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你的用户名】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养性 作者:温昶 ============== ☆、第〇一章 未曾有一法,不从因缘生      唐施收到C大学的聘用通知,和校方敲定教学课程、教学时间以及相关事项后,提前十天抵达C市。   白岩古镇是C市有名的旅游胜地,被誉为C市十二景之首,始建宋代,拥有“一江两溪三山四街”独特地貌,入口处雕刻至繁至盛时景象,有对联云:“白日里千人拱手,入夜后万盏明灯。”   早上七点,人烟寥寥,古镇店铺都未曾开门。清晨雾气清冽,吸进肺里,令人神清气爽。唐施和友人沿着青石板路,一路朝古镇深处走去。   十分钟后,身边的人渐多。   友人道:“法定寺很灵,当地人都爱来这儿上香。白岩古镇又太出名,早上九点就会有很多外来游客,所以当地人一般都会提前来。今天又是十斋日,来的人更多。”   唐施点点头,隐隐看见小山腰处飞起的檐角。两个人步伐轻缓,和匆匆而过的本地人略有不同。   唐施不信佛,但喜欢寺庙。去某个地方之后,总要去当地的寺庙看看。   “初来乍到,拜拜也好。”友人笑道,“今日有大师讲禅。如若没事,可以听听。”   “你信?”   友人摇摇头:“不信的。但法定寺的禅向来讲得好,听一听漂亮话,也是好消遣。”又道,“确定教学课程了?”   “嗯。”   “讲什么?”   “中国古代文学下和元曲。”   友人笑:“元曲不就是你的研读方向吗?”   “当时递交了两门中文系专业选修,一门是元曲研究,一门是佛教历史文化,院方敲定前者。”   “不错。”友人略有感慨,“你算是读出来了!现在也算是正在做自己喜欢的,我们嘛,哈哈!一身铜臭!”   唐施笑笑:“一样的。爱钱者,一身铜臭;爱书者,满身蛀虫。”   “哈哈哈哈哈,真话。”   说话间,法定寺门近在眼前。C市多山,地势陡峭,难有平地。法定寺依山而建,寺门峻立山腰,进门便是一百多阶青石阶,倾斜度近70度,阶梯尽头接着天光,抬头便觉刺眼。   上阶梯,过天王殿、药王殿,又过观音阁,继续斜斜往上,大雄宝殿前,偌大一只鼎,两侧分列香火炉。缭缭青烟,如雾似云。   唐施坐在廊上,正对来往上香者,心境宁和。她是一个不多话的人,友人也知道,留她在此休息,自己逛去了。   法定寺因地势原因视眼开阔,即便只是坐着,也可透过重重寺檐往整个古镇望去。太阳渐渐出来,日光热烈,照得宝殿前两颗老银杏熠熠发光。   快九点的时候,唐施起身随处逛了逛,穿过两条长廊,又随意转了几处阶梯,来到藏经阁门前。   大殿中央坐了一个人。   他身前是近百个蒲团,身后是一尊巨大的塑金佛像。大殿空旷,幽静,檀香散发出浓郁的香味。坐中央的男人缓缓翻过一页书页。   唐施站在门外。   他抬头,问道:“听禅?”   唐施抿抿唇,直直看着他:“嗯。”   “十点开始,来早了。”佛祖在他身后,低眉,垂目,嘴角平和,神圣而慈祥。   唐施脚动了动,问道:“可以进来坐着吗?”   男人颔首:“请便。”   唐施走进去,在靠左的最偏僻一个蒲团上坐下了。   满室静谧,远处钟声似有似无。檀香味道,一阵有,一阵无。   唐施有些懊恼,她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盯着人看是极不礼貌的事,却偏偏管不住自己的目光。短短十分钟内,她已经不由自主的盯着人家看了五六分钟,分三次。   首先是年轻。一种分不清年龄的年轻。乍一看觉得好像年龄二十五六,再一看又觉得比二十五六大一些,三十?三十五?好像都可以,又觉得不可以,三十五的男人是老的,他并不老。二十五六的年轻人和他比起来,多毛躁,狂妄自大,他身上没有年轻人“天下尽我有”的气势,静得像佛祖像前那支香。他又是老的,和三十五六的男人比起来,却又没有那种经过大风大浪必定沉淀下来的世俗、失望、冷漠,只有一种千帆过尽的寂静和从容,沉得像大雄宝殿前那座鼎。   其次是容貌。这是一个五官凌厉的男人,长的眉,黑的眼,鼻梁挺直,嘴唇极薄,面容冷淡,给人很强的距离感。端看样貌,他是富有攻击力的,结合气质,又让人忍不住心生亲近——不是女人对男人那种,而是信徒对神。般若智慧,内涵外秀。   最后是身份。显然,他是今日讲禅的人。但他又不是出家人。没有剃度,没穿□□,浑身上下,甚至没有一件与佛有关的物件。唐施甚至怀疑,他不是信佛之人。信佛的人,对佛怀有神圣的敬畏之心,对佛家藏经抱持谦诚卑恭的态度,他没有。男人神色之间的放松、翻书之间的随意,认真却失恭畏,他不像。但他偏偏坐在这里。   唐施悄悄吐出一口气,狼狈地调回目光。又看过去了。   男人似乎毫无所觉。   唐施低下头,盯着蒲团边缘的穗子。大殿依旧一片静谧,静得令人心慌。   不知过了多久,口袋里手机持续震动起来。手机振动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大得惊人。唐施赶紧掐断了,连来电是谁也没看清。   大殿中央的男人恍若不觉,翻书的动作依旧不疾不徐。唐施抿抿唇,划开手机。刚刚是友人来电。她发短信过去:我在藏经阁,听禅这里,不方便电话。键完字,身旁稀稀疏疏开始有人声。   最先进来的是法定寺僧人,十个左右,三三两两朝主位行礼,之后列成一排,坐在最前面。随后,有信众,有游人,三五成群陆陆续续进来了。大殿一时人声杂杂。   友人亦在此时进来,左右看了看,看到最偏角落里的唐施,穿过人群过来,小声道:“来了多久了?”   “没多久。”   友人捡最近的蒲团坐下,伸头看了看远处的人:“好年轻!”   唐施“唔”了一声算作答话。   九点四十,大殿坐满了人。九点五十,人声渐静。十点,鸦雀无声。   大殿门缓缓关掉。光线昏暗。   “今日,我们讲缘。”   唐施心中一紧。声音低沉、平静、疏淡、略带磁性。唐施离他较远,大门关闭后,光线昏暗,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佛家讲缘,是说万事万物由缘起,由缘灭。因是缘,果是缘,因果是缘,所以没有必然的因,没有必然的果,皆是由缘的变化而起,缘起无住相。一切处于变化中,一切必然变化,诸位今日坐此听我讲禅,因某缘而来,将因某缘而去;诸位将来,或因此缘结彼缘,彼缘是善是恶,又和另外的缘相关。缘性自然,本有空性。所以佛法常言,一切随缘。随缘便是随空。诸位或许会问,随什么缘?自然是随一切缘,随善缘,随恶缘。缘既是空的,善恶自然也是空的,所以诸位不必执着于善、执着于恶,随缘而起,顺应自然,做自然之事,不攀缘,不逆缘,便自有新境界。龙树祖师言:‘未曾有一法,不从因缘生’,将缘的空性讲到极致,这是说……”   唐施打量了一下周围的人,这里有虔诚的信徒,懂的、不懂的各有其数;有看热闹的,听一听,玩一玩,漫不经心;有信的,有不信的,芸芸众生,千姿百态。   唐施听着男人的声音,渐渐平静下去。   讲禅一个小时后结束,最后他说:“诸位中或有信佛之人,今日来此听禅,或是抱着听得佛法道理的目的。但佛是没有道理的,佛是关于心的修行,心何来的道理?”   唐施哑然失笑。   出了大殿,友人问道:“如何?”   唐施笑:“精微渊深,峻极于天。”   “评价很高啊,不过前后矛盾。”   “前者指禅,后者指人。”   二人顺着长廊走,穿过大雄宝殿右侧,老银树旁石柱下,看见男人和主持站在一起,两个人正在说话。唐施二人要从他们两个人身旁经过,目光自然撞在一起。主持朝二人微微行礼,二人回礼,匆匆而过。男人长长的眉锋利得很,从心脏边缘堪堪而过,让人心悸。老银杏纵横交错的树枝上,数不清的红条福牌在烈烈天光下闪着惊艳的红光。   这是一个寂静而热闹的夏日。寺庙里的蝉声比不过心跳声。   经过大雄宝殿,唐施道:“进去拜拜吧。”   “你要拜?”   “嗯。”   “罕事。”   唐施不语,从左侧门进,向佛祖磕三个头。佛像前的修行老人敲响古钟。   二人拾阶而下,经过卖红条福牌的地方,唐施被伸过来的手挡住去路。   “小姑娘,挂个姻缘吧!”   唐施一愣。友人哈哈大笑。不等唐施拒绝,友人笑嘻嘻接过姻缘牌:“是该挂个姻缘了。”付了钱,将姻缘牌给唐施:“扔吧,扔得越高越好。”   唐施抿唇接过。她随手一扔,姻缘牌高高飞起,擦着树枝而过,飞出去老远。“啪嗒”掉在一个人脚下。   身长玉立,温淑雅致。两个人目光再次撞在一起。男人弯下腰,捡起姻缘牌。   唐施呆了一下,强自镇定,走过去从那人手中接过:“谢谢。”   “不用谢。”微微颔首,擦身而过。   友人走过来,笑道:“这就很尴尬了。”   唐施笑笑。她走到银杏树下,踮起脚,将姻缘牌挂上。   “你若站在这里扔,还是能挂上的。高一点儿佛祖更容易看到。”   唐施笑:“不了。离佛祖近了,离自己就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会非常勤劳地更地!喜欢请收藏~鞠躬! ☆、第〇二章 缘是二度逢,情是重见意      开学第一星期,C大中文系论坛有人发了这样一篇帖子——论今年中文系奇葩的教学安排,大概内容如下:   “听说今年中文系来了一个年轻美丽的老师,宿舍有人选了她的课,听说还不错。重点来了——老师叫唐施,她教我们大三新开的专选课——元曲。   蓝后,大一的时候我们上过宋慈老师的唐诗,大二的时候我们上过袁渠老师的宋词。   我现在整个人的心情是:小S-冷漠”   底下回复——   一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让我先笑会儿   二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让我多笑会儿   三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为什么不让唐施教唐诗,宋慈教宋词,袁渠教元曲,而要让唐施教元曲,袁渠教宋词,宋慈教唐诗?哈哈哈哈哈哈哈院长好调皮!   四楼:哈哈哈哈哈哈哈院长淘气!   五楼:哈哈哈哈哈哈哈院长调皮又淘气!   六楼:我觉得今年三门课程可以出同一道填空题了:唐诗选读的任课老师是________,宋词鉴赏的任课老师是________,元曲研究的任课老师是________。在此立flag,全部答对的人不超过二十个,全、中、文、系!   七楼:我把上楼的答案背下来了,微笑。   八楼:好气哦,背了三遍,和舍友说个话的功夫又混了,微笑。   九楼:大一选了宋慈老师的唐诗、大二选了袁渠老师的宋词、大三选了唐施老师的元曲的人在此   十楼:+1   十一楼:楼上填空题可以多得六分了,微笑   …………   星期五人文学院开会,中文系、哲学系和历史系所有教师都要出席。唐施作为此批新聘教师之一,同其他新聘教师一起,要上台简单讲话。   “贺明月,地道C市人,在C大读的本科,之后在罗永昌院长的推荐下,做了C大的直博生,研究方向是中国古代文学,博士毕业论文是《敦煌曲子词词体研究》,现就任于本校中文系。说点儿题外话,九年前在这里读书,九年后在这里教书,九年前坐在台下听罗院长讲新生致词,四年前坐在台下听罗院长说毕业致词,现在,居然轮到我站在台上讲话,罗院长坐在下面听,心情复杂啊!”   底下一片善意的笑声。   “废话不多说啦,总之,很高兴这辈子都将和C大相爱相杀,承蒙关照啦~”   “唐施,本科就读于F大学,之后在母校硕博连读,研究方向是中国古代文学,博士毕业论文是《元曲音韵研究》,就任于中文系,今后多多指教。”   “罗斌生,本科B大,B大博士生,哲学系,C市是我的家乡,应罗院长之邀,特回C市建设家乡,多多指教!”   三个人按着顺序下来,贺明月和唐施坐在一起,罗斌生坐在她俩前一排。唐施一坐下,旁边伸过来一只白净可爱的手——   “贺明月!”   唐施伸过手去:“唐施。”   两个人笑笑。   前方伸出一只手来:“罗斌生。”   两个人握了握:“唐施。”   罗斌生又向贺明月伸手,贺明月伸出手去,但并不握上,似笑非笑问:“罗老师,你干嘛先握唐老师,看人家长得漂亮?”   罗斌生咳了咳:“哪里。唐老师离我近一点儿。”   “你转个头和唐老师握手与侧个身和江老师握手,哪个近一点儿?”   罗斌生尴尬。   贺明月“噗嗤”笑了一声:“好啦好啦,我开玩笑的,老乡!”两个人握了握。   三个人一起讲了讲话,结束的时候,贺明月说:“吃饭吗?”   罗斌生看了看时间:“是到吃晚饭的时间了,一起?”   唐施点点头:“我对这儿不是很熟……”   “我熟,我熟!”贺明月打断她,“想吃本地菜吗?可以吃辣吗?”   “可以,一般辣度能接受。”   “那就去大江龙吧。江湖菜一绝。”贺明月看了看时间,“不过现在是用餐高峰期,可能要等位。”   罗斌生笑道:“那就去那儿吧。是学校附近那家吗?如果是的话,我们可以不等位。”   贺明月望着他。   “刚好和那家老板有些关系。”   贺明月拖长声音“哦”了一声,打趣道:“罗老师朋友遍天下啊!”   “哪里哪里,贺老师求放过。”   三人说说笑笑离开礼堂,快出校门的时候,三人碰见另一行人,正是罗院长和文史哲三系的主任。   罗斌生首先发现了他们,打招呼道:“罗院长,好巧!”   罗永昌扭头,瞪了他一眼:“这才多久,我们院两大新晋女神就勾搭上了?兔崽子消停点!”   贺明月笑嘻嘻:“老师,您错啦!罗老师可看不上我!”   罗斌生瞧了唐施一眼,发现她有些心不在焉。赶紧扯开话题:“好了好了,贺老师,您就不要打趣我啦!我给你俩介绍一下——”   “这位,历史系潘主任,潘先林。”   “潘主任好,中文系贺明月。”   “潘主任好,中文系唐施。”   潘主任是一位年过半百的和蔼男人,胖嘟嘟,笑眯眯,有点儿像中国古文化里的弥勒佛,开口带一点本地口音,莫名可爱:“你萌好,你萌好。”   “这位——”罗斌生指了指胖先生旁边的男人,一身藏青色,雅人深致,眉似银锋,“我们哲学系的系主任,祁白严。”   “祁主任好。”贺明月伸出手去,“祁主任可是我本科时代的男神啊。”男人礼节性握握:“名师出高徒,贺老师本科时期很优秀。”   罗院长在一旁笑。   轮到唐施,唐施伸出手去:“……祁主任好。”一只干燥修长的手伸过来,轻轻握住她的,停顿两秒,放开,“唐老师好。”   唐施脸微热。人与人的遇见真是猝不及防,居然在这里重遇了。   中文系段平宴主任自然不用介绍,二人纷纷问好。   “罗院长去吃饭?”罗斌生问道。   “嗯,去大江龙。”   “好巧,我们也去。”   “既然这样,不如一起。”声音低沉温淡,开口的是祁白严。   “我无所谓。”罗斌生看着贺明月、唐施二人,“听两位女士的意见。”   贺明月赶紧道:“和恩师们吃饭是我的荣幸,乐意至极。”   唐施表示没意见。   于是一行人去大江龙吃饭,订了一个大包间。   席间有罗斌生和贺明月两个人活跃气氛,氛围很好,唐施坐在一边,噙着笑意,默默吃饭。   大江龙水煮鱼一绝,麻辣鲜香,滑爽弹嫩,十分好吃,但对于久不吃辣的唐施来说,味道稍微重了一点。   不知不觉,杯中茶水见底。   正准备按铃,已经有人按了,穿靛紫亚麻中国风衣服的服务员很快进来,男人道:“再送一壶茶水进来。”   男人杯中的茶还剩半杯。   她和贺明月的茶水都见底了。   段平宴笑道:“还是我们祁主任细心。”看着罗斌生戏谑道,“罗老师要多学习啊!”   罗斌生哈哈大笑:“是是是,我光顾着说话了!”从服务员手中接过茶水,亲自给两个人倒上,“照顾不周,两位女神不要介意啊。”   贺明月笑眯眯:“原来我也是你女神?”   桌上的人大笑。   一行人说说笑笑,吃完饭已经晚上七点,华灯初上。   罗院长、三位主任和罗斌生都是开车来的,车都停在学校停车库,一行人便说着话往学校走。   罗斌生问:“两位女神住在教职工宿舍?”   贺明月摇摇头。   唐施也摇摇头。   “我家就在C市,还就在大学城附近,打车回去二十分钟就到。”   “确定来C市后已经托朋友找好了公寓,离学校很近,十分钟路程,我等会儿走回去。”   “哪儿的公寓?”   “花井。就在学校西门,一条街的距离。”   罗斌生正欲说话,被罗院长打断:“斌生送送明月,刚好顺路,明月住在文星路附近的上海城。”   “不用啦!”贺明月笑道,“真让罗老师送,有人要恨死我啦!”   罗斌生息了念头,笑盈盈向贺明月做了一个骑士鞠躬礼:“请女神给小的一个机会。”   “真心的?”   “真心的。”   唐施看着二人,不由一笑。   说话间停车场近在眼前,唐施正欲与他们分开,罗院长又开口道:“哎,白严,你不也往西门方向走吗?要不送送唐老师?”   唐施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不麻烦祁主任。”连眼睛也不敢往那边看。   男人默了两秒,唐施有点儿尴尬。   “可以。”祁白严道,“不过我得绕一点儿路去取一份东西,如果唐老师不介意的话。”   沉默的两秒就已经表明对方没有送人的意思,只是被罗院长这么一提,拒绝又显得不近人情,说出来的话也是婉拒的意思,唐施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赶紧道:“真的不用了。刚吃了饭,走走挺好的。祁主任有事就忙,不打扰了。”   于是几个人又说了几句,前前后后去取车了。   祁白严最后一个走,唐施笑笑:“祁主任再见。”   “等着。”   “哎?”远去的人已经听不到她的疑问语气了,唐施愣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这人,明明是他先表示不想送人的呀,现在又叫等着?唐施鼓鼓嘴,终是没走。   毕竟不礼貌。她想。    ☆、第〇三章 俗世各异异,有心人趋同      片刻后,一辆白色越野车滑到她身边。   车上。   唐施坐在副驾驶上,不知道该聊些什么。   祁白严专心致志开车。   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沉默比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好。唐施想。并且贯彻到底。   车子经过莲花街的时候,没有往左直奔西门,而是往右开上了立交桥。唐施看见了,没说话。   “平时喝茶吗?”身旁人问道。   “偶尔,喝清茶的时候比较少。”唐施回道,“喝花茶的时间多一些。”   “嗯。”   车内再次沉默。   这种没有共同话题的感觉……唐施不自觉咬咬唇,好尴尬。   半晌。   “信佛?”   唐施摇摇头:“不信。”这是在问那天去法定寺的事情了。既然对方起了头,唐施略带好奇问:“祁主任怎么会去法定寺讲禅?”   “不用叫我‘祁主任’。”祁白严好像不是很喜欢这种身份称呼,微微皱眉,“祁老师就可以。”   “偶尔会过去讲讲。那天住持大师身体抱恙,刚好我在。”   “祁老师讲得很好。”   祁白严一笑:“唐老师认真的?”   唐施红着脸点点头。   “好在哪儿?”   “精微渊深,峻极于天。”   祁白严看了她一眼。   “精微渊深指万千佛法,峻极于天,峻在哪儿?”   在你。   这话唐施只敢在心里想想,是万万没有勇气说出来的。   “佛是没有道理的。”唐施用他当时讲禅的话搪塞了一下。   男人不置可否。车子缓缓停下来。   “在车上等我还是一起?”   唐施抿抿唇:“车上。”   祁白严点点头:“十分钟。”   唐施打量车厢。车里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有,简洁得过分,一如这个人。   十分钟后人回来,手上提了两个盒子。   车子驶出去,不一会儿就到了花井公寓门口。   祁白严送她下车,递过去一份礼物。   “朋友前几天从云南回来,带了一些茶,正好有玫瑰花茶,可以尝尝。”   唐施接过:“谢谢。”心里一阵暖。既是出门在外也会挂念的朋友,互相必多了解。祁白严是喝清茶的人,给他准备的也必是清茶。这花茶,显然是临时换的。若是送她清茶,是一份好意,不过顺水人情;送花茶,便是有心了。   妥帖恰当而合人心意。   祁白严点点头:“上去吧。”   二人告别。   自此之后,二人再无交集。想来也是,虽然二人同在一个学院,但毕竟科系不同,一个中文系,一个哲学系;一个教大二,一个教大三;一个的教学时间是每周二,一个的教学时间是每周四;遇见的机会,少之又少。   唐施不是善于社交的人。   好像祁白严也是。   要想这样两个人偶遇,难。   唐施倒是和罗斌生、贺明月亲近了不少。贺明月同她一天上课,两个人的教室在同一层楼,休息时间用同一间办公室,又恰临饭点,想不熟悉起来都难。至于罗斌生,“偶遇”的次数多了,又有贺明月从中调和,关系也算融洽。   转眼便是期末考试周。学院下发监考安排,唐施正拿着单子看,看到一月三日上午是监考《佛教文化概论》时,顿了顿。这时旁边的贺明月笑嘻嘻挤过来:“滥用职权,假公济私啊!”   “什么?”   贺明月努努嘴:“罗斌生啊。”不等唐施发问,又说,“我昨天才知道,罗斌生原来是恩师的儿子!院长儿子,改改监考安排,so easy!”   “我两天的监考安排,只有两场和他一起,乱想什么。”唐施哭笑不得。   “可能是吧。”贺明月摊手,“反正我是没听说哪两个老师能一起监考两场的。”   “好了好了。”唐施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我要去交考场确定表,你去吗?”   “去去去,一起。”   来到人文学院办公大楼,两个人去系主任办公室的时候凑巧段主任不在,助理学生说只是去隔壁办公室找院长签字,一会儿就回来,二人于是坐下来等。   才刚坐下,办公室门就被打开了。   进来的不是段主任。   唐施愣了一下。贺明月先打招呼:“祁主任好,好久不见啊。”   “祁老师好。”   祁白严点点头,问道:“来找段主任?”   贺明月点点头:“来交考场确认表。”   “段主任刚在罗院长那里,我出来的时候他们好像还要说些别的事情,一时半会儿可能过来不了。你们要是忙,可以把表格交给我,到时候我给他。”   贺明月赶紧把两个人的表合在一起,笑眯眯道:“那麻烦祁主任啦。”   这一次两个人说的话,只有一句“祁老师好”。   一月三号当天,选修佛教文化概论的学生分坐两个教室,唐施和罗斌生监考103教室,祁白严和另一位老师监考102.考前二十分钟,祁白严来103给试卷,底下一片掩饰不住的唏嘘声,小姑娘们明显一下子兴奋了不少,叽叽喳喳的,活力无限。唐施看着她们的花痴脸,突然觉得贺明月那句“祁主任可是我本科时代的男神”或许并不是玩笑话。   罗斌生在一旁笑道:“祁男神,果真名不虚传啊。”   祁白严居然笑了,看了看他的学生:“孽缘。”   坐第一排的女生听见了两个人的对话,噗嗤一笑,扭过头去和第二排的女生说悄悄话,两个人嘻嘻嘻,眼神不住地往这边瞟来。   唐施看见她们可爱的样子,也忍不住发笑。   罗斌生和祁白严都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碧水清莲,媚而静闲。中文系赚大发了。   试卷发下去后,教室里渐渐安静了。考试期间,祁白严过来看过几次,罗斌生朝他点点头,意思是今天学生们都很乖,没看见搞小动作的。   考试结束,唐施整理好试卷,拿去102,还没进去,就看见一群小姑娘围成一圈,叽叽喳喳,小麻雀儿似的。   她听见她们叫他——祁先生。   一个略带文雅、稍显旧派的称呼,配着C大窗外百年老银杏的树影,让人觉得无比稳妥贴切。   祁主任不好,祁老师不好,白严不好,祁男神不好,统统不好。   祁先生,好。   他就应该被人敬为“先生”,他身上有让人静下来的魔力。   “祁先生,你出的最后一题太开放啦,我都不知道写什么!”   “我也是我也是!好像写什么都是对的,又好像都是错的。”   “祁先生,您手下留情~”   “祁先生,我选了您下学期的课!”   “祁先生……”   男人被围在中间,寸步难行。   “好了好了。”男人揉揉头,无奈道,“你们闹得我脑门疼。”   学生们笑嘻嘻看着他。   唐施想:他对待学生,真是顶温柔的一个人。   学生们把他闹够了,又看见唐施过来,非常自觉地走了。唐施等学生们都走光了,这才进教室。   祁白严朝她点点头。   “祁先生。”   男人整理试卷的手一顿,朝她看来。   “103的试卷。”她递过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心跳得快极了。   “你叫我什么?”男人好像并不打算当做误听。   “……”唐施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两个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   最后,唐施撑不住了,瞥开目光,磕磕巴巴地:“……祁,祁先生。”又道,“我觉得这个称呼比’祁老师‘好,您,您觉得呢?”   祁白严依旧看着她,目光比之前深了几分:“嗯。”   唐施重新看他,祁白严道:“私下里叫。”   唐施脸爆红。   私下里,什么叫私下里?他们两个,哪儿来的私下里?祁白严这样一讲,搞得好像这个称呼私密而具有其他意义。   唐施万万不敢叫了。   两个人都不说话,气氛有些微妙。   正在气氛越来越微妙,让人忐忑不安时,罗斌生过来了。   唐施松了一口气。   “唐老师,去吃饭吧。”罗斌生看了看祁白严道,“祁主任一起?”   “不了。”将卷子整理好,道,“你们年轻人的聚会,有我不合适。”   罗斌生笑道:“祁主任哪里话!您又老了?”   祁白严并不打算多说,只是道:“人找到了吗?”   罗斌生摇摇头:“找了一些对佛学有一定研究的老师,但都没空。寒假临近新年,不好找。我再问问B大那边的老师。”   吃饭时,唐施思量再三,终究问出口:“祁老师在找人做关于佛学的课题吗?”   “也不是。”罗斌生喝了一口水,“不算学校的事情,是私事,翻译整理佛经。”   “哦。”唐施抿抿唇,漫不经心道,“祁主任要求很高?”   罗斌生笑:“不算的。只是得有这方面的基础。”又道,“现在老师是不好找了,手上都有事情。只能看看有没有这方面的学生……”   “我寒假没什么事情……”唐施开口道,“要不我去试试?”   “唐老师对这方面感兴趣?”   唐施笑了笑:“嗯,我母亲信佛。”   “唐老师既然对这方面感兴趣,又有所了解。如果能去,那是再好不过了。”罗斌生看着她道,“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很麻烦你?祁主任要求一个星期去五天,春节只有一个星期的假,时间算是安排得很紧了。”   “我没事的。”唐施道,“一切看祁老师的安排。”   “那就这样!”罗斌生笑道,“唐老师真是及时雨,若不是这样,我找人还得找三四天。”   饭刚吃完,罗斌生就给祁白严打电话确定了这事,唐施和祁白严因此互留了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  开坑一万更,快说爱我!!! ☆、第〇四章 天心月圆满,一切有情生      C市的冬天阴冷潮湿,唐施所住地方的上一层楼,不知道什么原因泡了一屋子的水,不出意外的渗下来,一个星期了都还没弄好,弄得唐施苦不堪言。   一月中旬,唐施收到祁白严的工作邮件,叫她星期一去法定寺。   两个人刚开始一起工作,都不怎么说话。唐施虽然对佛学有一点研究,但对梵文一窍不通。祁白严翻译佛经,不仅要看梵文本,还要看古本,唐施帮不上忙,只能帮他整理每天要用的书。更多的时候,唐施就按着主持给的书单,把藏经阁的书分门别类。   闲下来的时候,唐施就看书。前两次,唐施还有一点忐忑,心里想这样是不是不好,在工作时间看书?后来才发现自己想多了,祁白严工作起来,一丝不苟,完全不受外界影响,要是没有人特意提醒,可能根本记不得用饭,更妄论注意到她。   这天整理书的时候,唐施整理出弘一法师的几本书,不仅有佛学研究,还有诗词文学。她随意拿了一本。   不知不觉便看到天光暗淡。   有人打开了阳台上的灯,唐施毫无所觉。   祁白严将翻译材料收拾齐整,喝了一杯茶,侧头看过去,阳台上的人好像依旧没有停手的意思。   “唐施。”他沉沉开口。   “嗯?”阳台上的人心不在焉回了一个鼻音。   祁白严盯着她。爱看书的小姑娘,终归是可爱的。祁白严心想,于是也没有再叫她。   又过了不知多久,阳台上传来一声“啊切——”,唐施揉了揉鼻子,又翻过一页。   祁白严放下书,叫道:“唐施。”   “嗯?”人回过头,看着他。   突然——唐施“啊”了一声,看了一眼时间:“对不起对不起……”赶紧收书。   “进来看。”   唐施收拾好书,有点儿不好意思:“您可以叫我的……”   祁白严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身边的沙发。   唐施身形一僵,走过去。   “看了什么?”   “弘一法师。”   “弘一法师的佛学成就多在律宗,不是很熟。”   唐施笑笑:“只是浅薄看了看,我也不是很懂,多看故事和漂亮话罢了。”   “比如?”   “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祁白严点点头:“写得好。”   “他圆寂前几月写了此悟,好似一切看开,圆寂前却说‘悲欣交集’,又透着对往事深深的眷念,后人看此,真是唏嘘怅然。”   祁白严看着她:“人活着,就有看开的理由;人死时,便觉得不用看开了。”   唐施一呆。这可以算她最近听过最漂亮的话了。   “知道苏曼殊吗?”   唐施点点头。苏曼殊和弘一法师都是民国时期著名的僧人,都是情才兼备的文人。她好像突然懂了祁白严接下来要说什么。   人死时,便觉得不用看开了。   “一切有情。”   “一切有情。”   两个人都是喃语,低低的声音合在一起,莫名有一种缠绵的味道。   一时静谧。   祁白严开口:“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苏曼殊多情,李叔同慈悲,各有造化。”   一生痴癫风流,笑红尘,戏俗世,端的是一个游戏人间的无情僧,圆寂时却说:“一切有情。”   亦怀着对此世界浓浓的热爱。   唐施怅然。   “走吧。”祁白严打断她的思绪,“用饭。”   两个人在寺里用饭,虽然不是和僧人们一起,大鱼大肉依旧是不好的,连着几天,两个人都是素斋。唐施对此没有意见,她平日里就是多素少肉的,而看祁白严用饭时的状态,也是吃惯了素斋的。   唐施习惯性往食厅走,却被祁白严叫住了。   “今天出去吃。”   “嗯?”   祁白严没答话,唐施只好跟在他身后。   两个人出了寺庙,下了山,来到白岩古镇上。   晚上八点多,游人如织,接踵摩肩。唐施看着很是头疼——这么多人!她根本无法想象挤在人群中的祁白严。   这个人,是信仰,是神祇,温和沉默,毫无尘世气息。   处在人群中,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唐施紧紧跟着他,小声道:“……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真的好多人。为什么要下山吃?   唐施的声音太小,祁白严没有听到,脚步未停。   唐施只好继续跟着。   走了一截闹市,祁白严带着人右转,进了一条弄堂。弄堂逼仄、潮湿、古旧,弄堂两边的房子,土墙木梁,瓦片深黑。处处透着苍老的味道。走了三四户人家,有一老者在门前剥菜,一边剥一边朝这边看。   祁白严叫道:“魏叔。”   老者连忙放下东西,眯眼道:“祁先生?”   “是我。”说话间已经到了门口,“来晚了,你们睡了吗?”   魏叔站起来,忙将二人引进屋里,“没有没有!你说要过来,老婆子忙着炖汤,你不过来,她才不睡呢!”冲灶房喊道,“老婆子,祁先生来了!”   “哎!”里面应了一声,很快一个头发花白笑眯眯的老人走出来,“祁先生到了啊。不慌不慌,你们坐着,鸡汤马上炖好,你们快坐着吃饭。”   祁白严点点头,往一边侧了一步,把唐施引出来:“这是唐老师,寒假帮着我做法定寺的一些工作。”   “唐老师好。”   “唐老师好。”   对于大字不识一个、和庄稼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农村人,魏叔魏婶儿对这种高学历的知识分子,有着天然的崇拜和敬畏。   “这是魏叔、魏婶儿。”   “魏叔好,魏婶儿好。”   “好好好……”魏婶儿看起来高兴极了,“唐老师快坐,快坐,我去端鸡汤。”说着擦着手往灶房去了。   魏叔陪着祁白严唐施坐下。   祁白严和魏叔寒暄,唐施就坐在一旁听。虽然插不上一句话,但唐施听得很认真。   唐施和祁白严之间,一直都是有距离的,两个人即便共处一室,也多是沉默以对。两个人的生活没有交集,也没有过去,自然没什么话好讲。   但现在,祁白严把她带到这里来。这里,是他生活的一部分。   即便这生活暂时和她没什么关系。   但是至少,她看到了他生活的一部分。这是了解的开始。   唐施不愿错过一句话。   过了一会儿,魏婶儿端出鸡汤,首先给唐施盛了一碗,一边盛一边说:“自家老母鸡,粮食喂的,鲜得很,唐老师多吃啊!”   唐施接过,笑着道谢。鸡汤新鲜出炉,滚烫,唐施一勺汤晾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进嘴。   鲜香醇浓,人间美味。是记忆里小时候外婆家的味道。   四人一桌,魏叔和祁白严说着话,魏婶儿拉着唐施问话,期间一直给唐施夹菜,唐施不好拒绝,一一吃了,饱得很。   饭后,朴实的农家人端出一盘艳澄澄的橙子。唐施已经八分饱,按往常习惯,早就停手,但盛情难却,只好又吃了一瓣橙子。   非常好吃。新鲜多汁,甜如冰糖,橙香沁人。   魏婶儿看她喜欢,又递过来一瓣,笑眯眯:“好吃吧?多吃点儿,多吃点儿!”   唐施说不出拒绝的话,接过来拿着,打算过一会儿再吃。她对这样朴实的人,怕说一句“不吃了”都让人伤心。   这时候旁边伸过来一只手,五指干净修长,不惹尘埃,不由分说拿过她手上橙子,对魏婶儿道:“魏婶儿,你别给她了。小姑娘爱美,一顿饭吃得够多了。”   唐施抿抿唇,看着他把橙子安静吃了,有点儿不自在——她才不是这样呢。   但她又知道,祁白严只是在给她解围。   魏婶儿拍拍她,嗔道:“你这小姑娘,不想吃了就不想吃了,勉强自己干嘛?”   唐施笑笑。   魏叔道:“既然唐老师喜欢,老婆子你给唐老师装点儿,让唐老师带回去吃!”   “不用!不用!”唐施赶紧阻止,农家人大多靠卖的水果家禽赚点儿钱,一年就那么点儿,唐施丝毫不愿让他们心血白费。   魏婶儿不理她,径自往屋后去,边走边说:“您别客气!这东西又不值钱,山上还多着呢!”   唐施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不自觉的就向祁白严望去,有点儿求助的味道。   祁白严看着她,目光平静、幽深,有一股令人镇定的力量,他道:“不用紧张,自家人,不用客气。”又道,“魏叔家不靠这个赚钱,橙子大多自己吃。”   唐施这才坐下来,暗暗松了口气。   祁白严一直看着她,嘴角不自觉勾了勾。   当魏婶儿把橙子拖出来时,唐施又紧张了!   用麻袋装的!一大袋!她根本提不回去!   农家人心眼厚实,唐施一边感动一边哭笑不得。   “这……”唐施硬着头皮道,“魏婶儿,太多了,我……”   “没事儿没事儿!”魏婶儿拖完一麻袋,不等唐施把话说完,又往里去了,“我给你和祁先生一人装了一袋,祁先生有车,到时候送你回去。”连后路都想好了。   祁白严拉拉她:“你不用管。”   魏叔在一旁笑道:“是呀是呀,唐老师您不用管她!今天祁先生过来吃饭,老婆子高兴呢!这是她一点儿心意,您就收下吧!”   唐施只好又坐下。   走的时候,祁白严去取车,魏叔和魏婶儿把橙子搬去外面,唐施趁着这个时候,在水果盘下放了两百块钱。 ☆、第〇五章 春风拥一吻,授命不得唇      祁白严送唐施回去。走到半路,有电话进来。祁白严接通了。   “嗯。”   “好,我会告诉她的。”   “我知道。”   “不用了。”   那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祁白严看了唐施一眼。   唐施不明所以。   “嗯,好。”   “再见。”   挂了电话,祁白严没说什么,只是开车。   祁白严不说话,唐施是万万不会说话的。一来打扰他开车,危险;二来,没什么非说不可的;三来,即便是有,她也需要十二万分的勇气。   车子驶到唐施住的地方楼下,二人上了楼,唐施打开门,看见家里的境况时,有些不自在道:“……楼上最近漏水。”   为了不洇坏沙发,唐施将所有沙发都变了位置,在漏水的地方放了桶,看过去狼狈又杂乱。客厅自然是不能坐了,但叫人去卧室里坐……唐施说不出口。   两个人有片刻就在那里站着。   好在祁白严并没有打算多留,他点点头,道:“早休息。”   “嗯。”   接下来的日子,祁白严一个星期总要带唐施去魏叔家两回,去的次数多了,唐施和魏叔魏婶儿也熟稔起来,也渐渐明白祁白严此举何意。她不禁哑然失笑——山上饮食清淡,祁白严是在改善她的伙食呢!   唐施某次委婉地表示可以不用这样,她能够接受素斋,并不觉得难吃。   祁白严却表示她太瘦了,小姑娘爱惜身材也应该有个度。弄得唐施哭笑不得。   这日祁白严在藏书阁书房中翻译佛经,唐施在外间看书。大门外匆匆而过几个小沙弥,细碎的说话声隐隐传来——   “带手机!带手机!”   “带了带了!”   “好神奇呀!佛祖显灵!”   “快点~快点,等会儿就没啦!”   一群人刚过,又一群人匆匆忙忙而过。唐施向外望去,花窗外天边发亮,天空昏黄,大雨前兆。唐施放下书,轻手轻脚上楼,将藏经阁打开的窗户全部关上。在关最西边的一扇窗户时,看见天空中有一朵云,比周围几朵云都要黄,形状奇异,与佛祖有五六分像。旁边钟楼上,挤满了拍照的小沙弥。唐施笑笑,关紧了窗户。   下楼去到书房,看见祁白严正在喝茶,唐施道:“刚刚佛祖显灵。”   祁白严看了她一眼,并不说话。   月余相处下来,唐施面对祁白严已不如当初紧张,也渐渐摸清祁白严的性格——顶温和的一个人,眼界宽大,思虑精深,万物藏于心中,沉默镇定,不言则矣,言必有意。   唐施好奇道:“您不信?”   祁白严放下茶:“不信。”   “您不信佛?”   “不信。”   唐施倒是为这回答真心惊讶。   “学佛和信佛是两件事情。”祁白严给她沏了茶,端给她,唐施接过。   “学佛,对佛永持怀疑好奇之心;信佛,佛是信仰,怀疑好奇是业障,信佛的人,不必问为什么,不必解释佛是否真的存在,‘信’即存在。”   唐施喝茶,点点头,心中有些疑问,既然不信佛,当初又为什么学佛呢?道:“您不信佛,那佛在您眼里是什么?”   祁白严不答反问:“佛在你眼里是什么?”   唐施想了想:“宗教神话。”   祁白严笑了笑。   唐施看着他。   祁白严又问:“那关汉卿王实甫张可久诸人于你,又是什么?”   关汉卿,一空倚傍,自铸伟词,其言曲尽人情,字字本色,故当元人第一。   王实甫,《西厢记》,天下夺魁。   张可久,元代散曲创作集大成者,清而且丽,华而不艳,不食人间烟火气。   都是元曲大家。   唐施的专业研究。   “有时是好友。”唐施道,“有时是对手。”日夜相处,必定生情;隔着时代,雾里看花,必多不解。   唐施突然明白过来。   佛之于祁白严,正如元曲之于她。唐施虽然还有问题没问,但也不必再问。一个把佛当作对手的人,问他为什么学佛倒显得可笑。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喝完茶,祁白严继续工作,唐施轻手轻脚下楼,又捡起之前的书,安静看起来。天空上的佛祖应是渐渐淡去了,旁边钟楼也不再喧闹,藏经阁里檀香混着茶香,一室静谧。   今日晚饭又是魏叔家。   才刚进门,轰隆一声惊雷,大雨倾盆。用过晚饭,大雨未停。   四个人在客堂说话。   老年人,说了过去说现在,说了现在,自然就想到未来。而老年人,又是那么地喜欢关注年轻人的婚姻状况。   魏婶儿是顶热情的一个人,问了唐施好多问题。在得知唐施还是单身时,眼睛一下子亮了!   唐施一看,暗道不好。   果然——   “唐老师这么好一个姑娘怎么还单身?”   “魏婶儿给你介绍一个?”   “绝对找一个好的!长相经济家庭没跑儿!”   看着魏婶儿笑眯眯期待的眼睛,唐施头疼得很:“魏婶儿,我不是很急。”   “怎么不急啦?都二十六啦,谈个恋爱两三年,二十□□,哟!得抓紧!”那认真严肃的神色就好像在说一件国家大事,千钧一发那种。   这就是读书人和农家人的沟通障碍了。   唐施无法用两三句话告诉魏婶儿感情的事不是到了某个年龄就会自然而然出现,结婚也不是为了找个将就的人相伴过日子。但在魏婶儿眼里,结婚就是到了某个年龄必须完成的事,结婚的人,差不多也就得了。   唐施叹了一口气,只好道:“魏婶儿,我也不是不想找……”   “那就得了!”魏婶儿拍手道,“我给你好好想想!”   “好啦!”魏叔瞪了老婆子一眼,“瞎忙活什么呢!人家唐老师长得又好,家庭也不错,还是高知识分子,你能介绍的人,配得上?”   魏婶儿回瞪老头子一眼,嚷道:“我知道唐老师好!肯定找个能配得上的呀!”   “好好好,别的不说,我们就说学历这一项,谁配得上?”魏叔有些得意洋洋,“自己是个没文化的,你那些认识的,谁又是有文化的?”   魏婶儿心中想想,好像真没一个能配上唐老师学历的,博士呀,她一个在庄家地里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去哪儿认识这么高学历的人?瞥眼看见魏叔得意的嗤笑,不服气,冲口道:“怎么就不认识啦?怎么就不认识啦?”转眼看到祁白严,兴奋道,“祁先生不就是嘛?博士配博士,配得很!”   唐施的脸,刷的一下红了。   魏婶儿本来是为了冲老头子,临时说了这话,一说出口,越想越觉得对,眼睛比刚才更亮了:“你看不是!”心中却转了两个弯,虽然觉得祁白严能配唐施,但祁白严往日里的形象一看就觉得不像会找人结婚的,再加上对他的尊敬,实在不敢再说两人般配的话,却也找到了突破口,“祁先生是博士,身边尽是读书人。让祁先生找几个好的,难道还找不出来?”   魏叔又瞪了魏婶儿一眼:“越说越离谱!你要给唐老师介绍对象就算了,现在还要拖祁先生下水,祁先生……”   “不要这样说。”祁白严摇摇头,看了唐施一眼,“俗言道,‘宁毁十座庙,不拆一桩婚’。使不得。”看了看外面,道,“雨停了一阵,小姑娘也该回去了。魏叔你们早休息。”说着就起身,唐施跟着起来。   魏婶儿一听有戏,送二人出弄堂,对祁白严道,“哎,祁先生若真是认识好的,就介绍给唐老师处处……”   祁白严侧了侧身,示意唐施先走。唐施处在这种境况里,也实在尴尬,快走两步,就和后面的人有了距离。   祁白严停下,示意魏婶儿别跟了,雨天路滑,夜里光线又暗,实在不敢让老人送出去,道:“魏婶儿,不拆啊。”又握了握魏婶儿的手,算是当心保重,跨步走了。   魏婶儿哎了两声,看着祁白严出了弄堂,转身回走。“不拆?拆什么?我没拆啊……还是说的‘不搀’,叫我当心?祁先生什么意思……哎,老头子……”   唐施在弄堂口等祁白严,祁白严出来后二人一起往外走。   往日里二人也不多话,也常常这般沉默。唐施有一阵子不觉得这沉默令人忐忑了,偏偏今日燥慌慌的。沉默的步伐一步比一步更甚。唐施走了十几步就觉得到了极点,正要开口说话,祁白严却先了一步:“今日魏婶儿那些令你为难的话,不要放在心上。”   “嗯。”唐施在黑暗中抿抿唇,“不会。”   沉默片刻,祁白严又道:“可要我给你介绍对象?”   “不用!”唐施冲口而出,音量稍大。   又是一阵沉默。   二人出了巷子,走到白岩古镇的街道上,□□点的光景,自然还是热闹非凡,游人如织。二人不自觉走进了一点。   “也好。”祁白严侧脸微微看着唐施,“我身边也实在没人配得上你。”   “什么?”街上太吵,唐施并未听清,侧头和祁白严对望,“您刚刚说什么?”   “我说——”祁白严难得有些严肃,有些烦恼,往唐施那边侧了侧,以便她听清,“我身边……”   “啊——”唐施猝不及防往前一扑,惊吓间急忙稳住身形,祁白严温和峻厉的脸近在咫尺,嘴唇擦着温热的肌肤而过。   小孩子的妈妈喝住小孩:“跑什么跑!撞到人了!”   “快道歉!”   唐施佯装镇定,朝旁边看去。   小男孩拿着一米长的冰糖葫芦,看着她小声道:“姐姐对不起……”   “没关系。”   大人拉着小孩不住的道歉:“真的很抱歉!一时没注意就让他……”   “真的没关系。”唐施朝他们笑笑,脸颊绯红,心跳声一阵一阵,跳得整颗脑袋都有点儿晕。   大人拉着小孩消失在人群中。两个人站在喧闹的街边,沉默。    ☆、第〇六章 多情引路人,无情旁观者      这种情况该怎么说?唐施忐忑、尴尬、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两个人只沉默了三秒,一个很微妙的时间——看似没什么,实际上两个人都互相表明刚才的某一瞬间彼此都感觉到了。   “走罢。”祁白严似乎不打算说什么,就此揭过。   唐施自然也不打算说了。这种意外,说了就刻意,不说——   十分暧昧。   唐施感觉到——心跳比刚才还要跳得快。   这种心照不宣、各自默认的感觉,实在令人承受不住。甜得很,忐忑得很,怯怯羞羞喜喜。唐施想,要完。   第二日,唐施照常去法定寺整理资料,祁白严已经到了。看着他已经工作,唐施没有打扰,径自往楼上去,开始整理书籍。   昨晚睡得并不好,总是做梦。一会儿梦见罗斌生向她表白,正要拒绝时,表白的人换成了祁白严,他沉沉地看着人,唐施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会儿又梦见她和祁白严从不认识,她妈逼着她相亲,相亲的人就是祁白严;一会儿又梦见她已经结婚生子,孩子的鞋跟总是掉,她总是修不好,正烦恼间,就听到孩子叫爸爸,那个人,自然又是祁白严。   一夜荒唐。唐施醒来时忍不住“哎呀”了两声,烦得很。   就像现在,她也烦得很。看着被整理得乱七八糟的书,唐施叹口气,认命地把一排书重新取下来,砌在一边,坐在沙发上发呆。   祁白严是神祇一样的人物,她不该想。偏偏总也忍不住。   一想到昨晚,嘴唇就又热又麻。明明是那么一个轻的意外。她不自觉把手放在嘴唇上,愣愣的。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物。亲近他就是罪过,不亲近他亦是罪过。亲近之后,怀着罪过之心,愈想亲近。就像古代的大师和尚,出尘得道,慈悲人间,遇见一个孽障,他渡她,她却想睡他,结果自然是没渡成,却被睡了。   唐施笑了。被自己的想象弄笑了。一转眼,却看到祁白严正站在门边,僵住了,脸上火辣辣的,也不知道该摆个什么表情。   他目光沉沉的,也不知道上来多久。   唐施僵在那里,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祁白严走过来,认真看着她:“昨晚没睡好?”   唐施不懂他何意,只是一夜睡得不安稳,从气色面容上看,是瞧不出她昨晚没睡好的。   祁白严道:“我在楼下叫你,你没有回答。”   唐施恍然,红着脸道:“昨晚是没睡好,但不影响今天工作。”他叫她,没听见回答,所以上来看看,正好就看到她在傻笑。唐施心里懊恼,这幅蠢样子,怎么能被他瞧去。   祁白严道:“龙树的《中论》和《大乘破有论》。”   唐施手忙脚乱找出来给他。   祁白严接过,道:“下来罢。”   唐施只好跟着他下楼。   祁白严将书放在桌上,向她道:“这边有一个隔间,你去休息罢。”   唐施想说不用,看到祁白严笃定的眼神,说不出来,只好扭开门进去。   隔间是一个简易卧房,床单被褥都是新的,桌上一点儿灰尘都没有。想来这个隔间该是为祁白严准备的,但他从未用过。唐施原本以为隔扇门就是祁白严,睡不着的,却不曾想躺上去没一会儿就睡熟了。   这一觉,一睡就是四个小时。醒来的时候,接近中午一点。正要起来,听见外面有说话声。   “祁先生,该用饭了。”是寺里的小和尚,大部分人已经用完饭了,看这边没动静,管事差人过来提醒。   祁白严做了一个手势,止住了小和尚还要说的话,道:“我知道了。等一会儿去用。”声音比平常低一些,“你去罢。下楼声音轻一些。”   小和尚行了一个礼,轻手轻脚下去了。   唐施坐在床上,外面的话大致听清了。她整理好床铺,扭开门出来。   祁白严放下书,道:“醒了就用饭罢。”   用完饭二人如往常一样回藏书阁工作。工作结束前,祁白严道:“明日可以中午来。”   “为什么?”   “明早该是没有时间翻译了。法定寺有活动,早上要讲禅。”   “您是主讲人吗?”   “嗯。”祁白严略有无奈,“妙觉大师有其他事情。”   唐施点点头,望着他:“我可以过来听吗?”   祁白严望着她:“可以。”   隔日唐施按时去到法定寺,先去藏经阁整理了一下书,把祁白严下午要用的书单独放出来。过了一个多小时,祁白严也到了,看到唐施,似是没料到她这么早就来了。   唐施有些不好意思:“习惯了,就想着过来能做一些是一些。”   祁白严点点头,拿出一本书看。唐施坐在他对面,也拿出一本来看。   九点半的时候,有小和尚上来通知祁白严准备,唐施不经意看了祁白严放下的书一眼,发现那并不是什么书,而是一本笔记。唐施略有好奇,不自觉多看了两眼。祁白严就摆在那里,看样子并不介意被人看到。唐施于是看着祁白严,祁白严点点头:“可以看。”唐施便凑过去仔细看了看。应是祁白严自己做的笔记。字写得极好,笔力非凡,光看字就是一种享受。笔记里多是佛道佛理,唐施随意翻了翻,竟看到初见那日他讲的禅,笔记上面大部分都有。   祁白严道:“上面多是讲给信众听的话,看看就是了。”   唐施这才明白这个笔记就是为讲禅准备的,她不禁想到,原来祁先生也要做笔记的呀,还会临时抱佛脚。面上不自觉多了笑意。这一瞬间祁白严给人的感觉,不再是神,而是一个普通的人。距离莫名就近了一点。   祁白严自然看到她脸上笑意,不以为恼,道:“走罢,时间差不多了。”   唐施这次选了一个离祁白严稍近的位置,第三排偏左。第二排早已坐满了人,第二排正中间坐着一个女孩,那是除了第一排的僧人,离祁白严最近的一个位置。两个人似乎认识,唐施看到祁白严坐下的时候朝那女孩点了点头,女孩也对祁白严双手合十做了一个礼。   讲禅还有二十分钟才开始,那女孩不知对前面的僧人说了什么,僧人和她换了位置。   唐施离他们并不远,所以如果用正常音量讲话,唐施是听得到的。   女孩看着年轻,实际上已经是一个四岁孩子的母亲,十九岁怀孕,二十岁结婚,有一个荒唐的青春期。即便是结婚,也是一时冲动。孩子的父亲和女孩是差不多的人,都爱玩儿,两个人又荒唐两年,男孩似乎爱上新的女孩,要求离婚,两个人吵闹不可终日,吵得两家人都鸡犬不宁。女孩第一次见祁白严,是半年前来白岩古镇散心,刚好遇见祁白严讲禅,大悟之下有大悲,哭得不能自已。祁白严将其请到一边的禅房平复情绪,讲完禅后又开导她。二人由此结识。此后每当祁白严讲禅,女孩都会过来。   此次女孩过来,讲的正是事情结尾,半个月前已和孩子父亲离婚,孩子归男方,她报了一个成年夜校,正在读书。   唐施从两个人的对话中大概知道前因后果。心下也是唏嘘。   讲禅快要开始,女孩道:“佛会爱回头之人吗?”眼神期待又绝望。   “会。佛祖平等爱众生。”   “如果是这样,我前半生作的孽,又如何偿还?”   “后路多艰难。”   “就只是这样?”她该读书的时候不好好读书,现在重来,自然比原来艰难。   祁白严看着她,就像是在学校里看自己的学生一样,温和,柔软,宽容,“这样就够了。你前半生很短,后半生很长,要慢慢走才是。”   女孩点点头,心下安定,朝祁白严行了一个礼,“谢谢先生。”她起来,和僧人换回位置。   讲禅开始,整个大殿只有祁白严的声音。唐施心不在焉听着,思绪渐渐飘远。   诚然,他是一个普通人,然而他的普通,和她,和这个女孩,和在座诸人,甚至和众生,都是不相干的。他是神的时候,才和所有人相干。所以他慈悲、宽容,对每个人都细致周到,他爱着每个世人,是多情的引路人,是无情的旁观者。   所以,她所感觉到的那些似有似无的关怀体贴,不过是长辈对晚辈的关怀。若是换一个人,他也会这样做。   就像对那个女孩。唐施想。   一个小时后讲禅结束,跟着祁白严唐施回藏经阁的,还有那个女孩。   唐施朝她点点头,上第三楼去,祁白严在二楼接待她。用过饭,女孩告辞,藏经阁又恢复往日的寂静。   祁白严送人走后,竟难得的没有即刻工作,而是沏了茶,走至阳台站定。   世上诸多痛苦,五分由爱起,四分由欲起,其余则占一分。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爱恨故,无忧亦无怖。   望着钟楼上的古钟,祁白严心定。   唐施在楼下看书,不经意发现祁白严的笔记落在一楼案几上,她放下手中的书,看起笔记来。   佛法、佛理和祁白严的参悟。   唐施的关注力大部分都在祁白严的参悟上。   其中有一节,讲“情”。   这是关于讲禅的笔记,自然多劝慰。但在最后,祁白严写道:“世人将爱分为诸多种,实则爱只有一种,欲却有许多种。我心少欲,泛爱众人。”   唐施看着这些话,心里的某些想法渐渐确定了,又有些想法被动摇了,心里阵阵发苦。   你说你不信佛,你不信的,然而你和佛相处这么多年,早就是佛了。唐施心里说道。 ☆、第〇七章 喜怒忧思妒,眼耳舌身意      这日,藏经阁来了一个人。来人是祁白严旧友。春节将至,祁白严忙着翻译佛经,大部分时间都在法定寺,实在没有时间接人待客。此人时间又紧,后天就要出远门,只好今天来法定寺见见祁白严。   唐施本想将空间留给二人,祁白严做手势表示不用,将人引到跟前,“这是X大的褚教授,褚陈,中文系,研究元曲的。”   唐施上前与之握手,“久仰大名。”她做元曲研究,相关论文自是有多少看多少,褚大教授在这个圈子的名声可谓不小。她本科论文、硕士论文、博士论文的参考书目里都有他。这样的人物,没有人引荐,唐施是不可能结识的。   年纪轻轻,有这样的学术地位,不可小觑。   祁白严点点头,“你若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多问问他。若有什么想法,也可以探讨探讨。”对褚陈道,“这是我们学校中文系新来的老师,叫唐施,也是研究元曲,我看过她的博士毕业论文,你应该也看过,就是《元曲音韵研究》,底蕴深厚,还算有些见地。你们二人或许可以切磋一下。”   褚陈性格爽朗大方,在得知唐施也是研究元曲之后,不自觉多了一些亲近之意,两个人原本只是随意聊两句,哪曾想竟越说越多,越说越多,从杂剧说到散曲,从元人说到金人,偶尔提及唐诗和宋词,两个人的诸多观点竟都不谋而合,褚陈颇有点相见恨晚的感觉。   不知不觉便过了一个多小时,褚陈笑道:“后生可畏。”   唐施笑笑:“您别这样说。”   褚陈挥挥手,“哎呀,用什么敬语,随便叫,乱叫,我不怕的。”   唐施揄揶道:“我是‘后生’,您当一句‘您’,应当的。”   褚陈哈哈大笑:“是是是,是我用词不当,唐女士恕罪。”   唐施噗嗤一声笑出来。还唐女士呢!做学术的人,果真都是可爱的。纯真,严谨,偶尔显得呆板,两袖清风。   褚陈看看时间,“我差不多该走了。以后有空,可以探讨探讨。”   唐施这才注意到时间,不自觉朝祁白严看去,祁白严就坐在二人旁边,安安静静的,全程都没讲话。褚陈本是来看他的,现在却和她聊了一个多小时。“抱歉。”唐施调回目光,语气诚恳得很,“您来看祁老师,却被我耽误这么多时间。”   “哪里的话!”褚陈一笑,“和唐老师聊天比和他聊天畅快多了!”觑了祁白严一眼,“你说是不是?”   祁白严不答话,只是对唐施道:“不要放在心上。在学术上能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人,是好事。”   祁白严面色如常,但唐施心里总是惴惴的。她今天这般失礼,实在不应该。她不由得总往祁白严那里看,总觉得祁白严面有冷意。   唐施和褚陈互留了电话。祁白严送人出去。   两个人穿过大雄宝殿下阶梯。褚陈哑然失笑。   祁白严知道他已反应过来,微微抿唇,并不说话。   祁白严不爱说话,但褚陈并不是,他笑道:“祁白严,你这是纯粹为小姑娘的学术道路牵针引线呢,还是为我二人的未来铺路搭桥?”   祁白严并不回答,只是问道:“如何?”   褚陈和他私交良好,最是懂他的性子,若是往常,也就随他去了,偏偏今日非不按节奏来,“什么如何?”装得一手好傻,“你是说小姑娘的学术功底还是这个别开生面的相亲?”他现在恍然大悟,心里跟明镜似的,之前诸多不解的地方也理解了。若说祁白严半天时间都挤不出来他是不信的,即便真的是挤不出来,以他二人的交情,晚上过去也没什么不好,但祁白严竟叫他来法定寺,在工作时间相聚。褚陈心中虽有惊疑,但还是来了。一来,祁白严什么话都不说,只是引荐二人认识,之后更是话少,现在相亲结束,褚陈一切都明白了。   祁白严略有无奈,只好道:“都有。”   褚陈回答:“都好。”祁白严这次的行为,令人吃惊,也令人费解。老实讲,他心中发憷,实在不懂他此举何意。祁白严是个最不对感情上心的人,又遵循顺其自然一套,最不会对朋友的感情生活指手画脚。他从来不觉得婚姻是人生必须要有的东西,有便是有了,没有也就没有,都是人生的常态,无所谓偏重。试问这样一个人,又怎么地做出这种事情来?褚陈想不明白,干脆就问了,“我不懂。祁白严,你这真是在介绍女孩给我认识?”   “嗯。”祁白严明显不想多说。   褚陈望着他,感觉哪里怪怪的,又走了一阵,褚陈还是感觉哪里不对。正思考间,寺门到了。   祁白严朝他点点头,“回见。”   褚陈亦点点头,“止步,你来X市再聚。”话才说完,祁白严就转身欲往回走,颇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褚陈在一瞬间想明白了不对在哪里,叫道:“白严!”   祁白严回过头,止步于两米外,“怎么?”   褚陈笑道:“我们好久未曾去风花雪月喝茶了,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日?”   祁白严看着他,反常的没有立即答应,半晌道:“今日算了,还要工作。且唐老师还在寺里。”   褚陈心中发笑,想道:人家一个二十五六的成年人,待在工作的地方,再安全不过,瞎担心什么?又者,他若还是以前的祁白严,此刻想的,便不该是工作的事,而是清楚知道他下午根本没什么闲时间喝茶。面上却道:“有什么关系!叫上唐老师一起!”   祁白严抿唇,竟让人真切看到了不愿。   褚陈不再戏弄他,走上前去,看着他道:“白严,你知道你现在的情绪叫什么吗?”   祁白严默了半晌,轻叹:“妒。”   他心中敞亮,什么都明白,却实在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褚陈笑道:“你现在倒坦然了,之前为何如此?”   祁白严这几日内心波动极大,行为常常不受自己控制,颇有些烦躁不安,被友人这样问,烦躁感更甚,一时面上竟显出冷凝之色,沉默不语。   褚陈看见了却当没看见,道:“你现在的情绪又叫什么?”   祁白严嘴角抿成一条线,合着天生锋利的眉毛,竟有一丝冷酷之色,他道:“怒。”   “你怒什么?”褚陈盯着他道,“人是你介绍的,我是你叫来的,相亲的人相谈甚欢,不是你想看到的?你怒什么?你妒什么?”   “够了。”祁白严一下子有些疲惫,“褚陈,我知道你的意思。”   褚陈不再说了。   祁白严揉揉眉心,又是往常的样子,“今日的事是我不对,改日上门道歉。”   褚陈摇摇头,“我不需你的道歉。我只想知道,你既然对人家有意思,又为何介绍给我?你这样,既是对自己的不尊,亦是对朋友的不义,更是对她的不敬。白严,你乱成这样。”   是的,他乱成这样。   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带着满身的羞怯和崇敬,安安静静待在他身边,万事妥帖,极尽用心,自身又是那么好,心地柔软,不卑不亢,文采斐然。朝夕相处,想不动心都难。   但他……   “我会好好想想。”祁白严并不欲多说,也不是不想说,而是心境乱得很,说不出什么,“褚陈,你今日下午该是有事的,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褚陈见他这幅样子,自然知道聊不出什么了,点点头,道,“我走了。以后再聊。”   祁白严回到藏经阁,二楼书房待客的茶已经被收拾干净,他常坐的案几上摆着清洗干净的茶杯、保温的沸水和茶叶,他想喝的时候,随时可以冲泡。案几上的书也被重新整理了一下,多出来的几本经典,也恰好是他今天可能会用到的。   唐施对祁白严的用心,不是看这茶,而是看这些书。她了解他的翻译进度,了解他翻译的内容,了解他的思想偏向,在此基础上,才找出了这些书。   但这些,可是这么好了解的?   她不懂梵文,又是如何找到相应的梵文原典的?她对佛典的了解,不算专业,又是如何知道此段的翻译需要某人某论的?更绝的是,她竟能隐隐猜到他是如何看待某种观点的。这种猜到,真的只是猜到?   她对他的了解,超乎人想象。   但祁白严知道,这种了解,是建立在她这月余来疯狂的阅读之上的。吃力,辛苦,默不作声,进步神速。   这是一个不需要别人明白她有多努力的小姑娘,踏实,质朴,安静。   她不说,祁白严却知道。越不说,他越是关注。   书房没有人,想来应该在楼上。祁白严想了想,终究没上去。   褚陈能明白过来,以唐施的心性,自然也能。祁白严不知如何面对。褚陈和她都是顶好的人,她自是更好。他想,若是放下自己的一些情绪,这两个人若是在一起了,也算般配。但这件事也强求不得,他只是介绍二人相识,日后会不会有发展,也看两个人缘分。   他真心盼着她好,知道自己并非良人,便只有默默了。   唐施在楼上,自然听到祁白严回来的上楼声。她本想下去,感谢一下他介绍学术上这么好的一条线给她,又打算委婉的拒绝一下这种诡异的相亲。都已经放下书了,却偏偏站不起来。这一犹豫,就错过了最好下去的时机,也放掉了积攒良久的勇气和平静。   唐施不禁想起那天晚上,祁白严问她要不要他介绍,她当时分明说的不用,祁白严是听到的,只不过他后来的回答因为街上太吵,没听清。   所以他当时说的话是和现在相关吗?不顾她的意愿,给她介绍一个方方面面都无法挑剔的人?褚陈长得好,性格好,家世不知道,但祁白严既然介绍给她,必然是不错的,学术也好,和她同一个专业研究,话题只多不少。一个看起来和她十分般配的人。   可是,这诸多的好,耐不住一个不好——   她不喜欢。   但她又不能怪他。喜欢是多么私人且无理的事情,他为她好,介绍了一个她可能会喜欢的人,他不知道,她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唐施既不能下楼,也无法若无其事,不过是因为,她喜欢一个人,他不知道。    ☆、第〇八章 咫尺天南北,霎时月花飞      那日过后,二人相处起来,总有些尴尬。也不算全是尴尬,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默。都想装作若无其事,却偏偏两个人都不怎么会装。唐施有些抵不住,便更少的去书房,呆在三楼和一楼的时间更长。   祁白严心中稍有疑惑,不知小姑娘的别扭感从何而来。是因为自己是介绍人,所以看到不好意思吗?看她别扭成这样,祁白严对此事愈加闭口不提。唐施见他再不提,也不提,心中却是更怅然。   春节马上就到了,唐施有一个星期的春假。在这种尴尬别扭的气氛中,两个人分开了。除夕晚上守岁完毕,唐施给众人编辑新春短信,发给罗斌生,发给贺明月,发给一切旧友和新识,发到祁白严的时候,洋洋洒洒文采飞扬的文字没有了,只写了一句“新年快乐”,收到同样一条“新年快乐”的回复。二人假期再无联系。   与之相反的,倒是和褚陈联系越来越多。一放假,唐施熬不住内心的别扭之感,先去了一个电话,认真清楚的表示了自己没有某方面的意思,褚陈听后哈哈大笑,表示自己事先也不知道,也对她没有那方面的想法。但两个人一见如故的感觉也确是真切,颇有惺惺相惜之感,再加上二人的研究方向,两个人时常邮件往来,酣畅淋漓,侃侃而谈,为人生快事。   唐施要准备新的学术论文,观点想法都酝酿许久,趁着春节,把大纲写了出来,修改了几遍,发给褚陈看,让他提些建议。褚陈看了之后给她回信息,表示有些问题写起来太麻烦,约个时间电话。   褚陈人在国外,两地之间有时差。唐施看了一下时差表,约了一个两边都算合适的时间。   讲完正事,自然聊了一些题外话,唐施是不敢向褚陈打听祁白严的,但褚陈却时常讲到祁白严。由此,唐施知道了一些祁白严的事。   “哟,说曹操曹操到。”褚陈笑道,“唐老师,今天就这样吧,我切个电话。”   “嗯。”唐施似乎也听到那边有电话进来的声音,不再多说,“麻烦了,回聊。”   二人挂断。   从那句“说曹操曹操到”唐施猜到来电话的是祁白严。他们在同一时间打给同一个人,想到这个唐施都有一种心悸的感觉。好像两个人是生活在同一个圈子之内,社交网层层交叠。心悸之后,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第二日唐施和好友相约逛街,经过二楼男装的时候,就在电梯旁边的橱窗里,瞧见一身纯黑男装,中长款羊绒风衣,单排扣,长领,做工细致,十分好看。唐施看见第一眼,就想到祁白严。   真是好适合祁白严的一款大衣,雅人深致,气韵深长。唐施不由多看了两眼。   友人顺着她目光看去,赞道:“眼光不错,挺好看,但这身衣服该是极其挑人的。”   唐施笑笑。   两人转弯上三楼,唐施透过电梯缝隙又瞧了两眼。友人见她如此青睐有加,揄揶道:“怎么啦,这么喜欢?不如找个男人嫁了,买给他!”   唐施轻轻掐她一下:“又乱说!”   友人笑嘻嘻:“我才不乱说!你刚刚看那衣服的眼神就像看情人。”挤眉弄眼的,唐施好笑。   三楼逛了一半,两人在某家概念店看见一款女士风衣,风格和在二楼看见的那款男式风衣有异曲同工之妙,鬼使神差的,唐施买了一件。   回去路上,友人道:“羊绒护理麻烦,你这件衣服,怕是穿不了多久。”想想又觉得不对,“不过你向来细心。”   回到家,唐老太太看了唐施买的衣服,表示不错,“可以可以,后天就穿这身和我出去吃饭。”   唐施无奈,“唐女士,还没过水呢。”   唐妈妈手一挥,“今天就拿去洗衣店,后天穿,来得及。”   唐妈妈这急吼吼的样子一下子让唐施警惕起来,“唐女士,你要干什么?”   唐妈妈气鼓鼓看了唐施一眼,“我要干什么?我能干什么,炫耀女儿不行?”   后天唐妈妈的大学好友回国,两人十多年没见,约了吃饭,唐妈妈强烈要求唐施送她过去。   鉴于唐老太太和唐老先生一向开明,并不着急唐施的终身大事,唐施在这方面戒心很小,而且唐老太太只要求唐施送她过去,也没其他要求,所以唐施根本想不到那里去。   两天后,唐施开车送难得化了淡妆的唐老太太去酒店。   “今天下午你要做什么?”唐老太太随意问道。   “可能去书店逛逛。”   “三家都逛?”唐施在本地有三家常去的书店,唐老太太陪过她几次。   “是的吧。”   “唔。”唐老太太漫不经心的,“注意时间,下午我给你打电话。”   “嗯。”   到了酒店门口,唐老太太老远就看到归国闺蜜,两人亲亲热热打招呼,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唐老太太介绍唐施,“这是我女儿,唐施。”对唐施道,“这是周姨。”   “周姨好。”   “好好好。”周姨是一位气质出众的女人,端庄典雅,又不失和蔼洒脱,笑起来的时候眼尾弯弯,颇有风情,她看着唐施,赞道,“小姑娘生得好。”   唐施笑笑,不说话。   贤淑安静,性子也好。周姨越看越满意,不禁道:“将来娶了你的男人,可有福气!”   唐女士嘻嘻一笑,在唐施看不见的地方轻轻瞪了闺蜜一眼,笑道:“好啦好啦。年轻人的事让年轻人自己着急去~缘分这种事,谁也说不得!”   周姨点点头:“也是。”又笑对唐施道,“好了,我就把你妈妈借走啦!”   唐施点点头,看着二人进了酒店才转身进车里。   唐施在书店呆了一下午,选中五本书,其中有四本都是和佛学相关的。唐妈妈和姐妹聚会完毕,通知唐施,唐施开车去接。   到了地方,看见唐妈妈、周姨和一个男生坐在露天咖啡馆里说说笑笑。唐施过去打招呼。   那个男生正过脸来,唐施觉得稍微眼熟。见那男生道:“原来赵姨的女儿就是你呀!我俩还真有缘!”唐老太太本姓赵。   唐施心里疑惑——嗯,认识?   周姨笑着介绍道:“这是我儿子,邱杰。”看了二人一眼,有些惊讶道,“怎么,小杰你和施施认识?”   邱杰看了唐施一眼,道:“也不算认识,就是刚刚去书店找书,跑了三家店都遇着了。”   唐施笑笑,心里依旧疑惑——什么时候遇着的?她怎么没印象?只是有一点点眼熟……   唐老太太拍手笑道:“哟,这俩孩子还真是有缘!全市这么多家书店,两个人能遇上三次!”   唐施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这别开生面的相亲——啧。   亏唐女士能想出来。   唐施明白过来后有些尴尬,但她不能当场就说对邱杰没印象,这样两边更尴尬,她只好再笑了笑,顺着说道:“好巧。”   “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邱杰冲着唐施眨眨眼。唐施在暗处悄悄拉了拉唐老太太,不再说话。   唐老太太自是感觉到了,面上不显,说道:“两个孩子既然这么有缘,以后可以约着玩玩。今天时间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去了。你才从国外回来,也早点儿休息,倒倒时差。以后联系。”   周姨点点头:“好好好,以后联系。”   回到家,唐施似笑非笑看着她妈。   唐老太太理直气壮:“感觉怎么样?”   唐施叹了一口气,“妈,您说过不管我感情生活的。”   唐老太太瞅着她:“你有感情生活?”   噎得唐施说不出话。   唐老太太幽幽道:“你要是有感情生活,我才不管你呢……”   唐施再次说不出话。   “不过你既然不喜欢今天这个,我也不提了。”唐老太太还是十分偏爱自家女儿的,走之前像忘了似的,没有给二人互留联系方式。   唐施听出了唐老太太还要继续介绍的意思,赶紧拒绝:“唐女士,您可别了!”眼见唐女士还要说,只好道,“您先别问是谁,总之……”唐妈妈眼睛一下子亮了,唐施面上烧得慌,匆匆道,“总之,总之就那样,您先别问!”转身回房间了。   唐女士坐在客厅里回想了一下女儿这几天的状态,觉得有谱,也真的就打消了还要给她介绍人的心思。   “哎,少女怀情总是春呀……”唐老太太吁一口气,一转眼,女儿都开始考虑终身大事了。   唐施回到房里,大衣脱掉挂上,写了一会儿论文,瞥眼看到新买的书,敲字的手慢慢停下来。   一念离真,皆为妄想。哪儿有一个“谁”。   那是神一样的人物,离自己那样远。妄念、妄想、妄执。偏偏总想。唐施叹了一口气,随意拿一本戏折子看。   第一本拿到《汉宫秋》,雁叫声阵阵,昭君出塞,于黑江殉志时,她道:“汉朝皇帝,妾身今生已矣,尚待来生也。”看到“做跳江科”,内心一顿,心如针刺。   妾身今生已矣。   我这一生,就只这样罢。   换了一本,抽到《拜月亭》,才看开头,读到《仙吕·赏花时》:“卷地狂风吹寒沙,映日疏林啼暮鸦,满满的捧流霞,相留得半霎,咫尺隔天涯。”   咫尺天涯。   心又如针刺。   看不下去便又抽了一本,抽到《西厢记》,开头便是张生对莺莺一见钟情,先慕容貌,后慕才情,一句“我死也”,三字道尽书生的疯魔傻气。   唐施合上书,知道今日看不进什么东西了。什么都不是他,什么心情都是她。   我亦死也。唐施心默道。   谁撇下半天风韵,谁拾得万种思量,念念消瘦,遍遍犹闲,这番最陡。    ☆、第〇九章 相见如不见,有情似无情      春假结束,唐施回到法定寺继续给祁白严打下手。相见当天,祁白严赫然穿的是唐施在商场青睐的那件大衣,比想象中还要好看,愈发衬得祁白严身高腿长,气韵非凡。   唐施一个星期后再见他,有些抑制不住,目光较往常热烈几分,一直盯着他看,叫道:“祁先生!”   叫得祁白严一颗心热热的。他冲她一笑,道:“春节过得可好?”   唐施点点头,脸红扑扑的。   两个人站在藏经阁大堂里对望着,竟一时都没说话。   唐施脑中闪过许多许多诗词,竟没有一句可以形容此刻心情。   祁白严率先移开目光,道:“上去罢。”   唐施“嗯”一声,跟在他身后。   祁白严第一本佛经的翻译工作做到尾声,开始第一轮校对。校对工作是唐施的,唐施开始忙起来。   唐施很是乐意。现在二人都在二楼工作,唐施一抬眼就能看到祁白严。   春假过后,久不露面的妙觉大师回来了。此后,唐施又多了一件爱做的事——听二人辩论。   那才真是精微渊深,峻极于天。   祁白严学哲学,思虑本就较常人更为深远,思三步言一句,唐施有时并不能马上反应过来。而妙觉大师作为得道高僧,所言更是广博精深,诸多言论觉悟,让唐施一知半解。   几次下来,祁白严问唐施可有所得。唐施道:“没有得。”   祁白严看着她。   唐施又道:“不一定得,或许得,非要求所得,是为不得。不执得,是为大得。”   祁白严似是笑了笑:“资质绝佳。”   唐施脸红了红,心里却是发虚的。这些明白,非觉悟,而是聪明悟。她学习文史哲这么多年,思辨思维自是极其熟悉。大乘佛学讲究似是而非,不是为是,是为不是,是是非非,总之就是各种推翻与反推翻。若是叫她就此和初学者辩论一下,唐施还是能辩出一二的,但在祁白严和妙觉大师面前,她的这些小聪明,就只能止步于此了。   