我的身份,所以现在你才敢用我。但是别人还不知道啊。你就对大家说,查出来我其实是警察,明天就要干掉我。这一点大家不会怀疑。到时候,谁来救我,谁就是那个该死的警察。” …… 宋堃闭了闭眼又睁开,笑面蛇说得没错,如果不尽早把那个警察找出来,他连觉都睡不好。笑面蛇这个办法看似简单粗暴,仔细一想,却是合情合理。而且事出突然,不给那个警察太多思考分辨的时间。有很大把握,能钓出来。 —— 此刻,简瑶担忧的,也是会钓出谁这个问题。 但是之前,她向薄靳言吐露这个担忧时,他就表现得很淡定,说:“放心,我已经给那名警察留下口信了,他不会轻举妄动。” 简瑶说:“可他万一还是来了呢?” 薄靳言说:“噢,那我只能说,他是个猪队友。那即使像我这样神一样的选手,也只能认栽。” 简瑶瞥他一眼:“这话也是跟安岩学的吧?” 薄靳言:“……是的。不过……”他话锋一转:“他不会来。一只猪无法在狼窝里生存这么久,他也是狼,还是比他们更凶悍善于忍耐的狼,所以他一定沉得住气。” 这话简瑶还是比较信服的。她点点头,又问:“你确定,’他’又一定会来?” 薄靳言露出一丝冰冷的笑容:“他一定会来。他视我为挑战,又性喜游戏,现在我不仅没有一蹶不振,反而突然出现在他的势力范围,已经够让他恼火了。我还要就这么寂寂无名地被别人轻易杀死,他怎么忍受得了?他的性格狂妄阴郁之极,所以他一定会来。” …… 简瑶靠在薄靳言肩头,听着屋外的流水声,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意识到,门外的几个喽啰,已经很久没有讲话了。 抬起头,发现薄靳言不知何时坐得笔直,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一下下敲着。 “来了。”他说。 简瑶心头一震。 果不其然,门外隐约有哼歌声传来。渐渐靠近。 而那几个喽啰,一点动静都没有。简瑶估计,他们已经被人远距离射杀了。 近了,更近了。简瑶也听清了那个轻柔低沉的男声,唱的竟然是《天使怎么会伤我的心》。 “Howcouldanangelbreakmyheart(天使怎么会伤我的心) Whydidchmyfallingstar(为什么他没能追逐我的流星) …… Iheardhesealeditwithakiss(我听说他用他的吻将其封印) Hegentlykissedhercherrylips(他轻轻地亲吻她的唇) ……” 薄靳言说得没错,他在向鲜花食人魔致敬。因为这曾经是谢晗最爱的歌。在被谢晗囚禁的多少个夜晚,简瑶时常听到他在牢笼外,悲伤地吟唱着这首歌,还有他低笑着对她打招呼:Hi,Jenney…… 薄靳言已经拉着简瑶站了起来。简瑶的心仿佛沉入一片黑色油漆封住的水面中,而她的双眼却更加沉亮锐利,她摸了一下衣服下摆藏着的那把枪,但现在还不到掏枪的时候,否则宋堃等人会生疑。她深吸一口气,却感觉薄靳言已经握紧她的手。 “站到我身后。”他的声线清冷、低沉,不容置疑。简瑶抬起头,看到他侧脸清峻的线条,还有那漆黑的掩饰一切表情的墨镜。 “砰——”一声沉闷的枪响,然后是开锁的声音。然后,门被人拉开了。外头寒凉的空气,还有清亮的月色星光,统统涌了进来。 一个人,站在十米开外的位置,持一把突击步枪对着他们。 “出来吧。”他说,“我和你,怎么能在一间小破屋里谈话呢?” 他穿着黑色连帽衫,戴鸭舌帽,高瘦身材,于去年那伙人如出一辙。不同的是,他的脸上还戴着一副国王面具。国王的表情有些悲哀,可两撇小胡子高高翘起,又显出几分滑稽。 薄靳言拉着简瑶的手走出来,静默了半瞬,笑了:“是你。” 顾安低笑着答:“当然是我。惊喜吗?” “你为什么会来?舍不得我死?” 顾安嗤笑声更重,叹息道:“是啊,我怎么能让那一帮蠢货杀了你?” 远处,站在窗边的宋堃,虽不动声色,脸部的肌肉却已无声翕动着。而他身后,赵坤、秦生、郑晨三人用望远镜看着这一幕,也都没说话。 薄靳言又往前走了两步,他的身体始终对着顾安的方向,把简瑶挡在身后。 “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混进佛手的?”他问。 顾安又偏头看了看瞄准镜,心中的快感已有些无法抑制,他笑嘻嘻地答:“杀几个人,抢几批货,自然崭露头角。你问这些无聊的话做什么?快跟我走吧,我们去个更好的地方。” 薄靳言却不动,继续不慌不忙地问:“你这样做,就不怕他们察觉出异样吗?” 顾安低笑道:“他们不会察觉的。等他们三点钟一来,只会以为你们俩杀了守卫逃走,查不到我头上。要是真的察觉了,又有什么关系,我在佛手已经得到想要的一切,这个组织、宋堃……他们所有人,就像被我玩剩的女人似的,我可半点不在乎……” 他的话没有说完。 一声尖锐的子弹破空声,瞬间由远及近,撞在他身上。即使他反应极快,瞬间扑倒在地滚到一块大石头后,右肩还是中弹了。他闷哼一声,步枪差点脱手而出。 简瑶也压着薄靳言的身体,同时卧倒,三人趴在地上,都抬起脸,隔着几米远相对着。 面具后,那双眼眼神一震,他不可思议地吼道:“SimonKing!你居然与佛手的人联手对付我?哈!哈哈!” 薄靳言根本就没理他。就在这时,远处楼上的枪声并未再次响起,大概是找不到合适的射击角度。顾安手里握着的是重武器,近距离枪击,简瑶和薄靳言只会占下风。事不宜迟,简瑶瞅准顾安情绪起伏的时机,拔枪一跃而起,枪口就逼至了他的头顶。然而顾安的反应也是奇快,一把抓枪抬起,以巨石为掩护,枪口正对简瑶的胸膛。 两人就这么对峙上了。 薄靳言迅速从地上爬起来,顾安却已冷冷开口:“站住。这种时候,瞎子就不要掺合了。否则我一枪打爆你女人的身体。”然后抬起头,朝简瑶非常阴冷的笑着:“噢,好像变得非常勇敢了呢?是真的勇敢,还是内心更加恐惧了呢?” 简瑶竟半点不慌,淡淡一笑说:“你也可以试试,我一枪能不能打爆你的头。生死对于我和他来说,早已经无所谓。可你呢,这么死了,还怎么实现那些梦?还有你从佛手谋得的一切,都成了空。我可真替你舍不得。” 顾安静了一会儿,忽然“咯咯”笑了,说:“你们……所有人……真的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了吗?以为我已经成了瓮中之鳖吗?可是一切,依然按照我的计划在走呢!” 简瑶心头一惊。 第118章 爆炸声。 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如同平地上野兽的一声尖啸,破窗而出。 河岸本就空旷,那一声爆炸隔得不远,更如同就在耳边。简瑶一下子往后退了半步,猛的抬头,却见发生爆炸的,不正是宋堃所在的那座小楼? 这顾安,竟早有阴招! 想到这里,简瑶心头一寒,霎时回神。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顾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抓住她分神的空隙,一把握住她的手枪枪身,往旁边一扭,同时扣动扳机开枪! 说时迟那时快,简瑶的应变速度这一年也被方青调教得极快,身形一错,险险避开这一枪,“噗”一声打在土地上。简瑶手里的枪脱了手,可她在这样危机的关头,不退反进,双手反折夺枪。这一招不凭身手,全凭胆识。顾安吃了一惊,手里的突击步枪竟也被她扭得脱手坠地。 然而顾安终究还是技高一筹,见枪脱手,他也发了狠,重重一拳击在简瑶腹部,简瑶躲闪不及,吃痛弯下腰,他又一个手刀,劈在简瑶后颈,简瑶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这样惊险的缠斗间,顾安下意识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一个电光火石的念头,滑过脑海——Simonking呢?!他已经安静太久了,怎么可能对妻子的安危无动于衷? 某个瞬间,他抬头望去,明白了。 薄靳言依然站在小屋门口,脸色苍白,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 这个瞎子,有心无力啊,哈哈。他和简瑶手里都有枪,薄靳言贸然靠近,帮都不知道怎么帮吧?顾安的嘴角弯起一丝笑容,他就喜欢看SimonKing无能为力的样子。譬如一年前,譬如现在,呵呵呵……他的眼角余光也瞥见,距离薄靳言不远的地上,躺着的那几个喽啰,其中一人腰间还别有枪。不过没有关系,一个瞎子哪怕聪明绝顶,也不可能知道那里有把枪,也不可能准确迅速地拿到那把枪…… 顾安将倒下的简瑶推开,脸上的面具不知何时也滑落了。他再抬头望着对面小楼上隐约的火光,心头一阵愉悦。他弯腰刚要拾起自己掉落的那把枪,同时懒洋洋地说:“SimonKing,现在,就剩下我们两个人了,真是美妙啊……” 他的话嘎然而止。 后脑,轻轻一硌。 那是一把枪,一把冰冷的手枪,准确无比地抵在他的脑袋上。 “是啊,的确美妙,面具杀手。”低沉如大提琴般的嗓音传来。 顾安整个人都定住了。 Simonking…… 他几乎是立刻转过身来,除了漆黑的枪口,他还看到了一双明亮无比的眼睛。 纵使面具杀手轻狂之极,此刻脸色也变得煞白。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除了此刻那人睁开了眼睛。他看到那个令他们又恨又怕的Simonking,就这样站在小屋外的空地上,没有戴墨镜,墨镜丢在了地上。他拿着枪,而原本躺在地上那名喽喽腰间,已经空了。他的眼睛那样清澈,清澈得一如当年,如同水中明月。他那样清清朗朗地站着,遗世而独立,像是已经这样凝望了一切很久很久。 顾安的眼泪忽然涌了出来,可喉咙里却发出尖笑嘶哑的声音:“哈哈……Simonking,你的眼睛……好了呀……” 薄靳言并不理他的疯癫,他眼中有一条静默的长河。 “杀傅子遇的,是不是你?” 顾安的神色渐渐变得冷淡,漫不经心地答:“是啊,你的傅子遇,他可一点都不好玩,无论怎么折磨,也不肯求一句饶,还想带走我的韩雨濛,后来我就把他给……” 他的话没有说完。 “砰”一声枪响,薄靳言已开枪击中他的右胸。顾安闷哼一声,摇晃了几下,硬是没倒下,嘴角明明有血,笑容却更灿烂了:“噢噢,Simon,Simon,你生气了吗?伤心了吗?是不是觉得人生真他妈可悲呀?你早就该有此觉悟的呀,为什么要等傅子遇死了才领悟到呢?” “不。我不觉得人生可悲。”薄靳言说道,同时“砰”又是一枪,击中顾安腹部,这下顾安彻底站不起来了,跟一滩烂泥似地软在地上,听薄靳言继续在头顶说道:“有的人,即使死去,他短暂的人生,也如同钻石般灿烂珍贵。有的人,活着不过是顶着一副虚妄的躯壳,似人非人,似鬼非鬼。只因为自己可悲,所以看整个世界,都是可悲。” 顾安只是低头笑着,吐出一口鲜血。 “你的眼睛……什么时候好的?”他问,“我曾经怀疑过,但是你们演得太像了……噢,不会是,你连妻子都骗了吧……Simonking,这一局,我输得心服口服呢,你太会玩了……” 薄靳言低头凝视着他,答:“三个月前。呵……我对自己说,永不睁开双眼,直至找到杀死子遇的凶手。” 顾安眼看是进气多出气少了,脸色惨淡至极,一时没有说话。薄靳言却在此刻道:“面具杀手,抬起头。” 顾安满身已是血,却咧开嘴笑了。他并不知道薄靳言此举的用意,缓缓地抬起头。 他突然全身一震。 这一次,他把薄靳言的眼睛看得更清楚。 清俊、孤傲、削瘦的男人,那双眼睛深沉冷漠。 可为什么,在这样一双眼睛里,顾安还看到了一丝温和的悲哀。 那悲哀,那隐隐的水光,像极了另一个男人…… 顾安全身都开始发抖,哪怕他从来都是全无人性的一个人,此刻也感觉到某种奇异的恐惧,遏住了自己的心。他一下子全身一抖,失声道:“傅子遇……哈……傅子遇……” 然而此刻薄靳言的眼中悲哀隐去,只余某种漆黑不见底的颜色。 “是的。”他在顾安耳边说,“这一双……是子遇的眼睛。今后也是我的。” 他连开数枪,顾安终于气绝,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 周围刹那寂静无比。 薄靳言在地上蹲了一会儿,慢慢站起来。大步走向简瑶,将她从地上抱起。 就在这时,木屋后的草丛中,传来响动。那是靴子踩在碎石上的声音。薄靳言缓缓回过头。 那人半个身子都隐在黑暗中,手里还拿着枪,低声说:“你不该亲自开枪杀他的。” —— 爆炸发生之前三分钟。 当时小楼之上,气氛还颇为凝重。 宋堃打完那一枪,却发现顾安已躲到岩石后,一时找不到射击角度。宋堃心中恨意弥漫,转头看着离门口最近那人,也是他最彪悍的、足以与顾安抗衡的人之一。他恶狠狠地道:“你带人,把顾安给我活捉回来。哪怕打得只剩最后一口气,也要把他像条狗一样,丢到我面前来。” 那人领命去了。宋堃回过头,就看到郑晨握着手机站着,脸色阴郁。旁边的秦生,也是一脸阴沉。宋堃的语气倒是格外平静,说:“把这个祸害除了,家里就太平了。原来顾安手里管的事,以后靠你们了。” 郑晨点了一下头,秦生忙说:“是。” 宋堃重新戴上监控耳机,端起狙击枪,便听到里头顾安的声音传来:“你们真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了吗……可是一切,依然按照我的计划在走呢!” 宋堃心里惊了一下。猛然间,他听到身畔响起“滴滴滴”的声响。只毫厘功夫,那声响就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他霍然转头,看到郑晨低头看向手机——那声音正是手机发出的。 几天前顾安给他带的新手机! 秦生也惊讶地望过来。宋堃反应却是最快,大吼道:“丢掉!”同时丢枪往旁边墙角扑去! 然而郑晨来不及丢了。 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还有突然升起的一团火光,瞬间炸裂开的一切。冲击波一下子撞毁了整个房间所有的玻璃,宋堃和站得稍远的秦生如遭重击,同时扑在地面上,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了。 而原本郑晨站的地方,现在已是一片烟雾、火光和碎渣,血肉被炸飞到房间各处,那里什么也没有了。 —— 薄靳言抱着简瑶站起来,那人也从阴暗处走到光亮之下,挺拔的身材,硬朗的脸庞,正是赵坤。 薄靳言走到木屋门口,拾起墨镜。 “你怎么来了?”薄靳言问。 赵坤答:“宋堃让我来收拾顾安的,没事。”同时朝薄靳言伸出手,薄靳言把手枪递给他。赵坤从口袋里拿出手帕,仔细擦拭干净,然后插回自己腰间,然后说:“顾安就当是我打死的。可是薄教授,你们这一步,走得太冒险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烟头。 薄靳言倒是笑了一下,说:“烧了吧。” 这烟头正是整个计划实施之前,薄靳言抽完丢在赵坤家院子里的。烟头里夹了张纸条,写了两个字:“勿动”。 而薄靳言察觉出赵坤的异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抵达这里的第一晚开始。 当晚,赵坤带人来到他们暂时落脚的小院查看。按理说他这样胆大心细的人,既然决定第二天动手干掉他们,就不该留下什么痕迹。他却在院子里抽了支烟,把半截烟丢在非常醒目的位置。烟非常贵,这不合理。这等于是提醒他们,半夜有人过来了。 而之后,薄靳言对赵坤的种种观察,发觉他都符合那名卧底的心理画像。而郑晨、秦生、顾安都完全不符合。于是决定在实施这个以假乱真的计策之前,如法炮制用烟头传递信息给他。 “那边的情况怎么样?”薄靳言问。 赵坤答:“郑晨被炸死了,秦生和佛手受了伤。我们现在拖着顾安的尸体回去,他们不会起疑。” 薄靳言点了点头:“很好。” 赵坤静了一下,又说:“因为丢了那份资料,整个佛手现在管控得很严,我也没办法跟外面取得联络。薄教授,那边是否有指示,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我已经查到,佛手这些年积累的大量钱财,还有一大批军火、毒品,都在山里。接连发生这么多事,以他的性格,只怕很快会转移潜逃,到那时候,又难抓了。我在佛手呆了五年,已经熬到了这一天,我不想功亏一篑,我一定要将他们全都绳之于法!” 薄靳言的眸色深沉如夜,他淡淡笑了一下,说:“放心,他们统统跑不掉。已经这么几天时间了,我的人如果还不能和你的朱队长一起,利用已有种种线索,推断出这个地方的所在。那他们也可以去领盒饭了。如果我没有估算错,就在这几天,他们会发动总攻。我们到时候只需保护好自己,与他们里应外合就好了。” 赵坤听完后露出笑意,长长的舒了口气。 就在这时,薄靳言怀里的人,动了一下。 薄靳言的身体瞬间一僵,墨镜已在他手中,然而他静默一瞬,没有戴上,而是缓缓低下头,看着怀中的女人。 简瑶嘤咛了一声,睁开眼睛。 她第一眼就看到了他的脸,看到了那双终于睁开的眼。他的眼睛温和隽黑,一瞬不瞬凝望着她。这一刻这样寂静,简瑶心中却如同冰封许久的河面,突然裂开一道巨缝,阳光不由分说地照了进来。她握着他胸前的衣襟,眼泪冒了出来。 第119章 天还没大亮,整个小镇笼罩在灰蒙蒙的颜色里,特别宁静,像是前一晚什么都没发生过。 宋堃半靠在床上,露出大半个肩膀和一只手臂,一个略懂医术的手下,正在小心翼翼地给他包扎。他的眼眶全是红的,额头青筋暴出,眼睛却死死地亮着,他问手下:“温榕还没回来?” 手下答:“温医生昨天就进山去给一个老乡治病了,今晚才能回来。” 宋堃冷哼一声。 旁边的秦生,脸也被碎片划到,背上也有伤,但伤得并不重。闷闷地坐在边上抽烟。屋里的气氛沉闷压抑无比。 薄靳言坐在另一侧,也在抽烟。墨镜映着光,整个人显得沉着又有棱角。赵坤站得离众人最远,一直望着窗外。 宋堃问:“赵坤,你看什么?” 赵坤说:“没什么,在想阿晨这小子,现在到哪儿了。” 团队里赵坤这小子向来最重情义,听到他的话,宋堃心中也跟有把钝刀子在割似的。郑晨从小就跟着他,忠心耿耿,哪能想到就这么没了? 他同时还感觉到某种空洞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尽管是为了抓卧底,除去他心头之恨,但一晚上折损两员大将,却是事实。不过顾安是个警察,他一点也不可惜,换来了个笑面蛇,倒用的诚心如意。 他说:“阿晨没有家人,处理好他的后事。” 众人同时答:“是。” 宋堃又说:“警察除掉了,现在这里算是安全了,但恐怕不会有久安。那份资料落到过警察手里,虽然没有标明这儿的位置,我终究是不放心。大家休整两天,秦生、赵坤,阿蛇他不熟,你们俩带着他清点好咱们的所有人马家当,计划提前,我们三天后就撤离。” 薄靳言面露笑容,问:“老大,去哪儿?” 宋堃对着他,还是有笑容的,答:“缅甸。” —— 开完“会”,薄靳言回到那个临时的家中。一推开门,就见简瑶靠在床上,望着窗外,云光浮动。 他摘下墨镜,搁在客厅桌上。就这么看了她一会儿,莫名心跳竟有点快。因为找不到原因,他在心中鄙视了一下自己。然后走到她身旁坐下,拉住她的手。 昨晚击毙顾安后,已有别的喽罗赶来,他和赵坤得马上赶去宋堃那里避免露馅,所以当四目相对后,两人都没来得及说更多的话。薄靳言又重新戴上了墨镜。 薄靳言想说点什么,一时竟然语塞。简瑶见他进来后半天不说话,一抬起头,就看到他白玉似的面颊隐有绯红。她在心中叹了口气,说:“你连我都瞒?” 薄靳言立刻说道:“不,简瑶,对不起,我并非有意。事实上,我根本没想到你会来得这么快。我原本打算做完所有的事,再回北京找你。我对着子遇的墓碑发过誓,绝不提前睁开眼睛,看这个世界……” “那后来呢?”她说,“为什么一直不说。” 他静了片刻,说:“我权衡过。此行极为危险,你如果知道我的眼睛已经恢复光明,哪怕刻意伪装,潜意识里还是会把我当成正常人,这样言谈举止里很容易露出马脚。那样对你我都不安全。” 简瑶笑了一下说:“那是,我的确没有你会演戏。” 见她笑了,薄靳言心头一松,将她的手拉到胸口,说:“我知道,你有过怀疑,但是选择不闻不问,完全信任我。你是世上最好最聪明的女人,谢谢你,简瑶。” 简瑶心中一阵酸楚又温暖,低下头不动。薄靳言将她抱进怀里,她想挣脱,却被他抱得更紧。过了一会儿,她便不动了,把头靠在他怀里。 诚然,她怀疑过,甚至是很多次。 自两人重逢至今,薄靳言在她面前,所表现出的超乎常人的敏锐,就令她隐有疑虑。追捕洛琅那次,他曾和疑犯独处过,之后那么断定凶手就是洛琅,也隐隐让简瑶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暗示得最明显的,应该就是那夜两人漂流在水上铁罐里。他抓住她的手,一遍遍触碰他的眼睫毛,那次简瑶差点哭出来,想问清楚这分别一年内的所有。可最后,还是忍住了。既怕一切只是自己过于敏感,触痛了他,也带来更多失望;也想他若真的已能看见,必然会自己开口告诉她…… 简瑶垂下头,薄靳言便望着她白皙纤细的后颈。过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忍不住,轻轻吻了上去:“别生气,我的……简瑶。” 我的简瑶。 这四个字落在心上,就让人心中如温暖的潮汐蔓延。简瑶叹了口气,说:“我怎么舍得生你的气?你的决定是对的,我如果知道你眼睛恢复了,有了这个潜意识,有时候不经意就会把你当成正常人看待,被面具杀手或者佛手的人发现就糟了。而且也正是你的’示弱’,让面具杀手掉以轻心,才得以杀了他。”她转过头,双手捧起他的脸,终于还是笑了,说:“我的靳言,现在变成个’坏男人’了,居然能骗过所有人,下这么大一盘棋。” 薄靳言的唇抿得有点紧,说:“我只不过利用自己的心理学知识与他们博弈而已。我永远都不会是坏男人。” 简瑶的心被他说得更柔软了,盯着他的眼睛。那双眼清澈锐利依旧,还带着几分薄氏特有的傲气和淡漠。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当她望进那深深的黑色里,竟似乎看到一丝温柔的悲悯。 “这是子遇的眼角膜?”她轻声问。 他“嗯”了一声。 她俯脸过去,开始亲吻他的眉骨和眼睑。薄靳言轻轻蹭着她的脸,这片刻的缠绵,已是情意滋长,弥漫在这窄小阴暗的屋子里。 过了一会儿,简瑶的眼泪掉了下来。她抱着薄靳言的头,让他靠在怀里。手指插入他柔软的短发中,轻声说:“靳言啊,你受苦了。” 薄靳言没有说话。他的脸埋在她怀中,慢慢呼吸着。 过了一阵子,简瑶却感觉到胸襟有些许湿意传来。 第120章 这里是警方的临时指挥中心,朱韬正带着一众刑警忙进忙出,侦查与佛手和薄靳言有关的一切线索。方青却站在地图前,浓眉紧蹙,左手夹烟,右手持笔,始终在出神。这张地图上,已经被他写写画画了许多条道道。 安岩坐在几台电脑前,秀气的眉毛也是皱着的。他一直在搜寻一道信号,无奈信号太微弱,只能确定大致方向,无法精确定位。 方青盯着地图上的一角看了好一会儿,把笔一丢,转头问:“你进展得怎么样?” 安岩把电脑屏幕转过去,一指:“只能确定他们现在在这一带。靳言的阅读器电量大概不足了,信号微弱。周围网络条件也不好,干扰还多。唉,是我考虑不周,我应该把他从头到脚都装满信号发射器的。” 方青笑了,说:“也不是没有收获。我也断定佛手的老巢在这一带,与你的监测结果一致。” “你怎么断定?” 方青从怀中翻出朱韬那份资料的影印本,说:“靳言对朱队说过,有了这份资料,他再花些时间,就能推断出佛手的老巢所在。佛手近几年来每一次的作案线路、逃离线路;出没踪迹;结合周边公路、水路情况和地质环境……我理解靳言的话,这就像解一个复杂的多元的方程式,方程式的答案,就是佛手老巢的坐标。这其实是个概率和逻辑问题。我把这些条件,全都标在图上了。可以看到,既位于佛手这些年活动的中心区域,又具有复杂水路环境的,就是这片区域。” 安岩说:“可是地图上这一带的几个偏远城镇,朱队都派人从水、陆、空三个方向,秘密搜查过了,连一些小村子都去过了。并没有发现佛手的踪迹。那里地广人稀,除了几个数得出的城镇和村落,几乎就没有人烟。如果他们躲进山里,我们根本没法找。要是一寸一寸地搜,得搜好几年。” 方青说:“不,这么一伙匪徒,长期躲在深山老林里与世隔绝,不太可能。他们也得生活,得外出,得玩女人,得做那些违法勾当。他们至少得住在一个镇上。”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方青说:“福尔摩斯说过,排除所有不可能的因素,剩下的结果即使再不可思议,也是答案。喂,小子,查查那一带有没有那种没有录入地图、几乎与外界隔绝的小镇?这也更符合佛手挑选老巢的条件。” 安岩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到底还是在电脑前重新开始搜寻了。 方青往椅子里一靠,慢慢地吐了口气,神色却变得凝重。那两个人比谁都要坚韧正直,死谁都不应该死他们。他一定要把他俩,安全地带回来。 手机响了,他看一眼,接起,笑着低声说了几句话,那声音温柔懒散得令安岩耳朵都麻了一下。可方青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毫无顾忌地在工作间隙谈恋爱。 过了一会儿,安岩盯着屏幕,自己也笑了。 谈恋爱果然跟单身狗不一样。刚才他居然想起了跟顾彷彷的吻。那短暂的几天,两人可是吻了很多次。他的女朋友是个Cosplay冠军,攻气居然也是十足。有一次吻了几分钟,他都快换不过气了,她却将那漂亮的眼睛睁开一条缝,说:“我的气可是很长的……跟人比憋气从来没输过。” 傻姑娘,亲吻又不是比赛,居然还跟他较劲。 安岩眉梢眼角始终带着笑,双手在键盘上“啪啪啪”,继续完成自己的搜索任务。 然而即使他这样的顶尖黑客,找到方青想要的答案,也花了足足半天的时间。 暮色降临时分。 “找到了!”安岩伸了个懒腰说,“被你料中了,还真的有这么个地方。” 方青立刻凑过去,只见屏幕上是一座小城的模糊照片。位于某座山的山脊之上,竟都是些上世纪的老旧建筑。墙上还贴着发黄的老画报,很多地方破败不堪。 “网上没有这些资料,一般公安系统里也没有。我入侵了一家老档案馆的系统,找到了这些老照片的扫描件。这个地方叫朴罗。”安岩说,“原本是金沙江上游一个县城所在,上世纪50年代,因为地质学家提出有巨大的山体滑坡危险,所以整个县城搬迁走了。那里成为了一片废城、死城。现在已经过去快70年,据说早就没人住了。有可能是因为政治上的原因,历史书上、地理书上也都抹去了朴罗。所以我们这一辈人,甚至上一辈人,几乎已经没有人知道朴罗的存在。” —— “你没有把知子洲这个地方,报告给朱队?”简瑶问。 赵坤靠在沙发上,咬着烟说:“没。其实这才是我第二次到知子洲,如果不是今年年初进了一批大货,而且有搬家的打算,宋堃他也不会长期呆在这里。这里叫知子洲,当地人都这么叫,可我在地图上、网上都查不到这个地名。两次来这里,都是在夜里,水路七弯八绕非常复杂,根本记不住。而且宋堃安排有专门的人轮流开船划桨,他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不会让一个手下知道太多秘密。” 薄靳言坐在他对面,沉吟了一会儿,问:“这个小镇,除了宋堃的手下,还有多少平民百姓?” “一百五、六十人吧。”赵坤答,“也不知道这个小镇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不通水、不通电,没有网络。当地人自给自足,与世隔绝。唯一的水路掌握在佛手手中,佛手控制着这个小镇,双方相安无事,好像已经有些年头了。宋堃找到这么个地方,也是煞费苦心。你们一开始跟着那个阿鸿,能够误打误撞漂到这里,也算是幸运。” 简瑶微笑说:“我们命不该绝?”望向薄靳言,却发现他眸色沉静,简瑶一怔。隐隐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问题,一时却抓不住。 “警方进攻那天,我们必须保护好平民。”薄靳言说。 简瑶和赵坤都说是。 此时暮色已经低垂在窗外,赵坤透过窗帘缝隙看了看,说:“我先去老大那里,你们晚点过去。” 等赵坤离开有一会儿了,薄靳言才拄着拐杖、戴着墨镜,由简瑶搀扶着,往宋堃住的那栋楼走去。是吃晚餐的时间了,也是商议事情的时间。多打探一些消息,才能更多地占据主动。 只见街边,又看到几个平民挑着水桶经过。小镇饮用的都是井水,最好的两口井,自然由佛手霸占。也有专人每天负责担水,送给兄弟们。每天暮色降临时分,就是送水的时间。 “渴吗?”简瑶问。 薄靳言摇摇头。 于是简瑶说:“等晚上回去了再烧水给你喝。你不要学他们喝生水。昨天我就看到你直接喝了。” 薄靳言笑了一下,说:“遵命。” 简瑶也笑了。 不料刚走到半路,却被两个小弟拦住了:“蛇哥、蛇嫂,出事了!老大叫你们马上去前面赵健家!” 赵健是谁?同样是宋堃手下的一员猛将,地位虽不及五罗汉高,但也是近年来上升很快的一个角色,跟了宋堃不少年了,手里也握着佛手不少重要的生意。薄靳言和简瑶一走到赵健家门口,就看到围了不少人,乱糟糟的一团。 而且,他们还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薄靳言和简瑶走进去,便看到宋堃坐在客厅的沙发里,一脸铁青,身旁站着赵坤和秦生。 “老大,发生了什么事?”薄靳言问。 宋堃说:“自己去看。” 薄靳言在简瑶的搀扶下,走到房间门口,同时一怔。 血已经流到门口了,也快干涸了。一个人靠坐在床边,没有头。脖子那里被齐齐砍断,看起来狰狞至极。 头被丢在墙角,看起来应该在血泊里滚过了几圈。简瑶和薄靳言都见过那赵健,认出正是他的头。 而床后的墙上,阴暗的光线中,挂着一个国王面具,面具下是一行血字:“你们杀不死我。 J。” 落款是“J”。 在这阴暗、血腥、陌生的房间里,在这桩突如其来的凶杀案前,简瑶只感觉到一阵冷凌的气息,搅乱自己全部肺腑。她万万没想到,有生之年,还会再看到这个J字。因为那字迹,和蝴蝶杀手杀死冯悦兮时留下的字迹,如出一辙。 她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许多念头:洛琅没有死? 不,不,即使洛琅真的没有死,可他也绝无可能是蝴蝶杀手的一员。他狙杀过面具杀手团伙的人,拼命救出了她。他也曾示警他们,不可以去动漫园。他的一生都在愧疚和枷锁中渡过,他的道德观甚至比普通人更沉重。他完完全全不符合面具杀手的画像,更加不可能和面具杀手混在一起。 那为什么“J”字,又会重新出现? 简瑶心中突然冒出一层冷汗:难不成是他们搞错了,杀死冯悦兮的人一开始就不是洛琅?蝴蝶杀手……不是洛琅? 第121章 “阿蛇。”宋堃唤道。 薄靳言和简瑶同时转身。 宋堃笑了一下,那笑阴冷极了:“把背后搞鬼的人,给我找出来。如果找不出来……”他抬头看着薄靳言:“我只能杀了你。一切都是你说的,你说杀了顾安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一切也都是在你到镇上之后发生的。我不喜欢麻烦,谁给我带来麻烦,我就杀了谁。” 薄靳言静默不语。宋堃又看向身旁的赵坤:“听清楚我的话了吗?” 赵坤神色冷漠地看一眼薄靳言:“听清楚了。” 宋堃很快带着其他人走了,赵坤关上屋门,屋内就剩下他们三人。 薄靳言摘下墨镜,握住简瑶的手,说:“我说过,我们看到的表象再离奇复杂,只要一步一步来,总能找到真相。地上的血还没全干,凶手根本没有走远。只要找到他,就能解开看似复杂、实则简单的疑团。” 他的话意有所指,简瑶一怔,点了点头。