所以,听见祁白严的夸奖,唐施一方面有些高兴,一方面心虚得很。   这天两个人从妙觉大师禅房出来,唐施没有看出两个人谁胜谁负,于是问祁白严:“今天的辩论,谁赢了?”   “我输了。”   唐施想了想,并没有回想起祁白严言语中有何漏洞,层层相扣,妙得很;反倒是妙觉大师,东一句,西一句,毫无关联,唐施听得吃力。她不懂,便这样问了。   祁白严道:“我是学佛的,妙觉大师信佛。所以我清醒,用诸多哲学思维条条梳理,环环相扣,结构显然,有结构就说明有束缚,形成自性,故而我输。”   唐施一想,道:“那每次我以为您赢的时候,都是输了?”   “嗯。”   “那……”唐施有些犹豫地开口,“您为什么还每天都和妙觉大师?”   “研究佛的一切,自然应研究信佛之人。”   唐施暗暗咋舌,心道,研究佛的人不少,会研究信众的人也多,却没有一个像您这样,敢去研究妙觉大师的。也不知道妙觉大师知道了,该是何种心情。   大逆不道。   祁白严和妙觉大师的关系,似父似友。   唐施原以为祁白严是顶温和、上善若水的人,却不曾想在这样的表象下,有这般锋利的棱角。   极其狂妄自负。   却又觉得极其合理。一个在思想上这么强大的人,自然是什么都不畏惧的。   唐施又不禁想道:也不知道会是怎么样的人,才能拨动他这颗佛心。她完全想象不出来祁白严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样子。   唐施悄悄看了他一眼。   芝兰玉树,朗月清风。没有人配得上你。   察觉到唐施的目光,祁白严定定朝她看来,唐施转过目光。   “怎么了?”   “没怎么。”声音细如蚊蝇。   两个人回到藏经阁,开始整理校对稿。后天就要开学,唐施这学期的课程是教大二《古代文学上》和《<诗经>导读》,课程安排出来的时候,唐施看了祁白严的教学安排表,他有一门中文系的必修课程,《文学概论》。和唐施的《<诗经>导读》都在星期一,一个在一二节,一个在三四节。   唐施将稿子整理完毕,小心翼翼问道:“您下学期教《文学概论》?”   “嗯。”   唐施略有不解:“您是哲学系系主任,怎么总是教中文系的课程?”上学期的《佛教文化概论》也是中文系的课程。   祁白严道:“自古文史哲三系不分家,我是都教的。”   “这样也可以?”唐施惊讶。   祁白严不说话,唐施恍然。别人自是不可以,他却是可以。这么好的人,罗院长自是不愿放过的。   默了一阵子,唐施未语脸先红,小声道:“我文学理论基础不是很好,下学期能不能来听您讲课?”   “哪一部分?”   唐施红着脸不说话。   祁白严宽容一笑,“看来是都不很好了。”啜了茶一口,“可以。你还年轻,多学总是没坏处。”   到了用晚饭的时候,祁白严带她往山下走,看样子又是去魏叔家。   魏叔魏婶儿早已做好饭,只等他们来。   吃饭的时候,魏婶儿按耐不住,道:“上次我给你讲的事儿,怎么样?”   唐施想起褚陈,知道这种事有一就有三,万万不能再不忍心拒绝了,狠心道:“魏婶儿,您不用张罗了,我……”   “有情况啦?”魏婶儿瞧着她,笑眯眯的,“春节前才说你单身呢,春节后就有情况了。年轻人,动作就是快!”   唐施哭笑不得。   “看来祁先生介绍的人顶好。”魏婶儿很是欣慰,“祁先生春节来,说是已经给你介绍了一个,叫我不要忙活了。我一想也对,同时相两个是什么事情。合不合适,先处一阵再说。”   “听说也是一个大学教授?还和唐老师一个专业的?话题该是不少的,性格处不处得来?”   虽是在问唐施话,唐施却插不上一句,只听魏婶儿继续道:“这性格嘛,过来人话!肯定会有不同,大的方向合得来就好,小磨小擦不可避免,多处处,互相迁就一下,这一辈子就过去了。”   唐施决定默默吃饭。   正吃着,祁白严突然开口道:“处得怎样?”   唐施吃饭的手一顿,饭桌上一下子安静下来,连魏婶儿也不说话了,看着她。   “还好。”唐施硬着头皮道,“褚教授学识渊博,受益匪浅。”   两个人春节里联系过。祁白严脑子不受控制的想道。   男祁白严抿抿唇,不再说话。   魏婶儿绽开笑容:“哎,好好好,好就行。”   饭桌上终于恢复安静,唐施踏踏实实吃了一顿饭,祁白严却用的不是很多。   晚饭后四人坐在一起说了一会儿话,要走的时候魏婶儿叫住唐施,拉着人往里屋走,看样子是要说贴己话。   两个人坐在床边,魏婶儿从枕头下摸出两百块钱,塞唐施手上。唐施赶紧塞回去,“魏婶儿,您这是做什么!”   “我做什么!”魏婶儿嗔了她一眼,“我倒是想说你这孩子做什么?魏婶儿家虽然没钱,却也不至于送人橙子还要人偷偷塞钱。”   唐施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魏婶儿把钱塞她手里,紧紧握着,“我知道你的意思!唐老师,你是祁先生带来的人,我和老头子都喜欢你。以后要是没事儿,过来坐坐。你要是不嫌我们,就把我们当亲戚看,我们也把你当女儿看!”   “嗯。”唐施轻应道,“今年过年也没来拜访您,这钱……”   “不许说!”魏婶儿瞪着她,“再说这钱老婆子要生气了!”   “好好好。”唐施见魏婶儿真有生气的意思,顺着道,“我不说了,这钱我也拿回去。以后我常来看您。”   前一刻还马着的脸一下子就笑眯眯了,“嗯嗯,多来就好,我和老头子没儿没女的,就盼着你们来。”   唐施虽说会常来看他们,但像这样一星期来两次却是不可能的了,魏婶儿也知道,心中充满舍不得,说的话也温情起来,“我们敬重祁先生,但也心疼他,虽这样说有些不敬的,但我和老头子也把他当儿子看的。”   唐施默着。   “祁先生是孤儿,唐老师知道?”   唐施点点头。褚陈告诉他的。   魏婶儿拍拍她的手,“别看祁先生有如今的地位,人人都敬他。但祁先生该是孤单得很。妙觉大师这么多年了一直在找祁先生的父母,没找到,想来是悬了。”看着唐施道,“祁先生虽说对每个人都好,但该是很喜欢你的。”又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唐施点点头:“我知道。”   “嗯,你知道就好。”魏婶儿道,“这钱呀,原本当天就要托祁先生还给你的,但祁先生说先不用,你刚来,对我们还客气得很,要是不收,你这一个月都吃不好饭,要我今天给你……”   唐施心想:原来是这样。   他对人好,总是妥帖又恰当,默默无声的。总是那样好,又怎么逃得过。唐施黯然。   “祁先生若收你为弟子……”   “魏婶儿。”唐施打断魏婶儿的话,心里苦得不想再说,“我知道,您不用说。祁先生这样好的人,呆在他身边是我的福气。您也放宽心,祁先生不会孤单一辈子的。”   魏婶儿点点头,“你一个小姑娘出门在外,好好照顾自己。”   “嗯嗯,我会的。”   魏婶儿送二人出门,唐施没叫她再跟,两个人往外走。   巷子走了一半,祁白严突然开口道:“褚陈是入了编制的,不容易从X大调走,你若是和他在一起,便要两地分居了。”   唐施下意识侧过头去看他,巷子黑,看不清祁白严面上神色,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和褚陈,是万万不会走到那一步的。她一方面为祁白严的话伤心,一方面又为他能想这么远感动。   “若是你们真要在一起,我倒是可以两边联系一下,送你去X大。”祁白严的声音毫无异样,和往常一样沉稳温和。   唐施的心更是疼。想要告诉他她和褚陈没有的事,却又觉得他已经为她想了这么多,拒绝的话岂不是白费了他那么多心思。他是真心盼她好的,唐施能感觉到,但这种真心,尤其让她痛得很。我若是去了X大,这辈子还见不见得到你?唐施苦笑着想。送她去X大岂非易事,祁白严要多费心思,她又多么不愿去,两个人都辛苦,何必去。   但她又知道,没了这个褚陈,还有下一个褚陈。唐施只好道:“没有想那么远,我们现在还只是朋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罢。”   祁白严轻不可闻“嗯”了一声。   两个人都不在说话。   寂静无声夜里。祁白严望着江,想着今天一切事。他似有疑惑,单指弯曲,敲了敲心口,麻麻绵绵的痛,似不是身体的异样。   这倒是奇怪了。他想,前辈子都没有过。    ☆、第十〇章 君子不可谖,静女不可攀   大学老师看起来一个星期两三天的课,轻松得很,实则每年都有学术论文发表要求。写一篇学术论文比教两三个班的学生还要费心思,所以也没表面上看起来那般轻松。   唐施好在早已拟好大纲,相关资料也搜集得差不多,只需要慢慢写出来就是。开学后,她的生活只有三件事——教书、写论文、听祁白严的课。   星期一早上一二节是唐施的《<诗经>导读》,今天要讲解读诗经五大视角之一的文学视角。唐施放好PPT,站在讲台上看教案。还有两分钟上课的时候,教室里突然喧哗起来,小女生突然兴奋的声音让她抬头看了看。这一看,整个人都僵住了。   教文学概论的两个老师,祁白严和江老师正坐在最后一排,看见唐施看见他们了,江老师朝她一笑,比了一个大拇指;祁白严朝她点点头。   老师听老师的课是正常的,但大多数情况都是资历浅的去听资历深的课。老教师去听新教师上课,只有两种情况,一是考察,二是受邀。   现在既不是考察期,唐施也没有邀请,着实受宠若惊。江老师从不听人讲课,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上课铃响,唐施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抛诸脑后,开始上课。   “上节课我们说到《诗经》的解读有五大视角,分别是经学、史学、文学、博物学和人类学。上节课已经讲了经学和史学,今天我们讲文学。”她朝下笑了笑,“《诗经》中有一段著名的对女子美貌的描写……”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嗯,就是这一段。”唐施将相关PPT放出来,道,“我们从文学视角解读《诗经》,有三个大方面,一是诗歌意境,二是文学技法,三是史诗学理论。这篇《卫风·硕人》,前人多在文学技法上解读,其特点是比的妙用、虚实相生、化美为媚。”   “范晞文《对床夜语》云:‘不以虚为虚,而以实为虚,化景物为情思,从首至尾,自然如行云流水。’”   “宗白华又云:‘前五句堆满了形象,非常实,是工笔画;后二句是白描,是不可捉摸的笑,是空灵,是虚。若只有前五句,只可见女子是庙里的菩萨,自有后两句,美人才活了,生动活泼可爱。’美便成了媚,媚是动态中的美……”   底下的人似崇敬似惊恐的看着她,这种事情,无论经历多少次都还是想要“卧槽”啊!   第一排的学霸好像已经习惯了,在唐施略微停顿时,开口道:“老师,PPT!”   唐施顿了顿,装着镇定切换了一张PPT,上面写的,正是唐施刚刚讲的众人原话。中文系学霸与学渣的区别是,学霸会记录老师说的每一句话,特别是相关原典;而学渣只会拍PPT,并在老师说“重点”的时候,慌张找笔,慌张找纸。   唐施留给他们时间抄笔记,并在他们抄相关原典的时候详细解释原典意思和结合诗句分析。   江老师小声道:“功底不错。”   祁白严不说话。   讲课的唐施无疑是迷人的。旁征博引,纵横捭阖,温柔自信。她学古代文学,身上自然沉淀出古典气质;她讲话不疾不徐,舒缓从容,二者糅合在一起,就成了最适合讲古代文学的老师,不仅言传,亦是身教。每个听她课的人,都能感受到中国传统文化中那种温柔敦厚、优游不迫的美。   像诗一样,像画一样,令人陶醉。   江老师又凑过来,小声道:“唐老师是单身吧?”又笑着道,“历史将会重演。”   祁白严笑笑,道:“不会。”   “嗯?”   “唐老师不是苏老师。”祁白严道,“中文系也没有适龄的张老师和林老师。”   “也对。”   二人不再说话。   江老师所说的“历史”,是指C大中文系张林二位老师同时追求中文系才女苏老师的旧事。   现在三人都已年过半百,但这件事依旧是中文系必听必说的八卦。   三个人都是中文系的老师,苏老师学古代文学,张老师林老师都是外国文学。两位男老师听过一次苏老师的课后,纷纷开始追求,攻势一个比一个猛烈,当时好不热闹,甚至连校长都知道了。最后张老师抱得美人归。大家原本都以为林老师会万分伤心,以后相处也必定尴尬,但哪曾想林老师赫然是伴郎,面对诸多试探,也是大方一笑:“恋人不成,朋友总还做得嘛!”   三人共事到现在。   讲课结束,唐施收拾好东西,向二人走来,“江老师好,祁老师好。”   江老师笑着点头,“讲得不错,唐老师很讨学生喜欢。”   “谢谢。”唐施有些害羞,“谢谢您来听我的课。”   “哪里!”江老师摆摆手,“你是知道我的,可不爱来听课,今天纯属意外。”指了指旁边的祁白严道,“我和祁老师在楼下碰着了,祁老师说来听听你的课。我本是不来的,哪想到办公室的门锁坏掉,得找人修,我没地方去,只好跟着来了。”   唐施笑道:“那也谢谢您选择了我的课作为落脚处。”   江老师哈哈大笑,道:“唐老师好会说话!”看了看时间,“你们聊,我上课前得抽支烟。”   江老师走后,唐施跟着祁白严去文学概论的教室。唐施对自己今天的表现有些忐忑,不知道祁白严会说什么。   祁白严道:“注意教学进度。你讲得太过仔细,后面的重点容易略讲。”   “嗯。”唐施也知道自己这点不好,总是多讲,有些不好意思,“但总是把控不住。”   “刚开始都是这样。多讲一点,少讲一点,各种情况总归有的,慢慢来。”语气温和,像是对自己学生。   唐施安心了一点。   听祁白严讲课,最大的难处便是,他不放PPT、不写板书、不看教材、不给重点。所以学渣从不选他的课。   他说:“教材这种东西,是给诸位预习用的,不是给我讲的。”   他还说:“重点这种东西,是诸位自己悟的,不是我给的。一本书,你读通了,重点自然就出来了。”   他的经典话,整个中文系都知道的:“我不教懒学生。”所以他也从不点名。   他的课,因为个人魅力,总是多出很多人,没选课的人也来上。原本是开一个中班,四十个人左右,偏偏每次都有六七十人来,校方没法,只好每次都给他安排一间大教室。   唐施在这个班里,发现了几个上学期教的大三的学生,就坐在自己前面。这个文学概论课程,是开给大二的。   上半段结束,稍作休息。   她听前面的人道:“大二的时候没抢到,只好大三来上了。嘤嘤嘤,我男神好帅!”   “男神巨帅!”   “上半段都录下来了吗?”   “嗯嗯,录了录了。”   唐施一看,居然是录音笔。   “每天不听男神的录音睡不着。”   “哈哈哈哈哈哈,痴汉!”   “嘤,讨厌!”   唐施忍俊不禁。若是再早些时候,祁白严是民国时候的教书先生,按着那时候的大环境,这些女学生说不定就开始追求攻势了,非得把祁白严堵在家门口不可。   快下课的时候唐施收到贺明月的短信,相约一起去吃泰国菜,唐施回复“好”。每次下课唐施都是没机会和祁白严讲话的。想要和祁白严交流的学生太多,他忙不过来。   下课后唐施从后门出了教室,和贺明月碰头,罗斌生不出意外的也等在楼下。到了菜馆,罗斌生出去接电话,唐施略有无奈的看着贺明月,贺明月摊手,很是无辜:“我在文渊楼下等你,他上完课出来,碰上了不能不打招呼吧?又问我是不是在等你,我要是说不是,你又出来了,岂不是尴尬?他一听我俩要去吃饭,说他一个人,介不介意一起,我难道说介意?”   唐施头疼得很。   贺明月也有些烦恼。   要是表白了还好,唐施可以清楚拒绝,此后自是保持距离;偏偏没有,总是“偶遇”,两人又是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让唐施说破,总归不好。   吃了一顿强差人意的饭,唐施回到公寓,把论文的结尾写了,添上摘要和参考书目,检查了几遍,发给褚陈看。   褚陈回了一个“完美”,并把她的论文直接发给了某国家级学术期刊。   三天后,唐施收到回复邮件,是好消息。   这天办公室只有段平宴和祁白严,罗斌生过去交一份材料,走之后段平宴笑道:“你们系的罗老师在追我们系的唐老师,祁主任知不知道?”   祁白严一顿,“不知道。”   “啧。”段平宴唏嘘了一下,“他们总在一起吃饭,我都见过两三次了,祁主任没遇到?”   祁白严不说话。   “看罗老师的攻势,指不定哪天唐老师就是你们哲学系的啦!”   “段主任舍得?”   段平宴哈哈大笑,“舍不得也没办法!中文系的男老师都已婚,可惜了。”又道,“唐老师算是勤奋,前个月就完成了今年的论文指标要求,发表在国家期刊上,年轻有为。”   祁白严若有所思,问道:“是哪一本?”   段平宴说了,祁白严沉默了。   别人不知道,祁白严却是知道的。褚陈和这本期刊的编辑,私交甚好。   有人在学术上帮助她,极好。这些国家级期刊,虽看人脉,也看能力,想来褚陈该是帮助她良多,二人看来相处不错。   这都是好的。   很好的。    ☆、第十一章 落花怯有意,流水作无情      罗斌生终于表白,唐施拒绝了。罗斌生似是早已料到,笑道:“看来我出差前表白是对的,也省得你尴尬了。”   唐施笑笑。罗斌生作为优秀教师赴英国交流学习,为期一年。   罗斌生这天表白完,隔天整个人文学院的老师都知道了。虽说这件事不可能瞒住,但传播得如此快,也实在是“妇有长舌,维厉之阶”了。   更令唐施头疼的是,因为她每星期一都去听祁白严的课,院里渐渐有了一种微妙的传言,虽然不是明说,但每个人似乎默认了。   人文学院每个星期五都有总结大会。上一学期,整整一个学期唐施都没碰到过祁白严,这一学期,唐施已经挨着祁白严三次。   唐施是万万不可能如此主动的,祁白严也不会,周围的人却会。   这天又是总结大会。祁白严是哲学系主任,总是坐一二排。唐施是普通教师,坐了三次一二排,压力巨大。这天她刻意来晚了些,会议大堂差不多坐满,一二排想来是没什么位置了,唐施悄悄松口气,目不斜视往里走。   才刚进门,祁白严身边的江老师就朝她招手,“唐老师,唐老师,这里!”   唐施止住步子,硬着头皮打招呼:“江老师好。”   “诶,今天怎么来这么晚!”江老师责怪道,“位置都没有了!”   是一二排没位置了,其余地方多得很。唐施心里说道。面上笑笑,指了指后面:“我去那里坐。”   江老师摆摆手:“别去,别去!”边说边示意身边的人起来,看样子是要出来。   唐施赶紧阻止:“江老师您别出来,我要去贺老师那里!”   然而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固执得很,根本不听唐施说什么,已经走出来了,一副“我很懂”的样子,“唐老师坐进去罢,以后可要来早些。”   唐施心中叹了一口气,只好在一干人的目光中,兴师动众坐到祁白严旁边。   祁白严朝她点点头,便扭过头去,和另一旁的罗院长讲话,好像刚刚一切喧哗,和他都无关系。   唐施安安静静坐在一边,心中却有些难过,也有些委屈。   祁白严对人的态度一直如此,温和不多话,不说任何不是,也不关注任何八卦。她坐在他身边,和江老师坐在他身边,似乎没什么关系。   这些天来,院里那么多风言风语,虽非唐施乐意,但大致的意思却是不错的,这也是唐施没有否定的原因。   她不自觉喜欢他,否定不了。   心不在焉听了半节总结,祁白严中途接了一个电话,回来就在最外的一个位置坐下了。唐施抿抿唇,后半部分讲了什么完全不知道。   他该是知道。   唐施心里只剩这句话。她之于祁白严正如罗斌生于她。不说,维持表面和气;说了,只能被拒绝。   她是不是令他很困扰?   去听他的课、想法设法坐他旁边、现在有了很多流言蜚语。   他半辈子的清誉,被她毁了。   唐施面色苍白,手心阵阵冒冷汗。   罗院长和她隔着一个空座位,见她面色不对,忙问:“唐老师,怎么了?”   唐施缓缓侧过头,勉强笑了笑:“身体有些不舒服。”   “去医务室看看?找个人……”   “不用。”唐施打断罗院长的话,“惯有的毛病,回去休息就好了。”   身体是大事情,人越老越注重健康,罗院长挥挥手:“那就回去罢,好好休息。最好去看看,马虎不得。”   唐施点点头,对同一排的人说抱歉,弯着腰离开了。   祁白严和人说完话正好看见唐施离开,旁边人道:“祁主任把佳人一个人留在那里,佳人不高兴啦!”   祁白严皱皱眉,“没有的事。”   旁边人似惊讶,想不到祁白严竟回了他。这“没有的事”想来是给唐老师正名了。最近都传中文系新晋女神对哲学系主任有意思,每周都去听祁主任的课,有人问到跟前去,才女也没否认,便这样传出来了。   既然祁白严难得开口,旁边的人也不再说。一时间静静的。   没过多久唐施从贺明月口中听到祁白严的话,默了半晌,笑着道:“祁老师是顶好的一个人,我是把他当长辈敬重的。原本以为流言止于默者,却不曾想经越来越离谱,还传到祁老师耳里去了。”   贺明月跟着道:“可不是!中文系最多的就是故事,到处都是编故事的人。”   唐施连课也不去了。再遇到院级大会,唐施总是和贺明月一起进场,不再理会旁边人的“热心”。   两个人现在遇到,也就一声“祁老师好”。   四月末褚陈应祁白严之邀,来C大做讲座。没课的老师被要求都去,唐施也去了。在礼堂门口遇见罗院长和祁白严,因二人正和校长说话,唐施不方便打招呼,便随着人流快快的往里走了。   一进去就撞见褚陈,两个人互打招呼。   褚陈打趣道:“几个月不见,唐老师愈发美丽了。”   唐施笑笑,“褚教授也是愈发丰神俊朗。”   二人站在台下说话,讨论今天褚陈要讲的主题,唐施想起学术论文的事,表示一定要感谢他,褚陈晚上是一定会被学校款待的,所以二人约好隔日中午相聚。   两个人就站在那里说了不少的话,唐施看见贺明月进场了,才结束话题。   在贺明月身边坐下,贺明月八卦道:“有情况?”   唐施摇头,“一个帮助我良多的朋友,也是研究元曲的,学术上的前辈。”   讲座开始,罗院长上台讲话。刚开始自然是要详细介绍主讲人的,介绍其研究方向、学术传承、在学术界的成就,等等等等。   一席话听下来,贺明月咋舌,“如何认识的?”   “祁老师介绍的。”   “啧。”贺明月小声道,“祁老师哪天也给我介绍这样一个前辈就好了——我们不仅可以在学术上互帮互助,还可以在感情上深入交流。”   唐施失笑。   祁白严给她介绍褚陈,可不就是这个意思。   讲座结束,贺明月作为罗院长的高徒,被罗院长拎去吃答谢饭,贺明月被拎走前也把唐施带一起了。罗院长听说褚陈和唐施是好友,也没说什么。   唐施反抗无效,只好去答谢宴。   晚上去之前,为示尊重,唐施换了一身稍微正式一些的衣服。她和贺明月到的时候,已经来了大部分人,罗院长向他介绍,“这是中文系两大女神,贺老师研究词,唐老师研究曲。”   褚陈和两个人握手,笑道:“贺老师该是罗院长高徒吧?”   “不不不。”贺明月连忙摆手,“孽徒。”   罗院长无奈的瞪她一眼。   到了唐施,两个人相视一笑,褚陈道:“唐老师我是知道的,握手倒显得生分,不必了。”   罗院长见此心中稍定,对唐施笑道:“早知道唐老师和褚教授这么熟,春节时就该拜托唐老师请褚教授了。佳人相邀,褚教授说不定会早来几天。”   唐施笑笑:“早来和晚来没什么区别,褚教授来了就是最好。”   四人坐下,罗院长挨着褚陈,贺明月挨着罗院长,唐施坐贺明月旁边。才刚坐下,祁白严和历史系潘主任就进来了,几个人站起来,又是一番寒暄。   祁白严坐褚陈另一侧,和唐施斜对着。   饭局间你来我往,祁白严和唐施没说一句话。   在得知褚陈还要在C市留两天时,罗院长邀请褚陈明日中午去家里吃饭,褚陈拒绝了。罗院长再次相邀,褚陈只好道:“不是我不去,而是明天中午已经约了人,实在不好爽约。”   祁白严心中一动,朝唐施看去,唐施正好朝褚陈看去,目光微微一偏,便和祁白严的视线对上。   她赶紧撇开,低头默默吃饭。   唐施本想示意褚陈不必介意,被祁白严一看,心慌意乱,什么都不记得了。   罗院长似是不信,还要相邀,祁白严开口道:“褚陈和我许久未见,约好明日去风花雪月喝茶,罗院长可以一起来。”   罗院长邀褚陈,是交际;祁白严邀褚陈,是会友。二者性质不同,聊天也会不同,自然是不能一起的。再者,若褚陈真是和祁白严约好,褚陈说出来,也不无不可,但褚陈没说,可见褚陈明日约的一定不是祁白严,但祁白严都出面替他解围了,罗院长自然不能再强人所难。   罗院长一笑,“我就不去了,我是最怕和祁主任谈佛论经的。人老了,就怕看开,还是有点儿念头好。”   桌上一片笑声。此话题揭过,就此不提。   酒足饭饱,答谢宴结束。祁白严送褚陈回酒店,唐施跟着一起。   车上,褚陈吁出一口气,笑道:“白严你要是不给我解围,我倒是真不知道怎样回绝罗院长,真是顶热情的一个人。”   唐施这才想起当时要说什么,道:“我们什么时候吃饭都可以,总归是我感谢你,哪曾想让你驳了罗院长面子。”   褚陈挥挥手,“话不能这样说。约好了就是约好了。”   祁白严开车,并不说话。   先到唐施的住处,唐施下车,和二人告别,褚陈道:“明日见。”   “明日见。”   车子驶出去,车内一片沉默。   半晌,褚陈长叹一声:“也罢。你教我良多,今晚我教教你,如何喜欢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说真的,我被你们前一章的评论笑疯了23333333,你们原来是这样的读者! ☆、第十二章 一语梦中人,路转见峰回      “你说她喜欢我?!”褚陈一脸惊悚地看着他。   祁白严抿唇,不想说话。   褚陈惊疑不定地再瞅了人两眼,“谁告诉你的?”   祁白严皱眉,“看得出来。”   看着祁白严如此外放的情绪,褚陈心情复杂。谪仙终不是仙,他现在连“谪”也算不上了,一个凡人。   褚陈再叹了一口气:“说说,你看出什么了?”   为避嫌她不再来上课、面对褚陈时侃侃而谈、为赴宴会特意换了衣服……一个小姑娘恋爱时的敏感娇俏,她都表现得很明显。   祁白严心里想得明白,却不愿说。褚陈等了一阵,发现祁白严什么话都不说,头一次恨起他沉默不言的性子。这人,什么事情都爱放在心里慢慢咀嚼,思三步言一步,急死个人。   “‘喜欢’是一种急迫的心情,你想不明白。”褚陈理解他三十五年静如止水的心一朝被拨动的慌张疑惑,却实在很着急一向悟性极高的人突然愚钝不堪,“你要是把‘喜欢’想明白了,那就不喜欢了。”   盯着他道:“我不喜欢唐老师,唐老师也不喜欢我。我俩早就开诚布公了,白严,你要是喜欢,就别还是这幅样子。喜欢是等不得的。更何况,我看唐老师,对你也有几分意思。”   不等祁白严说话,又道:“你也别再给小姑娘介绍对象了。这几个月联系下来,我发现她心太软,常常不懂拒绝别人的好意。你若再给她介绍,保不得她什么也不说,又默默接受了。”   酒店到了,褚陈没有忙着下车,而是再次对祁白严道:“白严,你上次和我通话,说你不是良人。这话是极其可笑的。什么是‘良人’?你连恋爱都不懂,怎么就懂‘良人’了?或许你要说就是因为不懂恋爱,生性凉薄,所以才非良人,你给不了她欢喜甜蜜的东西,生生耽误人家。但是——”褚陈看着他,“这都是你的事,不是她的;你害怕着,所以就逃避了,你没问人家一句‘愿不愿意’,如果人家愿意呢?”   “你能喜欢上一个人,我是高兴的。你要尝试着去好好喜欢。我信你,白严。”   祁白严送完人,没有开车回家,方向一转,回了法定寺。   一学期很快过去,唐施现在连“祁老师好”都没机会说出口了,两个人各自回归各自生活,毫无交集。   上学期历史系彝族调研小组需要一个中文记录员,今年暑假要实地调查,唐施报了名,被选上了,七月中旬就要出发。   拿到调研小组成员名单的时候,祁白严赫然在列。   此次要去的地方是云南省的沙拉托乡,属白彝。先坐飞机到昆明,在昆明包了一辆七人面包车,坐了近六个小时,抵达沙拉托村公所。   村长、村支书和随行教师早已在门口等着,看见潘先林一行人,急忙上来握手。两堆人互相介绍寒暄,好不热闹。   时间已近傍晚,天色微黑。用过晚饭后,七人开了一次短会。这是历史调研小组,太过专业的东西唐施是不知道的,她的工作只是二次记录,其他人给她什么,她整理什么,算是一行人中工作最为轻松的了。   分配好各自的工作,潘主任嘱咐大家早休息,明天一大早就要去阿嘎寨。   唐施来到陌生的地方,有些睡不着,从窗子里看到外面的天,一瞬间被惊艳,爬起来背着单反,上天台去。   繁星满天,密密麻麻,,一块蓝,一块黑,如梦似幻。人处在这样绚烂的夜幕下,显得渺小又卑微。   人不过万千星球中万千生物的一种,而她,又不过这渺小生物中的一个,人生弹指,蜉蝣一瞬,实在没什么能永恒。爱是生前的事,一切虚无。   “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她苦笑一下,小声道,“我可能也要成佛了。”   第二天一行人去阿嘎寨,为了入乡随俗,随行的两个女性穿上了当地的服装,上身是针线密实的五颜六色的刺绣,下身是黑蓝裤子。唐施一出来,就遇到祁白严。   两个人目光相对,霎时间好像这一学期的冷淡疏离都是虚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都是不需要伪装的。   唐施有些扭捏,小声道:“……祁老师好。”   祁白严点点头,目光落在唐施身上,没有挪开的意思。唐施不自在,“该是很怪的。”   “没有。”祁白严笑道,“很好看。”   唐施脸爆红,“哦。”   “下去罢,他们等着。”   “嗯。”   二人一起下楼。唐施心跳极快,这种熟悉的、仿佛在法定寺的感觉,恍若隔世。   中午在阿嘎寨一家普通人家吃饭,桌上有一种叫“哦卟”的食物,彝语音译为“哦卟”,直译汉语为“鱼包”,是用整条整条的小鱼干,不刮鱼鳞、不剖内脏,先烤熟,再剖内脏,和着大量老姜、香菜、薄荷、花椒、小米辣等辛辣刺激的作料,放入石槽捣碎成泥,捏成饼,再次烤至金黄而成。   这是十分地道的民族食物,光看样子,想不到是什么东西。队伍里的杨老师对这个好奇得很,问道:“这个怎么吃?一个一个咬着吃吗?”   主人家连忙摆手,用生涩的普通话讲:“吃不了吃不了!一个太多啦,你们受不了的!”   当地的教师解释道:“这个叫‘鱼包’,味道很刺激,本地人爱用这个下饭吃。你们可以尝一点,受得了再吃。”   说话间,杨老师已经掰开一个,掰了一小块给自己,又掰了一小块给身旁的唐施。两个人是此行唯二的女教师,住在一个房间。   唐施秉着试试的心态,从一小块上又掰了一小块放入口中。虽然已经被提醒味道辛辣刺激,但唐施没想到会这么刺激!   味道很重——老姜、香菜、薄荷、花椒、小米辣各自的味道前仆后继的引爆味觉,直冲天灵盖。唐施猝不及防,被呛住了。   杨老师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赶紧给她递水,唐施喝了一杯,又从另一边接到一杯,连着三杯水,才稍微平复了那种刺激的感觉。   祁白严坐她旁边,不自觉皱眉。   杨老师笑够了,坐下来吃饭,鱼包一块一块的,吃得香极了。   唐施看着盘子里剩下的半块发愁——她是万万不敢吃了,嗓子辣得生疼,鼻腔里还全是鱼包的味道。   但不吃……   “给我。”一旁的祁白严将盘子推了推,“我尝尝。”   唐施看着他,有些犹豫,“味道很重……”祁白严饮食清淡,唐施和他吃过近两个月的饭,自是了解他的口味的。   祁白严似是不介意,“入乡随俗。饮食也是历史的一部分。”   唐施夹给他,不放心的盯着祁白严看。   祁白严看着指节大的一块鱼包,面无表情将其放入口中。唐施只觉口中一辣,目光灼灼。   唐施看见祁白严额上现出青筋,腮帮略紧,是从来没见过的吃饭时的神情。唐施赶紧给他端水,一端才发现周围三个杯子的水都被她一人喝光了,一个杨老师的,一个自己的,一个祁白严的,她来不及害羞,又倒了一杯,递到祁白严手上。   祁白严接过,慢条斯理喝下。唐施又递了一杯过去,祁白严接过喝下。   唐施递了四次水,祁白严喝了四杯。   第五杯的时候,祁白严摆手,开口道:“好了。”声音哑了。   唐施好笑又感动。这样的祁白严莫名让人觉得,萌。   可能是唐施的目光太过直接,祁白严平复之后,神色略有不自然,“吃饭罢。”   唐施“嗯”了一声,两个人默默吃饭,再无说话。   旁边的杨老师眼珠子转转,什么也没说。   饭后,一行人坐在大树下乘凉。旁边的梯田梗上坐了一些彝族老人,彝族年轻姑娘小伙们在地里跳舞,有单跳的,也有两个人一起的,音响的声音很大。   潘主任在田埂上架了摄影机,全程记录。   随行教师和他们聊天,说道:“现在年轻一辈虽然有会跳舞的,但是动作是什么意思却是不知道了,连我母亲那一辈也不知道,只有村里七八十的老人才知道有些动作的意思,知道哪个动作怎样做算是好看。”   祁白严道:“文化互相渗透,有它自己的抉择。”声音比刚才还哑。   唐施心不在焉听着,总是忍不住去注意祁白严的嗓音。辣坏了怎么办?从这里回村公所要一个多小时,药店也在村公所附近。祁白严是不吃辣的,她刚刚不该让他吃。   “喝水吗?”唐施道。没头没脑的,树下的人都莫名其妙。   祁白严却朝她点点头。   于是唐施转身进屋,向主人讨水喝。   “李叔,有蜂蜜吗?”   “有的有的,我去拿。”   “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李叔取出一个大罐子,“野蜂蜜,后山摘的,甜!”   李叔陪着唐施兑蜂蜜水,说道:“唐老师要是喜欢喝,等会儿可以舀些回村公所。”   “不用不用。”唐施兑好一杯,“我不喝。刚祁老师吃鱼包辣到嗓子,兑给他的。”   “哎,我说吧,鱼包味道刺激,你们吃不惯的。”说着转身进屋里,翻了一阵子,拿出一袋润喉糖,“去年也有老师非要吃的,也辣坏了。你拿去给祁老师吃,效果挺好的。”   唐施谢过。   把蜂蜜水和润喉片一起端出去,祁白严先喝了半杯水,又含了两片润喉糖。   杨老师对着唐施挤眉弄眼道:“我刚才可是吃了两个鱼包……”   “杨老师吃糖。”一旁伸出一只手来,打断了她对唐施的揄揶,修长白净手上放着两颗润喉糖,祁白严温和一笑。   杨老师接过,镇定道:“好罢,就当喜糖了。”    ☆、第十三章 风情深有韵,默默入君怀      这话说得小声,又夹杂在其他聊天声中,只有唐施和给糖的祁白严注意到了。唐施脸爆红,急急叫道:“杨老师!”余光里全是祁白严的反应,心里又怕又急——在学校里忍着做陌生人,现在出来了,可怕再因为什么又流言四起,两个人又形同陌路。   好在祁白严并不是很在意,似没有听到,端起蜂蜜水又喝了一口。   杨老师笑笑,“好啦,我开玩笑的。”剥了一颗含入口中,笑眯眯地,“真甜。”   润喉糖清凉刺激,带着浓郁的药味,和很甜是沾不上边的,杨老师这是睁眼说瞎话了,祁白严一笑,道:“杨老师学过舞,也该去跳跳。”   一句话勾起杨老师的兴致,也不执着于打趣唐施了,而是一下子挽住唐施,不由分说往草甸走,“走走走,穿着这么漂亮的衣服,不跳舞可惜了!”   杨老师拉着唐施跳舞后,队里有三个老师歇得差不多,回房间午睡了,树荫下只剩下祁白严和潘主任。   潘主任胖嘟嘟的,神情很是和蔼可亲,笑眯眯道:“你今年怎么又有兴致跟着来受苦,白白占我一个名额。”   祁白严默了半晌,什么话也没说。   下午一行人各自搜集材料,唐施跟着潘先林,记录主人家一天的生活。晚饭前,主人家的小孩子拉着一行人去自家地里摘桃子,六棵老桃树,硕果满满,长势喜人。唐施拍了一张小孩儿爬树的照片,祁白严半边背影入镜。   这该是一张失败的照片,但唐施没有删。鬼使神差地,唐施举起相机,对准祁白严往前走的背影,又咔嚓一张。   因为心虚紧张,按快门的时候手一晃,照出来的照片糊了焦。   但唐施十分满意。糊掉的背景,糊掉的人影,虚晃重叠,别有一番美感。   唐施正看着照片欣赏,祁白严却不知何时掉头已走到她身边,“在照什么?”   唐施赶紧关掉,红着脸道:“没什么,在删照片。”   “嗯。”祁白严也不再问,“过去罢。”   两个人走到最边上一棵树,杨老师已经爬上去了,正摘得不亦乐乎。树不算高,但非常粗壮,形如大伞。杨老师体重轻,可以站在枝桠上摘桃子,她笑道:“唐老师上来,去右边,那里有几个大桃子!”   树真的不算高,加上枝干横生,看起来很好爬。唐施也不扭捏,将单反给祁白严,尝试着上树。新环境新尝试,唐施兴致勃勃。   上树还算顺利,唐施摘了许多桃子。桃子沉甸甸握在手里,散发着新鲜的香气;入目皆是树叶,人挤在其间,簌簌作响。有几个大桃子红嘟嘟的,长得较高较远,唐施试了一下,够不到,想了想,终究没有冒险。   祁白严站在树下,接过装桃子的布包,放在地上,等她下来。下树没有上树容易,唐施胆战心惊的。   杨老师身轻如燕,从两米多高的地方一跃而下,将桃子和唐施的放在一起,兴致颇高,“唐老师你慢慢下,我再去那边看看。”   唐施现在颇有点骑虎难下的意思。   祁白严站在下面静静看着她,见她久不动作,问道:“怕了吗?”语气平常,既不是取笑,也没有责怪,目光沉沉的,令人安心。   唐施觉得自己下不去,心里惶惶的,也顾不上害羞了,看着他点点头。   祁白严绕着树走了一圈,手伸上来,在某个地方拍了拍,道:“你能看见这里吗?”   唐施看见了祁白严的手臂,却没有看见他手具体放在哪里,“看不见。”脚却试探着往手臂的方向够。   “往后一点,对,就是这里,踩上去。”   “好,另一只脚,踩这边,踩过来一些,踩稳。”   一步一步的,唐施在祁白严的指导下顺利下了树,颇有些劫后余生之感。   祁白严看着小姑娘脸上后怕的神色,拍拍她,“已经下来了。”   “嗯。”唐施轻答一声,朝祁白严一笑。   祁白严心中一动。   “为什么不来上课?”   唐施心中一紧,眼神心虚的撇开,低着头道:“……明年要准备三篇论文,今年要闲一点,就打算这半年先写一篇。”意思是没有空。   “嗯。”祁白严问出口就已觉失言,不管唐施回答什么他都没打算再问,是他妄执了,“回去罢。”   两个人并排往回走,一行人站在田埂上等他们,快走近的时候,杨老师突然举起单反,朝二人道:“笑一个。”   唐施下意识侧了一下,祁白严也正好向这边侧来,他比她快走半步,侧身过来,镜头定格的瞬间,因为角度原因,就好像唐施靠在祁白严怀里,只看得见半边身子。杨老师看着这张意外的照片,满意得很,笑道:“祁主任要不要这张照片?”   祁白严看到了照片,没有说话。唐施凑过去要看,杨老师却不给,眼疾手快的关机了。   两个小姑娘打打闹闹,推推嚷嚷,好不活泼。祁白严嘴角不自觉噙上笑意。   回到村公所,祁白严的嗓子哑得更厉害了,说话连声音也没有。潘先林带他去药店配了一些药,饭后吃了一次。   唐施给他端水,神色担心得很。   祁白严见了,只是一笑,哑着声音道:“人老了就这样,习惯一破坏就诸多不适。”   唐施看着他那张年龄不辨的脸,俊朗温和,哪儿有什么“人老”的话,道:“哪儿老了。”   “看着你们,便觉得老了。”他拍拍椅子,示意唐施坐下来,“陪我聊会儿天。”   唐施想说您嗓子还没好,现在说话疼,动了动口,终究没说。祁白严愿意聊天,可真是太难得了。   两个人坐在露天院子里,繁星满天,蛙声阵阵,好不惬意。   祁白严道:“褚陈跟我说了你们两个的事。”   唐施一下子扭过头去看他。   “我介绍褚陈给你认识,偏重学术指引,至于其他方面,自然看你们的缘分。”祁白严说话嗓子如针刺,心里却舒坦很多,“你要是不喜欢,大可跟我说。我以后自是不介绍了。”   唐施怕他伤心,忙道:“我知道。我不说,也不是要故意瞒您……”   祁白严摆手,看着她,“你心太软。别人对你好,你便都觉得是好的,也不管自己受不受得下。以后我若是有不妥当的地方,你大可直接说‘不’。别人的好,你受不下,就是不好,要学着拒绝。”   唐施默默看着他,心里好软好软,想着自己这辈子怕都是说不出拒绝他的话来。   “你和褚陈,虽做不成恋人,但当朋友该是很好的。”祁白严道,“他热爱元曲,也肯钻研,前途不可估量,他虽没做你导师的功底,做良友绰绰有余,你们互相进步。”   唐施点点头,“我知道。褚教授对元曲的执着令人钦佩,我十分有幸有他这个朋友。”   “你后半学期没来上课,我整理了一下教学笔记,可以给你。上学期你发表的论文我看了,中文功底不错,外国理论却不是很好,有两条引用稍有偏颇,换成另外的更好。你的长处是古文学知识扎实,平常该没少看书;短处是对国外的一些元曲研究不够了解,你若想走得更远,多补补短处。”嗓子实在疼得厉害,祁白严咳了咳,“我……”   “祁先生。”唐施轻轻打断他的话,心情柔软又激荡,刺激得眼眶热热的。她怎么就认为他知道了她喜欢他,院里传出不好的声音,他就会怪她,又庸人自扰的觉得算是毁他清誉,这样的人物,心胸坦荡,又慈悲为怀,怎么会在意这些俗世纷扰。他爱着世人,是丝毫不顾自己的。怕是她之前的疏离,反倒让他伤心。   祁白严被她打断,停下来看着她。   唐施笑笑,道:“我现在倒是有一件‘不’了。”   “是什么?”神情有些严肃。   “我们进去吧。”唐施柔柔看着他,目光不自觉地透着眷念,“您别再说话了。”   祁白严哑然失笑,“也罢。以后再说。”   唐施回了房间,手臂上有些痒、又有些刺痛,想来该是桃子毛不小心粘在皮肤上,她不甚在意挠了挠,拿了换洗衣物,洗了一个澡。   躺在床上,唐施心情万般难言。她既为再次和祁白严亲近起来高兴,又愈发明白这神祇一样的人物,心中毫无男女之情,不免伤心。   他盼着她好,如长辈盼晚辈;他喜欢她,如老师喜欢学生。   唐施不想这样拖着,好像是怀着某种目的待在他身边,却又没有勇气说明白。她痴恋着祁白严给予的一切看重爱护,他给一点点,她放大无数倍感受,就像瘾君子吸毒,那一刻飘飘欲仙,满足得很。   唐施想着想着,困意袭来。手上和脖子上依旧痒而痛,但架不住奔波了一天,疲惫极了,痒意架不住困意,歪头睡去。   梦里,唐施沉沉掉进稻草堆里,黑不见光,周围全是稻草,扎在身上,又痛又痒,逼仄的空间让她喘不过气来,热得很,但逃不出去,越挣扎越痛,越挣扎越热,极不舒服。   杨老师睡眠浅,被唐施的梦呓惊醒,借着月光看过去,发现她一脑门的汗。她赶紧起来,开了灯,发现唐施脖子上一块一块的红肿起来,手臂上也是,解开衣服看,背上也全是。杨老师吓坏了,叫道:“唐施!唐施!”   唐施嘤咛一声,似有似无的睁了睁眼,又翻着白眼闭上了。杨老师看她叫都叫不醒的样子,心道坏了,不会是中毒了吧?赶紧放下她,出门叫人。   祁白严是最早到的,看见唐施通红着脸,头发粘在额头上,嘴角抿成一条线。他将唐施打横抱起,一眼就看到了她脖子上吓人的红块,沉声道:“孙老师去开车,我们得去医院。”    ☆、第十四章 夜半□□起,谁人叹余生      村公所留守的人看见唐施身上的异常,说:“这该是洋辣子辣的!”   “洋辣子是什么?”   “一种像毛毛虫一样的青虫,什么树上都会有,人被蛰了,就会起这样的红肿块儿。”但是看见唐施手上密密麻麻全是,又有点儿不确定,“但是洋辣子都是一个一个的,没有人被蛰了有这么恐怖的。”   祁白严嘴唇抿得更紧,不由分说抱着人下楼。之前被叫到的孙老师跑在前面,快他们一截上了车。旁边的人帮着祁白严将人放进后座,祁白严跟着坐进去,将软软躺着的人扶起来靠自己身上,对杨老师道:“杨老师跟着一起,等会儿若有不方便的事,还要杨老师帮忙。”   杨老师点点头,坐进了副驾驶座。   车上,祁白严试图叫醒唐施,无果。小姑娘软塌塌的靠在他身上,满头大汗,眉头死紧,看起来痛苦得很。祁白严慌得厉害,也心疼得厉害,恨不得替她受了。   孙老师道:“唐老师为什么变这个样子我们不知道。山里什么东西都有的,若是中毒,就怕……”后面的话没说,却像一块巨石压上人心口,喘不过气来。   就怕撑不到医院。   祁白严感觉这短短十分钟时间的自己陌生得很,手不受控制的发抖,他道:“先去南沙县城的医院,简单检查一下,看看是什么状况。”   南沙离这里近,相似的突发状况不该是头一回,只盼一过去就能知道起因,能有缓解的方法。   到了医院,孙老师去挂急诊,祁白严将人抱出来。   潘先林给祁白严打电话,祁白严没接,又给杨老师打,杨老师接了,杨老师听完潘先林的话,对祁白严道:“潘主任已经联系了红河州的医院,也把唐老师的症状和专家说了,专家初步猜测是洋辣子引发的全身过敏,情况严重,但没有生命危险。”   没看到确切诊断书前,祁白严的心都是提着的,闻言只是点点头,抱着人往急诊室走。   好在值班医生经常遇见这些情况,驾轻就熟,给唐施喂了药,又开了外敷的药,虽不能马上好,但可以缓解唐施的症状。南沙县医生的话和杨老师转述的话差不多——洋辣子引发的全身过敏,过敏区较大,过敏情况较严重,不知道会不会继续恶化,暂无生命危险。   唐施还是有些不清醒,就喂药的时候醒了一下子。   祁白严连夜送人去红河州。   一晚上各项检查、住院、输水,祁白严寸步不离,万事亲手。等情况终于稳妥,已是早上五点。   唐施恍恍惚惚醒来,脑子里混沌一片,不知身处哪里。   祁白严就坐在一旁看着她,唐施睁眼的瞬间他没说话,等她眼珠转了转,目光落过来时才起身看着她道:“醒了?”声音又哑又轻。   唐施看着他,喉咙一动整个脖子都火辣辣疼。   “先别说话。”祁白严轻声道,“桃树上有一种虫,叫洋辣子,你对它过敏,比较严重,杨老师半夜发现异常,你昏迷不醒,现在在红河州医院,医生已经检查了,正输着水。没事了。”   唐施眨了眨眼,定定看着他。   褚陈说:喜欢是一种冲动的情绪。祁白严看着她的眼睛,心中又软又酸,突起一种强烈的冲动——   前半辈子都没有的、一种新奇而陌生的冲动——抱住她,抱紧她,小小一个,全部把握在手中,妥帖而安全。   但她面色苍白的躺在病床上,真是小小一个,脆弱又无辜,碰一下都怕碎掉。   祁白严深深看着她,最后俯下身去,在她眼睫上落下一吻。唐施的眼睛一下子颤得厉害,睫毛刷着他的嘴唇,痒而软。   唐施闭上眼,眼皮上跳动着医院的光,祁白严亲吻的地方是红色的。她脑子不甚清醒,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祁白严嘴唇离开,唐施睁开眼,两个人望着。唐施昏昏沉沉,缓慢眨了几下眼睛,又昏睡过去。   神先创造了亚当,后用他的肋骨造就了夏娃。所以后世人都用亚当的肋骨比喻那个命定之人。   祁白严看着熟睡的唐施,有了更深的体会。   他是亚当,她却不是夏娃,她是神,她造化了他。七情六欲,人生百味,一朝尝尽。   早上九点,唐施醒来。杨老师正在给她擦外敷药。脖子和手上的红块消去了一些,但仍旧密密麻麻的,看着吓人。唐施觉得疼,但脑子已经不晕了。   杨老师见她清醒,心有余悸道:“你昨晚可是吓坏一群人!全身严重过敏,又引发体热,晕得不省人事!你是没见到祁主任的神色,严肃得面无表情,全程抱着你,走得飞快!”   “抱?”   杨老师看她一眼,嘻嘻笑道:“你也是奇人一个了。昨晚从鬼门关里走一遭,今天醒来,不问发热,不问过敏,不问现状,就只注意到一个‘抱’字?”“啧”了一声,叹道,“果真是有情饮水饱。”   见唐施也不管她的调侃,只是巴巴望着她,好气又好笑,“是是是,就是抱你,抱上车,抱去南沙县医院,又抱来这里,昨晚上还守了你一晚上,刚刚才走!”   “刚刚才走”才说完,走掉的人已经回来了,手上拿着食盒。见她醒了,走到她跟前,俯下身去,低声问道:“还有发热的感觉吗?”   唐施摇头,小声道:“没有。”   “我叫护士来再量一遍体温。”   听着他的声音,唐施皱皱眉,问道:“您的嗓子看了吗?”   祁白严一笑,柔声道:“还没有,等会儿去看。”   “您快去看,这里有杨老师就好。”   “嗯。”祁白严直起身来,对杨老师道,“麻烦杨老师了,我去叫护士。”   祁白严出了门,杨老师啧啧三声,长叹一声,“你俩腻成这样,我可真有种太阳灯泡的感觉啊。”   唐施脸一红:“哪有!”   杨老师颇有些艳羡,“我也该找个人谈恋爱了。”   “我和祁老师不是的!”唐施急道,“杨老师您可别乱说!”   杨老师不想理睬她,翻了一个大白眼,“得了得了,我擦完药就走,看不见就不乱说了。”   祁白严带着护士进来,唐施被重新量了体温。体热已经褪去,过敏症状也在减轻,留院再观察一天,若是没什么大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杨老师果真如她所说的,擦完药就走,将空间完全留给祁白严和唐施。   唐施身上的过敏区看起来挺吓人的,小姑娘不想让心上人看见,悄悄地把手臂放进被子里,严严实实捂住。   祁白严收拾完用餐的东西,回来看见了,道:“手放出来,天气炎热,容易发炎。”   唐施装着放出来一点,等祁白严不注意了,又缩回去。   祁白严只当小姑娘不注意,再次提醒道:“手放出来。”   唐施磨磨蹭蹭地伸出来,祁白严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红肿,目光一软,轻声道:“疼吗?”   唐施摇摇头,“不疼。”实际上两条手臂火辣辣的,像烧似的,脖子和背上也是。   刚测过体温,护士又回来了,端着调和药和棉签,放下东西,问道:“疼吗?”   面对护士,唐施不敢撒谎,现在更不敢去看祁白严,小声道:“疼。”   “疼是正常的,洋辣子蜇人后的第二天是最疼的,你还过敏,肯定疼。”又问道,“有火烧的感觉吗?”   唐施老老实实点点头。   祁白严在旁边静静看着她,唐施瞟了一眼,赶紧心虚的调开目光。   “这是医生开的外敷药,是缓解痛感的,你感觉痛了就擦一擦。”护士可能误会了什么,对祁白严道,“她现在不方便,你给她擦擦吧。”说完就走了,护士该是很忙。   两个人默默相对。   祁白严将药拿过来,唐施坐起来,红着脸道:“还是我来吧。”   祁白严并不把药给她,“没事。”用棉签沾了药,托住唐施的手,一点一点擦起来。   被祁白严握住的地方火辣辣的,比被洋辣子蛰了还要辣。   擦完手,祁白严换了一根棉签,又沾了药,道:“脖子仰起来。”俨然把她当病患看待了。   唐施闭上眼,脖子高高仰起,像引颈的天鹅,睫毛颤巍巍,满面通红。   祁白严看着,抿唇,默不作声擦药。   人的喉颈、手腕内侧、大腿内侧都是终年不见阳光的地方,也是人下意识隐藏的地方,肉少,肤薄,脆弱,一旦被人触摸,就会无法控制地紧张。这是人作为一种生物,面对危险时下意识的应激反应。   这不叫敏.感.点,这是命门。   此刻唐施的命门在祁白严手上,她将命门扬给他看,任他为所欲为,像一扇蚌,张开了壳,露出里面白白软软的肉来,没人忍得住不去戳一戳。   两个人离得极近,祁白严的手下就是唐施的脖子,目光所及处,是小姑娘白里透红的脸,紧闭的眼,颤到不行的眼睫毛,血色略淡的嘴唇和线条极美的下巴。   还有充血的耳朵。   此刻她又是他的夏娃,他巴不得她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只有触碰,才能相融,成为他的肋骨。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亲亲小可爱们,这里是存稿君,美腻的作者正在回重庆的路上,她表示在这个时候肥家真是太好了,毕竟停在这样一个很容易被寄刀片的地方……爱你们哟,比哈特! ☆、第十五章 共吟一羞吻,眼波动人猜      或许,她又是那颗禁果,勾起他陌生的少年血性。   祁白严目光渐深,棉签按在唐施脖子上,不再动作。唐施自然感觉到了停顿,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的紧张,抿唇咽了一口水,眼睛颤得根本闭不拢,隐隐约约看到祁白严在看她。   祁白严抿唇,莫名觉得触着脖子的棉签碍眼,他丢掉,食指沾了药,触上她红起来的肌肤。指下肌肤温软、细嫩,还能触到脉动。   唐施在他手指触上来的瞬间全身电流滑过,细小的电流流向四肢百骸,鸡皮疙瘩一下子冒起来,整张脸爆红。   一根手指、两根手指、三根手指、四根手指……整个手附在她脖子上,渐渐上移,捧住了她半边脸。   唐施的心跳得快出来,根本闭不上的眼一下子睁开,和祁白严深深的目光对上。心跳瞬间停止,祁白严的目光让她窒息了。   两个人深深相对。   “我去叫护士来给你擦。”   “好。”   祁白严起身出去,唐施深呼几口气,心跳咚、咚、咚,撞得胸口发疼。   护士很快过来,给唐施擦了脖子和背部,嘱咐道:“不要躺下,背直着,尽量不要蹭到衣服。”   唐施点点头。   护士对祁白严道:“你跟我过来拿药单,回去吃的,去药房缴费开药。”   “好。”   “等,等一下。”   祁白严转过身来,唐施目光撇开,磕巴道:“您,您记得看嗓子。”   “嗯。”   祁白严走后,唐施的心跳依旧平复不下来。她心慌慌的,乱成一片,是,是这样吗?唐施不敢想。   所以昨晚那个吻,也是真的?不是梦?   她现在被一种极其激荡的情绪笼罩,完全冷静不下来。   祁白严吻了她,摸了她。刚刚,刚刚两个人望在一起的时候,她甚至觉得祁白严会再吻一次。   那么近的距离,早就超过了平常人社交的安全距离,唐施到现在都幻觉祁白严古褐色的眼睛正看着她。   他左眼皮上有一颗微不可见的痣,眉峰比远看时还要锐利。   他为什么不吻下来?唐施呆呆地想,脑海中的人随着她的想象越靠越近,如果他吻下来,是什么感觉?她赶紧摇摇头,唐施,你在想什么!   她直着背坐在那里,他吻下来就好了,唐施想。   一瞬间被自己的想法羞得满面通红。   唐施胡思乱想了很久,祁白严进来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个人又陷入难言的沉默中。   怎么办,现在是不是说些什么才好?唐施低着头,心里兵荒马乱。   祁白严在她身旁坐下来,默了半晌终是开口道:“唐施。”   这是祁白严第一次叫她名字,唐施紧张得手心冒汗,不自觉攥紧了,装着自然道:“……嗯,嗯。”   “刚才是我冒犯了。”他道,“对不起。”   身上的血一下子凝固了,如坠冰窖,“对不起”三字宛如万箭穿心——对不起?   祁白严抿唇。刚刚他给褚陈去了电话。褚陈骂他“流氓”。   “白严,你不会恋爱,常识总会有的罢?唐老师既不是你恋人,又不是你妻子,你什么都不说,上手就摸人家的脸,谁给你的胆?!”又气道,“老淫棍,你下步该不是直接不问人家意愿,强吻人家?”   祁白严站在走廊里,面色难看。   褚陈越想越可能,他都情不自禁摸人家了,吻一下又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吻过唐老师吗,在没问人家的情况下?”   祁白严顿了一下,“吻了。”   褚陈:“……”   褚陈平复了一下心情,问道:“我叫你追唐老师,你追了吗?”   “追了。”   “怎么追的?”   “一直和她在一起。”   “???”若是常人,褚陈自然就觉得很好了,但他实在不能以常人的想法揣度祁白严,只好再细节化问道:“怎样在一起?吃饭?散步?聊天?”   “嗯。”   褚陈稍微放心,又问道:“唐老师表现如何?”   “和往常一样。”   “她和你吃饭散步聊天的时候感觉如何?”   “很好。”   “我不是问你!”褚陈气道,“我是说唐老师!脸红吗?经常害羞?”   祁白严抿抿唇,“还好,和之前差不多。”   褚陈心里咯噔一下:“什么异常都没有?”   “嗯。”   褚陈心道完了,唐老师怕是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喜欢白严。   “不该啊……”他自语,“你表白后她什么异常都没有,还照常和你吃饭散步聊天?”   “表白?”   褚陈:“……”他吸一口气,“我叫你追她,你不要告诉我追之前你什么都没说?”   “要说什么?”   “说你喜欢她啊!”褚陈气得不行,“你不说,什么时候才说?在一起之后?”   “嗯。”祁白严道,“表白该是两情相悦的事情。”   “……”你懂两情相悦?   褚陈没有办法,再次平复心情后道:“你先道歉,然后表白,最后追她。”   先道歉,完成。但祁白严看唐施的脸色并不好,皱眉道:“身体不舒服?”   唐施眼眶红红的,心痛得很,祁白严一句“对不起”痛得五脏六腑都缩在一起,她笑了笑,“还行。”   唐施面色难看,祁白严想着,来日方长,现在让小姑娘休息要紧,开口道,“唐施……”   “我知道。”唐施实在忍不住了,眼里泛起泪意,打断他,“您……您别说了,我接受道歉。您不喜欢我,我也知道。您先出去吧,我睡一会儿。”   “谁说我不喜欢你?”祁白严郑重道,“我大概是很喜欢的。”   唐施点点头,不看他:“您说的喜欢该不是我说的。”话说到这步,唐施想,没什么更糟的了,不如都讲了,“您心中没有男女之情,爱护我,看重我,我都是很感激的,谢谢您的教导,但……”唐施苦笑一下,“我大概是没法儿抱着平常心呆在您身边了。”   祁白严明白过来。   “唐施。”   唐施低着头,说完就哭了。她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也只能到喜欢为止了。   祁白严道:“为什么我心中没有男女之情?”   “我心中的男女之情就是你。”   唐施愣住,她抬起头来看他。   然后表白,完成。   “我能追你吗?”   唐施脸爆红。   最后追求,提前完成了。   “答应吗?”   唐施无法相信,看着他不说话。   是祁白严?表白?唐施眼泪未干,前后反转,也太快了些。   祁白严等了半分钟,唐施半字未说。   他抿唇,道:“也罢,慢慢来。”   “不!”唐施一下子反应过来,顾不上矜持,“我答应!”她眼神切切,好像还有些惊疑,转也不转的看着他。   祁白严的心重重跳了一下,又重重跳了一下。新世界的大门打开了,全是光,全是花,五颜六色,缤纷绚丽。   他缓慢地靠近,手捧上她的脸。   唐施一动不动看着他动作,近到呼吸可闻时,她紧张地咬住嘴唇,颤巍巍闭上眼。老天,是要吻她吗?唐施快要烧化了,心跳如雷。   祁白严看着被她咬红的嘴唇,目光深深。   一秒、两秒、三秒……这么近的距离,该早吻上来了吧?唐施的眼珠子剧烈地动一下,为什么没有?   但人离她依旧那么近,呼吸交缠,也没撤走。   半晌,正当唐施准备睁眼时,听见祁白严道:“我能吻你吗?”   唐施:“……”她要怎么回答?可以?被子下的脚趾头害羞地蜷起来。   这个问题,实在难为她。   偏偏,祁白严等不到回答就忍得住。   你昨晚怎么没问我愿不愿意。唐施有些恼。   “唐施,回答我。”声音近在咫尺。   唐施嘤咛一声,爆红着一张脸,微不可闻“嗯”了一声。下一秒,四片软软的嘴唇贴在一起。   飘飘欲仙,熏熏然。   她和祁白严接吻了。光想到这个,她就已经羽化登仙。   祁白严放开她,唐施睁开眼睛,二人目光相对,又各自撇开,都有些不自在。   唐施手心里全是汗,脑子一团浆糊,嘴唇火辣辣的。   她居然真的和祁白严接吻了。好想在没人的地方冷静一下。   正当房间里的粉红泡泡多到爆炸时,护士推门进来,“该输水了。”唐施原本是很怕打针的,这次却什么感觉都没有,心里惴惴的,总是忍不住偷偷往祁白严那边看。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又欢喜的待到中午,每一次目光交汇粉红泡泡就噗噗往外冒,止也止不住。唐施想:会不会提早心跳衰竭?今天的心脏一直跳这么快。   中午的时候杨老师和孙老师来看她,不和祁白严单独呆在一起,唐施心情平静了许多。三个人说说笑笑,彼此安慰压惊,唐施心情渐渐放松下来。   到了吃午饭的时间,祁白严走近她,附身道:“要吃什么?”医生说唐施只需忌辛辣刺激的食物,其他的都可以吃,唐施原本就很少吃那些,也算百无禁忌了。   唐施又脸红了,盯着被子道:“都可以,您方便就好。”   小姑娘害羞得没法儿,看也不看他,祁白严也不介意,柔声道:“等我回来。”   唐施“嗯嗯”两声,脸红得滴血。怎么办,现在祁白严一和她说话就脸红,怎么也控制不住。   孙老师莽汉子一个,神经粗出天际,看唐施这样,理所当然以为小姑娘是不好意思麻烦祁主任,不往其他任何旖旎的方向想,淡定得很。   杨老师却不同,几乎是进来的瞬间就感觉到二人之间氛围不同寻常,现在也几乎是确定了。啧,祁主任看着清心寡欲,动作却是快的嘛。    ☆、第十六章 花梦若卿兮,心迤情倚伊      唐施留院观察了一天,身体并无异常,身上的红肿也好了一半,办了出院手续,四人回到沙拉托乡。   村长、村书记和潘主任对唐施好一阵抚慰,顺便表达各自吓坏了的心情。吃过晚饭,三个老头子千叮万嘱付,目送唐施进房间休息。唐施原本还想和祁白严说说话的,被三个老人这么一看,只得无奈的进房间,躺床上发呆。   杨老师看着她眉目含春的样子,叹气道:“春来叫猫猫□□,一声一声又一声。”   唐施红着脸坐起来,含羞似怒的嗔她一眼,“杨老师,您可别打趣我。”   杨老师偏偏却喜欢看她这幅羞得不得了的样子,“昨天谁还在说‘哪有!’‘杨老师您可别乱说!’,嗯哼?我乱说了?如果我乱说,昨天是谁被喂着吃饭?又和谁在医院门口牵了手?”   “杨老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唐施用被子蒙了脸,等她笑去。   杨老师见她真的羞得不行,便不再打趣,拿了换洗衣物去洗澡。   唐施羞过之后更想祁白严了。两个人今天都没什么机会说话,在车上的时候有杨老师和孙老师在,回到村公所,有村长、村书记、潘主任、随行教师,人只多不少。唐施因为害羞,人前不敢有什么一丁点儿亲密动作,连眼神也不敢飘去一个。她虽然不看,但偶尔能感觉到祁白严正在看她,她更不敢看了。   一边害羞,一边却又忍不住想见他。   但见了面说什么,唐施又想不到。   这样一想,她面对祁白严的时候,大多时候都在害羞。和祁白严呆在一起,时间过得飞快,好像什么都来不及说。只听见心跳咚咚两声,朝去夕来。   忍不住想见祁白严的心情,唐施穿好外套,打算去找他。   一开门,祁白严赫然在门外。   他似乎没料到门会开,惊讶了一瞬,之后便面色略不自然道:“……还没休息?”   唐施也没料到祁白严站在门外,看样子,似乎还站了许久。   “嗯,睡、睡不着。”唐施脸又红了。   祁白严看她脸红的样子,在门外徘徊时的陌生紧张感蓦地消失了,只剩下愉悦,“我也是。”   唐施飞快看他一眼,看到祁白严注视着她,飞快低下头去,“哦。”   “出去走走?”   “嗯、嗯。”   过去这个时候祁白严都会转身走在唐施前面,唐施习惯性地跟着。   唐施如往常一样走了两步,祁白严却没有默契良好的转身就走,于是一下子撞进祁白严怀里,祁白严的手正好伸出来,似要牵她。   唐施的脸更红了。   她埋首在他怀里,明知道是个意外,却没有马上离开。她就保持这个姿势,小心翼翼靠着。   抱自己的男朋友,可以的吧?   半晌静默。   祁白严心都要化了。   小姑娘默默的撒娇,带着一点点小俏皮,戳得祁白严整个人都充斥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要抱吗?”   “要。”   祁白严轻轻环住了她。   啧,全世界都开花了。   目睹全过程的杨老师:“……”我的内心毫无波动,只求你们别站在门口,雄蚊子都进来了,谢谢。   两个人去院子外散步。   农村没有路灯,黑漆漆的,照明全靠月亮。   两个人牵着手,绕着村公所后面的田坝走了一圈又一圈。祁白严不说话,唐施也不说话。夜间的话,都被夜间的田野说了。星星在闪,云在动,风吹水稻,簌簌作响。青蛙呱呱呱,蟋蟀嘁嘁嘁,夜莺啾啾啾……   美得人都醉了。   两个人不知道绕着转了多久,再一次回到村公所门口,祁白严停下来。   身旁的唐施仰头看他,小声道:“要、要回去了吗?”   二人目光相对。   半晌。   “再走一圈。”   “好。”   两个人又走了三圈。   这对沉默、害羞又欢喜的情侣,快把田埂踩平了,月亮似不忍再看,躲进云里,黑漆漆的夜里,什么也看不清了。   时间已经很晚,当再次走到村公所门口,祁白严道:“回去罢。”   “嗯。”   两个人站在门口,脚重千斤,动一下似要骨折。   “睡前再擦一次药,早休息。”   “嗯。”   “明日一行人要去阿嘎寨,我跟魏主任说……”   “不,我要去!”   “……好。”   村公所门口,蛙叫一声,鸟叫一声,两个人默默地,站着不动。风里似有酒味,吹得人熏熏的;应该是甜酒,因为也甜甜的。   “晚了,我们进去吧。”   “好。”   “晚安。”   “……”祁白严不说话。   两个人又站着。   半晌,祁白严哑然失笑,手一伸,将唐施抱入怀中,“晚安。”唐施小幅度蹭蹭,“晚安。”   两个人手牵手进去。   祁白严的房间在二楼,唐施的房间在三楼。   二楼楼梯口。   “记得擦药。”   “嗯。”   一个吻落在她眉间,“晚安。”   漆黑楼道里,看不见唐施瞬间爆红的脸,“晚、晚安。”   半晌,耳边响起祁白严一本正经的声音:“我觉得我安不了。”   “怎、怎么了?”   “不能见你。”   唐施:“……”谁来给她做一下心脏复苏?她好像被撩得喘不过气。偏偏祁白严是用认真又诚实的语气,丝毫没意识到这样的话有多撩人。   诚实的情话,最为动人。   唐施明明害羞得不行,却还要跟着一本正经道:“您先睡、睡一觉,几个小时后我们就见了。”   “好久。”   有一支细细尖尖的箭,biu~地一下射中唐施,心一下子变得好软好软。这样的祁白严,犹豫、磨蹭、可爱,陌生而令人欲罢不能。   您不要再撩我啦,再撩我就要自焚啦。唐施心想。   时间该是很晚很晚了,小姑娘回去后还要擦药,明天一大早又要起来,祁白严道:“晚安。”   “晚安。”   一句“晚安”说了百八十遍,终于安了。唐施揣着噗通乱跳的小心脏上了楼。原来和喜欢的人谈恋爱,是这样的感觉。这样轻,轻得风一吹就要飘走;这样甜,甜得吃糖都没味道。   洗了澡,擦了药,被子一盖,满脑子都是祁白严。   梦里也是祁白严,睡着了都在笑。   许是心里有了惦记,尽管睡得沉,到了时候,唐施一下子就醒了。看见窗外天光微明,心里雀跃得很,迫不及待想去见祁白严。   杨老师被闹钟闹醒的时候,唐施已经洗漱完毕,正对着小镜子画眉毛。   一个蹙着眉头不甘不愿,一个神采奕奕两颊飞红,对比太过鲜明,杨老师懒懒坐起来,日常一叹:“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唐施日常脸红,知道她是惯爱开玩笑的,阻也无用,便红着脸弄自己的,不搭话。   “腮红倒是省了。后天的总比不上天生的。”杨老师瞅着她,笑眯眯。   唐施飞快地画完眉,道:“杨老师快些洗漱吧,我在下面等你。”说着飞快的出门了。   杨老师“啧”一声,“下去了还有心思等我?怕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唐施啪嗒啪嗒下楼,楼下只有祁白严一人。   时间尚早,洗漱完毕的,竟然只有他们两个人。   祁白严坐在桌边,什么也没干,就坐着,好像就是在等她下来。   唐施一出现,温和的目光便一直落在她身上,“早上好。”   “早上好。”唐施在他旁边坐下来。   两个人目光相对,唐施红着脸撇开。   “昨晚睡得好吗?”   “嗯。”   祁白严递了一杯羊奶给她,“要什么?”   唐施接过轻轻抿一口,“我自己来。”   祁白严便不再帮她,给自己拿了一杯羊奶,两片吐司。   两个人默默吃饭。   潘主任站在二楼走廊上,挠挠头,小声嘀咕道:“……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下去了。”   孙老师正好出来,见潘主任站着不动,打招呼道:“潘主任,下去吃饭啊!”   胖胖的潘主任瞅他一眼:“下面。”   孙老师侧头一看,“下面怎么啦?哟,祁主任今天早啊!”   祁白严闻声往上看,打招呼道:“孙老师好,潘主任好。”   “好好好。”孙老师率先走在前头,“唐老师早啊。”   唐施放下杯子,起身道:“潘主任早,孙老师早。”   “坐坐坐。”   三个人坐下,四个人一起吃早餐。唐施吃了两个小笼包,原本还想吃一个,但看孙老师狼吞虎咽爱惨了小笼包的样子,也就停手,道:“我吃完了,潘主任、孙老师慢吃。”目光移到祁白严这边,祁白严道:“吃得太少,再吃一点。”顺手给她夹了一个小笼包。   唐施只好吃了。   在唐施吃小笼包的时间里,祁白严用完早饭,用手帕擦了嘴,在一边等她。   看到唐施一切妥当,道:“走罢。”   二人一同出了门。   孙老师看着二人一前一后走出村公所院子,疑惑道:“他们去哪儿?杨老师还没下来。”远远地又看见二人并未走多远,模模糊糊两个影子,在远处似在说话。   潘主任叹了一口气,道:“孙老师,您该多吃吃核桃。”   “干嘛?”   “补脑。”    ☆、第十七章 葵花向日倾,一点丹心在      不曾想孙老师认真想了半晌,道:“我倒是觉得脑子还够用,想来不用补。潘主任是不是最近力不从心?人老了嘛,大事小事总归会有的,放宽心。”   潘主任:“……”   一行人吃完饭往阿嘎寨走,经过之前留吃饭的李叔家,发现一个小伙子正坐在门前坝上烤鱼包,李叔正好抱了柴出来,看见这一行人,热情打招呼,忙道:“走累了吧?快过来歇歇,喝碗茶!”对小伙子道,“李坤鹏,去倒茶!”   一行人在门前大树下坐下来,潘主任道:“大兄弟,别忙啦,我们以后可有的烦呢!”   李叔笑呵呵,“嘿,哪里话!您愿意来,我可高兴!”   李坤鹏手脚麻利的泡了茶,端出来,李叔指着他道:“我大儿子,李坤鹏,刚毕业,在外面当导游。”   “导游不错,趁年轻好好干!”   李坤鹏笑笑。   今天唐施依旧跟着潘主任呆在李叔家,祁白严则要去另一户人家,姓诗。当地白彝有两大姓,一为李,二为诗;李姓人家占六成,诗姓人家占三成,其他则占一成。   祁白严去的那家,当家的叫诗家明,家里老母亲健在;有一个哥哥,老实本分,种了半辈子庄稼,叫诗家亮;有一个姐姐,招了入门女婿,叫诗家月;还有一个妹妹,待字闺中,叫诗家玉。四家人住在一起,左右前后有三幢房子,是大户人家。   祁白严到的时候,有个眼生的姑娘正在屋旁边的果林里摘李子,看见来人,也不怕生,刺溜下了树,瞅着他好奇道:“祁先生?”   祁白严笑笑,“你爸爸在家吗?”   “在的。”小姑娘将还带着白霜的李子塞给祁白严,祁白严接过握在手中,小姑娘好奇道,“您知道我是谁?”   “你爸爸经常讲你。”   “哦。”小姑娘胡乱点点头,又问道,“你们来,是不是保护我们的文化?”   祁白严之前来过一次,听诗家明讲了一些这个女儿的一些事,闻言只是道:“我们尊重一切文化。”   “也尊重我们?”   “嗯。”   两个人说着往里走,小姑娘问道:“我叫诗雪莹,我爸爸说过我的名字吗?”   “嗯,说过。”   “但我只知道您姓祁。”诗雪莹看着他,“您叫什么名字?”   “祁白严。”   “您是C大的教授?”   “嗯。”   “我还想读书的时候,很想去C大,没考上,就没读了。”   “现在不想读书了?”   “不想!”诗雪莹摇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祁白严大致能猜到她想做的事是什么,所以没问。诗雪莹等了等,发现他没问,皱着眉道:“您不问我更重要的事是什么?”   两个人已经走到门口,诗家明已经看到他们。祁白严道:“你觉得重要便是重要,不用我问。”   诗雪莹却抿唇道:“但我想知道这件事在旁人眼里是不是重要,是不是有意义。”   诗家明走过来和祁白严握手,对他道:“这孩子是不是缠着您问东问西?您别理她!”   祁白严笑笑,“年轻人,愿意好奇是好事情,有什么事情愿意一直做,也是值得鼓励。”对着诗雪莹道,“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问我,我知道的,都回答你。”   诗家明在旁边挠挠头,“祁先生,您可别对她太温和,她惯爱顺杆爬,什么分寸都没有!”   “不碍事。”祁白严教了这么多年书,耐心是最多的。   今日祁白严主要是搜集诗家的族谱,原本是诗家明陪着讲解的,但诗雪莹坐在旁边,总能讲些诗家明都不知道的事,后来便由诗雪莹讲了。   诗雪莹讲起这些东西,侃侃而谈,高兴又自信。   这个季节正是农家收获的时候,忙得很。祁白严听了一阵子诗雪莹的讲解,觉得没什么问题,便对诗家明道:“地里该是很忙,这里有诗小姐就可以。”   诗家明洗了一盆李子放边上,拿上镰刀,戴上草帽,下地去了。   祁白严写一个名字,诗雪莹就讲一个人,讲了大概一个小时,祁白严停笔道:“先休息一会儿。”诗雪莹倒了水,咕噜咕噜喝了大半杯。   诗雪莹虽然没读大学,但看的书却不少,又因为喜欢本民族的一切文化,了解甚多,所以在村子里常常被人问许多问题。她被人问惯了,遇着一个不爱问的祁白严,相处总有些不着力。比如,他既不问她去哪儿知道这么多关于族谱的事情,也不问她了解这么多做什么。她以前也接触过一些学者,总爱在她说一些族源、民俗的时候告诉她有些地方是错误的,是后人谬传的,常常会争论,气氛激烈得很。   那才是诗雪莹印象中的调研,而不是像祁白严,什么也不问,只管写。   诗雪莹期间故意在某个人身上安了一个假行为,是不属于他们这里的某个民俗,祁白严一声不吭写上了,却在这个地方打了一个记号。   诗雪莹看他这样做,故意问道:“这是什么意思?是说不正确吗?”   “没有不正确的民俗行为。”祁白严道,“只是潘主任给的相关资料上没有这个,这个要再注意。”   “潘主任说没有,你为什么不说我是错的?”   “民俗行为的整合随时间的流逝,会削减,会新增,只要合乎发展,就是此民族的一部分。这个是不是新增的,还要看很多东西,现在并不能确定是不是。”   诗雪莹默了半晌,说:“如果最后调查下来,发现这个不是呢?”   祁白严看了她一眼,“口授本就带有主观性,出错常有。”   诗雪莹便不再说话。   此刻休息,诗雪莹问道:“您怎么看我们这个地方?”   “很好。”   “怎样好?”   “有穷人,有富人。穷人虽穷,却也活着,有开心,有烦恼;富人虽富,却也没到可以胡作非为地步,有开心,有烦恼。”   诗雪莹第一次得到这样的回答,想了想,皱眉道:“这样的地方很多。”来过这里的大部分人,觉得这里好的理由,大都是民风淳朴,自然风光好,饮食有特色,穿着很漂亮……诸如此类。   “很多。”祁白严道,“所以很多地方都很好。”   诗雪莹不是很开心:“这里没有一些很让您留恋的地方吗,很特别的,区别于其他地方的东西?”   “自然有。”   “是什么?”   “天空很漂亮,晚上很静,人很热情,服饰很美,很多很多。”   “是吧?”诗雪莹高兴了,“我们这里,晚上可以看到许多许多星星,密密麻麻的,又闪又亮,不像其他地方,一到晚上什么都瞧不出来!晚上安静得很,一点儿不比城里,车水马龙的,吵得很!东西也好吃,纯天然的,不打药,炖只鸡,香气能飘到李叔家……”   祁白严哑然失笑。这个小姑娘,果真是家乡宝。   每个地方都有它的好,也有它的坏,祁白严却不多说,只是听她讲。诗雪莹是本民族文化的保守拥泵者,希望能尽量还原未受现代文明影响的生活形态,让这个地方的人活在独一无二的环境里。   祁白严听她讲了很多,评论甚少。诗雪莹没被中途打断,完完整整的说完自己的想法,很是舒畅,道:“您觉得呢?”   祁白严道:“我不是这个民族的人,所以没有这个民族的认同感。你有就够了。”   诗雪莹点点头:“也是。”想了想还想问什么,祁白严道,“先把族谱誊完,我们以后慢慢讲。”   “好。”   两个人继续誊抄族谱,太阳渐渐西斜。诗家明惦记着家里有客人,早早回来,在院子里放下一挑谷子,进门对祁白严道:“祁先生今天留下来吃晚饭吧,雪莹弄,好吃。”   祁白严原本在誊抄,闻言放下笔,道:“今日不了,调研队约在李叔家吃。”   诗家明不甚在意道:“嗳,您在这儿吃,他们在老李家吃,有什么干系!”又道,“新抓了两条鱼,今晚炖上,香得很!”   祁白严原本不是一个爱推脱的人,像在哪儿吃饭这种事情,更是顺其自然,今日却反常道:“你们要是不嫌麻烦,我们明日便都来吃。今天却是要过去的,已经和李叔他们说好了。”   “哪里的话!你们愿意过来,高兴都来不及,嫌什么麻烦!”诗家明也不再强留,“那就说好了,明天都来我这儿吃饭!”   “好。”   眼看时间差不多,祁白严整理好东西,道:“那今天就到这里,我明日再来。”   诗家明刚割了稻子,全身是汗,祁白严一身白衣,干净得出尘,老实的庄稼汉子觉得站旁边好像都能把人衣服弄脏了,挠挠头,对诗雪莹道:“送送祁先生。”   诗雪莹便要送祁白严出去,祁白严拒了,“止步,不用客气。”   祁白严走回李叔家,潘主任和唐施正在坝上喂鸭子。唐施第一个看到祁白严,将食盆放下,就站在坝上看他走过来。   “给你。”祁白严送过去,赫然是一束向日葵。   唐施红着脸伸手,看见手上的灰和水渍,又缩回来,“等一下,手脏。”她打算先洗一洗,却被祁白严抓住,向日葵握进她手里,“没关系。”   向日葵用野草捆着,上面还留着祁白严手掌的温度。   “该送你花的。”祁白严道,“看见有向日葵,就摘了这把。”祁白严走了一截,发现路边田里向日葵长得好,想送唐施,却又不知道这向日葵是谁家的,贸然摘了不好,于是又折回去,找了诗家明,让诗家明联系田主,给了钱,带回了这束花。   “谢谢。”唐施正常了一天的脸色,因为祁白严,又红得滴血,“我很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断网,事又多,忘了更新,明天双更吧~ ☆、第十八章 百年出新意,千年又觉陈      晚饭在李叔家吃,吃饭时说到今天的工作进度,当得知祁白严是搜集诗家族谱时,席间一直只听不说的李坤鹏突然抬头,问道:“诗家?哪个诗家?”   “就你媳妇儿家。”   一米八的大个子一下红了脸,瞪他爹不高兴道:“乱说什么!事情都没定下来,您这样说不是平白玷人家姑娘清白!”   李叔翻了一个大白眼,气哼道:“你少做些混账事就是给人家清白了!光许你天天和姑娘谈恋爱,还不许我们说?”   李坤鹏一块排骨嚼得嘎嘣响,不说话了。   磨磨唧唧了半晌,在别人说另外的话题时,李坤鹏凑过来对祁白严道:“……诗、诗雪莹回来了没?”   “在家。”   李坤鹏看看祁白严,他太了解诗雪莹了,像这样的学者去她家,不讨论些什么才怪,“她有没有乱问您?”   “还好。”   李坤鹏抿抿唇,“若是她有不礼貌的地方,我替她向您道歉。”   祁白严笑了笑,“没有,她见识独特,勇于表达,做事认真,又懂坚持,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又道,“配你很好。”   李坤鹏先是不好意思挠挠头,又不知想到什么,叹了一口气,“哎,她太要强,又总是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有时候和她观点不同,她总是很生气。这次本来约好一起回来的,结果打个电话,刚开始还好好的,后来又生气,也不跟我说什么时候回来……”   让祁白严说其他的都还好,偏偏于男女感情一项,最是不通,他和唐施又是刚恋爱,正是最甜蜜时候,没有矛盾过,乍一听这样的话,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   女朋友生气了该如何哄。   这个没有标准答案的千古难题令情场老手都头痛,祁白严如何知道?   唐施原本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听到李坤鹏问“祁先生您说这该怎么办”时,偷偷看了祁白严一眼。   这个问题,她也想知道。   但看见祁白严面色不甚自然的一呆,又觉得不忍心。叫祁白严放下身段哄人,唐施想不出来,也觉得不可能。   哄人的前提是有人生气,唐施觉得她可能生不了祁白严的气。他已经做到最好。   唐施开口道:“你和她相处,又不是在辩论赛,何必争个输赢出来。她现在生气,也不是不原谅你,女孩子的气性来得快去得也快,你只要主动去找她,她的气就消了大半。”   李坤鹏想了想,认了唐施的说法,决定第二天去找她。   第二天李坤鹏去找诗雪莹的时候,诗雪莹正在陪祁白严誊抄族谱,瞅见李坤鹏,脸扭一边去,重重“哼”了一声。   祁白严便说休息一下。   “你来找我干嘛?”   “你别生气啦!”   “哼!你说不生气就不生气!”诗雪莹气道,“你当时那样说,完全不尊重我的事业,你也不尊重我!”   “我没有!”李坤鹏急道,“我、我就是不想看你天天累来累去,最后又竹篮打水一场空……”   “怎么就空了?怎么就空了?”诗雪莹听了这话,原本还有些小欢喜的心情彻底糟糕了,“我这是为所有人的未来奔波,只要认可的人多了,政府自然就会同意,怎么会竹篮打水一场空?你一点儿民族认同感都没有!亏这个地方养育了你这么多年!”   “让村里的人一辈子都困在这个地方,靠天吃饭,不受教育,不接触外面世界,就是你想的未来?”   “我没说不让人不接受教育,只是不想让这个地方变得和外面一模一样,服装没有了,习俗没有了,人心没有了……我要保护我们民族的一切特色!”眼看两个人又要吵起来,诗雪莹心烦得很,跑过去推他,“你走,我不想和你说!还不如祁先生懂我!”   李坤鹏一下子就炸了:“懂?懂能当饭吃?!你天天呼吁这个提倡那个,哪个理你了?不都把你当猴儿看?”   诗雪莹气得眼眶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尖叫道:“是是是!没人懂!没人懂行了吧?!我稀罕你们懂!你们不懂我也要做!滚滚滚,以后别来找我了,去找你的饭吃吧!”   两个人最后不欢而散。诗雪莹坐在一旁大哭一通。   祁白严递了纸巾过去,待诗雪莹不哭了,道:“你连书也不读,觉得比读书还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保护正在消失的本民族文化。”   “为什么会消失?”   “因为有很多其他的东西进来了,人们贪新鲜,就很喜欢外面的东西,喜欢外面的房子,外面的衣服,外面的食物,等等。”   祁白严看着她道:“都是因为新鲜吗?新鲜是一时的,人们买了两三次,新鲜劲儿过了就不会再买。”   诗雪莹不说话。   “我觉得你要想远一些,如果你真的很想保护这个民族。”祁白严道,“我们不要只看眼前,也不要只看表面。可能会有一部分人只是单纯地追求新的东西,觉得新的就是好的,但是大部分人都不傻。”   “你排斥现代文明对少数民族的革新,想要让这个村子一直保持原状,但这是不现实的。国家不会允许你这样做,而且也是违反自然规律的。为什么有些文化会消失?因为那些已经不适合现在了。你这么了解自己的民族,自然知道五百年前时候的先祖们和现在的你们也有某些不同,所以,时间怎么会就停留在你们这里,让五百年后的后代们和你们活在一个频率里?再者,你所倡导的本民族特色,其出现的源头,本就是为了适应当时的生活。人们只会选择合适的,不会选择美的,这是普罗大众的生活哲学,几万年都这样下来了,难道为了你眼中的民族特色,就不让他们吹空调开小车上网?”   祁白严一直看着她,“在民族这个文化界定之外,你所热爱的这片土地上的生物,首先是人,才是什么汉人彝人,而人,都有追求更舒适生活的权利,满足他们的生存需要,然后是情感需要,最后才是审美需要。不要用生存需要去兑换审美需要。先生存,后审美。”   诗雪莹被说得哑口无言。   半晌,小姑娘伤心道:“所以我就要看着某些我所热爱的文化消失吗?”   “文化的消失需要经过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现象消失了,但文化对人性格、情感、思维的塑造却是很难抹去的。你担心的很多东西实际上是不容易消失的,只是有这样的表象。”祁白严道,“如果,有某一特定语境下的某种行为,含有某种文化意义,它真的随着时间消失了,我们根本不必挽留。太旧的东西活不了多久,重新扶持起来,也活不了多久。没有旧文化消失,新文化如何创造?我倒觉得,你现在该做的,不该是完全的抓着一切旧的不放,而是想一想,如何让本民族文化和现代文明平衡,让本民族文化属于中心地位,而现代文明为其服务。”   诗雪莹陷入沉思。   晚上一行人来诗家吃饭,李坤鹏走在人群最后面,眼神悄悄往诗雪莹方向瞟。诗雪莹一直在想事情,对任何人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也没注意到人群后的李坤鹏。在场的人都知道两个小情侣吵了架,都不多说,各自落了座。潘主任坐在祁白严右侧,唐施原本要坐另一侧的,却被诗雪莹抢了先,她是无意识挨着人坐的,坐下来后,也不看旁边的人,兀自想事情。唐施于是坐到杨老师和孙老师中间,和祁白严隔着三四个座位。   杨老师悄悄道:“吃不吃醋?吃不吃醋?”   唐施笑笑,小声回道:“你够啦,杨老师!”   吃饭吃了一会儿,诗雪莹才发现身边的人是祁白严,于是又向他问了一些问题。   饭后,祁白严和唐施待在一起,日常散步。经过之前祁白严摘花的地,田主正在给长歪的葵花搭棍子,看见祁白严,热情道:“今天还要不要?免费送您!”   祁白严看着唐施。   唐施摇摇头,“昨天的花还没坏,开得正新鲜。”   于是二人婉拒。   等两个人散完步回来,向日葵田边窝着两个成熟的向日葵花盘,老农招呼道:“这两个已经结籽熟了,送你们吃!”   唐施原本是要拒绝的,祁白严却快她一步道:“那就谢谢了。”蹲下去捧起来,两个人往回走。   祁白严不是一个爱收人东西的人,今天却反常收下这个,捧在怀里,白衣服肯定脏了。唐施想不明白,却什么也没问。   回到诗家,祁白严进去和诗家明、潘主任等人聊天,唐施坐在外面听虫叫,不知什么时候诗雪莹出来了,一直盯着唐施看。   唐施笑笑。   诗雪莹道:“你是祁先生爱人?”   唐施脸一红,“爱人”这个词,亲密得她不敢想,道:“不是。”   “那是女朋友?”   “嗯。”   “你很好吗?”诗雪莹直接道,“能让祁先生喜欢你?”   唐施不知道怎么回答。小姑娘没有恶意,只是语气比较直接,她该是很崇拜祁白严,所以不自觉的用审视的眼光看她。   唐施没回答,诗雪莹察觉到自己可能说话不妥当,“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又道,“祁先生这样的人物,居然会喜欢人?”   唐施更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避重就轻道:“没关系,我不介意。”   两个人沉默了一下子,诗雪莹不知道想到什么,笑了起来,对唐施道:“你以后有得忙啦!”   唐施不明所以。   诗雪莹解释道:“你看我,有男朋友的人,都觉得祁先生是比男朋友还要好的人,他能懂你,也不逼你,会用你最能接受的方式开导你,有几个女的能抵挡这样男人的魅力?他是大学教授,身边什么样的小姑娘没有?一个月来一个,你就不会忙着挡他的桃花?”   唐施闻言笑了笑,问道:“你觉得他那样好,为什么不甩了李坤鹏追他?”   诗雪莹一呆:“他有你了。”   “如果没有我,你追不追?”   诗雪莹想了想:“……不。”   “你们都敬着他,半点非分之想也无,他的学生也是。所以其实我也没那么多烂桃花去挡。”唐施笑道,“当然,以后肯定会出现有非分之想的,但那个就不是我的事了。”   “怎么不是?”   “那是他的事。”   诗雪莹又是一呆——这话说得可真是骄傲又漂亮,难怪能呆在祁先生身边。   晚上回到村公所,祁白严将抱了一路的花盘给唐施,“送你。”   “……哦。”唐施接过。这份礼物,硕大又沉重。   晚上快要睡着时,唐施一下子明白祁白严的意思。   昨天送的是向日葵,今天送的是向日葵籽。他的意思是,希望两个人能开花结果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要、被、相、亲,也、不、知、道、说、好、的、双、更、能、不、能、更…… ☆、第十九章 人间烟火气,美人香腮红      调研队在村里呆了大概快一个月,调研工作进入收尾阶段,诗雪莹自从上次听祁白严讲了一番话后,再也不找祁白严,一个人天天忙来忙去,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这天一行人在李叔的建议下打算来一次露天烧烤,想吃的人都可以来,食材是调研队自己出钱去城里拉回来的,光烧烤架就买了十个,看样子是打算请全村的人吃烧烤了。   烧烤的时候诗雪莹也来了,对祁白严道:“您说的我很认真想了想,是对的。”笑了笑,“我决定听从您的建议,好好规划一下我们这个地方,让保护和发展都能被民众接受。”   祁白严笑笑,“欲贺你成功。”   两个人没说几句话,诗雪莹便跑去烧烤了,不一会儿,就看到她和李坤鹏站在一起,两个人嘻嘻哈哈,看样子是和好如初了。   唐施和杨老师、孙老师把后续食材采购回来,万事妥当,唐施磨磨蹭蹭的,东瞅一眼,西瞥一眼,就走到祁白严旁边。   两个人对视一眼,一个害羞的瞥开去,一个不自觉笑。   恋爱的酸腐味发酵开来,噗噗冒泡。   “想吃什么?”   “土豆片。”   祁白严便伸手拿了两串土豆片,刷上油,放火架上烤。   烟火气息的祁白严,唐施在一边看得着迷。   他有那样迷人的魅力,可以融入任何环境里,却不让环境影响他。在法定寺的时候,他就是学佛的人,处处禅机;在学校的时候,他就是教书的人,温和耐心;在这里,他就是普通民众,可以挑水、生火、修补房屋。但他又不是一般的佛者、教师、村民,他身上有一股超出世外的宁静淡然,能让人在众人中轻易注意到他,并为之折服。   风韵气度,无双妙绝。   唐施像个小迷妹似的,盯着祁白严痴痴地看。   祁白严将烤好的土豆片用盘子装好,放在唐施面前,“可以吃了。”   唐施一小口一小口,吃得分外缓慢。祁先生亲手烤的食物,一定要慢慢品尝。小迷妹如是想道。   另外,祁白严看着她吃,也实在快不起来。   刚开始还能镇定着,不一会儿就红晕满脸,最后头越来越低,越来越低,都快埋进盘子里。   “还想吃什么?”   “鸡翅。”   “还有呢?”   “玉米。”   祁白严起身给她烤。   唐施默默把土豆片吃完。   当新的一盘食物端到唐施面前时,唐施不好意思道:“您也吃。”将盘子推过去,又拿了一个新盘子,放在祁白严面前。   祁白严捡了一串玉米粒,将剩下的推给唐施。   鸡翅很好吃。   玉米粒也很好吃。   这是唐施吃过的最好吃的烧烤。   可惜她不会做饭。唐施有些失落的想,如果她会,现在就能做给祁白严吃。   唐女士因为做了一辈子的饭,对做饭一事怨念极深。当生了一个女儿出来,发誓一定不教她做饭,免得以后逃脱不了相同的命运。   唐女士对唐施,多多少少有些溺爱。虽然没让唐施养成娇气的毛病,却也显得过分文气,让人恍惚有娇气的错觉。   唐施抿抿唇,看着祁白严道:“您教我烧烤,好吗?”   “还想吃?”   唐施摇摇头,“想学。”   祁白严好像并不是很愿意,默了半晌都没说“好”,唐施有些忐忑,却实在想做给他吃,道,“您不是说,年轻人多学学总是有好处吗?”   祁白严笑了笑,“你这样说,我岂不是非教不可。”   唐施红着脸看着他。   祁白严叹口气,“来罢。”   “先刷一层油,不要太多,也不要太少;太多会起明火,太少会糊掉。离远一点。”祁白严说着将她拉开,“烧烤架是铁质,烫。”   手忙脚乱烤好一串土豆片,唐施出了一身汗。祁白严递手帕给她擦汗,唐施将土豆片盛好推过去,眼神亮晶晶的,“您尝尝。”   祁白严一片一片吃光。   “怎么样?”   “中间咸了一点,两边淡一点,总体不错。”   唐施红着脸笑眯眯,“第二次该会好一点,您还想吃什么?”   祁白严捉住唐施的手,让她坐下,看着她道:“不用了。”   唐施有些难过,“是不是味道很不好?”   “不是。”祁白严道,“一次就够了。”   唐施望着他。   “别为我学做饭。”祁白严道,“我做给你吃就好。”   唐施心砰砰跳。祁先生说起情话来,可真是受不住。唐施以手脏要清洗为由,红着脸跑了。哪曾想洗完手出来,又遇到李坤鹏和诗雪莹在屋后竹林谈恋爱,两个人吻得难舍难分,唐施只看了一眼,就赶紧扭过头去。   年轻人就是爱胡闹!   唐施心里不知为何燥慌慌的,脸上的温度降不下来,也不敢回去找祁白严,只好溜到杨老师身边,陪着她清洗食材。   杨老师见她满面春光,以为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事,调戏道:“和祁主任做了什么,这么脸红?”   唐施含羞带怒,“杨老师,不要乱说!我们什么都没做!”   “哦~~~”杨老师拖长声音,又道,“没做,那就是亲了?”   “没有!”唐施拍拍水,“祁老师不是那样的人。”她本意是说祁白严不是那种会在人前亲热的人,却不想被杨老师想成另外一种意思,杨老师挤眉弄眼道:“祁主任禁欲多年,是不是不会主动?”不等唐施说话,又道,“他不主动,你主动嘛!总不能两个人谈个恋爱,连啵啵也不打嘛!”   唐施连反驳也不知道怎么反驳,只好扭向另一边,不和杨老师说话。   她不和杨老师说,杨老师却是爱和她说的,又道:“你就是太害羞,谈个恋爱,撒撒娇,索个吻,很正常嘛。祁主任虽然看着一副性冷淡的样子,但是,男人嘛,都一样,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一而再,再而三,保管你恋爱得滋滋润润!”   杨老师话越说越离谱,好像她是一直惦记着和祁白严做些什么一样,只好又扭过头来,无奈道:“杨老师,你不要乱说啦!再乱说我就走了!”   杨老师觑着她,“我怎么又乱说了?刚刚是谁满面春红,眼波含春的?”   说到这个,唐施又不自觉的想到在竹林外看到的一幕,脸又红了一下,老实道:“我刚刚、去洗手……”   杨老师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凑过来一副了然的样子笑眯眯问道:“看到了吧?年轻人谈恋爱就该那样啊!可不是你这样!”   想来杨老师应该也看到了。   “才不是!”唐施揉揉通红的脸,“这样多难为情……”   杨老师依旧笑眯眯,问道:“你和祁主任,到哪一步了?”浓浓的八卦味道。   唐施抿唇,死活不说。她不爱与人分享这些亲密的事情。   杨老师左问右问,唐施就是不说,被问得实在招架不住了,端上洗好的食材,跑去找祁白严。   祁白严似也是刚回来,拿了两个烤红薯,用白手帕包着,处理好了拿给唐施吃。   农家人自己种的红薯,加上地方上昼夜温差大,甜沁沁的,又软又糯,很好吃。   “小时候很爱吃烤红薯。”祁白严道,“法定寺后山上有一个专门烤红薯的土灶,是我和当时的小沙弥一起搭的。”   唐施没想到祁白严小时候是这样的。   “小时候也会偷吃肉。”祁白严笑笑,“妙觉大师信佛,原本也想让我当和尚,我不愿意,偷着吃肉,被他逮到过几次,他也就放弃了。”   “那个灶还在吗?”   “在的。”祁白严道,“今年春节,我还和老同志们上去过,在那里烤了一堆红薯,没吃完,带下来给寺里的小和尚了。”   唐施露出羡慕的神色。   祁白严看着她,温和一笑,“以后带你去,我给你烤。”   唐施低下头去啃红薯,红着脸小声回:“好。”   祁白严喜欢唐施脸红的样子,又娇又俏,却又不想她面对他时总是脸红,但这件事又不能人为控制,祁白严自然不能多要求什么,只想着相处久了就会好一些。   看着唐施慢慢吃完,祁白严起身,“我去净手。”   唐施点点头,祁白严走出两三步,唐施蓦地想到竹林里的两个人,行动快于思维,一下子抓住祁白严。   祁白严转身看她。   唐施抓着祁白严的手腕,一个男人式的动作。   两个人都不由自主看着抓在一起的两只手。唐施硬着头皮道:“……我吃完了,我们一起去罢。”   祁白严用另一只手将唐施的手握住,近乎十指相缠,“好。”   “去河边洗吧,这里人、人多。”   祁白严笑笑:“好。”   两个人牵着手,从第一个烧烤架走到第十个烧烤架,穿过热闹的人群,走向河边。   孙老师目瞪口呆:“这?!”   潘主任心累道:“孙老师,您明白了吗?”   孙老师扭过头来惊讶道:“他俩什么时候的事?”   杨老师幽幽道:“我们从医院回来的前一天。”   孙老师:“我怎么不知道!”瞪着人,“你们都知道?!”   村长笑眯眯:“孙老师,您不觉得村公所后面的那截土路,比其他地方都要平些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已到V线,不出意外会顺V,就是最近几天的事情。小可爱们想看又没有晋江币的,留评亮ID,我送红包给你们看,不要看盗文,不要看盗文,不要看盗文。这是一个作者的尊严,鞠躬比哈特~ ☆、第二十章 君与卿暂别,卿卿多事秋      调研结束,转眼便是新学期开学。   中文系论坛炸了。   首页上——   “有人告诉我男神恋爱了,懵逼脸,真的假的!”   “我导师透露出来的消息,绝壁是真的!中文系新来的唐老师和我们祁先森谈恋爱了!卧槽!”   “听说祁男神被收割了???整个寝室哭声震天,惨不忍睹,坐等辟谣,急!!!”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首页全是假的!!!!”   “表白我女神!又有才又漂亮,我失恋了。”   “客观公正地说,郎才女貌,可以配!”   “隔壁楼手动再见,客观公正个毛,我们唐老师才二十六岁,祁姓男子已经三十又五了好嘛!伤心,老夫少妻,我们唐老师晚年的性生活怎么办!”   “不知道是真是假,这两天也没看到两个人在一起啊?谁传的啊!乱说真的好?”   “坐等管理员□□——管理员删,假的;管理员不删,真的。”   “别等了,刚我去段主任办公室拿综测材料,段主任在和潘主任打电话确认,答案为‘是’。”   “好想给我男神发条短信过去问是不是啊啊啊啊啊啊!!!”   “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不信。今天祁男神有课,唐老师也有课,同一层楼,没见他俩有任何暧昧的地方,不要谣传了,教务处可能要管。”   “我就断网一天,整个世界都变了。”   中午吃饭,唐施抵不住贺明月的目光攻势败下阵来,无奈道:“是真的。”   贺明月看着她:“别用这种无奈的语气说这样高兴的一件事,好嘛?你把祁白严钓到手,人生巅峰,以后不管是不是和他在一起,都可以指着教科书上的人名对子孙后代说‘我和这个人在一起过’。啧,伟大。”   唐施哭笑不得。   吃完饭,两个人今天都有晚课,所以在校园里走了走。   贺明月瞅她,瞅她,瞅她。   “贺女士,你到底想干嘛?”   贺明月瞅着她,“问一个问题?”   “嗯。”   “祁先生是不是性冷淡?”眼睛亮晶晶。   唐施:“……”   “我好奇很久。”贺明月笑嘻嘻,“祁白严这样的人,一看就是性冷淡,我实在担心你们的未来。”   唐施:“谢谢。”   “不过配你正好。”贺明月又“啧”一声,“性冷淡配性冷淡。”   唐施:“……”   “希望你们能结婚。”贺明月道,“我连送什么结婚礼物都想好了。”   唐施并不是很想知道。   “一个G的爱情动作片。”贺明月看着她道,“当然,你想要未雨绸缪也可以,我回去发你,一百零八式,很全。”   “有一种恋人情趣叫一起看片儿。我想象不出来祁白严看片儿的样子,不过你可以现场感受。”   “你别害羞,这种事早晚都得知道,不然你俩以后过夜就大眼瞪小眼?或者祁白严给你讲《般若波罗蜜心经》?哈哈哈哈哈哈,莫名想笑……”   “话说你们怎么在一起的?你追他,还是他追你?牵手了吗?接吻了吗?欸,浅吻舌吻?哟,看你这表情是还没有深入过啊……祁男神会不会以为接吻就是这样的?”   “片子回去就发!你好好学习,万变不离其宗,基础三式是重中之重。”   贺司机,慢一点儿,晕车。   走了一个杨老师,来了一个道行更深的贺明月。唐施循规蹈矩安安静静二十多年,身边全是同等属性的女性,来了C大,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居然和这样两个人有了不解之缘。她就像小白兔,被两个人揪起来,左摇右晃,随时随地又晕又蒙。   也就散步的功夫,唐施如数招出,一点儿保留也无。贺司机实在太厉害。   “想不到我男神是这样的男神。”贺明月感叹得很,“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啧。”   “好啦。”唐施拉她往教学楼方向走,“时间快到了,上课去。”   上完课,唐施出来,收到祁白严短信:“停车场。”   唐施找到祁白严车,坐进去,小声道:“您不用来接我。”她坐车还没有走路快,得绕两条路。   祁白严并不说话。   到了唐施公寓楼下,唐施不想他每次都这般辛苦麻烦,再次道:“您以后不用……”   “不要剥夺我身为男朋友的权利。”祁白严打断她,“好吗?”   两个人目光相对。   唐施红着脸,目光闪烁,“好、好。”   “晚安。”   “晚安。”   唐施熏熏然上楼。接送女朋友上下班在别人眼里是义务,在他眼里却是权利。   天哪!唐施瓮进被子里,要自燃了。   九月末,哲学系代表团要参加一个国外的研讨会,祁白严推脱不了,前往英国。唐施送祁白严上飞机后接到段主任的电话,叫她马上回学校一趟,段主任语气有异,唐施问:“怎么了?”   “你先回来,我们再说。”   “好。”   回到学校,段主任一脸严肃的将一份文件递给她,“你先看。”   唐施心中莫名,接过来,看了文件开头,文件“啪”地掉在地上,一张脸惨白,“我……”   段主任神色复杂,看着唐施,给她机会说话。   唐施心中乱作一团,惊疑不定,竟说不出话来!   两个人沉默半晌,段主任叹一口气:“你……”   “我没有!”唐施死死咬住嘴唇,心里慌成一片,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不可能的!明明……   “段主任,我真的没有!”   “可是——”段主任看着她,“这个又怎么解释呢?”   “我不知道!”唐施慌得眼眶通红,“我不知道怎么会有这个!”   段主任不说话。   唐施捡起文件,强自镇定,快速的把内容全部看了一遍,越看心越凉——完了!完了!她这一辈子,完了!   段主任看她看完也不说话,面如死灰,心中又气又疼,“你说你!读了这么多年书,连最基本的东西都忘了吗!”   唐施心如刀绞,嘴唇一动,竟哭出来,“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可是白纸黑字,全是她抄袭的证据!   她上学期交的那篇关于元曲的论文,其中论述了三个板块,核心观点五个,竟然有三个和这篇外国学者的论文一样!   在学术界,抄袭这种事一旦坐实,就是一生的污点耻辱,她根本不可能翻身!甚至,在一向注重学者品格的C大,她可能会被革职。   唐施不知道是怎么离开学校的,耳边是段主任最后的话:“这件事不可能瞒住,已经上报学校,处理结果还没下来,你先等通知。”   唐施回到公寓,心乱如麻。怎么就变成抄袭了呢?明明都是她自己发现的论点,整篇文章也全是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唐施还记得当初自己发现这个新观点时欣喜若狂的心情,现在一转眼,竟是别人的观点,早她一个星期发表!还是发表在国际核心期刊上!   发表时间比她早,发表刊物比她权威,妥妥坐实了抄袭的事实,唐施百口莫辩。   打开电脑,输入网页,进入国际学术共享网站,找到文章,唐施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看时间,看题目,看论点,看作者,唐施绝望地闭上眼——时间就是比她早,作者名师高徒,学风严谨,也不是会抄袭的人;论点,百分之七十相同。   她该怎么办?   唐施无力的趴在桌上——该怎么办呢,如果学校判定她为抄袭?她的论文发表在国家期刊上,问题更加严重。这个肯定会被记录在案,没有学校会招一个抄袭的学者,核心期刊也不会再发表她的任何东西。一次抄袭,会毁掉一个学者后半辈子的前程。   但是她能做什么呢!除了她不承认,这两篇论文的发表时间不管给谁看,谁都能判定是谁抄谁!   唐施委屈的哭起来,该怎么办!怎么办!到底能怎么办!怎么才能证明她不是抄袭!   正当唐施六神无主时,唐女士打电话过来。唐施平复了一下情绪,哑着声音接电话,“喂,妈。”   “怎么回事?”唐太太语气严肃,“段主任打电话给我,说你上学期的论文抄袭。”   唐施眼眶一热,眼泪落下来,张张口,说不出话。   “你先别急,我已经跟你爸爸说了,我们都相信你。”   唐施捂住嘴,哭得更厉害。   “施施。”唐太太听到了这边的哭声,语气轻柔,“不要急,现在急也没用,我们要想办法,找证据,你的道路还长,不管是学术还是其他,肯定会遇到很多困难的事情。你第一次遇到这些,肯定手忙脚乱,但我和你爸爸在呢,我们会帮你,乖。”   “……嗯。”唐施泪流满面,心里胀胀的,又酸又疼,“对不起,妈妈。”   “不要说‘对不起’。没有做过的事情,不要道歉。”唐太太好心疼,“勇敢一点,面对它,好吗?”   “嗯。”唐施吸吸鼻子,“我不是为这件事道歉,而是觉得这个大个人,还……”   “儿行千里母担忧,说什么傻话!”唐太太恨不得马上飞到她的小公主身边,抱抱她,“冷静下来,把你上学期那篇论文的详细材料整理一下,拷贝一份发给我,好吗?”   “好。”   “现在很晚了,先睡一觉,明天再整理,好吗?”   “好。”   唐施一夜无眠。 ☆、第二一章 匹夫结冤愤,六月飞霜雪 第二天一早,唐施爬起来,洗了脸,没胃口吃早饭,插上u盘,将论文资料导入电脑。论文提纲、参考资料、初稿、修改稿、最终稿,全部都在。这里面暗含了唐施整个思路逐步完善的过程,她把所有东西打包,发给唐太太。 唐施又一次搜索了那个外国学者,并花一上午的时间把他的代表论文读完。卡洛斯·尤科塞尔,美国人,师从x大著作等身的黄冀老先生,现于华盛顿大学授课。界内评价颇高,是国外研究元曲小有成就的人之一。唐施之前并不知道他,因为她对国外的研究情况并不熟悉。 一个星期。 早了一个星期。 新论文的系统录入最迟时间是五天,五天之后学术系统就可以查看。既然早了一个星期,按理说应该已经两天前就在系统里,发表前论文查重,不可能查不出来啊! 唐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立刻给唐女士打电话:“为什么论文查重没有查出来?系统录入时间是五天……” “我和你爸爸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唐太太好像在外面,气喘吁吁的,“昨天我们就打了电话,□□的人说那个月系统崩溃过一次,抢修了一天,所以新论文的导入延迟了两天。” 唐施浑身冰凉。 这么巧? “虽然没有录入中国这边,但是国外已经有了。” 意思就是,只要会翻墙,用国外账号登录国外系统,可以查阅那篇论文,唐施就有抄袭的机会。 唐施抿抿唇,有些委屈的说道:“……可是两天的时间,就算是抄,也抄不出来一篇论文啊。” 电光火石之间,唐施道:“我论文三个月前就送审了的!” 卡洛斯的论文早发表一个星期,可是她三个月前就把完整稿发给审稿人了!所以她根本不可能是抄袭! “三个月前送审,审稿人、副编辑、编辑、总编辑都看过我的稿子,他们可以作证的!我还有邮件发送时间!” “施施。”唐太太沉默了半晌,“这些都不能作为否定证据。” “为什么?” “国外论文的发表审核时间也是三个月。也就是说卡洛斯肯定也有相关时间的证据。” 送审时间也比她早一个星期。 “但我并不认识他,他远在美国,我在中国,我怎么抄袭还未发表的东西?”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了——唐施到底认不认识卡洛斯?唐施有没有机会盗取卡洛斯的论文资料?或者卡洛斯盗取了唐施的?可是这些事情,又如何判断呢?你说没有,如何证明你没有? 证明不了的事实,都是假事实,不算证据。 偏偏唐施证明不了。 而且这件事也不用如此复杂,卡洛斯的发表时间比她早一个星期,事实证据,一锤定音。 唐施不甘心,咬唇道:“我还是要联系编辑。” “这件事既然已经报到学校,那么期刊编辑肯定也收到消息。”唐太太不想说太多残忍的事情,可是这全是现实,“这是严重的审核事故,他们难辞其咎,现在自身难保,不一定会接你电话。” 唐施低声道:“我先联系看看。” “嗯,有消息打电话给我们。” “好。” 唐施下午还有课,她强打起精神,喝了一杯牛奶,吃了一点曲奇,看了一遍教案,去学校上课。 上完课,唐施立刻给当时的审稿人和编辑打电话,无一例外,全部拒接。 唐施在校园里漫无目的走。突然,电话响起来—— 一看,是祁白严。 唐施接起来,“到了吗?” “嗯。”祁白严才刚抵达酒店,行李箱放在床边还没打开,早上七点的伦敦,街上行人寥寥,一片寂静,空气清冽,天空湛蓝,“在做什么?” “刚下课,在校园里走走。”唐施语气如常,“您好好照顾自己,尽量别吃生食。” “好。”祁白严想了想,问道,“你们小姑娘喜欢什么?” 唐施哑然失笑,心里一下子温暖起来,她放松心情,难得打趣道:“有您这样送人东西当面问的吗?” “为什么不可以?”祁白严道,“要送你喜欢的。可当下年轻人喜欢什么,我不大知道,只能问了。” 唐施眯眼笑,不知是不是人不在身边只听电话的缘故,唐施觉得动不动就脸红的几率小了很多,胆子大了些,竟难得没顺着祁白严的道理走,道:“您要真有心,就猜猜看,别问我。” 祁白严竟真的想了一阵,半晌不甚自然道:“……想不出。”他从未私下送过女性礼物,异性朋友一个都没有。即便是送女性礼物,也不是这样的情况,选的礼物也大都是男女不分那种,比如茶叶、比如摆件、比如各种节日礼盒,官方客气,昂贵但并不亲密。 祁白严只好道:“第一次,你说;后面的,就不说了。”语气温和,带着一点耿直的不安,竟好像在求她谅解。 唐施心中一酸,被祁白严的认真体贴感动到,又想到自己如今的境况,心情复杂难言,千万般委屈都想跟他说,却又不想他在国外分心,竟一时说不出话。 祁白严听那边并未答话,亦觉得自己这样实在不好,再道:“不说也可以。只是我第一次送女性礼物,或许选得不好,你不要不开心。” “您认真选了,我就开心。”唐施哑着声音道。 “好。”祁白严笑笑,“那就这样罢,有事电话联系。” “嗯,您照顾好自己。” 半晌。 祁白严道:“无事也可以联系。”神色又有些不自然,“走之前我叫学生帮忙下载了微信,你们年轻人爱上网,听说那个也可以联系,网上常聊。”竟像个一恋爱就黏黏糊糊的小伙子。 越活越回去。他想。 唐施又何尝不是。她满心满眼全是祁白严,祁白严是神,祁白严是天,祁白严是地。她爱着他,敬着他,都不知道怎么和他相处才好,怕一不留神,就可以看着他看一天,被人当傻瓜。 祁白严为她所做的这些细腻妥帖的改变,因为无比诚挚,而无比珍贵。 她上辈子应是一生修佛,所以这辈子修到祁白严。 “好。”唐施软软答道,“我们网上聊,祁先生。” 祁白严最喜欢听唐施叫他“祁先生”,小姑娘每次叫完脸都通红,带着无上的崇拜和娇怯。按理说祁白严功成名就许久,早就对此免疫,却偏偏就是这么奇怪,别人叫就是一个称谓,唐施叫就是亲昵特别。 看见有人过来提醒他时间,祁白严不自觉对着伦敦早上空旷的街道笑,柔声道:“那就这样。” 挂了电话,唐施捂住砰砰直跳的心,对自己说道:加油呀,唐施,不要让他失望。 唐施决定主动去找段主任说明情况。 段主任听了她的话后,沉默良久。 “你当时为什么想到这个论点?” 唐施完整地复述了当时的情况,并把观点形成的过程都说了,还提及大量的元曲原典。 段主任又沉默良久,道:“……这件事不是我信就能解决。我可以相信,院长可以相信,可是学校呢?国刊呢?□□呢?他们会信?” 唐施又有些想哭,忍住了,坚定道:“但我没有抄袭,这是没有证据的事实。我不会承认。” 段主任叹一口气:“我们也不想这样。这件事对学校的声誉也不是很好,院长很生气,校长也是,而且肯定会公事公办。如果你能找出证据证明清白,那是最好的。我也愿意能帮就帮。” 唐施咬唇,默了半晌道:“段主任,我能知道这件事是怎么出来的吗?” “是黄冀老先生写举报信举报的。”段主任说到这个,也是不知道怎么说,黄冀老先生是研究元曲方面的泰山北斗,一生刚正不阿,最是讨厌学术界的某些歪风邪气。他写举报信,怎么不可能被重视。 “黄冀老先生?” “对。”段主任道,“他在期刊上看到了这篇论文,又恰巧看过那个外国作者的,觉得二者相似之处太多,就把两篇文章找来对比,然后举报了你。” 是了,卡洛斯是黄冀老先生的门徒,黄冀老先生肯定看过卡洛斯的文章,说不定还给过意见。黄冀老先生一生醉心元曲研究,唐施的元曲论文发表在国家核心期刊上,被他注意到也不难。 多少的巧合,全被她遇上了。 “您有黄冀老先生的电话吗?” “有。”段主任看着她,“你要联系黄老吗?唐施,你的说辞只能让身边亲近的人相信,说给黄老听,黄老不会信的。” 唐施笑笑:“不能因为他不信,我不说。自己有了冤屈,自己都不解释,谁相信?解释代表我的态度。” 段主任把联系方式给了唐施。 唐施回到公寓,先做了一番自我平复,拨出电话—— “您好,我是黄冀,您是?” “您、您好。”唐施不自觉站起来,“黄老安康,您可能不认识我,我是c大中文系在任教师,研究元曲的,唐施……” “唐施?”那边重复了一遍。 “嗯,我在xx期刊上发表过一篇关于元曲研究的论文,名叫……” “嘟——嘟——嘟——” “喂?” ☆、第二二章 风雨虐花去,污泥溅鞋脏 黄老直接挂了她的电话,再打过去,就变成关机。唐施苦笑一下,黄老果真名不虚传,脾气大得很。 唐施半个小时打一次,半个小时打一次,期间有一次打通了,响了一声被挂断,之后打过去仍旧关机,唐施又继续。 黄冀老先生被气得不行!头一次气起自己搞不懂电子技术,连拉黑人都不知道怎么做!难道就这样一直关机? 唐施不知道自己打了多少次,眼看时间越来越晚,黄老可能要睡觉了,唐施正打算最后打一次,明天接着打,电话接通了—— “喂!” “深夜打扰,深感抱歉,我……” “别跟我辩解论文抄袭的事!是不是抄袭我很清楚!年纪轻轻不学好,还敢没脸没皮打电话?现在的小姑娘怎么这样!羞耻心有没有?” 唐施被骂得眼眶一红。 “有话快说!” 唐施咬牙,把眼泪憋回去,静了静,道:“我没有抄袭,如果可以,我希望能与尤科塞尔先生联系。” “你要他电话?” “如果不方便,邮箱也可以。” 黄老挂了电话,两分钟后,唐施收到一个电子邮箱和一个美国号码。 唐施给邮箱和电话发了同样的内容:“冒昧而唐突,但是如果可能,请您和我见一面。我是被指抄袭您论文的中国元曲研究人唐施。我没有入侵过您的电脑,根本不可能抄袭您的论文,我是清白的。” 唐施发送信息的时间是中国晚上八点半,刚好美国华盛顿时间是早上八点半,唐施从八点半等到十二点半,毫无回音。 唐施躺在床上,身心俱疲,然而毫无睡意。 这件事最后会如何收场,唐施不知道。她能确定自己不是抄的,但卡洛斯比她早发表又是不争的事实,难道是卡洛斯抄袭她的?但这又不可能,她不认识卡洛斯,卡洛斯也不认识她。 等等! 唐施一下子坐起来,头有些晕。 黄冀老先生、卡洛斯、x大…… x大! 褚陈也是x大的! 唐施打开电脑,搜索“秦兼黄冀”,果不其然,秦兼老先生虽退休,但是x大终生荣誉教授,现在在x市养老。黄冀老先生,是秦兼老先生的第一届学生,师门大徒。 而褚陈,是秦兼老先生的关门弟子。 学术界很小,小到这种地步,小得唐施害怕。 唐施觉得这不可能,但是她的论文确实发给褚陈看过。 她之前虽然想到过褚陈,在唐太太问她有没有可能论文资料泄露的时候。她从未往坏的方向想,所以回答的是没有,也没有提及褚陈。她有意把褚陈从这件事中排除开了,毕竟她能发表,褚陈帮了大忙,给意见、帮投稿、忙前忙后,总不能现在出了事,就把事情往人身上推吧?唐施做不来这样让人心寒的事。她愿意在发表前就把论文发给褚陈看,就表明了对他的信任。 更重要的是,褚陈是祁白严介绍的。她全然信任祁白严。 一个和祁白严私交甚好的人,祁白严愿意将其介绍给唐施托付终身的人,唐施不相信会是一个两面三刀的人。 可是这件事该怎么说呢? 唐施最清楚不过,她没有抄袭卡洛斯,剩下的就两种可能:一是卡洛斯抄袭她,两人无亲无故,唯一的联系就是褚陈,最大的可能就是褚陈将她的初稿泄露出去,卡洛斯先她一步发表;二是,他们都独立提出了这种论点。 各界都是有这样先例的,不过百年才出一次。如果真是这样,按这次事件相关人员的态度,唐施根本不可能翻盘。 最著名的,就是达尔文进化论中的自然选择理论。 达尔文独自研究进化论二十年,原本想死后才发表《物种起源》,然而在1858年,他收到一位名华莱士的论者的信,里面也独立提出了自然选择的观点。同年,二人将各自论文同时发表在林奈学会的学报上,以此昭告二人的相同与区别。 也就是说,同一个观点,同时被两个毫不相干人发现并发表了,构不成谁抄袭谁,这个观点,可以被两个人同时拥有,并二人合写声明,昭告学术界。 这也太巧了。唐施有些无力的想。 这种事情百年难遇,更何况卡洛斯并不一定愿意相信唐施的说辞,他只要死不愿意在观点声明上签字,唐施就毫无办法。 东想西想很久,唐施不知道几点睡的,做噩梦醒来,看看时间,已经是早上九点。起床的时候头晕恶心,唐施缓了一会儿,慢慢站起来,走了两步,恶心的感觉加剧,唐施冲到厕所吐了。 可昨天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吐出来的东西并不多。 唐施稍稍整理一下,开电脑查看邮件,卡洛斯没有回复。 另一边,一个身着青色休闲衫、年过半百的中年男人看到门开时,微微一笑,对里面的人说道:“您好,一大早打扰,深感抱歉。” 余总编叹了一口气,“不早,唐先生守了一晚上,敝人惶恐。” 唐先生似没听出话中讽刺,眼角皱纹平稳深沉,只是道:“劳您接见。” 余总编将人让进屋,两个人于茶几前坐下,余总编泡茶,将茶杯递过去,唐先生接过,不喝,放下,手脚微抖。 站了一夜,身体不受控制的出现一些生理反应。 余总编自是看到,心中微动,问道:“唐先生何事?” 唐先生微微颔首,“小女不才,今年六月在贵刊发表一篇元曲研究论文,今次被指抄袭外国学者卡洛斯·尤科塞尔的论文。关于此事,作为父亲,我有必要为小女的声名作一二解释。” 余总编知道他是为此事而来,之所以那样问,不过套话,听见开门见山的回答,也省了你来我往的寒暄话,道:“唐先生请讲。” 唐先生从公文包里拿出材料,将它分成五份依次摆好,然后递过去第一份,道:“这是小女的论文大纲,和最终发表的定稿有一些差异,在她删除的那部分里,有和尤科塞尔先生在论文中发表的第三处相似观点不同的走向。也就是说,在他们看似相同的论点背后,二人的思想倾向是有差别的。”唐先生依次将每份文件的红笔勾勒处指给他看,并看着他道,“您作为学术期刊的主编,想必很清楚这些行文脉络跟观点比起来,更能体现一个学者的思想。如果让这二人就他们论文中相同观点进行更为深刻详细的阐述,两个人将会呈现不同的内涵偏向。” 余总编将材料看了一遍。 两个人沉默良久。 “但这个并不能作为明面上的否定抄袭的证据。”余总编无奈道,“卡洛斯确实比您的女儿先发表这种论点。” “一个在中国,一个在美国,前二十六年完全不认识的两个人,您觉得有抄袭的可能吗?还是说您觉得我女儿会非法雇佣黑客入侵尤科塞尔先生的电脑,剽窃他的观点,并且晚他一步将论文发表在国家期刊上等着被人举报?她的抄袭动机是什么?又如何知道尤科塞尔先生有了新的发现?更重要的是——”唐先生目光深深,“发表前论文查重,因为学术系统故障晚更新两天,按照正规流程,当期的所有论文都该晚两天发行,但为了什么,六月刊如期发行了呢?” 余主编心里一凝。 唐先生继续道:“另外,中国系统没有导入,可是国外系统已经有了,你们忙着发行,为了保险起见,用国外系统查重一遍,该是不为过?但为什么没有查?这些算工作失误吗?一家国家核心期刊就是这样对待研究者的心血的?发表前就是这样审查的?我可以肯定的是我女儿绝不会抄袭,既然没有抄袭,却被逼到这样骑虎难下的地步,难道贵刊就没有一丝一毫的责任?贵刊就打算沉默下去,让一个无辜的学者背你们工作失误的黑锅?试问,这件事若是传出去,贵刊还能不能收到独创性强、质量上乘、学术性高的论文?” 二人对视。 半晌,余总编叹口气,“唐先生您也不用如此咄咄逼人。我们自然有我们的工作失误并且会因此受到相关处罚。但这件事,只有唐施证明了自己的清白,我们才可能尽力配合。您相信您女儿的清白,哪个父亲不信自己的女儿呢?可是,排除我们工作失误这些外部因素,最重要的是,这两篇论文,确实有抄袭……不,我们不说‘抄袭’,说观点相同的地方。您现在该找的,不该是我,我什么也做不了,因为这件事,上面已经明言表示我不许插手,只能等待上面通知,审稿人和相关副编辑、编辑也被如此要求。老实说,我们也十分希望您的女儿没有抄袭。” 一室沉默。 “如果我们能找到另一位当事人卡洛斯呢?”唐先生有些疲惫,“要不是他抄袭我女儿,要不是两个人都独立发现观点……” “这两种情况,我们都愿意承认。”余总编终是道,“失误由我们起,我们愿意负这一部分的责任。希望在事情拍砖定案前,您的女儿能够找到证据。” “打扰了。” “慢走。” ☆、第二三章 沉冤未昭雪,何人与卿亲 证据还没找到,学校的通知却下来了。 唐施浑身发冷。 她给卡洛斯发过邮件、发过短信、也打过电话,但是都没有联系上人。唐太太后来还是知道了褚陈,严肃要求唐施一定要联系他,唐施硬着头皮打电话,褚陈竟然不在服务区,前后打了三次,竟都是这种情况。 唐先生和唐太太不仅拜访了余总编,与此事相关的所有的人员都联系了,但没有任何用处。只是拖着罗院长晚两天下发通知。 但再晚,终归是要来的。 段主任说找不出不是抄袭的证据,拖时间是毫无意义的,要求唐施在处分书上签字。 唐施拒签。 “唐老师,你知道的,这个处分书你可以不签字,只要作出拒签声明,相关人员签了字,它依旧是有效的。” 唐施问:“相关人员?卡洛斯也会签吗?”毕竟这是另一位当事人。 “是的。处分书会传真给尤科塞尔先生,签字之后再传真回来。” 唐施头一次出离愤怒:“卡洛斯这是什么意思呢!他明明关注着这件事,却不听我一句解释,我要求两个人面谈,他却连回也不回,他这样避而不谈,就觉得我该平白受了这一遭?!” 不可理喻的人! “国外对于学术抄袭,容忍度是很低的……” “不分青红皂白,连对峙的机会也不给,这就是所谓的容忍度低吗?明明是强权!他何来的自信认为我必是抄他的?” 狂妄自负的人! 天哪,唐施气炸!眼前一阵阵发黑。 段主任叹了一口气,“你回去好好考虑考虑吧,今天之内你要是不签,拒签声明会写出来……” 唐施咬牙,眼泪落下来,“停职就停职吧,我是不会签的。” 说完转身就走。 唐施哭了一晚上。第二天处分通知下发全校,中文系论坛炸了。 “???黑人问号脸,你们看到公告栏上的那个通知了吗?怎么回事?” “卧槽!中文系女神竟然抄袭!你们看到了吗看到了吗看到了吗吗吗吗吗!!!” “痛心疾首!!!本来挺喜欢她的,结果想不到是这样的人,居然抄袭!一生黑,再也不想上她的课了!” “其实一开始就觉得此人只有脸能看,结果现在证明,果真只有脸能看,摊手抖屁股~” “上过她的课,觉得不错,但是抄袭这种事情不能忍,特别还是在中文系,文人的骨气都被这些恶人的人糟蹋完了!世风日下,生气!” “说真的,很难过她是这样的人。上过她的《诗经》导读,讲得很漂亮,我几度因为她想研究诗经,最后因为各种各样原因学了楚辞,现在想来,唏嘘不已。” “中文系这次丢脸丢大发了吧?c大百年清誉毁于一旦,手动再见,千古罪人!” “抄袭的东西还敢发去国家核心期刊上,唐某人脸也是大,听说抄的是一个外国学者的最新成果,丢脸丢出国界,中国人又要被黑了,微笑脸” “幸好停职查看了,不然明天还要去上她的元曲研究,想想都觉得面对不了。” “我有点儿不相信!讲真,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唐老师看着不像这样的人啊!” “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学校的处分通知都下来了,c大这么注重学风,会冤枉她?” “坐等颜狗洗白。” “不洗。” “不洗1” “看着首页上的帖子,宝宝觉得似乎少了什么——” “你们为什么不提祁男神?” “心疼我男神,居然和一个抄袭狗在一起???” “讲真,这是祁男神被黑得最惨的一次。” “你们说祁男神会不会帮唐老师洗白呀?现在只是停职查看,并没有立刻开除,会不会过两个月,风头过去了,唐老师就复职了?” “呵呵,我对这个看权看钱看脸的世界绝望了。” “哭,我还是不怎么相信我女神会抄袭,她真的很好啊,平时也最反对我们复制粘贴,会不会真的有什么内情?” “得脑残粉者得天下。” “可怕。” “你们有人看了两篇论文的嘛?比较了嘛?我们先去看了来再说嘛?话不要说得太满。” “哦豁,看过的人在此,不好意思,就是抄袭,微笑” ………… 论坛上的人你来我往,吵得不可开交。 祁白严早上六点起来,收到的就是凌晨两点人文学院内部关于处分唐施的通知。 管不了群里一片惊讶之声,甚至也不想知道唐施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什么都没讲,只是打开电脑,查阅到两篇论文,几番对比之后,静了静,给国内拨电话。 唐施手机关机。 祁白严皱眉,给段主任打电话。 段主任看到来电显示后头疼得很——不能不接,接了却知道会有□□烦。 半晌。 “喂,祁主任?” “唐老师的事情,学校太武断了。” “学校也是被逼无奈,唐老师的论文发表在那样重要的期刊上,看到的人太多了,又是黄老举报,上面的人盯得死紧……” “我们要复核。” 段主任苦着一张脸,无奈道:“……只是一道程序而已。若是有证据,唐老师早就申辩了。” “唐老师拒不签字,就表明并不认可这个结果。明显的冤屈,为什么不复核?”祁白严严厉了一点,“一个小姑娘,学术事业才刚刚起步,背上这样严重的抄袭事件,以后还怎么走下去?” 段主任不说话了。 “你们有你们的难处。”祁白严控制了一下情绪,尽量平静道,“但复核我是一定要申请的。她找不到证据,不代表我也找不到。抄袭的罪名太重了,她背不起。” 段主任叹息一声,松口道:“好吧。” 段主任把事情讲了一遍。 祁白严转身就给褚陈打电话。 褚陈不在服务区。 祁白严给褚陈家里打电话,从褚父口中知道褚陈去当文化志愿者,深入大山了,随行的还有x大另外两位老师。 祁白严又给x大认识的其他教授打电话,问到随行两个老师的电话,打过去无一不是不在服务区。随后,祁白严通过多方途径得到褚陈所在村子的唯一一部固定电话号码,打过去,褚陈正好在那个商店买东西。 “白严?”褚陈惊讶得很,随后心里一沉,“出什么事了?”祁白严不是一个非要联系他的人,然而现在居然在不知道他当志愿者的情况下辗转打到这个村子的电话上来,事情不小。 “唐施发给你的论文你给其他人看过没有?” “啊哈?”褚陈一脸莫名其妙,“唐老师?没有啊。” “你现在能回来吗?”祁白严不欲多说,“唐施被指抄袭卡洛斯的论文,其中有三个新论点观点相同。具体部分我已经发到你邮箱。” “嗯,好。”褚陈心里一凝——抄袭?唐老师?卡洛斯?这两个人怎么会撞在一起?!“从山里出来得有五个小时,我可能会先在镇上上网查看你的邮件,回到x市可能是深夜了。” “好。” 褚陈挂了电话,惊疑不定。唐施的论文他是第一个看的人,怎么会抄袭?卡洛斯什么时候又写了一篇论文?两个人毫无交集,怎么就扯在一起了? 褚陈带着一脑子的问号,马不停蹄往镇上赶。 一到有信号的地方,通讯系统通知就一条一条往外冒——他这才知道,唐施前前后后给他打了五六个电话。 完了完了!褚陈心急火燎上网查看相关信息。他是x大教授,自然没有内部通知,但是他和期刊编辑私交甚好,一个电话打过去,前因后果全部都知道了。 完了! 褚陈愧疚得很。唐施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居然在她处分下来之后才知道! 褚陈立马给唐施回电话,唐施却是关机。褚陈生怕小姑娘想不开,立马又给祁白严打电话—— “喂,白严!”褚陈急道,“唐老师在哪儿?为什么手机关机?不会出什么事罢?” 祁白严抿唇:“不会。”顿了顿道,“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独自静静更好。我现在在机场,马上登机,下了飞机再联系。” “好。” 褚陈将祁白严发过来的东西仔细看了,更是惊疑。竟真的有百分之七十的相同!唐施的人品褚陈是信得过的,学识也是深有体会,唐施断不会做这样的事,但他又对卡洛斯十分了解,身为黄老的得意门生,心性高傲得很,对自己更是要求严苛,卡洛斯也不是会抄袭的人。 那么这两篇论文,又是怎么一回事?! 褚陈一个电话,跨过太平洋,通到卡洛斯家里。 美国华盛顿时间七点半,卡洛斯正准备去上课,接到褚陈的电话,“hello?” “中国学者唐施……” “我不想谈她。”卡洛斯皱皱眉头,打断褚陈的话,“一个抄袭之后还死皮赖脸希望和我面谈的女人,学术界的耻辱。” “???”褚陈无语,怒道,“极度自负的人也是学术界的耻辱!” 卡洛斯大叫:“你打电话来就是为她骂我的吗?areyoucrazy?!” “等等,你是说唐老师联系过你,你没理她?” “嗯!”卡洛斯“哼”一声,“我为什么要理她?一个把我的观点剽窃走还写得像模像样的人,我没起诉她……” “卡洛斯。”褚陈平复了一下情绪,面无表情道,“黄老叫你来中国一趟,秦老的关门弟子决定见见你。” “really?”卡洛斯兴奋得大叫,“你们终于联系上他了吗?我找时间订机票!” ☆、第二四章 南风终有信,雁衔信归来 半个小时后,褚陈收到卡洛斯的短信:“我这边有一个课题马上收尾,可能得一个星期后才有时间去中国,到时见!” 褚陈皱眉,按卡洛斯的性子,课题不收尾的话,出了天大的事他也不会走。 褚陈只好给x市的秦老打电话。 “我明天想来看您,好吗?” “好呀好呀……”秦老眯眼笑,“你都好久没来看老头子啦!” 褚陈笑道:“哪有,我出发前才来看了您。” “记不得。”秦老气鼓鼓,“记不得。”半个月前的事情,谁记得? 越老越像小孩子。褚陈心里惦记着事情,不欲多说,只道:“那您早休息,我明早过来。” “好,路上注意安全。” “嗯,您早睡。” 褚陈订了回x市的机票。 这边,唐施因哭了一晚上,加上两三天的彻夜无眠,凌晨模模糊糊睡去,一觉睡到当天晚上七点,昏昏沉沉起来,才发现手机早就低电量关机。她充上电,开机,收到人事部的停职短信,也收到学校的处分通知,更收到无数不知名的短信,多是学生,骂她的有,求证的有,不相信的有,相信的也有。 唐施的通讯从未这般热闹过。 唐施打开电脑,邮箱的情况如一相同。 手机提示声依旧在响,唐施不打算全部都看。 先给父母解释了一下情况,报了平安;又给学校打了电话,说明情况并表示收到一切通知,最后滑动手机,选择性删除短信。 滑到一半时,手顿住了。 “不要怕,等我回来。” 唐施肿痛的眼睛又是一酸。 她现在能怕什么呢,处分已经下来了,拍砖定案。 她回一条短信——“嗯。” 唐施突然生出许多愧疚来。她现在被指抄袭,又被处分,祁白严远在国外什么都不清楚,也不知道看到通知是个什么心情,该是不好受吧?他对她含有许多期望,现在只能落空了。 他信她,唐施知道。 然而抄袭是事实了。 看到通讯系统通知,得知祁白严和褚陈前后都打过电话。 唐施给褚陈回电话。 “唐老师?” “是我。”声音哑得不行。 褚陈松了一口气,“我之前在山里做志愿者,没有信号,所以没接到你电话。你的事情白严已经告诉我了,白严正在回国的飞机上,我也正要回x市。”顿了顿道,“白严绝不相信你抄袭,在他回来之前,你先做好复核申请。” “该找的证据我都找了,没有的。”唐施苦涩道,“即便提交复核申请,最后结果依旧一样。” “不一样。”褚陈道,“我已经联系到卡洛斯,他一个星期后来中国,你有当面申诉的机会。” “……好。” 飞机十个小时后抵达西雅图塔克马国际机场,祁白严上了出租车,“u,please.” 卡洛斯下午来上课,在教室最后发现一个不可能在这里的人,不确定道:“白?” 祁白严走过去,两人握手。 “你怎么来美国了?” 祁白严不答,只是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课程?” “这个星期没有了。” “再好不过。”祁白严道,“我想邀请你去中国。” 卡洛斯摇摇头,“不,我有一个课题正在收尾阶段,现在走不了。” 上课铃响。 “你先上课,课后我们再聊。” “ok.” 课后。 祁白严不提去中国的事,而是另道:“我来美国,是因为新近翻译的一本佛经遇到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 祁白严看着他,“我收到美国友人的一封邮件,他向我推荐了美国著名学者新近出版的一本佛经校义,翻译得十分不错。” “你是来见他的吗?如果可以,带上我。” “若是可能,我是十分想见见他,可惜他并不接受我的拜访。” “为什么?”卡洛斯道,“你是中国著名的佛学家,他该也是十分想见你才对?” 祁白严摇摇头,“他不见我。” “怎么了?我可以帮忙吗?” “谢谢。”祁白严温和一笑,下一刻笑容淡去,直直问道,“你觉得我会抄袭吗?” 卡洛斯大惊:“怎么会!发生什么事了?!” “这位著名学者新出版的佛经校义和我新近整理出来的书有百分之五十的相同。我为此疑惑不解,想和他当面详谈,可是他拒见了。” “你的手稿有让人看见吗?有没有被盗稿的可能?他的出版社和责任编辑是谁?有没有可能认识中国这边和你相关的人?白,这是大事,你可以起诉他!” “我如何起诉?”祁白严道,“毕竟他的书已经出版了,而我的手稿还在进行第三次校对。” 卡洛斯沉默半晌,生气道:“白,只要是抄袭,就一定有破绽!我和你一起去见他,最近为什么这么多抄袭的事!” 祁白严看着他,“我现在找不到一点儿证据,见了面也只是被单方面羞辱。” “他为什么不见你?!”卡洛斯气得不行,“先出版就了不起吗!先出版就说明是他的成果吗!不可理喻!他为什么不见你?!” “是的。”祁白严严肃起来,反问道,“你为什么不见她?” “嗯?”卡洛斯顿住,和祁白严对视。 “中国的元曲研究者唐小姐,她事先并没有阅读过你的论文,并且在半年的时间里独立完成了她自己的论文,因为系统查重故障,没有及时和你的论文进行比较,发表出来后被黄老看见,进行举报,受到处分。她期间几次三番向你发邮件短信进行解释,邀你面谈。即便出于礼貌,尤科塞尔先生也应回应一下,可是为什么,直到这件事结束,尤科塞尔先生毫无消息?” 卡洛斯的脸色一下子严肃起来,“她不是抄袭我的,难道是我抄袭她的?”盯着祁白严道,“白,你侮辱我。” “不。”祁白严道,“我没有侮辱你的意思。我专程前来,只表明了一个态度,你该见见她。出于礼貌,出于公正。”祁白严也盯着他,“一个对元曲研究抱有极大热忱的年轻学者,不应该因为一起莫须有的抄袭事件毁了整个学术生涯,更不应该因为你的刚愎自用、狂妄自负受尽委屈。” “刚愎自用?狂妄自负?”这是他从祁白严口中听到过最不友善的字眼,有些咬牙切齿道,“可是,是我先发表的。” “先发表就了不起吗?先发表就说明是你的成果吗?”祁白严用他前一分钟才说过的话毫不留情反驳道,“不管谁抄袭谁,为了公正清白,尤科塞尔先生都不应该对此视而不见。当面对质,是对抄袭者最大的难堪,亦是对蒙冤者最大的尊重。” “我没有时间。”卡洛斯不耐烦道,“白,你回去吧,一个星期后我们再约时间。” 半晌沉默。 “据我所知,美国的学术论文审稿周期和中国相同,都为三个月。但我翻过你去年四月发表的论文和整年的访谈,你在某次访谈中谈到四月发表的那篇论文,说是在一月份临时起意有了论文灵感,也就是说不管完成时间是什么时候,你交付论文的时间都是少于三个月的。想来尤科塞尔先生和某几位编辑的私交是非常好的,审稿周期短一点也无关紧要。那么——”祁白严平静道,“不知道是只有去年四月份那份论文周期短了一些,还是尤科塞尔先生的论文都这样?” 卡洛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白?!” “我们常常以为自己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但没有人一辈子都在遵纪守法。”祁白严看着他道,“不是吗,尤科塞尔先生?” 下午五点,卡洛斯和祁白严一前一后上了西雅图飞北京的直航。 十二个小时后,中国时间八点,飞机准点降落,两人转机前往c市。在航班交接的休息时间里,两人选了飞机场附近的一家咖啡店稍作休憩。 “白。”卡洛斯在飞机上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忍到现在,已是极限,“不过一个普通学者而已,值得你大费周章的专程飞美国?”他没有忘记之前褚陈也试图向他提起这个叫唐施的学者,两个都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却都提到了她。 祁白严看了他一眼,平静道:“她是我们学院的老师。” “你信任她。” “一个学院的老师,也多有接触,自是了解她的为人。平白遭受冤屈,为何不帮她?” 卡洛斯不置可否。是否遭受冤屈还得另说,总归是他先发表的论文,怎么也不可能是他抄袭她的。 百无聊赖,卡洛斯连上店里的wifi,随手搜了搜有关唐施的信息,在看到唐施的照片时吹了一声口哨,“哇哦,中国美人。” 祁白严忙着将抄袭事件的相关信息整理出来,并不知道卡洛斯在搜索唐施,只当这个血气方刚的外国大个子在看美女图片。 两个人相安无事两个小时,到登机时间,祁白严合上电脑,对卡洛斯道:“走罢。” 眼一瞥,卡洛斯关的最后一个窗口正是唐施讲座的图片。 两个人四目相对。 ☆、第25章 有情饮水饱,君卿溺三千 祁白严并未说什么,卡洛斯却觉得此次见面祁白严变了不少,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只是刚四目相对的时候莫名觉得冷。 飞机凌晨两点抵达C市。卡洛斯于预订的酒店住下,祁白严打车回家。 祁白严已超过四十八小时未睡觉,回家后却并不觉得困,插U盘把明天要用的材料全部打印下来,又做了一些笔记,才沐浴睡去。 第二天一早,祁白严给唐施打电话。 “我回来了。” 唐施心一紧,小声“嗯”一声,“您在哪儿,我过来找您。” “申请复核了吗?” “嗯,申请了,申请表在罗院长那里。” “来人文学院办公大楼,我在罗院长办公室等你。” “好。” “不要怕。”祁白严轻声道,“施施。” 唐施脸通红,不自觉把手机更紧地贴近耳朵,“嗯,不怕。” 想到要去见祁白严,唐施连抄袭的事情都没空想,一路上怀揣着隐秘的欢喜,惴惴不安的去向办公大楼。 两个人在罗院长办公室见面,唐施进去的时候罗院长正好在复核书上签字,祁白严坐在一旁沙发上,一进去,两个人四目相对。唐施心慌地偏向一边,对罗院长道:“院长好。” 罗院长点点头,“字签好了。要做什么事尽早做,马上就是国庆长假,抓紧时间。” “嗯,好的。”唐施接过复核书,“我知道了。” 祁白严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来,走到唐施身边,也不管罗院长还在,径自牵了唐施的手,道:“先去找纪委办的人,再去找校长。” 出了门,唐施跟着祁白严走,看着祁白严面上明显的疲惫之色,道:“这些我自己做就可以了。” 祁白严不语。 唐施只好和他一起。 这些她当然可以自己做,不过什么时候能下来就得另说了。 祁白严直接找的纪委主任,两个人寒暄几句,便盖了章签了字;之后去找校长,看到进来的先是唐施,余怒未消,正要说什么,祁白严进来了,校长一愣,“你怎么来了?” “唐老师抄袭一事我听说了,不怎么相信,跟着过来复核。” “哦。”校长每天日理万机,并不曾听说两人的事,闻言心下奇怪,面上却不表,只是道,“复核得有证据,没有证据,复核了结果也不会变。你劝唐老师想清楚。” 祁白严颔首,“是我叫唐老师复核的。卡洛斯来中国了,明天找个时间安排一次二人对述。两边都会准备好材料,劳校长安排。” 校长接过复核书,有些惊讶于祁白严对此事的上心,看了唐施一眼,“卡洛斯什么时候来的中国?” “今天凌晨。” 校长心下一转,直接问道:“谁请来的?” 祁白严看着他,“我。” 校长签字的笔划出长长一截,抬眼看着他道:“祁主任对这次的事件挺上心呐?” 祁白严抿唇,道:“事关C大百年清誉,我看校长倒是不怎么上心。” 校长面色一赫,在这件事上不想多说,被讽刺了也不在意,把复核书给唐施:“可以了。” 二人走出校长办公室。 唐施刚才就在当场,听了祁白严和校长的对话,内心有些许疑问,看着祁白严欲言又止,祁白严似是知道她想问什么,道:“以后慢慢给你讲C大的事。学校虽被称为象牙塔,看似简单平静,但只要有权力的地方就有争斗,学校也避免不了。这些事情我不避你,以后你在学校和人相处也多一些度量。” 唐施便不问。 原本以为今天上午得耗在签字上面,不曾想竟出奇的顺利,前后不过一个小时。唐施看着二人牵在一起的手,脸虽略红,心跳虽略快,心里却是安心至极,是这几天都不可能出现的安心。这个人回到她身边,唐施甚至觉得最后能不能洗刷冤屈都不重要了。 她真是没救。 悄悄搓搓红兮兮的脸,唐施心情明媚起来。 不过两分钟后,明媚的心情就变得惨兮兮了。 祁白严将她带到哲学系主任办公室,关了门,坐到桌后,看着她道:“唐施,我们谈谈。”是长辈对晚辈的那种语气,虽语调平静,却风雨欲来,不怒自威。 唐施规规矩矩坐好,对祁白严的敬畏之心一下子达到顶峰,连偷瞟也不敢,低着头,像是等着老师教训的学生。 “出事了为什么不对我讲?” 唐施桌下的手指搅在一起,“您在国外参加研讨会,我怕您分心。” “如果我全程不知道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唐施想了想,咬唇道:“……就、就这样吧。总归有其他出路。” “不承认抄袭但是也不反抗?等着停职,然后不在大学教书,找一些其他事情做?” 祁白严猜得分毫不差。 “嗯。”唐施抬头看了祁白严一眼,发现祁白严沉沉看着她,低下头去,解释道,“我找不出证据了,这个抄袭罪名是翻不了了。但我不会承认。研究元曲是我的事情,其实也不是非要别人怎样喜欢,我随便找一个工作,工作之余,总还有时间研究元曲的。能当大学老师和学者,是最好的;当不了,也没多大事。” 纯净如稚子,世事天真。既是唐施的好,也是唐施的坏。唐父唐母将她养得太好,不爱争,不恶人,坚韧而柔软,古典而娴静,这样的唐施,只能待在学校里。 但学校也不是那么好待的。 祁白严听完解释不做评,问道:“为什么找不出证据?” “卡洛斯不见我,褚陈联系不上,出版方也不接电话……” “唐施。”祁白严打断她,“这是他们的事情,不是你的事情。” 唐施惴惴地看着他。 “卡洛斯不见你,不接电话不看短信不回邮件,他都可以这样做,因为这件事不是他的事情,是你的事情。在他这样做的时候,你下一步该做的,是立刻办理手续去美国见他。” “褚陈联系不上的时候,你应该去X大官网,找到中文系的联系电话,打给他们,在职老师的去向学校一定知道。除此之外,你有很多种方法可以找到他,但你只是打了电话。” “最重要的一点——”祁白严道,“你不应该想当然的认为卡洛斯论文的送审时间一定比你早,而让判定书上写的抄袭证据是卡洛斯的论文比你早发表一个星期。” 唐施被驳得说不出话来。 办公室里一片沉默。 半晌,祁白严换了更为平和的语气:“这种事你头一次遇到,自然会有诸多不知道。我说这些,虽责备,亦是想让你印象深刻些,往后遇到更难的事,可以更好面对。” 唐施难过的点点头。 这是祁白严头一次用这么严厉的语气同她讲话,唐施难过得快要掉眼泪了。但祁白严的话唐施每一句都听在心里,收获良多。 等唐施终于缓过劲儿来不想哭的时候,她轻声道:“我这次很多都做的不好,虽然看着在奔波劳累,实则什么都没做到点上。想来内心里应该是一直在找退路,早就对自己没了信心。要不是您,我可能连复核也不会申请。以后不会了,您不要生气。” 祁白严点点头,“你能明白就好。” “嗯,我明白的。”唐施冲他一笑,内心满满都是感激。 “那好,我们现在说另一件事。”祁白严看着她的笑容,恍了一下神。 “什、什么事?”唐施一下子又紧张起来。她还做过什么需要被教训的事吗?什么事?什么事?内心慌作一团。 “谈恋爱的事。” 唐施瞪着他,更是慌张。恋、恋爱怎么了?她和祁白严吗? “现在我以男朋友的身份问你,研讨会重要还是你重要?”祁白严看着她道,“你出了事,不想告诉祁主任,怕他分心,但祁主任也是你男朋友,你也不告诉你男朋友吗?” 唐施的脸一下子爆红。就是因为祁主任是男朋友,所以才怕他分心呀;祁主任要是不是她男朋友,为什么要怕他分心?唐施心里有一小群反抗因子不服气得很,却抵不过大部队因子全都被祁白严的问句“研讨会重要还是你重要”羞红了脸。 在别人嘴里或许这是一个反问句,但在祁白严嘴里就是一个疑问句,冲着唐施来的,非要唐施回答不可的疑问句。 “所以,研讨会重要还是你重要?”祁白严又问了一遍。 唐施心里又羞又恼——又来了,祁白严在这方面的问句常常让她十分羞耻,不知道怎么回答好。 不想回答“研讨会重要”,又不能恬不知耻说自己重要,羞死个人! 祁白严起身,走到她旁边,两个人眼光触在一起,祁白严认真看着她,唐施撇开脸去,声音细若蚊蝇:“……我重要。”话一出口整个人快要烧起来了。 祁白严笑了一下,亲亲她额头,“知道你重要就好。” 唐施心里冒出许多幸福泡泡。 “还有一个问题。” “您说。” “为什么到现在都对我用敬称?”祁白严道,“你是把我当长辈还是男朋友?” 唐施回答不出来。 诚然,祁白严现在是她男朋友。但她又把他当做神祇来敬畏他。一边爱慕着,一边崇敬着。她做不来对他“你”来“你”去,好像这样就是不敬的。 “或者,我很老?” “不不不——”唐施急忙否定,“您不老!” 沉默。 不自觉间唐施又用了敬语。 半晌。 “以后不要对我用敬语。” 唐施犹豫片刻,点点头,“……好。” “好了,现在最后一个问题。” 唐施切切看着他。 “男朋友出差回来后,女朋友该做什么?” 两个人四目相对。 半晌。 唐施蹭过去,红红的脸埋进祁白严怀里,伸手环腰,声音又娇又软,“辛苦了,祁先生。” 祁白严抱住她,心都要化了。 ☆、第26章 昭雪会有日,暖阳摧坚冰 两个人在办公室腻歪一上午,吃了午饭,将带来的材料整理好。 唐施看着褚陈发过来的邮件证明,有些忐忑的问:“尤科塞尔先生真的比我晚送审吗?” “不可能比你发给褚陈的时间早。”祁白严道,“你若稍微有一点警惕意识,就不该把完整稿发给褚陈。” 唐施有些心虚的低头。 “但也好在你把完整稿发给过褚陈,不然这件事没这么多胜算。” 唐施看着自己的论文,喃喃:“所以是卡洛斯抄了我的吗?” 祁白严看着她,“你觉得呢?” “我、我不知道。”唐施想了想,“他该是没有途径抄我的,褚陈也说了,在帮我修改论文的时候,并没有和卡洛斯联系。” “褚陈说谎了呢?” 唐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们同属一门。黄老是秦老的大弟子,卡洛斯是黄老的得意门生,褚陈是秦老的关门弟子,两个人又私交甚好。不管是为了师门清誉,还是个人情感,褚陈都有帮卡洛斯说谎的理由。” “可是,可是……”唐施有些无措地看着他,“褚陈已经把邮件证明发给我了。如果他想帮卡洛斯,完全不用这样。” “如果他两方都想帮呢?” 唐施不说话了。 默了半晌,唐施小声道:“我觉得、我觉得卡洛斯不像会抄袭的人……” 祁白严笑了笑,“所以呢?你现在是在相信对手?” 唐施再次沉默。 唐施太软了。即便拿着死铁的证据,也说不过卡洛斯。 “不管你现在怎么想,明天抱着‘一定是卡洛斯抄袭我’的气势陈述,好吗?” 唐施点点头。 第二天双方进行当面对质。 昨天祁白严对唐施集训了一下午,效果还是有的。 两个人先是各自陈述了论文的核心观点和相同观点的不同理解,你来我往,互不相让;之后卡洛斯举证出自己论文发表的时间,唐施把相关证明投影出来,表明自己论文发表前查重系统出现故障,对卡洛斯论文的发表并不知情;卡洛斯将国外系统的录入时间报出来,表示只要想,中国这边是可以看到他的论文的,并不能将这个作为否定抄袭的证据。 “如果可以,尤科塞尔先生——”唐施道,“我想知道您论文送审的时间,或者,是您将您的此篇成果最先告知他人并有确实证据的时间。” 卡洛斯略带轻蔑的看了台下一眼,正是朝祁白严的方向。“Well,我不知道是否有人告知了您错误的一些信息,以至于让您错误地认为我的送审时间比您晚。”卡洛斯把最早的时间证明发出来,虽然没有满三个月,但是他只是晚了五天而已。他比唐施早发表一个星期,早两天送审,也够了。 “这是您所确定的最早时间吗?” “是的。” 唐施抿唇,将自己发给褚陈的邮件时间和褚陈收到邮件的时间证明一起拿出来,还有完整的初稿,里面的内容较最终发表稿多了近三千字,发表稿里被指抄袭的内容,初稿里都有,除个别的表述语句有所不同外,大观点完全相同。 