原本慌乱的心,倒是渐渐镇定下来。 薄靳言在尸体旁蹲下,赵坤盯着尸体,苦笑道:“我以前在内地也当过几年警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在罪犯老窝里查凶杀案。” 薄靳言:“噢,那不是更有趣么?就像握着一把双刃刀,只有最牛逼的我们,才能做持刀人。” 赵坤一时接不上话。 简瑶笑了,拍拍他的肩说:“他一直这样,你慢慢就习惯了。” 赵坤也笑了,说:“可是咱们现在没有工具,也没有任何鉴定手段,怎么破案?你瞧瞧尸体旁的血掌印,可咱们连一个指纹都查不了。” “破案,一定需要实物证据。知道谁是犯人,却不一定。”薄靳言说。 赵坤早就听说过这两位是犯罪心理专家,有时候在现场走一圈,就能推断出罪犯的特征。于是也来了兴趣,双手抱胸等待着。 简瑶已完全摈除杂念,进入工作状态,说:“地上的血还没干。死亡时间不超过1个小时。” “进门时我就看了。”赵坤插话道,“门是虚掩着的,锁是好的,窗户也没有被撬开的痕迹。” “熟人作案。”薄靳言慢条斯理地说,“不过最引人深思的,是墙上的这句话。” “是啊。”简瑶也抬起头,神色凝重。 赵坤也蹙眉盯着,也觉得这句话有点怪,可是具体怪在哪里,又说不出来。 你们杀不死我。 薄靳言看向简瑶:“亲爱的,这句话有何深意呢?” 简瑶沉思片刻,答:“毫无疑问,这是人面具杀手的同伙。他在顾安死后立刻杀死佛手组织的人造成恐慌,并且使用的是只有我和靳言知道的,标志性的斧头——这也是面具杀手多年前在美国使用的作案工具。从伤口痕迹可以推断出来。可是,他说的不是别的复仇的话,不是’我要为他报仇’、’你们死定了’之类的,而是’你们杀不死我’。顾安的尸体被丢进河里,我们千真万确都看到了。这个人故弄玄虚没有任何意义。这就说明,他这句话,是有真实含义的。他把自己和顾安,当成了一个人。他们的关系本来就非常亲密,他活着就等同于顾安活着。” “甚至还有一种可能……”薄靳言接口道,“他们是一个身份。他们,都是面具杀手。不是上下级关系,也没有主次关系。面具杀手,并不止是一个人。我曾经过推断过面具杀手为什么要佩戴面具,答案是为了掩饰真实身份。还有一个可能,他们是一伙人,谁戴上面具,谁就是面具杀手。一群疯子的游戏,多么好玩,多么刺激!” 简瑶点头:“就像双胞胎、三胞胎那样。” 薄靳言说:“Welldone!” 赵坤听得暗暗乍舌,沉默了一会儿说:“那面具杀手,到底有几个人?” 薄靳言沉吟道:“去年袭击我们的几个人,并没有戴面具。说明他们并不是面具杀手团伙的核心。他们的核心成员人数不会太多。如果人多,他们就会像去年那样,谋定而后动,就像真正的毒蛇,一招制敌,发动全面偷袭,将你我、宋堃全都制服。而不是像现在,明显是单兵作战,恐吓的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可见他们现在剩下的人数已经不多。目前还无法推断他们的准确人数,不过,对于一个核心结构来说,’3’通常是个相对稳定的结构。团队意见、冲突都能相对平衡,并且结构精简。如果是我要组织这样一个团伙,我就会再找两个人。” 赵坤听得睁大眼睛——所以这样,就推断出来了?面具杀手还有两个人?听起来那么不可思议,可是又好像很合理。 跟其他帮会成员的窝一样,赵健的家里乱糟糟的,邋遢极了。而此刻,屋里还到处踩满了血脚印,更显混乱。那是镇上常见的一种布鞋的脚印,很多人都穿。鞋长在41码左右,也是常见尺寸。 几把漂亮的匕首,还有几把手枪,倒是被擦得非常干净,放在客厅的橱柜里。显示出主人的偏好。橱柜上还放了个医药箱,盖子是合着的。里头的纱布、药品、碘酒等常见药物,整齐摆放着。 “作案工具——那把斧头,没有找到。”赵坤说,“凶手带走了。” “噢。”薄靳言眉头轻挑,“这是一个有意思的发现。那么大一把斧头,还有被血溅湿的衣服、鞋要换下来。凶手得拎着一个大包,离开凶案现场,走到街上。” 薄靳言戴上墨镜,三人走出赵健家屋门。此刻天已深黑了,街上人很少。两个帮派成员站在对面的屋门口,拿起水瓢正在喝,还时不时朝这边望过来。简瑶毫不怀疑这起恐怖的凶杀案已经传遍了小镇。天空飘落雨滴,乌云密布。山间天气变化急剧,最近又值雨季,看来今晚会有一场大雨,即将坠落。而佛手所住的那栋楼,就在这条街的尽头。门口守着四五个喽啰。本就是非常时期,小镇的气氛,仿佛也显得异常紧绷起来。他们在门口站了这么一会儿,竟然没看到一个本地人从窗户露出头来。 第122章 是啊,那些百姓虽然落后于时代,但却不笨。他们也察觉出,最近镇上会有大事发生。自佛手一声令下,组织成员已开始整理打包准备撤离。 薄靳言说得对,佛手盘踞在这个小镇,把这里变成了国中孤镇,更加阻碍了当地人与外界的联络。如果佛手占据这里一天,他们还会永远落后、贫困、封闭下去。 必须将他们连根拔起、铲除。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从街角,走进了佛手所住的小楼。白色衣袂,身材削瘦而熟悉,手里还提着个大医药箱。 “是医生。”赵坤说,“他原本就是说今晚回来,现在应该是来给老大和秦生治伤。” 薄靳言和简瑶都沉默了一会儿,薄靳言说:“跟上去!” 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简瑶的心志越来越沉着,起初看到那个“J”字带来的震撼,已经被冷静的分析判断取代。 洛琅就是蝴蝶杀手,这点毋庸置疑。冯悦兮死亡现场的“J”就是他亲手留下的。 并且以他的脾性,绝不会与面具杀手为伍。 因此答案只有一个—— 字迹是可以模仿的,更何况是在墙上写的血字,一时他们根本难以分辨真假。那必定是第二名面具杀手,用以扰乱他们视线和情绪的。 所以薄靳言刚才才说,这不过是个看似复杂,实则简单的疑团。 然而当他们三人走入客栈时,简瑶的心无法不被一股冷冽之气灌满。因为知道,他们离面具杀手越来越近了,也许,离最后的结局,也只有一步之遥了。 当他们三人敲开宋堃书房的门时,首先闻到的是淡淡的药香,混杂着茶叶清香。窗外一片漆黑,屋内灯光通亮。宋堃半靠在一把太师椅里,衬衣解开了,露出肩膀。温榕立在他身侧,一身不太鲜亮的白大褂,正低头仔细地给他处理伤口。秦生坐在一边在等。 桌上泡着功夫茶,宋堃倒是偏爱新打上来的井水。每天水送来后,他总是第一时间泡一壶茶。此刻秦生正端着杯茶在喝,同时给宋堃面前的空茶杯满上。抬头看见他们,秦生奇道:“你们怎么来了?有事?” 宋堃和温榕也看向他们。宋堃神色深沉,温榕倒是笑了,朝他们温和地点点头。 薄靳言三人,不动声色地坐了下来。赵坤端起杯茶喝了一口。薄靳言双手搭在膝盖上,笑笑:“我们在现场,看出些端倪,所以来给老大汇报。” 宋堃的脸色这才缓和些,摆手示意温榕先停下,说:“说吧。”秦生起身,给薄靳言各递了一杯茶。 薄靳言不紧不慢地说:“门锁是好的,窗户也没有被破坏,凶手是赵健的熟人,也就是说,咱们组织里的人……” 他把之前三人在现场的发现,一条条用比较质朴的口语,讲给他们听。在此期间,简瑶抬眸,毫无顾忌地打量着温榕。他之前一天一夜都在山里,白大褂上风尘仆仆,染了不少泥灰,连后腰上都有。里头穿的是件羊毛衫、西装长裤。露在外面的裤腿很干净,只有接近运动鞋的裤脚上,溅了一点泥。他的白大褂衣袖浸了些水渍,还有点灰绿色痕迹。简瑶脑子里抽了一下,只觉得隐隐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事,一时没想起来。她端起面前的茶杯,刚要浅抿一口,却忽然间对面的温榕,抬头对她一笑。那笑看似从容温和无比,却无端端令她心头一麻…… “老婆……”薄靳言忽然在此刻将她的手一拉,“你刚才还发现了什么?快点报告给老大!” 简瑶没料到他突然这么一问,回过神,放下茶杯,愣住了。见其他几个男人都望着自己,她脑子飞速运转,然后缓缓开口:“老大,我觉得凶手是不是警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他心中,顾安的死非常重要。私下里,他和顾安的关系很好,放荡不羁的顾安,也许就像他的小弟弟一样。所以在得知顾安死讯后,他才那么疯狂的杀人。警察不会这么做的。如果他知道,顾安其实是我我们联合设计所骗,合力杀死。他也许会更愤怒。” 她说这话时,目不转睛望着温榕。 温榕的目光平静如水。 “嗯。”宋堃点点头,“说得有点道理。”看向薄靳言,说:“做得不错,你们继续查。查出来之后,我要把顾安的这个同伙,活剥了皮,丢进河里喂鱼。” 这时赵坤端起茶杯又要喝,薄靳言出声道:“赵坤。”赵坤愣了一下,放下茶杯,薄靳言微笑说:“今天多亏赵坤,才有了刚才那些发现。”赵坤看一眼宋堃,宋堃点点头,赵坤笑了一下说:“客气。”看一眼面前的茶杯,下意识又看向宋堃。 简瑶抬头望去,烧水壶咕噜噜作响,宋堃面前的茶水,至少已经喝过第二泡了。薄靳言沉坐不语。 宋堃不是简单角色。刹那之间,就已察言观色。 他的视线,也慢慢移到眼前的茶壶上,静默。 他身旁的秦生,也放下茶杯。 大家都安静着,空气中,就像有一根极细的弦,紧紧绷着。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得见。却在这时,突然有人“呵呵”笑了。 是温榕! 便在这一瞬间,有四个人同时拔枪。动作又快又轻,如同快鸟扇动翅膀的声音。 赵坤和简瑶的枪对准温榕,秦生就站在温榕身旁,枪指着他的额头。 温榕手里的枪,瞄准宋堃的太阳穴。 “嘘……”温榕轻轻说,“听我说,一切才刚刚开始。” 宋堃到底是叱咤半生的黑道头号人物,在这样紧张的情况下,竟也半点不慌。他静默一瞬,甚至还端起面前的茶,再喝一口,然后笑问温榕:“你在茶里下了什么?赵健是你杀的?” 他虽在笑,可沉缓的嗓音,却是不怒自威。 可温榕确实半点不怕的,他笑着说:“放心,老大,毒不死人的,只是让我可以随心所欲做点事而已。人是我杀的。至于我为什么这么做,不如问问你对面的……三个警察?” 第123章 温榕这么一说,简瑶心中一沉。果不其然,宋堃脸色变了,看向他们三人,缓缓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温榕非常开心地笑道,“你对面的这一对夫妇,根本就不是什么笑面蛇,而是大名鼎鼎的刑侦专家,公安大学薄靳言教授,还有他的妻子简瑶。每一个在公安部挂了号的连环杀手,稍微有点文化知识的,都听过他的大名,祈祷不要撞到他手上。除了你们这些边陲狂徒。不过,他当年连鲜花食人魔都能骗过,所以你们被他骗得团团转,也不算羞耻。而且他的眼睛,也是好的,否则他刚才不会既劝阻简瑶,又劝阻这位赵坤警察不要喝茶——当然我不知道他的真名是什么。还需要我说更多吗?亲爱的SimonKing,顾安是不是就这么被你骗了,以为你是瞎的,所以才被杀死?” 宋堃脸上的肌肉轻轻翕动着,他盯着薄靳言:“他说的都是真的?你们三个……都是警察?” 简瑶和赵坤都没说话,稳稳端着枪口不动。 薄靳言沉吟了一下,居然笑了,也不理宋堃,看着温榕说:“你既然放手一搏,我也不会婆婆妈妈。”他摘下墨镜,丢到桌上,一双清亮的眼,沉静得仿佛藏着千山万水,望着众人。 秦生慢慢吐了口气,一时都不知道手里的枪,到底该瞄准温榕,还是薄靳言等人。宋堃的声音却陡然一沉,低吼道:“你也是警察?!”这句话是对着赵坤说的。 赵坤的脸忽然有些红,眼中也闪过很多情绪。他说:“是的,我是。对不起,老大。” 宋堃静默片刻,反而笑了。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笑声,犹如受伤的野兽。 “原来,顾安杀错了。”宋堃慢慢地说。 “也不算杀错。”这话居然是温榕说的,他笑着道,“宋堃,我和顾安,与这位薄靳言教授是死敌,他的眼睛,就是去年被我们荣幸地弄瞎了。这一年多警察抓我们抓得紧,我和顾安留在你这里,只想找个落脚地。杀杀人过过瘾。我们对你,确实没几分忠心。可能还没有这位赵坤对你的感情深吧。不过,我们也没必要害你。” 宋堃已镇定下来,眸色深邃难辨。 “他在说谎。”简瑶忽然开口,“顾安死前说过,他已经在佛手得到自己想要的。他们留在佛手,必然别有所图。绝不是这么简单!” 温榕微微一笑:“我没有说谎。虽然我杀过很多人,但是我从不说谎。不像你们这些……警察啊,犯罪心理学专家啊,总是玩弄人心。” 简瑶还想反驳,薄靳言却将她的肩膀一摁,示意不必再说。 所有人都望着宋堃。他却只是低头一笑,淡淡道:“温榕,我们来谈一笔交易。” 温榕点了一下头,说:“我要他们两个,赵坤我没兴趣。你放我走,我给你们所有人解毒。还有,我要带走一个女人。” 宋堃说:“你只能双手空空地走。” 温榕说:“成交。” 然而温榕的枪依然对准他的太阳穴。秦生的枪也没动。 宋堃的手慢慢摸到了桌子下方,说:“所以说,我最讨厌的就是警察。因为真正的警察,不计任何代价,都要除掉你。但是罪犯则不同。罪犯之间,永远都可以进行利益交换。你们三个,敢背叛我,我保证你们死得比任何人都惨。” 薄靳言却摇了摇头说:“宋堃,你错了,精神病态,也是无法进行利益交换的。你不是在同普通罪犯打交道,而是恶魔。你将犯下这一生最大的错误,你会坠毁莫及。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抓住温榕,并且向我们自首。这样说不定你还能在监狱里度过余生。” 温榕低笑出声。 宋堃也笑了,手指摁下,房间里突然响起急促的警报声,然后立刻就有超过七八人闯了进来,见状都是一惊。宋堃一抬下巴:“把阿蛇夫妇绑了,交给温榕。赵坤……下了枪,待会儿我亲手处置。”简瑶和赵坤持枪对峙,然而敌众我寡,胜负已分。薄靳言叹了口气说:“放下枪吧。”简瑶和赵坤微一迟疑,已经被人瞅准空档,下了枪。薄靳言和简瑶被绑得结结实实。赵坤虽然没被绑,却被几只枪指着脑袋,跪在地上,下场只怕会更惨。 宋堃看一眼这情况,才觉得胸中的气舒缓了一些。他淡淡看向温榕:“解药呢?” 温榕似乎还有些犹豫,说:“老大,你保证我给出解药后,你放我带他们走?放心,我保证会让他们俩个生不如死,他们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保证办得让你舒舒服服。到时候我可以发照片或者视频给你。” 宋堃倒是笑了一下说:“我保证放你走。这么多兄弟在这儿,佛手说过的话,什么时候不算数?” 这话倒真不假。整个佛手谁不知道老大一言九鼎,信誉过人?宋堃神色平静地等着,温榕看一眼周围站着的十来个人,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丢掉了枪。秦生看一眼宋堃,宋堃点了一下头,于是秦生也放下指着温榕的枪。 三方对峙的死局,看起来就这样迅速解除了。罪犯和罪犯达成和解,警察全部沦为监下囚。 赵坤跪在地上,神色惨淡。简瑶紧咬牙关,望向薄靳言。他察觉了,也侧头看向她,然后那双清澈的眼,微微眨了一下,简瑶一怔。 这时,温榕从怀中掏出个玻璃瓶,首先倒出一颗,自己吃了,然后递给宋堃:“让兄弟们马上吃,晚了落下残疾可不好。” 宋堃“嗯”了一声,倒了一颗吃掉,然后是秦生。宋堃看一眼赵坤:“给他也吃一颗。我不要他死得那么便宜。”于是有人掰开赵坤的下颌,丢了一颗药进去。薄靳言看着赵坤,目光凌厉,赵坤与他四目对视,额头青筋暴出,静默不语。 宋堃只留了三个手下在屋里,控制局势,让其他人又都出去了,并且把药丸分给外面的手下们。赵坤作为内部叛徒,也被押了出去待处置。书房里重新恢复宁静。 第124章 薄靳言和简瑶被暂时绑在椅子上,有两人拿枪分别指着他们的脑袋。温榕站在另一侧,离谁都不近。宋堃依然端坐在书桌后,身旁站着秦生和另一个手下。 温榕笑了一下,说:“SimonKing,你是怎么发现,我是杀赵健的凶手的?” 宋堃也抬头看着他们。 薄靳言嘴角一扯,说:“你也是事发突然、情绪激动之下,做的这起案子。露出那么多马脚,我要是一眼还看不出来,那就是侮辱智商了。” 宋堃没想到这个人,到这个时候,还臭拽臭拽的,盯着他没说话。温榕却依旧笑着,似乎很感兴趣地问:“是吗?说说看。” 薄靳言看他一眼,居然也意味深长地笑了,答:“且不说你符合嫌疑人的一切条件:身高、利落的切割手段、你的大医药箱、熟人关系……你在死者家,留下了个最大的漏洞。我猜你是以治病为借口,进入赵健家的吧。赵健家邋遢无比,唯独家用医药箱里,整理得非常整齐——因为那是你整理的。杀他之前,用过医药箱,如果不收起来,就会立刻引起他人注意。但是你忘了自己的整洁习惯。而且瞧瞧你这一身,外面的白大褂是脏的,里头却是新换的。如果你真是刚从山里回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来给宋堃疗伤——理论上也应该如此——那么裤腿为什么那么干净,白大褂的腰上却有泥?不过,对你来说,暴露了也无所谓吧?反正在来这里之前,你已经到井水里下了毒,足以毒倒我们所有人。如果不是我和简瑶警醒,没有喝下茶水,现在的局面,就应该完全在你掌控中吧?” 温榕笑了一下,竟也完全不否认,说:“是。” 宋堃却暗暗心惊,他一直不知道温榕是在何时下的毒,却没料到是直接下到井里。 “你怎么知道他在井水下毒的?”宋堃问。 薄靳言抬眸,看了一眼温榕的衣袖,那上面有灰绿色的痕迹:“他的衣袖湿了,还有青苔。水井边缘有青苔。而且他要以一己之力,对抗你们双方,对于一个医生来说,下毒是最好的办法。并且是在饮用水里下毒。” 宋堃看一眼温榕,没说话。 温榕却笑得更柔和了,慢慢重复道:“是啊,下毒是最好的办法。”然后他低头看了一下手表:“噢,不知不觉我们已经聊了5分钟,应该差不多了。” 这话没头没脑的,宋堃和阿生都是一愣。 薄靳言却叹了口气说:“宋堃,我忠告过你,不要跟恶魔做交易,你不听。精神病态怎么可能在意利益交换?他跟你们这种还被尘世欲望束缚着的罪犯,根本就不一样。他怎么可能以活命为目的?他这种程度这个类型的杀手,从来只以戏弄和虐杀为乐,你也是杀顾安的凶手之一,还是个出类拔萃的黑社会老大,他没杀过你这个类型,怎么舍得放过你?” 宋堃心头猛地一震,抬眼望去,果然看到温榕嘴角露出堪称诡谲的笑。同时原本拿枪指着薄靳言和简瑶的两名手下,突然同时捂住胸口,发出痛苦的呻吟,脸色却绯红无比,瞬间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突然有极端恶心的感觉涌上心头,宋堃听到身旁传来秦生倒地的声音。他伸手想去抓桌上的枪,但是已来不及了。他感觉到全身力量如同被火烧尽般,“嘭”一声倒在桌上,眼前一黑,如同被吸进一个深黑的漩涡里。只有眼睛,微张微阖着,只有一点非常微弱的残存意识。 薄靳言静静看着屋里发生的变故。而紧闭的门外,也传来接二连三的倒地声。不用说,宋堃的那些手下,也中了招。 简瑶抬起头,就看到对面的温榕“呵呵呵”低笑着,然后从地上捡起秦生的枪。这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站着的,还有他俩清醒着了。或者这整栋房子里都是。她看一眼薄靳言,忽然就生出了勇气。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手却在背后,正按照方青教过的法子,拼命挣脱,只挣得腕骨都快要扭断剧痛。 温榕抬起头,正色看着薄靳言:“你是怎么知道,我在什么时候下毒的?” 薄靳言讥讽地笑了一下,说:“在井水中下毒,需要多少药量?根本不好控制,而且每人饮水有多有少,有早有晚,稍有差错,宋堃就会察觉异样,你的计划就会落空。只有这些对药理和你的犯罪水平一无所知的悍匪,才会相信有这样的事。事实上,哪有一人一片药丸,准确的中毒时间控制,成功率更高呢?你袖口的青苔、水渍,还有刚才的种种反应,都不过是为了误导我们,以为你已经在井水中下毒。然后顺理成章的让他们所有人都服下毒药,一切便尽在你的掌控。” 温榕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不愧是Simonking!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噢,恢复光明的你真让人感觉可怕。不过,现在到了我的时间了。抱歉我得先照顾好他们两个人,再照顾你们了——最好的,总是留在最后。” 他说到“照顾”二字,令简瑶感到不寒而栗。薄靳言则没有说话。 温榕很快找来绳索,同样把宋堃和秦生两人绑在椅子上。他俩当然还昏迷不醒。然后温榕便从随身的医药箱里,拿出了一叠雪亮锋利的解剖刀,颇为迷恋地看着。 他甚至轻轻吹起了口哨,显得悠闲无比。与傅子遇相似的白色高瘦身影,却是真正斯文又残忍的恶魔。 “你们后面有什么打算?”薄靳言忽然在这时问道。 “我们……”温榕刚答了两个字,拈刀的手忽然顿住,转头看着薄靳言,失笑,“Simonking,你真的、真的是太阴险了!是谁说你性格单纯的!” 薄靳言也微微一笑。他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 简瑶盯着温榕手里的刀,她毫不怀疑这把刀将来也会切入她和薄靳言的胸膛。 她永远也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剧痛从手指上传来,她的脸已有些红了,神态却依然保持平静。已经有半个手掌,快要从绳索中挣脱出来。方青曾经说过,连一般男人都做不到这样的挣脱。 她转头看着薄靳言沉静得仿佛神邸般的容颜。 为了他,她做得到。 第125章 “你们潜伏在佛手,目的是什么?”薄靳言又问。 温榕漫不经心地答:“藏身。还有,这老小子确实积累了不少军火和毒品。这几天全都打包好了。藏在哪儿,我自然也知道了。能装满满几船呢。等这边一完事,我就带着你们上船。有了这些,我们……” “你们今后的日子,就更加肆无忌惮。”薄靳言接口道。 温榕笑了:“你果然很了解我们。” 简瑶心头却惊了一下。一下子掳走佛手组织的老底,这些连环杀手,比狼更像狼。 转眼,温榕已经脱掉了秦生和宋堃胸口的衣服,然后他“咯咯咯”笑了。 “Simonking……”他说,“就当这是我对你的献礼吧。”他一刀切了下去。 秦生原本昏迷不醒,胸口的剧痛令他突然爆发出尖锐的惨叫,失神的双眼也如同死鱼般挣得老大!鲜血如注,温榕低头专注,继续下刀,秦生全身剧烈扭动、惨叫不断……然后温榕稍一停歇,又把兴奋的目光转向了宋堃,换了一把干净的刀,宋堃也瞬间尖叫惊醒…… 薄靳言的眼眸沉黑无比,似黑夜深沉寂静。简瑶却有些看不下去了,移开目光。谁能想到震动整个西南的头号悍匪,落到了顶级连环杀手手里,立马就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呢? “我一直在想,你想要的是什么。”薄靳言忽然开口。 温榕的手再次顿住。半死不活的宋堃和秦生发不出什么大的声响了,因为温榕用毛巾堵住了两人的嘴。 “美国的面具杀手案……”薄靳言缓缓地说,那嗓音低沉有力得足以令任何人心头一静,“你们其中一个,像是为未婚妻复仇而来,悲哀绝望得像要对抗全世界,还引发了舆论的广泛争论。最后,带着韩雨濛出海,漂泊数年。占有了她。而后,她和傅子遇绝境出逃,想要双宿双飞。被你们一起虐杀。” 温榕静默不语。 “你们想要的是爱情。”薄靳言说,“一场离别的爱情,一场倾城之恋。一场又一场的戏,有时候你们是主演,有时候是导演。与全世界为敌的爱情,让你们感觉到悲壮又伟大;爱人最终死在怀里,令你们热泪盈眶。你们以此为趣,乐在其中。你们活在一次次虚拟的人生里,感受着一次次虚假而强烈的情绪。可是我想知道,是什么造成了你们三个这样的诉求?因为始终感觉不到情绪吗?所以选择了人类最激烈的情绪——爱情?还是因为,曾经憧憬过,但是遭受了最惨烈的伤害?才让你们对爱情如此失望?三个人又是怎么形成了最紧密的团体?血缘关系?最好的朋友?或者其中有一人才是核心中的核心,吸引了你们,主导了你们?让你们也沉醉于这样一段段真真假假、疯疯魔魔的人生?” 温榕一直盯着他。 简瑶的一只手已经挣脱出来,虽然短暂失去知觉。她也一直看着薄靳言,看他在心这个世界里,一步步探寻这残忍的连环杀手,却令对方一句话都无法应对。 薄靳言虽被缚住,此刻却是眉目峰锐,隐隐有光,深不可测。却不知是像天使,还是恶魔了。他继续低笑说道:“还有,你们的第三个人,他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是什么令他如此怯懦,又如此疯狂?他为什么与全世界为敌,他为什么始终找不到自我?面具杀手2号,你说3号他,为什么会这样?到底是什么,长期禁锢住了他的灵魂?” 温榕竟然说不出话来。 简瑶的双手已经从绳索中挣脱出来了,藏在背后。她却在这时,突然一怔。 她知道薄靳言的话,或许是为了拖延时间,或许是为了和温榕展开心理战。他说的话,也没有任何毛病,大抵都跟她一起分析过。可她说不清楚,是他刚才的哪句话,换的哪个说法,突然触动了她的心。她感觉到某个巨大的、令人心惊胆战的秘密,就藏在某处。从她和薄靳言爬出那个油罐桶,来到这个小镇开始,就已有端倪。可是是什么,她还抓不住。 然而来不及细想了,她回过神,听到温榕叹了口气说:“Simonking,我现在知道,为什么那些人,总是怕你,又忍不住招惹你。因为你实在太了解我们了,就像我们自己一样了解。难怪他们都叫你King,因为你简直就是我们的神。” 薄靳言却淡淡地道:“我才不做你们的神。” 温榕的眼神暗了暗,却又不明意味地笑了。重新拿起解剖刀,然后慢条斯理地说:“Simonking,你又惹我不高兴了。那我得让你不痛快。你刚才说的对,我们这样的人,才不会去做什么利益交换。不过,我们也崇尚某种平衡,正义与邪恶的平衡,生与死的平衡。你们杀了一个面具杀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简瑶悚然一惊,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薄靳言神色镇定地问:“哦,意味着什么?” 温榕笑笑说:“我给你们准备了一份回礼,就在这个小镇上。不过,你们也许来不及看到了。” 薄靳言没有再说话,简瑶的心却如针扎般疼了起来。回礼?生死的平衡?他们已经对谁下手了?方青?安岩?朱韬?不,自她和薄靳言漂流到此地后,专案组必然蓄势待发,小心戒备。要加害一名警察,不会那么容易的,不会! 薄靳言也在此时抬眸看向她,目光坚定清亮,简瑶的心于是也定下来,点点头。眼下最重要的,是继续与面具杀手斗智斗勇。只有赢得了这场战斗,才能更好的保护其他同伴。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咚咚——” 温榕的神色瞬间一亮,似乎已经等了很久,放下刀,立刻走过去开门。 薄靳言在一旁凉凉地道:“啧……你的女主角来了。” 温榕答:“是啊,闭嘴,不要吓到她。” 简瑶在背后活动了一下双手,全神贯注等待着脱身并偷袭温榕的时机。 门打开了。 —— 映入众人眼帘的,是邱似锦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可她的表情明显有些不对劲,脸红着,颤声喊道:“医生……” 温榕神情一凛。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一只黑洞洞的枪口,从邱似锦背后伸了出来。温榕根本来不及拔枪,便听“砰”一声枪响,而后露出赵坤疲惫而坚毅的脸庞。 温榕身子晃了晃,邱似锦爆发出一声痛哭的尖叫。简瑶一怔,透过两人的身影,只见门外黑帮成员们横七竖八倒在地上,跟宋堃一样的中毒症状。 为什么赵坤没有中毒。 简瑶脑海中忽然闪过他被押出房间前,与薄靳言对视那一幕,忽然明白过来。只怕他那时就起了疑心,没有将毒药吞下去,又想办法吐了出来。不愧是在狼窝中潜伏数年的警察,机警到了这个地步! 说时迟那时快,简瑶迅速低头,一把扯下脚上的绳索。 温榕腹部中弹,居然也没有立刻倒下,反手拔枪。赵坤一把掀开邱似锦的肩头,正要再补一枪,突然她一声嘶吼,抓住了赵坤的手臂。赵坤猝不及防,这一枪便射在了她的心口。赵坤一怔,温榕爆发出一声哀嚎,开枪射击,赵坤中弹! “似锦!”温榕踉跄几步,想要上前。邱似锦和赵坤却已同时倒下,但都没有死。 邱似锦哭喊道:“医生!你快走!快走!他们都是坏人!姐姐要杀你!”温榕猛然惊觉回头,这才看到简瑶竟已原地挣脱,扑倒在地上,手里已抓住了一把枪。而赵坤虽然重伤,却咬着最后一口气,一把推开邱似锦,抬枪就要向温榕射来。腹背受敌,温榕瞬间心神恍惚,抬头却只见邱似锦含泪哀求的容颜。他感觉到心中剧恸,两行热泪滚滚而下,他一咬牙,转身推门逃走。 赵坤本就是提着最后一口气强撑,加之体内还残留着部分毒素,见他逃走,一口气再也支撑不住,枪脱手掉下,人滑倒在地。薄靳言厉喝道:“赵坤!坚持住!你已经坚持到这一天了!不能就这么死了!” 简瑶心头一恸,从地上一跃而起,扶住赵坤。再抬头望向门口,可此时黑夜弥漫,淅淅沥沥还下起了雨,哪里又还有温榕的身影? 简瑶急切地问:“你怎样?”赵坤脸色惨白,已经昏迷过去,但人还有气。简瑶先放下他,转身替薄靳言割开手脚上的绳索,而那邱似锦伏倒在地,一动不动,身下血汩汩流出,似已气绝了。 “靳言,接下来怎么办?”简瑶急急地问。 薄靳言低头看着她,忽然间她手里一空,枪竟然已经被他夺走。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量:“我去追。你在这里,温榕的医药箱还在,急救赵坤,他不能死。” 简瑶仰望着他:“可是……” 他居然笑了一下说:“放心,虽然你的身手比我好,但是追捕这样的犯人,最关键靠脑子。而且睁开眼睛的薄靳言,枪法不一定比你差——尤其是在晚上。” 简瑶怔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他单身将她往怀中一拥,人已转身离去。 简瑶原地站了几秒钟。这屋内刚刚还是瞬间腥风血雨,现在除了她却没有一个站着的,一切都安静下来,只有雨水撞在窗户上的声音。她忽的低头笑了,是的,不必担心。聪明沉稳如薄靳言,瞎了眼都能抓住罪犯。他现在还睁开了眼睛,区区一个连环杀手,他怎么会抓不住? 她的心定下来,忽然好像又充满了力量。尽管仿佛还有层层迷雾,笼罩在她心底深处,让她有某种不安的感觉。但是她也清晰感觉到,他们离最后的光明,已经不远了。 她立刻跑到桌旁,拿来温榕的医药箱,蹲在赵坤身旁,尽量给他止血,简单处理伤口。 也不知道温榕的毒药,到底分给了多少人吃。但这栋老巢内外的十几二十人,似乎都已中招。周围始终静悄悄的,只有她手中的窸窣声。 她低头忙碌了好几分钟,十分专注。连有人睁开眼注视着她,都没有发现。 就在这时。 她听到一道虚弱的、含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Hi,Jenny。” 就在那群倒在地上的人当中。 简瑶忽然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凉了。 …… Hi,Jenny。 Hi,J。 谢晗曾经那样亲昵地呼唤过你。 可你是否知道, 我曾在梦中呼唤过你千百万遍。 只为换取你的笑颜。 只为谱写一场倾国倾城的爱恋。 他曾经差点就抓到了我。 但是我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 我终于,冲破那个禁锢了半生的囚笼。 我是这样喜悦,就要来到你的面前。 