红框标出,一目了然。 “我曾对褚大教授讲述过相关论点,因褚大教授也十分感兴趣,我在发表前将初稿发给褚教授,拜求建议。这是我们邮件往来的时间。您的送审时间是三月末,我二月末就发给褚教授了。更早一点,二月中旬我也发过这篇论文的大纲给褚教授。所以——”唐施看着他,“我并没有抄袭您的论文,整篇论文的观点都是我一个人独立提出的。” 卡洛斯震惊的看着她,“不可能!” “这是事实。”她有物证,也有人证。 “但我的论文也是我独立完成的,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卡洛斯歇斯底里起来,“我不会抄袭你,你在侮辱我的人格!” “您拿出证据来。”唐施经过这些天,刚上台的时候还很紧张,现在越来越平静。 “有很多证据。卡洛斯盯着她,“我的诸多想法都和家师讨论过,褚大教授和家师同属一门,皆为秦老弟子,或许二人在交谈时说过这个话题,褚教授又恰巧和您讲过……” “尤科塞尔先生。”唐施头一次打断人的话,“这不是证据。您所说的这一切,都是猜想。您要是这么想,我是否也可以认为,您在某种情况下看到了我发给褚教授的邮件,从而写了这篇论文?” “你胡说!” “您也在胡说。”唐施看着他。 “我的论文是我自己写的!我没有抄袭你!” “但现在的时间证据是,我比您更早。” 卡洛斯摔门而去。 下午的时候,祁白严和唐施呆在一起,卡洛斯私下里来找唐施。 “好吧,我同意写否定声明,愿意和你共同享有相关论点的使用阐释权。” 唐施看向祁白严,祁白严看着他,“可我们不愿意。” “白?!” “唐老师有比你更早的时间证据,我们要指认你抄袭。” “可我没有抄袭!” “拿出证据。”祁白严不欲多说,“我们只看证据。” 卡洛斯再次摔门而去。 唐施蹭过去,小声道:“……卡洛斯或许并没有抄袭,我也只想摘掉‘抄袭’这顶帽子,能写否定声明已经很好了。” “我知道。” 唐施看着他。 祁白严却并不说了。唐施想不到的,他想就好。 “今日天气不错,我们去风花雪月喝茶?” “嗯?”话题转得也太快了点儿。 祁白严笑着看她,“去吗?” “……嗯。”唐施脸又红了。 两个人穿过校园去取车,正是上课时间,整座校园安静得很,两个人慢慢地走,银杏叶子踩得稀碎。 在等祁白严开车出来的两三分钟里,唐施有些不确定的想:两个人去喝茶,是不是就算约会了? 又不禁忐忑,一张桌子那么近的距离,就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该说什么好?她平常就动不动脸红,今天怕是要一红到底了。 唐施,你可争点儿气!她在心里小声道。 两个人到了那里,茶馆老板似是和祁白严很熟了,径自将两人引向二楼,对祁白严道:“好久没来,今天一来就给我大惊喜。”眼神瞟向唐施。 祁白严不否认,“这阵子事情多,实在没时间喝茶。” “忙着恋爱?” 祁白严倒是镇定,一边的唐施却一下子红了脸。 两个人坐下。 唐施燥得不行,祁白严见了,道:“您别看她,小姑娘害羞。” 老板便不看,盯着祁白严笑道:“小姑娘害羞,那就看你,你可害羞?” 祁白严眼神闪了一下,没说话。 老板哈哈大笑,有趣,有趣。祁白严也有这一面。 笑够了问道:“还是来普洱?” 祁白严摇摇头,将茶单给唐施,“你看看。” 唐施不是很懂各类茶的区别,看着也就名字不同,将茶单放下,对祁白严道:“祁先生点吧,我都可以。” “那就昆仑雪菊,加一碟冬蜜。” 唐施一听就知道祁白严在将就她,忙道:“要不还是普洱吧?” “不了。”祁白严向老板示意,老板出去了,他看着她,“普洱对你来说苦了些。”唐施不爱有苦味的东西,祁白严早就瞧出来了。 茶端上来,祁白严倒好,放凉一阵,在其中一杯里放了两勺蜂蜜,递给唐施。唐施忍不住一直看他,边喝茶边看他。 她竟然在和祁白严约会。 心飘荡荡的,落不到实处。 定力再好的一个人,也受不住唐施清澈透亮的眼睛一直盯着看,偏偏祁白严一看过去,小姑娘就快速地移开,认认真真喝茶。 祁白严实在不知道自己这张老脸有什么可看,但又对唐施爱慕的眼神受用得很。 两个人竟这样静了有一盏茶的功夫。 唐施突然想起祁白严的佛经翻译工作,问道:“第一本翻译要出了吗?” “嗯。”祁白严道,“已经在设计排版,年底该能出的。” 唐施很高兴,“那剩下的呢?” “在准备。”定定看着唐施,“还是要找一个协助教师。” 唐施心重重跳了一下,小声道:“我可以吗?” “嗯,可以。”祁白严不自觉放轻了声音,“你能来再好不过。” 唐施高兴的笑。 唐施在祁白严面前笑得少,放不开,常常害羞,所以每次看唐施笑,祁白严都有被小箭射中的感觉。这种感觉陌生却不坏。 祁白严看着她,问道:“喜欢什么?” “嗯?”唐施不明所以。 “想让你高兴。” 唐施红脸,“已经很高兴了。” “想让你更高兴。”高兴得可以笑起来那种。 唐施见祁白严认真看着自己,知道非得说什么不可,想了想道:“元曲孤本。” 祁白严点头,“还有呢?” “花。”女孩子很少有不爱花的。唐施问祁白严:“祁先生喜欢什么?” 祁白严喝了一口茶,默默看着她。 唐施切切看回去,等着回答,心里想着不管他回答什么,尽自己所能一定送给他。 祁白严有些受不住了,到口的话被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神看着一看就没了,心里只剩下一个字——“你。” 美色误国。祁白严内心一叹,枉你学了半辈子佛。 唐施不出意外红了脸,小声而无力,“作弊呀。” 祁先生真的没谈过恋爱吗?她要被撩成灰了。 ☆、第二七章 浮生半日闲,君卿醉秋烟 唐施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单方面总被祁白严撩,大着胆子道:“你不要撩我。” “什么是‘撩’?” “就是‘撩拨’的意思,勾引人。” 祁白严笑了,“怎么就是勾引了?” 唐施被祁白严笑得一呆,道:“你笑就是撩人。” 祁白严看着她,“你笑也在撩我。” 你、你、你!唐施受不了地揉揉脸,小声叫道:“祁先生,我们讲佛吧,静一静。” 祁白严偏头看她,“没有用。” 唐施疑惑地看着他。 “我试过了。” 唐施快要晕过去了,天呀,谁来给她降降温。 祁白严心情愉悦得很,笑着道:“为何总这么容易脸红?” “因为你总撩我。”唐施小声嘀咕。 祁白严自是听到了,道:“我说的话都是出自真心。” “知道啦知道啦。”唐施红着脸,不想他再说。 “如果一定要说在撩人,那我该是出自真心的在撩你。” 唐施气鼓鼓,瞪着人的目光水而软:“祁老师你得寸进尺。” 祁白严惊讶:“这个都算得寸进尺?” “算。”唐施控诉他,“一切表达喜欢的意思都不许说。” 祁白严目光深深看着她,“可是不行。” 唐施心噗通噗通跳,闭眼——这个陌生的祁白严! 祁白严笑笑:“这个才是‘撩’?” 唐施不想和他讲话了。 等唐施过了好一会儿才把目光调回到祁白严身上时,发现祁白严竟一直看着她,脸又是一红,小声道:“不许看。” “你不看我,我就不看你。” 唐施瞥过目光,盯着水中沉浮的雪菊看,看了一会儿偷瞟了一眼,发现祁白严还是在看她,“不是说不看了吗?” 祁白严笑,“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你看了我,自然我也能看你。” 说不赢他。 唐施拿过茶单,立起来把自己挡住。静一静,祁白严的目光好撩人,真的会燃起来的。 半晌,一只手碰到她的,拿茶单的手紧张地缩缩,茶单啪嗒一声掉回桌上。 两个人四目相对。 茶房里一瞬间充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 祁白严的目光有些深沉,唐施的手指扣着杯沿,像是要把它握碎了。 余光里看见祁白严起身走过来了,唐施扣杯沿的手指扣得更紧,扣得指节泛白。 一只手伸到她面前,“起来。”唐施把手放进去,两个人牵在一起,“从这里朝南的窗子往外看,能看见法定寺,是整个风花雪月风景最好的。” 唐施和他并排着,朝外看,风景很漂亮,不知怎的突然想到贺明月,这个时候她一定会说:“都这样了你居然叫我看风景?”情不自禁“噗哧”一笑。 祁白严侧过脸看着她,“笑什么?” 唐施头脑一热,就把刚想的说了,原本是想再缓和一点暧昧的气氛,话一出口,气氛更不对了。 唐施呐呐,不敢看祁白严眼睛,飘忽着道:“……我、我没什么意思,就是突然想到贺、贺老师了……” 下一瞬间就被祁白严抱住了,再下一瞬间两唇相触,祁白严的呼吸和她的缠在一起,唐施颤巍巍回抱住他,心里一片水光潋滟。 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仿佛半秒钟那么短,祁白严微微撤开,唐施害羞的埋头,眼睛紧闭。 怎么办,不行了,和祁白严谈恋爱太考验心理承受能力了,她心跳得好累。 祁白严抱着她,心情十分不错,知她害羞慌张,也不勉强,道:“今天就很好。” “嗯?”唐施靠在他怀里,小声疑惑。 “你平日里面对我时,过于紧张了些。”祁白严都看在眼里,“总是很小心翼翼。”从来不拒绝,不异议,想来也是一种不安的表现。 “其实不必这样。”祁白严道,“你不必处处顾及我,和你呆在一起,我总是好的。我是男人,又比你年长,你怎样都没关系,我总归能顾好你。” 唐施蹭了蹭他,不说话。心里却说:我也是呀。和你呆在一起,我怎样都是好的。 偷得浮生半日闲。 下午一晃而过,两个人出了风花雪月,走在青石路上。街两边都是一些休闲吧,各具格调。 有一家咖啡店门口是一个很大的露天阳台,三三两两的人坐在一起,旁边放着露天电影。唐施和祁白严经过的时候,昏黄幕布上是一对情侣在雨中接吻,背景音乐缠绵而具情调,很美。 唐施不敢多看,也不敢去看祁白严的表情。 走出好远,唐施偷看祁白严,发现祁白严若有所思。 两个人一路无话。 把唐施送回公寓,祁白严道:“抄袭这件事你能做的部分已经完成了,剩下的就是我和段主任的事了。” “我能重新回学校上课吗?” “大概十月中旬。” 唐施目光一闪。不可能这么快的。 “过两天就是十一长假,放假期间这件事是不能解决的了,只能等假后。” 唐施自是知道。 “不要担心。” 唐施点点头。 回到公寓里,唐施收到贺明月的跨国邮件。贺明月上完星期二的课就放国庆假了,前后十二天的假,毅然决定出国游,选定的国家是日本。 看到贺明月发过来的邮件,唐施恍然大悟小妮子为何要去日本。 “不用谢,等老司机回来带你飞。”配着五六张图片,全是□□碟子,污得没眼看,唐施赶紧关掉。 这边,祁白严到了家,前脚进门,后脚就接到褚陈电话。 “明天我该是能来c市,之前去看了老师,顺便把唐施介绍了一下,秦老现在是没精力收弟子了,不过倒是能介绍一些人给唐施认识。” 祁白严“嗯”了一声,正犹豫间又听到褚陈说:“今天的陈述也有人告诉我了。卡洛斯该不是抄的唐施的,但听说你要……白严,你是怎么想的?” 两个人都心照不宣,知道唐施只能和卡洛斯写共同声明,反指正抄袭是不可能的。在学术界能够开这样的对质会,是对思想的尊重。但在法律面前,法律保护的是作品,不是思想。唐施的论文未发表,只是发给非出版方看了,只能证明自己非抄袭,却不能指证卡洛斯抄袭她。未发表的东西是不在法律的管辖范围之内的。 “我没有打算反指正。” “那?” “唐施的名誉已经受损,我希望能最大化的降低这件事对她的影响。” 褚陈心中转转,明白了几分,道:“秦老那里好说,他人老了,飞过来不怎么现实,但是写一篇文章倒是可以。至于黄老……”褚陈笑笑,“卡洛斯嫌丢脸,该不会去说,那我就越俎代庖吧。” “不。”祁白严道,“你不去。你和唐施相熟,去黄老面前说这个,对你对她都不算好。” “可我不去说,卡洛斯不去说,黄老怎么知道?” “总归会知道的。” 打狗看主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放之四海皆准,总归会有人在事情发展到不可挽回之前告知黄老。 褚陈打算挂电话,“好吧,我明天过来,回见。” “等等。” “嗯?” 祁白严犹豫半晌还是说了:“你觉得我约唐老师去喝茶怎么样?” “喝茶?!”褚陈大跌眼镜,有人恋爱请女朋友去茶馆喝茶?“你俩现在是恋爱,不是养老。” 祁白严面无表情。 “千万别!”褚陈极力阻止,“喝咖啡喝奶茶都好,喝什么茶?!火锅店都比喝茶好!” 可是他已经做了。 “嗯。”祁白严并不打算把失误说出来让友人嘲笑,问了一个他更想知道的事,“接吻要伸舌头吗?” 褚陈:“!!!”谁来扶一下我。 今天的露天电影,祁白严看到了。内心极度震惊。 褚陈回想了一下祁白严的前半生——佛。读书、学佛、教书,一点儿额外爱好也无,感情方面纯得像白纸。 能知道接吻大概是人的本能吧,至于舌吻什么的,那是高阶技术了。 褚陈默了半晌,这种事情不能口述,怪异而难为情,硬着头皮道:“白严,这种事情,多看两部电影就能明白了。” “什么电影?”祁白严转身坐在电脑前,打开网页。 褚陈:“……”爱情动作片?妖精打架? 最后,褚陈深吸两口气,道:“.” 半晌,祁白严看着网页,表情复杂:“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部分搜索结果未予显示。” 褚陈:“……你翻墙。”大概留了一些时间给祁白严翻墙,褚陈道,“好了好了,反正就是那些,你自己看。” “啪嗒”挂了电话,真是落荒而逃。 新世界的大门一扇一扇打开,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祁白严头一次失眠了。 第二天祁白严接机,两个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褚陈笑道:“和你做了这么多年好友,今日才觉得你真实了一些。” 祁白严不说话。 见面了反而没电话里那般尴尬,褚陈好奇道:“如何?” “什么如何?” “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 “欸。”褚陈叹了一声,“男人在这方面多多少少都有些收藏……” 祁白严看着他,褚陈笑眯眯。 周国平先生说:人,是神性和兽性相互作用的产物。 “共享。” 显然,此刻,兽性战胜了神性。 ☆、第二八章 小别相似意,笑阴差阳错 唐施的抄袭罪名洗刷了,相关文件正一层一层往上递,文件压在校长那里,“好心人”无意间在黄老面前提了一嘴,黄老讶然:“什么意思?之前说抄袭的不是抄袭的?” “该是的。听说卡洛斯来了中国,两个人还当面对质,c大的唐老师反指证了。” 黄老一回家就给卡洛斯打电话,卡洛斯只好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黄老默了半晌,叹气一声,“这件事总归我也是有错,哪能想到会有这么多巧合,倒是污了好人。” 卡洛斯不说话,也知道祁白严最近对他闭门谢客该是因为此事,和他当初对待唐施的方式如出一辙。 挂了卡洛斯电话,下一个电话就打到c大校长办公室,两个人一番寒暄。 黄老道:“最近贵校的抄袭事件耳闻颇多,唐老师是我举报的,现在证明她不是,我是不是该写一封道歉信?” 校长心中一动,笑道:“黄老之坦荡,着实令人惊讶。” “哪里。”黄老跟着笑道,“错就是错了,对也就是对,我做错了事,自然该道歉。” “这件事我不知道唐老师的意思,唐老师因抄袭的事终日奔波劳累,病了一大场,现在在家养病,不怎么见外人,所有的事托给学校的祁主任管,黄老可以联系他看看。” 黄老和祁白严见过几次,也有联系方式,当下就不再说,讲了两件其他事,方挂电话。 黄老给祁白严打电话,说出来意,祁白严道:“唐老师发表论文的那家期刊因为工作失误的关系,致使唐老师遭此无妄之灾,对唐老师歉意得很,决定也要写一篇道歉书,他们本打算等唐老师这边的事确定下来后,和否定声明一起发表。黄老既然要写,不知道可不可以也就顺便发在一起?” 这便是要在全国同仁面前丢脸了。 但举报信是他写的,现在冤枉了人家,也该这样。 “可以的。”黄老道,“只是听说唐老师还要反指证尤科塞尔先生?也不知这件事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是,如果反指证的话,事情可能还要过几个月才能结束下来。唐老师忙着回学校上课,正在打算撤销申请。”顿了顿道,“这件事后期大部分是我在管,唐老师并不怎么相信尤科塞尔先生会抄袭,不过尊重我的意见。” 这便是好处都是唐施的,坏处他的了。 黄老听出来了,也不说破,只是笑道:“如此便多谢了。” “哪里的话。” 十一长假来临,办公人员按例放假,此事自然搁置下来。唐先生因为站了一夜,寒气入体,关节炎犯了,疼得走不动路,唐施决定国庆假回去看看。 回到家,唐太太心有余悸:“幸好这件事有了反转,我和你爸爸快要吓死!” 唐施连忙安慰,唐太太却越想越伤心,“我和你爸爸只是普通的中学老师,这种事情什么忙也帮不上,要是反转不过来,你可怎么办!” “妈,这不是好起来了嘛。”赶紧给唐太太擦眼泪。 唐太太抽噎一会儿,眼泪渐渐止住,“话说回来,祁主任在这件事上帮了大忙,无亲无故能帮你至此,该好好感谢的。” 唐施有一瞬间面色不自然,含混道:“嗯、嗯。” “国庆回去后总该请人家吃顿饭的。”唐太太道,“也该送一份答谢礼物。” “妈——”唐施有些受不住了,“这些您就别管了。我会请的,也会送的。” “知道就行。” 晚饭过后,唐施和祁白严打电话。 “唐先生的腿怎么样了?” “老毛病了。今天揉了一下午,好些了。”又道,“伦敦天冷,你穿厚一些。”祁白严当时是临时回国,事情办完,又立马飞去了英国。 “嗯。” 两个人腻在一起,说些日常琐碎。唐太太在客厅看唐施打了一会儿电话了,漫不经心道:“和谁打电话?过来吃橘子。” 唐施舍不得挂电话,在阳台边上磨磨蹭蹭,“你什么时候回国呀?” “九号到。” 唐施有些失落:“好久呀。”国庆假完了之后还要一天。 祁白严什么都没说,半晌,那边竟然挂了电话,下一刻,就变成视频通话。 唐施赶紧捂住手机,也管不得唐太太看过来的视线,钻回了卧室。 把手机放在支架上,戴上耳机,唐施脸发热。 “为什么拿这么远?” “显脸小。”唐施冲他一笑。 小姑娘总归是爱美的,何况是在心上人面前。 祁白严因而发笑,看着手机里小小的一张脸,道:“但我看不清了。” 唐施凑近了一点,问他:“这样呢?” 祁白严道:“像我一样近。” 唐施鼓鼓嘴,“不行呀,太近了,不好看。” 下一瞬间镜头晃动,手机里的祁白严一下子没了身影,过了一会儿,镜头静止,祁白严坐在远处的沙发上,声音模模糊糊传来:“这样该是不近了。” 唐施被逗笑,朝着手机里一小点的人说:“你怎么这样!” 祁白严的脑袋似是动了动,声音远远的,“显脸小。” 唐施哈哈大笑,“我都看不到你了。” 小姑娘的笑声脆脆的,娇娇的,软软的,祁白严满意得很,重新凑近了,盯着笑吟吟的唐施看,“什么时候当着面笑一次。” 唐施脸又红了,笑容收了些,道:“我又不能控制。” 祁白严点点头,“不笑也好。”笑了他就该控制不住了的影响实在深远持久。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唐施看时间,知道祁白严下午还有会议,便道:“一点了,要不要午睡?” 此时中国时间也已经晚九点,祁白严便道:“好,回聊。” 唐施心满意足从房间里出来,唐太太觑着她。 唐施坐过去,剥橘子吃。吃了两三瓣,被唐太太的目光看得毛毛的,道:“我给爸爸拿些。” “早就拿上去了。” “爸爸喜欢橘子,多拿些。” 唐太太似笑非笑。 唐施落荒而逃。 唐先生见女儿上来,笑道:“你妈妈又说你了?” 唐施蹭过去,给唐先生剥橘子。 知女莫若父母,唐施上来,既不告状,也不委屈,想来唐太太的某些行为的确戳中了她,自己理亏,故而不言。又看唐施回来后种种行为神态,唐先生单刀直入:“谈恋爱了?” 唐施和唐先生对视一眼,唐先生心里明了,唐施却嘴硬道:“没有的事。” 唐先生并不戳破,只是道:“保护好自己。”一句话惊得唐施橘子都拿不稳,看着唐先生结巴道:“爸、爸爸,您在说什么?” “你成年许久,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唐先生好笑地看着她。 唐施控制不住脸红:“没有的事。” “没有最好。”唐先生道,“不过成年人的交往,总归避免不了。你顺着自己心意来,发生了记得保护自己,这就够了。” 唐施想到祁白严,两个人连接吻都是克制而浅薄的,到那一步,不知该是多久以后。 “有空带回来看看?” “爸!”下有狼,上有虎,唐施真是腹背受敌,弱弱反驳道,“……还早呢。” 唐先生也觉得自己太过心急好奇,道:“我们不逼你,时候到了带回来看看。” 唐施点点头。 从楼上下来,唐太太还在客厅看电视,见了唐施,斜眼道:“和你的老情人谈完心啦?” 唐施噗嗤一笑,“唐女士您吃谁的醋?” “都吃。”既嫉妒女儿这般依赖父亲,又嫉妒唐先生这般深爱女儿。 唐施蹭过去,抱抱她,哄道:“我只和爸爸说了一会会话。” “说什么了?” 唐施摸摸鼻子,“我恋爱了。” “和谁?” “这个先不说,等他来见您。” “什么时候的事?” “暑假。” “啧。”唐太太嫌弃得很,“过年就有的意思,暑假了才在一起?”电光火石间想到调研队,既是暑假在一起的,这人八成在调研队里。唐太太把人想了一遍,排除已婚的两个人,又排除一心学术又年过半百的潘主任,杨老师是女教师,也不是,也就剩下祁主任和孙老师。 祁主任三十又五,年龄大了些,又是学佛的,该不是吧? 孙老师…… 唐太太不动声色道:“话说回来,你暑假参加调研队,调研报告整理得怎么样了?” “早就完成了,已经上交了。” 唐太太点点头,“调研队该都是你们学校的老师吧?” “孙老师不是。”唐施毫无所觉,“孙老师是潘主任特意邀请来的彝族历史研究专家。” “孙老师?长得高高壮壮那个?” “嗯。” “孙老师多大啦?感觉年轻的,就成专家了?” “比我大概大两三岁。人家生于彝族历史研究世家,从小就学的,在这方面很厉害。” 唐太太点点头,赞道:“年轻有为。” 唐施表示赞同,唐太太又不经意道:“孙老师该是很好一个人?” 唐施想到孙老师木愣的样子,不禁失笑:“嗯,很可爱的。” 唐太太确定了。 想着孙老师五大三粗的身材,虽说这样的男人憨厚老实,也极有安全感,但自家女儿是自己手把手教的,唐太太喜欢文雅书生,想来唐施的审美该是偏不了多少,却…… 难道是曲折子看多了,书里尽是柔弱书生,导致女儿厌烦得很?于是现实里喜欢憨直的? 孙老师其实很不错。唐太太想,长得有安全感,骨子里又是个书生,两相结合,再好不过。 ☆、第二九章 怜卿咏絮才,亦叹梦里春 十月六号,唐施启程回c市,第二天,贺明月度假归来。 “你出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我说?”贺明月瞪她,“我一回来就收到这样爆炸的消息,吓死了!” “跟你说了也帮不上什么,省得你担心,度假也度不好,不如不说。” 贺明月只是一个普通大学教师,确实帮不上什么忙。闻此叹道:“算了算了,好在有惊无险。” “嗯。” “不过学校的处分还没撤除,这得什么时候?” “祁老师说大概这月中旬,也就下个星期吧。” “祁老师?”贺明月觑她,“真是好不见外。” 唐施脸一红,“别闹,说正事呢。” “嗯嗯嗯,正事就是你们家祁老师全程英雄主义无比周到妥帖从始至终保驾护航让一切化险为夷。” 大概,好像,是这样。 唐施无法反驳。 贺明月长叹一声:“寄居蟹有海葵,鳄鱼有鸟,茑萝有松,明月却蒙尘。”瘫沙发上,“明、月、蒙、尘。” “不蒙尘啦。”唐施安慰道,“明月烨烨,黑松石铭,山色无声。多美呀。” 贺明月看着她:“现作的?” 唐施摸摸鼻子,不甚好意思:“嗯。” 贺明月叹气更厉害,枉她还是学词的。当下不服,道:“来,斗词。” 这转折??? 贺明月瞪着她,唐施看着她。 半晌。 “好啊。”唐施笑道,本科时代的乐趣重新回来了,“写什么?” 贺明月眼睛随处转了转,看到唐施桌上有一套秦淮河的明信片,道:“写秦淮吧,词牌自选。” 半个小时后。 贺明月写的《菩萨蛮》: “软花青叶风吹瓦,浸檐角殷霞如蜡。忽梦痴秦淮,重心思沉埋。 盼飞飞雁雀,装却沉沉倔。谁此地今年,默如秋夜天。” 唐施写的《蝶恋花》: “淮水边眉楼夜畔。十里红灯,薄幸千金还。自古陈妃殃战乱,无人记柳侠忠胆。 又叹孤兰多旧憾。舌刺佛书,不寄梅郎馆。惟小宛成心上愿,古今谁配桃花扇?” 高下立见。 贺明月指着她:“你、你、你……”真真气死个人。 罗院长的话忽而又响在耳边:“懒、懒、懒,有事没事多琢磨琢磨,你虽是研究词的,不必会写,但学着写写,好处多得很!总有一天要后悔!” 她现在好后悔! 她居然被一个研究曲的给比下去了! 既生施,何生月,我死也! 唐施笑道:“好啦,你别这样。胜在题材。你若不是说写秦淮,指不定写成什么样呢。” 贺明月知道她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也就顺势下来了:“哦。”表情木然。 《桃花扇》虽不算元戏剧,但也是四大名剧之一,唐施对其极其熟悉,说是烂熟于心也不为过。贺明月说写“秦淮”,唐施便从秦淮八艳着手,句句用典,八艳逸事都包含其中,《蝶恋花》巧胜。 贺明月头一次来唐施住的地方,自然好奇,二人又同是中文系,对书的喜爱自是超过其他,两个人在书房呆了一下午,随手一本书,两个人都能说出一二,探讨交流,很是轻松。 当贺明月又一次拿起一本诗集的时候,落下一页信箴,是唐施手写的一首五言诗,贺明月读了,印象里不曾读过,问道:“自己作的?”心里想道:会诗会词会曲,简直就是从古文化里走出来的女子。 唐施点点头。 又见第三句第三字被红笔画圈,对对平仄,发现平仄不对,唐施道:“一直不知道该换什么字。” 诗名《丙申年乙未月雨》,也便是今年七月:“亭午青荷气,黄昏落雨声。湖风濯素月,一梦一天明。” 贺明月再读了一遍,摊手:“辣鸡如我,也不会。”词看了,诗读了,想到曲,贺明月问道:“诗和词你该是都学得挺好,为什么就选了曲?”曲豪辣灏烂,奔放痛快,倒是和唐施自身气质不是很符。 “或许是没有的,就更喜欢罢。”唐施道,“快人情者,毋过于曲;冲口而出,倾斜无遗。显豁浅白,极情尽致。大概是这样。”想来唐施性格里也是有不安分的东西在的。 贺明月倒是很能理解。毕竟词多委婉,她却不是一个爱委婉的人。 这首诗闲适清爽,万物明澈,一丝烦恼也无,贺明月笑道:“刚谈恋爱便是这样,又轻又快乐,可以‘一梦一天明’,过不了多久便不会了。” 贺明月猜到这是唐施和祁白严在一起后写的,唐施莫名羞耻,闻言晕乎乎道:“为什么?” 贺明月凑近了,一脸鬼畜样子,“因为——没时间梦啊。” 唐施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脸蛋通红,推着贺明月往外走,“贺司机,回你的驾驶室去。”真是再也不想和她说诗了。 两个人打闹间唐施电话响了,一看,竟是祁白严的视频通话。 说曹操曹操到,贺明月笑一声,自觉往客厅走,“可别一聊一天明啊,宝宝还等着吃饭呢。” 唐施红着脸按了“接受”。 祁白严看着一接电话就害羞得不行的唐施心中讶异,这可没有过。自是不知道刚刚小姑娘才被老司机调戏,见了另一位当事人,心中难以面对。 唐施看看时间,那边该是早上快九点,问:“今天没有研讨会吗?” “嗯。”祁白严道,“今天结束。” 结束了,意味着祁白严要回来了。唐施欢喜,问:“什么时候的飞机?” “明早十点到。” 唐施控制不住,“我能来接机吗?” 祁白严笑,“为什么使用问句?” “有人接机了怎么办?问问总是好的。” “没有。” 唐施抿唇,“那我来接。” “好。” “好”字刚落,一个人突然冲进来,冲着手机里的祁白严笑眯眯道:“surprise!” “贺老师?” 手机里突然出现六张碟片,一手三张,把镜头挡了个完全。却听那头唐施又急又羞的叫声:“贺明月!” 镜头晃动得厉害。 祁白严如何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想到唐施可能会看这些东西,心中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觉。既不想她看,担心她看,又觉得作为成年人,应该看,好像又想她看,但却不知如何面对她看。 贺明月挣扎着再次让碟片强势出镜一次,被看着柔柔弱弱的唐施武力镇压,阵地失守,只好对着镜头道:“为了唐妹妹的终身幸福,贺姐姐我也是愁白了头发。此六张乃我贺明月多年收藏,确为心头宝,爱护有加,从不示人。今日为你二人终生计,忍痛割爱,万望珍重使用,方不负吾一片苦心。” 言罢护着心头宝急流勇退,留下两个人万籁俱寂。 唐施真的是尴尬到死,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与贺小妮子同归于尽。 天啊,怎么能在祁先生面前说这样的话!她现在怎么办! “我……” “唐施。”祁白严一叫她全名就是要训诫了,唐施忐忑地看着他。 “不许看。”在绝大多数时候,祁白严不用“不许”“不准”“不可以”这样的词对任何一个人,这是一种对别人的命令,对诉求的他与性禁止,祁白严的教养和性格不许他这样做,他没有这个权利。在这件事上,他同样没有此种权利。唐施作为一个成年人,有权利选择看与不看,他不该置喙。 但是,他控制不了。她是他的女孩,于性一方面,是纯白的,每一笔都是他画上的。 每一笔也该他画上。 这种强烈、陌生、悸动的感觉,叫占有欲。 祁白严极短时间内剖析了自己,认为自己是不可理喻的。 更不可理喻的是,他强调了一遍:“不准看。” 唐施红着脸点点头。祁白严霸道起来,也是迷人的。唐施觉得自己无可救药。 唐施太乖了,祁白严反省了一下自己长辈式语气,柔声道:“我回来再看。”嗯,对,他守着她看。 唐施:“!!!” 贺明月被唐施追着打许久,贺明月哭道:“以怨报德啊!”最后走的时候以德报怨,将六张碟片放进书桌抽屉里,深藏功与名。 唐施一个小时后收拾书房,发现了抽屉里的东西,她哭笑不得。 唐施实则并不是白纸。祁白严因为特殊的成长环境没有接触过这些东西情有可原,但她不可能。 她还是研究曲的。杂剧里面某些露骨描写可以和当代小黄文一较高下,比如《西厢记》里就有十分细致的欢爱过程,什么“春至人间花弄色,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折,露清牡丹开”,又什么“春罗元莹白,早见红香点嫩色,灯下偷睛觑,胸前着肉揣”,污得没眼看。 唐施原本对这些东西并无兴趣,但现在却有了点儿不同的意思。 祁白严叫她不许看,唐施该听的。小姑娘红着脸将六个碟子用书压着,关上抽屉。祁先生会生气。她想,再者,她还答应了他不看。 收拾完屋子,唐施读了一会儿散曲,天晚了,明天要去接机,该早睡。 唐施拉开抽屉,红着脸想:只看一张。 抖着手放进去,半个小时后,唐施抖着手关掉了,脸烫得快要烙鸡蛋。 半张都没看到,小姑娘钻上床睡觉了。 梦里自是春光潋滟。 ☆、第三十章 小别多缠绵,佳人笑难得 第二天接机,雨天,唐施看了天气预报,备了伞。 祁白严出来的时候正是雨最大的时候,她来不及担心一把伞能否挡两个人就被祁先生整个抱入怀中。 “想你。”情话越说越顺口。唐施理所当然红了脸。祁白严满意地看着小姑娘红通通的脸,心里惬意得很,八天没见人害羞了,现在见了,终是舒畅许多。 唐施闻着祁白严身上淡淡的檀香味道,又安心又激动,两条细胳膊慢慢缠上祁白严的腰,小脑袋蹭蹭,虽害羞却也道:“我也是。” 祁白严将人抱紧,狠狠吸了口气。 唐施的手缠得更紧。有伤风化呀。她想,可是不想放。 两个人在人来人往的机场抱着一动不动,经过的人都好奇瞅上一眼。唐施被看多了,有些不好意思,脑袋动了动,祁白严放开她,一个浅吻落在她唇角,“走罢。” 唐施被牵着走。本来她是接机的,但是祁白严一手拿行李,一手牵她,倒更像是接机的。嘴唇热热的,唐施抿了抿,一双眼睛水润润。 两个人在的士站等车,问题来了—— 唐施是来接机的,祁白严是要回家的。两个人要怎么办?唐施去祁白严家? 两个人四目相对,显然都想到这个问题。 唐施因这个可能性脸颊发烫。两个人谈恋爱至今,一直都处于公共场合,唐施还没有去过祁白严家。一个男人的单身住处,实在是太私密又太危险的领域,唐施心里发慌。 祁白严目光沉了沉,半晌方道:“送你回去还是去我家?” 唐施看着他,面颊绯红,目光水润,紧张又犹豫,不自觉咬唇。 祁白严牵着她,力气有些大,车来,上车,他道:“中央公园。”唐施坐在一边,指尖微抖,心跳加快,面颊热气升腾。 一路无话,车里闷得人喘不过气来,燥得很。 到达目的地,祁白严取行李,唐施撑伞,车子走后,祁白严看着举得高高的伞,将伞接过。祁白严183,唐施165,让小姑娘举伞,费力了些。 “我能举。” “嗯。” 伞依旧在祁白严手里。男人的手臂绕过唐施的肩膀,将人半搂怀中,“抱紧。”唐施伸过一只手,环住祁白严的腰。 两个人挨得紧紧的,真是好不默契。 谁说情侣打伞一定要夸张倾斜?是伞不够大还是抱得不够紧? 两个人进了电梯,唐施收伞,祁白严按电梯,楼梯口静静的,静得人发慌,唐施低着头,嘴唇被自己咬得通红。 电梯下来,祁白严牵着人,按亮“27”,两个人什么话都没说,看着电梯一层层上去。祁白严察觉到小姑娘手心里的汗,心中一动,“施施?” 唐施极快地瞟他一眼,又别过眼睛,强自镇定,“什么?” 美人米分肌飞霞,眼光婉转,祁白严不自觉抿唇,不说话。 唐施久不得应,微微调转目光,触到祁白严的目光赶紧调走,心里更紧张了。 怎么办,心要跳出来了! 被牵着走出电梯,被牵着穿过长廊,被牵着进屋,唐施整个人晕乎乎,直到祁白严将行李放下,人一捞,两个人抱在一起。 额头相抵,祁白严道:“很紧张?” 唐施闭着眼,睫毛颤得厉害。 熟悉的场景唤起祁白严熟悉的感觉,小姑娘的睫毛还是那么长那么翘,看起来软软的。 “我要吻你了。可以吗?” 唐施“嗯”一声,四片嘴唇相触。祁白严目光沉沉,嘴唇动了动,轻轻含住她的下嘴唇,吮了吮。唐施心中翻起惊天巨浪,一下子抓紧祁白严胸前衬衣,指尖泛白。 要、要……唐施想也不敢想。 带着湿气的嘴唇触在一起,甘甜、酥麻、脑子里乱成一团;鼻息交缠,暧昧至极。唐施快要晕过去。 真、真的! 唇舌交缠,生涩、简单、僵硬、却又无比悸动。 他又在她的纯白上画了一笔,水光潋滟,柔软殷红。 唐施的力气似被奇怪力量抽走,站也站不稳,靠在祁白严身上,腿依旧是软的。第一次如此深入的接吻,唐施惊惶无措,毫无回应,一口气憋在胸口,整张脸通红,快断气时她嘤咛一声,手抓得更紧,衬衣皱起来。 祁白严退出来,细碎的吻断断续续落在她唇上,唐施“嗯”一声,缓缓吐出一口气,睁眼和祁白严相对。 两人四唇相触,四目相对,氛围旖旎。 祁白严又含住她的嘴唇咬了咬,哑着声音道:“好甜。” 唐施爆炸了。 这个陌生的祁白严! 唐施一头扎进祁白严怀里,心跳依旧剧烈,暂时恢复不过来。 祁白严知道每次亲密后小姑娘的害羞劲儿都会达到顶峰,便抱着她,亲亲发顶,不说话。 初尝芳泽,意犹未尽。祁白严内心竟有了毛头小子一样的冲动。就在软香在怀的此瞬,祁白严觉得前三十多年真是——寡淡如水。 就在两个人抱得难舍难分时,祁白严电话响了。唐施松手,祁白严牵着人往沙发上坐。唐施坐下,祁白严一边接电话,一边泡茶。 “是,回来了。” 将玫瑰花茶递给唐施,道:“谢谢您的帮忙。” “好的。明日便能复课。” “辛苦了。” “回聊,再见。” 挂了电话,对唐施道:“联合声明已经拟好,该是发到你邮箱了,你先看看有无问题,答复后你和卡洛斯签字,余总编会扫描一份,发在下个月期刊的首页上。” 两个人便去书房,唐施用祁白严的电脑登录邮箱,下载附件,祁白严跟着一起看了,没什么问题,唐施便回复邮件。 祁白严在一边打电话,先是余总编,原本还要打给黄老,不过从余总编那里得知黄老的道歉信两天前就发给余总编了,也就作罢。不过祁白严发了一条短信过去,表示感谢。 和余总编联系,得知一个意外的惊喜。秦老撰文议论了此事,对唐施和卡洛斯都有夸赞,并指出二人观念上的差异和不足,余总编打算到时候一起发表。 这自是再好不过。 祁白严和学校那边联系,唐施的处分撤销还在处理中,暂时不能回校上课。 唐施知道撤销程序复杂,且联合声明还没有签好,不能马上复课是情理之中,也不算失望。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学校的事,祁白严道:“书房里有送你的礼物。” 唐施眼神亮晶晶,“要自己找吗?” 祁白严点头。 唐施直接打开书柜门。 祁白严哑然失笑——果真是爱书的人。 祁白严的书房很大,四面墙,全是书,要从这千万本书中找出祁白严的礼物来,很难,但并非找不到。 祁白严叫她自己找,实际上藏了一个巧妙的小心思——他送的唐施不一定喜欢,但这么多书,总有她喜欢的。小姑娘看上哪本,哪本便是礼物。 四面墙里,有两面是关于佛学的书,唐施直接略过。祁白严不会送她佛学的书,也不会故意藏起来,所以那两面书柜里肯定没有的。 剩下的两面书柜里,有一个书柜一半历史一半哲学,唐施匆匆扫了一眼,也算略过。剩下的便是文学了。 唐施在倒数第三排找到了两本元曲孤本,抽出来,惊喜地望着他,“是这个吗!” 祁白严笑,点点头。 唐施露齿一笑,开心得很,“我好喜欢!”千金难求的东西,这真是太珍贵的礼物了! 祁白严看着小姑娘真心实意的笑容,心底一片春天。 人生黑白,从遇她始,赤橙黄绿青靛紫,五彩斑斓。 他突然有些能懂诸位昏君了,佳人笑难得。 唐施迫不及待就看起来。 祁白严看看时间,快到用午饭时间,于是关上书房门,下楼买菜。 唐施大致翻完一本,心里记挂着祁白严,合上书,出来后却不见人。看看时间,猜想祁白严可能去买菜了,心中一动,在这个全是祁白严痕迹的房子里小心翼翼转了转。 祁白严是洁净的人,也不爱乱放东西,地方干净整洁得很。屋子的风格也是极简素净,什么花哨的东西都没有。 而且,很显然,这是一个没有任何女性来过的地方。 因为唐施穿的是男士拖鞋。 以祁白严细心妥帖的性格,如果家里会有女性做客,一定会礼貌的备好女士拖鞋。但是他没有。 这就说明,他前三十五年,都没想过会有女性来到这里,也没打算让她们进入这里。 唐施这次到来,算是临时起意。 她是第一个踏入他私人领域的女人。 唐施满意了,跑回书房继续看书。 半个小时后祁白严回来,唐施跑出来接袋子。 祁白严买了一些新鲜食物,还有一双拖鞋。 女式的。 唐施看着他。 祁白严道:“之前没有准备,只好现买。你换上。” 唐施脚三十六码,穿拖鞋要大一码,祁白严买的拖鞋,正好三十七,柔软舒适,合脚得很。 唐施亮晶晶看着他,问:“只买一双吗?” “只有一双。” 唐施心噗通噗通跳。哎呀,什么叫只有一双? 祁白严将菜提进厨房,“你再看会儿书,饭好了叫你。” “嗯、嗯。”唐施跑进书房,没看书,盯着自己米分嫩嫩的脚丫子看。 祁白严为什么要买女式拖鞋呢? 因为她来了。因为她以后还会来。 祁白严为什么只买一双呢? 因为——唐施笑眯眯的想,这个家里只会有一个女性呀。 两个人一起吃饭。这是唐施第二次吃祁白严做的东西。吃了一半,唐施道:“我想学做饭。” 祁白严的目光从唐施细白瓷嫩的手上滑过,道:“不用学。” 祁白严记得他好像说过不要她学这个。 “为什么?”可怜兮兮看着他。 “家里有一个会做饭就够了。” 唐施眨眨眼,脸又红了。 ☆、第三一章 纷纷热闹去,切切真情与 翌日,唐施去学校签字,卡洛斯也正好上午来,两个人自从那日当堂陈述后,这才头一次见面,俱是一愣。 “尤科塞尔先生,您好。” “……你好。” 两个人握了握手。 联合声明两个人都看了,现在只需签字就行。签完字,卡洛斯犹豫半晌,终是说道:“我为我之前的自负和污蔑道歉。” 唐施笑了笑,“我接受。” “期待你之后的成绩。” “我也是。” 之后按着常规程序走,一个星期后唐施收到学校的复课通知,同日,学校通知栏上也出现唐施的处分撤销通知。 中文系论坛再次炸了。 “???一脸懵逼,到底发生什么了?这半个多月出了什么事?” “卧槽!处分居然这么快撤消了?为什么?什么叫‘抄袭事实不成立’?意思是没抄吗?” “简直年度大戏,说抄袭就抄袭了,说撤销就撤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抄袭明明是事实好不啦?有条件的同学可以去国家期刊上看!唐老师的论文名字是,卡洛斯的论文得翻墙付费,是,两篇文章像成这样居然也能洗白?细思极恐!” “我觉得好恶心啊!抄袭都成既定事实都能翻牌,因为长得好看?” “这种事情,睡一睡也就不是事情了。” “是真的,我舍友是学生会干事!那天去院长办公室直接看到文件了,趁没人的时候翻了一下,好多戏!卡洛斯好像还来中国了,两个人国庆前进行了一个什么当堂申述,唐老师并没有抄袭!” “什么抄袭?什么处分?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天哪,谁来跟我讲一下前因后果!” “处分撤销,官复原职,意思是后天的元曲研究唐老师会回来吗?先不管一切因果,想到唐老师要回来上课了莫名高兴怎么回事?” “楼上1,现在代课的老师讲得死板又无趣,已耗光唐老师上课时攒下的所有兴趣值。” “不要怪我阴谋论,这件事发生得不正常,结束得也不正常!什么抄袭一个星期就定罪的?学校这么重视学术风气,不努力压一压居然上赶着定罪了?什么处分一个星期就撤销的?啪啪打脸打得这么欢?” “说太多要被封号,我现在想都不敢想。” “所以你们就信了?说不定这就是学校的伎俩呢!因为压不住,所以直接定罪,然后找来当事人和解,否定抄袭,误会一场,皆大欢喜,呵呵。” “反正我是从始至终都不信唐老师会抄袭的人,你们说我脑残米分吧,爸爸就是脑残米分,脑残米分现在看到处分撤销很开心,打算自习室预习元曲了,坐等我女神回来上课,手动再见。” “说有阴谋、隐情的真是够了。学校既然敢摆上台面发通知,肯定就是不怕查的,也就是说肯定是真的。之前定抄袭,也肯定就是觉得唐老师的论文和那个外国学者太相似了,但后来否定抄袭,不是说那个外国学者来中国了吗,两个人不是见面了吗,说不定其中有什么误会啊。人家一个外国学者,所有科研成果都在国外发表,不受中国任何影响,为什么要包庇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中国大学老师?说明肯定是误会啊!误会了人不该解除误会吗?唐老师平白受这一遭,现在还在受这件事影响,被这么多人质疑,你们就没一点儿愧对感?” “我现在愧对不起来,已经惊吓了,快去看新出的那篇帖子,口吻语气让宝宝细思极恐!” “我也是!刚从那篇帖子出来,宝宝连回复都不敢……” “不敢回复1” “不敢回复2” “活久见。” “目测中文系论坛要崩。” “帖子已经发表五分钟,居然一个留言的都没有,阅读量却大得让人害怕。” 新帖内容如下: 佛言:“众生念念在虚妄之相上分别执著,故名曰妄念,言其逐于妄相而起念也;或难知是假,任复念念不停,使虚妄相于心纷扰,故名曰妄念,言其虚妄之相随念而起也。” 佛又言:“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虚妄者,言其是假非真,非谓绝对没有。” 诸位年轻,故而心躁。然又真率,执一切真理。真理并非不可得,需静得。勿轻言,勿妄猜,多听,多看,多思。俗世热闹,闹后便是空虚。望诸位思量。 十分钟后,帖子被管理员人工置顶,下面依旧一个回复也没有。但隔壁贴名为“不敢回复的人这里来,随便闹!!!”的帖子飘红“t”了。 “前排!!!让我喘口气!” “吓得我气都不敢喘!真是???” “我觉得是!那开头,那语气,那文风……简直一看就莫名想跪拜臣服。” “看了四五遍后突然哭出来的人在此。讲真,现在在读研究生,大一就上先生的课,到现在有空都会去听。本科时和舍友讨论他,觉得这个人一辈子也就这样永远活在神坛上了,逝后万世铭记。他对每个学生都尽心尽力,周到细致,但他永远就像一位真佛,慈悲却无情。现在居然……我踏马哭成狗啊,心情复杂得很!” “只是大二学生,感情不如楼上深,了解也不如楼上,不过看了楼上的话,心情也好复杂啊,觉得唐老师真是一个幸运的人。” “我不是很信唐老师,毕竟是刚来的新老师;不过我是无条件信任祁先生的。他半生磊落,绝对不会帮人品有问题的人说话。在大教书十余年,没有一个人说他不好。不是说他左右逢源,社交能力好,而是他就是这样好的人!” “现在的问题是,那个帖子到底是不是本人发的啊?有没有可能有人模仿冒充?” “管理员已经置顶了,看来是真的。” “没上过唐老师的课,也没见过。她何德何能啊!” “我女神真的很有魅力!” “整个寝室都炸了,轮回四遍朗读帖子,都觉得唐老师好幸福,居然和祁先生谈恋爱!” “讲真,这种话无异于真爱宣言了。这么理直气壮的挺唐老师,祁先生也是很坦然。” “说好避嫌的呢?男神表示:避嫌是什么?” “你们关注点是不是偏了啊!先生不是来秀恩爱的,他的意思是说唐老师是真的被冤枉了,后面还有真相,叫我们不要胡乱猜。” “我知道,但现在被喂一嘴狗粮的我只想把干巴巴的狗粮咽下去。” “如上,宝宝还只是宝宝,却要吞狗粮。” 下午祁白严上课,底下三十六双眼睛全都亮晶晶瞅着他,一眨不眨的,祁白严笑道:“诸位今日有事?” 早就被推举出来的发言代表举手,祁白严示意他说。 “‘众生念念在虚妄之相上分别执著,故名曰妄念,言其逐于妄相而起念也;或难知是假,任复念念不停,使虚妄相于心纷扰,故名曰妄念,言其虚妄之相随念而起也。’此句何意?”雾草,好难背! 底下小姑娘们的眼睛更亮了,带笑瞅着他。 祁白严道:“那今日就讲这句。” 课上完,中文系论坛又出现好多帖子—— “总觉得先生的讲解句句都在告诉我们他信唐老师,他执唐老师,他一切看开就是看不开唐老师,躺地上,狗粮好饱。” “我也是,全程脑补替换,原本觉得很正经的句子替换成他对唐老师的看法,可爱得我要晕过去。” “讲真,原本以为我男神不会有情的,现在他有了,我有点儿控制不住想抢人!” “好饱,好饱,好饱,后天还要上唐老师的元曲研究,应该不会有狗粮了吧?单身狗吃不下去了!” ……………… 唐施重新上课,经历抄袭风波,总有些忐忑,一边怕学生们异常的眼光,一边想着是不是要说些什么,路上打了几种腹稿,都不算满意。忐忑间走进教室,一切如常,看着学生们熟悉的脸,唐施紧张的心情慢慢放松下来。 说什么呢?不必急于解释,联合声明一个月后就会发表。这些都是她的私事,不该占用上课时间。 上课铃响。 “今日,我们讲散曲的雅化。元仁宗延祐年间,曲作家活动中心逐渐南移杭州,出现了张可久、贯云石、徐再思、杨朝英等专攻散曲的作家。散曲出现了诗词化、规范化倾向。这一时期散曲主要风格倾向为哀婉蕴藉、怨而不怒,就是雅化的意思。” “我希望你们下去都能看看张可久、贯云石、徐再思等人的散曲,写得非常漂亮。”看着底下一张比一张青春漂亮的脸,笑道,“听说恋爱是大学里隐藏的必修课程,作为中文系学生,即便是谈恋爱,也请谈出中文系的特色来。” “在座一定有异地恋,异地恋多分离,可以看看贯云石怎样写别情——‘若还与他相见时,道个真传示。不是不修书,不是无才思,绕清江买不得天样纸’,写不出的情最深,道不出的情最重。我的情是天下最贵的,没有什么纸配得上它,写得十分率直热烈。” “要写相思,中文系的学生不能只知道‘红豆生南国’,徐再思写得好——‘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风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 “两个人吵架了怎么办?张可久写恋人间的小吵小闹十分生动形象——‘与谁画眉,猜破风流谜。铜驼苍里玉骢嘶,夜半归来醉,小意收拾,怪胆禁持,不识羞谁似你,自知理亏,灯下和衣而睡。’” ………… 课上完,有个小姑娘大声道:“唐老师,如果要您用一句曲表达爱意,您会说什么?” 底下一片起哄声。 唐施第一次被学生调戏,没反应过来。 底下唧唧喳喳,全都看着她。 唐施镇定一下,笑道:“佛曰:‘不可说。’” 小姑娘古灵精怪,跟着笑道:“是不是‘写不出的情最深,道不出的情最重’?” 唐施红了脸。哎呀,现在的小姑娘好烦呀。 ☆、第三二章 捉卿圣贤罪,亲亲谁更知 下课后,祁白严如往常一般来接她,因今天也约了自己的研究生,所以带着唐施一起。 唐施有些忐忑的问:“我跟着去是不是不太好?” “不妨事。”祁白严道,“现在的大学生缺乏和老师的沟通交往,师生关系很是淡漠。一方面有老师的问题,一方面有学生的问题。为人师,亦该为人友。你是人文学院老师,他们是人文学院学生,认识一下也好。” 祁白严约自己的学生私下见面一般都是在风花雪月,一来是公共场合,可以讲话;二来也不会被学校诸事打扰,可以讲一下午。 这次不是在包间里面,是在大堂里的小隔间,不是封闭却也影影绰绰能挡掉一些视线,既公开又安全。 祁白严带的研究生和他关系都挺好,也经常见面,所以对这种会面也是十分熟悉了,有个不羁的男同学还穿着刚打完球的球服过来。 总共三个学生,一个男同学,两个女同学。进来看见唐施,俱是一愣。 男同学揉揉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对着祁白严道:“先生也不说今天有女神在,好歹我换了衣服再来。” 两个女生在一旁偷笑,嘀嘀咕咕说着悄悄话,也是放松得很。 三人落座,侍者端茶上来,男同学给人倒茶,第一杯给了祁白严,第二杯给了唐施,“女神喝茶。” 两个女生的其中之一嘻嘻笑,“什么女神?先生还在这儿呢,叫‘师嫂’。” 男同学向祁白严看去,“先生觉得呢?” 祁白严抿了一口茶,眼神望向唐施,道:“这是唐老师的事,理该唐老师选。” 唐施红着脸道:“哪儿是什么女神……也别叫……”“师嫂”两个字却是吐不出口了,含糊着过去,“……‘唐老师’就好。” 三人都有些失望。 挨着唐施坐的女生瞧见祁白严失望地抿唇,不厚道的笑了出来。谁说男人不能可爱的?恋爱中的男人可爱得紧。 说了些日常,三个学生便开始讲自己最近的读书心得,祁白严从不打断他们说话,一般是学生自己讲完或者讲到某种感觉怎么也说不清楚时祁白严才会开口,说的话也少,却总能一指要害,学生受到启发,往往还能再讲一些。 一下午的时间很快过去,学生们走后祁白严和唐施也往回走,唐施挽着祁白严,下坡时看见远处法定寺的檐角,心中一动,道:“好久没去拜访魏叔魏婶儿了。” 祁白严看着她:“晚上你若无事,今天便可以。” 二人临时决定去看魏叔魏婶儿。 总不能空手去,于是进了某个药膳店挑礼物。两个人在亮敞的店里挑东西,祁白严的两个女学生刚好从对面街的小吃店里出来,看见了他们,其中一个兴奋扯扯旁边的人,“看,先生和唐老师!” 两个人看过去,正好看见祁白严凑过去看唐施指的东西,两个人靠得极近,唐施原本在说话,并没有看祁白严,因为什么扭过头,就和祁白严四目相对,祁白严似笑了笑,又轻又快地吻了一下唐施的额头。唐施赶紧偏过头去,瞅了瞅店里的人,又瞅了瞅祁白严,祁白严去牵唐施的手,两个人往更里面去了。 两个女生目睹了全过程,俱是呆了呆。 “好甜。” “甜齁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原来先生谈恋爱是这样的。 一个女生想:怎么办,好想谈恋爱。 一个女生想:怎么办,好想分手。 两个人去看魏叔魏婶儿,自然受到热情款待,魏叔魏婶儿还不知道二人在一起的事,理所当然问到唐施和褚教授的事,唐施不知如何回答,求助地看向祁白严,祁白严很是坦然,对魏婶儿道:“唐老师和我在一起了。” 魏叔魏婶儿活了大半辈子,什么大风大雨都经历了,闻此也是掩饰不住讶然,瞪大眼睛盯着二人。唐施被盯得耳红,有些不自在。 魏叔魏婶儿惊讶过后很快反应过来,魏婶儿笑道:“我倒是没想到会有这样好的结果。”饭桌上对唐施更是亲昵,俨然把她当儿媳看待了。 吃完饭聊了会儿天,魏婶儿又搬出两大麻袋的东西,道:“今年的柚子长得好,比往年都甜,给你们装了些,拿回去吃。” 自是又拒绝不过,后备箱差点儿塞不住。 祁白严送唐施回去,提柚子上楼。两个人站在公寓门口,唐施红着脸道:“要不要休息一会儿?”说完也不等祁白严回答,跑进去沏茶。 祁白严失笑,关了门。 唐施的书房不是一个独立的房间,而是由一扇屏风隔断出来的,前后两面书柜,中间一方书桌。祁白严走过去,随意看了看,正好看到那日唐施和贺明月的斗词。两个人笔迹不同,祁白严很轻易看出了唐施的字迹,拿了唐施写的看。 唐施泡完茶出来,见他在看自己的词,有些不好意思,半个小时作的,自是经不起太多推敲。 祁白严道:“锤炼度不够,还得磨一磨。” 唐施点头,将茶杯递给他。她家并没有专门泡茶的工具,递给祁白严的是自己平时喝牛奶的杯子,祁白严看了一眼,接过,抿了一口道:“一股奶香味。” 唐施小声道:“平时都用来喝牛奶。” 祁白严手一顿,看了唐施手中的杯子一眼,唐施小声解释道:“家里只有两个杯子。”一个是她喝水用的,一天不离手,使用得更频繁些;一个是她早上喝牛奶用的。 两个人真是出奇的一致,祁白严不在家里准备女士拖鞋,唐施不在家里准备客用杯子,都是不爱领人回家的人。 两个人都不说话,气氛暧昧得很。 半晌,祁白严将另一张词拿起来,“这是谁作的?” “贺老师。” 祁白严“嗯”了一声,想到贺明月的词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单刀直入,“贺老师那天送的礼物,请唐老师交出来。” 唐施呆了一呆。怎么突然就? 祁白严看着她:“唐老师?” “哦。”唐施低下头去,羞得没脸见人。拉开一旁的抽屉,将六张碟片抽出来,小学生似的上缴,眼睛不住地上瞟,颇有些做贼心虚。 祁白严原是很信任唐施的,但他当了十余年老师,对学生撒谎心虚的表现再熟悉不过,唐施现在的样子,简直就是一脸“我做了亏心事”的表情。 收碟片的手停滞了一下,一张一张看了,拿到最后一张时,分量微妙地一轻,祁白严顿住。 他拿起来,唐施看了一眼,颇有些不明所以。 祁白严将盒子打开,里面是空的。 唐施呆住。 下一秒,唐施脸爆红,心里真是又尴尬又懊恼又害羞又慌张。当时她随手抽的一张,根本不知道抽的是哪一张,所以祁白严单把这张取出时她还没反应过来,但她现在猛然记起当时看了半个小时后直接关了电脑,根本没把碟片取出来。这张片子现在应该还在她电脑光驱里。 怎么办! 现在要在祁白严面前把碟子取出来吗? 唐施羞耻得快要晕厥了。 泪流满面,她不敢啊! 这是唐施绝对想不到的场面,也是绝路了,她更是绝对没有勇气当着祁白严的面把碟子取出来,唇一抿,牙一咬,恶向胆边生,抖着声音道:“……我、我不知道。” 祁白严什么都没说,手往电脑边某个地方一按,电脑光盘驱动缓缓伸出来,赫然就是不见的碟子。 唐施瞪着眼睛看着他,又惊又怕。 祁白严不动脑就能知道碟片在哪儿。唐施家里只有一个可以播放d的地方,不在电脑光驱里能在哪儿?小姑娘头一次做坏事,明显经验不足啊。 人证、物证俱在,很好;偷看撒谎,很好。 屋里寂静无声。 半晌。 “现在是当堂陈述时间。” 唐施低下头,小声道:“我错了。” “陈述。” “不该、答应了没做到;不该、该看这、这个;不该撒谎。”小姑娘紧张得话都说不完整了。 “抬起头来。” 两个人四目相对。唐施心中一紧。祁白严目光沉沉的,让人害怕。 祁白严不说话,没取d,将光驱按回去,“看完了?” 唐施咬唇,“没、没有,就一小部分。” 祁白严找到播放记录,点了播放,视频播放器自动续播。 寂静的屋子里一下子充满甜腻的女声。 唐施羞得快要哭出来。天哪,现在的祁白严好可怕。 下一瞬间,人被搂进怀里,一只手捧住她的脸,祁白严目光深深,一个吻落在她唇上,呼吸交缠。吻嘴角、吮上嘴唇、吮下嘴唇,含住一起咬,配着视频中的声音,极是奢靡。唐施颤着声音,“关、关掉……嗯……”舌头被吸住,再也说不出话来。 抱着她的手开始移动,唐施浑身发颤。两个人贴在一起,唇舌交缠。淡淡的檀香味,淡淡的茶香味,被浓郁的热气蒸发,混合成一种奇异的味道,勾得人脑袋晕乎乎。视频中女声渐渐高亢起来,一声比一声娇,祁白严的呼吸重了,狠狠吮了一口,唐施发出一声更娇的“嗯”,尾音三颤,极是勾人。 祁白严的手贴上了她的皮肤。 两个人俱是一颤。唐施软了腰,急忙抱住他,二人贴得更紧。 唐施紧紧闭着眼,任他为所欲为。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只剩下祁白严的喘息和心跳声,祁白严每一瞬间的触碰都是她极致的羞耻与快乐,她要化了。 软得站不住,唐施直往下缩,被祁白严一把捞起来,两个人四目相对,心跳咚咚。唐施无措地望着他,眼睛水润,嘴唇殷红,眉目含情。祁白严喉咙干涩,盯着唐施唇角水渍抿唇,生物本能使他眼神暗下去,又含住嫣红的嘴唇吮了吮。 唐施嘤咛一声,手软软搭上祁白严脖子。 两个人再次四目相对。 唐施脸通红,却没有避开他的眼睛,坦然而信任,带着一点不易觉察的期冀。 祁白严握着小姑娘细细的腰,力道控制不住地收紧。唐施的行为,分明是默许了他可以更进一步。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将人按进怀里,使劲儿揉了揉,哑声道:“今后不许再看。” 唐施害羞得脚趾都蜷起来,小声道:“嗯。” 祁白严平复了一阵,放开了她。 这一晚,两个人都睡得极不安稳。 ☆、第33章 无巧不成书,巧见卿父母 第二天上课前,唐施和贺明月在办公室聊天。贺明月一眼就瞧出端倪,笑眯眯道:“天是冷了。” 唐施心虚的脸红,把围巾紧了紧。昨晚上没注意,今早上起来十分明显。 “祁男神也有这一面,啧,长见识了。” 唐施嗔她一眼:“好啦,你不要打趣我啦。” 贺明月凑近了悄悄问:“片儿看了吗?” 唐施气鼓鼓道:“你还说!就是你惹的事!” 贺明月撇撇嘴,“才不是。有我没我,总归是要到这一步的。” “虽说会到这一步,总归没这么快。”唐施瞪她,“你以后不许再给我啦。” 贺明月笑嘻嘻:“不给啦不给啦,那六张够了。” 唐施想到那六张碟片的命运,摸摸鼻子,小声道:“碟子被祁先生没收了。” 贺明月瞪大眼睛,“不是吧?祁男神打算私自享用,太不厚道了!” 唐施红了脸,“才不是!你不要乱说!” “怎么啦怎么啦?是事实呀。”痛心疾首道,“原本是想给你们一起看的,想不到祁男神是这样的人。” “不许说!”唐施急道,“你可再不要说一起看的事了!” 贺明月心中一转,□□道:“哟,看来是一起看过了呀。” 唐施捂着脸跑掉了。 贺明月嘿嘿直笑。 中午的时候唐施接到唐爸爸的电话,说是后天他和唐太太都要来C市参加一个会议,为期三天,打算过来看看她。 唐施的公寓是不住人的,于是唐施帮唐先生唐太太订了附近的酒店。 唐太太接过电话,道:“上次叫你请祁主任吃饭,你请没请?若是没请,我们这次过来,也就顺便请了罢?哎呀,算了算了,你请或是没请,我们过来,总该要表示谢意的。你提前约约,祁主任该是很忙的,看他哪天有时间。” 唐施是不对父母说谎的,被问到这个问题,说不出“已经请了”的话来,只好支吾道:“祁主任这般忙,该是没空的……” “你先问问。”唐太太道,“能请人吃饭是最好的了。若是时间实在调不开,我们过来当面表示谢意也是好的。你爸爸托人从青海那边带了些冬虫夏草,给你留了些,剩下的送给祁主任。” 唐太太把一切都想好了,唐施毫无反驳理由。 中午二人吃饭,唐施心里藏着事情,食不下咽,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说。 两个人现在是情侣,见父母这种事,实在敏感。祁白严没有说过这方面的事,唐施自然不敢贸然提。他们都是较为传统的人,若是见了父母,大抵就是要定下来的意思。 祁白严若是想定下来,一定会提出来的。唐施是无异议的。 关键是,祁白严没有提。 他们确定恋爱关系半年未到,现在见父母,早了些。 唐施知道。错就错在,她至今还未告诉唐父唐母她恋爱对象是祁白严。之前说不好,现在说也不好,时机都不对。 祁白严看出了小姑娘的心不在焉,皱皱眉,“好好吃饭。”在祁白严眼里,唐施太瘦了,瘦得两条锁骨都突出来,腰上什么肉都没有。 唐施只好吃饭。 吃完饭,祁白严方道:“怎么了?” 唐施咬唇,“也不是什么大事。” 祁白严看着她。 “过两天我两位高中老师要来C市开会,因听说了抄袭的事,十分感谢我在这边能得到您的帮助,故而想请您吃一顿饭,当面表示感谢。”小姑娘一紧张,久不使用的敬语都用上了。 “看来这两位老师和你私交甚好。” 唐施撇过头,轻轻“嗯”了一声,“人生导师吧。” 唐施的人生导师,是该见见,祁白严点头,问道:“他们何时来?” “后天。” 祁白严道:“既是你的老师,万没有让他们请的道理,后天我去接他们,在祥瑞酒店请吃饭。” 唐施连忙道:“不用不用。既然老师说要请,您就不要和他们争了。” 祁白严听出唐施语气里的亲近之意,心下一动,问道:“不知是哪两位老师?” 唐施不吱声了。 瞅了祁白严一眼,低下头去,“唐国文老师和、和赵丽英老师。” 半晌,祁白严叹一口气,“是伯父伯母要见我?” 唐施点点头,解释道:“他们只是想谢谢您在抄袭一事上的帮忙,还不知道……”嗯,我和您在谈恋爱。 祁白严默了半晌,“如此见面,匆忙了些。” 唐施心一紧,咬唇难受道:“您要是没空,我回绝就是了。” 祁白严不说话。 唐施以为这是默认了,心里更是难过。 两个人默了一路,待分开时,唐施不待祁白严说话,道:“这次见面,确实匆忙了些。要不还是改日?” 祁白严看着她,并没有看出其他表情来。想到小姑娘至今未和父母说恋爱的事,看来是没准备好这么早说,现在被形势所逼,不得不见家长,对她来讲不算好事。祁白严是决计不会在这些事上强迫对方的,闻言只道:“好。” 唐施低下头去,红了眼眶。 后日唐父唐母来,问到吃饭的事,唐施沉默片刻,不看他们,装作找茶的样子,说:“好巧不巧祁主任这三天也要外地开会,实在没时间。” 唐太太惋惜一阵子,将冬虫夏草礼盒放好,道:“既然见不到面,礼还是要送的。你记得给祁主任。” 唐施点点头。 唐父唐母在唐施公寓歇了一会儿,太阳阴下去时,道:“去C大校园看看。” 三个人便权当饭前散步,逛校园去。 C大著名的银杏道充满了慕名而来的游客,百年老银杏长得十分茂密繁盛,银杏叶子青黄不接,斑驳细密,美感十足。三人穿过银杏道,唐太太笑道:“也难为这些人了。”银杏道上银杏长得好,银杏树上的白果自然也长得好,腐烂了掉下来,味道并不算好闻。唐先生跟着笑:“出门无所见,满目白果园。”也算借诗打趣了。三人走完银杏道,转入校园里更幽深的古建筑群,好巧不巧竟遇见祁白严、潘主任和孙老师。 唐施强自镇定下来,向三人打招呼道:“潘主任、祁主任、孙老师好。”介绍道,“这是家父家母。” 两方人自是寒暄一番。 唐太太并不疑心本该出差的祁主任为何还在C市,自动脑补认为祁主任该是要去孙老师那里,结果不知什么什么原因孙老师竟然来了C市。刚见祁主任和潘主任一边走一边指还一边说的样子,想来也是在作陪。 在此刻唐太太眼里,祁主任俨然不算重要,重要的另有其人。 “想不到孙老师也来C市。”唐太太笑眯眯。 孙老师有些讶于唐女士的亲近,愣半天才回:“是为暑假调研的事。”D市和C市离得并不远,往来不过六小时车程,他是经常过来的。 许是也想到C市和D市离得不算远,唐太太问道:“孙老师经常来这边?” 孙老师点点头。 唐太太满意地点点头。 孙老师不明所以。 唐施也有些奇怪唐女士的态度,不过只要一想到祁白严在场,也没心思想其他了,甚至暗暗松口气觉得唐女士的注意力在孙老师身上再好不过。 唐先生却是一个冷静的人,知道其中之一是祁主任,恩人在前,自是要说些感谢话,对着祁白严道:“小女承蒙祁先生照顾。” “哪里话。”祁白严再次和唐先生握手,“您别把事情放心上,这些都是工作上该做的。” 潘主任一瞧二人之间的生疏客气,便明白二老或许还并不知道二人谈恋爱的事,又见唐施一脸张皇紧张,怕多相处下去叫人看出端倪,身边还有孙老师这个不会看人脸色的,赶紧道:“这边有些景色很是不错,天近晚,唐老师快快带人过去看看,夜了就什么都看不清了。孙老师还想去看莲花池,也得赶紧了。” 唐太太想着女儿的恩人和女儿的恋人都在场,该顺势约吃饭,转念又觉得不算合适,两个人该分开请,何况唐施还没坦白和孙老师的恋爱,于是念头歇下去,两拨人马分开。 唐施松口气。 却不曾想,两拨人逛完校园要出去吃饭时,竟在校门口又遇上了。 孙老师笑道:“这便是缘分了。” 唐施笑不出来。 唐太太也觉得这是冥冥之中注定,笑道:“有缘,有缘。” 毫无眼力见的孙老师笑道:“既然都是吃饭,不如一起?” 唐太太自然顺水推舟。 唐施在无人注意时偷偷看了祁白严一眼,祁白严似是很镇定,瞧不出什么异样。 一次饭,唐施吃得心力憔悴。唐太太总是拉着孙老师问东问西,明眼人怕是都瞧出来她的意思,唐施实在不知唐女士是什么时候误会的,桌上几次给她示意,唐女士都视而不见,误会得好深。另一面,唐先生却和祁白严很是聊得来,聊的虽不是私事,唐施却有些草木皆兵,坐立难安。最让人难耐的是,饭后祁白严竟和唐先生交换了联系方式。 饭总算吃完,唐施送唐父唐母回酒店。就当唐施以为这场不动声色的闹事即将谢幕,她总算可以真的松一口气的时候,唐太太看着她道:“你可真是吓我们,第一次谈恋爱竟然谈到祁主任身上去了。” 唐施:“!!!” 唐太太看她表情,剜了她一眼,“真当我们眼瞎?”吃饭时唐施几次三番控制不住去注意祁白严,对孙老师却是再正常不过,唐太太是多了解女儿的人,怎么会看不出其中端倪。 唐太太如此,唐先生又如何注意不到?这对默契夫妻,连眼神交流都没有,一个作掩护,一个刺探军情,演技都是杠杠的。 唐施不说话。 唐太太叹了一口气,“哎,你心性高,性格又软,也不知道找这样一个人,是幸还是不幸。” 心性高,所以平常人都看不上眼,一找就找了一个神;性格软,又注定她在这段感情里势必处于弱势。唐太太不算了解祁白严,只是声名在外,祁白严配唐施,确是高了些。 一句话说得唐施心一酸,竟有想哭的意思。 可是怎么办呀,她就是喜欢他。 ☆、第34章 男女情爱障,此身不是佛 因唐施和祁白严多了一层恋爱的关系,唐太太觉得现在再约祁白严吃饭便是不合适了,于是也不再提。唐父唐母开完会,嘱咐了唐施几句,便回去了。 时间走到十一月中旬,联合声明终是发出来了,同时发出来的,还有国家期刊和黄老的道歉声明,秦老也紧跟着此次事件发言评论。 中文系论坛因此又热闹了一次。 “致诸君——众生念念在虚妄之相上分别执著,故名曰妄念,言其逐于妄相而起念也;或难知是假,任复念念不停,使虚妄相于心纷扰,故名曰妄念,言其虚妄之相随念而起也。” “致诸君——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虚妄者,言其是假非真,非谓绝对没有。” “这件事也太巧了了些,也不要怪许多人认为唐老师抄袭。” “哦,冷漠脸,我们就事论事——当时学校下出分发声明,许多人认为唐老师抄袭,因而说一些有关的言论,这些都是正常的;但是你们要不要再翻回去100页看看,那些人身攻击、恶意辱骂的帖子,说什么唐老师靠脸进C大,又靠身体洗白的,是不是太过歹毒了?心理得扭曲成什么样?有网络做□□,就可以肆意辱骂了?人家欠了你什么?有些人不过借着网络上一切闹事发泄日常生活中的不满而已,他们要的不是真相,是痛快。” “最细思极恐的是,为什么有相当不小的部分人认为身体、金钱、权利可以解决大部分事?” “楼上说的太深了,我有点儿怕。” “幸好唐老师并不逛论坛,不然知道她尽心尽力教育的学生私底下这样说她,该多伤心。” “勿轻言,勿妄猜,多听,多看,多思。现在网络发达,各种信息充斥,老实说,我们其实都还没有那样的眼界和知识储备让我们在这场信息盛宴中挑选辨别。当人没有这样的能力时,所有的真相实则都是信息垃圾。望诸君多思量。” “所以现在的真相我也不是很能辨别,也算信息垃圾咯?嘻嘻,就是这么不喜欢她。” “有时候懒得在网上发言的原因就是经常看见像楼上那样的人,一个大白眼翻得喘不过气。” ………… 再热闹的事情都会冷下去。时间滑到十二月,C市的天气愈发冷了。唐施是个极怕冷的人,这几日下雨,空气又冷又湿,冻得人骨头疼,唐施穿着最厚的长款棉服,又戴了极暖的羊绒大围巾和毛线帽子,全身武装,就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进了办公室的门,贺明月看了她的样子,例常打趣:“我们的粽子小姐到啦。”唐施的棉衣是军绿色,乍一看还真像粽子。 C市位于南方,多数房子是没有暖气的,C大自然也没有,屋里屋外一个温度,唐施窝成一团,好奇道:“你这是在织围巾?” 贺明月笑眯眯,“是呀。” 女生一般不会给自己织围巾的,她们更喜欢买来的漂亮围巾。 唐施笑道:“织给谁?”看毛巾的颜色,又觉得不像是织给男性。 “一个喜欢粉色的小公举。” 唐施笑笑:“多大了?”唐施以为是织给家里喜爱的小朋友,但看那宽度和厚度,又觉得织给小朋友不合适。 “唔,四十。” 唐施:“!!!” 贺明月眯眼笑:“昨天刚满四十。”凑近她,小声道:“我老公。” 唐施:“!!!” “我们隐婚哟,不要说出去哟。”依旧笑眯眯。 唐施着实惊吓,实在想不到贺明月竟是结了婚的人,更令人惊讶的是,贺明月随口道:“我们结婚十年啦。” 唐施磕巴道:“你、你十九岁结的婚?” 贺明月翻一个大白眼:“国内十九岁还没到法定年龄啦。二十岁生日那天结的婚。”笑眯眯道,“我冬至生日。”也没几天了。 信息量太大,唐施有些受不住。不过唐施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贺明月叫她瞒着,也就什么也不说了。 上完课,祁白严来接她,看见唐施又裹成鼓鼓一团,目光不自觉柔和。待唐施走到他跟前,小姑娘拿唯一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睛水亮亮看他,弯了弯。 祁白严去牵她手,发现触碰到软软的皮肤,讶了一下,“今天没戴手套?” 小姑娘不答话,小手缩在他的大衣口袋里,暖和地蹭蹭。唐施心里想:因为你要牵我呀。才不会说上完课戴手套的时候想到祁白严要牵她于是把戴好的手套又取下来了。 今日祁白严要回法定寺,于是把唐施送回公寓后就直接开车过去了。 妙觉大师和祁白严久不辨经,一见面就来了一场。辨经完,妙觉大师道:“你似有许多困惑。” 祁白严沉默半晌,“多关于男女之情。” 妙觉大师慈悲一笑,“终是有了。” “为何会不同?”妙觉大师如师如父,褚陈似亲似友,众学生多爱多慕,人生行此,有名有利,除了男女之爱,他该是都有了。然而一个唐施,打破了他所有镇定从容。贪、嗔、痴、慢、疑,佛家五毒恶业,五毒俱深。 “之前你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不过本性真璞,万物于你心中,皆是死物。你的人生经历,使你于世上毫无羁绊,故常脱心于世。”妙觉大师沉吟半晌,“然现在,你该知一切不同。” 祁白严现在所处的境界,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他的心万般波动。 “你的心有羁绊了呀。”妙觉大师叹一声。 “然人与人之间,不管羁绊如何,都该是独立的个体。”祁白严说出自身最不令人满意的改变,“一个人若试图去控制他人、命令他人,为自我**加深羁绊,使他人的个人抉择的权利受到损害,那么爱,就是坏的。” 妙觉大师笑了笑,“若人真的是独立的个体,家、国、社会又是如何形成的呢?” “若人真的渴望独立、自由,成为不受羁绊的个体,那么就不会有夫妻、亲朋、社交了。说到底,人是渴望羁绊的动物。”妙觉大师道,“人因奇妙的意识,渴望最深的羁绊。说到底,社会性,才是人的本质。” “人为什么要试图去控制人?”这是挑战祁白严信仰的,“摧残另一个人的独立人格有如此大的快乐吗?” 祁白严不解的是什么妙觉大师很清楚,他所说的“控制”不是合理范围内的控制,而是超出好、偏向个人占有欲的控制。 “好,我们换一个角度想。”妙觉大师道,“若此刻因你和女施主聊禅过多,你的恋人发脾气不许你再和女性信徒说话,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答应。” 妙觉大师笑,又道:“你今日要来见我,但你的恋人不许,要你陪她做其他事情,你许是不许?” “许。” “那你明白了吗?”妙觉大师道,“羁绊是相互的。” 人渴望被控制,也渴望控制别人,一方的控制欲超出另一方渴望被控制的度,就会产生矛盾,现在祁白严还没有到那一步,但只要有控制,就会有出格,早晚的事情。祁白严已经察觉了。 他对自身所有的变化察觉得清清楚楚,然无力控制。他对唐施的占有欲,比表现出来的汹涌得多。 “度在哪里?” “你知道。” “我不知道。” 两个人四目相对,心中俱是澎湃。人一生修行,最难破的,永远是情。 “当你的**使她伤心、为难、痛苦,就该停止了。” 禅房无声许久,祁白严起身,“多谢。” 妙觉大师笑得慈祥,“难得你有困惑。” 时候不早,祁白严将走。两个人说了一些佛经翻译的事,最后妙觉大师道:“什么时候领回来看看?” “快了。”祁白严道,“您见过。” “唐老师?” 祁白严笑,“有这么明显?” 妙觉大师笑,“不是你。”对祁白严起心思的女性不在少数,但表现出来的人只有一个唐施。或许其他人都藏得巧妙,小姑娘却是藏不住。每次听他二人辨禅时的表情,啧,净水瓶里都开桃花。 妙觉大师送祁白严到寺门,眼看祁白严要影入黑夜里,叫道:“白严。” 祁白严回过身来,“什么?” “你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他是佛门子弟,劝人修行,总是劝好,然此刻,面对自己养育多年的孩子,却只想劝坏。任何人都该是不完美的,万事不可能都恰如其分,祁白严看似随和宽容,对自己要求却极高。人的真性,本该是善恶对半的。然祁白严身上没有恶。他宽容别人身上的恶,却不宽容自己。 “我知道。”祁白严心中敞亮,“自我心中有男女之情始,就做不得完美的人了。” 翌日,二人相见,饭后散步聊天。午后校园里学生很多,二人很少在学校里有亲密行为,最亲密也不过是走在一起,即便是这样,遇见二人学生,也会引来注目。两个人肩并肩走了一截,踏上银杏道,游人增多,祁白严伸出手来牵住她。身后有学生小声地“啊啊啊”,唐施将脸埋进围巾里——祁先生,你忘了我们在学校里啦。手却没挣开。 银杏道走完,唐施以为祁白严该放开她了,然祁白严没有放手的意思。两个人一路走,一路被学生看。唐施热得额头出汗。 转向更僻静的地方,祁白严突然开口:“要不要去见妙觉大师?” 唐施侧过头看他,祁白严神色有些不自然,却也看着她。 唐施抿抿唇:“是、是见家长……吗?” 祁白严点头。 “好、好呀。”唐施回答完就撇过头,睫毛颤了颤。 “那么——”祁白严道,“什么时候去见伯父伯母?” 唐施有些不确定,望着他,磕巴道:“要、要见我父母吗?” “嗯。”终于把话说出来,也没想象中那么难,祁白严理了理小姑娘歪掉的围巾,“越快越好。” 唐施红了脸,低下头去,“我先问问他们。” “唐先生说,这个周末他没有事情。” 唐施看着他。 “唐太太说,她也没什么事情。” 唐施不自觉动了动手指,被大手握得更紧。她将脸埋进围巾里,瓮声瓮气,“好呀。” ☆、第35章 愿言配德兮,携手与相将 去见妙觉大师当天是难得的好天气,妙觉大师送了唐施小叶紫檀珠串,珠子紫红,油亮微香,该是很珍贵的珠串。唐施是不信佛的人,所以妙觉大师也不说珠子开过光什么的,只是道:“是好木,常戴对身体好。”亲手给唐施戴上。唐施道谢。妙觉大师并不多话,送完礼后冲二人点点头,祁白严领人出来。 来法定寺上香的人依旧很多,两个人从内房出来,一些常来的信众朝祁白严行礼,祁白严也十分庄重的回礼,毫无怠慢之心。两个人穿过大雄宝殿,两颗老银树上依旧挂满红条福牌。唐施走过去,在之前挂姻缘牌的地方看了看,回头冲祁白严笑:“我的姻缘牌之前挂在这里。”又道,“初次听你讲禅后出来,被老婆婆拉住,挂了一个姻缘牌;友人说挂得越高越好,我扔得高,却没挂上,掉在你面前了。” “我记得。” 祁白严走到银杏偏阴一面,伸手将枝节盘亘处系劳的某块姻缘牌取下来,递给她,“是这块。” 唐施讶然,伸手接过。 祁白严笑,“当日你说‘离佛祖近了,离自己就远了’,我便想,这个小姑娘该是很想求姻缘的。然法定寺每天来挂姻缘的人太多,两棵树每月都要清一次,你挂在那里,势必是要被清理掉的。你走后我就帮你重新挂了。树上的姻缘牌不会都清走,挂得紧些,偷懒的小和尚解不动,也就留在树上了。” 唐施抚摸已然掉色的姻缘牌,心里悄声说道:佛祖,这是不是冥冥之中真的有注定啊。唐施抬眼看他,“这个可不可以带走?” 祁白严点点头。 于是小姑娘揣走了当日的姻缘牌。 两个人周末飞去唐施家乡,见了唐施父母。唐爸爸和祁白严在书房下棋,唐施被唐女士拉到厨房讲话。唐施不会做饭,只能站在一边看着,唐女士这才想起唐施不会做饭的事,问:“要不要学做饭?”私心里是很不想唐施学的。却又认为祁白严不像做饭的人,唐施大抵是要学的。 唐施抿抿唇,“他不让我学。” “一个家里总该有一个人会做饭的,你不学……” “祁先生会做。” 这倒是唐女士没想到的,问道:“以后都他做?” 唐施点点头,“应该是吧。”祁白严几次的表现,好像都是这个意思。 一个男人愿意为一个女人做一辈子饭,可以嫁。 书房里。 “施施的性格从小就软,我和她妈妈也不爱逼她,长到如今,就有些过于软了。”唐先生落下一子,“小的时候家里常来客人,每个人都可以从她手上拿走东西,她不哭不闹,再喜欢的东西被人拿走也不会叫。她不爱争。” 祁白严道:“那是因为您什么都给。” 唐先生笑,“总归是溺爱了。”唐施从小就不争,是因为她知道缺什么唐父唐母都会补给她,长此以往,就形成“一样东西没了总归有另外的东西”的想法,知道会有,也就对被抢走的东西不在意了。 所以唐施第一次身陷抄袭风波时,才会有那样的反应。 “我们不能陪她一辈子。若是可以,磨磨她的性子,也是好的。”唐先生收掉一些白子,“作为父母,现在才来磨她的性子是晚了,也只好交给你了。” 祁白严不说话,落下一子。唐先生不忍心的事,祁白严又如何忍得下心? 唐先生见他不说话,又是一笑:“你们若真走到最后,施施的性子早晚都得磨一磨。”祁白严此刻是不懂的,往后却是深有体会。 唐先生似有些伤心,心情百般复杂,最后却什么也没说,拍了拍祁白严肩膀。 总归会有人带走他的小宝贝,不是他,也是他。祁白严再好,在一个女儿的父亲眼里,也是不好。 回到C市已然深夜,祁白严送唐施回公寓,半路下起雨,快到公寓的时候雨水渐渐变白,唐施刚开始并未注意,直到看见路边有人掏手机拍照,才惊觉C市竟然下雪了。南方的姑娘很少见雪,见此惊喜道:“下雪了!”扭过头去看祁白严,眼神亮晶晶。 雪很美,美不过心上人的眼睛。 “要多看一会儿吗?” 唐施点点头。 祁白严便将车驱到附近的一片空地上。 此刻雪已经很大了。C市的第一场雪,竟然下得这么大。唐施开了车窗,乱飞的雪灌进车里,瞬间化成水,有一小块沾在车框上,唐施亲眼看见它变成细碎冰渣,也有雪沾上脸,冷得沁人。唐施欢喜得很,“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有积雪。”薄薄的一层也好,让她亲眼看看没化的雪是什么样子。 祁白严去过北方,见过鹅毛大雪,北方的雪天,是不打伞的。人在大雪天走在外面,衣服上会披一层雪,头顶、肩膀、帽子上全都是簌簌白雪,进屋前抖一抖,像撒盐一样,利落又干净。祁白严看着小姑娘兴奋的眼睛,道:“蜜月旅行要不要去北方?” 唐施一呆。 这句话里包含的信息多了一点。祁白严慢慢道:“要先求婚吗?” 说要还是不要?祁式问题又来了。 唐施想象不出来祁白严单膝跪地的样子。男人为什么要跪女人呢?就像女人不该跪男人一样。若一开始就是平等的,要跪就是一起跪,不跪那都不跪。西方求婚仪式还不如中国的拜堂成亲。不过唐施此刻没心思想这个,她缓缓摇摇头。她不需要那句话,就已经是祁白严的了。 祁白严握住她的手,小姑娘十指纤纤,细长白净,指甲粉红圆润,修剪齐整。这样一只手,什么都不戴是最好看的,可是他还是取了戒指给她戴上,唐施轻轻抓住他。 唐施觉得自己该是紧张得已经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了,看到戒指套上指节的时候心里一片空旷。 “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祁白严摩挲她的手,渐渐十指交缠,“我孑然一身,以为会孑然到老。”他看着她,“却不想上天待我不薄。窃恐福泽不深,然心注不能释。我大你九岁,不识情爱,不懂浪漫,不会许多年轻人的嬉笑玩闹,你和我在一起,大概会很无聊;我又无父无母,从小感情寡漠,不懂家庭,以后在一起,或许会有诸多不同。余生漫漫,不懂的都能懂,不会的都学得会,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唐施已然泪流满面。 她泪眼婆娑,愣愣望着他,倾身过去,轻轻吻他,两个人近在咫尺,她笑,“余生漫漫,好想和你一起走。” 温热的手捧住她的脸,两个人吻在一起,这是一个不带□□的吻,唇舌交缠,彼此吸吮,互换清涎。软软的舌头缠在一起,一方跟着一方,全然信任与坦然。温情脉脉,缠绵又深情。 唐施闭着眼,淡淡檀香丝丝入扣,祁白严呼吸咫尺可闻,她的手上,有凉凉的一个圈。好奇妙的感觉,一直以来惶恐不安的心到此刻才定了。 我以为我只能陪你一段路,成就你传奇人生中某一段故事,从不敢过多奢望。 可是只要有一点点可能,你允许我陪久一点,再久一点,我都是愿意的。 哪怕一秒,也是愿意的。 “不要哭。”吻从唇上移开,潮湿的嘴唇落到脸颊上,慢慢移动,吻上眼睑,又在她额心落下久久一吻,吻眼间、吻鼻梁、吻鼻尖,双唇复又相贴。 唐施缠上他脖子,眼泪滑入发间,睁眼看着他,“可是好高兴。” 祁白严将她眼泪拭去,“我也是。” 两人交颈相拥,缠得紧紧。 车内狭窄,并不能久抱,两个人不一会儿分开,祁白严啄了啄她嘴唇,唐施抿了抿。一阵大风刮过,飞雪胡乱吹进来,冷得人一激。 祁白严将车窗关上。车内温暖如春,车外白雪飘扬。 “明天会积雪吗?” “该是会。” 唐施眯眼笑,“明早可以玩雪。”握雪团也好,踩雪也好,堆一个小小的雪人也好,总之,对于南方人来讲,雪是新奇的。 “明天会比今晚更冷,穿好衣服。” 唐施点点头。 “要回去吗?” 唐施摇头。不想,想和他待在一起。 “短时间内不会积雪,今晚看不到。” 唐施瞅他一眼,不说话,趴在车台边,算是无声拒绝了。 小姑娘厚厚一团趴在那里,祁白严哑然失笑,“很喜欢?” “嗯。”唐施轻轻应,“C市下雪太不容易了,十几年才一次。” 但是没过多久,雪就停了。唐施小小的失望。 祁白严送她回公寓。 车里,唐施戴好帽子、围巾,将手套放进包里。 “手套戴上。”外面还在下雨,势必要打伞,手该是很冷。 唐施将脸埋在围巾里,露一双眼睛看他:“我不冷。” 祁白严亲自给她戴上。戴好一只,唐施就急匆匆开车门,“好啦好啦,戴一只就可以了。”撑伞只要一只手,急忙跨出去。 祁白严将她拉住,看着她,“为什么不戴?” 唐施低下头,磨磨蹭蹭,将右手伸出来,小声道:“我戴着戒指呢。” “两样都戴。” “可是戒指就看不到了呀。” 小姑娘的手软软地动动,小白圈跟着闪闪光。 祁白严下车,唐施跟着,他将小姑娘的手握住,放进口袋里,“走吧,送你进去。” 两个小白圈碰撞在一起,被两个人的体温捂得滚烫。 公寓楼下,祁白严要走,吻了吻唐施额头,“上去罢。”松开小姑娘手。 口袋里的手却没伸出来,在他大衣口袋里蹭了蹭,蹭了半天,小心翼翼复又抓住了祁白严的。 祁白严看着她。 唐施瞥过目光,睫毛微颤,声音微不可闻:“要不要、要不要……留下来?” ☆、第36章 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 浴室里传来水声,唐施有些呆。 竟然……真的…… 她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脸一下子爆红——天呐,天呐,天呐!她竟然说出那样的话!这不是求欢吗!想到祁白严刚才的眼神,唐施羞耻地栽进被窝。怎么、怎么能说那样的话?完了…… 唐施坐起来,坐立难安,一边在心里各种懊恼后悔,一边不受控制地将备用枕头拿出来,又将被子理了理。屋子里像是热得待不下去,唐施跑上阳台,吹冷风静静。 今晚……要吗……唐施脸蛋儿上的温度久久散不去。即便忐忑紧张得快要晕过去,但她似乎、是愿意的。 你没救了,唐施。 浴室的门“咔哒”一声开了,唐施跑过去,又蓦地停在门口,看到祁白严只围了浴巾,眼睛东瞄西瞄,不知道该看哪儿,似是才想起来家里没有男人衣服,跑到衣柜处,背对着他,强自镇定道:“没、没有衣服,先披这个。”是一条轻薄的珊瑚毯,唐施夏天开空调时搭身上的。现在天气寒冷,总要挡挡风。 祁白严接过,围住身体。 唐施的心跳稍微平复一点点。 “吹风机在床头,你先吹头发。”说完落荒而逃。 逃进浴室,才发现睡衣没拿,磨蹭了一会儿,又不好意思地出来,头低低的,也不看床边的祁白严,拿了睡衣,赶紧跑回浴室。 祁白严吹完头发,拔掉插头,屋子里一下寂静,只余浴室水声。 离妄想颠倒无真如佛性,离贪嗔邪见,无菩提涅槃。 念动急觉,觉之即无,久久收摄,自然心正。 一切处无心者,即修菩提解脱涅盘寂灭禅定乃至六度,皆见性处。 一切处无心是净;得净之时不得作净想,名无净;得无净时,亦不得作无净想,是无无净。 诸佛法身,湛然不动犹如虚空,如虚空故,所以遍满一切,以便满故,所以空即无量,无量即空。 一切众生皆自空寂,真心无始,本来自性清净。 …… 无数佛语在脑海中翻腾掠过,祁白严目光沉沉,不辨喜怒。 当浴室门打开,唐施湿着头发怯怯向他看来时,心中只剩下一句—— 无妄想时,一心是一佛国;有妄想时,一心是一地狱。 地狱常在。 唐施紧张得手指发抖,触到微凉的戒指,忐忑感消失许多。怕什么呀,男欢女爱,正常得很。 空气里有不安分的分子跳动,寂静,然而热烈。 “过来。”祁白严开口才觉嗓子干涩,“吹头发。” 唐施的湿脚印逶迤一路,停在床边。 吹风机嗡嗡嗡,震碎一屋寂静,祁白严头一次给人吹头发,很是小心慎重。拂上脖子的风不冷不热,舒服得很。 小姑娘耳朵很白,脖子很白,脸蛋红红。祁白严的手抚过唐施耳边的发,耳朵一下子烫得惊人,瞬间充血殷红。指甲滑过后颈,留下一点红痕。白中艳红,醒目又性感。祁白严的手按上颈侧,重重碾过,又是一道红痕。唐施颤颤咬唇,心噗通噗通跳。温热的手似有似无摩挲着她的肌肤,又痒又麻。 下一刻,耳朵被揉了揉。唐施“嗯”了一声,浑身不着力。 好奇怪。 被祁白严触碰到的地方像有毛茸茸东西爬过,痒而酥,过电一样。 屋子里依旧只有吹风机嗡嗡嗡的声音,但唐施觉得自己的心跳比吹风机的声音还大。 不知过了多久,吹风机声音戛然而止,唐施的心跳停顿一下,噗通噗通跳得更快。 “好了。”祁白严的声音哑得厉害。 两个人四目相对,噼里啪啦,目光里都是火花。 祁白严炽热的嘴唇贴上她额头,落下紧紧一吻,而后退身上床,睡了靠窗一边,对唐施道,“睡罢。” “哦、哦。”唐施不敢看他,掀开被子钻进去。床虽不是很窄的单人床,但也不是很宽的双人床,两个人睡,势必要挨在一起。唐施睡下后,祁白严重新盖了被子,压了被角,又睡过去一些,和唐施相对,将人捂得严严实实。 唐施僵成一个蝉蛹,动也不动。祁白严将她别扭着的手抽出来,搭在自己腰上,见她还是僵硬得很,道:“我去睡沙发?” 唐施赶紧摇摇头,凑过去枕祁白严手臂上,小声道:“没有多余的被子,沙发很小。” “那就放松,好好睡。” 原本以为今晚会发生什么,看祁白严的样子,大概是不打算了。小姑娘无法控制的失望了一下。 不过这样也好,唐施瞬间放松了许多。 和祁白严抱在一起睡觉的感觉很好,淡淡檀香味道充盈鼻间,温暖又安心;被稳稳抱着,又好有安全感。唐施依恋的蹭蹭,又大胆的圈紧了祁白严的腰。 嗯?唐施手指动动,祁白严腮帮一紧,沉声道:“别动。” 唐施脸红。那是祁白严腰上□□出来的皮肤。唐施似想到什么,“啊”了一声,小声问道:“你这样睡是不是不舒服?” 祁白严是没有睡衣的,披着珊瑚毯,珊瑚毯在被子里皱成一团,该是很不舒服。 但是……但是,如果把珊瑚毯丢掉,祁白严该是裸睡了吧?小姑娘脸烫得很,睫毛一颤一颤,终是道:“要不要、脱掉睡?” 祁白严忍无可忍,道:“再说话,就不睡了。” 寂静半晌,小姑娘的手贴住祁白严滚烫的肌肤,颤颤道:“那就不睡了呀。” 房间里呼吸相闻。 祁白严额上青筋突了突。今晚的唐施异常缠人,祁白严快要爆炸了。最致命的是,一个软软的吻落在他喉结上,湿湿的小舌伸出来舔了舔。 脑子里最后一根弦,断了。 他将人压在身下,被子滑落一半,夜里两双眼睛深深相对。下一刻,四唇相处,软软的舌头勾在一起,唾液相容,祁白严的吻比平常都要狠,重重碾着她的唇瓣,又痛又麻。手顺着粉红衣摆滑进去,一路往上,带出一截肤白肌嫩的小蛮腰。 唐施嘤咛一声,手环上祁白严肩背,怯怯回应他。 大掌游遍全身,睡衣不知何时褪去了,玉体横陈,美不胜收,四条腿缠在一起,滚烫滑腻,炽热靡丽,祁白严狠狠吮了她一下,精致锁骨上绽出一朵艳丽的花。 “啊……”尾音颤颤,似欢似愉。 祁白严将人揉得粉通通红艳艳,唐施水着一双眼,不知今夕何夕。两只手缠在一起,相硌的指环在黑夜里并不能看见。祁白严感觉到了,手指紧紧交缠着,两枚戒指硬硬地箍着指节。小姑娘的手指细长柔软,怕是稍一用力就会夹断。这么软、这么弱、这么娇,他用一枚小小的戒指就圈住了她,此生都是他的。 所以,慢下来,慢下来,祁白严,再等等。 额上的汗水大颗大颗滑落,他狠狠吻她一下,攻势慢慢停下来。 唐施睁眼看他。 祁白严狠狠吸一口气,闭眼,用珊瑚被裹住人,再紧紧抱住,严厉得不能再严厉:“睡觉!”小姑娘胆大起来,真是让人害怕。 唐施此刻便真的是蚕蛹了。动了动唇似要说什么,祁白严感觉到,再次严厉道:“再勾人就没收!” 唐施不吱声了。怎么这样呀,求婚戒指还可以没收呀!有些委屈有些欢喜,有些疲惫有些安心,心绪杂陈间,困意袭来,枕着男人臂膀,沉沉睡去。 唐施睡着后,一身是汗的祁白严起来洗了一个冷水澡,又独自冷静了一会,复又上床,拥着人睡去。 夜里大雪纷飞,白色渐渐覆上这座城市,斑驳,寂静,寒冷。万家灯火,睡梦沉沉。 唐施一觉醒来,天边微亮,该是很早。祁白严的脸近在咫尺,左眼皮上的痣更是清晰可闻。 珊瑚毯早就松开了,两个人赤身**抱在一起,双腿交缠,她的手从他胸前穿过,搭在背上,他的手环抱着她,还有一只手,被她枕了一夜。 很久很久以前,人是不穿衣服的,裸着生,裸着死,裸着生活;后来文明渐进,有了遮羞布。现在他们又回到亿万年前——人最初的时候,赤诚相见,毫无遮羞。文明远去了,两个人类相见了。**之所以诱惑,就在于它的全然坦诚,脆弱、缺陷、肮脏、隐秘,全部都坦诚给你看。人类的文明不允许人人坦诚,所以这种全然坦诚是相爱的人的特权。文明允许他们这样做了,特赦使相爱的人羁绊更深。 唐施现在想来,昨晚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冲动和勇气,竟然做出那般出格的行为。若昨晚真的发生什么,她今早上该是无颜面对身旁的人了。 唐施轻轻缩回手,将戒指放到眼前看。素净的白圈,什么花纹都没有。唐施将它取下来,在戒指内侧看见极其精致的两个篆体汉字——“祁”和“唐”,两字中间又内嵌一颗粉色彩钻。表面普通,内藏乾坤,真的很“祁白严”。也不知道两枚戒指是什么时候做的。 唐施看着祁白严沉静的睡颜,心里悄悄问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觉得我就是那个可以共度一生的人呢? 我会变得更好,以期能陪你走得更远。 祁白严昨晚睡得太晚,今早又睡得沉,小姑娘看着看着就起了色心,咬唇犹豫半晌,终是小心翼翼圈住他,身体更紧的贴过去,忐忐忑忑落下一吻。 祁白严毫无所觉。 被子滑开一些,露出小姑娘若隐若现的肩腰曲线,她眯眼笑,小声哼哼:“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女儿美不美……爱恋伊~爱恋伊~愿今生常相随……” ☆、第37章 似此星辰夜,风露立中宵 祁白严在唐施起床的时候醒过来,小姑娘正好曲腿套裤子,白花花的大腿被衣服下摆遮住一部分,小腿套着裤子,侧面望过去,真是诱惑。 祁白严心道:根身器界一切镜相,皆是空花水月,迷著计较,徒增烦恼。 昨日小姑娘冲动,他又何尝不是? 也得亏祁白严定力非常人能比,不然昨晚铁定发生实质性关系。既然已经认定,何必贪一时之欢。 总归不会晚了。 两人前后起来,唐施热好牛奶,煮了两个鸡蛋,又盛了一些饼干,摆好,迫不及待跑上阳台,狠狠吸一口气,惊喜道:“积雪了!” 好冷! 唐施只好进屋,关了阳台的玻璃门,打算先拿单反,再添两件衣服。当她把围巾围好时,祁白严洗漱完毕,见她又变成一副只见眼睛的样子,又见桌上还摆着早餐,道:“先吃饭。” 唐施没料到祁白严会这么快,只好将围巾取下来,两个人开始吃早餐。 吃完早餐,唐施把围巾围好,跑上阳台,举着单反,咔嚓了两张,回过身兴奋对祁白严道:“要不要下去?”眼睛期待地看着他。 祁白严便陪小姑娘下去玩雪。 第二日唐施上完课,中文系论坛出现了这样一些帖子—— “我觉得我知道了不得了的事!” “我也觉得我知道了不得了的事!” “他们这是定下来了?眼已瞎。” “你们是看到了唐老师的还是祁先生的?” “唐老师!” “唐老师+1” “祁先生~” “祁先生+1” “祁先生+2” “祁先生+3” “关注祁先生的人毕竟比关注唐老师的人多些,祁先生还是左手写字,写一句‘万法本闲,唯心自闹’,白色的光晃得我眼花。” “我操,不就是最近上网少些了吗?你们在说什么!男神谈恋爱了?什么时候?又变成结婚了?哪个小婊砸!” “一觉醒来,才消化完昨晚室友喂的狗粮,拖着残病之躯坚持上课,又被祁先生无声的昭示喂了一坨狗粮,噎死课堂上。” “纵观这一学期,我的结论是: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俩谈恋爱了并且猥琐兮兮的关注着,就他俩非要装作正经同事,走在一起的时候连衣服都不碰一下。” “补充:疯狂虐狗却不自知,甜得长虫牙。” “233333333楼上最佳,笑死宝宝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是这样,楼上正解。” “既然你们都嫌这两个正经,我就给你们爆料一个不正经的事——昨天我去我姐家,就是学校附近的花井公寓群,早上去的,很早,因为八点半还要上课。蓝后我就看到了一对在雪地里接吻的情侣——对,没错,就是你萌口中正经得不行的那对情侣!” “无图无真相,缴图不杀。” “无图我信?” “人家两个正常情侣谈恋爱,在浪漫的雪地里接个小吻,我拍照???不变态吗我!” “冰冷的狗粮胡乱地拍,那天我和男朋友走在银杏道上,迎面就是他们,我不懂同样是牵手,那两个人是怎样牵出一种让人脸红心跳的感觉来的!唐老师看祁先生的眼神哟,今天的雪化完!全化完!” “你们不要再说了,单身二十年,留一点儿活下去的勇气?” ………… 贺明月自然也看到了唐施手上的变化,心酸地叹气,“哎,宝宝也想秀恩爱。”看了看自己光秃秃的手,气鼓鼓道:“老娘要离婚!”连结婚戒指也不能戴,生气! 扒拉着唐施的手,在获得唐施同意后,取出来看了看,边看边啧:“看这样子,我男神其实是个闷骚啊。”外面看着如此平凡普通,里面却嵌着极其稀有昂贵的粉钻,还刻了篆体小字,这么小的字,得多精湛的工艺才刻得完整啊。想到自己的婚戒,终是忍不住拿出来瞅了瞅,又嫌弃的丢进包里——夸张又不实用,谁的婚戒是五颜六色的?钻石镶五色,还明目张胆镶一排,乍一看还觉得是两元店买的水钻戒指呢!贺明月觉得这个戒指至今没被人偷的原因可能就是没人相信这一排彩钻都是真的。 爱上一个不成熟的男人,好累。 爱上一个骚包的男人,更累。 离婚,讲真。 唐施就在一旁,自然也看见了贺明月刚拿出来的华贵又绚烂的戒指,觉得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有些不确定道:“那是婚戒?” 贺明月无力点头。 “你老公一定是一个有趣的人。”唐施笑。可爱、奔放、热烈、浪漫。 贺明月不置可否,“就那样。”语气里不自觉有些甜蜜。如果她男人不时不时犯病的话。嗯,and承认她才是家里唯一的小公举。 中午唐施和祁白严出去吃饭,问到去哪儿吃时,唐施犯了难。不干净的店祁白严是不许去的,附近干净的店又基本上被两人吃了个遍,唐施有些腻了。想不出来,便把问题留给祁白严,小姑娘道:“我都可以。” 祁白严似看出了她不想在外吃饭的想法,道:“想吃什么,我回去做。”驱车便往中央公园开。 “鱼。”唐施看着他,“可以吗?” 祁白严便买了一条鲈鱼,做了清蒸,又有番茄豆芽汤、糖醋白菜和油焖茄子。祁白严做饭的时候唐施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转,一会儿问“鲈鱼里为什么要淋米酒”,一会儿问“为什么要烫番茄”,一会儿又问“白菜梗不能吃吗”,好奇的看来看去,难得活泼的样子。祁白严做这些菜已是熟练了,所以也不烦唐施晃来晃去,一边麻利的处理食材,一边和她简单的说话。 说着说着小姑娘没声儿了,祁白严将蒸好的鲈鱼端出来才意识到,回头看了看,唐施倚在门边,眼里是藏不住的敬慕。 别人该是都没见过祁白严穿围裙的样子的,也没见过他穿家居服倚在沙发上看书的样子,更没见过他眼里有春光,极其温柔注视一个女孩的样子。 这些,唐施都见过了。见过他越多俗世生活的样子,越对这个人陷得深。许多人都被日常琐碎压垮,偏偏他能在一切日常中活出诗意,不疾不徐,不惊不怒,自有其生活格调。唐施甚至相信,若有朝一日,声望名利如浮云去,他依旧能粗茶淡饭,活得从容。这种强大的内心力量,来自他渊博的知识和广阔的眼界,常人不可及。 唐施痴痴看着他,心里道:哎呀,好帅。 有时候某些情绪并不是好的。祁白严知道,却忍不住有那样的情绪。比如说此刻,小姑娘花痴崇敬的目光激起了一个男人的虚荣心和骄傲感。这不是很好,却令他高兴。 他走过去亲亲她,笑道:“坐好,吃饭。”祁白严常常这样不带□□只有爱意的亲她,很浅又很轻,唐施从未回应过。所以当唐施踮起脚来像他亲她那样亲了亲祁白严嘴角时,祁白严愣了一下。 小姑娘装作正常的样子抿抿唇,顾左右而言他:“我盛饭。”从他身旁溜过。祁白严失笑一下,端菜上桌。 吃完饭,两个人靠在一起看书。午后时光,看的自然不是多高深的东西,都是随意抽了一本。唐施抽了一本历史书,祁白严在看海德格尔。没看一会儿,小姑娘就开始小鸡啄米,祁白严感觉到,微微侧身托住她脑袋,轻声道:“午睡罢。” 祁白严家里虽不来人,但客房还是备着,上次唐施来的时候客房还是锁住,这次就已经打扫干净,样样俱全了。 女士毛巾、女士睡衣、明显女性化的床单和偏淡雅的装饰,无不向唐施昭示着,这是一间专门为女性准备的客房。 虽然这样是很贴心——唐施微微咬唇,可是祁白严也太正人君子了一点。 你既然知道有一天我会留宿,把客房布置得这样好? 唐施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戒指——不解风情,哼。 但祁白严既然这样安排,唐施也无异议,最终换好睡衣爬上床,缩进被窝里,很快就睡着了。 祁白严开门进来看的时候,唐施已然睡着,脚步轻轻走到窗边,无声拉上帘子,又走到床边,将完全埋在被子里的人挖出来一点点,碾碾被角,看了一会儿,不自觉笑了,落下一吻,关上房门。 祁白严此刻更能体会妙觉大师所言羁绊是何物。他常做饭,无人时内心澄净,等待食物煮熟的时候思绪天南地北信马由缰,很是畅快;有唐施时却不能,三分心思做饭,七分心思注意她,每一句对话都有情绪在,几无平静。他也常看书,饭后看书,有时是一会儿,有时是一下午,心思都在书上,奔腾跳跃,见微知著,很是认真;有唐施在却不能,思想是诱人的,却不及她。这个地方,他成年后就住在这里,原本是令他安心的地方,此刻却是他动心的地方。 物不是物,物全是情。 只因有她。 心上人。关汉卿造这三字,真是古今卓绝。心脏那么软又那么暖的地方,人一踩上去,是不是就完完全全窝进里面,她动一下你疼一下,她动得厉害你就疼得厉害;她在那里睡觉,小声呼噜,你连心跳都放轻了,生怕吵着她。她活在一颗柔软的心脏里,她发脾气你知道,她唱歌你知道,她哈哈大笑你知道,她做什么你都知道。 一颗心脏,一个心上人,全心全意,余生献给你。 毫无悔意。 ☆、第38章 柔情多似水,佳期真如梦 唐施受褚陈邀请,于月末去X大做讲座,讲座内容关于她最新发表的论文。 祁白严陪她同去。 两边人见面,轮到褚陈和祁白严握手时,褚陈认真打量两眼,“想来日子必是十分舒心了。” 祁白严笑。 褚陈介绍校方给唐施认识,又介绍了一些同仁,负责人也过来和唐施讲讲座相关的事情,祁白严全程陪同。在某一个间隙里,褚陈打趣祁白严:“最近很闲?” “什么意思?” “你这算领导陪员工,还是随行家属?” 祁白严又笑,“我又没课,时间刚好,去哪儿都是自由,过来见你不行?” “啧。”褚陈叹道,“你若是来见我,一步不离跟着唐老师是什么事情?走走走,去喝茶。” 祁白严却不中他的套,道:“你现在走不了。” 褚陈笑道:“我要是走,讲一声就可以走;关键在你。” 祁白严叹一声:“好了。别再激我了。”算是认输。 两个人一旁聊天,有人过来对褚陈讲事情,祁白严便走开,去到唐施身边,负责人正在说讲座安排的事情,祁白严听了,给了一些修改建议,又对唐施说了些讲座经验和可能遇到的问题,唐施听了,心安不少。褚陈那边事情讲完,过来找祁白严,摊手道:“你过来便该知躲不过这些事情。” 祁白严不置可否。 褚陈道:“校长想请你吃顿便饭,院长、各系主任作陪;本地研佛中心想请你过去随便讲讲,时间你定。” 祁白严挥手,一一拒绝,道:“我这次过来只有三天时间,这些就都算了。” 褚陈笑,“三天时间不算短,祁教授准备做什么?“ “陪女朋友。” 褚陈讶了一下,十分惊奇祁白严竟如此坦然,“可真是老树开花。” 祁白严道:“也祝你早日枯木逢春了。” 唐施在一旁噗哧一笑。原来祁先生也有毒舌属性。 褚陈撇嘴,笑就笑,对视干嘛?要不要再抱一个? 祁白严伸手拉住唐施:“沟通完了?” 唐施点点头。 “那便回酒店吧。” 两个人走远,手牵手。 褚陈:“……” 唐施头一次做讲座,有些紧张。回到酒店后就一直在看主题资料。虽已经习惯了站讲台面对许多人,不过给学生讲课和给同仁演讲到底不同。祁白严也不打扰她,在一旁读佛经。第二本佛经的翻译进入准备阶段,祁白严实则是抽空陪唐施前来。 唐施将要说的内容在心里默了三四遍,又准备了一些拓展内容以备不时之需,万事妥当,看向祁白严。祁白严抬起头来,问她,“怎么了?” “要不我先讲讲?” 祁白严合上书,“好。” 唐施便将内容大致讲了一遍。一个讲座短则一个小时,长则一上午,唐施因是过一遍内容,讲得稍快,不过完全过下来,也是半个小时。唐施毫无停顿讲了半个小时,祁白严就一丝不苟听了半个小时。唐施讲完,有些忐忑的问他:“这样可以吗?” 祁白严将温水递给她,唐施喝一点润嗓子。 “可以了。”祁白严道,“重点突出,旁征博引,观点明确,了熟于心。不用紧张,很好了。” 唐施松一口气,笑了笑,很开心。 祁白严看她笑,心里也轻松些许,道:“第一次难免会有些紧张,以后还会有许多讲座。” 唐施点点头,喝了一大口水,笑道:“第一次,虽然紧张,但也很高兴。” 祁白严笑着“嗯”。 唐施心中一动,看着祁白严不说话。幸好他陪着一起来了,不然不知道自己会慌成什么样子。 讲座讲得很好,学术界前辈夸赞她“后生可畏”,还获得很多同仁的青睐。褚陈说下午约了人一起去看秦老,邀唐施一起去,唐施道:“您还是先给秦老说一说,人多了易打扰老人家清静。”引荐人互相认识,终归是费神费力的,秦老已近耄耋之年,唐施万万不敢贸然前去。 褚陈便当着唐施面给秦老打电话,秦老知是她,笑道:“小姑娘多体贴人!” 褚陈笑道:“也是担心您身体。” 秦老道:“没什么碍事,叫她一起来。你几位师兄今天还在这里吃饭呢,一言不合就吵吵,老头子要是这么虚弱,早被他们吵上天啦。” “胡说!”褚陈最是听不得这老头子乱说话,“有您这样开自己玩笑的?” “哈哈哈哈哈哈!”秦老的笑声硬朗得很,“不说了不说了,下午等你们来。” 事情便定下。 褚陈问祁白严道:“你也许久未曾拜访老师了,一起?” 祁白严摇摇头,“今日便不去了。” 褚陈闻言也不再劝,和唐施约好时间,各自分开。 唐施问:“为什么不去呢?” 祁白严道:“今日下午前去的全是研究元曲的学者,我不是,去了无用。”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吸引过多注意力,也不想有人妄猜唐施的能力。这样的聚会,唐施单独去比他陪着去更好。 唐施点点头。她虽不爱社交,但并不露怯,更何况是与一群热爱元曲的同仁。 “下午结束后我来接你。” “嗯。” 下午唐施去到秦老家里,所见都是学术界前辈。秦老道:“来了我家,就不算外面那些条条框框,你们都是我学生。学生之间平等交流。” 虽说是平等交流,唐施大部分时间却都在听。和这些年过半百读书极其钻研的前辈待在一起,唐施的知识量实在是太狭窄了。小姑娘自叹弗如,全程虚心学习。褚陈的师兄都是极其耐心善意的人,偶尔说到某处,看到唐施一脸茫然的样子,还会笑着道:“停了停了,小姑娘不是很懂,慢一些。”又会有人贴心解释,寥寥数语,恍然大悟。 当然,聊天期间免不了开玩笑,褚陈便遭殃了,一个说:“停了停了,我们的小褚陈也不懂了。” “来来来,师兄给你说说。” 秦老便道:“说什么?回去把《全元散曲》抄一遍。” 讲着讲着,讲到元曲中的婚恋题材,师兄们沉吟半晌,一个笑道:“小褚陈,你的崔莺莺呢?”一个跟着笑道:“崔莺莺作得很,还不如红娘。”再一个道:“可惜我们褚陈连红娘也没有。”褚陈反击道:“我的‘红娘’可是你们,师父叫你们做媒,你们做哪儿去了?” 俱不作声了。 褚陈得意地笑。 二师兄瞅了唐施一眼,笑问道:“唐老师单身?” 褚陈立马摆手,“朋友妻,不可欺。” 在座倒俱是一愣,讶道:“唐老师这么年轻就已婚了?” 一个竖大拇指道:“那位仁兄速度真快。” 秦老倒是不惊讶,道:“明珠美玉,总该有人慧眼识珠。” 唐施有些不好意思,“还没有。” 但众人知道她不是单身后都注意到了手上的戒指,二师兄笑道:“佳期不远。” 褚陈也注意到唐施的戒指,悄悄问道:“白严求婚了?” 唐施点点头。 褚陈一向不是很信任祁白严的男女浪漫,问道:“在哪儿求的?” “车上。” 褚陈无语,道:“可是什么都没做,戒指拿出来给你戴上,然后就定了?” 唐施点点头。 褚陈:“……”现在妹子都这么好撩?能不能来一打?又见唐施手上戒指连颗钻石都没有,光秃秃一个寒碜白圈,更是为唐施心酸,但他又知祁白严不甚在意物质外在,道:“白严这人,清心寡欲了些,也不是爱花哨重外在的性格,但对人是十分真心体贴的。过日子嘛,浪漫不浪漫也就是生活调剂,重要的两个人一路扶持。” 唐施点点头,笑道:“受教了。” 褚陈拍拍她:“别伤心,我给他说说,结婚的时候换个戒指。” 嗯?唐施不明所以,“这个很好,不需换。” 褚陈为朴实真诚的唐施感动,更觉得祁白严委屈了姑娘,道:“浪漫这种事,教教就会了,我帮你好好教教他。” 唐施脸红了红,小声道:“不用啦,祁先生很好。” 褚陈心酸又感动。啧,这个傻姑娘。 下午祁白严来接唐施的时候,褚陈将人拉到一旁,数落道:“也得亏你遇见的是唐老师,要是其他女孩儿,谁要接受你莫名其妙的求婚?车上就完事儿?还送一个那般丑的戒指,钻石是承诺,是个姑娘都想有个念想,你连钻石都不嵌一个,委不委屈人家?那么好个姑娘,你一个小白圈就打发了?你又不穷,我说……” 祁白严抬手,止住他,面色平静,“我送了。” 褚陈看着他。 祁白严将自己的戒指脱下给他看。 褚陈默了半晌,“每天揣一套房子在身上,重不重?” 祁白严笑。 褚陈叹一口气:“原本以为你是一个清高的人,想不到也这么世俗。”说完头也不回走掉。 祁白严接到唐施,两个人去当地特色餐厅吃饭。 “前两天收到余总编的邮件,想让我把之前的研究论点再深入写一下,发表成新的论文,你觉得怎样?” “慢一点。”祁白严道,“一个新论点不是那么好深入的。再多看看书,沉淀一下。余总编现在邀你写论文,不过是想趁势炒一下,你不必配合他。” 唐施点点头。 “课程都讲完了吗?” “嗯。”唐施道,“这学期还好,没有拖进程。” …… 两个人说些日常琐事,吃完饭,江边散步,小姑娘在五彩霓虹里冲他笑,祁白严将小小的脸从厚围巾里挖出来,两个人接吻。 “我是不是穿的很厚?”唐施小声问他。 “嗯。” 两个人抱在一起,唐施往怀里更紧蹭了蹭,“是不是抱不住我啦?” 祁白严笑,“还行。” 唐施的脸埋在他暖暖的胸口,更小声道:“……那就抱紧一点呀。” 祁白严收紧手臂,将小姑娘完全裹在怀里,两人犹如一体。 江边风声很大,人声嘈杂,叫卖声也一家比一家大。可他的心上人在心上说话,他听见了呀。 ☆、第39章 世事因情巧,万物趣情生 两人出完差回校,考试周便到了。唐施拿到监考表的时候,贺明月笑嘻嘻:“看来我们学校教务处的人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嘛。” “每次都想这么多。”唐施回道,“教务处的人如何会知道?” 贺明月“啧”一声,“你俩现在谁不知道?中文系论坛还有人开直播贴呢,全是你俩的虐□□常。” “中文系论坛?” 贺明月惊讶不已,“C大中文系论坛这么有名,你竟然不知道?” “我不知道。” 贺明月挥手:“登录名学号,密码身份证后六位。有空去看看。” “嗯。” 但唐施并不是很爱上网,没有当下就看,对贺明月道:“交确认表?” “嗯。” 两个人去人文学院办公大楼。唐施来过太多次,门口保安都认得她,见她进了楼,好心道:“祁主任和罗院长一起来的,现在怕是在院长办公室。” 贺明月噗哧一笑。 唐施脸红了红,礼貌道谢。 按电梯,贺明月学着人道:“唐老师,祁主任现在在院长办公室,七楼。” 唐施按了六楼。 贺明月惊道:“唐老师,按错啦,祁主任在七楼。” 唐施无奈笑了,“好啦。” 贺明月哈哈大笑。 结果两个人在六楼出,正好碰见祁白严从另一部电梯里出来。 “交确认表?” 唐施点点头。 贺明月笑道:“今年是不是也可以交给您,我们先走?” 祁白严笑道:“段主任在呢。” 三人一起过去。 好巧不巧,段主任刚走。 贺明月笑嘻嘻:“交给您,我们先走?” 祁白严收了二人的确认表,笑道:“贺老师可以先走。” “祁主任,现在是上班时间。” “我有些事情要和唐老师说。” “恋爱的事?” 唐施悄悄掐她。 贺明月躲开,“好啦好啦,我一个中文系的老师是没有哲学系主任谈事情的,唐老师您多给学校提提意见,这冬天的暖气什么时候装?” 贺明月走后,唐施一本正经问:“什么事?” 祁白严笑:“就是谈恋爱的事。” 唐施红了脸,嘴角忍不住翘,最终没忍住,笑了起来,看着他道:“办公室不许谈恋爱。” 祁白严牵住她往哲学系办公室走,“忍不住怎么办?” 唐施跟着他进去,心噗通噗通跳。 两个人接了一个湿漉漉的吻。 唐施红着脸道:“有伤风化。” 祁白严“嗯”了一声,又亲了亲她。 两个人分开,唐施问道:“监考安排你看了吗?” “嗯。” 唐施抿抿唇,“这样是不是不好呀?” “学校是这么安排的。”祁白严道,“只能说凑巧。” 唐施总共监考四场,两场自己的课程,两场其他,和祁白严一起;祁白严只有两场,全是和唐施一起。 监考当天,祁白严先接唐施吃了早饭,两个人一起到校,在办公室待了一会儿,一前一后进考场。 选修佛教文化概论的学生“哇~”地起哄起来,然后一阵欢呼声。 唐施脸红了红,装作没听到。 祁白严平静道:“万法本闲,唯心自闹。” 底下一片嘻嘻笑声。不管,我们就是心闹。 离考试还有二十分钟,有人拿出手机来,生无可恋上中文系论坛,发帖子道:“爸爸昨晚熬夜看了一晚上的佛教文化,六家七宗、苦乐中道、真俗二谛、唯识空性……我踏马都觉得考完试可能要出家了,结果头发都剃一半了你给我看这个???[图片]” 帖子刚一发表,消息提示瞬间20+ “卧槽?!什么情况?唐老师在另一间考室,和男神一起???” “我要换教室!!!” “雾草啊~这两个人一起监考?你们还有心思考试???” “楼主你不是一个人,宝宝已弃疗T T” “两个人现在毫无交流,一人站一边。装啥子嘛装,你俩不说话就不是情侣了迈?呵呵哒,心累!” “本来此刻该垂死挣扎一下的,然而我放下《佛教入门》上了论坛,果然,我们都是一样的。” “好累,宝宝真的好累,考试+虐狗,这才大二,还有两年,日子还过不过了……” “回上一楼,日子只会越来越艰难,你可能忘了或许他俩还有结婚那一天。” “我拒绝吃喜糖。” ………… 考前十分钟,关手机,上缴书本笔记,两个人拿了试卷袋,分发试卷。底下二十多双眼睛全都直勾勾看着他俩。 哟,有本事发试卷也不凑一起啊!有本事不要互相看啊!有本事亲一个啊! 哎哟,宝宝气得胸口疼。 来人,有人在狗粮里下毒,朕撑死了! 拿到试卷后,所有人心中都一个想法:谁他妈还有心思做试卷?缘是什么?空是什么?顿悟是什么?遍计执性又是什么?学过吗?哎哎哎哎,台上那两个,不要以为我们在做试卷就没注意你们,祁男神能不能不要看我们唐老师,唐老师脸都红了! 唐老师你不要笑!这是严肃的考场! 我要报警了,真的。 好累。 不读书了,真的。 下午现代西方哲学考场。 哲学系的学生:“……………………” 你们有完没完? 很过分知不知道? 哲学很难的。 这是宝宝的专业必修课,放过我,讲真。 爸爸中文系的小女友因为你们两个在跟爸爸闹分手,知不知道? 我要原地爆炸了,你们让开一点。 你俩还要不要装普通同事了?要装就认真点,不要互相偷看。 不读书了,好累。 唐施监考完遇到交试卷的贺明月,贺明月笑道:“监考都能惹出几十个热帖来,你俩现在也是万众瞩目了。” 唐施不明所以。 贺明月叹道:“‘祁男神把试卷递给唐老师的时候碰到唐老师手了,唐老师躲得飞快,我说寻常人之间不小心碰到很正常,唐老师你要不要这么此地无银三百两?’‘我敢说这是先生监考得最心不在焉的一次,我们班上爱作弊的几位同学出考场嘴都要笑烂了’‘他俩明明克制得很,但越克制越让我脸红心跳,试卷没做完,等补考,葛优瘫……’” 唐施听出了贺明月的意思,“论坛上的?” “嗯。” 唐施有些担心,“这样是不是影响不好?学生试卷都没做完。” 贺明月:“……”你还真以为是因为你俩试卷没做完? 唐施回到公寓,上论坛。在人工置顶的几个帖子下面,热度第一的是一篇名为“【佛祖的爱情】论男神女神的虐□□常及往期撒糖汇总”的帖子。 唐施点进去看。 “今天又看到先生来接唐老师了,冷漠脸,年轻人该多锻炼锻炼。” “坐标国色天香小龙虾店,你们的祁男神在给唐老师剥十三香。” “祁男神大衣口袋是有多暖和我也想知道。” “[图片][图片][图片]每日一虐。” “今天有学生问先生,问他对弗洛伊德的‘性本能说’有什么看法,先生说有一定道理。骗子,上一届学长跟我说他去年不是这样说的。” ………… 帖子已上百页,热度还在持续中。 唐施简直不敢相信两个人的许多事学生竟然都知道!天哪,她还以为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只是小部分人知道! 唐施返回顶楼,看到几个链接,其中有一个是“先生的传奇贴《佛言》,必看中的必看!”唐施点进去。 “佛言:‘众生念念在虚妄之相上分别执著,故名曰妄念,言其逐于妄相而起念也;或难知是假,任复念念不停,使虚妄相于心纷扰,故名曰妄念,言其虚妄之相随念而起也。’ 佛又言:‘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虚妄者,言其是假非真,非谓绝对没有。’ 诸位年轻,故而心躁。然又真率,执一切真理。真理并非不可得,需静得。勿轻言,勿妄猜,多听,多看,多思。俗世热闹,闹后便是空虚。望诸位思量。” 往下竟一个回复也没有。 唐施看着这篇空荡、傲然、平静的帖子,想着祁白严是如何写下这些话的,里面又包含了多少情意。 一个老师,为了她,竟然在网上发帖子,和学生讲这些话。 要他的学生们,信她,不要说难听的话;安抚学生的情绪,公开支持她。 唐施眼眶热热的。抄袭的事情已经过去近两个月,她除了开始的时候慌张、愤怒、委屈以外,往后都有祁白严,心是安的,情绪并不浓烈。可是此刻看着祁白严的帖子,唐施心里又酸又胀,情绪反而复杂起来。 他原本是那样一个傲然于世、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心中无男女、无喜怒、无众人。现在却为了她,一步一步融入俗世里,七情六欲缠身。 唐施眼眶通红,咬咬牙,心里小声道:祁先生,可以了,已经可以了。不要再为我改变。我会变成最适合你的样子,你什么都不要变。 你是神,我是你最虔诚的信徒。 神是信徒的信仰,请神高高在上。 祁白严恰巧此时打电话进来,二人约好吃晚饭,已近饭点。 “好了吗?” “嗯。”唐施轻声道,“我马上下来。” 唐施似是用跑的,到祁白严跟前,忍不住喘气。 祁白严帮她整整歪掉的帽子,笑道:“跑什么,这么急?” 唐施扎进祁白严怀里,终究没忍住落了一些泪,紧紧抱住他,蹭了蹭,哑声道:“急着见你。” 祁白严亲亲她头顶,“别急。”我们见面的时间还有很多很多。 ☆、第40章 尽处是春山,更在春山外 寒假来临,唐施先回家看了唐父唐母,然后回C市辅助祁白严翻译第二本佛经。妙觉大师好像有新的关于祁白严父母的消息,去了B市。 两个人在法定寺的日子平淡而温馨。祁白严翻译佛经,唐施看书,每周两次去魏叔魏婶儿家吃饭。唐施参加了一个元曲研究项目,正在做前期资料搜集工作。祁白严给了她许多建议。 这天唐施在翻阅祁白严笔记的时候,看到某一页书边上列了三个书名,分别是《恋爱心理学》《教你如何谈恋爱》《恋爱禁忌一百条》,唐施呆了呆。 祁白严会看这些书? 祁白严也看到当时自己记下来的书名,神色不甚自然,坦诚道:“我第一次谈恋爱,没什么经验,有人推荐了这些书。” “褚陈?” 祁白严不说话。 唐施觉得会给祁白严推荐这些东西的也就褚陈了,想象不出祁白严看这些书的样子,唐施道:“这些书该是没什么用的。” 祁白严点头,“一本写得太过轻浮,一本多是套话,还有一本完全乱写。” 唐施又呆了呆,“都看了?” 祁白严点头。 唐施忍不住笑。 祁白严看着她笑道:“看来这三本书也就此刻派上用场了。” “什么?” “逗你笑。” 唐施捂脸,“哎呀,这个是不是书里面的?” “不是。”祁白严认真道,“我虽全看了,但一点不想那么做。” “为什么?” 祁白严顿了顿,无奈道,“做不来。”年轻人的恋爱风风火火,他实在折腾不起。 “什么做不来?”唐施反而好奇了,“都写了什么?” “坐过山车,公主抱,壁咚?”祁白严竟认真想了想,“还有看恐怖片,诸如此类。” “不用学,我也不是很喜欢这些。” “嗯。”祁白严看着她,“我现在不用学了。”有一点少年的得意,好像已经很会谈恋爱一样。 唐施不禁失笑,为什么她会觉得祁白严可爱? 祁白严变得有些严肃,很认真问道:“我做得很好不好?” “什么?” “谈恋爱。” 唐施脸烧起来,祁式问题又来了。 唐施站起来,“我上去找书。”啪嗒啪嗒跑掉了。 祁白严笑。 看来很好。 很快就到过年,唐施要回A市。原本行李已经打包好,蓦地想到祁白严,心里一紧。 “我孑然一身,以为会孑然到老。” 妙觉大师常年云游,并不在意俗世团圆,祁白严是不是,从来没过过年? 一个人的除夕,该多孤独。 他一个人,过了多少次? 唐施心疼得厉害。这么多年,他总归是寂寞的。中央花园的那处住所,27楼,视野那般好,除夕夜十二点,该是很美的。外面那般热闹,祁白严这么多年,在那时那刻都在想些什么? 一想到今年祁白严依旧要一个人在偌大的房间独自过年,唐施无论如何也迈不开步子。他说他一直孑然一身,可是现在有她了,还是吗? 她要丢下他吗? 祁白严看着窗外的江景愣神。茶已经凉了,入口多涩味。 因男女之情而起的心情,又多一种。或许不是一种,是许多种心情混在一起形成一种微妙的心境。 他头一次觉得寂寞。 这是从未有过的,爱竟令人寂寞。 明天唐施要走,只是一个星期而已,却让他在此刻就已经不适。 这是羁绊吗?不止甜,亦有苦? 电话响起来—— “要、要是没什么事,要去看我父母吗?” 电话有半晌停顿。 唐施赶紧道:“我就是说一说,不去也行。我、我没有其他意思……” “好。” 唐施反而愣了一下,不确定道:“要去吗?” “嗯。”祁白严道,“很想去。” 唐施红了脸,“好的。” “想到你要走,我有些难过。”祁白严今天似有些脆弱。 唐施心一紧,“嗯。”她的心好疼啊。 两个人都不说话。 半晌。 祁白严看见时针指向十一点,道:“晚了,睡罢。明早我来接你。” “嗯。” “晚安。” “晚安。” 挂了电话,唐施有些心不在焉。每个人都有情绪低落的时候,人有一个健康的情绪周期,情绪低落是周期里一个必经的正常心理状态,这个时候,一个人独处比和人呆在一起要好,最好让他独自冷静沉淀,情绪周期很快就会过去。唐施想,或许祁白严也需要这样的独处。明天早上他们就见面了,不到十小时。 祁白严洗完澡出来,正打算吹头发,门铃响了。 他看了一眼来人,有些不甚置信的打开门。 唐施裹着厚厚的棉大衣,只露出一双水润润的眼睛,身边立着一个小行李箱,她有些紧张,语无伦次道:“天、天好冷,一出来、就下雨了……明天你来接我……我觉得……要不还是我过来、过来找你比较好、好……也不是,我想过来看看你……” 门外的冷风灌进来,冷得人汗毛倒竖,但祁白严觉得胸腔好热,热得有些眼酸。他一言不发,将带着潮气的唐施抱入怀中。唐施踉跄两下,扎进男人胸口。祁白严身上带着刚沐浴完的热气,熏得人脸红。唐施笨拙的张开手,抱住他,小声道:“对不起,我一时冲动就跑来……” 祁白严紧紧抱住她,哑声道:“没关系。”一个吻悄悄落在她头顶。 唐施身上全是寒气,祁白严揉了揉,放开她,将人拉进屋里,又把行李箱提进来,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唐施,“喝一点热水,我去放水,你泡一个澡。”似还是怕人冷,拿了一床被子将人裹住。 “我没有很冷。” “乖。”他亲亲她,“先喝水。” 唐施便小口喝水。 一杯水喝完,祁白严差不多放好泡澡的水,道:“水有点烫,适应了进去,多泡一会儿。” 唐施点点头。 祁白严看着她,似有话说,最终什么也没说,又亲亲她额头,“去罢。” 唐施泡完澡出来,一股暖气迎面扑来,外面的温度竟比浴室还高。显然祁白严开了暖气。见她出来,祁白严将吹风插上,唐施走过去,祁白严帮她吹头发。 吹风机嗡嗡嗡地响,莫名令人安心。 十分钟后,响声停了,一只手自后环住她的腰,声音响在耳边,“在这里睡?” 唐施耳朵发红,睫毛颤了颤,“嗯。” 一个吻落在她耳朵下方,唐施身体一抖。 细碎的吻从耳后到脖颈,绕过背部,落到另一边。唐施背靠祁白严,被抱在怀里。腰上的手触到滑腻的肌肤,缓慢抚摸着往上。睡衣扣子不知何时被解开两颗,祁白严的吻一寸一寸滑向肩头。唐施头往后仰,靠在祁白严肩上,轻轻喘气。滚烫的触感游移回去,又从肩头落到脖颈,顺着跳动的颈动脉逶迤往上,吮过精致小巧的下巴,落到唇角。 祁白严将人紧紧按向自己,小姑娘的睡衣紧紧皱成一团,小巧圆润的肩头裸`露在外,泛着靡靡水光。一双手隐藏在皱兮兮的睡衣里,握住她的柔软,揉了揉。 唐施“嗯”一声,抓着祁白严手肘,眼角颤出点点湿意。 祁白严吮了吮人红艳的唇,将人带过来,两个人面对面。四目相对,唐施软着手勾住祁白严脖子,脚微微踮起,露出一小截柔软细滑的腰肢。 唐施衣服解开大半,满园春`色关不住,祁白严目光沉沉。 唐施喘着气,眼光湿漉漉,直直看着他。 祁白严抿唇,吻上她眼睛,声音暗哑,“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两个人呼吸交缠,如涸水的鱼紧紧贴在一起。 祁白严觉得今晚不妙,他似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小姑娘的睡衣已经完全解开,要落不落的挂在手上。祁白严按住她的腰,因触上细软的腰肢,喉头一动,额上青筋乍起,他将人带离怀中,看着她道:“不行,再等等。” 唐施有些委屈,身体有一种怪异的难受,看着他,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气鼓鼓道:“又不是我先撩你。” 祁白严笑,性感而哑,“我的错。我不该撩你。”凑过去亲亲她的唇,“睡觉,嗯?” 唐施撇过头,小声道:“哼,睡不着。”胸前春`光大盛。 祁白严闭闭眼,深吸一口气,缓慢将她睡衣扣子口上,“对不起,我的错,睡觉好不好?”唐施恼羞成怒,将脸埋进人胸口,“睡呀睡呀,谁不睡是小狗!” 祁白严哑然失笑,就着姿势将人抱上床。 唐施往床边滚了滚,裹上被子,“晚安!” 祁白严将人翻过来捂进怀里,不过两分钟,小姑娘蹭着蹭着又蹭出去,“晚安。” 祁白严索性睡过去,手脚并用,将人缠着。唐施小声气道:“还睡不睡啦!” 祁白严笑着吻吻她,“晚安。”腿更紧的贴向她,唐施感觉到某样东西滚烫抵着她。 唐施脸红,羞得一动不敢动。明明就…… 房间里渐渐安静了,唐施羞恼的情绪也渐渐消失,身体也慢慢趋向冷静,唐施转过身,朝向祁白严,依恋地靠进他怀里,蹭了蹭。祁白严调整了一下姿势,将人更好地圈在怀里,吻吻额头,一颗心涨得满满。 晚安,我的心上人。 ☆、第四一章 佳偶成佳音,良缘佳期定 两个人驱车六个小时到达a市,唐施已经提前告诉唐先生祁白严要来,二人提着礼品到达唐施家小院的时候,唐父正在和院子里的老人下象棋,见到二人,棋也不下了,叫人替了他,赶忙走过来道:“开车累罢?午饭吃得好不好?先填一些肚子还是先休息一下?” 唐母也从屋里出来,笑眯眯看着他俩,“还是先休息一会吧,再过两个小时就可以吃晚饭了。” 四人一同往家里走,祁白严原本要说“冒昧打扰”的,见唐父唐母这样子,话说不出口,难得语塞,略显局促地将礼品递给唐太太,不甚自然道:“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他总归有些紧张。 又见礼品有些重,不待唐母伸手过来,将礼盒放茶几上,大件礼品靠着茶几边。 唐太太笑了笑,“这是搬家呀。” 祁白严镇定一下,道:“也不是贵重东西。” 唐先生道:“别站在说话,坐下来。” 唐太太去切水果,祁白严陪着唐先生坐下,唐施一回来便被院子里的小朋友拉走了,受欢迎得紧。 唐太太在厨房里满意地点点头,颇有些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的势头。 一个人送礼,真是再好不过看人贴心与否的方式了。 她刚刚粗粗扫了一眼。 贵重而不实用的东西没有的,都是日常生活中不常买但是有了会更好的东西。 比如男女老少都可以喝的养生酒,比如唐先生时常念叨的市特产辣酱牛肉,比如唐女士十分喜欢的苏式糕点,妥帖而和人心意。 在中国,民以食为天,在过年这个更是为饕餮盛宴准备的节庆里,送食物比送其他任何东西都要好。至少在唐施家,这些有特色又不易买的食物,真是宴客时最贴心的准备了。 当然,唐太太一眼看到的只有这些,有些礼盒看不出实物,也不知是什么。 唐施回到家,对唐先生道:“爸爸,杨叔在闹脾气呢,说您怎么能丢一副烂棋给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接。” 唐先生怒道:“明明要赢的棋局,怎么就烂了?”说着起身,对唐施道,“你带白严休息,我去看看。” 唐施点点头,待唐先生走后,她轻声对祁白严道:“爸爸是象棋迷,他没有怠慢你的意思,你不要介意。” 祁白严笑,“没有,我不会。”又道,“我会象棋,可以和你爸爸来一局。” 唐施领着他往房间走,闻言回过身来吐吐舌头,笑道:“还是不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女婿和岳父下棋,赢还是不赢?赢该如何赢?输又如何输?这才真是棋差一招,满盘皆输。 祁白严想了一会儿,失笑,“但唐先生总归会问我会不会的。” 唐施一想,也是。祁白严逃不过,说谎更是不好。只好道:“别让我爸爸输得太难看。” 祁白严笑,“谁说唐先生会输的?我是会下,却并不怎么下,和唐先生比起来,该是不如他的。” 唐施又担忧起来,唐先生常说棋如人,一个会下棋却输得惨烂无比的祁白严,估计也会让唐先生不是很满意吧?唐施抿唇看着他,有些紧张地说:“那、那你也不要输得太难看。” 祁白严忍不住揉揉她,笑道:“嗯,尽量。” 唐施以为他没听进心里去,道:“我爸爸最爱在棋局上看人了。”夸张一点说,是完全由棋看人。 两个人进了客房,祁白严将人拉进怀里,亲亲她,道:“这是在担心我得不到岳父的认可吗?” 唐施红了脸,“……”心里知道就好了呀。 “别担心。”祁白严道,“我会让唐先生很放心的。” 唐施脸更红,从他怀里出来,道:“开了六个小时的车,很累的,你先休息吧。” 唐施从祁白严房间出来,拿了几个大红枣,跑去厨房和唐太太说话。 唐太太见她进来,“怎么不休息?” “我不累。”车全程祁白严开,唐施还被强制要求放下座椅睡了三个小时,此刻精神得很。她喂唐女士吃了一颗枣,自己吃了一颗,看唐女士切菜。 唐太太很自然看到唐施手上的戒指,什么话也没说。 吃饭的时候,唐太太看到祁白严手上一模一样的戒指。夫妻俩对视一眼,唐先生道:“要定下来吗?” 唐施吃了一惊,不知道怎么就开始这个话题。 祁白严倒是很镇定,像是知道他们会问,接道:“嗯。不过老一辈有许多禁忌习俗,我不是太懂,是不是要看一个日子?” 唐太太道:“这些我来做就是。你们——”看了唐施一眼,见她似还在状况外,心里叹了一口气,“打算如何办?” 祁白严顿了顿,看向唐施,道:“我怎样都行,看施施的。” 三人都看向她。 唐施有些局促道:“……我还没、没想过。”天啊,现在是在讨论两个人的婚事吗? 唐先生道:“那就别急。你好好想。” 唐施点点头,埋下头去吃饭,心里小声道:其实还是急的,不办婚礼也可以呀。 晚饭后祁白严果真被唐先生叫去书房下棋,唐施陪着唐母洗碗。 唐太太道:“你真的没想过婚礼的事?” 唐施“嗯”一声,“有点不敢想。” 唐太太叹气一声,“你们都是要做夫妻的人了,有什么敢不敢?你到底是敬他还是爱他?夫妻间最重要的就是沟通,你不要什么都不敢讲,这样日子会过不下去的。” “又敬又爱。”唐施道,“我知道了,妈妈。” 唐太太还是有些担心,再次嘱咐道:“虽不能什么都说,但该说的一定要说,该想的一定要想。你都要嫁给他了,想一想要什么样的婚礼再正常不过。他又不是一个不愿给的人。这一辈子的事情,即便夸张一点也不为过。何况男人吶,说到底心思不如女人细,即便他再体贴,有些事情到底想不到。很多事情你不说他永远不知道。女人的心思又细又弯,你要他完全知道你在想什么,全都他来猜,他累你也不开心,有时候还不如直接说开了好。” 唐施听得认真,点点头,认真道:“我知道啦,该说的我会说的。” 晚上两个人去公园散步,唐施想了想,说:“关于婚礼……” “嗯,全听你的。” 唐施脸红了红,“你没有什么想法吗?” 祁白严想了想道,“我从未想过结婚。有了你,又觉得只要是你,其他可以都不想。” 唐施心里小声应道:我也是呀。 走了一截,唐施才开口,说:“……办婚礼是很费时间又费精力的。前半年你要翻译佛经、要上课、要发表论文、还要帮着妙觉大师管理法定寺,我要参加一个元曲研究项目,想来都很忙……我们不办婚礼也可以。” “那就等下半年。”祁白严皱了皱眉,“女孩子一生只有一个婚礼,不办怎么行?” 唐施抿唇看着他,“不办婚礼你很介意吗?” 祁白严摇头,“我不介意。只要是你,就行了。但你不能,唐先生希望自己女儿还是应该有一个婚礼。” 两个人十指相扣,唐施动了动,道:“我也不介意。爸爸会尊重我的选择。” 祁白严看着她,“为什么?”女孩子都该期待婚礼的。 唐施靠着他,望着远处的霓虹六角亭,小声道:“不想等。”我不期待婚礼,我只期待你。 祁白严叹一声,将人抱紧了些,“那总该请双方的人吃一顿饭。” “嗯。”唐施道,“这样就很好。”两个人算是达成一致。 回去后唐施告诉唐母不想大肆铺办,让唐母找个日子请一些重要的亲戚一起吃顿饭就可以。唐太太看着她,“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白严的意思?” “我的意思。”唐施道,“祁先生认为一个女孩子还是应该有一场婚礼,但我真的没想过这些,也不想这么张扬。婚姻是两个人过日子,何必要花费这么多精力热情在婚礼上。这样就很好了。” 唐母默了半晌,最终也是答应了,“你俩好好的就行。” 除夕当天,一个院子里的小朋友过来拜年,唐母给每个小朋友都发了红包。晚上守岁的时候,唐父给唐施和祁白严一人一个红包。 祁白严愣了一下。 唐父笑道:“在我们家,没结婚的人都要发红包。” 这是祁白严成年后再次收到压岁钱,真是稀奇。 唐施将红包拆开看。唐母在一边笑道:“最后一个红包啦。”唐施蹭过去,“所以多发一点呀。”唐母瞪她。 祁白严道:“日子是看好了吗?” “过完年最近的一个日子是2月7号,之后5月13号和7月17号都可以。”又道,“你们不办婚礼,最近的一个日子就很好。” 祁白严点头,“那就2月7号。”看向唐施,“你觉得呢?” “嗯。” 小姑娘在心里扳着指头算:二月七号,还有十一天,她就是祁白严的妻子。 唐父唐母老了,守不动岁,十点左右就回房休息了,院子里的年轻人还嗨得很,过来拉了唐施和祁白严在院子里玩儿。 院子里的姑娘们长大成人后星散四地,各有各的活法,每年也就过年重聚一次,唐施今年带祁白严回来,其中一个姑娘看了祁白严一眼,对唐施道:“眼光奇高。” 唐施笑笑。 快十二点的时候一群人在天台看烟火。火光明明灭灭,五彩缤纷,黑暗里祁白严牵住唐施的手,轻声道:“此刻才觉过去寂寞。” 唐施看他,眼睛里的光随着烟花变换着,绚丽得很,“以后我都陪着你。” 最后十秒,两个人情不自禁接吻,软软舌头交缠,从旧一年跨到新一年。唯有和你在一起,新和旧才有如此令人欣喜的寓意。 我就要嫁给你啦,祁先生。 ☆、第42章 今夕良辰夜,彼此为良人 贺明月在大年初一收到唐施的宴会邀请邮件,尖叫一声,扑到男人身上打滚,“我男神居然要结婚啦!” 睡眼惺忪的漂亮男人原本伸出去要抱人的手一顿,将人提到一边,眯眼,“你男神是谁?” 贺明月勾勾他下巴,“大男神是你,小男神是他。” 男人捉住她的手,简单粗暴往下一按,似笑非笑,“小男神不该是它吗?” 贺明月手动了动,觑他,倏尔一笑:“这是大大大男神。”男神瞬间大大大了起来。 一个小时后贺明月懒洋洋趴男人身上,给唐施回电话。 “恭喜啦!” “谢谢。” “我会去的。”瞅了性感又漂亮的身下男人一眼,眯眼笑,“到时候带一个人给你看。” 唐施猜到该是她那位神秘得不行的老公,笑道:“恭候二位。” “嗯嗯。”有双手又开始不安分的动,贺明月笑容不改,“那就这样啦,宝宝打架去了!” “嗯?”唐施有些不明白,可是电话已经挂掉了。 春假结束,唐施和祁白严回C市,唐父唐母已经通知了所有重要的人,祁白严也告知了妙觉大师和褚陈,两边共计十六人,祁白严在金玉满堂订了一个两桌式贵宾间。 2月7日上午,填写《申请结婚登记声明书》、签字、按手印、被询问情况、资料审查……办公人员将两个小红本发给她,笑道:“新婚快乐。” 唐施将深红色喜糖礼盒双手奉上,“谢谢。” 出了民政局大门,外面阳光明媚。唐施直直看着太阳,心里一片光明。 她有些想哭。 一片阴影落下来,一双手轻轻覆在她眼睛上,“伤眼。” 唐施伸手抱住他。 我已经嫁给你啦,祁先生。 二人去往金玉满堂,唐父唐母及妙觉大师已经在场,三人正说着话。妙觉大师已经有五十多年没有穿过西装,为了这次吃饭,竟然穿上了,见二人进来,笑着点头。 人渐渐来齐,唐施接到贺明月的电话,说是已经在楼下,唐施便接着电话下去找她。 “你等一下看到我老公,一定要镇定哟?” 唐施笑,“嗯,好的好的,一定镇定。” “我也不是故意瞒你哟,实在是……嗯,你等会儿见到就知道啦!” 说话间唐施已经下楼,站在酒店门口问:“人呢?” “到啦!”说话间贺美女从正前面一辆Maybach 62s上下来,唐施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她——Maybach 62s?! 贺明月不甚在意的耸耸肩,“后座长达1.5米,you know,做某些事的时候非常方便。” 唐施:“……”千万豪车的意义就是为了一逞兽`欲? 贺明月果真是贺明月。 跟着贺明月出来的男人带着宽大墨镜和黑色口罩,一张脸完全被遮住,贺明月在见他下来的瞬间便拉着唐施快速往里走,上了直达电梯,男人将口罩和墨镜摘下来,对唐施笑道:“你好,顾铭烨。身份特殊,见谅。” 唐施愣住。 贺明月十分满意唐施的反应,笑眯眯道:“我老公很帅哈?” 重点是这个? 重点是你老公是大明星啊,是在国际上都声名显赫的顾铭烨啊!是连从来也不关注娱乐圈的唐施也知道他是如何逆天存在于电影界的影帝啊! “你!”唐施看着贺明月,心里为她捏了一把汗——和这样一个人在一起,隐婚是对的。楼层到了,唐施有些担忧等会儿场面会不会失控。 唐施的担忧是多余的。今天来的都是上了年纪的长辈,虽然也看电视,看到顾铭烨进来也是一副吃惊的样子,但毕竟不是追星一族,没有完全丧失理智,再加上顾铭烨面色冷淡,一幅生人勿进的样子,大多数人产生明星不好接近的心理,打打招呼也就过了;有人按捺不住上来索要签名,顾铭烨以今天是私下聚会,不接受任何签名合影等要求为由拒绝了,往后便没人上前,场面还算和谐。 贺明月小声对唐施道:“对不起啊,这个是规定,不好打破。” 唐施并不介意,摇摇头小声回道:“没关系。谢谢你愿意带他来。” 两个人相视一笑。 出去一会儿的祁白严进来,朝唐施这边走,三人看过去,唐施站到祁白严身边,道:“这是贺明月老公,顾铭烨先生。” 两人握手。 “你好,我是祁白严,唐施的丈夫。” “恭喜。”顾铭烨笑道,“百年好合。” “承蒙吉言。” 人已经到齐,全部落座。祁白严和唐施起身,拿酒于中间道:“我夫妻二人不愿大办,于今日请诸位吃一顿便饭。感谢唐先生唐女士教养出这么好一个人,也感谢我们能相遇。诸多话,一言难蔽,一饮为尽。” 纷纷敬酒。 这是一顿很低调简便的饭,只是一个意思。 觥筹交错间,贺明月发现顾铭烨有些心神不宁,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顾铭烨并不是很确定,“先吃饭。” 饭后,众人纷纷告辞。唐父唐母走的时候,唐太太对祁白严道:“纵然施施或许有许多不好,在父母眼里,也是好的。你们既然在一起了,以后就麻烦你多体谅了。”又道,“但是她要是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一定要好好教育。” 祁白严点头,“我知道的,母亲。” 唐太太红了眼眶。既为这句“母亲”,也为女儿成家。 唐先生什么都没说。两个人在春节期间常常下棋,也常常谈话,该说的早已说完,他拍拍祁白严的肩膀,心下的酸涩难以对人言。 别人都瞧不出来,唐施却感觉到唐父的难过,抱抱他,小声撒娇道:“不要伤心呀爸爸,我嫁人了也还是你女儿啊。” 唐先生笑笑,摸摸女儿头发,“好好过日子,坚强一点。” 唐施点点头。 顾铭烨夫妇来告辞的时候,顾铭烨不甚礼貌的盯着祁白严看,看的时间略久。唐施和贺明月对视一眼,颇有些疑惑。 顾铭烨道:“冒昧一问,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祁先生的父母为什么没有出席?” 祁白严一顿,这种问题有些不客气又很私密,确实是“冒昧”。 贺明月在一旁瞪大眼睛,拉了拉顾铭烨的袖子。什么呀,不要乱问呀。 “我是孤儿,妙觉大师是我养父。” 顾铭烨唇一抿,目光直直盯着他,“孤儿?!” 祁白严面色平静,没有丝毫不悦,点点头,“嗯。顾先生有什么疑问吗?” 顾铭烨唇抿得极紧,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道:“再见。” 唐施觉得有问题,和贺明月再次对视一眼,贺明月也有些不明所以,被拉着走的时候朝唐施做了一个电话联系的手势,唐施点点头。 最后走的是妙觉大师。 妙觉大师分外欣慰,对祁白严道:“这羁绊该是最深了。” 祁白严点点头。 妙觉大师今天许是太高兴,有些压不住情绪,看着祁白严道:“这些年……” 祁白严看着他脸上平和深沉的皱褶,柔声道:“我过得很好。您不要觉得没找到我的父母是遗憾。和您的父亲缘分,已然足够。” 妙觉大师笑着,两人拥抱一下。 送完所有客人,祁白严开车,两个人回家。 开门,唐施愣住。 深红色锦缎桌布、深红色锦缎沙发套、深红色毛绒地毯、深红色喜字——触目所及,所有的东西都沾上红色,唐施打开房间门,不出所料的,又是一房间红色,卧室更夸张的是,地上铺了整整一地的深红色玫瑰花瓣,厚实、踩上去是软的。唐施踩了一脚,察觉到柔软的触感后退一步,不敢再往前。 祁白严从后抱住她,“浪漫是可以学的,刚刚开始学,不一定好,夫人多担待。” 他们犹如处在一个红色的浪漫梦里,呼吸间全是浓郁的玫瑰香味。 唐施转过身,回抱住他,“谢谢,我好喜欢。” 两个人抱了一会儿,分开,对视一眼。唐施心噗通噗通跳,有些慌张的说:“有些渴,我、我想喝水。” “嗯。”祁白严走去料理台,“喝什么?” “白水就好。”唐施跟着往那边走,接过祁白严递过来的水,咕噜两口。喝水间隙里,唐施瞥他,故作镇定道:“你喝吗?” 祁白严正好给自己也倒了半杯,杯子放到唇边,喉结微动。 唐施心慌的低下头。 家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现在还是白天,还要呆一下午。触目所及,全是红色。暧昧又旖旎的红色,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大冬天的,唐施手心微汗。这一天来得很慢,却又好像很快。 喝完水,两个人默默无语。 整个房间流淌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气氛。 他们现在是夫妻了,做某些事合理又合法。可是不该白日宣淫。 两个人好像都想等到晚上。 至少唐施是这样想的。但是她此刻心慌慌的,也不知道在慌什么,脑子里一片浆糊。 应该找些事情来做,不要胡思乱想。唐施心想。 “我去洗澡。” “哦、好。”等到祁白严进了浴室,唐施才反应过来。洗澡?现在洗什么澡?唐施脸躁得滚烫。等、等一下自己是不是也要洗? 唐施心不在焉的拿了换洗衣物,浑浑噩噩的走进卧室里,莫名其妙的把窗帘拉上了,房间里的光暗下来,更显得红色靡丽。 祁白严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唐施乖坐床边,腿上放着睡袍。 两个人四目相对。 唐施首先红着脸低下头去:“我、我洗澡。” 祁白严沉着声音“嗯”一声。小姑娘绕过他钻进浴室里,匆忙间,睡袍里的内衣内裤滑落,掉在柔软玫瑰花瓣上,艳丽的深红色对比着清丽果粉,很鲜明、很性感、很诱惑。 小姑娘“啪嗒”关上门,毫无所觉。 浴室里传来淅沥水声。 这一幕何其相似。上一次,他心里念了无数清心寡欲的句子,警戒不能冲动;这一次,她已经是他法律上的妻。 过了许久,水声停了。 祁白严拿起衣物,敲了敲门。 唐施看着门外模糊的黑影,又看了看睡袍里空无一物,呆呆地问:“什么?” “衣服掉了。” 唐施羞耻得快哭了。 唐施磨磨蹭蹭的穿好睡袍,将带子系紧,打开门,飞速拿走祁白严手上的东西,胡乱塞进衣柜里,磕巴道“其、其实可以,可以不穿。” 祁白严眸色渐深。 唐施咬唇,懊恼极了——这都说的什么话啊! 祁白严走过去,勾住她的腰,什么也不说咬上她的唇,用行动表示了她说了多么撩人的话。 湿热的吻滚烫、热烈,唐施颤巍巍勾住祁白严舌头,软软回应。一个重重的吸吮,男人的攻势剧烈起来,唐施抱住他,呻`吟一声,眼睛紧闭。炽热的大手捧着她的脸,轻轻摩挲着她的耳朵,将一双小巧的耳朵揉得通红。唐施酥得浑身发颤。祁白严更紧地贴近她,唐施被逼着往后退了一步,后背碰上衣柜门,祁白严欺身上来,唐施仰着头,靠上红木衣柜。 此刻的祁白严是陌生的。他紧紧贴着她,攻势凶猛,唇舌交缠,恨不得吸住她的舌头永不放开,唐施抵抗不住,只能更高的仰起脖子,任他予与予求。脖子上的手稍微往下了一些,从前颈处划拨进去,慢慢握住她精致圆润的肩头。 两边肩头被握住,睡袍被撑开,露出大半春光。嘴唇分离,唐施艳着饱满的嘴唇气喘吁吁望着他,胸前春光起伏。 一只手来到她腰前,绒带轻扯,笨重的睡袍顺势掉落,满园春`色绽放。 ………… 炽热的吻再次落下,祁白严抓住她的手,十指相缠,进入她的身体。 ………… 他们好像活在一团火里,落下的汗水是随着时间悄悄燃化的蜡,逶迤出缠绵悱恻的红痕。他们又好像就是红烛的蜡,滴在一起,凝结成一体,艳得灼人……喘息声和哭泣声交缠在一起,慢慢消失在贴在一起的唇齿间,有细细白白的手伸出床边,抓了抓,抓住一把红色花瓣,又被她无意放开,无声落回深红色里。 夜很长,一辈子很长,我们将永远是一体。 作者有话要说:  ……=跟着评论大部队走~ ☆、第43章 额前光阴记,万语不忍谈 这是唐施一生中最恍惚而漫长的一天。 陌生的祁白严。 当她从人怀里苏醒时,看见的好像和昏睡过去时的夜色一模一样——华灯初上,窗帘外有模模糊糊的灯光。 唐施嘤咛一声,浑身酸痛。 下一刻,一个湿热的吻落在她额头上,沉沉的声音响在耳边:“醒了?”性感、暗哑、慵懒、危险。 陌生的祁白严。 两个人赤身**拥在一起,唐施有些不安的动动,哑着声音道:“嗯。”连喉咙都是痛的。 “我煮了肉粥,起来吃吗?”祁白严似有似无的摩挲着她的手,亲昵又缠绵。 “嗯。” 两个人起床吃东西。 客厅里的灯终于亮了。 中央公园里正对着祁白严家的某条道上,停着一辆房车,在看到27楼的灯光时,车里一位气势极强的老太太眯眼,“听说他是学佛的?” 两天,像? 身边的老男人握着她的手,交叠在一起的手都不再年轻,微微一笑,“虎父无犬子。” 人之本性,和学不学佛没关系。 老太太瞪他一眼,“摸什么摸,下车。” 英俊的老男人在她手上落下一吻,低声道:“Eh bien, ma reine(好的,我的女王).” 两人下了车,一边走一边说。 老男人说:“我觉得我们还是去早了一些,客厅的灯亮了不代表就是结束了。”还有可能是从卧室转到客厅。 老太太说:“你以为谁都是你?” 老男人说:“不,像我一样有能力的不多了。” 老太太说:“顾铂峥,你够了!”好烦,这个不要脸的臭流氓! 老男人说:“好久没战过了,回去后挑战一下极限,嗯?” 老太太:“……”男人为什么越老越幼稚。 门铃响。 在食厅坐着接吻的两个人分开。唐施脸通红——哎呀,好好喝个粥为什么会吻到一起? “我去开门。” “嗯。” 祁白严起身,走到门口,看了外面一眼,一对衣着得体甚至可以说是漂亮的老先生老太太站在门外,威严而具气势,一看就是常年呆在掌权者位置上的人。 祁白严开了门。 两个男人目光对上,内心俱是一震。 祁白严不自觉抿唇,目光平静,“你们好。” 对面二人并不说话。老太太的眼睛悄悄红了。 祁白严叹气一声,“进来说罢。” 唐施走过来,祁白严道:“这是我妻子,唐施。” 老太太带泪冲她一笑:“恭喜。” “谢谢。” 唐施有些不安地看着祁白严——风雨欲来。 祁白严亲亲她,“你先洗漱整理一下,我们在书房。” “嗯。” 唐施离开后,祁白严道:“这边请。” 祁白严的身世,说起来十分戏剧化。他五岁那年走丢,被人贩子拐走,却又不知出了什么差错,中途从人贩子的车里掉出来,从此再也找不到下落。若是他没从人贩子的车里出来还好,以叶家和顾家的能力,搅到人贩子的老巢,总归能把人重新找回来,偏偏祁白严中途消失了,叶家和顾家茫茫全国的找,一找就是三十年。他们找过大部分人贩子猖獗的山区,找过和B市相邻的所有城市,C市更是来来回回找过几遍,可命运就是这么捉弄人,泱泱十三亿人,找一个人很难;区区三千万人,找一个人也很难。 顾家、叶家伤筋动骨地找,妙觉大师三十年如一日的找,都抵不过一次吃饭,顾铭烨遇上祁白严。 命运可悲可叹。 老太太叶昕虞扬是祁白严的生母,叶德文化集团的家族继承人,现为其董事长之一,是叶德集团的决策人,叶家还是世代画家,前任董事长叶藏山,中国书画界的泰山,教科书一般的人物;老先生顾铂峥是商业帝国顾家第三代幺子,也是叶德集团董事长之一,另外经营有全国最大的虞美人青年文化公司,师从叶藏山,本身是画家。 书香世家+商业帝国,祁白严本身是天之骄子,原名顾铀承。 顾家三代——顾南城、顾锡华、顾铂峥。 顾家四代——顾南城的女儿顾倾清、顾锡华的龙凤子顾铭烨和顾真真、以及顾铂峥失散多年的儿子顾铀承。 现在顾家的管理人是顾家第一任女总裁顾倾清。 顾铭烨在参加完宴会后第一时间就给顾铂峥打电话:“小爸!我看到顾铀承了!” 夫妻二人在当天下午就抵达C市,却因为某些原因,在车里等了两天。 不需要基因证明,只需看顾铂峥和祁白严那双相似的眉眼,两个人弗如复制。 他太像他了,即便三十年不同的生活环境造就了不同的性格养成,让他不如顾铂峥那般气势逼人,眼光凌厉,可那宛如刀削般细长锋峻的眉形,世界上找不出第二个更相似的人。 没有人能像顾铂峥,除了他和叶昕虞扬的儿子。 书房里久久沉默。 祁白严看到顾铂峥的第一眼,猜到了来人与他的身份,却没有猜到他的地位。祁白严如何也猜不到,他竟然有这样的身世。 沉默继续蔓延。 祁白严开口:“先做亲子鉴定罢。”这样的身世,对祁白严来说,坏多于好。他会顺从事实,但不一定要为此有什么改变。 他确实是五岁那年被妙觉大师在寺门外捡到,发着高烧,等病好,已然什么都不记得。小时候妙觉大师也常常问他有什么熟悉的记忆,祁白严全不记得。 “可以。”叶老太太道,“你是不是不想回去?” 祁白严一顿。 老太太不等他回话,径直道:“我们不逼你,也不改变你。你还是你。”顿了顿,语气有些轻,“我们却也永远是你父母。” 坐她身旁的老男人抱住她。 两位老人走后,祁白严坐了一会儿,走出书房,唐施站在距离他两米远的地方,不知站了多久,见他出来,只是看着他,什么也不问。 祁白严走过去,将人抱入怀中,道:“可能,我找到我的生父母了。” 唐施心一紧。 对三十六岁的祁白严来说,“父母”或许只是一个概念。曾经缺失的东西,该永远补不回来了罢。 唐施抱紧他,无声安慰着。 粥已经冷了,祁白严重新热了一下,唐施在一旁喝粥,祁白严看着她吃东西,给妙觉大师打电话。 打完电话后,又把情况简单告诉唐施。唐施一样免不了地吃惊,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唐施有些无法言说的担心,“会有什么事吗?” 祁白严半晌方道:“我不知道。” 小姑娘细细的手突然抓住他的,天真而执拗,“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在你身边。” 祁白严笑,凑过去亲亲她唇角,“我知道。”心情突然放松许多。人世间许多烦恼,不过来自想要更多,然而他并不想要。 看唐施还是有些担心,祁白严岔开话题,笑道:“给学生们的喜糖盒已经订做好,明天早上该是能到的,负责人叫我们有空可以过去看看。” 唐施惊喜道:“这么快?” 祁白严点头,“明天去看吗?” “嗯!”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唐施和祁白严去礼盒定做手工店,看到了半个月前订做的喜糖盒子——两寸大小的方形马口铁盒,盒体中国红,凸纹金色,为对称吉祥纹,正中一个篆体“喜”字,“喜”字下面,是小巧的篆体“祁&唐”,微微凸起,散发着耀眼的光。 比唐施想象的还要好看,唐施惊喜不已,想来他们的学生们也会非常喜欢。 唐施原本想亲自将巧克力装进盒子里的,但当祁白严告诉她人文学院有一千零九十八个学生时,唐施默默放弃了。 离开学还有半个多月,祁白严带着唐施,蜜月去也。 新婚燕尔,不该被其他任何事情打扰。 唐施终于看到最北方的雪,在大雪呼啸的天气里,整个世界不如她想象那般明丽洁白,但有另一种苍茫磅礴的美,是粗犷的、是灰暗的,雾蒙蒙一片,天和地一样沉,北风吹得人睁不开眼。 但还是美得令人心折。 两个人在大雪天□□,落地窗外零下三十度,房间里零上二十五度,暖气烘得人又燥又热,汗水打湿头发,美背一片汗光。窗上凝结水汽,外面的雪朦朦胧胧。 唐施最爱北方雪过天晴。天光发亮,雪也闪闪发光,即便这个时候最是冻人。厚厚的雪可以埋到小腿,人被冻得没有知觉,用通红的手捧雪,雪像白盐一样,不化不沾,干净利落。堆过雪人、打过雪仗、滑过雪,唐施满足了。 两个人在杳无人烟的雪地里接吻,四片凉凉的嘴唇触在一起也凉凉的,祁白严伸出湿热的舌头卷住她嘴唇,唇上的雪好像化了,甜津津。蓝天白云,枯枝厚雪,两个抱得紧紧的人。 两个人去额木尔河看雾凇,唐施被天地蓝白一色的美景震撼。空中的水汽凝化成树枝上晶莹剔透的冰凌,一枝一丫全部裹满,远远望去,不若长势极茂的梨花。 岑参一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逼得多少文人骚客江郎才尽。 这是中国的最北方,最冷,也最美。 唐施穿得极其笨重,还在当地买了一个只露眼睛的毛绒帽子,又在帽子外戴了一个大帽子,说话的声音“嗡嗡嗡”,除了祁白严,没人能听懂。祁白严拉着她,小心翼翼往前走。可小姑娘穿得实在太多了,脚一滑,摔进雪地里,翻都翻不起来。她将手递给祁白严,“嗡嗡嗡”——不要笑,拉我起来,祁白严笑,俯下身去,将人一提,抱了起来,唐施的衣服一层挤一层,小姑娘又“嗡嗡嗡”——我明天一定不穿这么厚。祁白严帮着她把衣服整理好,原本想亲亲她,看到裹得密不透风只有一双眼睛的唐施,只好抿了抿唇。 唐施亮晶晶的眼直直看着他,眨了眨,“嗡嗡嗡”——帮我脱一下帽子呀。 祁白严帮她脱掉帽子,“雪掉进脖子里了吗?” 唐施不由分说凑过去吻了吻他,轻得像雪花。 她笑盈盈,“好啦,戴帽子。”她笨重得手也抬不起来。 祁白严按住她脑袋,吻了回去。 半晌,小姑娘艰难的抱住人。 好冷,又好暖。 ☆、第44章 君卿好音来,桃李带笑开 又一次开学,贺明月见到新婚后的唐施,第一句话是:“啧,女人果真是要有男人滋润才会愈发美丽呀!” 唐施初尝□□,并不算放得开,闻言红着脸打她:“又乱说,又乱说……” 贺明月嘻嘻躲过,抱住她,“好啦,你真的是太害羞了,你这样宝宝怎么和你交流党的先进性教育嘛!” “党的先进性教育?” “党的先进——性教育。” 唐施:“……” “你不要又害羞呀。”贺明月很是坦然,“这是一辈子的性福,多尝试,多创新,对你对祁先生都好嘛!” 唐施目光闪烁。 贺明月一看有戏,凑过去附耳道:“来来来,老司机带一带你。” 天真的唐施被经验老道的贺明月拉到一个旮旯地儿叽里呱啦一顿说,越听脸越红,最后在受不了的地方打断她,磕巴道:“……这个,不行吧?”挑战人体极限呀。 贺明月笑嘻嘻:“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叽里呱啦又是一通。 唐施脸红得滴血。贺明月拍拍她,“路还很长,车开起来。” 唐施小小地抿唇,有些好奇道:“这、这些你都做过了?” 贺明月笑而不语。 唐施不问了。 下午人文学院的班长群里,辅导员发了这样一条信息:“请每班班长于今天下午17:00到人文学院办公大楼一楼大厅领礼物,礼物数量较多,建议带两名男同学。” 每级辅导员都在班长群里发了相同的信息,每个班班长都是懵逼的。 礼物? 春节已过,中秋节未到,一学年下半学期开学,也不是迎新,什么礼物? 不过有礼物就是好的,学院发的,总不可能有陷阱。下午五点,各班班长带着各自男宠,好奇去也。 然后所有人卧槽了。 嗯,喜糖? 每个班登记人数发放喜糖,辅导员笑眯眯:“祁先生和唐老师春节里结婚,最最在意的就是你们这些学生,自己不办酒也想着给你们发喜糖,回去可得好好谢谢。” 男班长们还算镇定,女班长们秒变迷妹集中营,聚在一起“啊”过来“啊”过去。 “天呐,结婚了结婚了!” “喜糖盒子好精致!我好喜欢!” “你看你看,好像还是定制的。” “祁&唐?哇……好浪漫!” “我觉得我们班要炸。” “我也觉得。” “我把照片发到班群里,已经炸了。” “听说只有人文学院的学生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羡慕死其他学院的!” “我要上中文系论坛直播吃喜糖哈哈哈哈哈哈哈!” 各班长将各班的喜糖带回去,还没走到宿舍楼呢,远远就看到班上的小姑娘穿着睡衣站在宿舍楼下殷切地挥小手,一蹦一跳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粉丝接机呢! 男班长们很享受众星捧月的感觉,嘻嘻哈哈“哪里哪里”“不辛苦不辛苦”“是挺好看”“发发发”…… 女班长们话不多说,干脆利落,“发!” 人文学院的学生人手一个中国红马口盒子,喜庆得很。 忍不住拆开吃的一部分同学,在吃完后默默爬上中文系论坛,发了求助帖:“我知道你们现在都在讨论先生的喜糖盒子很漂亮,在虐外院狗,在发图打卡,我只想问,你们吃了吗,有吃货知道这是哪个牌子的巧克力吗?此生吃到过的最好吃的巧克力,不再吃一次死不瞑目。” 下面同求的人渐渐多起来,然而没有一个解答。 第二天,陆陆续续有人回答了。 “嗯……我其实有点儿不确定,先生如果真的是送我们吃这个,那这一次的喜糖,可能是我吃到过最贵的。我吃之前拍了巧克力的照片,放网上问了问网友,有人说是黛堡嘉莱。” “黛堡嘉莱。” “今天和班主任见面,人文学院的老师其实也收到了的,班主任直接跟我夸赞说‘祁主任对你们舍得花钱啊,黛堡嘉莱也敢拿来当喜糖’,就是黛堡嘉莱。” “平均一颗三十五块,每个喜糖盒六颗,全人文学院仅学生1098人,嗯……你们可以保守想一想。” ………… 中文论坛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唐施第二天上课,走进文渊楼里,左收一句“新婚快乐”右接一句“百年好合”,“谢谢”说到口干。等进了教室,看着班上学生眼睛亮晶晶盯着她,有些怕了,笑着说道:“不要再说新婚快乐啦,我很快乐。” “哦~~~~”底下一片起哄声。 我的退学手续办好了吗,忙着投胎,谢谢。 写信告诉我,今天,虐狗的人是哪一个~ 好烦。 唐施上完课,祁白严竟然在办公室等她。贺明月比她先下课,已经在办公室里,看她进来,在祁白严身后挤眉弄眼。 “怎么上来了?”祁白严一般都会在停车场等她。 祁白严不说话,只是起身接过她的办公包,“走罢。” 两个人一起下楼,身旁的学生看到来人,先是吃惊地“啊”一声,紧接着道:“祁先生,新婚快乐。” 祁白严点点头。 “百年好合。” 祁白严点点头。 “新婚幸福哟。” 祁白严点点头,唐施配合着说“谢谢。” 等两个人走远了,一个女生捂嘴对另一个女生小声道:“怎么办,祁先生帮唐老师提粉红色公文包的样子好萌呀!” “我只觉得帅。” “我受不了了,真的要退学了!” 两个人上了车,祁白严亲亲她,“晚上吃什么?” 唐施抿唇,“鱼。” 祁白严哑然失笑,“这么喜欢吃鱼?” “嗯。” 两个人先去超市,买了一些日常用品和食物,祁白严挑了一条不大不小的黄花鱼,打算红烧。 回了家,唐施将买来的东西整理一下,祁白严做饭。想到贺明月的话,唐施踌躇半晌,打开了衣柜门。翻翻找找半天,没有找到一件符合贺明月说的衣服,只好放弃。 唐施跑到厨房看祁白严做饭,做一些简单的打下手的活儿,说说笑笑间,门铃响。唐施跑去开门。 “您好,同城快递。” 唐施有些不明所以。她和祁白严都不是爱在网上买东西的人。 “唐施小姐吗?” “嗯。” “请签收。” 唐施接过,看到购买人是贺明月时,心下一顿,签了字,说了“谢谢”,抱着礼盒进屋。 礼盒打开,三套令人脸红的衣服。唐施一套一套看了,觉得没有一身是她有勇气穿的。 衣服里夹着的卡片落出来,贺明月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觉得你可能没有这样的衣服,买几套不错的送你,算是新婚礼物吧,今晚嗨起来哟~”唐施红着脸将礼盒放进柜子里,重新回到厨房。 祁白严正在片鱼,听到她的脚步声,道:“带子松了。” 唐施便走到他身后,重新系围裙带子。带子系好,看着眼前宽背窄腰,唐施悄悄抱上去,依恋蹭蹭。 祁白严察觉到她的动作,不自觉笑,将刀放下,又擦了擦手,转过身去,抱住她,摸摸她头发,笑道:“还吃不吃饭了,嗯?” “要吃。”手却没放开。 祁白严笑容更深,心里胀得满满的,亲亲她,“马上就好,十分钟之后再抱好不好?” 唐施有些不好意思的松开他。 祁白严开始正式炒菜,唐施不好打扰他,退出厨房,回到卧室里,想了想,最终还是拿了礼盒里一套衣服,放进浴室的装衣篮里。 然而这天晚上,唐施并没有机会穿贺明月送的情趣睡衣,因为吃完饭、去书房看了一会儿书,两个人一路从书房吻回卧室,在卧室门口唐施就被男人剥光了。 第二天贺明月问唐施使用感想,唐施支支吾吾,“嗯……还没用。” 贺明月怒其不争,气道:“你害羞个什么劲儿呀!你们现在是夫妻,做些夫妻间爱做的事很正常呀!增添夫妻情趣也很正常呀!” 唐施被贺明月教导多次,在这方面稍微有了些想法,闻言有些委屈,“我不是不用呀!” 贺明月“哼”一声。 唐施小声道:“……昨晚来不及用呀。” 贺明月几乎秒懂,发出桀桀笑声,也不气了,拍拍唐施的肩膀,“看来你俩很性福嘛!”满意地点点头,“祁男神也不是不懂嘛,男人在这方面果然都是有天赋的。” 这天晚上,唐施依旧没有机会穿上浴室装衣篮里的衣服,虽然她在浴室里。 半个多月过去,当唐施渐渐把情趣睡衣这件事忘了的时候,某天祁白严清理换洗衣物,在浴室装衣篮里发现了它。当天晚上,祁白严给唐施亲手穿上,又亲手剥掉。两个人在浴室里翻雨覆雨,又是一晚语颤魂销。 三月末的时候祁白严再次收到顾铂峥的邮件。 “四月初回顾家陪陪你母亲。她不舍得逼你,我会。” 祁白严久坐书房。 亲子鉴定书在老太太老先生走后一个星期就到了祁白严手里。 祁白严是顾铂峥和叶昕虞扬的儿子无疑。 不知道是因为知道两个人要蜜月还是什么,那次见面后,没有任何相关的人再来找他;祁白严也没有联系顾家。 直到现在这封邮件。 也罢。他想,总归是自己母亲。 祁白严给顾铂峥回了邮件,表示四月初去顾家拜访。 ☆、第45章 爱子心无尽,尤以母为笃 贺明月从顾铭烨处得知四月初唐施和祁白严要回顾家,在课后小心翼翼问:“现在可以说顾家的事了吗?”之前两个人都刻意没有说这方面的事情,现在祁白严决定回去看看叶老太太,该是承认了罢? 唐施点点头,“我想问问……”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们出去说,去喝下午茶。” 两个人便出去喝下午茶。 贺明月道:“嗯,顾家是很有钱,但它不是豪门。”一边看糕点单一边很是轻松地说道,“总之,你所担心的什么恶婆婆啊,豪门争斗啊,小三小四私生子啊都不会有。”想了想道,“很简单的一家人,你会喜欢他们的。” 然后好像又想到什么,哈哈大笑,对唐施道:“我刚刚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 唐施看着她,“什么?” “顾家三代和四代,统共五个儿媳妇儿,全都是中文系的。” 唐施瞪大了眼睛。 “你、我。”贺明月指了指,“还有大伯母宋姨、我婆婆沈姨、你婆婆叶女王——我叫小妈,五个人,全是中文系的。”她笑眯眯,“中文系典型代表性格我们五个人占全了。” 唐施有些好奇那三位老太太,问道:“怎么说?” “宋姨是典型的大家闺秀,端庄、典雅,博览群书,学富五车,十分文静淑女。” “我婆婆呢,是有真才实干的文艺女流氓,她要说起淫词艳曲来,小妈也要靠边站,性格最是自由不羁,也最是可爱坦荡,她和我公公一见钟情,只见了三面就结婚了。” “小妈呢,就是你婆婆,文武兼备,气势最强,颇有些女中状元的味道。年轻时长得也颇为冷艳,心高气傲,文采斐然,所以她被许多人叫作‘叶女王’。” “你嘛,该是小家碧玉型的,天真、浪漫、富有诗意,典型的文艺女青年。” “至于我嘛。”贺明月嘻嘻笑,“中文系既然有你们这样的燕环肥瘦,自然就会有许多像我一样的资质平平,我就是那些打肿脸充胖子的人的代表啦,胸无点墨,需要的时候能挤出来一点,更多的时候只能附庸风雅。” 唐施听了贺明月的话,对三位老太太更好奇了,贺明月语气中的崇拜亲近不像作假,这三位,年轻时该是多倾国倾城的人物。 贺明月听了唐施的评价,摇摇头,“NO,NO,NO……除了你婆婆,其他两位都平凡得很,只是嫁了两个不平凡的男人而已。” “宋姨和我婆婆是从小的闺蜜,两个人都是普通家庭。”贺明月看着她,“就像我,也像你。” 唐施心中一动。 贺明月难得温柔道:“所以你不用怕,这个家真的很好,他们尊重你的生活方式,绝不会要求你有什么改变。”想了想道,“其实最重要的是,顾家的男人真的很好,从来不屑于牺牲女人和牺牲感情来做事业上的成功。” 唐施看着她,听得津津有味,贺明月一看她的表情,哈哈大笑,“你是不是很好奇顾家男人们的故事?” 唐施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这些豪门家族的爱情故事,一定相当精彩。 “来来来,我跟你讲……” 两个人从下午坐到晚上,贺明月喝了三杯水,才堪堪把三位老太太的传奇经历讲完,唐施听得一愣一愣的。 “天哪……” 贺明月讲完他们的故事后也有些感慨,“每一对都很了不起,但最了不起的是你婆婆。” 唐施沉默,有些心疼叶老太太。 七年分别,爱了二十年才在一起。先是送走最爱的爷爷,后是失去儿子,最后最好的朋友出了滑翔事故,也突然离去。叶女王这么多年,身边挚爱一个一个离开,只剩下一个顾铂峥。这个坚强的老太太,后半辈子是如何过得呀! “我没想到祁先生就是小妈的儿子。”贺明月叹了一口气,“没人能想到呀,祁先生居然是孤儿,他的身世也没人敢去打听,谁曾想……” 唐施抿唇。 贺明月看着她,“小妈是很强势的一个人,对自己人却最是心软。这么多年从来没停止过找祁先生,现在找到了,却什么也不说,想来是祁先生……” “也要给他时间适应。” 贺明月是理解的,“嗯,我知道。小妈也知道。小妈现在找到祁先生了,知道他过得很好,并不会为了急着抒发自己的情感打乱祁先生的生活,她真的很为祁先生好。” 唐施眼睛酸酸的。 爱子心无尽,尤以母为笃。这个老太太,很是贴心。 晚上回到家,唐施把和贺明月喝下午茶的事说了,又讲了叶老太太的事,祁白严有些沉默。 唐施忐忑的和他靠在一起,小声道:“老太太这一生,很多苦。” 祁白严和她十指交缠,并不说话。 唐施又道:“我们什么时候过去拜访他们呢?” “大后天。” “要送什么礼物吗?” 祁白严亲亲她,“不要担心,我会准备的。” “嗯。” 四月二号星期天,祁白严带唐施去往顾家。叶老太太在二楼阳台盼了一上午,见他们来,赶紧跑下楼,既不过分亲近,也不客气冷漠,亲自递过去鞋子,道:“今天阳光好,要不就在小花园用饭?里面养了许多花,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 顾铂峥不待祁白严说话,挽住叶昕虞扬,道:“赵姨,今天小花园用饭。” 叶昕虞扬不是很开心,瞪他一眼。 祁白严不甚在意,“都可以,施施倒是很喜欢花。” 叶老太太看向唐施,唐施冲老人一笑,“最喜欢海棠。” “正好,这几天施肥足,海棠开得很好。” 一行人便向小花园走去。 叶老太太什么也不问,也不一直盯着人看,一举一动贴心又恰到好处,几个人聊天,聊的都不是什么重要的话题,但都是唐施和祁白严两个都知道的,唐施或多或少都能参与一些。聊天中叶老太太的谈吐学识、眼界教养都十分不凡,也勇于接受新鲜事物,面容虽已不再年轻,心态却是很好。 唐施丝毫感受不到来自“叶女王”这个称号的压力,又悄悄注意祁先生,看不出来什么。 叶老太太带唐施去看海棠花,祁白严不是爱花之人,没有去,顾铂峥也没有。 唐施看出来两个男人似有话说,便跟着叶老太太看花去了。 叶老太太带着唐施逛了一半小花园,穿过竹林长廊,从另一面楼梯回到家里,将唐施带到自己卧室里,把早早放在床头的一个盒子递给她。 唐施打开看,吃了一惊,连忙递回去:“这么贵重的东西……” 叶老太太塞她手里:“这条项链我保存这么多年,很多次睡不着的夜里都以为这辈子怕是没机会送出去了。”对她笑笑,很是坦然,“想不到还可以。” 唐施愣在那里。 “收下吧。”叶老太太道,“其实也不是多贵重,重要的是它的意义。” “什么意义?” “顾家儿媳妇儿的意义。” 唐施不知道该不该收。 “也不该这样说。”叶老太太想想,“该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祝福。”她握住唐施的手,“不管是谁,只要是他所爱,这条项链便是她的。”看着她,“他爱你吗?如果你感觉得到答案,就收下。” 唐施犹豫半晌,最终还是道:“我能先问问祁先生吗?” 叶老太太哑然失笑。 唐施有些不安。 叶老太太拍拍她的手,“别紧张。要问就问吧。” 唐施点点头。 吃完饭,两位老人要午睡,唐施和祁白严在小花园里散步,唐施把叶老太太要送她翡翠项链的事说了,问祁白严该不该收。 祁白严默了半晌,“收罢。” 唐施问:“和顾老先生谈得如何?” “和想象的大不相同。” “怎么了?” “我什么都没说,他就说‘你是做学术、文化的人,或许并不想花许多时间在名利上面。现在顾家有人掌权,即便是一位女性,也十分优秀,并不需要你做什么’。” 唐施看着他,“那这是不是你想要的呢?” 祁白严点头。 唐施笑道:“那很好呀。” “我不趋名利,名利不一定避我。”即便是以他现在的名望,也有许多避无可避的事。但这些尚在他可接受的范围内。但是如果顾家真的认回他,他无心商场,商场的人却总要注意他。顾家没有勾心斗角,但顾家与其他家族之间,不可能歌舞升平。 这些,不是说避就能避开的。 唐施想不到这些,只是看着他。祁白严也看着她,最终一叹,将她抱入怀中。他终究不是以前的祁白严了。若是在未遇到唐施之前他们找回了他,祁白严定是要拒绝的,他六根清净,一个人是最好,绝不需要俗世羁绊,他已过而立之年,亲情于他真的是可有可无的东西。现在却心境大为不同,因为唐施,他竟能试着理解一个突然的陌生人对他的爱意。 他懂了爱,知道爱有多甜,就能想象爱在某些时候,该有多苦。 他对这两位老人,有了恻隐之心。终是不忍。 ☆、第46章 ,春风一杯酒,夜雨十年灯 四月四日清明节,顾家扫墓。唐施看见了传言中另外两位老太太。贺明月挽着其中一位老太太的手,下车便给唐施打招呼:“哈喽!” 唐施随叶老太太过去,三位老太太互相拥抱了一下,叶昕虞扬介绍道:“这是唐施,今天过后记得给红包。” 两位老太太笑着点头。 三位漂亮的老太太站在一起,言谈之间都是对彼此的亲昵信任,携手风雨一生,对各自的任何一点都了若指掌,说笑谈论,默契十足。她们的面容虽已不年轻,眼睛里却时常有少女的光,笑起来的时候,既慈祥又可爱。 “我跟你讲——”贺明月悄声和她说,“你若是和她们呆久了,会喜欢得不得了。她们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老太太。” 唐施笑。 一行人去往墓地,叶老太太的情绪随着祭拜的人增多,越来越低沉。沈老太太在车里那么爱说笑,看到叶老太太现在的样子,却什么也不说。宋老太太更是第一个落泪的人。沈老太太拉住她的手,小声道:“你别哭呀,阿扬现在最是难过,看你这样,岂不更伤心?” 宋老太太点点头,被旁边头发花白的老人抱住。 祭拜完叶老爷子,唐施搀老太太起来,其他人开始往上走,只有一个叶老太太站在一边。顾铂峥拿过她手里的花,“我去吧。” 叶老太太拽得紧紧,不把花给他。 唐施看向祁白严。 “是纪叔吗?”今天出门前顾老先生特地给祁白严说了一些往事,叫他在特定的时候安慰一下他母亲。 叶老太太不说话。 “我帮您看看他。” 叶老太太眼睛红了,把花给祁白严,颤着声音道:“……你……你要告诉他,我过得很好。” 唐施忍不住红了眼眶。 叶老太太擦擦眼泪,对唐施道:“你也去吧。” 顾铂峥自然是要留下来陪叶昕虞扬的。往年叶昕虞扬不去,都是顾铂峥把花带上去的,今年祁白严上去,顾铂峥便一定要留下来陪叶昕虞扬。 唐施便随祁白严上去。 走了半路,唐施忍不住,想到老太太对逝去的人的思念,终是落了泪。祁白严停下来,给她拭眼泪,道:“他选择那样死去,那样便是对他最好的。” 唐施也竭力控制情绪,点点头,又摇摇头,颤声道:“对纪先生是最好,对旁人来说,都是最苦。” 祁白严叹一声,“人世间最多悲欢离合,逝者已矣,重要是怜惜眼前人。” 唐施点点头,“嗯。” 两个人追上大部队,贺明月看见来的只有他们两个人,走到唐施身边,贺明月小声问:“今年小妈也不上来吗?” 唐施点点头。 贺明月小小的叹息一声:“纪叔那样离开,最痛的就是小妈。” 叶昕虞扬师从纪朴存的爷爷学书法,纪朴存也是。她和顾铂峥是青梅竹马,和纪朴存同样是。一个是男女之爱,一个是刎颈之交。纪朴存为情所困,远离故土十年后,在大堡礁海上跳滑翔伞而死,尸骨无存。 死前只给两个人发了信息。 一个是那个挚爱之人,发了一句“我爱你。” 一个便是叶老太太,他说:“即便此生再不相见,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没有之一。” 叶老太太收到消息后肝胆欲裂,此中痛苦不能为外人言,时至今日,二十多年过去,叶老太太从不敢祭拜。 一行人来到纪先生墓前,祁白严将花放下,“纪叔,我替母亲来看你。” 唐施在一旁心中一动。 这是他们回顾宅后,祁白严头一次称叶老太太为“母亲”。 宋老太太和沈老太太都红了眼。你看呀,阿扬找到承承了呀。 “她很想你。” 宋老太太抖着嘴唇,跟着道:“我们也很想你。”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但最想你的人,还是阿扬。你若有空,去她梦里看看。 顾铂峥陪着叶昕虞扬在墓园门口的大树下站着,两个人都不说话。 突然,叶老太太埋进男人怀里,哭得声嘶力竭,“你不要生气呀,我再哭一次。” 顾老先生将她紧紧抱住。 这么多年她从不放任自己去想,不过是还有一个儿子没有找到,她不能垮。现在人找到了,已经二十年过去,生别离,死别离;生别离找回来了,死别离却永远是别离了。忍了二十载,如何再忍得住。 史铁生在《我与地坛》里怀念母亲,字句平常疏淡,却句句是血。她当时看完后想着当爷爷去了,她是不是也要像史铁生怀念母亲一样怀念叶藏山。不曾想爷爷百年后,想着爷爷这一生也算圆满,二人还好好话别了,最初的伤痛结痂后,也算还好。但是她却常常因此想到纪朴存——“一旦有一天我不得不长久地离开他,我会怎样的想念他,我会怎样想念他并且梦见他,我会怎样因为不敢想念他而梦也梦不到他。” 你那样离开,我如何放得下。 你怎么就为了那样一个人,死了呀! 祭拜完,一行人下山,不远处有一个稻草屋子,屋前似有人躺在地上。唐施困惑地多看了两眼。 该是有人吧?看身形像是一个老者。是躺着的吧?天气还有些凉,是生病了吗? 唐施拉拉贺明月的袖子,担忧道:“……那儿好像有人病倒了。” 贺明月看了一眼,抿抿唇,神色复杂。 唐施看着她。 “你不用管。”贺明月拉着她走,“他不会有事。” 唐施不是很懂,看着老人好像极其艰难的动了动,终是不忍心,“这附近除了我们就没有人了呀,也不知道他躺了多久。” “那里就是他的家。每天都有人来看他是不是活着,你不要多管。” 唐施便被贺明月拉着快快地下山了。 再也看不到草屋后,贺明月的步子慢下来,唐施回到祁白严身边。 祁白严看她神色间忧虑尚在,牵住她,“回去我告诉你。” 回去后叶老太太精神不济,家庭医生过来做了一些检查,开了一些安神舒缓的药,叶老太太早早休息了。 祁白严也带着唐施回房。 今天一天,谁都有些疲惫,不仅是身体上的,精神上的疲惫感重许多。 两个人站在阳台上说话,唐施靠在祁白严怀里。 祁白严已经和顾铂峥谈好。大概就是顾家认回他,入宗谱,但祁白严不参与顾氏集团的一切商业利益,也不需要一切财产继承。顾老先生和叶老太太认回儿子,祁白严多一对父母。仅此而已。 祁白严将结果告诉唐施,唐施望着他:“这样可以吗?” “尽量使它成为‘可以’。” 唐施想到今天的那个老人,问道:“草屋里的人是谁?” “纪叔死前发的那句‘我爱你’是发给他的。” 唐施瞪大眼,“他?”那明明是一个老者呀。 “嗯。” 唐施震惊不已,“原来——” 祁白严亲亲她,“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不要再去想了。” 唐施愣愣点头。她沉默许久,心中的震惊感才渐渐平复下来。 二十年前的故事,一定动人又悲伤。 唐施突然用力抱紧祁白严——相爱的人走在一起,好不容易,每个人都历经千辛。可是她怎么就那么幸运,一下子就遇到祁白严,又这么顺利地成为他的妻。 祁白严今日也是感慨颇多,两个人心意相通,祁白严自是知道唐施此举为何,什么话也不说,祁白严亲亲她发顶,抱着她轻轻抚摸。 祁白严没有告诉唐施这个阳台斜对面,蔷薇花已经爬满窗子,整座小阳台都是蔷薇花的那里,就是纪朴存的房间。 两个人抱了一会儿,唐施有些疲惫,两个人便进屋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有个蹒跚老者蓬头散发,颤巍巍来到那幢房子跟前,瘫坐地上,望着长势极好的蔷薇花愣神。 “如果你来访我,我不在,请和我门外的花坐一会儿。我注视它们很多很多日子了。”——汪曾祺 死是很容易的事情,生不容易。我不愿死,不是活着可以日日夜夜自我折磨,而是我知道,死了我们就彻底完了。我不知道死后有没有来生,如果没有,那这就是我们最后一世,我如何舍得死;即便有,我也知道来生你不愿和我过了。 阿存,关于梦,人世间有这样一个说法,说是如果一个人想你,你就会梦见他。你该是从不想我,这么多年,我从来梦不见你。 你该是天天梦见我的。 因为我天天想你。 我真的好希望有来生,即便阎王因为我这一世做的孽把我打入畜生道,我也还想有来生。 做你的狗。 叶昕虞扬睡着后顾铂峥退出房间,去书房打电话。 “顾家认回顾铀承的事情不要发声明,若是有人问,也可以说,不要大张旗鼓。这件事情该知道的人大概都已经知道,控制一下舆论,我不想有人打扰到他现在的生活。” “我和阿扬的遗嘱可以按照之前的吩咐着手改了,但不要让他知道。我们给不给是我们的事情,他要不要是他的事情。等我们死后,他怎么做都可以。” “股份的事情现在先不要改动,大概就是这样。” 挂了电话,顾铂峥给助理打电话,先说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然后道:“文`化`部好像在做一个关于元曲研究的项目,大概是音韵方面的,你看看他们需不需要更多的注资,如果需要,顾家可以尽一些绵薄之力。” “没有什么其他要求,就是想改善一下研究人员的生存环境。” “顾家既然是做文化的,文`化`部那边需要,我们也可以长期合作,长期资助一些研究项目,详细事项可以慢慢谈。” “嗯,就这样。” 顾铂峥打完电话出来,站在阳台喝茶。 天近黄昏,艳丽的晚霞将蔷薇花染上动人的金黄光亮,顾铂峥看了一眼,移过目光,看到了墙边不知坐了多久的人。 两个老人的目光隔空遇上。 沉思往事立残阳,当时只道是寻常。 俱往矣。 ☆、第47章 俗世不避我,唯卿是一依 祁白严入了宗谱,算是正式回归顾家,但入宗谱的事进行得很低调,叶老太太知道他志不在此,也不说什么让他回来住的话,只是叫他们每周都过来吃饭。 祁白严答应。 二人回到学校上课,唐施参与的元曲研究项目还处在资料搜集阶段,且需要搜集的资料越来越难,唐施在网上查到某本著作C大图书馆里就有,兴冲冲地跑去借,结果被管理员告知此本著作有借阅权限,需要特级教授级别的老师才可以。 唐施于是给段主任打电话,询问本校的特级教授有哪些。 段主任在电话里笑道:“你老公就是,还要找谁?” 唐施不知道,既惊讶又被“老公”这个称呼羞红了脸,“好的好的,谢谢段主任了。” “不用谢。” 全校只有十位特级教授,人文学院在职的只有祁白严一位。 于是唐施把书名记下来,下课后去哲学系主任办公室,祁白严正在给大二即将去别校交流的几位学生交代注意事项。 唐施见他有事,便坐在一边等。 几位学生见她进来,目光不住的往唐施那边跑。祁白严无奈道:“好好听。” 学生们“哦”了一声,注意力没集中一会儿又忍不住去瞧唐施。 唐施感觉到了,笑道:“你们别瞧我啦!不好好听过去了有的是不知道。” 哲学系的学生没有唐施的课,遇上的概率又不大,第一次这么近看到传说中中文系女神,自然充满了好奇。 祁白严见他们实在无心听,便道:“好了,我就说这么多,过去了有什么不懂的再打电话问人文学院教务处的王老师,你们记得记一下她的电话。” “嗯嗯。”态度敷衍得很。 祁白严问道:“唐老师有这么好看?” 女生频频点头,“好看好看。” 有个愣小子也跟着实话实说,“好看。” 祁白严笑:“好看也不是你们的,出去吧。” “咦~~~~” 办公室可以养狗? 我要去保安处举报你。 祁先生结婚后变了,真的。 等学生们出去了,祁白严问:“怎么了?” 最后一个跨出办公室门的女孩子听见声音,酥到汗毛乍起——天呐,要不要这么温柔,拿出你不食人间烟火的疏淡语气来啊! “有一本书需要特级教授才能借阅,你能不能帮我借一下?” “书名?” 唐施把写好的书名递过去。 “只借一本吗?” “我不知道设有权限的借阅室还有些什么书,你帮我看看,有关元曲音韵的都可以借。” 祁白严点头。 唐施高兴了,“谢谢!” 祁白严投起头来,冲她一笑,“只有口头上的吗?” 现在还是工作时间,还在办公室里,以唐施的性子,肯定什么都不敢表示,只好道:“回去再说。” 两个人的家和一个人的家终归是不一样的。比如祁白严前小半辈子都没听过有人会对他说“回去再说”,唐施无意间一句话,祁白严内心触动极大。 “好。” 唐施回去上课,等上完课再见到祁白严,祁白严已经借了五本书。 “规定只能一次性借五本,你先看。” “嗯。” 两个人回到家,吃了饭,唐施开始整理资料中有用信息,祁白严查收学生的半期作业,又和自己带的几个研究生通了会儿电话,回到书房,唐施正专心致志看书,祁白严不打扰她,在一旁取了佛经看。 等他感觉到疲惫,放下书时,看见唐施还在边看边记,几本书都翻着,交换着查阅。祁白严不自觉看入了神。 小姑娘坐姿端正,看来小时候没少被唐先生说教。头发随意的扎着,有些乱,却也好看,桌灯暖黄的光投在她白净的脸上,睫毛纤细而柔软,认真的样子,好像全世界只剩下她和书。 蹙眉的样子是可爱的,粉嫩的嘴唇会不自觉抿紧,有些严肃,有些稚气;找到许多有用的东西的时候也是可爱的,恨不得有几只手,每本书都翻到相关的地方,有些手忙脚乱,心中大致是有数的,笔刷刷地写,眼神亮晶晶的。 她大概是很爱的,性格也踏实,该是天生的学者。 时间慢慢流过,祁白严的生物钟促使他看了一眼时间。 “施施。” “嗯?”唐施翻过一页,“我在这上面又看到前人对《温太真玉镜台》是否为关汉卿所作有存疑……”话越说越小,好像又沉浸进去了。 祁白严起身,拍拍她,“睡觉。” “我不困。” 祁白严抿唇。 唐施抬起头来,眼睛极是有神,有些央求:“再看一会儿。” 祁白严直接抱起她,小姑娘不高兴了,“我真的还要看一会儿呀!” “忘了明天还要上课吗?” 唐施不吱声了。她忘了。 两个人回到卧室。 祁白严问:“今天借的书满意吗?” 唐施点点头。 “回来再说的谢谢呢?” 小姑娘亲亲他,“谢谢祁先生。” 食髓知味的祁白严显然不满意,抿唇看她。 唐施无法,只好再靠过去,攀上人脖子,吻了吻,小小的吮了吮,又小小的伸了伸舌头。 自然一发不可收拾。 唐施气喘吁吁,反问他:“忘了明天还要上课吗?”眉目含春,又羞又恼,还有些孩子气。 祁白严笑,“睡前运动有助于睡眠。” 唐施红着脸:“我睡得着。” “我睡不着。” 风弄花枝月照阶,醉和春睡倚香怀。乾坤覆载,一幅大春宫。 第二天祁白严要陪罗院长去一场接风宴,是为学校的某些项目申报,来的人是政府有关部门,一顿饭自然吃得虚与委蛇。座上有两位非官场人员,一个是本地有名的房产大亨,姓董;一个是B市来的某文化集团的负责人,姓张。听说两个对C大的项目都有兴趣,可以商业合作一下。 这两个人的到来使罗院长暗地里吃了一惊——多数商人都知道,和教育部门商业合作,大多数是捞不到什么好处的,所以很少有人主动合作,一般是学校自己觉得资金不够,才会出去拉投资。上赶着买卖? 罗院长面上不表,和一群人说说笑笑,先吃饭。 一顿接风宴,自然是什么事情都吃不出来,饭局结束,各人都开始说散场的话。张董对祁白严道:“听说祁先生手里也有一个已经申报好了的科研项目?是关于印度佛学与中国佛学的渊源问题?要出国的科研项目最是烧钱,也不知祁先生资金够不够?” 罗院长心下一凝。 反常即妖。哪儿有人主动着给人注资的? 祁白严看他一眼,张董面不改色,笑得很是真诚,“不瞒祁先生说,鄙人信佛,要是能为佛祖做些什么,自然殚精竭虑。” 祁白严看到他手上戴的佛串,一般人也就信了,然祁白严在法定寺生活多年,如何看不出来一个人是不是信佛? 商人信佛,一般只有两种情况,一是封建迷信,多有关风水问题,信的是信佛能财源广进;二是做个样子,去去身上的戾气和铜臭,经营出一种真诚无辜的形象。 不管张董是两种中的哪一种,说是因为信佛而想给科研项目注资,都过了。商人唯利是图,这种信法,和目的相悖。 祁白严道:“项目资金是够的,就不麻烦张董了。”顿了顿道,“学佛和信佛是两个事情,我们做科研,不是为了宣扬佛教,而是研究佛教的整个体系,既不会鼓吹佛教有多好,也不会说它是全然迷信。我们做的工作是记录和分析,将它客观完整的展示出来。国家基于我们的研究制定方针政策。我们不是为佛教信徒服务,希望张董明白。” 张董面色便有些难看。 罗院长在一旁也不解围。 气氛一时有些僵。 倒是董老板出来假笑两声,道:“祁先生真是学术界的楷模,认真严谨,令人佩服。” “过奖。” 张董面色缓过来,也笑了两声,“哎,祁先生既然不想要,那就算了。我原本是想着和你姐姐有些交情,最近又有些商业往来,想帮衬一下罢了。” 祁白严神色坦然,“在商言商,这是两码事,张董以后还是少走弯路。” 饭局在假笑中结束,罗院长和祁白严最后出来,两个人一起去取车,罗院长还未从刚才那个说话句句带刺的祁白严形象中回过神来,颇有些后怕,长吁一口气道:“也不知这两个人怎么就来了今天的饭局。” 祁白严不欲多说,并不答话。 罗院长又想起什么,惊道:“你何时有了个姐姐?” 这样一问,才惊觉祁白严甚少谈论自己家事,也很少有人去问他这些。现在得知他有一个姐姐,虽有些违和,到底也是人家的家庭关系。 祁白严“嗯”了一声,也不多说,罗院长自然不问。 过了一个星期,罗院长和他聊天时说:“最近我们学校是不是招财运?走了一个张董,又来一个李董,态度殷勤得很,很想为我校的科研事业尽一份薄力,问他商业合作的利益相关,真是令人吃惊得可以,条件好得你都不敢相信!” 祁白严默了半晌,问道:“是哪个公司?” “虞美人。”罗院长咋舌,“最大的青年文化公司,你知道罢?” 祁白严道:“知道。”便不说话。 罗院长问道:“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祁白严道:“我了解不多,您可以详细了解后再决定合不合作。” “嗯?”倒是不如那日对张董一般抗拒。 “张董是有备而来,这个李董,和□□有长期合作的,信任度高一些。” 罗院长点点头,“我再看看。” 祁白严不甚在意“嗯”一下,看看时间,唐施快下课,道:“我走了。” 祁白严在车里等唐施,面色不知想什么稍显冷凝,看到唐施,面容柔和了些。唐施今日有些高兴,祁白严问:“学生做什么了?” 唐施笑:“今天随堂作了曲,学生写的东西可爱得很。” 祁白严也知这些学生古灵精怪,写的东西常常令人捧腹,道:“回去我看看。” “好。” 祁白严有些躁动的心因为小姑娘明丽的笑容渐渐平静了。 ☆、第48章 久旱逢甘霖,小别胜新婚 两个人周末回顾宅看望老太太老先生,老太太问了一些唐施工作上的事,得知现在在搜集资料时,说:“有些珍稀资料是不对外开放的,且原本极易被损坏,我和市图书馆和国家图书馆的人都有些交情,原本是不能借的,但是可以复印。你现在是不是需要元曲音韵方面的书?” 唐施呆呆说是。 叶老太太当即给国家图书馆的人打电话,说了一些情况,然后对唐施道,“你哪天没课?腾出三天时间来,我们飞过去搜索珍藏书库,把你需要的书都复印出来。” 唐施看向祁白严。 叶老太太蹙眉,拉住唐施,不让她看祁白严,道:“这是你的事情,你自己做决定。” 唐施沉默半晌,终是道:“那谢谢您了。” 两个人晚上驱车回家,祁白严问:“母亲问你需不需要复印本的时候,你为什么看我?” 唐施有些不安,想了想说:“我不知道可不可以。” “你需要吗?” “需要。” “需要就表达。”祁白严道,“你看我,是想让我做决定是不是?” 唐施点头。 “如果我说‘不’呢?你还要不要?” 唐施抿唇,摇摇头。 两个人一路沉默回家。唐施愈发不安,她做错了吗?祁白严似乎有些生气。 回到家,祁白严道:“来书房。” 唐施想:完了。 两个人进书房,祁白严难得皱眉,想了很久才开口,“为什么我说‘不’,你就不要?你明明需要这些东西。” “我怕你和母亲麻烦。”唐施有些委屈。 “你知道老人做这些事只是两句话的事情,你不是怕她麻烦,你是怕我麻烦。” 唐施看着他,“这样不对吗?” 祁白严抿唇。她从不在他面前说需要,对他一点要求也无;当有需求时,只要有一丝对他不好的可能性,这种需要就变成了不需要。你可以说唐施这是深爱的表现,但这种深爱模式里,隐藏着她巨大的不安,她从来没把自己放在一个和祁白严相等的位置上,就像翘起来的跷跷板,他在空中,她在地上,并且绝不允许自己翘起来。 她不敢。 祁白严一直都知道,从谈恋爱后唐施一直用“您”到她从不拒绝他任何一个请求,她仰望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份的转变。 唐施在沉默中越来越慌张,不知该说什么,手下意识拽紧。 祁白严终是道:“这样不对。”但看着小姑娘无措地看着他,有着明显恐慌,终是不忍心,走过去掰开她的手,牵在一起,将人拉进怀里,平静道,“你要记得,我是你丈夫。” 唐施一靠近他怀里眼泪就落下来,咬唇忍住抽噎,伸手抱紧他,忍过那阵想嚎啕大哭的**,哑声道:“我知道呀。”她知道他是她丈夫,所以才不敢随便接受叶老太太的好意啊,祁白严对顾家身份有些敏感,她好怕自己做错什么给他带来不好的局面。 祁白严感受到胸前的热泪,也有些不好过,但这些话必须说不可,一定要让唐施意识到他们两个即便相爱也是两个独立的人,不需要为了成全一方牺牲另一方。他拍拍她,为了不让小姑娘一直沉浸在伤心的情绪里,柔声道:“一说就要哭?” 唐施不说话,也觉得自己这样子太脆弱,可是没办法,祁白严稍微严厉一点她就怕,就像小时候怕老师一样。 两个人静静抱了一会儿,祁白严道:“洗漱休息吧。” 晚上两个人抱在一起睡觉,许是黑夜给了唐施说话的勇气,唐施道:“今天为什么要生气?” 祁白严抱着她,小姑娘软软靠在他怀里,祁白严之前像“严父”一般的情绪没有了,现在想想,之前是苛责了些,虽说唐施存在他心想的那些情况,但这些事情得唐施自己想明白,他今天有些心急,可能会揠苗助长。于是祁白严亲亲发顶,懒声道:“今天是我不好,对不起。” 唐施嘴唇贴在他手臂上,闻言动了动,小姑娘的手环过来抱住他的腰,小声道:“你不要生气。” 祁白严“嗯”一声。 唐施又蹭蹭他,“我怕。” 祁白严裹住她,两个人密不透风的贴在一起,祁白严感觉到身体的悸动,但今天不适合做,所以只是道:“夫妻间有口角之争很正常。只是不要说无可挽回的话。睡罢。” 唐施在黑夜里抿唇,因为两个人抱得像连体婴儿,嘴唇贴上他胸口,蠕动间就好像在小口亲他。 祁白严将她松开了些,“晚安。”下面却抬了头。 唐施感觉到了,重新将头靠过去,嘴唇贴着他皮肤,小声道:“今晚……不做吗?” 祁白严亲亲她,十分克制隐忍,哑声道:“嗯,快睡。”一个星期正常的欢爱次数该在3~4次,他们几乎每周都超标,这对两个人的身体都不算好。 唐施便安分了。 祁白严要去外省开会,唐施要去复印文献,于是二人即将婚后第一次小别。 机场。 顾老先生还在为叶老太太不许他一起去而闹脾气。祁白严小两口在一旁说话。 “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老太太。” “嗯,我会的。”唐施冲他笑,“现在虽热了起来,但早晚还是有些凉,你记得穿外套。” “嗯。”祁白严忍不住亲亲她,“电话联系。” 两个人的手牵在一起,甜甜腻腻。 叶女王见了,似有感叹,“新婚真好。” 顾老先生不乐意了,“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新婚,干嘛羡慕儿子?” 叶女王觑他一眼,不想说话。 “人家两个是不得不分开。”顾老先生气得很,“我们两个明明可以一起去。” “不管公司了?” “电脑远程!” 叶女王不耐烦的挥挥手,“昏庸!” 顾老先生“哼”一声,“我愿意。” 叶女王瞪他,“你好烦!”嘴角却不自觉地翘。 顾老先生见状亲亲她,也不闹了,正色道:“有什么情况都要给我打电话,照顾好自己。” “嗯。” 唐施和老太太上了飞机。 这次之行,唐施才深刻体会到了贺明月为什么说叶老太太年轻时被称为“叶女王”。她面对外人时那种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威严、必须绝对服从的气势、皮笑肉不笑的睥睨,都让人无法控制的想要臣服,她高高在上,她从容不迫,优雅而迷人。 一个外表漂亮而内心强大的老太太。 唐施越相处越钦佩。她是决计没有老太太那种魄力和胆识的。 唐施每天都和祁白严通话,早中晚三次电话,晚上还有一次视频。 老太太某天打趣祁白严:“他这样,哪儿像个在寺庙里呆了三十年的人?” 唐施红了脸。 老太太又道:“不过这倒很有顾家男人的样子。”又想到顾家男人的另一特性,神色不明道,“你们年轻,可别没日没夜的乱来。你性格这样软,在这些事上可别任他胡来,早晚吃不消。” 唐施脸红得更厉害。老太太怎么说这些! 老太太看她脸红得不成样子,倒有些宋老太太年轻时候的□□,但这小姑娘有过之而不及,她自己又向来是一个坦荡的人,对此很放得开,看她像小虾米快要熟掉了,笑道:“你这样害羞,我儿子怕是更抵不住了。” 唐施拉拉老太太的衣袖,“您别打趣我啦。”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跟她讲这些事?唐施欲哭无泪。 老太太正经着神色教育她:“反正你别让他乱来,男人在床上从来克制不住。” 唐施想到祁白严,心里小声回道:祁先生倒是很能克制。 晚上和祁白严视频,唐施把一天的所见所闻和他说了,有些小兴奋,总结道:“那可真是文人的天堂。” 祁白严看着小姑娘笑,心里也是开心,柔声道:“累不累?” “不累!”想了想有点可怜兮兮道,“其实还是累的。” 要在那么多书中找出自己需要的,还要时时刻刻注意不能损坏东西,心神消耗巨大。不过巨大的开心完全盖住了疲惫感,唐施道:“我还复印了一些佛学的著作,和你第三本佛经翻译相关的,也不知道自己找没找错。” 祁白严心中一暖,“不管第三本佛经能不能用到,多读些总没错。” 唐施点头,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好想他。 祁白严也看着她,小姑娘眼里的想念好像要溢出屏幕了,他心中软软,沉声道:“明天见。” 唐施点点头,轻声道:“明天见。” 俗言小别胜新婚,这两个人,新婚里小别,自是比小别胜新婚还要小别胜新婚。唐施先回来,洗完澡睡了一觉,下午的时候,祁白严回来,唐施刚醒,迷糊间听到房间里有响声,道:“祁先生?” 外面一声“嗯”,随后卧室门开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不自觉抿唇,心脏砰砰跳。 祁白严不由分说吻住了她,被子滑开一半,肌肤胜雪。唐施捉住床单,有些羞。她里面什么都没穿。 祁白严哑声道:“坏姑娘。” 这一晚,春兴将阑,芳□□倦,美人别逞风光。自颠自倒,自吞自吐,个中滋味深长。 可真是春暖百花丛,鱼水合同,两情浓又浓。 ☆、第49章 卿如筝翩翩,君如线牵牵 唐施理所当然第二天早上没起得来,好在第二天也没课,唐施一觉睡到自然醒,拿手机看时间的时候看到祁白严的短信:“我上课去了,起来记得先吃东西。” 唐施起来,第一件事不是吃东西,而是把地上不成样子的床单被套收拾了,又把祁白严皱巴巴的衬衣捡起来,红着脸去洗衣服。 祁白严以往一定会收拾好再出门,可今天并没有,想来早上起晚了。 想到祁白严这么自律的一个人,今早上也难免睡过头。唐施小声道:“太胡闹啦!” 收拾完一切,唐施便坐下看书。 祁白严的佛经翻译已经到第五本,唐施的研究历时一年,终于写成书面文字。 唐施参加项目的论文因为论点详尽,资料充足,重点突出,被选为此次元曲项目研究的优秀成果,不仅在国家期刊上登出,也和其他优秀论文一起,集结成册出版,又加上她再次在国家期刊上更加详尽的表述了之前的元曲研究新观点,获得许多同仁的赞同和讨论,唐施在元曲研究界小有名气起来。 每天都有同仁给她发电子邮件,不管是争论还是夸奖,都表明她获得了学术界的关注。唐施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看邮件,并且每封邮件都回,还因此结识了几个志同道合的人。学院也十分开心她有这样的成绩,决定让她在学校里开一次讲座。唐施自然答应。 讲座很顺利,唐施松了一口气,和来听讲座的老师说说笑笑出报告厅,江老师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较之上次我和祁主任来听你讲课,这次进步很大啊!” 被人夸奖自然高兴,唐施笑道:“谢谢江老师。” 江老师感慨:“我就说嘛,一向寡情寡性的祁主任怎么突然就要听一个新来老师的课,原来是看上啦。”又道,“也想不到你们这么快就结婚了。” 唐施笑笑。 几个人走了一截,遇见旁边的报告厅门打开了,江老师看着陆陆续续走出的人,大部分是女学生,又对唐施说道:“祁主任还是这么受欢迎。” 唐施一愣。 江老师笑道:“每次做讲座,来听祁主任的学生最多,学校都只能安排在大报告厅,有些外校的人不知道内情,看见会堂坐那么满,还以为是我们强制学生来听呢!” 门口隐隐能看见讲台上祁白严正在和另外的老师说话。 江老师道:“唐老师怕是要等祁主任吧?我有事先走,你慢等。” 唐施心不在焉点点头,冲江老师笑笑。 江老师走后,唐施站在会堂门口,刚刚兴奋开心的心情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一股说不出的失落难过,还有一些不安。 她突然惊觉最近因为元曲研究项目获奖、每天和同仁交流、获得许多荣誉等等事情,有些高兴过了头,以至于当学校让她进行讲座时,她还处在兴奋和骄傲之中,没有想过征求祁白严的意见,甚至忘了告诉他。自己的事情没有告诉祁白严,祁白严的事情她也忙得没有时间关注,祁白严今天在同一楼有讲座,她竟然不知道。 祁白严没过多久出来,见到唐施,也不惊讶,走过来,“原本以为我该比你结束得早,被一个老师的提问耽误了一些时间。走罢。” 很自然接过唐施手里的东西,牵着她往外走。 看祁白严的样子,他是知道唐施今天演讲的,似乎也觉得唐施也知道他在做演讲,是在专等他的。 唐施难过的心情更甚,还有一些慌张心虚。 两个人回到家,唐施有些提不起精神。祁白严察觉到了,问:“今天讲座做得不好?” 唐施摇摇头。小姑娘一副不想说的样子,祁白严也就不问,道:“去看邮件罢,饭马上好。”亲亲她,戴上围裙做饭。 唐施心不在焉去书房,想了想最近几个月,生活几乎全是论文、邮件、讲课,有些恍神。他们也每天都在说话,说了些什么唐施现在完全不记得;祁白严也依旧每次上完课来接她,但唐施一下课满脑子就是论文的事;他们也亲热,但每次完唐施就疲惫得不行,窝在祁白严怀里就睡过去…… 唐施吃饭的时候也有些心不在焉。吃完饭两个人如往常一样去书房工作。唐施静不下心来,打开邮件上上下下无意识滑动,没有点开一封邮件。 祁白严批改完学生的作业后,发现唐施那边的异常,她好像盯着邮件愣神,皱了皱眉。 该是最近太忙了罢?一下子忙许多事情,小姑娘身体吃不消,注意力不怎么容易集中了。 祁白严走过去,柔声道:“今天要不要早些睡?” 唐施看着他。 祁白严亲亲她,“怎么了?” 唐施抱住他:“我最近是不是很不关心你?” 祁白严哑然失笑:“没有。我很高兴。” 唐施愣忡。 “你是独立的一个人,你该有自己热爱的事业。在热爱的领域取得成就,获得认可,身为你的丈夫,我很高兴。” 唐施抱紧他。可是我不高兴呀。如果我们两个都忙着彼此的工作,相处的时间会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我会不会就这样失去你? 祁白严拍拍她,“今天你累了,早些睡,好吗?” 唐施也觉得今天自己是看不进去什么了,闻言点头,两个人洗漱上床。 唐施蹭进祁白严怀里,祁白严抱住她。 “今天你的讲座是什么内容?”唐施问。 “佛教在中国的流布情况。” “和第四本佛经相关吗?” “有一些关联,最主要的是第五本佛经。” “……什么时候翻译的第五本?” “还没有结束,正在翻译阶段。” 唐施咬唇:“……为什么不让我打下手?”心里更难过。 祁白严似在笑,亲亲她:“我们施施在忙着自己的事业,怎么能给我打下手?” “我连你已经开始第五本佛经的翻译工作都不知道……” 祁白严不甚在意,“没关系,这个不重要。” “那么——”唐施终是忍不住,“现在是谁在帮你做闲杂的事?” “今年新招的博士生,有两位女生都报了名,最后选了专业是和宗教有关的一位,姓周。” 唐施心中一顿。 祁白严想着唐施今晚情绪低落,又缠着他讲话,该是很想和他多说些的,于是道:“很不错的一个学生,心思细腻,工作能力强,省了我很多事情。” 若是往常,唐施听了这些话也没什么,毕竟是他学生;但今天唐施情绪明显不对,听到祁白严对其他女生的夸奖,心中酸涩难耐,竟有想落泪的冲动。 她能帮祁白严做的事,其他女生也可以做得很好。她于祁白严,并不是必要。 唐施涩声道:“还有其他工作要做吗?我可以来帮你。” “不用。”祁白严道,“有一个助理可以了。也可以借此锻炼一下她的能力,对她今后的工作有好处。” 唐施不吱声了。 “Q大的陈教授是不是打算邀你过去也做一次讲座?” “嗯。” “定在哪一天?” “大概五一假期后。” ……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祁白严看时间不早,落下一个晚安吻,“睡罢。” 凌晨两点,祁白严已熟睡,唐施却失眠了。 五一假期祁白严回法定寺讲禅,唐施跟着一起去,头一次见到做祁白严助手的博士生,姓周,全名周彤,她爽落一笑:“师母好。” 唐施回之一笑。 周彤和唐施一个年纪,研究生毕业后迫于家庭关系工作了两年,当自己赚了一些钱后,重新考的博士生,是个很坚韧的姑娘。 “您之前叫我找的那本书被人借走了,一个月后才能借到;我用高校资源共享系统联系了邻校的图书管理员,和他沟通了一下,在N大借了书,大概要过两天才能到。” 祁白严点点头,“辛苦。” 周彤笑:“先生不用说这些客气话。” 祁白严笑,道:“法定寺藏经阁里有我用的书,有一些多,我列了书单,你先上去找,找不全再来问我。” “嗯。” 唐施沉默着,什么也没说。 祁白严和唐施在藏经阁二楼喝茶,祁白严正随意翻讲禅笔记,不知看到什么,对唐施笑道:“‘精微渊深,峻极于天’。” 唐施也想到二人缘起,也想到这句评价,二人相视一笑。 讲完禅出来,周彤道:“先生今日讲缘,是说人和人都有缘吗?有相遇之缘,有无遇之缘?” “是这样。” 周彤笑道:“那我能做先生学生,佛祖赐予先生和我的缘分一定不浅。这真是我的福气。” 祁白严很是满意这个学生,闻言笑道:“福气是相对的。” 唐施心里一酸。 待周彤告别,两个人去取车,祁白严牵着唐施的手慢慢走,察觉到唐施兴致不高,摸摸她,“研究工作是不是太多了?” 唐施抱住他,心里酸得想哭。 祁白严抱抱她,“怎么啦?” 唐施问:“我们之间有很多缘吗?” 祁白严以为小姑娘有些悲春伤秋,想想这一路的日子,柔声道:“你是我这一生最大的缘。” 唐施原本还有些吃醋,闻言忍不住笑了,心里甜滋滋的,“嗯,你也是。” ☆、第50章 为君多思量,此外更何求 唐施飞去Q大做讲座,陈教授和她谈了许多,一番话交谈下来,对这个踏实谦逊的小姑娘很是赞赏,要走之前陈教授道:“你的国学基础是很好的,只是对国外的相关研究了解得不算多,这对你将来的研究可能会有不利影响。” “嗯,这方面确实不足。已经在着重了解了。” 陈教授想了想,终是想帮有天分的人一把,道:“你想不想去美国那边交流学习?我手里有一些名额,大概是一两年时间,我还能介绍一些国外学者给你,你和他们一起工作,收获会比自己一个人看书多得多。” 唐施受宠若惊,一时竟愣住了——这么好的发展进步机会,她从来没想过。 陈教授道:“我给你提这个是有些突然,你先回去好好想想,我暂时给你留一个名额。”拍拍她,“努力些、认真些,一步一个脚印慢慢走,走踏实了,学术界需要你这样的人。” 唐施自然再三感谢。 回到C市,唐施减少了看邮件和准备论文的时间,褚陈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说:“C大和X大联合举办了一届元曲艺术欣赏节,包含各种活动,很有意思,你想不想做C大的负责人?” 唐施抿唇,“不用了。” 褚陈惊讶:“我以为你会很感兴趣。” “最近忙着写论文,有些累,可能抽不出来时间。” “噢噢,这样。”褚陈道,“注意休息,你最近也算小小出名了一把。别忙着把所有想法都匆忙写完,沉淀一下很有必要,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慢慢走。” “谢谢,我会的。” 晚上吃完饭散步,祁白严从学院里也知道了这件事,段主任好像有意让唐施做负责人,祁白严问了问唐施的意见,唐施问:“你觉得呢?” 祁白严道:“你要是喜欢,也可以做一做。” 唐施不说话。 祁白严知道这段时间唐施情绪一直不高,看了看她道:“最近获得了许多,这些东西令你不安吗?” 唐施点点头。 “不要怕。”祁白严柔声道,“你还可以走得更远。那些都是对你过去的认可。它们既是鲜花和掌声,也是糖衣炮弹。我们受之无愧,但也不要乐不思蜀,往前面看。” 唐施看着他道:“如果我想停下来呢?” 祁白严一顿,道:“也可以。厚积薄发,任何时候好好沉淀都是对的。” 唐施压下心中最大的想法,咬唇道:“如果,如果我想偷懒呢?” 祁白严握住她的手,将人抱进怀里,亲亲她额头,“你有偷懒的权力。” “那……”唐施颤声道,“我能待在你身边吗?” 祁白严有些心疼,“嗯。” 于是唐施连邮件也不看了,推掉了许多邀约。两个人一起在书房看书,唐施某天读白朴的《墙头马上》,读到其中一首艳词,有些不自觉看了一边正读佛经的祁白严一眼,快快翻过去了。 半晌后,唐施咬唇,小声问道:“佛家是不是反对谈恋爱的?” 闻言祁白严放下书,道:“不是。佛家对人世间一切情感都秉持随缘态度。爱来了,接受它,感受它;爱走了,放下它。佛家忌执念忌淫邪。” “淫邪是说色和欲吗?色在此时便特指男女皮相,欲便是淫`欲?”唐施道,“可是俗世中人都是先慕皮相,后看内里,由皮相而生淫`欲,这些都是人性呀。如果佛家思想最重要的一点是‘空’,空就是放下执念,佛家这般明言禁止,是不是说明佛实则也是在执色和欲呢?” “‘空’不是毫无法则。佛家修行,讲空,人只能无限接近于空,而不能为空。” “那么得道者是否可以超脱色、欲?” “不能。” “为什么?” 祁白严正对着她,闻言默了半晌:“超脱色,超脱欲,那是佛的境界,不是人的。” 唐施心中一颤,微微仰头,看着他道:“你成佛了吗?”眼角细长,眉尾温顺,长发松而软,房间里流动着淡黄色的光,妩媚而沉默。 祁白严不自觉放下书,两个人目光相触。 他缓缓道:“没有。” 唐施撇过目光,脸有些红,“嗯。” 祁白严靠近她,两个人近在咫尺,“为什么问这种问题,嗯?” 唐施心悸得厉害,磕巴道:“就、就突然想到了。” 祁白严笑,嘴唇贴上她的,又微微移开,轻声道:“我以为我表现得很明显。” 唐施往后退了一点,咬唇:“嗯。”又忍不住偷偷瞧他,被祁白严捉个正着。 下一瞬间就被祁白严捞起来放到腿上,两个人吻在一起。唐施撑着他的肩膀,被吻得气喘吁吁。当祁白严的手钻进衣服里,抚摸上小姑娘光滑细腻的美背,唐施捉住他的手,红着脸道:“不要在这里。” “这里怎么了?” “会弄脏。” 祁白严一扫,看到两个人随手放在榻榻米上的两本书,唐施的折子翻开,不知为何倒退了一页,正好让他看见那首艳词——“红绫被,象牙床,怀中搂抱可意郎……身子动,屁股颠,一阵昏迷一阵酸……一时间,半时间,惹得魂魄飞上天。”他手一伸,将折子拿过来,问,“弄脏书吗?” 唐施一眼就看见那页的内容,羞愤欲死,赶紧关上,“不是……” 祁白严将人吻住,辗转中哑声道:“既然不是,那就这里罢。” 将人放上榻榻米,欺身上去,一双手上下游走,惹得唐施一阵轻颤。不一会儿,小姑娘缴械投降,不自觉勾上人脖子,又磨蹭着盘上男人的腰,颠龙倒凤,轻笼慢挨,一夜春意满怀。 第二天两个人□□着在卧室醒来,温存了一会儿,祁白严道:“国内首部人物纪录片电影《鸠摩罗什》上映,去看吗?” 唐施抿抿红通通的嘴唇,小声道:“好呀。” 但是出门前,两个人得解决掉昨晚冲动的后果。 书房的榻榻米简直不能看,唐施红着脸出来,头一次对祁白严下命令,“你、你……自己收拾。” 祁白严爱极了唐施害羞时的样子,捉住她,在红通通的脸蛋上亲了亲,“嗯。” 不一会儿从书房出来,将被揉成一团的折子给唐施看,“这个扔掉吗?” 唐施正在换床单,看了一眼就不看,一点儿也无法直视它,气鼓鼓道:“扔呀扔呀,皱成这样子还怎么看?” 祁白严像是故意,走过来坐在床边,抚着折子道:“可以压平的。”看着唐施,“夹进书柜,半个月就能平整。”说着还真的将它压了压。唐施羞得不行,再怎么压也是有痕迹的呀,以后一看这本折子,岂不是次次想到这些折痕的由来,小姑娘如何看得进书? 唐施睁大着眼看人,“我、我不要。” 祁白严笑,“那我要了。” 唐施咬唇,“你也不许要。” 祁白严笑看着她,虽笑却莫名有些认真,“我舍不得扔怎么办?” 唐施把折子抢过来,脸被调戏得通红,“扔掉,扔掉。”将人拉起来,“快去收拾,还要出门呀。” 祁白严不再说什么,顺着唐施的力道起来,径自去收拾书房了。 唐施松一口气。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出来看电影,选的片子偏严肃正经,看的人并不多,还在电影院门口碰到了同样来看电影的江老师和江太太。 江老师介绍道:“这是我们学校的祁主任和唐老师。”又道,“唐老师是祁主任的太太。” 江太太冲他们一笑。 江老师道:“祁主任也有这么罗曼蒂克的时候哇!” 祁白严笑,“江老师不也来看电影?” “是孩子买的票,非要他爹他妈来看一场电影。”江老师笑道,“买都买了,也就只能来了。”问,“祁主任看的哪部?” “《鸠摩罗什》。” “欸——”江老师不甚赞同,“两夫妻看电影好歹看部爱情电影啊。” 唐施道:“我对《鸠摩罗什》也很感兴趣,是很想看的。” 江老师笑,“好吧好吧,既然唐老师都这样说了,我们就不打扰你们啦,我们要开场了,先进去了。” “嗯,江老师慢走。” 等江氏夫妇走后,祁白严看着唐施道:“真的想看?” 唐施直直看着他,眼里一片赤诚的光亮,“嗯,想看的。”她对和祁白严相关的一切都感兴趣。 祁白严有些无奈的笑:“今天早上我是疏忽了,也没问你喜不喜欢,只是想着自己想看,就拉了你来。” 唐施挽着他,有些高兴,“你是不是只想和我看?” 祁白严“嗯”一声,唐施更高兴了。 取票的时候,祁白严看着许多爱情电影的宣传海报,想着小姑娘也该是很想看爱情电影的,问道:“要不要换一部?” 唐施等在一边,闻言摇摇头,“就看这个。” “其他的还有什么喜欢的吗?” 唐施摇摇头,“没有。” 祁白严想了想,突然想到什么,笑,“也好。” 唐施看着他。 祁白严一脸认真道:“现在看这个,回去看爱情电影。” 唐施并不记得家里有什么爱情电影碟子,问:“什么爱情电影?” 祁白严并不说,牵着她的手,只是道:“回去就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宝宝要考教师资格证,防盗章会正常放,但是更新就不一定了,我晚七点才能到寝室,存稿这两天用完了,只能到时候现码~祝福我~~~~~~ ☆、第五一章 何处不深情,深情安何处 两个人看电影,来看《鸠摩罗什》的人很少,整个场只有三分之一的人。看完电影出来,竟再次遇到熟人,不过不是江老师,而是周彤。 周彤先看见两人,远远就招手:“祁先生!” 两边自然遇上,站在电影院旁边说话。 “想不到先生是这样浪漫的人。” 祁白严摇摇头,“来看《鸠摩罗什》。” 周彤笑道:“我想着先生也是来看这个。”又道,“先生觉得怎么样?” “学术性的地方还是有,也算尽力严谨,不过也有迎合大众的东西在。” 周彤不用祁白严多说,道“龟兹王女和后秦宫女?” 祁白严笑:“是这样。” 周彤跟着笑:“我倒是想知道导演给这两段风流韵事安了些什么愁肠百结的情节。” 两个人又说了一些闲话。周彤该是极优秀的人,祁白严说话她总能知道是什么意思,也能恰当的接上。这便是两个专业相近的人说话的好处了,太多的常识和术语不用解释,交流起来毫不费力。 唐施忍不住想,她和祁白严,祁白严能一定程度上听懂她的专业,她却没有那个能力和他交流更深,就像他和周彤一样。 她又忍不住想:现在周彤心心切切、一步一谨慎的和祁白严说话的样子,宛如她在法定寺的投影。多么像。 也不知道怎么,她又突然想到诗雪莹,她和祁白严一起去调研时碰到的那个当地小姑娘,她想到两个人当时的谈话,诗家小姑娘说她以后有得忙,天天忙着挡大教授旁边的烂桃花,她当时回了一句什么话? 不是我的事,是他的事? 唐施心里苦笑。 祁白严并未与人说多久,前后也就五分钟的样子,和人告别,两个人往停车场取车,祁白严看了唐施一眼,心下突然明朗。 原来—— 他心中一叹。 女人在吃醋的时候确实很难隐藏情绪,前几次因为情况较为复杂,许多事情杂糅在一起,唐施情绪低落的原因很容易混淆,但今天实在太明显。一整天都高高兴兴的,却在见了周彤后立刻沉默下来,指向性很明确。 祁白严心中有些软、有些陌生的愉悦又有些心疼。 唐施咬着唇闷头走,竭力表现正常,细微表情却有些控制不住,眼神里也含着委屈和难过。唐施咬唇的时候,表明她想说话却不许自己说话,心里定是一片兵荒马乱。 祁白严捏捏她的手,瞧着她,平静着问:“怎么了?” 唐施摇摇头,“有些累了。” 祁白严便不再问。 唐施期间几次三番忍不住看他,祁白严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专心开车。 唐施有些心酸的想:为什么你和周彤就有那么多话说,和我却只会沉默呢?是真的看不出我情绪不好的原因吗? 前后想想很容易想通呀。你为什么偏偏想不通? 想着想着又心酸又生气,哀怨之气堵在胸口,更疼了。 两个人回到家,唐施终是忍不住先开口说了话,小声问道:“之前说回来看爱情电影,电影在哪儿呀?” “今天太晚,以后再看。” 唐施蓦地鼻子一酸——说好的看爱情电影呢?你不和我看,还想和谁看? 两个人一夜无话。 第二天祁白严先唐施起来,看着小姑娘香甜的睡颜,笑了笑,极是轻柔又缠绵的落下一吻,啄啄她唇角,心声道:表达出来,我的心上人。 祁白严去书房工作,看到唐施桌上摆着新论文的资料,收拾的时候瞧了一眼,一本书看了一半,倒扣在桌上,祁白严夹了书签进去,整理了一下放在抽屉里。 而后唐施也进来看书,两个人互不打扰。 过了一些日子,祁白严第五本佛经进入收尾阶段,因某个地方的介绍有些不确定,祁白严起身找书,唐施正好停下来喝水,见此问道:“在找什么?” “大乘佛典的最初汉译本。” “支娄迦谶?” 祁白严一顿,随后道:“嗯,他的《般舟三昧经》。” “好像在这边。”唐施放下水杯,走到他身旁去,从左边的某处找到了它,唐施笑,“某天我随意看了看,觉得这个名字好听,就有了印象。” 祁白严亲亲她,“谢谢。” 唐施眼睛亮晶晶看着他,“还要《道行般若经》吗?” 祁白严又是一顿,看着她:“最近看了许多?” 唐施摇摇头,“我是看了之前那本,对支娄迦谶了解了一下。” “什么感受?” “行般若三昧,三个月内见佛。九十天不坐不卧不睡,念佛不断。在现代科学看来,是不可能的事。” 祁白严失笑,“嗯。”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祁白严暗暗心惊,小姑娘这些日子是看了多少有关佛学的书? 吃饭的时候说道这一学年的论文任务,祁白严问:“已经完成了吗?” “嗯。”唐施道,“今年没写什么重要的东西,大概会在学报上发表,一篇小论文。”说到这个有些心累,“哪儿来那么多东西可以写啊,学校却一定要有发表。”学术界有许多论文粗制滥造,大抵有这方面的原因。学者写不出来,体制逼着人写。能怎么办?大多数人为了交差,必然会敷衍两篇。唐施虽没有敷衍,但也没那个精力每篇论文都令人刮目相看,新论文中规中矩,挑不出错,然而也并不出彩,只能在学校的学报上发表一下。 祁白严默许了小姑娘偷懒,并不说什么。 吃完饭两个人一起收拾,唐施问:“后天你要去b市吗?” 祁白严道:“嗯。商量出版的事。” 唐施蹭过去,看着他,咬唇道:“我没有课。” 祁白严笑:“所以?” 唐施瞪着眼看他,一副惊讶的样子——所什么以,表达很明显啊。 祁白严却并不打算挑明,“嗯?”也正正看着她,一副真的不知道的样子。 唐施只好道:“……我想和你一起去。” 祁白严亲她一口,“好。” 唐施反应过来,看着他道:“故意的?” 祁白严坦然看着她,“什么?” 唐施很是狐疑,瞅他两眼,小声嘀咕道:“……是故意的吧,还装那么像。” 祁白严笑:“说大声点,我听不到。” 唐施“哼哼”两声不说话了。小姑娘表情娇俏可爱,祁白严拉过人,道:“我现在很想吻你,怎么办?” 唐施脸一下子变红,瞅他一眼,倒不像从前那般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小声道:“……你刚刚吻我也没问呀。” 祁白严一板正经道:“刚刚只是日常亲昵,现在不一定。我觉得我会吻很久。” 唐施撇过头,更小声道:“……能吻多久呀。”竟带了一些小小的吐槽。 祁白严抿唇,问:“是不是以前吻的都不久?”男人不能满足自己的女人,这是耻辱。 唐施不说话。小说里都说能吻一个半个小时呀。 于是这一天,两个人在厨房台边,接了有史以来时间最长的一个吻,小姑娘嘴唇红艳艳,破皮红肿,晚上还涂了消肿的药。 祁白严快入睡前接到罗院长的短信通知,说是有一封重要邮件需要转发,祁白严只好起来去书房开电脑。 等电脑开机的时候,祁白严无意间翻到抽屉里唐施之前看的书,也看到了她没有发表的一篇论文。 论著书里的标签是他亲手夹进去的,夹在哪儿祁白严很清楚,一个月前他夹在那儿,一个月后还在那儿,前半本书全是笔记,后半本书光洁如新。 唐施新发表的论文是小论文,没什么光彩,抽屉里的那一沓,只差一个结尾,非常优秀。祁白严翻到最后,心头全是寒意,寒得手心冒冷汗。他甚至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头部钝痛。 怎么回事? 他一下子想到了某种可能,却不想相信。 祁白严打开唐施常放读书笔记的抽屉,拿了最下面一本。 寒意阵阵,祁白严嘴抿得极紧——上面全是佛典笔记,没有一本元曲相关。 祁白严放下笔记,又从里面抽了最底层的出来,依旧是佛典笔记;再抽一本,还是佛典笔记,当打开第四本笔记时,他才看到元曲。 而做笔记的时间,已经是一个月前。 所以,停下来的意思是放弃学术事业,不是一时,而是永久?明明可以完成发表一篇优秀的论文,为什么不发表?在忙什么?看佛学?和他在一起?陪他出差? 祁白严神色不明,将笔记重新放回去,检查了罗院长发过来的邮件,又转发出去,关机。 为什么? 祁白严看着一墙的佛学书籍,又看着对立着的一墙的元曲书籍,心里惊涛骇浪!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他在什么时候逼着她做了这样的决定? 他学佛,不代表要她跟着一起学佛! 为什么要看这么多佛学的书? 为什么放着元曲论著不看,看佛学的书? 他们两个该是两个独立的人相爱的啊,为什么一方要退让自己热爱的事业?两个人完整独立的相爱并且于所爱事业都做出成就,这二者是矛盾的吗? 为什么! 祁白严心里一冷。 ☆、第五二章 为君弃自我,相爱几时穷 第二天早上,祁白严照常做好早餐,两个人一起吃饭。今天两个人都有课,吃完饭后一起去学校。 唐施的课在一二节,祁白严的课在一二三四节。 一二节下课后,唐施在办公室收拾东西,贺明月看她麻利的样子,问:“又去图书馆?” “嗯。” “啧。”贺明月一边玩儿手游一边道,“图书馆这种性冷淡的地方,也就只有你们这些学霸爱待了。” 唐施笑笑,离开教学楼。 她找到昨天没看完的佛学论著,找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来,开始看书。 晚上回到家,唐施帮着祁白严整理资料,祁白严看着她有条不紊,对资料极其熟悉的样子心中一动,看着她道:“知道你现在像什么?” “嗯?”唐施边把资料放好边说,“像什么?” “助理。” 唐施笑:“我就是你的助理呀。” 祁白严神色平静,不喜不怒,“可你是我妻子。” 唐施脸一红,“……既是妻子也是助理。” 祁白严神色不辨,半晌亲亲她,什么也不再说。心中的万般波澜最终变成不忍。他心中一叹。 次日,两人飞去b市敲定了第五本佛经翻译的出版问题,因为时间还早,便去q大校园逛了逛,在荷塘边偶遇陈教授。 唐施与陈教授打招呼,向人介绍道:“这是祁先生,我们学校的教授,研究佛学。”想了想终是装着镇定道,“也是我先生。” 陈教授笑笑,“祁先生好。” “陈教授好。” 陈教授赞道:“才子佳人,天造地设。” “过奖。” 陈教授对唐施道:“去美国的事要不要再考虑一下?这是很好提升的机会。” 唐施蓦地一慌,忙道:“我会的,这件事我再联系您。” 陈教授点点头,道:“也不过两年的事,对你的学术事业是很好的。” 唐施心一沉,只好强笑道:“嗯,我知道。” 陈教授对祁白严道:“祁先生也好好劝劝她。” 祁白严神色不明,“嗯”一声道:“谢谢陈教授提拔。” 又说了一些其他事,陈教授走后,一片沉默。 “我……” “回去再说。” 怎么回到家,唐施是恍惚的。直觉告诉她,祁白严这次生气,和往常都不一样。一种恐惧笼罩了她,当回到家里,唐施一反常态,竟主动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就是这样的。我不是很想去,美国太远,我英语口语能力也不是很强,想着自己多关注国外研究也可以弥补不足,没有必要非去美国……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而是、而是……”往下的话却是说不出来,她撒不了谎,在这样的情况下更是举步维艰——她就是故意不告诉祁白严的。她知道她不能告诉祁白严,她有预感,祁白严会让她去的。 可是她不去,她不能离开祁白严。但她又不会拒绝祁白严的每一个要求。为了避开会有的两难局面,她掩藏了事情。 现在却走到另一个更可怕的局面——祁白严知道了这件事,还知道了她的隐瞒。 祁白严看着她,目光沉沉,喜怒不辨,道:“而是什么?” 唐施说不出话来。 “而是什么?”祁白严看着她,“嗯?” “我……” “你是不是已经打算不做元曲了?” 唐施心一凝。 祁白严将抽屉打开,将那本元曲论著翻开,泾渭分明的前半本和后半本,问她:“还看吗?” 又拿出那篇写了大部分的新论文,问她:“还写吗?” 唐施呆住,手害怕地缩住——完了,他都知道了。 唐施颤抖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不说。 两个人四目相对,祁白严的神情让她害怕,唐施无助地看着他,很久很久才开口,“……我不想离开你。” 祁白严的唇抿住。 唐施哭道:“……对不起。” 万箭穿心。祁白严痛得受不住,哑声道:“不要和我说对不起,你对不起你自己。” 唐施摇摇头。 祁白严厉声道:“不要成为任何人的附庸,你该是独立的!” 唐施心一颤。 “你是独立的人!生活、工作、感情都是生命的一部分,我不是你的全部!”祁白严失望透顶,字字千钧,“为什么要成为我的附庸,我不能。”谁也不能。最好的相爱是彼此独立又依赖,是陪伴,是退让,不是牺牲。 