第126章 深夜,大雨。 薄靳言在雨中独行。 街上没有一个人。有的房屋中亮着灯,可也是悄无声息。这小镇终于在今夜,寂静得像一座鬼城。 薄靳言持枪前行,眼眸清亮无比。 我们准备好了回礼! 装了好几船…… 他朝离河岸最近的一条小路跑去。 果不其然,中枪的温榕跑不快,没过多久,就听到前方有脚步声。而地上,甚至还有完全未散开的一串血迹,但是很快被雨水冲淡了。 薄靳言的手指扣在了扳机上。 拐过前面屋檐下的那个弯,就会追上了。 雨水如子弹一直往下砸。 薄靳言刚冲出弯道,同时也看到了前方小巷里那个蹒跚身影,举枪瞄准。 他突然一怔。 因为他听到了脚步声。 不属于他,不属于温榕。而是一群人的脚步声,正从小巷的另一头靠近。速度非常快,轻盈、整齐,明显训练有素。逼近了。 薄靳言只迟疑了一秒钟,嘴角忽然弯起,站在原地没动。 而离他十几米远的温榕,身体也是一僵,抬起头。 那是数十个穿着黑色雨衣的男人,雨帽遮住了他们的脸,在黑暗中不可分辨。但是每个手里都有枪。为首的几个,手持冲锋枪。他们高低错落地站在屋檐下、小巷中,那气质硬朗无比。温榕避无可避,和他们正面相逢了。 温榕转身就跑。 结果一回头就看到薄靳言,在雨中持枪瞄准了他,清冷肃杀宛如死神。 轮不到薄靳言出手了。一个黑色雨衣男直接冲上来,身手快如闪电,袭击了温榕。温榕根本难以招架,吃痛倒在地上。那人十分老练,一把捂住他的嘴,上拷,然后丢给身后的人。然后他一把掀开雨衣的帽子,在黑暗中露出一张冷峻坚毅的脸,失声道:“靳言!” 薄靳言放下枪,朝他们走过来,雨顺着他的脸颊不断躺下,他那双眼却亮若繁星:“方青,你们来得好慢。” 方青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身后一人也掀开雨衣帽子,激动地喊道:“老大!” 却正是我们眉清目秀的安岩了。 虽然心中略略有点嫌弃他们前来营救的速度,但此刻薄靳言的心情,还是抑不住地上扬。他笑着站在他们面前,刚想握手,安岩却一把抱住了他。薄靳言微微一愣,没有动。旁边的方青也已伸手,三个人抱在一起。 薄靳言慢慢垂下眼帘,一时居然也说不出话来。 三个男人在雨中静静抱了几秒钟,就立刻分开了。因为情况危急,根本容不得他们叙旧。方青抬头,恰好与薄靳言的眼睛对上,突然一愣,这才反应过来:“靳言你的眼睛……好了?” 薄靳言:“我……” 他还没说话,旁边的安岩有点急,插话道:“老方,这件事我们可以解释!” 薄靳言:“……” 方青:“……” 这时身后的武警走上前说:“老方,我们继续往前推进吗?” 方青这才轻咳一声,狠狠瞪一眼安岩,又对薄靳言说:“这件事咱们往后再说。先简单交流一下情况吧。” “好。” 原来前两日,方青和朱韬终于确定了这个被遗忘的小城,就是佛手的老巢所在。立刻汇报上级,制定了全面进攻和营救方案。现在方青率领的这个是先遣小分队,其主要目的,是偷偷上来一探究竟,尽量不惊动当地人,同时也看看能否先营救出薄靳言和简瑶。而实行强攻的大部队,就在身后,已分水陆空三个方向,向小镇逼近。再过一阵子,就要实行总攻了。但是方青他们也没想到,运气这么好,刚上岸就撞上了薄靳言。 “因为一些意外原因,佛手的老巢,现在已经丧失了战斗力。佛手本人宋堃也重伤昏迷。卧底赵坤受了重伤,简瑶正在那里照顾。”薄靳言说,“我们先去和她汇合。” 方青等人喜道:“太好了!” 那座小楼看起来跟薄靳言半个多小时前离开时,没什么两样。倒在地上的那些佛手爪牙们,依然没醒。方青等人并不急着去逮捕他们,跟着薄靳言一路往里。 到了那个房间门口,门是虚掩着的。薄靳言缓缓推开门,就看到一个纤瘦的身影,正将一把刀插入宋堃的心脏部位。众人皆是一惊,然而已来不及,那邱似锦的动作又轻又快,手中另一把刀一抹脖子,血便如同炸开的水龙头般,“滋滋”喷射出来。 方青一个箭步上前,企图摁住她的脖子,然而无济于事。她瘦小的脸上露出相当诡谲的笑。薄靳言心中一股寒意弥漫,快速环顾四周,却哪里还有简瑶的身影?他一把抓住地上奄奄一息的邱似锦,厉喝道:“简瑶呢?她在哪里?” 邱似锦张了张嘴,非常艰难地发不出声音,薄靳言只能凭她的嘴形,以及非常细弱的声音,辨认出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在进行……” 邱似锦气绝。 薄靳言站起来,目光快如闪电,落在地上的几个沾血的脚印上。那是简瑶的脚印。步伐清晰稳定,旁边没有别人的足印。她没有被人挟持,她是自己离开的。 她去了哪里? —— 简瑶去了后山。 此刻已是半夜,大雨渐成倾盆之势。雨中看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她并不知道援军已经赶到,否则她就不会一人……来到这险境。 按照邱似锦所说方位,她爬上了一个山坡,眼前是黑漆漆的一片树林,隐隐似有山洞隐藏在其中。这里离小镇的街道,已经很远了。她在湿漉漉的黑暗中,打着手电,摸索前行。因为雨势,山坡也变得特别滑。一不留神,就要摔下山区。山坡上方的悬崖,有几处已经发生小规模滑坡,泥石堆了一地,看得简瑶心中生寒。 她想起刚才与邱似锦对话的情形。 “Hi,Jenny……”当邱似锦唤出这一句时,简瑶便知道,某些事如同黑色漩涡,始终蛰伏着,现在终于露出它的面目,即将来临。 第127章 她转头望着邱似锦,却看到这个原本羞涩纯真的女孩,露出意味不明的笑。于是简瑶便知道,一切都是伪装,从他们踏上这小镇的第一天起。 简瑶心头猛地一震。 温榕所默认的……面具杀手3号。 他一直存在着,甚至窥探到他们的所有行踪。直到现在,他终于要显露出轮廓了。 他到底是谁? 然而此刻简瑶的心志已坚定无比。简瑶抬起枪,对准了邱似锦:“他在哪里?” 可是邱似锦毫不在意,而是吃吃笑着说:“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在进行。Jenny,你还有最后的机会,去阻止灾难发生,阻止我的家乡,被毁掉。你知道知子洲,也就是曾经的朴罗,这个城市,许多年前为什么会被放弃吗?” “为什么?” “因为……”邱似锦躺在那里,抬起头,露出恍惚的笑,“那些所谓的专家,预测这里会发生大规模的泥石流灾害,毁灭整个城市。这里曾经是金沙江上最灿烂的明珠,却因为一句话,整个刚建好的新县城全部搬走,而这里,也一天天成为废城。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不愿意离开祖祖辈辈家乡的一百多个人。我也是在这里出生的。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场预言中毁灭性的泥石流,始终没有到来。我是三年前遇到他的,我不小心掉到江里,他救起了我……” 简瑶缓缓问:“他是谁?” 邱似锦笑了一下,却不答,而是说:“Jenny,有件更紧要的事,需要你去做。也只有你能够阻止,因为现在他只在乎你一个人……他把军火中的炸药,全都埋在几座山上了。今晚,会下十年来最大的一场暴雨。而他会在雨最大的时分,点燃山中炸药。那场预言了六十年的毁灭性的山体塌方和泥石流,或许就要来了……” 简瑶的心头慢慢变得发紧:“然后呢?” 邱似锦抬起迷离的双眼望着她:“Jenny,你会去阻止他吗?距离他的引爆时间,还有不到半个小时。这世上大概也只有你能阻止他了。如果不这样,爆炸发生后,也许整个小镇都会夷为平地,我们生生世世居住在这里的几百原住民,都会在一夜间被埋在地底。不过或许,这本来就是我们注定的命运吧……” …… 简瑶这一路,一直在想。 想他俩来到镇上之后,所经历的一切,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想刚才在小楼上,薄靳言对温榕说过的有关第三个人的每一句话。 她也知道,邱似锦所说的话,很可能是个陷阱。她只身而去,也不一定能改变大局。然而身为刑警,在这样的关头,以数百平民的生命为赌注,她其实没有任何选择。 她的心甚至是沉静的。她想起自己听闻过的,就像当年,薄靳言第一次被鲜花食人魔所俘获。当时Tommy采取了什么手段呢?其实并不高深。他只是挟持了一校车的小学生,然后问薄靳言要不要跟他交换。聪明果决如薄靳言,做出的选择也是简单的,他二话不说,用自己换了那些孩子们…… 脚下泥泞,简瑶面前,是一排漆黑笔直的树林,也已接近邱似锦所说的“他”的藏身地。 雨下得好大,哗啦啦在耳边,简瑶几乎别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手电筒的光煞白煞白的,穿透雨雾,只能照亮前方的一小段路。 简瑶忽的一怔。 明明已被淋得湿透冰冷,全身的血却仿佛在这一刹那,冲进头顶。 她的手电掠过了其中一棵树,复又停住,慢慢又移了回来。 树上有字。 是刻上去的字。一笔一画,笔锋分明。那样清晰,又那样熟悉。 “J”。 如果说之前死去的那名黑帮成员的家中,看到的血字“J”,与冯悦兮死亡现场的字迹虽有相似,但并不足以判定绝对是一个人。那么现在的这个J,那凌厉的笔锋,那细微的分叉,那张狂的骨骼……绝不会是第二个人,是一个人,是…… 雨水模糊了简瑶的眼睛,她伸手抹开,然后重新睁开眼。再看到那个J字,自登上这个小镇河滩以来,所有在脑海中模模糊糊被忽视的线索,突然如同醍醐灌顶般清晰可见…… 阿鸿手臂上的纹身图案,是一个歪歪扭扭的J!所以在那样的河流滚滚中,佛手老巢位置隐秘无比,一个小喽啰阿鸿,却不合常理地成功将她和薄靳言带来了这里。 第一次遇见邱似锦,她站在门边,木门上是小学生学写字般的乱涂乱画,其中有一排英文字母,从A,一直写到J。只写到J,就没有了。 赵健死亡现场的J。 邱似锦轻声低喃:Hi,Jennny。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在进行。 …… 可是,他为什么一直不露面,直至现在。 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是不是……无法露面? 因为重伤?相识?抑或是不愿为敌? …… 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答案,剩下的结果即使再不可思议,也是唯一的真相。 简瑶抬起头。 她听到身后传来一个人的脚步声。 “Jenny.”他唤道。嗓音低沉又熟悉。 简瑶回过头,在大雨中,在黑夜里,看到洛琅那双悲伤沉郁如同深渊般的眼睛。 —— 总攻发动了。 特警们分为多个小组,同时行动,如破竹之势,从各个方向不断攻破佛手组织成员的防线。佛手在面具杀手的打击之下,核心力量本就颓靡,现在失去指挥,如同一盘散沙,更无还击之力。 平民们看到这阵势,也被吓傻,全都双手抱头蹲下。他们同时也被警方控制和保护住了。 薄靳言和方青、安岩是分开行动的。薄靳言单独带了四、五个人,去寻找简瑶。方青率领一个突击小组,继续往山上追击逃亡的匪徒。安岩则随队,继续疏散和安抚群众,寻找漏网之鱼。 一场大幕,在黑色雨夜中,徐徐展开。 第128章 方青是在追到半山腰时,听到爆破的声音的。他抬起全是雨水的脸,便望见远处山坡上,滔天的火光升起。他心道:坏了!还没来得及仔细分辨,就听到一连串的爆炸声由远及近,整片山腰上已全是火光! “卧倒!”他大吼道,带着一队人全部扑倒在泥地里。 那爆炸声连绵不绝,竟似山上许多地方都有。此刻雨依然如同瓢泼般落下,整个天地间仿佛都轰轰鸣鸣的,像是有什么非常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方青满脸满嘴的泥水,瞪着眼看着山上的爆炸点,脑海中突然如同醍醐灌顶般了悟。 他想起了安岩曾经说过的话:朴罗城因为地质学家提出有巨大的山体滑坡的危险,所以整个县城都搬走了。 也想起了他们这次临行前,专程咨询地质专家得到的答复:朴罗的地质条件非常差,虽然60年来,那场大的毁灭性的山体滑坡还没发生,但多过一日,发生的可能性就多一分…… “不好!”方青从地上跳起来,望着前方山坡下的几座稀落的民宅,吼道,“快救人!让这些百姓都离开这里!” 他摸出口袋里的卫星电话,迅速向指挥中心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和疑虑,建议立刻以疏散和撤退为第一目标。挂了电话,他头一个向那些民居跑去! —— 你可知道,同一个时间,不同的我们,也许正身处完全不同的世界。 你在灯光璀璨之下静坐,我在黑暗大雨之中狂奔。 此刻,北京,某著名电视台的演播室。 一向以敬业著称的影视天后金晓哲,正在参加某个综艺节目的直播。因为时间上没有把控好,直播时间很可能会拖到凌晨了。 此时夜色寂寥,灯火通明。金晓哲坐在后台,妆容精致,气质疏淡,她还有十分钟就要上台了。隔着一扇门,就是即使深夜也热情似火的观众和粉丝。 可无论是经纪人还是助理,都察觉出金晓哲今天的情绪有点不对劲。她坐在原地,即使是对词时,也有些心不在焉。手指始终转动着腕上佛珠,然后频频看向墙上的钟。 “有哪里不舒服吗?”经纪人压低声音问。 “没有。”金晓哲又低头看了眼手机,没有电话打过来。 今夜当然不会有电话打过来。方青昨晚给她来过电话,说是今晚会有大行动,叫她不要等电话了。她也笑着说,自己今晚也有重要工作,哪里顾得上他? 她没说假话,这是全国收视率现在数一数二的综艺节目。上了这个节目,她只会更火。 可是,没来由的,从今早开始,她就有些心神不宁。 那是什么感觉呢?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但又说不清楚是什么。 “金老师,该您上台了。”节目的工作人员满脸堆笑地来请了。 经纪人立刻笑着说:“好的,马上。”低头看着金晓哲:“你真的可以吗?没事吗?”金晓哲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没事。”经纪人照例伸手向先替她拿着手机,她却破天荒地将手机放进口袋里,像是忘了,又像是有意的。这时已来不及多说了,工作人员簇拥着金晓哲登台。 走在黑暗的通道中时,金晓哲慢慢深呼吸,告诉自己暂时将方青丢在脑后。她从来都不是感情用事的女人。当灯光亮起,掌声雷鸣时,她露出惯有的温和柔美带着一丝清淡的笑。她的眼中和脑海中,都只剩下这舞台了。 —— 方青冲到大雨中,看到那几间民舍里,果然有非常稀疏的灯光,还有几个人探头出来,一看就是普通百姓。 “我们是警察!下山!马上跟我们下山!离开这里!要塌方了!”方青和警察们吼道。 居民们都慌了,但还是想收拾一点家当再走,动作竟然十分地慢。方青一看火了,吼道:“都什么时候了!走!”直至将那些人一个个强行拉出来,他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老房子。 爆炸声渐歇了,山上到处有火光,雨越下越大,几乎什么声音都听不清了。可方青隐隐听到,山上似乎有轰鸣声阵阵传来。 是滑坡吗? 是那场预言了60年的滑坡吗? 它即将在佛手组织掩藏的所有军火爆炸毁灭后,到来? 那些疯子一样的面具杀手,到底想干什么!方青心头升起一股烈火般的怒意,他抓住一名当地居民,大吼道:“山上还有人吗?都撤了吗?” 那居民颤颤巍巍往旁边一指,说:“神庙……刚才爆炸响的时候,有两家人都跑到庙里去了……” 方青狠狠骂了句娘,丢下那居民,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残旧小庙,泥石流若是落下来,这庙只怕瞬间被碾得粉碎!他对其他人说:“你们先带他们下山,我去庙里把人带出来!”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过去。 庙里哪里有光?