唐施看着他,泪眼婆娑,心里极痛,她颤着声音,几度失声,却最终道:“……你就是呀。”你就是我的全部啊。从来没这样爱过一个人,爱到惶恐,爱到卑微,爱到自己开不出花。 祁白严咬牙,心中情绪翻涌,目光还是那么沉,“我不会是。”一个人心中若只有爱情,为了爱情放弃事业、放弃爱好、放弃人格独立,慢慢地、慢慢地、她会一步一步往下沉,丧失自我,丧失追求,变得懦弱无能,最后成为没有意义的感情的蛀虫,感情的消失就是生命的终结。他不要唐施成为这样的人。 唐施再次哭出来,颤声道:“……我做不到。” 祁白严身心俱颤。人会如何爱,和性格有很大关系的。唐施爱到这地步,不过是她不敢过多要求祁白严。她不敢在祁白严面前无理取闹,她不敢将自己惶恐不安的情绪表达出来,她也不敢告诉祁白严她觉得周彤喜欢他。她其实可以要求许多事——不许祁白严招女助理,不许祁白严和旁的女生走太近,要求祁白严做每一个讲座、每次出差都告诉她,要求他更多更多会打消她感觉不安的事情。按祁白严的性格,祁白严都会做的。 可是她没有。 感情中彼此控制,祁白严在控制唐施,唐施却不敢控制他。 她越不能控制他,就只能越把自己削成合适的形状迎合上去。然后,会越削越多,越削越多,最后遍体鳞伤,丧失爱人的能力。 “先会爱自己,才能爱别人。”祁白严走到她身边,并不抱她,直直看着唐施,“你做得到。”祁白严抿唇,半晌道,“你先冷静一下,我们再谈。” “谈什么?”唐施仰头望他。 两个人离得这么近,唐施忍不住想让他抱抱她或者亲亲她,就像往常一样,祁白严没有。唐施的手指动了动。 “谈去美国的事。” 唐施睁大眼睛,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哭道:“我不。” 小姑娘的眼泪像岩浆,每一颗都刺目滚烫,一颗一颗砸进心里,烧出无数疼痛的洞。 祁白严有些不适地动了动手。原来心脏的疼痛真的可以通到手指。他哑声道:“为什么不?我一个四十岁的老男人,有什么好留恋?离开两年,我就不是我了?你那么年轻,为什么要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世界又美又大,看看不好吗?” “不好。”唐施哭道,“我不想去看。”我只想呆在你身边。 “你必须去看。”祁白严抿唇。 唐施摇头,“我不要。”她流着眼泪,咬唇,“你抱抱我好不好?” 祁白严心中又是一痛,他将人抱进怀里。 唐施抱住他,眼泪流得更凶。祁白严紧紧抱住她。 唐施闷声哭道:“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是不知道怎么办所以才瞒你。我不想去,我不需要进修,我可以变得更好,不需要去美国……” 祁白严头一次痛到眼眶红了,他忍不住亲吻她发顶,声音低沉暗涩,“你不要为我放弃什么。我不是你的人生,我是陪你度过人生的人。” “我知道。”唐施紧紧抓着他,“我会变得更好,我不会放弃元曲,但我不去美国……”她十分依恋的嗅着祁白严的味道,喃喃,“怎么都可以,就是不要离开你……”她会有自己的事业,也会做一个独立的人,好好待在他身边。他要求的,她都会做到,只要待在他身边。 祁白严更紧的抱住她,低声道:“你不要怕离开我,离不开的人是我。” 唐施心中一酸。 “为什么要惶恐不安,作为丈夫,我是不是很失败?” 唐施心中一痛,“没有,你是最好的,你是最好最好的。”我惶恐不安的,从来不是你不好,而是你太好,你好到世间没有一个女人配得上你,好到幸运得到你的我,总是忍不住让自己更适合你一些,让其他人都不能像我这样适合你。 唐施抬头看他,又轻轻吻他,“没有人可以比你好,可我怕别人比我好。” 祁白严吻住她,唇舌交缠,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不愿有一丝一毫缝隙,唐施比每一次都主动,勾着他的脖子,踮起脚来,,主动地伸出小舌,和祁白严缠在一起。两个人都在身心剧烈起伏后感到疲惫,却又在此时,感觉到无边的爱意和温情,两个人不疾不徐的接吻,每一次的相触勾缠都缠绵悱恻,唐施轻轻喘气,醉倒在这样美好的吻里,不愿放开。当祁白严停下来时,唐施主动地吻过去,缠着他。一吻、一吻、又一吻……两个人的衣服褪掉了,两个人缠在一起,肌肤相贴,俱是滚烫炽热。他们从书房吻回卧室,在门口、在衣柜上、在床上、在墙上、在浴室里,逶迤出一片炽热的烫痕。 我好爱你。 我也是。 ☆、第53章 晚来天欲雪,为君有作无 第二天是休息日,两个人去顾家看叶老太太。 老太太一看唐施红肿的眼就知道昨晚一定哭得厉害,忙问:“怎么了?” 唐施摇摇头,小声道:“没事。”刚开始是因为两个人吵架,后来…… 小姑娘害羞多过伤心,老太太一下子就想到那方面去了,心下了然,也就不问,吃饭前小声对祁白严道:“你这孩子,下手也轻些,把人家小姑娘欺负成什么样子了!” 祁白严默默背下了这个锅。说到底,唐施的眼泪都是为他流的。 下午学校有事情祁白严去了学校,去之前先把唐施送回了家。 祁白严把事情处理完,给周彤打电话。 “祁先生?” “是我。”祁白严看着手上的实习推荐表,问,“我这里有一份不错的实习工作,是去宗教研讨协会会长李先生手下做事,每个月工资五千,只是基本工资,若是要跟着做课题或者其他,另有结算。是份不错的工作,也对口你的专业,你要去吗?” “如果能去那自然是很好的。可是——”周彤抿抿唇,“如果我过去了,关于您的助理工作怎么办呢?” “你跟着我做这些打杂整理的事大材小用,实在不必做。李先生那边对你的发展更好些。你过去后我再招一个就是了,也不是多麻烦的事。” 周彤很是感激:“谢谢先生推荐。” 祁白严笑,“好好做。” 周彤点点头,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惆怅,“我会的。” 挂了电话,祁白严联系硕博生资源管理负责人,道:“按着上次的实习要求,再帮我找一个助理罢?” “好的。要求不变吗?” 祁白严想了想,道,“限定为男性罢,经常搬书,对女孩子来说辛苦了些。” 那边一顿,“好。” 祁白严感觉到了微妙的一顿,再道:“这个条件你心中知晓就好,不必发出去。周彤很是能吃苦,我手上刚好有另外更好的实习工作,就推荐了她去。”若是周彤前脚刚走,祁白严后脚发出的招聘消息就设定为只限男生,爱多想的人必定会影响周彤的个人声誉。祁白严可不能因为个人原因害了学生。 “好的,我知道了。” “麻烦。” “哪里话。” 唐施回到家里,先开电脑回复了陈教授的邮件,再三感谢他的赏识和推荐,最终还是拒绝了。又看到邮箱里未读的同仁邮件,在某一瞬间觉得茫然而疲惫,她摇摇头,抿唇将邮箱关掉了。 她将桌上的元曲论著和论文整理好,手抚摸过书,喜欢又愧疚。她打开放读书笔记的抽屉,将有关佛学笔记的几个本子拿出来,苦笑,看来祁白严看到了呀。 晚上,唐施接到祁白严电话,说是褚陈今晚到C市,过来出差,晚上出去吃饭。 七点的时候祁白严回家接唐施,三个人在C大附近的楚人湘吃饭。褚陈见夫妇二人手挽手过来,一脸冷漠道:“饱了。” 唐施笑。 褚陈叹气一声,道:“你是不知道你们学校找了一个怎样的老师来做这次元曲艺术欣赏,虽说只是一个做给外行人看的活动,但做活动的人不了解元曲怎么行?每次和她交流,尽知道情怀好看,选的东西肤浅又俗气,哎,我都不知道如何再说下去。” 唐施道:“是钱老师吗?”顿了顿道,“她也是中文系的老师呀,你不要在背后说人家,钱老师是顶文艺的一个人,肯定也是想把这个活动做好的。” 褚陈哀怨的望着她:“真文艺和装文艺是两件事情。” 唐施道:“但装文艺的人向来知道大众向往的事什么。这既是一个大众化的活动,表现浅一些,应该能获得更多观众。” “可这件事既然交给我做,能做到雅俗共赏自然最好。”又哀怨的看着唐施。 唐施受不住褚陈的目光,偏过头去求助地看祁白严。 祁白严看着她,沉吟片刻,对褚陈道:“按例下个月钱老师会非常忙,元曲艺术欣赏节的活动可能会有心无力,到时候就只有你一人了。” 褚陈哀怨的看着唐施。 唐施心中暗暗叫苦,祁先生这是故意的呀。 褚陈道:“听白严说你的论文任务已经完成了,这半年该是没什么事了罢?这个活动只做两个月,你我私下里也算交好,一起做效率效果都会好许多。你也说这是一个大众化的活动,也不需要费多深的心思,做一做没什么不好?” 唐施抿唇。 褚陈继续哀怨地看着她,“就当帮我一个忙?” 唐施只好答应。 褚陈眉开眼笑,“本来以为这个活动得搞砸,现在和你一起做,又有了信心。” 三个人坐下吃饭,唐施看了看祁白严,祁白严神色温和镇定,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的。唐施的直觉告诉她,今天的吃饭,是祁白严故意安排的,为的就是这个。 褚陈道:“你们那边我明天去找段主任沟通商量一下,问题该是不大。钱老师本人可能也觉得有些吃力,多一个人帮她总归是好的,只是可能她还会是你们这边的负责人。” 唐施点点头,“没关系。负责人压力大,不做也好。” 褚陈道:“我这一个星期都得呆在C市,你要是对活动有什么疑问或者意见,可以当面跟我说。” “嗯,好。” 褚陈对祁白严道:“你什么时候去印度?” 唐施心一凝。 祁白严给唐施换了茶水,对她道:“这个酸菜鱼有些辣,少吃些。”再对褚陈道:“这学期是不去的,如果要去也是暑假的事。” 褚陈啧啧啧几声,“美色误国。” 唐施一呆,不明所以的看着褚陈。 褚陈对着唐施打趣道:“说的就是你,祁太太。” 唐施红了脸。 祁白严皱眉,对褚陈道:“不要和她乱说。” 褚陈委屈,“我乱说什么了?印度那边等你等了半年,你居然还要等到暑假再过去?是要带唐老师一起过去?” “他们之前做的工作很是粗糙,是得磨一磨。不然做出来的研究该是什么样子?”祁白严极是正经认真。 褚陈却撇撇嘴,两个人相交多年,祁白严的秉性他是最清楚的——虽说那边要磨,也磨不了这么久,祁白严过去十天半个月,亲自指导一些,效率不会高许多?却偏偏要这样磨,还非要暑假过去,干嘛要等到假期,不就是为了带唐施一起?啧,昏庸。心里却又有些说不出来的羡慕——连祁白严这个注定要单身一辈子的人都找到对象了,还时常不经意间秀秀恩爱闪瞎他狗眼,也不知道褚太太在哪里? 叹气一声,我也想谈恋爱。 谈恋爱、结婚、生崽。 酸菜鱼确实有些辣,唐施又不小心吃到一颗泡椒,辣得眼泪直流,祁白严将自己的水递过去给她喝,又倒了一杯茶水放凉,抿唇按了服务铃,对进来的服务员道:“要一杯牛奶,谢谢。” 褚陈看着祁白严极其自然的将唐施手里的辣椒接过,又递水过去,表情更是木然——我不羡慕,真的。 两个男人的聚会为什么要叫上唐老师,祁白严你变了。 一顿饭在方面虐狗中结束。 回到家,两个人并不急着上楼,晚饭较之往常多吃了些,于是在楼下散了散步。 “今天的酸菜鱼很好吃。” “嗯,下次我给你做。”辣椒就可以少放些。 唐施道:“可是你不吃辣?” 祁白严笑:“你能接受的辣度我也能接受。” “但你平常都不吃。” 祁白严叹气一声,有些无奈,“经常吃是不行,但偶尔吃吃,也可以。”毕竟他年龄在这里,肠胃折腾不得。 小姑娘这样小,他要尽力多陪她几年。祁白严最近越来越养生。 唐施看着他,笑眯眯,“你不吃也可以的,看着我吃。” 祁白严笑,“我是可以,如果你能忍住不给我夹菜。” 唐施想了想,笑,“到时候再说。” 走了一截,唐施忍不住,有些忐忑的问道:“暑假要去印度吗?” 祁白严一顿。他原本的打算是带着唐施一起的,可是在昨天的事情之后,他又觉得不该带唐施一起去。是不是分开一阵子比较好?唐施能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如何定位他在她生命中的存在吗?最后却道:“大概是要过去的,关于印度佛教和中国佛教渊源的研究。你去不去?”还是将选择权给了唐施,虽然唐施的选择会是“去”。 唐施却没有立刻回答,问道:“我可以去吗?” 祁白严心中一动。按唐施对他的依赖程度,她是一定想去的。但她却没有说“去”,而是问他“可不可以”。所以,在唐施内心深处,祁白严-两个人的爱-唐施,是这样的排序吗?“祁白严”这个人,放在最高处? 他始终是她的神。 祁白严道:“可以。” 唐施放松下来,笑道:“那我去呀。” 祁白严看着她。 唐施也看着他。 祁白严最终叹息一声,轻轻落下一吻。 所有的事都可以慢慢解决,好在他们有一生的时间。 ☆、第54章 卿情与谁诉,君心苦相负 两个人散完步回到家,如往常一样去书房看书。走到书房门口,两个人的心情都微妙了一瞬。 祁白严拿了一本佛学研究的书,唐施悄悄瞟了一眼,抿唇拿出了之前看了半本的元曲论著,当她坐下开始看书后,过了片刻钟,祁白严不经意间侧眼瞥了一眼,当看到上面有曲的时候,不自觉放松了许。 虽没人说话,但气氛明显不再僵硬,两个人都在微妙的试探中渐渐放下心来。 十点一到,唐施合上书,对祁白严道:“睡觉吗?” 祁白严一顿。 “睡罢。” 周一去段主任办公室。段主任道:“钱老师也是有心无力,觉得做负责人很是累人,她想从旁协助,让你做负责人,你觉得呢?” 唐施一呆。钱老师可不是这样的人。 段主任道:“你阅历浅,锻炼一下挺好;原本我就属意你做负责人的。” 唐施点点头,“谢谢段主任栽培。” “好吧,那你去和钱老师交接一下。” 唐施从段主任办公室出来,隔壁就是祁白严的办公室,脚步顿了顿,还是往隔壁去了。办公室只有祁白严一个人,祁白严见她过来,问:“找钱老师交接了吗?” 唐施心里一顿。 “等一下就去。”唐施道,“段主任让我做负责人。” 祁白严似并不意外,点头道:“做负责人好一些,更锻炼人。” 唐施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问:“是你和段主任说的吗?” 祁白严看着她,“嗯。” 唐施低下头去,“噢噢。” 半晌。唐施道:“那……我去找钱老师了。” “嗯。” 唐施和钱老师交接完后开始忙起来,除了一周四节课,其余大部分时间都在忙元曲艺术欣赏节的事。 唐施有种说不出的烦躁。褚陈似是瞧出了她的焦虑,故作轻松道:“我们随便做做就是了,现在已经很好了。” 唐施闷声道:“不。” 祁先生交予她的事,不能随便做做。但每天这样忙,她和祁白严只有晚上的时候才见得到。她既怕见他,又想见他。 晚上回到家,祁白严还没回来。今天晚上祁白严要参加一个饭局。 唐施拿出做好的饭菜,放微波炉里热热,随便吃了吃,在客厅看电视等祁白严回来。 九点的时候唐施去书房看书,抽出那本元曲论著,看到上面的笔记,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唐施不知道。 她现在看元曲一点儿没有热爱的感觉,她静不下心来,常常走神,啃一点点东西吃力得很。可是她还是得每天都看。 唐施随意看了十几页书,打开电脑,机械性回复了一些人的邮件,像完成任务般松了口气。而后盘腿坐在榻榻米上,靠着靠枕,抽了一本祁白严常看的书,偷偷看起来。 十点的时候祁白严回来,唐施跑出去接他。 “喝酒了吗?” “一点点。” 唐施兑了一杯蜂蜜水。 祁白严很少喝酒,但即便喝酒,也只是一两杯。 唐施有些不放心,小声问:“一杯还是两杯?” 祁白严笑,亲亲她:“半杯。” 唐施小声抱怨道:“谁要你非得喝酒啊?半杯和不喝有什么区别呀!” 祁白严笑,“区别很大。” 唐施看着他,“会不会找代驾的区别吗?” 祁白严沉声笑。 等祁白严把蜂蜜水喝完,问道:“今天书看得如何?” 唐施一僵,随即自然道:“重新温读了《琵琶记》,又看了一点相关的研究。” 祁白严点点头。 两个人先后洗了澡,吹干头发,相拥睡觉。 唐施每一天最满足开心的就是此刻了——什么话也不说,祁白严抱着她,轻轻抚摸她的背,温情、宠溺、耐心。唐施枕着他,呼吸间全是祁白严身上独特的檀香味,依恋、满足、幸福。她蹭蹭他,两个人嘴唇相触,一个浅浅的吻。 “晚安。” “晚安。” 小姑娘极其轻松的睡去。祁白严看看她,又在她额上落下一吻,闭眼睡去。 凌晨,祁白严又一次被唐施无意义的梦呓弄醒。这半个月来,几乎天天如此。祁白严眼睛还未睁开,手已经拍上唐施的背,等眼睛适应黑暗之后,祁白严将人贴紧了些,细碎的吻落在她脸上,轻声道:“不要怕……”小姑娘眉头紧皱,想要挣脱他的怀抱,祁白严放松了些,将人轻轻圈住,手温柔的拍。唐施嘴唇动了动,难过的往下抿,又梦呓几句,眉头皱着。祁白严锲而不舍的拍,又吻吻她。 唐施渐渐放松下来,习惯性往祁白严那边靠靠,钻进祁白严怀里,祁白严抱住她,小姑娘埋在他怀里,渐渐安静下来。 祁白严叹息一声。 某日祁白严和褚陈见面,褚陈道:“唐老师最近压力有些大?” 祁白严道:“头一次做负责人,压力该是有的。” “像是不止这方面的。”褚陈道,“你该是最清楚的,好好开导一下她。” “嗯。” 褚陈瞧他一眼,问,“吵架了?” 祁白严看着他,“没有的事。” 褚陈打量他许久,“夫妻间吵架是很正常的事,我是从来没见不吵架的夫妻。” 祁白严一叹,“吵不起来。”一吵心就疼得厉害。 褚陈想想两个人的性子,也觉得这对夫妻该是吵不起来的。 “秦老手里有一个研究项目,前几天问了我关于唐施的近况,想来是想让她也参加的。”褚陈说到正事,“不过这个项目对唐施有些难度,想要像上次一样拿到优秀成果奖可能悬。” 祁白严点点头,“和那么多优秀的前辈一起研究,应该能学到更多,得不得奖倒是次要。”又道,“不过这件事你要先问问她。” 褚陈“唔”一声,“这是自然。” 下午和C大的人开完关于元曲艺术欣赏节的会,褚陈和唐施一起出来,褚陈便把事情跟唐施说了。 唐施问:“时间多久?” “前前后后可能半年吧。”褚陈道,“不过时间都是较为灵活的,除了几次重要的会议和一个月的调研考察,其余时间都是自行研究。” “那调研考察时间是什么时候?” “暑假。” 唐施抿唇。 半晌,唐施问:“祁先生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的,我上午和他聊天说起过。” 唐施有些恹恹地“哦”一声,心里有些难过,最后还是道:“如果可以去,那自然再好不过。” 褚陈道:“那我今晚给秦老回电话。” 唐施点点头,“我也会联系秦老的。” 晚上回到家,祁白严问起这件事,唐施道:“能和秦老一起做研究,是很荣幸的事,到时候会有许多优秀的同仁。” 祁白严点点头,问:“是关于哪方面的?” “元散曲的雅化。” 两个人便说了一些散曲的事。 睡前,唐施说:“秦老的调研活动在暑假。” 祁白严一顿,“七月还是八月?” “具体时间还没定。”唐施问,“你去印度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七月。” 两个人沉默了一阵。 祁白严道:“两个行程可能会有冲突,你先想好再给秦老回电话。去还是不去,自己做决定。” “嗯。” 几天过后再次说到这件事,唐施道:“还是去的。”心里却难过得不行。这该是祁白严想要的决定。 祁白严没说什么,往后询问唐施学术的谈话渐渐少了,也不再每天问唐施看了些什么书。 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祁白严开始忙第六本佛经的翻译工作,唐施一边负责元曲艺术欣赏节的事,一边做散曲雅化的研究,两个人见面的时间更少。 某天唐施临时接到活动相关人员的电话,出去了。祁白严回来,看着书桌上来不及整理的元曲资料,笑了一下。 祁白严并不整理。小姑娘看书有自己的摆放习惯,唐施一般要看到十点,现在整理了等会儿又要重新摆放,会耽误唐施看书的时间。 祁白严拿了自己的书,坐在一边看。喝茶间隙,祁白严翻了翻唐施的书,原本含笑的嘴角渐渐平了。 “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 唐施生了何法,又灭了何法? 原本的灵气和热爱哪儿去了?这些就是她这些日子来做的研究? 她做不出学术了吗? 祁白严恍惚了一瞬,突然间疲惫又无力。 他想让她明白怎样做一个独立的人,自我一些,坚硬一些,是自己的样子。可是她不懂,她为他学佛,又为他研究曲,逼着自己做,迎合他,装得像一个独立的人。 他从未想过逼迫她。他只是想她更好。深爱一个人并没有错,但她的人生价值不止深爱一个人,它甚至不算唐施的人生价值。一想到余生她将会为年轻时候太过执迷感情丢了自我而深深后悔、自我谴责、懊恼唏嘘,祁白严就觉得,他应该把距离拉得更远些、更远些。 唐施深深不安,祁白严无能为力。这是一个死循环,唐施从未意识到,即便是在感情里,女人的安全感都来自自己。 祁白严放下冷掉的茶杯,问自己——你还能做什么?心里苍白又无力。 ☆、第五五章 共君红尘下,是否少一缘 唐施回到家,祁白严放下佛经。唐施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书桌,发现什么东西都和她离开时一样,心放下大半。 祁白严注意到她的动作,没说什么,只是道:“晚上想吃什么?” “鱼。” “家里没有了,一起去买?” 唐施彻底放下心来,点头,“好呀。” 两个人去附近的大型超市购物,除了买鱼还买了一些其他东西。逛超市的时候,祁白严道:“这周六我们回去看看唐先生罢。” 唐施想想也有一阵没见父母了,点头道:“好。” 祁白严给唐先生打了电话,提前告知,唐先生唐太太自然很高兴。 周六回去,自是一桌精心准备的饭菜,祁白严自然又被唐先生拉去下棋。唐施回了卧室,捡了几本要带回去的书放桌上,晃出来陪唐太太看电视。 唐太太看看她,问:“怎么了?” 唐施讶然,有些不明所以,“什么?” 唐太太认真看着她,“你超过一个月不给我打电话就是心里藏事情了。” 唐施心里默想一下——快近两个月没给唐女士联系了。但她并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习惯,闻言有些不信,“我什么时候这样了?” “你高一住读,对一个男生有了小心思,有五个星期不给我打电话;你大二因为虚假兼职被骗走一个月生活费,那个月也没给我打电话;你研一……” “好了好了。”唐施被唐太太这样一说,也发现自己好像是这样,她和唐太太是最亲的闺蜜,有什么事是瞒不住她的,唐施有时候怕她担心伤心,发生了一些事不想和她说,又潜意识里觉得瞒不过,就会刻意地不和唐太太聊天,也就不打电话,但事后唐太太还是会知道。 唐施却不想过多的说祁白严的事,只是道:“最近忙着元曲艺术欣赏节和研讨项目,两边关注,焦头烂额,所以忘了给您打电话。”又撒撒娇,“对不起嘛……” 唐太太觑着她,并不为所动,更是道:“你是越忙越想和我打电话的人,到底怎么了?” 唐施不想说。 唐太太道:“上次我给你说的话你听没听进去?” “什么话?” “在厨房说的话。” “听进了。” 唐太太看她这次回来的举动,道:“听进了但是没做。”唐施还是那样,对祁白严又敬又爱,什么事情都不说出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祁先生很好。”唐施道,“方方面面都想得周到。” 唐太太便不问了,只是道:“有事给家里打电话。” “嗯。” 话说这边祁白严和唐先生。 两个人下了两局,第三局开始后,唐先生问:“最近过得如何?” 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却不想祁白严竟认真答了:“有些困惑。” 唐先生看着局面,并不忙着下棋,闻言问:“是因为施施吗?” 祁白严摇头,“不,关于我自己。” 唐先生笑:“看来是关于施施了。”祁白严寡情淡性三十余年,关于自身的困惑该是叩问得差不多了,新变只有一个唐施。 祁白严抿唇。 半晌,祁白严道:“她做不了学术了。” 唐先生一愣。 “因为我。” 唐先生叹息一声。 “施施小时候作文作得极好,她的老师说我们应该多培养一下她这方面的能力,将来可能是一个写书的。我和她妈妈都觉得没必要,依旧是她想看什么看什么,并不刻意学习。她自己小时候想做一个作家,写过许多东西,也发表过,直到大二。她现在也写东西,却不想再当作家了。” “研一的时候她的导师跟我们说施施性格沉稳踏实,基础夯实,国学素养很强,是个走学术的苗子,非常看好她。她后来真走了学术这条路也是她的选择,我们没给什么意见。” “很多人说我女儿有这样的天赋,有那样的优处,我都看得到,却不想她真做出什么了不起的成就。”唐先生道,“她这一辈子最好平凡些,不必受苦,平平安安就好。” “能做出成就挺好,做不出成就也可。这些在我们眼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平安。”唐先生说到这里,苦笑一声,“我们其实也不是多合格的父母,对她要求太低了。可我们也就只盼着这样。” “谁说上天赐予的天赋就一定要抓住呢?” 祁白严不说话。 “我知道你为她好,但实际上施施的性格,于学术一条路上,也不定能走到底。” 祁白严默了半晌,道:“她可以选择继续,也可以选择停止,但是不该是为了某个人。她热爱着元曲,对此有追求,现在却戛然止步。她现在不会后悔,不代表以后不会后悔。”顿了顿道,“我每每想到她是因我走到这地步……”往后的话有些说不出来,祁白严停止了,竟难得的外露出伤心难过的表情来。 这是多么无力的事情。 唐先生不再说,两个人安安静静下了一盘棋。 晚上吃完饭,唐施和祁白严出去散步,唐先生和唐太太说到今天下午的事,唐太太听完后瞪着他道:“你偏心也偏得太过了些!谁不是为了她好,你自己狠不下心好好磨一磨女儿,现在有人替你磨了,你不仅不支持他,还要话里话外指责他,你这样不是叫白严伤心?”越想越气,叉腰指着唐先生脑门,厉声道,“我们家施施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性格那样软,又不爱说,全要靠别人去猜;又天真浪漫,总想些风花雪月的事情,两个人过日子,哪儿来那么多风花雪月?她自己选择了这样优秀的一个人,想要长久走下去,自然是要变更优秀才行,人家都帮着了,她自己还扭扭捏捏不情愿成天想着你依我侬,到底是谁的错?你教不了就让别人去教,干什么还要阻止?想看着他们离婚不成?” 唐先生自认有愧,现下被唐太太一顿说,也觉得自己当时说的话不妥,只好认错道:“是是是,夫人说的是。” 唐太太余怒未消,瞪着他:“你以为就你疼女儿?你溺爱人家就不溺爱?指不定祁先生心里多难受呢!你还要说那些话!” 唐先生只好再点头,“是是是,我错了。” “人家俩夫妻的事,你少掺和!” “嗯嗯嗯,我知道了。”唐先生被训得灰头土脸。 等祁白严和唐施散完步回来,唐太太冷着一张脸对唐施道:“施施,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唐施心一凝,不自觉朝唐先生看去,唐先生给了一个苦兮兮的表情。 唐太太看着父女俩的小动作,眉头一簇,冷声道:“看什么看,看你爸爸能帮你?” 唐施不懂发生了什么,只好跟着唐太太去楼上。 母亲教训女儿,祁白严是不能阻止的,只是对唐先生道:“这是?” 唐先生摇摇头。 楼上房间里,唐太太不耐烦道:“说说你和白严最近怎么了?” 唐施心一紧,问:“是祁先生和爸爸说什么了吗?” 唐太太瞧她一眼,尽量使情绪平复下来,道:“没有,是你爸爸瞧出你不对,把白严训斥了一遍。” 唐施惊讶,随即急道:“爸爸说什么了?祁先生很好,他怎么什么都不问就乱训人?”又委屈又生气。 “白严说他发现你做不了学术了,很伤心难过,可能还逼迫了你,你爸爸就说了你小时候的一些事,说做父亲的只想自己女儿平凡平安少吃些苦,做父亲的都不要求什么他又有什么立场要求什么……” 唐施瞪着双眼急得要哭,“爸爸怎么这样!” 唐太太觑着她,“还不是为你好。” “祁先生也是为我好!” “你也知道他是为你好?”唐太太话锋一转,点着唐施的头,气道,“你怎么就做不了学术了?小姑娘眼里成天情情爱爱,日子还过不过了?夫妻间黏黏腻腻能黏几年?以后要是黏不住了,你怎么办?还活不活了?” 唐施被唐太太逼得节节败退,最后只好说了一些最近让她无奈的事。 唐太太听了,看着她,十分严肃认真道:“你要想就按着这样的性子和他过一辈子,怕是过不下去了。” 唐施恐慌地看着唐太太,“妈妈!” “你什么都不和他说,你把他当做神一样膜拜着,他做什么都是对的,他说什么你都听,他说什么做什么你都说好,这是夫妻间的相处吗?你们之间平等吗?你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一个平等的位子上,你觉得白严会怎么想?你让他能怎么想?他一个那样的人,和你结婚了,愿意走进凡尘里,他是为了当你的神吗?他想当你的神吗?你把他当做丈夫看了吗?妻子因为丈夫和其他姑娘走太近吃醋再正常不过,你闹一闹怎么了?你表达出不高兴怎么了?你至于为了一个学生恐慌自己的身份吗?更至于为了这个争强好胜的荒废元曲尽看佛学的书?他是因为你懂佛学娶的你吗?”又一字不顿的继续道,“我和你爸爸把你教得这般优秀,你的骄傲呢?你的自信呢?你觉得你比不过谁?白严又做错什么了?他什么对不起你的事都没做,你天天就恐慌着失去,他就那样让你没安全感?” “不是!” “不是?那是怎样?”唐太太看着她,“那你惶惶不可终日为了什么?他做错了什么你就告诉他,他行为不妥当了你也要告诉他,你不喜欢的不想接受的要直接说‘不’;要是他没什么错处,是你觉得自己不好,哪里不好就让它变好,觉得配不上他就努力让自己配得上他。你俩就像两条路,现在合并在一起了,你要做的不是把自己的路拆了走到他的路上去,而是把两条路并在一起,努力往前铺。勇敢一些,果断一些,硬气一些,你是要他一辈子都背着你走吗?” 唐施已然泪流满面。 门外,祁白严嘴唇紧抿。 ☆、第56章 灵犀知心意,相知总有期 唐施心疼得厉害,抱着唐太太哭,心里又悔又愧,又好似有种突然被人点醒的感觉。 祁白严最终没敲门,又下来了。进了房间,看着唐施放在桌上的几本书有些愣忡。小姑娘过了许久也进来了,看样子收拾过,不过眼眶那样红,一看就是哭过。 祁白严不发一言将人抱进怀中,心跟着疼得厉害。 唐施乖乖地抱着他,忍了忍,终是没忍住,又流了泪。 祁白严亲亲她发顶,哑声道:“我们说说话,好吗?” 小姑娘点点头。 “或许我在这些事上,也过执了。”祁白严道,“说是为你好,也不一定为你好。虽说没有人该是另一个人的附庸,但世上附庸他人的人却比独立的人多许多,他们似乎也活得挺好。俗世关系羁绊过深,又如何分开哪一部分是羁绊,哪一部分是附庸?我不愿你成为附庸一类,不过我不喜欢,我喜欢人独立,有距离的交往,于是也希望你这样,说到底就是执我,让你成为我喜欢的样子,说是没逼迫你,实则该是有许多地方都逼迫了。你或许感受到了,没有反抗我,顺着我的意思做了,但你心里是不愿的,不爱说又不愿我伤心失望,于是生生受着了。我若再多想一些,就能想到你会这样做了,但我又没想,想到某些东西又没说,想着让你自己想明白。许多事这样默着,就默出许多不同的味道。你难受我也不算好过。”说到这里祁白严抿抿唇,又亲了亲她,将人抱紧了些,“爱一个妻子和爱一个学生有些地方该是截然不同的,但我没有想到,做错了许多。又总想着来日方长,我们该慢慢来,态度又有些问题。或许还有许多其他的我没意识到的地方也做得不妥。想来从开始到现在,我最想让你明白的,就是你要对我表达。更信任我一些,依赖我一些,什么话都愿意对我说。” “因为除了你,没有人可以对我说这些了。” 唐施抱紧他,这几个月来的惶惶不安突然间消失了,又突然有一种强烈表达的**,要把所有的小情绪说给他听。 “我常常在想,为什么你会属于我。” “结婚了你就完全是我的了吗?”唐施喃喃,“婚姻确实给了我一部分安全感。但我觉得,婚姻于你,俗世意义多一些,个人意义少一些。若你不爱一个人,婚姻该什么也不是。” 祁白严抿唇。 “这样一想,该是什么羁绊都绊不住你的,只要你想走。”唐施慢慢说给他听,“我又算什么呢?所以我总怕你哪天突然悟了,看透了感情,又看透了我;我们在一起的日子该是有尽头的,我只盼着这一天来得晚一些。元曲算什么呢?我算什么呢?它们都是要比和你在一起更长久一些的东西。在还能和你在一起的日子里,我只想好好和在一起。” “但我又实在没有我所想象的那样无怨无悔洒脱随性。有爱慕你的小姑娘凑上来的时候我还是会吃醋,你和她多说两句更是难过。放弃元曲的时候觉得对不住自己,又悄悄愧疚难过了许久。做不到的又逼着做,想顺着你的心意又没有完全心甘情愿,这些也让我难过。” 祁白严吻吻她。 唐施不说话了,从他怀里仰起头,和祁白严接吻。 祁白严看着她:“你不相信我们会携手一生,我们如何携手一生?” “我不敢。” “你要敢。” 两个人四目相触。 唐施又看见祁白严左眼皮上的小痣,眉锋犀利精致,鼻梁挺直,眼光温和,瞳仁里是她。 “你让我懂了男女之爱,爱从你开始,不也该你结束吗?” “我能控制你,你为什么不能控制我?当我想走的时候,你控制不了我吗?” 他深深地看着她,“只要你想,我就是属于你的。” 只要我想,他就是我的。唐施看着他,愣愣地想。 祁白严慢慢凑近了,轻轻吻她,“当神爱上他的子民的时候,他就是凡人了。” “他的爱人,就是新神。” “我的神是你呀,施施。” 唐施睫毛微颤。 蓦地,她睁开眼,与咫尺的他的眼对上。两个人的瞳孔离得那么近,她甚至能看见祁白严眼里自己的眼。 这个人明明那么爱她,用尽了他的诚挚耐心,她怎么能不相信他?她为什么要消极的爱着他?长久不该是自己争取来的吗?不是能过一天是一天啊,是争取过一辈子啊。 唐施闭眼,让两个人嘴唇碰在一起,她轻声道,“我敢的。” 呼吸交缠在一起,唇舌交缠在一起,唐施攀上他的背,祁白严更紧的裹住她,两个人契合得宛如一体。吻湿润而缠绵、绵密而深入,唐施的心跳贴着祁白严的心跳,相似的频率令人心安。 换气的间隙,唐施主动离开了男人的唇,湿漉漉的吻落上祁白严的眼睛,祁白严闭眼受下;又一个吻落上眉间,沿着挺直的鼻梁往下,一个接一个,复又落在他唇上,小舌钻进去舔舐一下,又软软退回来,沿着下巴滑上下颌,软绵绵的吻一个接一个,她轻轻啜住男人的喉结,小舌舔了舔,祁白严绷着下巴,喉结无法控制地动了动,被衔住吮了吮,又放开。唐施稍微撤开一些,借着屋里暖黄的光,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闭着眼的祁白严,从额头到脖颈,一条银色的水线,性感得厉害,就像一个被性`欲染艳的得道高僧,法器被收走了,谁都能对他为所欲为。 那双眼睁开了,潋滟水光、沉而深,既宁静又汹涌,更是让凡人着魔。 唐施抿唇,两个人深深看着彼此。 他哑声道:“就是这样敢,嗯?” 凑过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又过分了些,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祁白严附耳沉声道:“许多时候,都可以更敢些。” 唐施喘着气,勾着他,任男人的吻愈加往下,“那就是坏了。” 祁白严轻笑,“嗯,可以更坏些。” 唐施咬唇,抑住到口的呻`吟,缓了缓道:“……我、我不会。” 她的性`爱经验都来自祁白严,连刚刚那样也是之前祁白严对她做过的。 祁白严咬住小姑娘小巧柔软的耳垂,含进嘴里,拨弄揉捻,哑而沉的声音贴着耳廓传进耳里,“我教。” 原本以为唐施会害羞得不敢睁眼,却见小姑娘喘着气、荡着一双春水滟滟的眼,檀口微张,“好。”眼神直直地落在祁白严脸上,有怯却坦然。 祁白严含住她的嘴唇吸吮,额头相抵,气息有些不稳,“是要从这个事上敢吗?” 唐施仰着头,身上的衣服被人完全剥掉了,她轻声道:“嗯。” ………… 这一晚,雪腻酥香,巫山簇峰,销金帐里鏖战情浓。 第二天两个人竟然都起晚,早过了吃早饭的时间。唐施故态复萌,害羞得不敢起来,躲在祁白严怀里,有些气恼道:“我们这是在家里呀!”让唐先生唐太太怎么想? 祁白严无奈地叹一口气——唐太太唐先生该如何想他。 唐施羞愤欲死,恶从胆边生,咬了祁白严一口,使性儿道:“哎呀,没脸出去!” 祁白严亲亲她,率先起来,又将光溜溜的唐施拉起来,笑道:“再磨一磨就该吃午饭了,等着老人家来叫你吃午饭?” 两个人最终还是起来了,唐施忐忐忑忑跟在祁白严后面,出了房间却发现家里没人。唐施看看时间,长吁一口气,道:“这个时候妈妈该是买菜去了,唐先生该是又被扯着一路了。” 幸好,幸好,至少不会一出来就尴尬。唐施赶紧换了床单,又赶紧洗好晒去阳台。祁白严见她这般心虚,忍不住笑道:“昨晚的勇敢去哪儿了?” 唐施气鼓鼓,“那是□□熏心!” 说话间大门有了响动,看样子是唐先生唐太太回来了。两个人的说话声戛然而止,互相看了一眼,小姑娘耳朵悄悄红了,祁白严故作镇定咳了咳,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异样。 唐施接过唐先生手里的食物,听从唐太太的指挥分门别类的放好。外间祁白严正和唐先生说话。 唐先生道:“该是吃了午饭走?” 祁白严道:“嗯,施施说很想念母亲的手艺,能多吃一顿是一顿。” “好好好。吃了午饭再走。”唐先生道,“老陈他们在下棋,要不要过去看?” “好。” 家里就剩下唐施和唐太太两个人。 唐施放好东西就蹭去客厅看电视,唐太太摁好电饭煲,炖上排骨,折菜的时候想到小刀上次被拿去阳台撬土,起身去阳台拿刀。 唐施待唐太太已经走上阳台了才后知后觉惊叫道:“妈妈!” 唐太太拿了小刀出来,见唐施咋咋呼呼跑过来,一脸心虚又忐忑的往床单上瞟,不由好笑,觑着她:“怎么?” 唐施红着脸摇头,“没什么。” 唐太太故意往床单看了一眼,唐施屏住呼吸。 “心虚什么?谁年轻时候不是这样过来的。”好笑地看着唐施,“没这个我就不知道你们昨天晚上干什么了?” 唐施涨红了脸。 唐太太边往厨房走边说:“夫妻之间都是这样,床头吵架床尾和,什么事情都是在床上解决的。” “妈妈!” “哎哎哎,你妈听得到。” 唐施不想理她,跑出去看唐先生下棋了。 唐太太不自觉笑。 吃完饭休息了一会儿,两个人便要紧着时间回C市了,唐施把之前取的书装好,又看了看,再加了几本,祁白严站在她身后看,神色间似乎还有些忧虑。 唐施冲他盈盈一笑,“我现在不是为你看这些书的,我不怕了。” 祁白严凑过去亲亲她,微微笑了,“嗯。”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七章 山河不足重,重在两相亲 暑假很快来临,秦老那边的时间也确定下来,不巧,也是七月。唐施得知时间后叹了一口气,对祁白严道:“我还想去喜马拉雅看日出呢。”祁白严此行最主要的国家是尼泊尔,尼泊尔位于喜马拉雅山南麓,徒步旅游与登山业发达,去喜马拉雅山上看日出更是经典项目。 祁白严道:“秦老那边七月二十五日左右结束,我在那边等你。” “我们一起去看。” 唐施一呆。 祁白严看着她,“怎么了?” 唐施不好意思,“我随便说说呀。” 祁白严笑,“安纳普尔纳山脉中的鱼尾峰被尼泊尔人民视为神山,禁止攀登,至今为处女峰。初阳升起时,鱼尾峰会渐渐变成金色,被誉之‘日照金山’,景色极美。要去吗?” 唐施看着他,眨眼,“这是引诱吗?” “嗯。”祁白严坦言道,“引诱成功了吗?” 唐施笑,“成功了。”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忍不住凑在一起接了一个吻,唐施心砰砰跳。 祁白严心中妥帖舒畅得很——就该是这样,暂别不该是可怕的事,可以很轻易的提起,可以有抱怨和撒娇。唯有她不再担心害怕,两个人才能这般轻松自在的相处。 分别的日子虽然漫长难熬,但一天一天地,也是这样过去了。一结束完秦老这边,唐施就飞去尼泊尔。凌晨四点,两个人爬萨朗阔特,在天光微亮时,堪堪到达观景处,此时许多专业摄影者已经架好机器,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话。太阳还未出来,天光已白,从高处看远处,整个博卡拉市和费瓦湖都被云海遮住,也是极其壮阔漂亮的景色。 “日照金山”奇观出现的时候,周围全是快门声,唐施屏住呼吸,眨也不眨的看着鱼尾峰被镀上神圣巍峨的金色,祁白严在她身旁,两个人都未说话。日照金山不过几分钟的时间,过去之后天光大亮。 人声熙攘。 两个人靠在一起,看周围的人互相分享照片——“哇,你这张照得好!”“这个好看!”“哇,金光染上峰尖,也抓拍得太好了!” 相机在祁白严手里,小姑娘侧过头,问:“拍到了吗?” “没有。”祁白严道,“在某些时候,照片是没有灵魂的东西。” 唐施想了想在网上看到的所有日照金山的照片,再想想片刻前自己亲眼所见的震撼景色,点点头,“譬如刚才。” “不是。”祁白严在小姑娘唇上啄了啄,“和你在一起的每个时刻我都不想拍照。” 唐施看着他,抿抿唇,微微侧头道,“撩?” 祁白严笑,又亲亲她,“被发现了。” “有什么好撩的?” 祁白严眼神闪了闪,最终坦诚道:“喜欢看你脸红。” 唐施眼神里多了三分恍然。原来祁白严也有孩子气的一面,脸却不出所料的红了,唐施有些恼,“不许。” “不许什么?”祁白严认真道,“不许撩还是不许喜欢你?” 唐施脸红得厉害,闻言不知道怎么说,最后只好道:“都不许!” “都做不到。” 哎呀,又在撩! 气鼓鼓的小姑娘还要说什么,被人一把抱入怀中,以吻封缄。 半晌,唐施缩在祁白严怀里,小声气道:“很多人呀!” 祁白严看着渐渐散去的人,笑道:“快走完了。” 两个人从尼泊尔回来,农历六月十九是观音菩萨的生日,祁白严要回法定寺帮着主持活动,唐施自然跟着。六月十九是香火极其旺盛的一天,许多人六月十八的晚上就来到法定寺,为的就是午夜的头香。祁白严和唐施自然六月十八号就回到法定寺。从法定寺往山下看,盘旋的山路上全是小轿车,香火广场上,密密麻麻全是人,大部分人手里都拿着最大型号的香烛,一米长的、两米长的、壮如小孩儿手臂的,壮观得很。 唐施第一次见这场面,咋舌不已,对祁白严道:“我竟不知道香烛有这么大的。” 祁白严神色平静,看着下面的广场,“佛家讲空,你看下面这些人,谁空了?中国人信的佛和佛教是两回事。” 有个小孩子跟着母亲来,手上也抱着一支一米长的红烛,磕磕绊绊跟在母亲后面。人挤人,香烛撞香烛,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山色浓浸古佛头,五更唤醒行人梦。 众生多梦,心有执念的人唤醒不了。 十二点一到,法定寺火光冲天,热浪阵阵扑来,两个人在楼上都感觉得到。香火炉里燃着香,后来的人想要点火,一靠近香火炉就热得受不了,整个人像是要烧起来,小孩子围着火嘻嘻哈哈,高兴得很。鼻腔里充斥着浓郁的香烛味,唐施受不了的打了个喷嚏。 祁白严道:“要不要先睡?可能得忙成一二点。” 唐施摇摇头,“不,陪你。” 最后唐施被卖姻缘牌的张婆拉过去跟着卖挂红布。红绸布条很多,说是挂在菩萨身上的,供养过,能保如意平安,故而称为挂红布,十块一条,买者甚多。 张婆收钱,唐施帮着她分发红条。遇见一个二十岁左右很是漂亮的小姑娘,眸子清亮,笑起来眼睛弯弯,冲过来对着唐施问:“是什么?怎么卖?灵吗?”小炮弹似的。 又不等唐施回答,自个儿呵呵笑开,“对不起,对不起,你们该是很忙?这个是不是保平安的?” “是。” “来三条。” 给了钱,又小炮弹似的冲出去,拉住才从殿里出来的一个中年妇女,叫道:“妈,保平安的!”中年妇女眼睛还没瞪上,就被小姑娘拽着胳膊系了红条,“保平安,保平安,还能发大财!”说完也不等她妈说什么,急慌慌的又走了,好像在找什么人。 唐施哑然失笑,觉得年轻真好。 帮着张婆把一箩筐红条卖完,唐施去殿里面找祁白严,遇到之前那个小姑娘,拉着另一个差不多大的小姑娘,也是在她胳膊上系红条,边系边说:“我妈说保平安的,灵得很!” “真的哇?”另一个小姑娘明显文静温柔许多,声音也细细娇娇的。 “真的!”小姑娘指指自己胳膊上的红条,“我自己也系着!你一个人在外读书,把这个系在床头,保证你平平安安的!” “嗯嗯。” 唐施觉得,爱与被爱真的是人与人之间最动人的东西。 唐施找到祁白严,他正帮着妙觉大师给小孩子发供果。 两个人忙到凌晨两点,于禅房歇下。唐施第二天早上五六点被熙熙攘攘的人声惊醒,祁白严跟着醒来,看了看时间,问:“要不要再睡会儿?” 唐施摇头。祈福钟响了,鞭炮声也炸起来,该是睡不着了。 两个人又忙了一上午。期间妙觉大师讲禅,祁白严道:“要不要去听?” “好哇。” 唐施跟着祁白严坐了最里面的第二排。有许多信众认识祁白严,朝他打招呼,目光不自觉往唐施身上看,唐施冲他们笑笑。 讲禅结束后,寺里的小和尚交接班,唐施被祁白严拉着跟着一起走,唐施问:“去哪儿?” 祁白严道:“后山。”又道,“烤红薯。” 想来后山上烤红薯的地方已经是白岩寺小和尚常去的去处了,也不怕祁白严会告诉谁,一路上说说笑笑。 祁白严对唐施道:“妙觉大师的禅讲得怎么样?” “真璞实在,更适合普通人听。” 祁白严摇头,“妙觉大师讲禅,普通人听是一番滋味,有所悟的人听又是另一番滋味。” “这是很高的语言艺术了。” “嗯。” 祁白严亲手给唐施烤了两个,色泽金黄,香甜软糯,又好看又好吃,就是草木灰沾了满手,狼狈得很。 祁白严拿了帕子给她拭手,唐施一只手拿着剩下的烤红薯,一只手递给祁白严擦,自然得很。 旁边的小和尚从未见过祁白严和谁有这般亲密,看着看着竟有些艳羡,望着他们嘻嘻笑。 下山的时候一行人较来时与人熟悉不少,围着二人问来问去。 “我竟没想到祁先生会结婚的。” “唐老师也是c大的教授吗?好年轻。” “你们这般恩爱,搞得寺里人心惶惶,许多小和尚闹着要还俗!” “哈哈哈哈哈……” 小和尚们今天耽误了许多时间,回去就开始走捷径,蹦蹦跳跳就跳过一个一个土埂,转眼就不见踪迹,有个小和尚在十多米远的地方对他们说,“祁先生唐老师慢慢走,我们忙着回去做事,就先走啦!” 唐施已经被带到捷径上,往下跳又不敢,往上走又要重新走好长一截,祁白严在下面等她,拉住她的手,对她道:“可以慢慢下来的。”手压了压某处,“踩这里。”唐施踩上去,祁白严手又移向另一处,“再踩这里。”唐施跟着动。战战兢兢,道:“好像踩不稳,我要摔了!” 然后突然地——祁白严拉了一下唐施,唐施往前扑了扑,被祁白严一下子抱了下来。 唐施惊吓不已,瞪他:“吓死我啦!” 祁白严放开她,“这不是下来了吗?” 唐施脸红了红。 两个人最后还是绕回了易走的路上,唐施想了想,壮着胆子问:“你是不是早就想这样做了?” 祁白严想了想,“嗯。”在沙拉托乡,唐施爬桃树那次。 所以,祁白严的神性也没那么高。 ☆、第五八章 七夕今春宵,织女渡河桥 八月是两个人最闲适的一个月,除了个人的研究工作外,不必上课,不必出差。两个人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待在一起看书,看到有意思处会互相分享讨论,讨论得多了,唐施胆子渐渐大起来,竟开始和祁白严辩论,虽说大部分时候是输。 这天唐施不知如何又想到佛家的空性问题,想了想说:“佛家的‘空’该是一种不存在的东西。” “如何说?” “常人想的空该是四大皆空,就是什么都不存在,然而你说空不是不存在,是一种是似而非的存在,在有无之间。像是有人喜欢吃肉,但又不执着吃肉。但是他在喜欢吃肉的时候,已经有情感波动了,在某一瞬间,他是执着于肉的。”唐施又打了一个比方,“比如你有说过,人是超脱不了色`欲的,而佛是由人而来的智者,人超脱不了色`欲,又如何成佛呢?那佛讲的‘空’又如何而来呢?从根源上来说,就没有‘空’。” 祁白严放下书,道:“有些东西我们未曾做到过,但在思想上已经完全自成一套,有成熟精密的系统了。‘空’就是其中一种。” “从来没有人达到的境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为此一生修行?” “因为没有人达到。”祁白严道,“心的修行是往无人处去,越寂越妙。” 唐施看着他,心跳有些快,“那是不是就犯‘执’了?越什么越什么的状态,是不是就是偏执一方?” 祁白严顿住。静了半晌,笑道:“是这样。”颇有些赞赏地看着唐施,“今日不错。” 唐施笑,“我只是挑语病而已。”心之修行,必然是有阶段的,越往上,曲高和寡,少有人达到,自然没有声音。只是不能像祁白严刚刚那样说而已,语言要精确,就会多出很多限定性话来,祁白严少语,常常只说中心,唐施故意曲解了一些。 “但我确是输了。”祁白严也很坦然。 唐施眯眼笑。 “要做什么?”唐施每赢一次,祁白严都会答应一个要求。 “今晚要不要去看电影?” “好。”祁白严将书收起来,“看什么?” 唐施摇头,“不知道,一时兴起。”蹭起来开电脑,“先看看有什么。”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两个人过得今夕不知何夕,竟然不知道今天是七夕节。打开订票网站,除了一部抗日战争片,全部满座。 “要不要看这个?”祁白严看见唯一一部有座位的片子,《血城》,指了指。 唐施瞅瞅他。 “抗日战争?”祁白严很是平静,“可以看。” 在某些时候,唐施还是能感觉出祁白严第一次谈恋爱的状态来的——譬如现在。 唐施自然是不去的,灵光一闪,仰头问他:“上次你说家里有片子,我们在家看?” 祁白严一顿。 他关掉网页,微微俯视被半圈在怀里的人。两个人现在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确定?” “是爱情片吗?”看看怀旧老电影,也是很好的。唐施想。 “嗯。” 唐施点点头,“看吧。”起身去厨房,“我做一份水果沙拉,你放片子。” “好。”祁白严面色如常。 客厅在设计的时候装有投影仪,幕布放下来就是一个家庭影院。祁白严很少用,几次想过为了清理方便是否该撤掉,现在却觉得幸好没撤掉。 六张片子,是祁白严许久之前收缴的,他看了看,对其中一张记忆尤其深刻。唔,就是小姑娘放进电脑里的那张。祁白严将那张放进了影碟机。 唐施端着大大一份沙拉坐过来,关了灯,问:“叫什么?” 祁白严按了“开始”,走过来靠在沙发上,手一捞,将人抱进怀里,“看了就知道。” 屏幕静止了两三秒,出现一个黑底红标题白字的英文说明,唐施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儿看过,又三四秒的画面静止后,出现一个同样情况的日文说明。 18歳以上の成人? 嗯? 唐施一下子反应过来,瞪大眼睛看着巨大屏幕上出现一个暂时还穿着衣服的、搔首弄姿的、有些熟悉的女人,侧过头去看着祁白严。 祁白严亲亲她,面色平静,神色温和,“你看过了,我还没看。” 唐施烧起来的脸在黑暗中并不分明,她心中慌得很,闻言立刻反驳道:“……没、没有,我就看了一半。” “正好。”祁白严道,“一起看。” 唐施实在没想到祁白严说的爱情片就是这个,还有些反转不过来,愣愣道:“换一个。” 祁白严将茶几上的五张片子拿过来,问:“换哪一个?” 唐施:“……” 小姑娘欲哭无泪,羞恼道:“谁要看这个!” 祁白严笑,“我要看。” 唐施:“……” 祁白严将人裹进怀里,哑声道:“嘘——开始了。” 嗯嗯啊啊,嘤嘤呼呼,啧啧有声,啪啪作响,高清无`码。唐施整个人蜷作一团,埋进祁白严怀里,羞愤欲死。 电影里的女人叫得极其高亢淫`荡,唐施颤了颤。 这样的情况,不擦枪走火是不可能的。不知什么时候电影里的女声和电影外的女声重叠在一起,前一声,后一声,都娇得很。 祁白严喘气道:“不如你。” 唐施又是一串带泣的呻`吟。 完事后客厅的羊绒地毯不忍看,又一个地方沦陷了。 两个人清理完毕上床,唐施眼睛红红,祁白严亲亲她,“晚安。” 唐施有些憋屈,戳着他的手臂,“七夕就这样过了。” 祁白严点头,“嗯,顺应习俗。” “什么习俗。” “鹊桥相会。” “鹊桥相会是做这个的吗?” “牛郎和织女一年一会,不做这个难道说一晚上的话?” 唐施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祁白严也有这般精虫上脑的时候? 祁白严倒很坦然,“食色性也,你又把我当什么了,嗯?” 唐施小声嘀咕道:“普通人也没你这样折腾呀……” 当六张片子都被迫看完,新的一学年开始了。大一嫩葱葱的小学妹像又香又纯的小茉莉,白嫩嫩的,水润润的,老远都能嗅到她们独特的香气。整座古老的校园因这些花骨朵儿们又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青春的荷尔蒙躁动得很。 开学,祁白严作为人文学院代表,对新生讲话。 唐施和贺明月挨坐一起,听见前前后后全是小姑娘唧唧喳喳小声的说话声。 “讲话的谁呀,好帅呀!” “真的,越看越有魅力,好想拍照!” “你们连他都不知道呀。c大的国宝啊!哲学系主任,文史哲三系全通,唯一一位可以跨系授课的老师,c大最年轻的特级教授,更是佛学研究界了不得的人物,听说人巨好!对学生巨巨巨好!” “真的哇?我想选他的课!” “……除了他的课比较难过,其他都很好。” 唐施忍不住笑。 “我听上一届学姐说,我们要是早一年进来,还能吃到喜糖呢!” “给学生发喜糖?” “嗯嗯,整个人文学院一千多个学生,人人有份!” “哇~好想吃!” “天哪,居然结婚了,上大学第一个男神这么快就属于别人,好伤。” “我还是想选他的课。” “我也是。” “真的好帅啊!” ………… 贺明月碰碰她,小声道:“怎么样?” “嗯?” 贺明月挤眉弄眼,“成为万众瞩目的人的太太的感觉,爽不爽?” 唐施笑,“你爽不爽?” 贺明月想了想,摊手,“就那样。” 祁白严讲完话,罗院长上去讲,看了眼礼堂里的人,笑道:“今年大二大三的也来得不少,看来我们祁男神的魅力并不随着结婚有所减少啊。” 底下一片笑声、起哄声。 祁白严在一旁难得笑了笑。 “天呐,我男神现在笑起来竟然让我觉得性感。” “唐老师这个磨人的小妖精,把我禁欲男神还回来!” “女人需要滋润,男人也?” 贺明月听得噗嗤一笑。前面得意忘形的大三学生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瞬间噤声了——哦,忘了。 唐施对贺明月道:“现在的学生……” 贺明月很淡定:“十年前的学生也这样。” 唐施:“那是你。” 贺明月:“除了你。” …… 迎新大会结束,祁白严站在礼堂门口等唐施,等她出来,两个人一起走,唐施许久未曾被这么多人偷瞧着看,有些不适应。 祁白严握住她的手,道:“罗院长有事找你,你跟我去办公大楼。” 唐施点点头。 看着两个人远去的背影,许多人觉得连背影都是虐狗的。 大三的想:最后一年了,好好努力脱单。 大二的想:抢大三的。 大一的想:还好,宝宝还小。 唐施去到院长办公室的时候,办公室里已经有些老师在了。罗院长见她来,招呼她过去,点了点人头,给每个人发了一份通知文件,道:“先看看吧。” 唐施看到文件名里有“藏区支教计划”时,手一抖。 “我们学校参与援藏计划多年,每年都会派新聘教师前往藏区支教。这是今年的预拟名单,会根据实际情况进行删减,个人情况陈情后,还会根据体检报告再次确定。” 唐施默默看完了文件,神思恍惚了一瞬——该来的始终要来。 ☆、第59章 为君在歧路,送卿此城孤 支教历时一年,去的地方是一所建在大山里的学校,听说从那里到最近的镇上要走三个小时的路再转一个小时的车,物资匮乏,交通贫瘠,条件极其艰苦。 等所有人走后,罗院长单独对唐施说:“唐老师,这份名单只是预拟,上面的人会不会去还有得说。祁主任还不知道这上面有你的名字,我估摸着他该是不会让你去的。你们回去商量商量,去不去看你们。” 唐施点头道谢。 唐施出来后去学校里逛了逛,也不知想了什么,突然笑了,回去很是自然地把要支教的事情说了,祁白严问她去不去时,唐施坚定地说:“要!” 倒是令祁白严一顿。 两个人目光对上,唐施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扒饭,小声道:“其实不知道最后能不能去的,还要体检。” 祁白严放下心来,知道唐施不是为了迎合他的想法。实则在这件事上,祁白严私心里并不愿意唐施去。小姑娘娇生惯养多年,不一定吃得下那些苦。祁白严默了半晌还是道:“学校提供的支教学校都在大山里,环境极是艰苦,你身体弱,不去也可以。” “学校会组织体检,如果体质较弱,不适合去那里,学校该也不会勉强让我去。一切看学校怎么说。” 祁白严便不再说。 唐施突然想到贺明月,有些疑惑道:“明月和我同一批进来,今天为什么没看到她?”话才说完,桌上手机就震动了几下,看样子是有短信进来,唐施打开看—— “对了,今天光忙着和你斗嘴,正事儿都忘了说啦——宝宝怀宝宝了,嘻嘻。” 唐施:“!!!” 祁白严看着她。 唐施道:“明月怀宝宝了。” 祁白严笑,“喜事。” 唐施也笑,“他俩的孩子一定漂亮又可爱。” 说完发现祁白严有些不一样的看着她,唐施反应过来,脸有些红,都想到一块儿去了——他们是不是也该要宝宝了? 两个人每次都做了避孕措施,上周回去看老太太时老太太还提醒来着,两个人年纪都不算小,该是要孩子了? 但祁白严从不说起这个,唐施也就没提。 现在? 她马上要去藏区支教,可能也不是很好受孕的时间。 祁白严摸着小姑娘红通通的脸,柔声道:“你回来后我们要不要准备要一个孩子?” 唐施“嗯”一声,“好呀。” “等你回来。” 唐施心中一动。现在,换做祁白严等她了。 支教的最终名额确定下来了,唐施体检合格,在名单之上。 一行二十位老师,先坐飞机抵达拉萨的贡嘎机场,然后坐车去镇上,在镇上歇了一晚,准备第二天一早再坐车。 幸好,唐施没有高原反应。 小镇只有唯一一个旅馆,简陋破败,床单被褥都有味道,到处脏兮兮,没有单人间,全是大通铺,女人一间,男人一间,一个房间睡十个人。 有个随行的女老师,一躺上去就肠胃不适,十分钟后跑出去吐了。 当地向导说:“这已经算好的了,至少不冻人,等你们进了山,没电没水没暖气,那才折磨人叻!” 房间里哀嚎一片。 唐施抿抿唇,什么都没说。 向导又说:“进山就没信号了,这可能是最后有信号的地方了,要打电话的抓紧时间打。” 夜间是极冷的,唐施从包里翻出防水羽绒服穿上,拿了手机,跑出去给祁白严打电话。 一连打了三四个,都打不出去。 唐施慢慢踱步找信号强的地方,好不容易看着信号有两格,赶紧打了过去。 这次通了。 “到镇上了吗?” “嗯。” “感觉怎么样?” 唐施抿抿唇,小声道:“都还好,能接受。” 祁白严去过那个地方,对那边再熟悉不过,知道环境是怎样的,闻言明白小姑娘是不想让人担心,也不说破,只是道:“嗯。尽力就好,受不了的地方一定要和人沟通,看有没有可能改善,不要都放在心里,尽可能多吃一些,体力容易跟不上。” “嗯。”唐施小声道,“你都说许多遍啦。” 祁白严道:“我多说几遍你记得清些,免得你忘了。” “记着呢。” “生病了一定要说,不能撑,你头一次去,头疼脑热都是危险的事情。” “嗯。” “穿厚些,不要挨冻,雨天不要出学校,没事都不要出学校,要出去找人和你一起。” “嗯。” “晚上记得用生姜片泡脚。” “嗯。” “还有……” “没有啦。”唐施打断他,“祁主任,你现在是唐先生吗?” 祁白严笑,“我倒是很能理解某些时候唐先生的心情了。” 唐施心软软的,知道他很不放心,闻言道:“我会很好的。” 祁白严心中有千万种担忧,很是放心不下,却也不再说,而是另起话题,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 全程说话声伴着西藏鼓鼓的风,祁白严道:“进去吧,早点睡。” “这可是短时间内最后一通电话了。进了山就没有信号,来镇上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唐施不想挂。 祁白严不许她胡闹,晚间很冷,稍不注意就感冒,道:“好了,我要批改学生作业。” 唐施只好挂电话。 回到旅店,负责人已经分配好每组老师去的学校。 唐施所在的一组,两个女老师,一个男老师,前往大山里八社所在的小学。 和唐施一组的女老师,姓吴,叫吴英,是经济学院的老师;男老师叫肖亮,是外语学院的老师。 吴英和唐施挨着睡,一上床,频频作呕,小声对唐施道:“天哪,这被子得多少年没洗了,呕!” 唐施穿着衣服睡,被子将将盖住肩头,整个人也是极不舒服的忍着。 吴老师帮她把被子往上扯了扯,道:“你这样不行,明天铁定感冒,忍忍就睡着了。” 唐施忍了一会儿,实在无法,又把被子扯下来一些,小声道:“不行,这样睡不着。” 吴老师也憋得慌,放弃地也扯开了些。 唐施起来,从包里拿了两条厚围巾,一条给吴英,一条自己围了,将肩膀以上裹住,脸埋进围巾里,这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第二天一早,小学里的藏语老师和村长前来接他们,一行五个人坐一辆车,一个小时后车无法再往前开,只能下来走山路,当地人要走三个小时,唐施三个人,走了五个多小时,抵达学校,全部瘫坐地上,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吴老师大汗淋漓,嘴唇干涩,问:“有水吗?” 村长对远处好奇羞涩的小孩儿们用藏语说了些什么,有个干瘦的小女孩儿便跑去拿了一个破碗,在三人歇息的地方停下,拧开旁边一个黑黢黢的水龙头,直接将碗递给吴老师,吴老师愣愣接过,小女孩儿快速跑开了。 “喝这个?” 藏语老师会一点汉语,闻言点点头:“都喝这个。” “有热水吗?” “有,洗澡的水。”指了指远处一个破破烂烂的棚子。 三人对视一眼,吴老师默默喝了两口。 小女孩儿跑开后,不一会儿又跑回来,给唐施和肖老师接了水。 唐施犹豫半晌,正准备喝,被肖老师拦下了,肖老师对她摇摇头,道:“你是不是肠胃不好?” 唐施点点头。 “那你不能喝。”肖老师道,“刚来就喝冷水,肯定会闹肚子。” 唐施抿唇。 肖老师道:“我去问问村长。” 好在这里虽然没有电磁炉,但用柴火可以烧水。村长还翻出来一个老旧的热水瓶,可以装一壶水,两个女老师省着点儿喝,一天一壶也够了。 下午吃饭前,村长把所有上学的孩子都集合到学校,让他们认识新老师。 稀稀拉拉的学生个个儿脏得像煤球似的,有些孩子没穿鞋,有些孩子裤子破着洞,这一群学生,高矮不同,大小不同,全部混在一起上课。学校里两个藏语老师,主要教他们藏文和一些简单的算术,由成绩的好坏,分成两个班,一个班教得基础些,一个班教得难些。 肖老师无奈的扶额:“天哪,分班这么混乱,七岁的孩子和十二岁的孩子上一个班,怎么教?” 唐施道:“还是要重新给他们分的,这样我们好教,学生好学。” 这个学校是头一次接收外来支教老师,会汉语的只有村长和两个藏语老师,平时孩子的汉语教学是由村长来教的,只能听懂很基础的汉语。 三个人和村长商量,决定给他们重新分班。 六七八岁的孩子在一个班,九十十一岁的孩子在一个班,十二岁及其以上的在一个班,又和藏语老师沟通了一下,根据学习情况做了一些变动,基本分成了三个班级。 给三人倒水的女孩子叫江央卓玛,十一岁,本来该在二班,但藏语老师说她是学校里成绩最好的孩子,于是调到三班,和十二岁以上的孩子一起学。 村长、两个藏文老师分别是一班二班三班的管理者,唐施、吴英、肖亮三个人,每个班的课都上,唐施和吴英一天四节课,唐施教语文和艺术,吴英教数学和艺术,肖亮一天六节课,教英语、艺术还有体育。村长和藏文老师不仅要单独上课,当唐施他们上课的时候还要充当教学助手,分身乏术。 吴英叹一口气,“老师太少了。” 肖亮道:“好在有些学生的汉语水平可以简单沟通,老师人手不够的时候,叫学生当翻译助手也可以。我们要教得尽量简明清楚,多想想办法,总能教下去的。” “嗯。” 语言不通、管理混乱、学生学习情况良莠不齐、环境艰苦……简直举步维艰。 唐施道:“明天我把简单的管理方案、分班情况和教学安排都写下来,每个班贴一张。” 肖亮道:“你一个人写这么多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休息,等会儿吃了饭我和你一起做。” 唐施点点头。 学校里的伙食,都是村长夫人和两个藏语老师在管,等晚饭做好后,肖亮趁着火烧了一壶开水给唐施她们提来,又将提前放温的水给唐施端来,道:“你今天一天都没喝水,赶紧喝。” 唐施谢过。 这一晚,两个人写东西到凌晨两点。 唐施睡前摸出手机来看,不出所料的无信号,被子很薄,窗户漏风,大风砰砰砰地敲门,吓人得很。但唐施疲惫至极,管不了任何,沾到枕头就沉沉睡去。 ☆、第60章 山中无岁月,事事俱艰辛 第二天早上七点起来,村长已经开始做饭了,见她们起来,指了指热水壶,笑道:“喝的。乐—文” 唐施心中一暖,忙道:“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 早晨的水冰得刺人,热水只有一点儿,不可能奢侈的拿来洗脸刷牙,三个人在水龙头那里接了水,漱口的时候牙齿冷得打颤。 早饭和昨天的晚饭一样,主食是土豆,炒了一个大白菜,三个人土豆拌菜吃。正在吃饭的时候陆陆续续有学生到了学校,学校铁门是关着的,所以学生们就呆在校门口说话,一些人靠着墙,一些人坐在地上,一些人追来追去。 村长对他们说这些孩子有的凌晨四点就要出发,走三个多小时来这里,下午放了学又要摸黑走回去,遇到下雨天下雪天,起来的更早。大多数孩子都是要走一两个小时才能到这里。 肖亮道:“为什么不向政府申请建学生宿舍?” “太多了。”村长道,“每座山里所有学校,几乎都是这样的情况,政府建不过来。一建学生宿舍,那么学生就要大半年都在这里,解决了住,吃的怎么办?一个学校只有三个老师,哪儿来的精力管这么多学生?” 这是非常现实的问题,肖亮不说话了。 更现实的、摆在他们面前的问题,是教学。 三个人一上午极其艰难的上了两堂课后,都有些不知道怎么办。 他们是教惯了大学生的大学老师,一下子让他们教连汉语也不会说的藏族孩子,怎么教? 吴英教数学,对一班的孩子从数字教起,对二三班的孩子从四则运算教起,四则运算是更难的东西——更难的东西就得有更难的表达,数学又是注重逻辑的学科,她和学生语言不通,怎么教逻辑?有些孩子会四则运算,可是他们只会用藏语运算啊,吴英说的话学生不懂,学生说的话吴英不懂,如何教得下去? 肖亮教英语,习惯了一整堂课全英文授课,虽说上课前自我调适了一阵,但一教学生,讲一个单词,会非常自然地说一句例子,他没教过小学生,举的例子不可能是“我有一枝笔”,常常是“我爸爸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是一支笔,它伴随我到现在”这样句子结构成分非常复杂的句子,等他反应过来,重新选择例子时,看着底下五十多双茫然又害怕的眼睛,心里不挫败是不可能的。三个班的英语,不管是七岁还是十二岁,都毫无英语基础。肖亮试了一节课的水,最后只能从英语字母教起。他教学生英语,陪着的藏语老师也跟着学。他和学生沟通困难,还要花一部分精力在藏语老师身上,藏语老师学会了,才可以准确的传达给学生。 这边唐施教语文,她先给三班的学生上课,让他们默写汉语声母韵母,一些人教白卷,一些人写出一些,只有江央卓玛一个人,全部写对。唐施便从最最基础的拼音教起。好在三班的学生因为年龄较大,吸收新知识会比七八岁的孩子快许多,唐施一堂课能把声母韵母全部教完。但等她教七八岁的孩子的时候,速度便慢了许多,这个年龄的孩子对抽象知识的理解弱许多,他们不能快速的将“啊”(音)和“a”(形)对应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哔”(音)就是“b”,教过一会儿之后,他们会忘记每个字母的读音、或者张冠李戴,唐施一堂课只能教五个读音,这五个读音的教学还要配以直观的形象教学,比如“o”读“哦”,就要十分强调口型,告诉他们这是最圆的一个嘴型,它写成这样就要读成这样。唐施寻常上课很少活动,站在讲台上可以保持一个姿势整堂课,现在教这群小学生,把自己能用到的肢体语言都用上了,连说带比划,才能让大部分学生听懂。一堂课下来,比跑一千米还累。 三个人上了一上午下来,深深都感觉到这情况比想象中还要举步维艰。 他们只待一年,要从这么基础的东西教起,一年能教些什么呢?还不确定他们一年后走了,还有没有老师来教他们,如果有还好,如果没有,这群学生的教育该怎么进行下去? 肖亮道:“这是一年后的事情,我们别想。现在这群学生既然到了我们手里,我们就要教好。他们想要走出这大山,就要具备最基本的和外界沟通的能力,也要有一定的文化水平。” 吴英道:“文化水平是要慢慢来的,但是我觉得我们也该教给他们一些科学知识和外界见识,当他们对外面世界有了渴望,自己想要出去,学习才有更深的动力。” 唐施点头,“这些东西都放在‘艺术’这一门课里讲,有关身体的知识可以放在体育课上讲。昨天我和肖老师设计‘艺术’这门课的时候就是这样想的,这门课可以讲历史、讲生物、讲地理、讲音乐、讲画画,什么都可以讲,不一定形成系统,尽量方方面面都讲到,让他们有一些概念。” 二人点头。 中午吃饭,依旧是土豆和白菜。这里的学生中午不回家,在学校吃,和他们一起吃土豆白菜。 三个人刚来,学生们对他们不熟悉,并不和他们说话,都和自己的小伙伴一起。三个人吃了一半,有个脏兮兮的半大男孩跑过来,二话不说朝三个人丢了几块黑黢黢的东西,都丢在人身上,吴英皱眉,从肚子上捡起,小男孩已经跑进人堆里,远处的学生们都有些忐忑的瞧他们。 “该是牦牛肉。”肖亮手里拿着一块,惊吓变成感动,对二人说道,“孩子们在示好呢。” 这三块牦牛肉,在这大山里是多么珍贵的东西,孩子们该是一年都不一定能吃一块,一下子朝他们丢这么多,想来是家里大人知道今天有新老师,叫孩子带来的。 村长舀完饭出来,见三人手里都拿着一块牦牛肉干,笑道:“登真达瓦给的?” 吴英摇头,“不知道,没看清。丢了就跑,像扔炸弹似的。” 村长道:“这个时候家里还有牦牛肉的,只有登真家了。”说完扯着嗓门用藏语叽哩哇啦对人群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看样子像是在责骂,孩子们都朝一个人看去,跟着用藏语不知道在说什么,一个男孩用藏语吼了一声,三个人连人都没看清,就发现人跑掉了。 村长道:“我叫他过来自我介绍,让你们认认他,那小子居然害羞,跑掉了。” “处熟了就好。”肖亮摆摆手,“不用勉强他们。” 唐施把牦牛肉干给村长,道:“我不吃,您能帮我给江央卓玛吗?” 村长道:“这个好吃的,唐老师你自己吃。” 唐施道:“今天默写汉语字母表,只有江央卓玛一个人全部写对,您告诉她是奖励她的。” 村长顿了顿,道:“好。” 江央卓玛是孤儿,唯一一个住在学校里的孩子。一年四季只有两套衣服,都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三个人都从外面来,只是两天没吃肉而已。但这山里的孩子,都该是几个月没吃肉了,吴英和肖亮也跟着道:“明天把这个撕碎了蒸进饭里,聊胜于无吧。” 下午上艺术课,唐施教学生画画;隔壁教室里,吴英用手机外放音乐,教他们唱歌。班上有几个好动的学生,耳朵尖,听见了隔壁音乐声,总有些心不在焉,后来隔壁班大合唱的时候,这边大部分学生都听见了隔壁的歌声,唧唧喳喳讨论,不受控制。藏语老师吼了许多遍,学生们安静不下来,藏语老师走下去,对着学生们一顿抽打,唐施一惊,连忙跟着下去,道:“别打!别打!” 藏语老师一回身,一棍子抽到唐施脸上,唐施痛得弯下腰去。 教室里一片哗然。 藏语老师还顺着惯性打了两三个学生,才惊吓地扔掉棍子,拉住唐施,生涩道:“唐老师,你怎么下来!” 又对围过来的学生一顿骂,把唐老师拖上讲台,对下面的学生竭力叫“安静”。 这一棍子打在唐施脸颊上,几乎是瞬间就红肿起来,长长一杠,还破了皮。唐施疼得眼前发黑,但还是竭力镇定道:“没事,没事,不算疼,先上课。” 藏语老师不依,马上就去找村长。 村长很快过来,拿了当地的药给她擦,藏语老师给唐施擦药的时候,村长叫班上的学生都站起来,叽里呱啦说了一通,从第一排开始,啪啪啪打下去。 唐施几乎在听见竹片扇上孩子手的一瞬间就站了起来,连忙对村长道:“不要打!不要打学生!” 村长是极用力打的,唐施听得胆战心惊,她站在讲台上说话村长不听,唐施只好跑下去,拉住村长的手,急道:“不要打!我是被老师不小心打到的。” 村长气道:“他们上课乱来!就得打!” “学生都是这样,总会有不受控制的时候,好好教就是了。”唐施急道,“不一定要打。” 村长叫藏语老师把唐施拉回讲台,非常强硬道:“唐老师,这里跟外面不一样,这群孩子皮起来能翻天,不打不行!”啪啪啪,一边打一边骂,教室里所有学生都被打了一遍。 唐施没被脸上的伤疼哭,却看着学生手上的红痕哭了。 ☆、第六一章 清风送一艳,卿心乃在城 一堂课在极其安静的氛围中上完,唐施难过得不行,吴英和肖亮知道了这边的事,过来看她。两个人都被唐施肿起来的棍伤吓到了,再加上涂的药有颜色,看起来更是吓人。 吴英叫道:“天哪!不是说学生被打吗?你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脸上的伤口已经疼木了,只能感觉到一阵阵灼烧感,“看起来吓人,消肿了就好了,不疼。” 吴英掰过她脸仔细看,“破皮了要不要紧?会不会留疤?” 唐施微微侧脸,没心思管这个。 肖亮瞧出她心情低落,道:“你也不要怪村长,他一个人管一百多个人,如果不强硬点儿,管得住?” “我知道。” “你才刚来,孩子们可能都瞧出你性格最软,不怕你,第二天就不服管,以后还怎么得了?村长这是在帮你树立威信。” 唐施不说话。 下午体育课,肖亮讲了一些生理知识,然后教他们集体跳绳。跳绳是肖亮自己带的,抡在地上啪啪作响、虎虎生风,肖亮让两个藏语老师甩绳,节奏渐渐对了以后,纵身一窜,轻松一跳,又灵巧的窜出来,来回几次,学生们都“哇哇哇”地佩服着。 肖亮看着他们亮晶晶的眼睛,问:“谁来?” 人群立马噤声了——这绳子甩得这么厉害,像村长的教鞭一样,谁敢上去? 肖亮道:“刚刚是我跳,所以甩得快;你们刚开始学,会甩很慢很慢的。”说着就让藏语老师尽可能的慢慢甩,肖亮一边走一边说:“你看,我都是走进来的,绳子到了脚下,跳一下,就过去了。” 孩子们还是不过来。有害羞有胆怯,主要是肖亮和孩子们还不熟,学生怕他。 吴英和唐施在一旁看着,唐施想了想,道:“我来。” 肖亮讶然,孩子们也都看着她。 唐施笑道:“我也不会,你们先看我能不能学会,我要是能学会,你们那么厉害,也能学会的,是不是?” 孩子们不说话。 唐施不以为意,活动了一下手脚,跳了跳,对藏语老师笑道:“来吧。” 自然惨不忍睹。 进绳慢了,绳子搅在身上,跳不起来;进绳对了,跳绳快了慢了,也是失败。 唐施来来回回试了许多次,学生们都看出规律了,用生涩的汉语急道:“绳落地,跑!” 唐施听见了,不忙着进绳,问道:“什么意思呀?” 一个男孩子不自觉地跟着她的问话走,说不出来,就用比的,意思是绳一落到地上,唐施就要起步往里跑,跑到中间,刚好绳甩了一个圈,趁势起跳,刚刚好。 唐施笑道:“我试一试?” 几个学生不自觉点头。 绳落地的瞬间唐施跑进去,跑到中间,绳下来了,唐施起跳。 “喔~~~~” 唐施跑出去。 孩子们比自己学会了还要兴奋。唐施冲他们比了一个大拇指。 