方青一跑进去,借着手电筒的光,就看到满地流水——雨从破旧的屋顶漏下来。窄小的庙,倒是修得很高,几尊佛像,结满蜘蛛网,还有残破,在黑暗中矗立。他耳聪目明,隐约听到有窸窣声和人影,但是看不清晰。 方青立刻吼道:“我是警察!现在整个朴罗镇已经被警方接管,马上要发生泥石流滑坡了,你们马上出来!跟我下山离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快!” 一阵静默后,窸窸窣窣传来响动,有人犹犹豫豫地问:“你真的是警察?” 方青:“是!快走!走!我保证你们的安全!” 终于有几个人,慢慢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方青拿手电一照,几乎都是孱弱老人和孩子,于是气也上不来了。只平和地催促:“快走!跟我出去!”同时把身上雨衣解下来,系在一个老爷爷和他的孙子身上。 那些人,一个个地往外走。方青站在他们最后保护着。 就在这时。 就在这时。 轰鸣声。 那是一种完全无法用言辞形容的剧烈声响,你若曾经亲耳听到过,就知道大自然毁灭一切时,会发出多么恐怖而沉闷的声响。那些居民也听到了,瞬间傻了,都停下脚步。方青的眼睛猛地瞪大,即使胆大如他,心头也一阵发麻。 “跑!”他暴吼一声!庙的背后,就是陡陡的毫无遮挡的山脊! 那些人才像是刚醒过来,拼了命似地往外跑!这时庙的屋脊,竟以传来被挤压的声音,和“嘭、嘭、嘭”的不断撞击声!有什么即将到来! 已经跑出去好几个人了,眼看方青和最后几人,就要跑出门口,忽然一个孩子摔倒在地,“哇”一声大哭起来。方青的脚步顿时刹住,身为刑警,有些动作反应做出完全凭直觉。就如同去年在柯浅的小屋里,他凭着那点敏锐的听觉和直觉,一把抓起安岩扑出门外,两人才得以活命。此刻也是,大脑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他的身体已经动了,他一把抓住那个孩子,竟是用尽全身力量丢出门外。 那是最后万分之一的时间。 孩子刚丢出去,他听到巨大的轰鸣声,如同洪水没顶般,从四面八方砸过来。他看到小庙的屋梁如同破碎的积木瞬间倒下,朝他扑过来。 第129章 金晓哲感觉内心渐渐平静下来,与现场观众的热烈互动,也让她逐渐进入状态。对于主持人提出的每一个问题,她都回答得得体、聪明,还带着点冷淡的幽默,不仅令主持人频频失笑,现场观众更是激动得都快要按耐不住想要冲上台来。而站在场边的经纪人,偷偷朝她比了个大拇指。金晓哲微微一笑。 “……下一个问题。”主持人非常神秘的一笑,说,“也是我们在场粉丝甚至全国观众和粉丝,最关注的问题了。那就是晓哲你,有没有男朋友呢?” 场下一片疯狂的尖叫。 金晓哲浅浅一笑,一抬手,示意大家安静。被问到这种问题,她的内心其实会起一丝涟漪。但问题的答案,自然是预先设定好的。 “这是我的私生活。”她笑着答,“目前还没有值得结婚的对象出现。但如果哪天有了好消息,在合适的时候,我一定通知大家。” 台下尖叫声欢呼声不断。 金晓哲笑着低头,这时主持人又问了个什么问题,嗓音脆生生的,可是金晓哲没有听到。 因为她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 持续震动。 在节目录制现场,拿出手机接听电话,是非常不礼貌不职业的行为。金晓哲从来不这么做。可是在这一刻,她忽然有些晃神,竟然神差鬼使地,拿出了手机。 主持人一愣,台下的观众们也安静下来。经纪人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金晓哲一直看着手机屏幕。一时间竟忘了身在何处。那是个非常奇怪的号码。有一次方青用卫星电话打给她时,显示的就是这个号码。 她非常快地接起电话,放到耳边。 全场一片寂静。 “喂。”她轻声说。 那头的声音特别嘈杂,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不断撞击。她耐心的等着,过了几秒钟,才听到方青轻轻喘了口气,沙哑低沉的嗓音传来:“喂,晓哲。” 她答:“嗯。” 他竟然笑了一声,问:“你在干什么?” 她听到背景中轰轰隆隆辨不清的声音,还有雨声。 “在参加节目。” 台下有观众,开始“咦咦——”起哄,兴奋猜测。 那头静了一会儿,他才说:“老婆,对不起啊,我可能,要失约了。我回不来了。” 金晓哲握着手机,一动不动,一字不说了。 那头方青又哑着嗓子说:“晓哲,我……” 电话断了,传来“嘟——嘟——”的盲音。金晓哲的脸上已没有任何表情,全场亦是分外寂静。她拿着手机,重新拨过去,拨了三遍,根本无法接通。 …… “……晓哲、晓哲?”对面的主持人试探地笑着唤她,金晓哲的眼神才聚焦到镜头,仿佛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参加全国收视第一的节目。 “晓哲是接了很重要的电话吗?”主持人笑着说,“我们可以继续吗?” 金晓哲慢慢放下手机,眼睛里这才看到对面急得脸红的经纪人,还有满场望着她的观众,还有数不清的灯光和镜头。 “噢。”她平平静静地答,“好,我们继续。” 主持人莞尔一笑,仿佛刚才的小插曲根本就没发生,继续问道:“那么晓哲,下一个问题,是粉丝想问的,接下来,会带来什么样的作品给大家呢?” “接下来……”一些准备好的词句,机械般跳进金晓哲的脑子里,她语句清晰地答道,“我一向是个喜欢挑战的人,可能不太安分吧,我想我会选择接拍一些历史正剧题材。” “哇,太好了!”主持人说,“那么有想要合作或者可能合作的导演吗?” “有的。”金晓哲答,“譬如邹超导演、慕黎导演……”她还在侃侃而谈,可是不知何时,全场突然失去了所有声音,突然一片寂静。她还在说,好像什么都没发现。直至她回答完这个问题,主持人默默从旁边抽了张纸巾递给她,金晓哲才发现自己眼前,根本什么都看不清了。 她已泪流满面。 全场没有一个人说话。 金晓哲抓起几张纸巾,挡在脸上,低头痛哭起来。 …… 我爱的人,他是一个盖世英雄。 他是能够背着我沿着城墙跑一圈的强壮刑警。 他是我怎么甩都甩不掉的男人。 他总是低头抽烟微笑盯着我。 我常常害怕他会离我而去。 现在他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 滂沱大雨落下,潮湿而满是灰土的地上,方青一动不动地躺着。这座庙已经倒得差不多了,只剩几根主梁和佛像,还岿巍挺立着。刚才在千钧一发之际,方青看清周围地形,一个打滚,滚到了佛像下方,这里的房屋结构相对空旷,果然让他避过了倒塌的那一堆木材,还有从山上滚下的头一堆泥石。只有一部分砸在他身上,虽然疼,但还不至于瞬间毙命。 然而其中一根梁木倒下,正正砸在他身上。他的两条腿都被压住,完全动弹不了。他很清楚,刚才那一拨,只是泥石流的前锋,还有大片大片的掩埋,随着山上的轰鸣声,即将到来。而情况如此危急,外头的同伴们,也无法靠近来营救。 在这一刻,他的脑海中竟无比清晰。他知道时间不多了,也许打一个电话的时间都不够。 于是生平第一次,他没有考虑公事或者兄弟。他只选择打给了那个女人,他死前总是要跟她说几句话的,总是要的。 “喂……”听到了她的声音,听着山上泥石流滚滚而来,他的心中刹那竟然无比平静释然。 那女人当真沉得住气,听完他的诀别语,竟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在心中笑,果然这才是他爱的,能够独当一面的那个骁勇的女人。只是心中却升起很多很多的愧疚,他知道她必将悲伤,他知道她必将孤独,他想说:抱歉,晓哲,我没办法陪你过剩下的半辈子了。 可是这句话,都没来得及的说出口。 他说:“晓哲,我……” 他抬起头,看到小庙残留的最后屋脊,瞬间被黑流吞没倒塌。 他看到头顶最高最大的一尊佛像,向自己倾倒下来。 第130章 身为特案组现在武力值最弱者,安岩今晚的工作更偏后方——他正跟随一支小分队,沿街逮捕残余犯罪份子、疏散平民。同时提供一切可能的IT技术支持。 雨大得安岩的眼镜都看不清了,他掏出镜布,仔细擦了一下上面的水汽,重新戴上。脑海中,想起他曾经搜索的那些资料——废城朴罗,专家预测的那一场毁灭性的山体滑坡,还有今晚的这一场雨……总令他生出不安感。但他向来是个理性的不依靠直觉的人,所以心志依然坚定敏锐。 这时,小分队来到街角的一间房屋旁,门口挂着红十字的牌子。 安岩已经听薄靳言提过温榕,现在那货还重伤昏迷在警察手中,一直未醒。他也听薄靳言分别前叮嘱道:温榕说有一份回礼给他们,让他们行动时千万小心。安岩心头一凛,示意特警们跟自己进入这个房间。 进屋之前,安岩快速扫视一周,甚至仔细盯着每一个墙角细缝,没有发现任何奇怪的线路和开关,于是确定至少外围没有安放炸弹。他跟随特警踏进屋内。 房子不大,只有里外两个房间,一眼望去,空空荡荡。由于前车之鉴,此刻的安岩警惕如同猎犬,打开随身的炸弹探测仪,依然没有异样。他放下心来。 这时,进了里屋的一名特警喊道:“这里有个大箱子!” 安岩立刻跑进去。 这本是简单不过的一间卧室。床、桌子、窗帘,皆是素净大方的颜色。唯独床边空地上,放着一个接近两米长、80公分宽、50公分高的大箱子。是金属的,全银白色,一端甚至还通着电。上方看起来像是个盖子,但是现在合得严严实实,盖子上还有一块液晶控制面板,隐隐发出“汩汩”的水声。 安岩的心神一凛。 看箱子的大小,刚好躺下一个人。 “慢慢打开。”他说道。 几个武警合力,跟他一起推。箱盖极为沉重,但并非纹丝不动,在众人的努力下,慢慢地、一点点滑开。 安岩首先看到一缕乌黑的长发飘在水中。 他突然一怔,耳边响起薄靳言的话: 他说……留了一份回礼给我们。 或许是要加害我们的同伴。 …… 某种不可言说的强烈情绪,突然击中了他的心。鬼使神差般,他想起上一次顾彷彷给他打电话还是六天前,之后再也没有过联系。然而他在总部参与大总攻行动策划,忙得完全忘了这件事……他手中的手电掉落在地上,双手紧抓住盖子,开始拼了命一般地往后推。旁边的特警们都吓了一跳,连忙阻止他:“安岩!你怎么了?小心有陷阱!” 然而安岩根本就不理,大吼道:“放手!”几个特警看他都这样了,干脆帮忙一起推。终于“哗”一声,沉重的盖板被推开了! 里头,躺着一个人。 她全身缠满绳索,可见在沉重盖板阻碍下,根本无法逃出生天。箱子内表面干净而平滑,并没有什么挣扎过的痕迹。水已淹没她的头顶,她的脸色煞白,双目紧闭,眉头轻锁。她是那么漂亮而年轻,她还穿着在家里常穿的T恤和短裤,一双长腿青春无敌。人泡在水中已不知多久,水还在汩汩地慢慢往上涨,眼看就要溢出来。 安岩呆呆地站着。 “赶紧救人!”一个特警将她从水中抱起。 “还有气吗?”有人问。 “没气了……她会是什么人?” 安岩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双手紧紧抱住了她冰冷的身躯。 —— 简瑶的身手,无论如何是抵不上蝴蝶杀手的。 当她醒来时,发现自己已躺在一艘船上。船舱不大,也有些陈旧,干净整洁。一盏鹅黄的灯,悬挂在头顶。随浪轻轻晃动着。舱门开着,一个人坐在船头。 简瑶想起昏迷前与洛琅四目相对那一幕,冷汗都冒了出来。她万万没想到,洛琅既是蝴蝶杀手,又是……面具杀手的头领?可她想起那一年多里,他们相处的种种,以及薄靳言和她对蝴蝶杀手作出的画像,于情于理,这个事实都说不过去…… 怀着种种疑惑,简瑶起身,走向他。 他察觉了,站起来,转身看着她。他手里夹着一支烟,跟寻常人不一样,夹在中指和无名指之间,他微眯着眼,看了她一瞬,然后走进船舱。 简瑶脚步顿住。借着船舱里暗弱的灯光,她看清了他的脸。没错始终是那张脸,连眉边的那颗痣都一模一样。不可能是这世上的另一个人。而且这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那么沉重、深邃、悲戚,与他跌下悬崖前的眼神,一模一样。 可简瑶为什么又感觉到,他有哪里不同了? 一个念头倏地如火星般划过她的脑海里:蝴蝶杀手和面具杀手,明明是两幅完全不同的画像…… 他在距离她几步远外,站定了,似乎也有些难以启齿,抬手又吸了口烟。简瑶看到他吸烟的手势,心头猛地一震。 “简瑶。”他哑着嗓子说,“对不住,我又做了让你厌恶的事。” 简瑶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盯着他:“既然知道我会厌恶,为什么一直在做?” 洛琅仿佛被戳中痛处,身体轻轻一颤。 “对不起,我控制不了。我……怎么样忍耐,也想要跟你在一起。”他说,“简瑶,你听我说,我永远不会伤害你。我花了那么长的时间,守护在你的身边,却什么也没有得到……这艘船会开往中缅边境,只要你跟我走,我就不再需要别的爱情故事,不再需要其他的人生。朴罗已经塌方了,整个都会被泥石流淹没。我们活了下来,我会带你走。我会让你忘却所有过去,只记得我,只记得我们温暖幸福的未来。” 简瑶全身毛骨悚然,有那么一瞬间,几乎就要相信这就是他发自内心的疯狂言语。可当她抬起头,再次看到洛琅的那双眼睛,那双明亮得近乎诡谲的眼睛,她突然醍醐灌顶般了悟!一个最简单,却最不可思议的结论,就这么冲进她的脑海里。 “你不是洛琅!”她脱口而出。 第131章 “洛琅”盯着她,没有说话。 简瑶的心中,却好像同时有许多根火热的线在燃烧。是的,是的,他有洛琅的脸,他有洛琅的眼。可是他抽烟的姿势跟洛琅完全不一样,他眼中闪过的光太狡猾。既然蝴蝶杀手和面具杀手是两幅完全不同的画像,那么他们就完全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更准确的说,不可能是同一个……人格。 薄靳言在小楼上对温榕做出的有关面具杀手3号的疑问,此刻想来更是句句印证了这一点! 他问:“他”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是什么令“他”如此怯懦,又如此疯狂? “他”为什么与全世界为敌,为什么始终找不到自我? 到底是什么,长期禁锢住了“他”的灵魂? 才令他如此苦苦追寻感动,追寻感情,追寻自我? …… 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他是洛琅的第二人格!他生而就是残缺的!他同样经历了简家灭门案,被巨大的道德枷锁压得喘不过气来,遭受严重心理创伤,从此成为精神病态。只是与洛琅成为“惩罚者”不同,他却成为了臭名昭著的杀手。他在美国犯下的那些案件,正是洛琅在美国求学、工作期间的时间!更有可能是,这个人格的产生,就是因为简氏灭门案。因为承受不了巨大的心理压力,洛琅分裂为两个人格。其中一个,背负了所有的道德枷锁,而另一个,摆脱了所有的道德束缚,开始了随心所欲的疯狂杀手人生…… 简瑶被自己心中的猜测深深震动了,但直觉告诉她,这真的或许就是眼前这个男人所有的人生和真相。她同样也意识到,如果来人真的是洛琅,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然而是真正的面具杀手,他已经完全丧失了生为人的良知和感觉,他绝对不可能放过她。 简瑶抬眸,凝视着他,仿佛要看到他的心里去。而他竟然是极聪明的,像是察觉了什么,又像是终于没有耐性再掩饰下去。他忽的唇角一勾,笑了:“不愧是洛琅记挂了半辈子的女人啊。才几分钟,就识破了我为你演的戏。你可真聪明。” 尽管已有推断,可听他亲口承认,简瑶的心还是止不住发抖。 所以,真的是双重人格。 第一重人格,蝴蝶杀手。 第二重人格,面具杀手。 两重人格交替出现,甚至互为敌手,一个为善而杀戮,一个为恶而放逐。所以会在洛琅跌下悬崖重伤后,迟迟没有出现,只有面具杀手1号和2号单兵作战。所有,会把最终这场他亲手导演的“倾城之恋”的女主角,定为简瑶。 他戳熄烟头,正色道:“Jenny,很高兴见到你,我是Derrick(德里克)。” 简瑶说不出话来。真的,是跟洛琅截然不同的气质了。 Derrick走到她的面前,他比她高一个头,低头看着她,然后吐了口烟气在她脸上。简瑶皱眉避开。Derrick却若有所思,那双眼漆黑如墨,他说:“的确是个独特的女人。” 简瑶冷声问:“Derrick,洛琅呢?” Derrick静了一瞬,答:“他不是已经被你杀了吗?从你不肯原谅他的那一刻起,他已经死在这具身体里了。只剩我一个了。” 船舱里,很静。因为开得快,船身随波一直在起伏。灯光静静照在两人身上。 Derrick转过脸去,慢慢地吸着烟。简瑶坐在床边,手指已抠进木头床沿里。 一个埋藏很久的疑虑,忽然如同闪电划过简瑶脑海,她问了出来:“Cosplay杀人案之前,我收到一条短信,让我绝对不要去动漫园。那条短信,是洛琅发的?” “嗯。”Derrick含着烟答,“他察觉了一些事,但并不清楚。” 简瑶静了一会儿,问:“Derrick,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Derrick戳熄了烟头,盯着舱门的方向,答:“我要代替他,和你生活下去。”他拉起了她的一只手,将她的手指在掌心中轻轻摩挲,说:“Jenny,我要得到你。神探和蝴蝶杀手同时爱着的女人,想想都让我着迷。我抗拒不了。” 简瑶没有动,也没有立刻反抗将手抽回来,因为深知自己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她看着他在灯下的侧脸,倔强、棱角分明。属于男人的深沉,与洛琅同出一辙,可微抿的唇,又多了一分任性。 他站起来,答:“你好好睡一觉,到了我叫你。”他走到舱门旁,又停步,说:“我会对你很好的,不会输给任何男人。” 他把舱门从外面锁上了。 —— 薄靳言站在码头。 大雨倾盆,已淋湿了他全身。可他一直安静地站着,像一棵黑色的孤零零的树。那双沉黑清亮的眼睛,盯着山上爆炸的方向。 眼前是个混乱的世界。许多人正从小镇冲出来,有警察,有平民,也有匪徒。警察抓获了匪徒,保护着平民。全都在逃脱这个即将崩塌的世界。他的肉眼,甚至能看到远处山上,有野兽般的洪流,滚滚而下,吞没房屋和树木。 而他身后,警方的船皆已抵达,将码头塞得满满的。有些船正在离去,羁押着罪犯中的首脑,或者运送受伤的平民去最近的医院。更多的人,正在上船。 他就站在水陆分界点上,面临抉择。 黑夜茫茫,人潮涌动。他是应该返回山上去,在每一个可能致死的地点寻找简瑶,还是转身,沿逃生的水路搜寻? 薄靳言闭上了眼睛。强迫自己清空大脑里的一切杂念和翻滚情绪,脑海中只浮现那名杀手的轮廓,还有简瑶的模样。 他并没有潜伏在佛手中。那这一年里,他必然还扮演着别的角色。 他一手策划了美国案和傅子遇案。 他渴望爱情,绝望、强烈而真挚的爱情。他,或者是他的同伴,演绎着一段段背井离乡、生离死别的爱情和人生。 连温榕和邱似锦,都是如此。 现在所有人都死了,他引爆佛手留下的所有军火,带来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滑坡,让预言中的那场灾难终于出现,摧毁了整个佛手组织,甚至足以毁灭整个城市。 然后他现在在…… 薄靳言睁开眼睛。 不,他现在不会留在这里,简瑶也不会。他不会让简瑶死于混乱和无人知晓处。那样没有任何意义,也带不来任何快感。 他会带她走。 想象一下,当爆炸发生,整片天空都被染成血红色。兵荒马乱,哀鸿遍野。唯有他,带着女人远离。当他在船上回首,一切人事都成背景。这便铸就了一场真真正正的倾城之恋。一场孤独、流离、与全世界为敌的倾城之恋,今日开启。他抗拒不了,他自己会成为故事的男主角,而简瑶成为新的替代品。而他也借此逃生,狡猾又狂妄。 环镇的主要码头,都已被警方控制。但背面或者山中必然有隐秘水路,使得他能够乘船逃生。只要询问当地老居民,就一定可以找到。 薄靳言的胸中隐隐发疼,转身对武警指挥人员说:“马上给我一艘船!我要去救回我的妻子!” 第132章 —— “咚、咚”敲门声。 坐在船头的Derrick,转过头问:“什么事?” 简瑶有些痛苦的声音传来:“Derrick,我肚子很疼,刚才在佛手那里受伤了。” Derrick怔了一下,低头笑了,站起来,也算干脆的拉开舱门。借着夜色,就看见女人那双闪亮的眼眸。他没想到,这个女人还挺无赖的,用这么低劣的手段,想要骗过她吗?他只低头笑看着她。 简瑶看他高大的身形,几乎挡住整个门。她没有丝毫窘迫,而是坚持说:“我需要药,请你帮我找一些药。” Derrick的脸忽然低下来,几乎立刻凑到她的脸上。简瑶吓了一跳,往后一仰。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一双清清亮亮的眼眸望着她说:“Jenny,我没有药。等到了缅甸,我给你找医生。” 简瑶微微垂下头,只露出雪白的一段脖颈,说:“洛琅呢?让洛琅出来,他能照顾好我。” Derrick脸色不变,直起身子,说:“洛琅死了。你忘了吗,他至死你都不原谅他,他是痛苦而死的。” “是吗?”简瑶抬头盯着他,那双眼深沉得像两潭水,“可是我原谅他了。从他掉下悬崖那天起,我一直在后悔。我想对他说,我原谅他了。” Derrick紧抿着唇,一动不动。 简瑶上前一步,眼睛始终盯着他,让他没有任何回避的可能:“Derrick,你叫他出来,我要对他说,他最想听的话。” Derrick的眼睛里,黑漆漆的。 他静了半晌,忽然一偏头,笑了:“真令人感动啊!你这个女人,太狡猾了。想骗他出来,剥夺我?不,永远不可能了。他听不见你的声音了,Jenny。” 简瑶目光沉静不变。 他转身又要拉上舱门,简瑶心里非常清楚,下一次,只怕不那么容易拉开了。她立刻说道:“Derrick!洛琅知道这件事吗?” Derrick手一顿。 “知道原本躲在阴暗中的你,总是占据他的身体,然后去加害一个又一个无辜的人,上演一段又一段倾城之恋,过着虚假又可笑的人生吗?他如果知道,只怕宁愿自杀,也不愿意让这样的你存在。你很清楚这一点对不对?他憎恨着身体里的邪恶,就像憎恨着那些肮脏的人。他憎恨着你!” Derrick抬头看着她。 却看到她脸上奚落而冰冷的笑:“你根本就是不存在的,只是洛琅为了逃避内心,衍生出来的一个人格。当他清醒时,有意志时,你连一点阳光都见不到吧?只有当他意志沉沦迷失自我时,你才能出来,疯狂地抓紧时间,去犯罪,去透气,你是这样急迫这样虚假,只为寻求自我的存在。可是Derrick,你还不明白吗?从头到尾,你根本不是真真正正的人,Derrick,你的存在只是一个幻觉,所以你才会一次次不断追求虚幻的感动和爱情。” …… 他极有可能具有’饰演型’人格,也就是说,他有精神分裂的前兆。 他的个性中,深藏着怯懦的一面。所以,他从未与我正面交锋过。 他追寻的,就是惊天动地的爱情。他为它着迷,因为从未拥有过,所以深深着迷。 …… 薄靳言曾经说过的推断,如闪电般掠过简瑶的脑海中。原来他都说对了。他料定了Derrick的行为特征,就像曾经亲眼见到过他。 一股热血涌上简瑶的心头,她知道那是犯罪心理的力量,是心的力量,让她在与这名恶贯满盈的连环杀手斡旋时,竟占据了心理的上风。 Derrick站在那儿没有动,他的手指紧扣在门上,关节有些发白。短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令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暗涌。 然而简瑶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他分神的这一刻!高手近身搏斗,差之毫厘,机会已分! 简瑶抓起早就放在手边的一把铁椅,朝他头上砸去。他反应竟也是极快,侧身避开,低笑道:“Jenny……” 哪知简瑶要的就是这一瞬,此刻她已站在门边,铁椅脱手,人自然往船弦外倾倒,“扑通”一声栽进水里。 这里的水流十分的急,隐隐还有巨响。简瑶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在水中一个转身,只想游得离这船越远越好。哪知身后“扑通”也是一声响,她心头一寒,万没想到Derrick竟舍得弃船来追她,只得拼尽了力气往外游。 然而对于一个逃亡的人来说,最恐怖的,莫过是身后若远若近的追击。水面忽高忽低,原来他们竟然在一片激流中,后方是非常巨大的轰鸣声,像是有瀑布。简瑶顿时心中一阵后怕——Derrick想干什么?难道他原本想带她跳崖,同归于尽吗? 然而简瑶最恐惧的事情发生了。 一只冰冷的手,在水中抓住了她的一只脚踝。简瑶都还没来得及挣扎,他就猛地往后一拖。简瑶整个人沉进水里,几番水中搏斗后,还是落入他的怀里。他从背后勒住她的脖子,顺流而下,继续往后拖。他在她耳边“咯咯”地笑,然后“嘘”了一声说:“看,你的Simonking追来了。可是这一次,他追不上我们了。” 这大抵是简瑶一生最悲伤绝望的时刻。她在黑暗的水中,被连环杀手拖着,正往高高的悬崖边上去,而远远的前方,一艘船上亮着灯,正朝这边追过来。也许只差10分钟的时间,靳言就能追上他们、发现他们了。 简瑶眼中的泪水,掉了下来。 “别伤心。”Derrick在她耳边说,“爱是永恒的。而我,从来都不是虚假的。我真实的存在于生命中,存在于历史中!我是唯一,也是仅有的全部!” 身旁的水面突然变得奇平奇快无比,简瑶感觉到身体在某一刻骤然失重,向下急速坠落。然后整个世界的水都涌上来,如白色野兽般将她吞没。 第133章 简瑶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河滩上。天还是那么黑,雨哗哗落下,瀑布的声音就在身后。原来并没有过很长时间。 她立刻想要坐起来,却发现全身散架般疼痛,使不上力。很勉强地慢慢爬了起来。 然后她就看到了对面的Derrick。 他的情况跟她一样,躺在水潭边的土地上,浑身湿透,眼神也有些迷离。但他的身体比她强壮多了,所以他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简瑶的手指抠进身旁泥土里,触碰到一些石头。也是天助她也,竟然让她抓到一片边缘锋利的石块,抓在手里。 Derrick笑了一下,抬头望了一眼瀑布,说:“Jenny,刺激吗?” 简瑶不说话。 他往前走了一步,说:“是不是吓坏了?以为我要拉着自杀?怎么可能?我没有你们说的那样懦弱。” 简瑶说:“你早就知道,掉下来不会死?” Derrick的眼中漾起更多笑意:“这不过是,我所热爱的极限运动中的一种。否则我们怎么脱身呢?Simonking像一头猎犬,他会紧咬住我们不放的。那样就不太愉快了。” 简瑶抬头望去,在他身后,水潭缓缓流进一条小溪中。溪面宽阔绵延,一直绕山而去。而夜幕中,一艘小船,就停在前方不远处。 简瑶的心倏地一沉。也就是说,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他要换船逃跑。 Derrick又上前两步,简瑶惊觉,往后退了一步,就快退到了水潭边,同时举起手里那块锋利如匕首的石片,说:“不要过来!” Derrick眸光如水的凝望着她,说:“你想干什么?你以为拿着一块石头就能战胜我?不,现在即使给你一把枪,你也不能够。或许你是想拖延时间?呵呵……Jenny,这一次,你等不来Simon了。他根本想不到我们会跳下悬崖,因为普通人会认为这悬崖跳下来必死无疑。难道你以为他会冒着万分之一的机会,跳下这个悬崖?不,他会继续向前追去,一直追到天亮,才发现你茫茫不见踪影。而你,会和我登上这艘船,抵达缅甸。从此我们一起生活,许多天,许多年。或许在你死前的某一天,Simonking会找到你。谁知道呢,或许吧。” 他的一句句话,都说进简瑶的心里。她知道他说的都是真实,她也知道如果自己真的踏上这条船,等待她的将会是那样的人生。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手中握着那石块不动,可是她仿佛感觉到,内心深处有一个洞,流出的不是泪,是血。 她忽然想起,与薄靳言和傅子遇相遇的第一天。傅子遇穿着灰色毛衣,笑容亲和,问她:“你就是简瑶?”而薄靳言站在楼上,西装革履,面容冷漠,隔着铁门偷偷注视着她。 她忽然笑了,很缓慢,很平静的笑。Derrick看着她脸上的笑容,脸色却冷了下来。 “你忘了……”简瑶说,“我还可以有一个选择。我宁愿死在薄靳言曾经经过的黑暗的这条路上,也不愿意和你苟活在这世上任何一个角落。” Derrick瞬间色变:“不——”想要扑过去,但是已经晚了。简瑶手里的石片尖端已准确抵在喉管上。 已经有刺痛感从颈部传来,这一刹那简瑶感觉到全世界都安静下来。包括滔滔流水,包括坠落的雨水。Derrick扭曲愤怒的脸庞,也静止在她眼前。她闭上眼睛,在心里说:对不起啊,靳言。 对不起,我也不能够陪你了。 这念头完全不能深想,一想就痛入五脏肺腑,她就会失去自杀的勇气。她知道自己不能上这条船,一旦金蝉脱壳,只怕就再难被薄靳言找到。此后一生,此后半生,等待她的将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就像当年的韩雨濛一样。不,她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她怎么舍得让薄靳言寻找一辈子呢? 离开,就是留下。 离开这人世间,却依然和薄靳言相伴着啊。就像小鸟陪伴着树根,以后每当他抬头仰望天空,会看见她的。 她的眼泪滚滚而下。巨大的悲痛,俘住了她的心。 靳言,我爱你。 曾经以我全部的勇气和生命。 …… “简瑶——” 一声仿佛竭尽全力的呼喊,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所有的一切只发生在瞬间,简瑶原本已恍如沉入一个黑色的梦中,那声音却穿破雨帘穿过瀑布,穿过一切,冲进了她的耳朵里。那么熟悉,那么悲伤,那么有力。简瑶仿佛被人从睡梦中惊醒,流着泪睁开眼睛,手中石块的尖端,已有血滴。 她猛的回头,却只看到那灰茫茫的瀑布当中,竟隐约真有个人影,随着巨大的水柱,快速坠落下来。 在这一刹那,简瑶忘却了这世上的一切,她只看着那不知是真实还是幻觉的一幕,呆呆的,傻傻的看着。 同样震惊的还有Derrick,他脸色阴霾地望着落入水潭中的那个人,然后拔出了腰间的枪。 仿佛一道白光,瞬间劈开简瑶眼前的世界。死志瞬间退却,活下去、和薄靳言一起活下去的强烈欲望,贯穿了全身。她手里的石片落在地上,她像一头小豹子一样,猛的扑向Derrick,他措手不及,手中的枪一偏,子弹便射入了水中。 Derrick恼怒,一把推开她,抬枪继续瞄准。然而水面一片漆黑平静,竟不知薄靳言是生是死。Derrick微眯着眼,一直盯着那一团黑暗。 这一刻,水潭边上,竟格外的静。除了水声,没有半点声响。然而简瑶知道,这已是生死攸关的时刻。是Derrick杀了薄靳言,还是靳言杀了Derrick,便看这一枪了。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通常情况下,薄靳言怎么会是这头号悍匪的对手? 然而此刻周围一片黑暗。 简瑶心中像是有一点火光闪过。她的大脑快速运转,几乎是凭借直觉和勇气,字字清晰地开口:“洛大哥,我知道最后你一定会出来的。” Derrick的眉头猛的一挑,然后露出讥讽的笑:“你闭嘴!” “Derrick!”简瑶忽然用非常轻非常诡谲的声音喊到,“洛大哥就在你背后呢!” Derrick眼中一片冷意。 就在这一瞬间,枪声响起! 是重叠的两声枪响,伴有出水声。一个人从水中抬起了头,手中握枪。然后简瑶看到Derrick的身体晃了晃,水中那人的身体也晃了晃。惊骇和悲痛瞬间俘住了简瑶的心,她忘记了所有,只跌跌撞撞地向他跑去。她跑到了他的面前,跳进水里,一把抱住了他,这才看清他的右肩中了一枪,鲜血直流,但人始终站着没动。她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大喊道:“靳言!靳言!” 薄靳言居然笑了,任由她靠在胸口,说:“你怎么能够自杀?我在望远镜中看到……那一刻我差点下了地狱。” 简瑶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抱着他,一起转身,看着已倒在地上的Derrick。薄靳言再度举起枪,瞄准了他,慢慢靠近。 Derrick胸部中弹,已经奄奄一息。可他脸上却在笑,手里还握着枪,躺在地上。 第134章 “没想到……”他喘息着说,“我这一枪居然会输给你。” “我早就料到了。”薄靳言说,“拜你所赐,我在黑暗中度过了接近一年的时间,所以我的眼睛,比你更能适应黑暗。” Derrick又笑了笑,然后手臂慢慢抬起,又举起了枪。薄靳言眉头紧蹙,用身形挡住简瑶,枪口始终对准了他,手指也慢慢扣动扳机。 Derrick却忽然闭上了眼睛,露出痛苦表情,轻轻呻吟了一声。过了好几秒钟,他才睁开眼,盯着薄靳言和简瑶,突然,笑了。 那是个在简瑶看来,有点奇怪的笑容。 竟有悲伤,竟有平静,还有脱去所有诡谲伪装之后的温和释然。 他说:“原来他一直这样,让你站在身后。” 简瑶微怔,薄靳言眉目不动。 Derrick抬枪射中自己太阳穴。 地上再无半点声响,只有雨继续落在两人脚下。而悬崖上方的河岸旁,已有不少警察的手电照过来,呼喊寻找。薄靳言一把将简瑶抱进怀中。两人紧紧拥抱着。身后,是瀑布在黑夜里一落千丈,而潭水静谧深沉。潭中岩石,寂静矗立,暗光粼粼。犹如眼眸,始终凝视。 —— 数日后。 这是京郊一所僻静的疗养院。正是日落时分,金黄色霞光铺满整片草地。人影稀落。 一个人独坐在张白色长椅上,望着草地上翩飞的白鸽。她久久地坐着,身形单薄,已不知坐了多久。 隔得很远的后方,经纪人和助理默默站着,望着她孤寂的背影。 “她还是没办法恢复工作吗?”经纪人问。 助理点了点头,眼圈也红了:“她一直是那个样子,我觉得……她可能再也没有办法……工作了。” 经纪人也深吸口气,拍拍助理的肩,说:“好,我知道。”沉默了一会儿又说:“说实在的,我真后悔,早知道这样,不该把晓哲的工作安排得那么满,让她以前能有更多的时间,和他在一起。” 助理哭了出来。 暮色一点点降临,金光也渐渐隐去。金晓哲还是坐在原地没有动,她又是这样坐了一天了,一直望着西南方向。助理拿着衣服,和经纪人刚想上前,忽然听到身后山坡传来脚步声。 有人跑了过来。 这一片是被他们包下来的私人地方,所以不应该有人来。经纪人转过头去,看到山坡下跑上来那个人,却惊呆了。 助理也张大嘴,指着来人:“你、你……鬼……” 那人却根本不理她们的惊乱,抬头到处看,急切地问:“她人呢?人呢?”然后他就看到了坐在草地长椅上的那个人。 他整个人好像忽然定住了,原本跑得满头大汗,现在也不跑了,静静地望着她,然后笑了。 他一步一步地,从身后朝她走去。 助理和经纪人立在原地,已不知该喜还是该悲。最后两个女人都捂住自己的脸,哭了出来。 方青走到了她的身后。从他的角度,只看到她依然将鬓发梳得很整齐,甚至还画了淡妆,穿着条漂亮的裙子。然而她一直坐在那里,没有动,双手放在膝盖上,紧握成拳。眼睛里一片冷漠的黑。 方青的心倏地一疼,手扶上了椅背,轻声唤道:“晓哲。” 金晓哲慢慢转过头来,看见了他。 四目凝视,草地上只有微风轻轻吹过,吹动他警服里的衬衫,吹动她的裙摆。 “我是不是在做梦?”她说。 “不是做梦,不是做梦!”方青一把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对不起晓哲,我回来了!我当时以为自己回不来了!可是我……”他笑了出来:“我回来了!我活着回来了!” 金晓哲的眼中已滑落泪水,她勉力站起来,方青却已完全按耐不住心中汹涌情感,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她也紧紧地抱着他,泪流满面,哭道:“我以为你真的回不来了!你打那样的电话!打那样的电话!我以为自己也完了!这辈子彻底完了!” 方青眼中也有了泪,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当时真的……” 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两人哭着抱着一团,过了好一会儿,金晓哲才抬眸看着他,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青咬了一下唇,笑了,说:“我觉得……是冥冥中有人在保佑着我,保佑我回到你的身边。我总觉得,像我这样的人,一辈子都在抓坏人,做好事,老天爷会知道的。原来他真的知道。” …… 对于那一晚后来发生的事,方青其实已记不清了。只记得最后一幕,是整个庙宇倒塌,背后是足以掩埋一切的滚滚洪流。而高大的佛像,最先朝他倒下来。 他醒来,已经是在次日的夜晚,他发现自己躺在一艘船上,薄靳言、简瑶、安岩都在。旁边还躺着正在抢救的顾彷彷。 “我为什么……”他问。 薄靳言温和地注视着他,答:“方青,你的命很大。” 他怔住了。 原来竟是佛像。 那佛像倒下时,腹部已经破碎裂开,恰恰将他罩在其中。而佛像的背部,竟是坚硬无比。那一夜无数洪流泥石掩埋,将他压在层层石木之下。唯独佛像,坚硬笼罩。所以当天亮之后,当警方再度返回,在他的出事地点挖掘,竟奇迹般的发现,他没有遭受任何致命伤害,还有气息,立刻将他抢救出来…… 方青抬眸看着金晓哲,她的泪水却已止都止不住。他却宽厚地笑了,低头吻去她的泪水。最后的一丝夕阳落下,两人静静依偎坐在长椅上,只觉得岁月原来一直不曾辜负他们,梦想与爱情,从不曾被遗忘。 —— 一个月后。 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清晨,安岩穿着白色衬衣、黑色长裤,背着双肩包,骑着脚踏车,如往常一样去上班。 只不过现在,他原本那个酷帅拉风的名牌骑行车,换成了一辆家用有后座有前车筐有支架的自行车。虽然每次他骑着这自行车上街,都有种默默自黑的感觉。 但架不住,有人喜欢搭他的车啊。 他其实就骑到隔壁那栋楼下,便停下了,然后按下车铃。 几分钟后,女孩就跑了下来,先把一个面包塞到他嘴里,然后跳上后座,一拍他的包:“走吧,监控小王子。”她的手,轻轻握住他的腰。安岩微微一笑,低头,开始快速又平稳地骑着。 一路,有风吹过,柳枝轻扬。经过警局办公大楼门口时,那名保安看着他俩,明显露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安岩心中呵呵冷笑,目不斜视。 很快,就到了顾彷彷上班的楼底下。 第135章 (全文完) 她要上去了,却站在车边没动。安岩也不动,低头看着她。然后她灿烂的笑了,抬头在他脸颊亲了一下:“我上去了啊。你快走吧,别迟到了。” 安岩却盯着她,说:“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要不要像方青哥那样,也请个保镖给你。” 顾彷彷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这事儿他一直记挂在心头,还是因为上次的事。她笑着摇了摇头,说:“那样多不自在啊。以后我会小心的,身为神探的女朋友,不会再被人抓走了。而且你看,现在你把我家也搬到你旁边了。你给我介绍的工作,离你们警局就一百米;我去跟朋友聚会,你都形影不离的跟着……安岩,我觉得真的够了。难道我们俩要当连体婴儿吗?” 安岩被她说得脸上一热,“哦”了一声,转身骑车走了。顾彷彷望着他的背影,忽然笑了,喊道:“喂,晚上我在家做饭给你吃好不好?” 安岩的车立刻急刹住,转头笑看着她,那笑容灿烂帅气无比:“好。” …… 时光啊,一寸一寸往前流动。 或许会有危机,或许会有伤害。 可最后让我们继续往前的是什么? 是一颗坚定的心啊。 如今,时时刻刻竭尽全力地粘着顾彷彷,确实令安岩有些汗颜。但每每当他回想起当日的事,还是会阵阵后怕。当时若有片刻的迟疑或者脆弱,顾彷彷或许就救不回来了。 或者可以说,救活顾彷彷的,是这个聪明坚韧的女孩自己。 还有她那颗,坚信警察爱人一定会救下自己的坚定的心。 …… 当安岩发现水柜中的顾彷彷时,恐惧和悲痛如同一张巨爪,抓住了这个年轻人的心。他当时的确万念俱灰,精神恍惚,难以接受眼前的事实,直至同伴们抓住他的肩膀,让他撤离。 就在这时,一个固执的念头,涌上他的心头:顾彷彷不能死!他要救她! 这个念头,当然是不理智的,甚至偏执的。可当他想起离别那晚,这个纯洁美好的女孩,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他,那么依赖那么期盼,他就完全无法接受她已死去的事实——尽管这时他怀中的女孩,已经没气了。 理科生的头脑,开始强迫性运转,他开始寻找一切可以证实顾彷彷活着的蛛丝马迹。他首先注意到的,是箱内的水还在上涨,并且是匀速的。这就意味着,是在人为控制之下,水箱开始注水的。也即,结合上涨匀速、水箱长宽高、顾彷彷的体积,他可以计算出她是在何时被掩埋,掩埋了几分钟…… 一道灵光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心,他想起曾经两人亲吻得都快喘不过气,顾彷彷却得意地说说:“我的气一直比较长……谁憋气都比不过我。”还有,如果她是在清醒状态被溺没,为什么箱子和内盖上,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 她是那样机灵的女孩,她是cosplay比赛的冠军!她有意识的在保存体力,等待营救!当这个念头涌进脑海里,就如同一根针扎痛安岩的心。普通人的溺毙时间是6分钟,而顾彷彷若是有意闭气,也许能支持8分钟、9分钟,甚至10分钟!他在心中快速计算,他的脑子像一台电脑疯狂运转,10分钟!离她溺水刚刚过去10分钟! 他手忙脚乱把她放在地上,按照急救措施,开始按压她的胸口,并且人工呼吸……旁边的武警劝都劝不动,只当他已丧失了理智。他大吼道:“别吵我!”他一直按一直按,可地上的女孩始终没有动静。他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发出一声哀求般的哀嚎……原本已经气绝的女孩,突然咳出了一口水,睁开眼,看到了他…… 你问我爱情是什么? 是惊鸿一瞥的初遇。 是羞涩而大胆的互相试探和靠近。 还是无穷无尽的思念和爱抚。 最后,是我握住你的手,看见天空之中,依然还会有繁星。 —— 那是很久之后的一个早晨了。 简瑶是个能干的母亲,一早上的时间,把两个孩子叫起床,洗漱、穿衣服,又坐了早餐给他们吃,再让两人做完幼儿园的作业。做完这一切,已经是上午10点了。 她看了一下手表,说:“走吧,我们去看干爸。” 儿子薄简言简意赅地问:“爸呢?” 简瑶还没答,女儿薄瑶就开口:“那还用说吗?肯定是先过去了。他每年都这样。” 简瑶笑了笑,把两个孩子都弄上车。 公墓在城市西郊,开了许久才到。此时天空下了蒙蒙细雨,整座山看起来绿意朦胧。他们下了车,两个孩子在边上跑,简瑶在后面跟着。绕了几个圈,很快就到了。 两旁的树和草已经长得很高了,墓地一格一格的,这样的季节和日子,一个人也没有。远远的,简瑶就看到薄靳言一人坐在傅子遇的墓碑旁,双手搭在膝盖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他还是老样子,黑西装,白衬衣,乌黑短发,白皙脸庞。修长的眉眼下,是挺拔高直的鼻梁。高高瘦瘦的样子,仿佛这些年根本就没有什么变化。听到孩子跑过来,他抬起头,露出不赞同的表情:“薄简、薄瑶,请在这里保持安静。”薄瑶朝他做了个鬼脸,薄简神色淡淡地抄手而立,看着坐在地上的父亲。 简瑶笑了,走过去。薄靳言也从地上站起来,将她搂进怀里,低头亲了一下。简瑶知道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丈夫最需要安抚的时刻,并不多说什么,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两人一起看这薄简和薄瑶把手里的鲜花、红酒,都放在墓前,一人叫了声“干爸”。 又在墓地滞留了一会儿,一家人上车返程。这时后排的薄简幽幽开口:“妈,今天既然大家心情不好,可以去吃鱼火锅吗?”薄瑶一扭眉:“最讨厌吃鱼了。” 薄靳言淡淡一笑:“呵……真没眼光。薄太太,我今天也想吃鱼。” 薄瑶嚎叫了一声:“妈,不要!”薄简露出微笑,也注意着母亲的神色。 正在开车的、身为一家之主的简瑶忍不住也笑了,说:“好吧,去吃鱼火锅,薄瑶我给你买一份煲仔饭过去,你最喜欢的。”“哦耶!”这下薄瑶欢呼起来。 细雨纷飞,路途潮湿。黑色大切诺基绕山而行,渐渐越行越远,驶入高楼林立的城市中。 …… 许多年后,当我回首往事,还会想起半山上的那栋别墅。想起他穿着浴袍、戴着夜视镜,站在楼梯上,高高地俯视着我。也想起傅子遇在夜色里摇着手里的红酒杯,微笑说:“你能不能多走一步?当初我可是多走了许多步,才走到他的身边。” 想起在杀人机器案中,我第一次看到他露出那倨傲又冷淡的笑,我知道这世上没有比他更聪明的男人了。也想起当我被谢晗囚禁时,看着他穿着黑色风衣走向我,眼神张狂、嗓音沙哑,可我知道他的眼里只有我;还有在那间让我们都心碎的仓库里,在悬崖下的深潭旁,他总是一次次坚定地向我走来。 我想我这一生,没有什么遗憾了。我遇到过一群志同道合的挚友,虽然有些人中途与我们分离。我和他一样,行走在黑暗边缘,看见过这世间最扭曲的丑恶,看见过一个个等待救赎的痛苦灵魂,也看见过许多许多颗,温暖而悲伤的心。 飞鸟停歇于树根之上。 树根深入地底,一生一世,不知疲惫,探寻光明。 我们相伴到老了。 ——《他来了请闭眼之暗粼》(全文完)—— ——《他来了请闭眼》系列故事(终结)—— 大家: 就到这里了。今后我的笔下,不会再有薄靳言和简瑶的故事,一个番外也不需要再多写了。 写续集不易,风格大改写续集更难。可能直至今日,还会有人质疑闭眼写续集的必要性。可是在写的过程中,我越来越坚定,《暗粼》是必要的。就像一段欢快圆弧需要画完剩下的几笔重色,就像欢乐甜宠的背面是终会有震撼心灵的泪水。有了2,1会更完整。薄靳言和简瑶的故事和人生,才是完整和丰满的。这大概与我作为一个作者,不同的写作阶段,有不同的写作诉求,有关吧。只不过隔的时间有点长,毕竟离我写闭眼1已经有3年啦。尽量延续,又希望是截然不同的故事。我已尽了力。你们也辛苦了,摸摸,我知道看剧情为主的文对很多妹纸来说不容易,缺少乐趣,毕竟缺少了“互撩”这个最吸引人的重头戏。但是我看订阅一直非常稳定,谢谢你们的厚爱和支持。 冬天已经来临。抱歉更新太快,不能陪你们过冬了。不过,说不定,新文就在春暖花开的前方呢?说不定,是个萌到爆表的新故事呢?毕竟,为了写《暗粼》这样暗黑剧情小说,我花了快1年的时间,就快抑制不住体内躁动的那颗春心了~ 提前祝你们新年快乐,我们2017年再见~ ——来自网络文坛的一棵常青树:老黑土 2016年12月9日 ps:所有新文、出版、番外消息,可关注新-浪-微-博:@丁墨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