肖亮趁势问:“谁来?” 之前连说带比划的男孩举手。 肖亮让他来。 男孩一次过。 人群一阵欢呼。男孩骄傲得很,用藏语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随后又有两个男孩上来,一个一次过,一个失败了一次,第二次也很轻松地跳过了。渐渐地,上来尝试的人越来越多,肖亮便一个一个提醒嘱咐,先让他们练习单人进出绳,等学生们都会了以后,又教他们顺序进绳,刚开始很慢,节奏也断断续续,练习许多次后,学生们基本上能一人一跳了,藏语老师也跟着节奏越甩越快,孩子们紧张又兴奋,一个一个窜出去,身手都灵活得很。 肖亮看他们都学会了,又拿了两根绳出来,分成三组,一组十五个人,圈定了各自的位置,让他们好好玩。孩子们兴奋得大叫,地坝上全是他们叫喊笑声。 肖亮看着唐施,问:“真不会?” 唐施笑:“会的。” 肖亮了然。唐施犯的那些错误都很刻意,肖亮瞧得出来。 “谢谢。” “谢什么。”唐施笑道,“孩子们不愿意上来,难道看着你唱独角戏?” 肖亮笑。 孩子们玩儿了一会儿,肖亮过去看他们,登真达瓦本来是队伍最后一个,感觉有些不对,扭过头来,发现是肖老师,愣了一下。 肖亮笑道:“别愣啦,马上到你了!” 登真达瓦来不及反应,看着前面一个同学窜出去,也跟着窜出去了,随后,肖亮也紧跟着进去了,三个人节奏紧凑,一绳一跳,配合默契。队伍发出欢呼声。 肖亮笑道:“再来!” 于是肖亮跟着学生们,玩儿起集体跳绳来。 集体运动最能增进师生感情,不过几十分钟,孩子们已经敢在肖亮出错的时候哈哈大笑了,脆生生的“肖老师”一声接一声,听得肖亮浑身舒畅。 中途休息后,肖亮对人群道:“唐老师和吴老师在旁边看了这么久,我们是不是也该让她们运动运动?” 学生们笑:“好!” 于是唐施和吴英也被拖进去一起。 三组学生三个老师,尽情玩儿了一个多小时,师生关系亲近不少。 唐施累得快虚脱,心里却高兴得很,孩子们走的时候竟然用生涩的汉语说“再见”,唐施便觉得再累也是值得的。 不过看到有些孩子手上的红肿伤痕,唐施心情又复杂起来,吃过晚饭,唐施去找村长,对村长道:“我知道您要管这么多学生不容易,打他们也是迫不得已,但是、但是,以后我的课能不能不打学生,让我自己来教?” 村长叹一口气,道:“唐老师,您对他们心软要不得。现在才哪儿跟哪儿?以后他们和您熟了,又瞧出您不会打他们,他们不仅上课闹,有些会逃课,有些会不交作业,到时候您怎么管?” 唐施道:“这样的学生每个学校都会有的,总会有其他法子教,我是不能打学生的,村长您就答应我吧。” 村长叹气道:“您的课自然归您管,以后我不过来就是了。” 唐施道谢。 三个人三天未洗澡,下午陪着学生们疯玩儿,出了一身汗,是无论如何也要洗的。洗澡的地方就在地坝边上,是一个小砖房,三面为墙,进出的一面没有墙也没有门,只是拉了一块脏兮兮的破布,很薄,冷不说,隐蔽性也不好,风一吹什么都看得到。 两个女老师看了那个帘子自然很犹豫,村长见肖亮进去洗了,两个女老师站在一起面露难色,道:“这里没那么多讲究。这还是太阳能,有太阳的时候就有热水,没太阳的时候就没有,太阳下山快得很,你们还是快些洗吧。” 等肖亮出来,对二人道:“我把里面冲洗了一下,勉强算干净;这帘子是薄了些,挡不住,你们今天要是洗,就将就一下,明天我去找厚实宽大些的布来,重新挂一个。” 两个人身上黏黏糊糊,都能闻到味道了,是铁定要洗的。吴英对唐施道:“你先去洗,我在外面帮你拉着;你洗完了换我进去。” 也就只能这样了。 唐施拿着换洗衣服进去,发现里面比想象的还要逼仄窄小,即便被冲刷过,也脏得不忍看,里面只有一个放水管子,水冷也好,热也好,只能在这里洗,旁边有一个衣帽铁钩,挂不了衣服,一放水就要溅湿。这里的人可能都是不带换洗衣服过来的,把脏衣服搭在帘子上,洗完了又穿回去,换不换衣服出去再说。 唐施实在不想再穿汗涔涔的脏衣服,对吴英道:“能麻烦你帮我拿着换洗衣服吗?里面放不了。” 吴英扭进头来看,啧声道:“天哪,在这么脏的地方洗澡,还不如不洗。” 吴英接过唐施的衣服,站在帘子外和唐施说话。 “有热水洗澡已经很好了。”唐施道,“我来之前祁先生说许多大山里别说热水,冷水都没有,要走半座山去山下提,不仅没水,也没电,许多人几个月都不一定能洗上一次澡。” 吴英叹气一声,道:“这里条件确实艰苦,虽然能理解没水没电,但要我几个月不洗澡……哎……”又听到唐施说到“祁先生”,话锋一转,笑道,“祁先生也舍得你来?” 唐施是很想人的,现在有人和她讲起他,不管说什么,好像相思之情都能缓解不少,唐施柔声道:“学校这样安排,我又没病没灾,自然是要来的。” 吴英是数统学院的老师,来学校两年,还并不曾见到传说中祁先生,好奇道:“祁先生是怎样一个人?” 唐施洗澡的速度慢下来,想了半天,愣着柔声道:“不知道怎么形容,总之,是很好很好的。” 吴英笑,“一说到你老公语气都变了,像个小迷妹似的,羡煞旁人。” 唐施的脸本来就被热水熏得通红,闻言更是烧得厉害,小声道:“哪有。” 吴英打趣道:“想不想?” 唐施不说话了。 吴英长吁一口气,道:“来这里才两三天,却觉得好像过了有半年,像梦一样。有时候觉得这里是梦,有时候觉得外边儿是梦。” 唐施安慰道:“别想这么多,这里也挺好的。风景美,人也好,还有一群那般真璞可爱的学生。” 吴英笑,“你也是看得开。” 两个人断断续续又说了一些其他话,唐施洗完澡,伸出一截瓷白细腻的手臂拿衣服。女人白净美丽的手在破败脏乱的地坝边上就像一块反光的白玉,艳人得很。肖亮刚找了新的布出来,眼光不自觉便落到那截手上去,青山为背景,纯洁又诱人。虽说帘子被吴英拉着,但帘子实在薄,总会飞起一些边角,里面的人影影绰绰,白光时隐时现。肖亮赶紧移开目光,朝另一边低头去了,小伙子心跳有些快,嗓子有些干。 等唐施洗完换吴英洗,天气已经渐渐冷了。唐施只穿了保暖内衣和一件毛衣,刚出来的时候还不觉得冷,现在却感觉到了,但吴老师还在洗澡,唐施是不能走的,只好生捱着。 过了一会儿,一件带着温度的衣服瓮过来,肖亮退了几步,站在墙边,正好背对帘子,对唐施道:“你刚洗了澡,不要穿这么少。” 唐施将衣服拿下来,并不穿,对他道:“能麻烦肖老师去房间里拿桌上的黑色羽绒服吗?还有一件橘色的,是吴老师的,麻烦一起拿了吧。” 肖亮便去拿了衣服,唐施穿上,对肖亮笑道:“谢谢肖老师了。” 肖亮红了脸,“不用谢,举手之劳。”赶紧离开了。 唐施失笑,对帘子里的吴老师道:“肖老师刚过来帮你拿衣服,眼睛全程黏在地上,老实得很。” 吴英心中一暖。 ☆、第62章 得此赤诚心,万事不足累 第二天早晨,唐施刚刚醒来,习惯性翻翻身,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好疼!邻床的吴英也在这个时候醒来,床动了动,吴英哑着声音叫道:“我的妈呀!” 唐施失笑。 两个女生坐起来,对视一眼,都是一副无奈又好笑的样子。 昨天陪学生疯玩,今天一起来,浑身酸痛,全身上下每个骨节都像是被人卸过,大腿肌肉也是酸胀得不成样子。 起来照常用冷水洗漱,再沉的瞌睡都被激醒,吴英笑道:“冷得我都分不清哪儿是牙龈哪儿是牙齿了。” 唐施笑。 等到上课的时候,唐施笑不出来了。 肖亮也是。 两个人昨天都教了字母,一个教ABCDEFG,一个教aoeiuübpmf,字母几乎完全一样,但是两个老师教的读音不一样,排列顺序也不一样,一群学生刚开始学,怎么可能不弄混? 但这些藏族学生,一天三门语言课——藏语、汉语、英语,可以说是三语教学了,刚开始必然会艰难些。这些是基础,必须学扎实了,唐施心中暗暗鼓劲儿,看着学生交上来的乱七八糟的作业,什么都不显,只是道:“好,我们今天复习一下昨天学的。” 时间一晃便过去一个多月,三个人每天忙着改进教学,全副心思都扑在学生身上,恨不得一天的时间能掰成两半用,并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因着这副全心全意的样子,学生们也渐渐和他们亲近。早上校门未开,学生们还被拦在门外,看见他们晃过,都会兴奋地大叫,脆生生的“肖老师”“唐老师”“吴老师”,亲热得很;中午吃饭,学生们抢着挨着三人坐,家里有一点儿好吃的,献宝似的全部给他们,全然赤诚真心;一上体育课,学生们都跑来拉人,一定要三个老师都一起玩儿,跳绳、踢球、做游戏,俨然把他们当做可以信任的大孩子。 也就短短一个月而已。三个人都是大学老师,已经习惯了迎来送往、师生关系泛泛相交,突然被学生这般喜爱信任,心中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感。 吴英叹道:“在外面,你和谁相处一个月就能得到这样珍贵的感情?” 唐施将学生送给她的花夹进书里,又将一堆野果放好,心里也是很柔软——山里没有小卖部,没有零食,学生们的零食都是山上的野果,野果也并不是那么好摘,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一串野果就是一个孩子一天的零食,他们自己不吃,见她来,一串一串都给她。在孩子心中,这该是他能给予最多的爱了。这些野果,有些破了皮,有些焉嗒嗒,有大有小,有甜有涩,不一定好吃,也不一定稀奇,但都是孩子的爱。唐施原本舍不得收,但她不收学生反而要生气伤心,以为她看不上这些东西,误会过一次后,唐施便来者不拒,将所有果子都收起来,自己吃,也给学生吃。上课的时候,唐施会把野果拿到课堂上去,奖励给回答问题的同学,奖励给有进步的同学,奖励给优秀的同学,并且允许他们在课堂上吃。 唐施现在上课,不如以前严肃了,会笑,会讲笑话,会故作生气沉着脸色吓人,会习惯性蹲下去和学生平视着讲话。很奇怪,唐施是唯一一个不用教鞭的老师,学生却最是听她的话,没有学生会皮上天让她管不了。 吴英和肖亮某次说到这个奇异的情况,肖亮道:“我们三个中,你和我是负责任的老师,对学生算认真,也算真心,爱他们但并不是全身心都愿意为他们;唐老师不同,她是全心全意爱着学生的,就像一个母亲爱孩子,已经爱进骨子里,一举一动都是对学生的爱,她看着学生的时候,没有哪一个学生愿意舍得辜负那样的眼神。她让学生感到安全,感到一种平等的爱与被爱,孩子是最敏锐的,他们不愿让她伤心,也怕胡闹了失去这种爱。” 吴英笑道:“你倒是看得仔细。” 肖亮红了脸,咳了咳,“也是无意间突然看到的。” 今天本该是村长下山去买肉改善伙食的日子,但是天阴沉沉的,瞧着似要下雨,他自己阴雨天走山路是没问题的,但是因为三个老师也要跟着下山,这天气就有些不妙。村长保险起见,对三人道:“这两天有雨,还是不下山了,等天气晴了再去吧。” 三人表示没问题。 快中午的时候果真下起雨来,还是暴雨,乌云压顶,大雨倾盆,噼里啪啦打在地上,像是凿洞似的。 唐施发现学生都往窗外看,趁机道:“雨,下雨,汉语里讲这种天气为‘雨’。”又把“雨”字写在黑板上,随堂修改了一部分教学内容,并且让他们用已经学到的汉语结合今天的新学造句。 一个学生说:“今天下雨了。” 一个学生说:“雨很大。” 一个学生说:“雨湿了我。” 唐施纠正,“汉语里如果要表达你刚刚想说的,应该是‘雨淋湿了我’或者‘雨把我淋湿了’‘我被雨淋湿了’。” 成绩最好的江央卓玛站起来说:“今天下雨了,雨很大,山路难走,德吉梅朵要注意安全。” 让唐施一愣。 小姑娘红着脸坐下了。德吉梅朵是江央卓玛最好的朋友,也在这个班上,闻言非常高兴地回道:“谢谢。” 唐施却因此被提醒了一件事,问他们:“你们今天带伞了吗?” 底下五十多双眼睛直直的看着她,摇头。 “那你们怎么回去?”不,现在重要的不是伞,而是雨这么大,看样子是要下一天,这些孩子淋不淋雨另说,下雨天路滑,唐施想到自己来时的山路,晴天都那样难走,雨天得危险成什么样子? “走回去呀!” “我会飞!” “哈哈哈哈哈!”底下还要学生在笑。 也是,这里的孩子走惯了山路,也不止一次遇见下雨天,该是都司空见惯了。但唐施还是不放心,这个班上的学生还好,年龄大一些,身体灵活些,但是另两个班,七岁的孩子…… 心神不宁的上完课,唐施同吴英、肖亮碰面,直接问道:“这雨这么大,会不会塌方滑坡?” 三人对视一眼,心中俱是一凝。 “你们记不记得我们来时有一个黄面斜坡?很大一处,肖老师当时还开玩笑说‘这里像是一个秃顶和尚’?” 两个人点头。 “那里植被稀少,倾角又大,如果这雨下一天不见小,是有滑坡的可能的。我们的学生有住在那边的吗?” “不少。”肖亮道,“这里到那里我们最多走一个小时,有不少学生要走两三个小时才能到家,都得经过那里。” 三个人忧心忡忡,就盼着下午雨能变小。 可惜天不遂人愿,大雨竟然下了一整天,到放学的时候小了一点。看着学生一个一个冲进雨里,丝毫不觉得淋雨是多大事的时候,唐施心情复杂又难过。城里的孩子下雨天都要家长背,觉得雨水脏,从学校到家里,鞋底儿都是干的,干净粉嫩得像橱窗里的摆件;而在这里,这些孩子像是石头堆里的石头,坚硬又不好看,日晒雨淋,灰扑扑的。 唐施把自己的忧虑给村长说了,村长不甚在意的挥挥手,“欸,没那么容易滑坡,前几次雨下得比今天还大,什么事都没有,唐老师你放宽心。”又道,“这群孩子走惯了山路,跑得快得很!” “再怎么走惯也是一群孩子,七八岁的小孩子骨头都还是软的……” 村长捂着耳朵夸张地进屋了,一边滑稽地跑一边说:“唐老师又念经啦!” 唐施无奈地笑了一下,看了一眼天气,又笑不出来。 半个小时后,轰隆一声巨响,一道闪电“咵”地劈下来,照亮半边天,吓得人心跳骤停。吴英捂着胸口,“妈呀,吓死我了!” 唐施瞧了瞧外面的天气,雨下得更大了,如泼如注,令人心惊;唐施越来越不安,对吴英道:“这样大的雨,连眼睛都睁不开,让他们怎么走?” “这群孩子又不是傻,走不了不知道找个地方躲起来?”吴英像是在安慰自己,“前两天肖亮不才教他们遇见雷雨天气时的注意事项吗?放心,没事的。”跟着瞧了一眼外面的雨,天气糟糕得无法自欺欺人,也忧心道,“这雨这么大……” 唐施真心后悔起来,刚才就不该让他们走的,麻烦一下每户人家收留一两个孩子,学校里留一些,把备用被子,所有羽绒服搬出来,也能将就一晚,怎么就一犹豫把人都放走了呢! 正当唐施坐立难安之时,不知从哪个地方传来一声小小的“唐老师”,在噼里啪啦的雨声里,娇弱又不安。唐施愣了愣,竖起耳朵听。 “唐老师……” 真的有人叫她! 唐施赶忙出去,迷蒙的水雾里影影约约有个人影,唐施叫道:“是谁!” “德吉梅朵!” 唐施顾不得拿伞,冲过去,在铁门边上看到了人,小姑娘浑身湿透,嘴唇冻得发紫,一张脸惨白,唐施被雨淋得睁不开眼,从铁门里伸手抓住她,问:“怎么回来了?” 德吉梅朵哭道:“小巴桑掉进山沟里了!” 唐施手一抖。 ☆、第63章 相逢无山色,两心一相思 小姑娘的手冰冷,唐施紧紧抓住,强自镇定道:“你在檐下站好,我去叫村长,小巴桑会没事的!” 德吉梅朵点点头,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眼神湿漉漉的。 唐施着急得很,却知道不能乱了阵脚,深吸几口气,大步跑回去,在檐下撞到过来瞧她的吴英,唐施道:“小巴桑掉进山沟里了!” 吴英一惊,“怎样的山沟?!” “不知道,梅朵说能听见他的声音,但是他爬不上来。”唐施道,“你去叫肖老师,我去叫村长。” 吴英点头。 村长和两位藏语老师都起来了,村长道:“唐老师吴老师就留在学校里,雨天路滑,你们出去很危险。” “不!”唐施果断拒绝了,看着村长道,“这雨下得太大了,不知道还有多少学生会不会出事。村长你们脚程快,又认识山里所有人家,麻烦去追前面的学生,尽量把他们就近安排在附近的藏民家里,不要让他们走了,安排不下的学生都带回来;我们三个去救巴桑,把和巴桑一起走的那群人带回来。” 人手不够,也就只能这样了。 一行六个人,随着小小的德吉梅朵,打着手电,冒着雨没入黑夜里。 夜路难走,唐施不知道摔了多少跤,看得肖亮胆战心惊,唐施却像没事似的,爬起来连眼神都没变一下,“快走!” 肖亮跟在她后面,道:“你不要慌,越慌越容易出岔子——” “我没有慌。”唐施气喘吁吁,“是这幅身体不中用,我走得再小心翼翼也没有办法。小巴桑还在沟里,我摔几跤又不是大事。” 前面的德吉梅朵悄悄抹了抹眼泪。 四个人走了半个小时,微弱的手电光在山间时隐时现。守着小巴桑的一行人看见了那光,激动地喊:“唐老师——”“唐老师——” 一个人趴在地上,对沟里的巴桑次松喊:“巴桑——巴桑——” “……我在……” “唐老师他们来了!” 小巴桑把狭窄的沟里的植被都踩平了,脚泡在泥水里,闻言哭道:“嗯!”再怎么坚强,也不过是一个七岁的孩子。 “巴桑——巴桑——你听见了吗!唐老师他们来了!” 巴桑吸吸鼻子,抹掉脸上的雨水,扯着声音叫:“听到了——” 一些人还守在这里,一些人看到远处灯光了,忙不迭的跑过去,边跑边喊—— “唐老师——” “肖老师——” “吴老师——” 唐施眼睛酸了一下,心疼得很。 肖亮听见他们的叫声,忙回道:“是我们!你们不要跑,呆在那边!我们就下来了!” 却有跑得快的孩子已经跑到他们跟前了。 肖亮怒道:“不是叫你们别跑!” 学生却像炮弹似的冲过来抱住他,激动叫道:“肖老师!” 到口的指责却是说不出来了,肖亮拍拍他,“快走,小巴桑还等着!” 一行人赶到小巴桑滑下去的地方,肖亮从工具包里拿出绳子,一头系在自己身上,一头打了可以调节的活结,支着手电筒往下照,叫道:“巴桑!巴桑!” 雨太大,根本看不见下面是个什么情况,手电筒光亮微弱,也照不到那么下面的地方,只能听见巴桑的声音:“我在!” 绳子太软,山沟里杂草丛生,掉不下去,唐施把衣服脱下来绑在绳子上,衣服浸满雨水,足够重,绳子可以顺利下去了。 等巴桑把自己绑好,肖亮就拉住绳子往上扯,大一点儿的孩子帮着一起。唐施趴在路边,眨也不眨的看着黑黢黢的下面。 过了一会儿,一只脏兮兮的小手伸了出来,唐施赶紧伸手抓住,吴英趴在另一边,也赶紧抓住他另一只手,将人拖了上来。 巴桑安全上来了,唐施心中憋着的那股劲儿一下子就散了,她瘫坐地上,无法控制地泪流满面。 小巴桑一上来就哭,“唐老师!” 唐施抖着手将人抱进怀里,雨水混着眼泪,后怕极了。 吴英擦擦眼泪,哑声道:“好了,还在下雨,回去再说。” 一群学生共七个人,肖亮牵着小巴桑,一行人冒雨往回走。 唐施这才觉出疼来,浑身上下又冷又疼,还抖得厉害,该是浑身肌肉绷得太紧的缘故。唐施咬牙走在后面,发现手掌和膝盖都流血了,她一声不吭,尽量跟上队伍。 雨渐渐小了,一行人走了半个小时,能远远看到学校了,路也没那么难走了,唐施的心彻底放下来。 佛祖保佑,都平安回来了。 唐施走在最后面,几近虚脱。孩子们跑在前面,远远看着进了学校,肖亮折回来一些,扶住唐施,“还能走吗?” 唐施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扬起一个苍白的笑,“嗯。”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学校走。 离学校不远了,都可以看到廊下的学生了,唐施不经意间一撇,愣住了。 廊下一个背影,似是幻觉,唐施眨眨眼,心跳徒然加快。 怎么可能。 那人回过身来,蹲下身去给孩子擦头发,一个朦胧而深刻的侧脸。 似有所感,他侧过头来朝这边一看。 两个人的目光略过山水房瓦,在空中相遇了。 唐施心跳骤停! 真的是他! 她想了千千万万遍的人,突然就出现在这里了! 祁白严看到远处狼狈的人,小小一个,浑身是泥污,他不发一言,将毛巾随手递给旁边的人,朝她大步走去。 唐施咬牙忍过一阵酸意,尽力往前走。 在校门口,祁白严一把抱住她。 唐施哭着道:“不要抱我,我好脏。” 祁白严重重亲她湿哒哒的发顶,喉头动了动,什么也没说。 唐施抬起手,也抱住了他。 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唐施狠狠吸了一口气,又闻到魂牵梦绕的檀香味道,眼泪淌了一脸。 好想,想得骨头疼。 唐施闭着眼,越抱越紧,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个熟悉的怀抱。 祁白严抱着她,一遍一遍抚摸她湿透的背,唐施身上的水很快浸透大衣,使他也感觉到湿意了,但两个人还是抱着,不想分开。 祁白严捧起小姑娘湿漉漉的脸,一个一个湿热的吻落在她脸上,哑声道:“你好棒。” 唐施闭着眼感受着每个吻的爱意,整个人醉醺醺。有他的地方,她就什么都不想管了,只想呆在他怀里,被他爱着。 祁白严正心疼着,看着小姑娘一脸依恋迷醉的仰着头让他亲,又觉得好笑可爱,重重咬了一下她的鼻子嘴唇,笑道:“好了,嗯?” “不好。”唐施睁开眼,水润润地看着他,“好疼。” 祁白严心中一紧,亲亲她,“我们回去上药。” 唐施巴着他不放,一刻也舍不得放开。 祁白严又怜惜地捧起她的脸,温柔吻了吻,哑声道:“听话,你衣服湿透了,现在这么冷,要感冒。” 两个人十指紧扣,朝学校里走。 肖亮给每个学生擦头发,余光里瞥见两个人过来,抿抿唇,终是忍不住直直看过去。 吴英叹道:“真是好般配的两个人。” 肖亮不说话。 学生们都看见了两个人抱在一起,又看到两个人牵手走过来,小巴桑抬头问:“他们是一对吗?” “嗯。” 小巴桑粗暴耿直道:“帅哥配美女!” 惹得吴英笑着摸摸他头。 两个人走到檐下,唐施看到学生都还没换衣服,放开祁白严的手,摸了摸巴桑湿透的衣服,道,“先给他们换衣服吧,把我们的羽绒服先给他们穿,等村长回来后再去村里借一借。” 于是三个人把自己能给学生穿的衣服都拿了出来,学生们换衣服,三个老师也去换,村长夫人在厨房熬姜汤。 唐施的个子最娇小,所以给学生的衣服最多,等她要换衣服的时候,却发现没有穿的了,祁白严早早发现了,好在他带了一身备用大衣,等唐施换好里面穿的,给她披上大衣,唐施见他衣服也湿了,被她抱湿的,忧心道:“你怎么办?” “不碍事。我的衣服没湿透。等会儿拿去厨房烘一烘就干了。” 唐施抿唇,“那现在就去烘。” 祁白严亲亲她,“不忙,学生的衣服得拧干,先把他们的衣服烘着,明早好穿。” 唐施至今有些如坠梦里,不敢相信祁白严就在她身边了,拉住他的手,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是道:“雨下这么大,你怎么上来的?” 祁白严道:“今天凌晨到的这边,六点钟的时候随藏民一起上来的,中途开始下大雨,我们就在另一家藏民家里呆了一天,雨小了一些我们借了那家藏民的雨靴和雨衣就过来了。” 唐施抱着他。 祁白严将人扯开,“我衣服湿,别抱。” 唐施不发一言扭一扭重新钻进祁白严怀里去了。 祁白严哑然失笑——心里又柔软又妥帖,空了一个多月的心重新饱满起来。他只好无奈的再次将人拉出来,妥协道:“我们先去烘衣服。” 唐施穿着宽大的大衣,小小一个,紧紧跟着祁白严往厨房去,眼里什么都没有,只有祁白严。 肖亮苦笑一下,也不打算打扰他人的二人世界了,将一盆姜汤端出来,给学生们喝。 学生们都好奇的往厨房瞧,被吴英和肖亮一人逮一个,教训道:“看什么看!厨房不许看!”心里却是极其羡慕。 吴英叹道:“祁先生一来,唐小施便真的是小小施了。” 半个小时后村长三人回来,沿路安排了一些学生,带回来的一群学生。村长又在学校附近的藏民家里安排了一些,最后剩下四十多个学生。学校里总共有六张床,横着挤一挤,唐施、吴英、肖亮的床能挤六个学生,村长、两位藏语老师的床能挤十个学生。所有的床都给了学生,大人们这一晚不打算睡了。 每个房间都留了大人,唐施给每个房间都分发了感冒药,时刻查看学生是否发烧感冒。因着唐施和吴英住在一起,吴英将她赶走,“这里有我一个人就可以了,你去厨房看着学生们的衣服。” 于是唐施和祁白严就在厨房烘学生的衣服。 大部分的衣服都是几个月没换的了,被水一打湿,又被这样烘干,厨房的味道并不好闻,一股浓浓的酸臭味。 唐施恍若不觉。 一个月与世隔绝的生活对小姑娘的改变还是很大的,祁白严在她眉间瞧出一股坚毅之色,心里安慰又心疼。瞧见她手上的摔伤,唐施却像不觉疼似的,该怎么动怎么动,一点儿不在意。 祁白严却疼了,拿了药给她涂。 唐施静静看着他。 “疼吗?” “你在的时候就疼,你不在的时候就不疼。” 作者有话要说:   ☆、第64章 相聚知难得,閾耐别离多 两个人四目相对。 祁白严叹一口气——心里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要不要回去?” 最终,却是他认了栽。 唐施摇摇头。 默了半晌,唐施道:“我承认我之前错了。” 祁白严看着她。 “来了这边以后,我想了许多。”唐施也静静睇着他,“情感虽是人很重要的东西,却不该是全部。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独立的价值,总要成就些什么东西才不算枉费此生。蝼蚁虽多,但我不要做。许多人有了爱就沉进去了,但最高级的爱不是纵容着人往下,而是引诱人向上。”唐施主动亲他,轻声道,“谢谢你给了我这样的爱。” 路该是自己走的,即便有了爱人也该这样。两个人相爱,是彼此成就,虽爱但独立。 “你找到你的独立价值了吗?” “嗯。”唐施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两个人再次四目相对。 祁白严吻她,“你让我骄傲。” 唐施闭眼承下,喃喃:“你才是呀。” 祁白严笑,“彼此骄傲。” 唐施不好意思笑笑,“我觉得我做得还不够好。” “继续努力。” “好的,祁老师。” 两个人相视一笑。 后半夜唐施撑不住,头一点一点的,像小鸡啄米。祁白严将人抱上稻草堆,想让她睡一会儿,哪曾想才抱上去,小姑娘就蹭起来,抱着他不撒手,粘人得很。 祁白严好笑,打趣道:“说好的独立呢?” 小姑娘睡眼朦胧地蹭了蹭,理直气壮道:“现在是爱着的时候,不是独立的时候。” 胆子越来越大。 祁白严只好坐上去,背靠着墙,将人放在腿上,让人睡着。唐施拉着祁白严的手,安心睡去。 早上吴英来厨房叫人,看到的就是两个人靠在一起,安安静静睡着了的画面。她不忍心打扰,又退了出来。 祁白严的生物钟叫醒了他。看看时间,已经六点,唐施还沉在梦里,睡得十分安心。祁白严轻轻摩挲着她的脸,满足得很。 唐施是被祁白严摸醒的,一睁眼就感觉到男人温热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她的脸。唐施舒适地蹭蹭,心里好高兴,伸出舌头舔了舔,含住,又吐出来,哑声道:“早安。” 祁白严身体一僵。 唐施恍若不觉,神色坦然,一点儿也不自知刚才做了一个多么撩人的动作。 情之所至,她只是想亲亲他而已。祁白严的手那么好看。 祁白严无奈得很——对一个禁欲一个多月的男人做这个动作,小姑娘真真要把人逼死。 两个人起来,收了学生的衣服,又将还未干的继续烘上,去房间给学生换衣服。 进了肖亮的房间,肖亮见二人过来,对祁白严道:“老师好。” 唐施一愣。 祁白严点点头,道:“昨晚怕是一晚没睡罢?今天我替你代课?” 肖亮连忙摆手,“一晚不睡又不是大不了的事,我可以。” “昨晚有人发烧吗?” “有,吃了药烧退了,今早上又喂了一次。” “谁发烧了?” “小巴桑。” 唐施摸摸小巴桑的头,心里有些愧疚——昨晚尽顾着和祁白严过二人世界了,连孩子发烧了都不知道。 小巴桑早醒了,此刻瞪着圆溜溜黑亮亮的眼睛直直看着唐施。 唐老师摸着舒服得很,小巴桑舍不得说话。 唐施轻声问:“难不难受?” 小巴桑摇摇头,“药一吃,就好了。” 唐施笑。 小巴桑也笑,蹭了蹭唐施的手。 村长夫人起来做早饭了,唐施、吴英、肖亮三个人坐在一起商量事情。 下雨天走山路太危险了,指不定哪天悲剧就会发生。 唐施道:“以后下雨天就不让学生来上课,好不好?” 肖亮道:“这不太现实,如果正好碰上雨季,天天下雨,学生岂不是十天半个月都不上课?” 祁白严进来,刚好听见肖亮的话,道:“没有这么夸张。这里的雨季降水量并不多,昨天突下暴雨也是意外情况,大部分时候这边都是夜里下雨,白天晴朗,而且下雨时间不会持续许久,往往是下两三个小时就晴起来。”又道,“我刚找村长问了问情况,大部分时候都是这样的。” 吴英道:“既然这样,说不定能行。” 唐施道:“毕竟学生的生命安全应该第一位。冒雨走山路,实在危险。” 肖亮点点头,“好吧,我等会儿去找村长商量商量。” 七点半左右,借宿的学生都到了学校,离学校近、回了家的学生也到了学校,唐施清点了一下人数,很好,都在。 昨天大雨天,今天大晴天,三个人照常上完一天课,送走蹦蹦跳跳的学生后,都累得瘫在桌上,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 祁白严看着端上来的土豆白菜,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村长道:“明天该是不会下雨了,明天下山采办,唐老师,你们还要不要一起去?” 唐施看着祁白严:“你什么时候走?”祁白严是抽空来看她,最多不过四天假。 “明天。” 唐施抿抿唇,“那就明天一起下山吧。” 祁白严点头。 吃完饭二人照例散步,唐施把发生的趣事讲给他听,一边讲一边忍不住动作,较之往常活泼了不少,笑容常常挂在脸上,明亮亮的晃眼睛。祁白严话说得少,大部分时间在听,听得很是认真。 小姑娘被他认真注视着,有种说不出的幸福感。 山里没有路灯,天一黑两个人就得回去。快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唐施靠在路边一棵大树下,仰头望着他,黑黢黢的阴影里什么都看不清,只听见小姑娘说:“这样适合做什么?” 祁白严笑,如她所愿的贴近她,“适合接吻。”下一秒就长驱直入,按住小姑娘的脑袋,简单粗暴地吮吸她的唇舌,又激烈又缠绵,令人陶醉。 唐施嘤咛一声,和他唇舌共舞,紧紧环住人的腰。祁白严大衣散开,将唐施密不透风地裹在怀里,即便走近了看,也看不到小小的她。 两个人在树下接了许久的吻,唐施嘴唇又痛又麻,恍惚感觉快不是她的了。 祁白严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尝到一丝血腥味,沉声笑道:“什么时候变小狗了?” 唐施脸一红,辩解道:“我不是故意的。” “咬得那样厉害,还不是故意的?” 唐施眼神湿漉漉地看着他:“你吻得我喘不过气来……” 祁白严笑,捉住她的手,摸了摸小姑娘圆润光滑的指尖,打趣道:“看来长小爪子了。” 唐施脸又是一红。 两个人平复了一阵,最后手牵手回了学校。 吴英见唐施回来,又瞧见那红嘟嘟很明显的嘴唇,笑道:“我今晚可以去和藏语老师挤一挤。” 唐施一呆,并未反应过来,疑惑道:“干什么挤?学生都走了,这里有两张床。” 吴英笑道:“我怕半夜听见什么不该听的。” 唐施反应过来,羞瞪她:“你怎么那么坏!” 吴英委屈,“年轻人火气重,我可是理解你们。” “这里是学校,你快别乱说啦!” “怕什么,晚上又没人,我们这间房又连着厨房,你叫多大声都没人听到——” 唐施捂住耳朵,打了吴英几下,“不和你说!”拿着洗漱用品跑开了。 吴英哈哈大笑。 祁白严回到房间,肖亮正在准备教案,见他进来,忙起身道:“老师。” 祁白严摆手,“早就毕业了,还叫什么老师?” 肖亮笑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何况要不是您,我现在又怎么……” 祁白严止住他:“别这样说。别人能给予的终归有限,自己想做到什么程度才是最关键。” 肖亮道:“那就不说了。” “嗯。” 祁白严在肖亮对面坐下来,肖亮自然看到他破皮的嘴唇,心中一震。他心情复杂地低下头去,强迫自己投入教案中去。 这一夜,月明星稀,满山寂静。 第二日,几个人一起下山,,村长去采办食材,吴英和肖亮去镇上逛,祁白严陪着唐施去给学生们买东西。 唐施买了一些体育用品,又买了许多课外书,还买了一些易存放的糖果零食,全部自掏腰包。 经过一家服装店,祁白严拉着唐施进去,道:“一百五十套冬天穿的棉服,一百五十双鞋子,一百五十件雨衣,一百五十双雨靴,都订保暖防水的,鞋子的大概尺码等会儿给您,您看什么时候能送到XX山XX村八社去,背夫的钱我会一并付。” 唐施惊喜地看着他,祁白严亲亲她,“好不容易来一趟,总该给学生们送些礼物。” 唐施眯眼笑。 村长得知祁白严竟给孩子们买了这么多东西,握着他的手不住地感谢。 祁白严道:“您是一位好村长,也是一位好老师。您对学生事无巨细,每个孩子的身高大小都知道,若不是您,我也没法儿买这些东西。如果要谢,我还得谢谢您。” 老村长热泪盈眶。 给学生们买得差不多了以后,祁白严陪着唐施逛了逛镇上,相聚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一晃眼,祁白严就得走了。唐施是极舍不得的,拉着人似要落泪,祁白严细细吻她,柔声道:“做你该做的事,我每个月都来。” 唐施摇摇头,小声道:“你也不用每个月都来,你来回这样折腾,身体吃不消。” 祁白严笑:“还好,想着要来见你,就觉得自己像年轻小伙子一样充满力气。” 唐施抱住他,“谢谢你,祁先生。” “不用谢,祁太太。” ☆、第65章 桃李欲纷纷,此后更难言 唐施回到山上,体育用品和课外书都交给村长,算作日后教学用,零食糖果装了一些,明天发给每个孩子,剩下的包起来,算作以后的奖励。 第二天学校里每个学生都得到两颗糖,水果味儿,酸酸甜甜,好吃得很。许多学生舍不得吃,尝了一颗后剩下一颗十分宝贝的藏进衣服里,说什么也不再吃了。 唐施看着他们可爱的动作,既好笑又心疼,下午忍不住又每个学生发了两颗,教室里兴奋的欢呼声像是得到了多么珍贵的宝贝。 教学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时间快速又缓慢地流逝,有欢笑,有泪水,有轻松,有艰辛,唐施迫不得已送走了一些学生,又接到新的学生。她努力使每个来上学的孩子都有始有终,然而现实令人无可奈何。唐施尽力了,也最终接受现实,一年的时间什么都来不及做,她写了许许多多长长短短的教学计划,蓦然回首,竟然就到了她离开的时候。 学生们并不知道这三个犹如亲人般的老师一个星期后就要离开,小巴桑还兴冲冲跑来说:“老师,老师!去我们家玩儿!” 唐施忍住不舍之情,笑道:“好啊,小巴桑期末考一百分,我们就去巴桑家玩儿。” 小巴桑苦了脸,“九十分好不好?” 肖亮拍拍他小脑袋,故作严肃道:“不好!长这么帅,怎么能只考九十分?” 吴英笑。 小巴桑做了一个鬼脸。 下午唐施给学生们上作文课,题目是《最爱的人》,唐施问:“‘最爱的人’这个题目,中心词是什么呀?” 学生答:“人。” 唐施笑道:“对啦,中心词是人,你们可不要写家里的猫猫狗狗花花草草。” 学生们笑。 唐施又问:“写人应该怎么写呢?” 唐施一提问,底下的学生都齐刷刷看着她,蠢蠢欲动。唐施抓了一把糖果,笑道:“来吧来吧!” 一个学生说:“写他长什么样子!” 唐施问:“怎么写呢?” 学生说:“写他有什么样的眼睛,什么样的嘴巴,什么样的身材,等等等等。” 唐施满意地给他两颗糖。 下一个同学迫不及待站起来说:“还应该写他做的事!” 唐施问:“什么样的事?”不待学生回答,故意说,“写他每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几点睡觉几点起床吗?” 学生犹豫着否认:“当然不是,写他比较有特点的事。” 唐施笑道:“我们今天写《最爱的人》,应该——” 学生赶紧道:“应该写他们做的好事,让我们感动的事!” 唐施点点头,问大家:“你们觉得呢?” “是这样!” 唐施满意极了,给了学生两颗糖,道:“好的,我们今天写《最爱的人》,你们先仔细想想,你最爱谁,为什么最爱他,他长什么样子,做过什么让你爱的事,你们可以讨论讨论,十分钟后我们开始写。” 话音落下,底下就唧唧喳喳热闹起来。唐施站在讲台上认真仔细看着他们。十二三岁的孩子是活泼可爱的,笑起来闪闪发亮,她的这群学生,不仅这样,还有独特的高原红小脸蛋,红扑扑的,笑起来更是迷人。 十分钟后教室安静下来,唐施看着他们埋头笨拙但认真的写作文,心里柔软一片。 一节课结束,学生们把作文交上去,跑出去玩儿,唐施把作业拿回宿舍。学校没有多余的房间给老师做办公室,唐施睡觉的地方理所当然也是办公的地方。 唐施晚上要批改三个班的作文,她不仅不觉得累,还看得津津有味。学生的作文纯真质朴,童言童语,让人感动又好笑。 小巴桑在作文里这样写道:“我最爱的人是妈妈,因为妈妈做饭给我吃……但有时候我也不是最爱她,因为她做不好的给我吃,我不喜欢吃茄子,她非要我吃……” 学校里家庭条件最好的男孩子叫登真达瓦,他的作文是这样的:“今天春光明媚,万里无云,我们在高兴的心情中上了唐老师的课,唐老师叫我们写一篇作文,叫《最爱的人》。我最爱的人是嬷拉(藏语奶奶)。爸爸打我的时候,总是嬷拉保护我,有嬷拉保护我,我就不怕爸爸打我了。但是现在嬷拉老了,保护不动了;但是我长大了,我可以自己跑了……” 唐施忍俊不禁。 德吉梅朵写:“我没有最爱的一个人,我爱许多人——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唐施老师、吴英老师、肖亮老师,还有村长和江央卓玛。他们都是我的最爱。所以我决定不写《最爱的人》,写《我爱的人》……” 唐施改作文至深夜,旁边的吴英已经睡沉了,还有轻微鼾声。 唐施改到江央卓玛的作文,她已经做了决定,一定要把这个无父无母的小姑娘带出大山去读书。她很聪明,又爱读书,好好栽培打磨,一定是一个有出息的人。江央在《最爱的人》里写:“我是一个孤儿,没有爸爸,没有妈妈,没有爷爷奶奶,是村长在校门口捡到我,把我养大。”唐施心中一酸,小姑娘沉默又清亮的眼睛在脑海里闪现。 “讨论的时候,拉巴布赤说写妈妈,格桑卓玛说写爸爸,许多人都打算写爸爸妈妈,我没有,我不知道该写谁。” “梅朵叫我写村长,因为村长养大了我,可以算作爸爸妈妈。如果是这样,那我想写另一个人。” “她是一个漂亮的女人,有一双大大黑黑的眼睛,有很白的皮肤和红红的嘴唇,笑起来的时候,看得见牙齿。她以前笑的时候是看不见的,现在常常看见。她以前还有一头黑黑顺顺的长头发,摸起来滑滑的,不过她剪掉了它。村长说是因为长头发很难洗,又很难干,她怕在头发上花费太多时间。她短头发的样子也很好看。她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 “她对我很好,会奖励牦牛肉干给我吃,我之前没吃过牦牛肉干,那天吃了,很好吃,是肉的味道。每个月吃肉的时候,她自己只吃一块,剩下的全都悄悄给我吃,她说我在长身体,要吃好一点。我之前很邋遢,身上臭臭的,是学校里最丑的女生,我虽然不说,但是是很难过的,她知道了,给我买了一对粉红色的夹子,夹在头上好看极了,她还给我买了一身新衣服,我不是学校最丑的女生了。她还送了我两本书,第一名的奖励,一本是《唐诗三百首》,一本是《故事大全》,我都很喜欢……” “我想,要是我妈妈还在,应该就是像她这样的。我没有妈妈,但她像妈妈一样对我好,我很爱她。她就是我最爱的人,她是唐老师。” 唐施看着这篇作文,久久下不去笔,什么评语也写不出来,眼眶酸胀难忍,忍了许久,看到最后一句“她就是我最爱的人,她是唐老师”时终究没忍住,眼泪一串一串落下来,心疼得厉害。默默哭了一会儿,唐施深吸一口气,将江央的作文放在一边,强迫自己批改下面的作文。 第二天早上吴英起来,看到唐施红肿的眼睛,吓了一跳,“哎哟,怎么了?” 唐施摇摇头,不说什么,问:“我们什么时候跟学生讲离开的事?” 吴英一下子了然——这是想到要离开,舍不得而昨晚悄悄哭过呀! “我昨天和肖亮说起这件事,我们两个都不忍心说,觉得还是让村长说比较好。” 唐施点点头,不发一言出去了。 吴英叹一口气。 下午上完课,村长把学生都集合在一起,告知他们三位老师因为任期已满,一个星期后即将离开的消息。 底下静悄悄的,眨也不眨的看着村长。 村长心里苦笑,面上却不显,反而笑得十分和蔼,道:“你们喜不喜欢他们?” “喜欢!” “他们要走了,我们开一个篝火欢送会吧?” “好!” 平静得令人吃惊。吴英和肖亮对视一眼,心里纳闷又忐忑。 村长讲完事,学生们放学回家,走之前照常和他们亲亲热热挥手再见,小巴桑还跑过来亲了吴英一口,问:“吴老师喜欢什么颜色的花?” “五颜六色的。” 小巴桑嘻嘻笑,“好,明天送吴老师五颜六色的花。” 吴英心中一动,问他:“今天村长说的,你听明白了吗?” 小巴桑点点头,情绪虽有些失落,但也算还好,最多的还是一种不惊讶的平静,他伸出小手来抱抱她,道:“我会想你们的。”说完蹦跶着跑了。 吴英看着他跑远的身影,有种说不出的心情。肖亮在一旁目睹了全过程,心情也是有些复杂,但男人不同女人,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安慰她道:“他们都还小,是这样子的。” 吴英到底有些心凉。 晚上吃饭的时候,吴英不知出于一种微妙的心理,笑着道:“还有一个星期就可以不用天天土豆白菜啦!” 肖亮夹菜的手一顿,唐施不接话。反倒是村长笑着道:“也辛苦你们了,回去好好补补,鸡鸭鱼肉什么的,能吃就多吃些。” 吴英笑着点头。 吃完饭,唐施没走,同村长说了关于江央卓玛的事,村长沉默半晌,不答反问:“唐老师是不是也觉得这群孩子没心没肺?” 唐施一愣,赶紧道:“怎么会!他们那样喜欢我!” 村长反倒一愣,问:“今天下午学生们那种反应,唐老师不伤心吗?” “伤心什么?”唐施道,“他们还那么小,不懂什么是离别,不伤心是最好的,往后想起我们来,最好全是开心。” “最大的孩子已经十五岁,他们总该有点儿意识的。” 唐施奇怪地瞅着村长,问:“村长想说什么?” 村长心情复杂起来,又沉默了一阵,道:“我们这里虽然没来过支教老师,但是藏语老师是换了一个又一个的。” 唐施愣住。 “这个地方实在太穷了,穷得钱都不是钱,有钱也用不了。这么穷的地方,哪个老师愿意来?”村长叹气,“来一个老师走一个老师,有的两三天,有的两三个月,最长的就是现在这两个藏语老师了,两年。学生们已经习惯送老师走了,有一次他们实在伤心,我就这样跟他们说——” “每个来这里的老师都是有自己的家的,他们的家不在这里,但是他们知道这里有一群可爱的学生,所以丢下自己的家过来陪你们玩一玩儿,有些老师只能玩儿两三个月,有些老师只能玩儿半年,他们都是要回去的。他们回去的时候我们该高兴,因为他们要和自己的亲人团圆了。” “我这样说,他们竟然就很相信,比什么理由都信得深。老师来来往往,他们已经习惯了。” 村长看着她,“唐老师你们也不能在这里呆一辈子,我也只能再这样跟学生们说了。” 唐施哑着声音道:“他们不伤心是最好的,他们愿意这样想,也是想着为我们好,这样好的学生,遇到是我的幸运。” 村长心中一叹:遇见你这样好的老师,也是他们的幸运。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村长同意了唐施关于江央的的建议,不过也让唐施去问问江央自己的意见,唐施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  四点写完一章,电脑故障,word完全找不回,只好重新码,五点的时候气到哭。今天还有一章,已经气到麻木,砸电脑都无法磨灭破电脑几次三番的突然故障,冷漠脸   第六六章 桃李泣别言,待下自成蹊      唐施问了江央,问她愿不愿意出去读书,如果要去,明年的这个时候要考初中,唐施会带她去。   江央卓玛问:“去哪儿读?”   “拉萨。”   “我要离开村长吗?”小姑娘平视着她,“村长老了,很多事做不了,我走了,他怎么办呢?”   唐施摸摸她,“只是上学的时候去拉萨,每年寒暑假都可以回来。”   “要钱吗?即便读书不要钱,我去拉萨怎么办?村长的钱都用来补贴学校了,我们没有钱去外面读书。”   唐施看着她渴望但胆怯的眼睛,心里又是针扎一样地疼,她还那么小,既想着帮大人又想着许多残酷的现实,什么都不想自己,明明那么想出去读书。   唐施柔声道:“读初中不要钱,学校还可以申请贫困补助,优秀学生还有奖学金,你那么优秀,读书那么棒,一定可以每年都拿到。”唐施又道,“但是你不要想着为了奖学金而读书,不要怕,上次来的那个祁先生,他很喜欢你,觉得你是一个有出息的人,决定资助你读书,每一年会帮你把所有读书和生活的费用缴清。”   小姑娘眼睛一亮。   唐施笑,“去外面看看好吗?每年回家可以给村长带好吃的糖果,把你在学校获得的荣誉背回来给他看,让整座山里的人都为你骄傲。”   江央点点头,“好。”   唐施亲亲她。   江央卓玛问:“你们走了,还会回来看我们吗?”   “当然会。”唐施道,“我每年都回来看你们,可以吗?”   江央卓玛不回话,有些伤心道:“周老师也说过要回来看我们的,但是她没有回来。”   离开的人,刚离开的时候都是不舍,情感冲动下会说许多许多诺言,但当人回到另一个熟悉的世界后,这边渐渐忘却了,也就觉得不过梦一场,梦里的话可真可不真,随风去了。   唐施直视着她,“我每年都会回来看你们的,相信我,好吗?”   江央点点头,“我也没有不信周老师,她说要回来,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外面有她的家,有许多事,等她不忙了,就回来了。”   唐施微不可闻“嗯”一声,心中酸涩得厉害。这群孩子的心干净成这样,赤子真诚,山水不悔,谁舍得辜负他们。   转眼到了唐施他们离开前天,祁白严自然是要来接她的。唐施之前同祁白严已经说过有关江央的事,现在告诉他结果。   祁白严道:“愿意出去读书是好的。先在拉萨读初中,适应了外面,再让她考去更外面的地方,一步一步慢慢来。”   唐施问:“拜托老太太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祁白严一顿。   唐施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不妙,小心问:“还……在吗?”   祁白严摇摇头。   唐施心一紧,“怎么不在的?”   “建筑工地事故,两个人都没活下来。”   “那就不跟她说了,免得人伤心。”   祁白严点头,心中一动,问:“我们要收养江央吗?”   唐施一愣,随即摇摇头,“不了。”   “为什么?”   “她已经十二岁,所有童年记忆都是关于这个地方,即便有坏的记忆,她始终在这里才能找到某种归属感。我们能培育她读书,但最后,她还是要回到这里来。她是属于这里的,我们帮助就好,不要带走她。村长无儿无女,江央和村长还有父女缘分在。”   祁白严亲亲她,“嗯,听你的。”   晚上村长在地坝上堆起篝火,所有的学生围成两个大圆,对着篝火跳舞,唐施左手牵着小巴桑,右手牵着江央,随着人群晃动,祁白严在圆圈的对面,也难得的跟着人群舞蹈。   学生们大合唱藏语歌,咿咿婀婀,悠扬爽利,每个学生都用尽力气表示祝福之情,听得唐施一颗心亮如白昼,纤尘不染。   村长说学生们还给三位老师偷偷排练了节目,歌唱完后一群人席地而坐,看孩子们表演节目。   小巴桑这个时候偷偷拽吴英的衣角,拿出一束焉嗒嗒的格桑花,白的、红的、紫的,或浅或深,五颜六色,看起来丑巴巴,小巴桑有些不好意思:“太阳下山,花都焉了,还是好看的。”说着扔吴英怀里,亮晶晶的眼睛直直看着她。   吴英问:“什么时候摘的?”学校附近是没有格桑的,村子里也不可能摘到这么多。   “中午吃完饭在登真家那边摘的。”   吴英一顿,来回得走两个小时,下午巴桑上课迟到了,被罚站一节课。   就为了给她摘花?   “我今天下午迟到,被罚站,那是应该的。我知道我不该为了摘花迟到。”小巴桑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可怜兮兮看着她,“可是你们明天就走了,我只能今天中午去摘了。吴老师,你就原谅我最后一次,以后小巴桑都不迟到了。”吴老师最近有些凶,小巴桑好怕她生气。   吴英将人抱进怀里,亲亲他,哑声道:“谢谢,花很漂亮。”   小巴桑高兴了,“那你记得把它带走。”   “嗯。”   最后一个节目,是全校一百五十多个学生的大合唱,唱的歌曲是三位老师在艺术课上教给他们的《祝福》。   学生把他们围在中间,总共五行人形成最中间的五边形,一行十个人,往后三列,最里边的学生坐着,七八岁的孩子站中间,高个子站外面,全部都认认真真看着他们三个——   不要问,不要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一刻偎著烛光让我们静静的渡过   莫挥手,莫回头,当我唱起这首歌   怕只怕泪水轻轻的滑落   愿心中永远留著我的笑容   伴你走过每一个舂夏秋冬   几许愁,几许忧,人生难免苦与痛   失去过才能真正懂得去珍惜和拥有   情难舍,人难留,今朝一别各西东   冷和热点点滴滴在心头   愿心中永远留著我的笑容   伴你走过每一个春夏秋冬   伤离别,离别虽然在眼前   说再见,再见不会太遥远   若有缘有缘就能期待明天   你和我重逢在灿烂的季节   ……   唐施最终还是没忍住,落了泪。吴英和肖亮也红了眼眶。三个老师一哭,就像打开了某个闸门,学生们哭成一片。   村长和祁白严在廊下看到被学生团团围住的三个人,有些人情到深处,哭得不能自抑。村长叹道:“他们是真心舍不得,从来没见过这群没心没肺的小子哭成这样子。”   祁白严不说话。   晚上学生们又一次挤在一起睡觉,这一次倒比上一次准备充分得多,学生们睡的地铺,一排一排,壮观得很。   唐施他们陪着每个房间的学生说了一会儿话,等他们睡着后,吴英突然道:“我向学校提交了延长支教时间的申请,现在已经批下来了,我要在这边再呆一年。”   唐施和肖亮俱是一惊。   吴英笑得坦然:“申请的时候是一时冲动,前几天后悔过,现在为曾经有那样后悔的念头羞愧。说句矫情的话,这里真的可以清洗人身上恶的部分,你们都是比我更好的老师,我还得在这里再洗洗。”   从房间出来,唐施和祁白严呆在一起,唐施叹道:“吴老师也是令人敬佩的人。”   祁白严看着她,“你也想留下来吗?”   “想过。”唐施有些心虚的承认。   祁白严自然知道为什么没想到最后,亲亲她,“你留或是不留,我都支持的。”   唐施抱住他:“他们很重要,你也很重要。”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做。   给祁白严生一个孩子。   既是他想的,也是她渴望的。   三个老师走的时候,学生们或多或少送了礼物,唐施带着一堆奇奇怪怪的礼物踏上归程。回到c市,和贺明月见面的时候,唐施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贺明月的小公主已经三个月大,睡在粉红色的婴儿床上,穿着鹅黄色小衣,软软一个,眼睛黑黑大大,鼓溜溜看着人转。   房间里铺着纯白羊毛地毯,陈列着没有棱角的家具,小床上方坠着风铃,窗明几净,花香阵阵,暖烘烘,粉嫩嫩,像一个梦幻的城堡。小公主嫩葱葱的小手细细抓住她,可爱得能令人化成一滩水。   唐施恍惚了一瞬,不由地想起山里的孩子,他们和这里,像两个世界。   小公主冲她一笑。   唐施回过神来,也轻轻笑了笑。   看完孩子,两个人去外面说话,贺明月瞅着她除了黑一点其他什么变化也没有的脸嫉妒得很,“我有一年去**玩儿,不过半个月,脸上的毛孔粗得能塞蚊子,吓得我布达拉宫也没去,赶紧回来养皮肤;你倒好,去了一年多,就只是变黑了一点点?”   唐施笑。   贺明月又道:“山里的孩子因为你有福啦!”   唐施不明所以。   贺明月一瞧,知道她又不知道,只好道:“小妈见你回来后时常挂念那边的孩子,已经以个人名义资助了那个学校,计划会重修一幢教学楼,一座宿舍楼,一座图书馆和新操场,还会长期资助那个学校的物资……”   唐施惊道:“什么时候的事?”   贺明月想了想,“大概一个月前吧。”   “母亲为什么不跟我说?”   “她做这些事从来不说的,我也是前几天去院长那里,看到文件才知道。”贺明月道,“上面虽说是以你的名义,但涉及的金额数值那么大,你怎么可能有!一想就能想到是小妈。”   周末回顾宅,唐施陪着老太太讲话,老太太说着说着就睡着了,唐施拿了毛绒毯子给她盖上,轻声道:“谢谢妈妈。”    ☆、第67章 共剪西窗烛,巴山夜雨时 唐施回来后,三姑六婆借着各种由头给唐施打电话,说了许久许久莫名其妙的话,最终都归到一个话题上来——年纪不小啦,该要一个了? 唐施哭笑不得。 被亲近的人这样催,二人都是头一回。祁白严往日仙风道骨的形象到了传宗接代面前一点儿用也没有,该催照样催,倒让祁白严头一次有一种无奈之感。 他们已经决定要孩子了,可这孩子又不是随着二人的念头出生的,即便是一回来就疯狂胡来了一夜,到现在,也不定能知道是否有孩子。 祁白严看着唐施又挂掉一个亲戚电话,倒是比之前镇定了不少,平静着看她。 唐施蹭过去,撒娇道:“好烦呀!” “不想接电话,就努力。” “努力什么?” 祁白严笑:“自然是努力□□。” 唐施瞪着他,十分不可置信,“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口?” 祁白严道:“最近接的电话,不都是督促我们做这件事吗?” 唐施看着他,“可是我们已经很努力了。” 祁白严亲亲她,“乖,我们今晚更努力些。” 唐施道:“可是医生说怀宝宝这件事有规律的,得计算排卵期。” “不需要。” “为什么?” 祁白严看着她,目光沉沉,“卵子的存活时间是一天左右,精子存活时间是5~6天,也就是说只要我们每隔一天□□,我的精子都能在你的体内持续健康存活,你的卵子一排出,它们马上就可以结合。” 唐施呆呆看着他。 祁白严道:“怎么了?” 唐施小声道:“你不要一本正经地说这些呀。” 祁白严挑眉,“这是科学知识。” 唐施瞥他一眼,“那加什么你呀我的……” 祁白严笑,“就是你我啊。” 唐施扑他怀里,细细白白的手捂住他的嘴,“哼”了一声,亮晶晶直视着他道,“祁先生,你耍流氓的时候坏透了。”竟是在批评他。 祁白严顺势把手放在小姑娘后腰上,虚虚抱住她,有些讶然道:“怎么成耍流氓了?”他对着自己妻子说些闺房秘话,错了? 唐施咬唇说不出来。 看样子她也是觉得丈夫对妻子说这些话是正常的,不过小姑娘面皮薄,受不住而已。 祁白严手上用力,将坐腿上的人往前带,唐施迫不得已撑着他肩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和他极近对视。 祁白严吻上去。 唐施闭眼,顺从地张开嘴,湿湿滑滑两条舌头搅在一起。 腰上的手很快顺着宽松家居服衣摆伸了进去,似有似无摩挲着细腰上滑腻腻的肌肤,再一寸寸往上。 唐施捉住他的手,心怦怦跳,红着脸道:“中午呢。” 祁白严抱着人一下子站起来,以抱小孩儿的姿势抱着人往卧室走,道:“正好,运动完睡午觉。” “我要看书。”唐施抗议。 “下午看。”顿了顿,就着抱人的姿势将怀里的人抵在卧室门口的墙上,看着她道,“真要看?” 小姑娘看了他两眼,撇过头不说话。 祁白严笑,衔住她薄薄红润的嘴唇咬了咬,“越来越坏。” 两个人吻着滚上床,床单皱巴巴揉在一起,春光无限。 唐施一觉睡到华灯初上。祁白严在一旁看书,见她醒了,把书放下,重新躺进被子里,将人捞进怀里亲了亲,问:“晚饭吃什么?” 唐施仰着头和人接了一个吻,嗡声道:“鱼。” 唐施的回答不出所料,祁白严笑,“猫转世?” 唐施不答话,勾住人脖子依恋地蹭蹭。 一只又软又萌、爱粘人的猫。 祁白严许久不曾被她这般撒娇,心里也是喜欢得紧。被子里两人都不着寸缕,肌肤相贴,交换着彼此的温情爱意。 此刻才觉安心,也渐渐坦然。唯有她睡在他身旁,空落落的心才再次填满。这个房子,有她才成家。 两个人又温存了会儿,祁白严瞧着时间不早,起身穿上衣服,将被子捻了捻,“我去买鱼。” “我也去。”小姑娘蹭啊蹭地起来,被子滑落,一身肌肤似雪,红梅星星点点。 祁白严把衣服给她套上,亲亲她,“我先去检查食物,你换一身衣服。” 唐施点头。 等祁白严检查完冰箱,就看着小姑娘只穿着他随手套上的衬衣从他身旁飘过,嘀咕道:“……我的蓝裙子呢。” “阳台上。” 小姑娘踩着软嗒嗒的拖鞋,软绵绵跨上阳台,倾身时腰臀线条诱人,一双腿细而长,白得发光,取衣服时脚尖踮起,更是一个性感得了不得的弧度。 祁白严叹了口气,走过去帮人把裙子取下来,又从背后将人抱住,哑声道:“修为全废。” “嗯?”唐施不明所以,微微侧身。领口皱起,自然又是一片柔软艳丽的景色。 祁白严把她领口抚平,“没什么,换衣服。” 两个人推着购物车在超市里走,唐施买了两盒惯常吃的饼干、一罐盐津梅子、几袋麻辣牛肉干,又拿了许多糖果,车子一推,似还要拿果冻。 祁白严拉住她,“什么时候爱吃零食了?” 唐施看了看,拿了一板水蜜桃味儿的果冻,道:“平常偶尔吃,去西藏一年,什么都没吃,现在看到这些,都想吃。” 祁白严便由她去,跟在她身后,替她拿拿不到的零食。 还没走到生食区,两个人的购物车已经满了大半,祁白严最后只买了一条鱼和两三样蔬菜。付完钱,旁边是药店,祁白严看了一眼,道:“正好,买点儿东西。” 唐施跟着一起进去,问:“买什么?” 他们现在准备要宝宝,已经一个月没做避孕措施了。 “您好,一盒验孕棒。” 唐施一呆。 回到家,祁白严道:“去试。” 唐施乖乖去试。 试了三根,三根两条杠,唐施又是一呆。 有些不信,唐施又试了第四根。 依旧两条杠。 唐施叫道:“老公!” 正在整理食物的祁白严动作一顿,嘴角翘起。 这可是唐施第一次主动叫他“老公”,小姑娘不知为何对这个称呼害羞得很,一叫就羞得颤抖,除了情趣时,她从不叫的。 看来,是个好消息。 祁白严过去看,洗漱台上四根验孕棒,全部两条杠。 两人对视一眼,唐施还是有些不敢相信,道:“会不会不准?” 祁白严亲亲她,“明天去医院确定一下。” 唐施同手同脚走出来,呆呆坐沙发上,可怜兮兮看着祁白严道:“……我有点儿怕。” 什么异常状况都没有,突然就知道已经有宝宝了,唐施有些回不过神来。 祁白严拉住她的手,“不用怕。” 唐施神情恍惚地吃完饭,洗漱完,钻进被窝里,窝进祁白严怀里。祁白严轻轻拍她。 不一会儿,一双手抱住他,祁白严低下头去看,小姑娘笑呵呵看着他。 祁白严笑着亲她:“晚安,我的大宝贝和小宝贝。” “晚安。” 唐施怀孕,这件事自然要告知双方家长。昨天还在催该准备怀了,今天就有了,消息来得猝不及防,两边都是一阵兵荒马乱。 祁白严笑着对唐施道:“真的是想有就有了。” 唐施笑,问他:“你怎么就知道有了?” “不知道。”祁白严道,“只是突然想起受孕十天就可以测出来,买来试试。” 一试即中。 唐施头一次怀孕,什么经验都没有,怀的又是顾家和叶家的孙子,老太太建议她回顾宅养胎,请了三四个保姆,分别管理她的衣食住行。唐施不习惯被人伺候,最终还是呆在自己家里,想看书的时候可以看书,想睡觉的时候可以睡觉,遇到不懂的打电话问问两位妈妈,什么都可以解决,日子十分惬意。 贺明月一有空就带着小公主过来陪她玩儿,唐施自己怀了孩子,看到粉嘟嘟的小孩子自然更是喜欢。小公主过来玩儿,就是只呆在小床上吐口水泡泡,两个人也能喜滋滋看上一天。 唐施的肚子一天天变大,五个多月的时候,唐施行动渐渐不便,但还是喜欢和小公主呆在一起。贺明月见她这么喜欢女儿,问:“想生女儿还是儿子?” “儿子。” “为什么?” “像他。” 贺明月“啧”一声,一副“你还太年轻”的样子,“祁先生会吃醋的。” 唐施不明所以。 贺明月撇撇嘴,以亲身感受告诉她,“即便你知道他那么爱孩子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对你爱意的延伸,但当你感受到他对另一个异性那么明显的呵护疼爱时,或多或少会难过的。” 唐施听明白了,眨眨眼,看看她,又看看小公主,把小公主肥嘟嘟的小屁股挪了挪,正对着贺明月,“你看,你俩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小公主一下子冲贺明月笑。 贺明月亲亲她,小公主呵呵笑,“反正就是要吃醋,哼。” 下午顾铭烨来接母女回家,抱起女儿,极其喜爱的亲亲她软乎乎的脸蛋儿,小公主冲他吐泡泡,顾铭烨呵呵直乐。贺明月被忽视彻底,同唐施对视一眼,撇撇嘴。 顾铭烨牵起她的手,“走吧。” 贺明月轻哼一声,家丑不可外扬,回去再找你算账。 做B超时能确定孩子性别了,唐施问祁白严:“想要男孩女孩?” “男孩。” “为什么?” “这辈子只爱一个女孩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卡文,不知道怎么完结,卡得像便秘。 ☆、第68章 终老此温柔,白云不羡乡 B超检查出来是个男宝宝,也算顺遂了夫妻二人的愿。回去的路上唐施问:“如果是个女孩儿怎么办?” “是就是了。” 唐施不高兴,嘟囔着:“明明说只爱我的呀。” 祁白严无奈得很,又头一次体会到女人无理取闹起来多么令人左右为难。没有的事,要他怎么说?如果是个女儿,他难道说不爱?可这是两个人的孩子,能说不爱吗?说了爱,就是对之前情话的反驳;说不爱——唔,吃了狗胆? 爱和不爱都说不得,小姑娘都得生气伤心。 让他怎么说? 冤的是,这是一件不成立的事,他何苦要受这一遭? 最后只能叹一声。男人说情话不能张口就来,撩人得付出代价。 祁白严见小姑娘真的有些不高兴,只好道:“我是希望生个男宝宝,这样就能成全我这辈子只爱一个女孩;如果命运不成全,我也接受;幸好的是,我被成全了。” 唐施便高兴了。 祁白严哭笑不得。 唐施夜里睡觉腿抽筋,疼痛难忍,放不下去又抬不起来,祁白严给她按摩,每次都得小半个小时。待不抽筋了,祁白严吻吻她,“好了,睡罢。” 唐施要翻身,可是身子笨重,翻不过来。祁白严就帮着翻。怀孕是很累的事,唐施晚上要醒几次。这种感觉就像女人在经期时的感受——说不清道不明,但是身体很是疲惫,心情自是时好时坏。 好在祁白严细致贴心,也能理解,唐施发脾气时总是受着,事后又亲亲她,抱抱她。爱抚和亲近能最大程度上缓解女人莫名的焦躁,祁白严这一点总是做得很好。 再二十周后,唐施顺利产下一子,取名顾成己。 在取名字一事上,唐施早早问过祁白严,祁白严道:“‘祁’是妙绝大师俗姓,当初是为了我能读书上学取的,并无特别意义。我既是顾家的人,孩子便姓顾罢。” 名字“成己”是妙绝大师取的,也算祁白严的期望。小公子小名“成成”,即是顾成己的“成”,也是顾铀承的“承”,老太太喜欢得不得了。 别人生完孩子都是胖了,唯有唐施,孩子生下来半个月,因为事事亲为,反倒比生孩子前瘦了十斤。本来就瘦的人,这一瘦,看得祁白严胆战心惊。老太太心疼得厉害,雷厉风行给塞了一个月嫂,又塞了一个保姆,顿顿滋补,时时注意,养了两三个月,小姑娘才薄薄长了一层肉。祁白严犹不满意,每顿饭都给人规定了量,一天四顿饭,不吃完不准下桌子。 又过了一个月,唐施摸着自己粗了一圈的手腕,不高兴道:“胖了胖了!” 祁白严在旁边瞧她一眼,并不说话。 唐施蹭过去,哼哼,“真的胖了!”露出细细白白的手给他看,又握了握自己的腰,指着自己手背上的肉窝,直直盯着他,“你看!” 祁白严视若无睹,道:“吃饭。” 唐施吃了半碗,又喝了一碗鲫鱼汤,瞧着祁白严道:“吃不下了。” 胸前一疼,“哎哟”一声,唐施悄悄揉了揉。 “怎么了?” 唐施脸一红,站起来,“我去瞧瞧孩子。” 去到婴儿房,拿了吸奶器和奶瓶,把多余的母乳挤出来,储存好,瞧了瞧睡得安详的儿子,亲亲他脸蛋,出去了。 一出去,祁白严坐在餐桌旁正等她。 唐施苦了脸,可怜道:“真的吃不下了。” 祁白严将一碗酸奶沙拉推过去,“吃完。” 比起米饭,唐施自然能接受这个,乖乖接过来,一勺一勺吃水果。 酸奶白白的,黏黏的,唐施咬一咬,舔一舔,吸一吸,看得一年多都修禅的祁白严口干。唐施见他盯着看,放下勺子,从旁边拿了新勺子递给他,“一起吃。” 递勺子的时候衣袖带到碗里的勺子,勺子一翘,溅人一身的酸奶。唐施“哎呀”一声,站起来,抽纸将酸奶擦去。 祁白严垂眼,嘴唇抿了抿,默念了一遍心经。 晚上有一顿夜宵,小姑娘说什么都不吃,抱着他撒娇,“女人生了孩子很容易长肉的,现在这样刚刚好,你摸摸,全是肉——”抓着祁白严的手往腰上放,一边放一边道,“捏捏,捏捏,全是肉。” 祁白严捏了捏,一层皮,哪儿来的肉? 两掌一握,比记忆里还要细,挑眉看着她。 唐施不管,拉着人往电子秤那边走,“我们用事实说话。”站上去,体重比三四个月前确实涨了不少,也比孕前重了几斤。唐施瞅着他,“是吧?” 祁白严道:“本来就很瘦,现在既然能补出效果,就多补一补。” 叫女孩子增肥?不干! 唐施从秤上跳下来抱住他,气鼓鼓道:“不!” 祁白严托住她,心中一动,道:“确实胖了。” 唐施瞅他,这才两三分钟的功夫,话怎么就变了? 祁白严抱着人往怀里按了按,小姑娘圆润的胸部挤了挤。祁白严的手又动了动。 唐施感觉到了,脸慢慢红起来,头一偏,窝进男人怀里,不说话了,一下子乖顺得很。 两个人心照不宣。 祁白严想,唐施也想。不过两个人都没有动作,就站在屋子里,抱着不说话。一种似有似无的微妙气氛蔓延开来,屋里静悄悄的。 唐施手心里出了汗,心脏咚咚跳。她埋在祁白严怀里,祁白严的心跳也比寻常快。 正当祁白严要开口时,怀里的人突然“嗯”了一声,似痛楚。 “怎么了?” 唐施自然不好意思说涨奶了。现在气氛刚刚好,唐施很清楚接下来要发生什么,还隐隐有些难耐,便道:“没什么。” 祁白严打横抱起她,唐施伸出手去勾住他脖子,二人对视一眼,心跳更快。 两个人滚上床,祁白严抱住软软白白的人从额头亲到肩窝,再往下,就看到洇湿的两点,一股奶香味。祁白严抬头,正好与唐施视线对上,小姑娘害羞地闭上眼,过了两息,又抬手把眼睛捂住,羞得浑身通红。 祁白严低笑一声,亲亲她,扒掉人衣服,从头亲到尾。 这一晚,娇声泣语,汗水喘息,可真是靡丽又缠绵,两个人都是放纵。 一晌贪欢,二人第二天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唐施锁骨上一串艳丽红痕,洗澡的时候简直不能看。 孩子渐渐长到三岁,性格渐渐凸显出来,老太太很喜欢,开始教他拿毛笔。或许真是有叶家孩子的天分在,小公子很喜欢墨水的味道,也喜欢拿毛笔,一只提斗拽在手里,走哪儿拽到哪儿,成了小公子贴身宝贝。 唐施是一个性格软的人,祁白严也是一个温和的人,但生出来的孩子,却一点儿没继承到两个人温软的性格,硬汉得不成样子。又加上遗传了顾家特有的锋利眉形,眉头一皱,竟有一种小霸道总裁之感。 唐施叹:“隔代遗传?” 祁白严笑:“自有造化。” 顾成己显然不会有一个平凡的人生。 孩子上幼儿园后,两个人的压力少了不少。唐施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科研和教学事业中去。 这几年,唐施断断续续发表过元曲研究的论文,每一篇都论之有物,观点独到,学术界前辈很是看好她。但唐施越来越低调,既不参加讲座,也不参加研讨会,更不参与研究项目,对元曲的研究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有观点就写,没观点就不写。元曲研究渐渐变成她的一种爱好。偏偏她越是不在意,获得的赞誉便越多,写出来的东西越是让人眼前一亮。 大部分精力,唐施都放在教书上。她现在不想为了评职称逼着自己写论文,所以不介意自己一辈子都是讲师。她好好教书,把注意力都放在课堂质量上,学生越来越喜欢她的课。 江央卓玛读大学了,报的C大,专业是藏医学,研究藏药开发。她的专业能力是全院最好,每科专业老师都对她赞不绝口,唐施与有荣焉。但小姑娘忙着科研,整天穿着白大褂邋邋遢遢,唐施看不过去,隔一段时间就要拉着她出去买衣服修理头发,更是把她的衣物一套一套配好,既节省了小姑娘的时间,又把小姑娘打扮得干净整齐。渐渐的,唐施竟听闻到学校里有人追小姑娘,唐施一乐,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每年祁白严和唐施都要出去旅游一次,但他们从不拍照。 百年之后,一场悄无声息却又盛大的摄影展在C市美术馆举办,开放时间为一周。 有两张相片是兼任叶德集团和顾氏集团掌舵人顾成己的独家珍藏。两张都是在同一片桃林里,一张是某个穿白衬衣的男人的背影,虚晃模糊,糊了焦;另一张是同一个男人和某个女性拥抱的照片,全身照,男人可以看见半边脸,女的被他遮挡,只能看到半个身子。 前一张,出自元曲研究大家唐施老太太之手,珍存半生,夹在某元曲孤本里;后一张,是佛学研究巨擘祁白严老先生的秘藏,从未示人。 这场摄影展,展出的是来自五湖四海的照片,照片里都是两个人——唐施和祁白严。 他们去过许多地方,帮助过许多人,竭尽所能为科教事业贡献力量,培育出无数著名的人才,但他们没有一张合照。 但这场摄影展,展出的却全是二人的合照。 有著名摄影师的、有报社记者的、有无名小卒的……拍照人身份各式各样,国籍更是跨越七州。 两个人在北极村看雾凇的照片、两个人在萨朗阔特看日出的照片、两个人在威尼斯小船上接吻的照片、两个人在佛罗伦萨美术馆参观的照片…… 他们的一生,即便自己不爱拍照,也被路人拍了。这是一场盛大的见证,见证这两个传奇的人曾如此令人艳羡的相爱着。 “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他们该是做到了。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我磕磕绊绊第一次日更一文,谢谢很多小可爱的不离不弃,也谢谢许多新喜欢上我的人,还要谢谢许多为了我头一次冲晋江币支持正版的人。你们对我的温柔,常常令我感动得不知道如何回复。 最后也就只想说:我会是永远的说书人,未来的路一起走呀。 最后的最后,露脸送红包,让宝宝眼熟你们的ID,跪求各位让小的有机会表示感激~ ☆、第69章 一片冰心,缘来是你(番外) 也是和唐施相处半辈子后,祁白严才最深的体会到唐施若想隐藏某个秘密,他直到入土也不会知道。闷声不响,从不提起。 这天祁白严的学生来拜访他,三个男性,都已年过半百。 唐施给他们沏茶,在三人尊敬地喊完“师母”后,贴心地将书房留给他们。 话过半巡,几个人回忆起放荡肆意的大学生活。 戴眼镜的康先生笑道:“那时候老孟是最浪的,咱们学校长得好看的姑娘全被他调戏过,偏生小姑娘就爱这种白净小生,十有**被他得手。” 现在依旧喜欢打扮,穿着斯文的孟先生闻言只是笑笑。好看的人,老了就变成好看的老先生。现在他不招蜂引蝶了,偏偏老太太们喜欢找他了。也算一种因果报应。 旁边胖胖的杜先生跟着道:“可不是,再加上是中文系才子,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写句诗,说个词,更是让其他学院的女生迷恋得了不得,啧!可嫉妒死我了!” 孟先生摆摆手,似有感慨,笑道:“年轻时候做的混账事,现在还提什么?总归那时候荷尔蒙旺盛,辜负了许多人。” “现在可还敢辜负?”康先生揶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 孟先生笑,“到底是要被人管的。”对家里那位很是尊敬亲昵。 “你们说到这个,我倒是想起一件趣事。”杜先生笑道,“老孟,你可还记得大三的时候你看上我们学校一个直系师妹,想着既然同是中文系,就用文艺些的方式追求一下?” 孟先生想了想,道:“还记得。”许是想起细节了,叹一声,“可真是令人羞愧。” 康先生倒是有些记不清了,闻言来了兴趣,问:“怎么了?” 杜先生道:“他大三那年看上大二一个师妹,在书里摘了一首情诗,写在顶文艺一笺纸上,趁小师妹离开的时候夹进人家书里。小师妹自习走后,信笺被留下了,小师妹回他——‘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像是知道是老孟,又听闻过他的花边新闻,十分轻蔑不屑。” 孟先生道:“我当时是顶不服气的,还跑去傻兮兮对峙,结果被堵得哑口无言,后来又得知她的笔名,在网上搜了搜,看过她写的文章,从此以后再也不敢班门弄斧。中文系卧虎藏龙,她是我上大学后头一个佩服得不敢再接近的女生。” 康先生对此已完全无印象,听完后倒是对这件陈年旧事有了大兴趣,问:“笔名可还记得?” 孟先生摇摇头,“这么久的事,早忘了。”想了想有些不确定道,“好像……好像叫什么一曲?三个字,什么一曲……” 祁白严全程在听,闻此心中一动,不动声色打量了自己学生一眼,道:“若是我们中文系的学生,有让你钦佩的文采,我该是知道的。” 孟先生摇摇头,“后来我才知道她不是我们学校的。” 胖嘟嘟的杜先生惊讶了,“不是我们学校的?”想了想道,“不可能!当时我可是见过她在文渊楼上课的。” 孟先生道:“她只在我们学校读过一年的书,听说她是F大过来的交换生,只呆了大二一年,交流期满就回自己的学校了。” “F大?”祁白严问道。 “嗯,F大的高材生。” 几个人又说了其它一些话,祁白严中午送走学生后,从书柜里抽出一本文集,文集名字叫《途》,作者是斯一曲。看书封和文集内容,可以很明显看出是一个女性的文风。文笔稍显稚嫩,但文采飞扬,行文流畅,逻辑缜密,对于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来说,确实不错。按同学孟当年的学识,会钦佩这样一个女生,不足为奇。 但是这样的品质,能让同学孟倾服,却不能让祁白严也能。但这本书竟然在他的书房里。 为什么? 因为这是唐施的书。 是二十岁左右,还曾怀揣着作家梦的唐施星散发表四处,最后集结成册的《途》。唐施放进书柜里,祁白严看过,知道她年轻时候有过这样一个笔名。 但并不知道同学孟口中的“趣事”,更不知道她竟然在C大读过书。 唐施进来收拾,看见祁白严又在翻她年轻时候狂妄不自知的废作,漂亮的老太太嗔道:“有什么好看的?” 祁白严问:“你在C大读过书?” 唐施一愣。 祁白严道:“今日来的孟同学,想来你该是记不得了。你在C大交流学习的时候,他写情诗给你,被你嘲讽回去,刚几人回忆大学生活,讲到了这件旧事。” 唐施竟有些心虚。 祁白严道:“没上过我的课?”上过他课的学生,他都记得。 “一节。”竟更是心虚。 祁白严手一顿。 两个人四目相对。携手几十年,彼此都已十分了解各自脾性。唐施在遇见他之前的事,他不打听。两人聊天的时候,东讲讲西讲讲,大致能把她前二十六年拼接完全。但大二这一年,竟被她完全略过了。她上过他的课,在法定寺三面之缘之前,竟见过他。她竟从未提起。 这些,似乎都在指向一个方向——唐施有一个秘密。 或许,还关于他。 下午,两个老人去风花雪月喝茶,法定寺的檐角在远处静静伫立。 唐施以为这件事该随她一起入土,因缘造化,终究要告诉他。 其实是很简单一件事,不过是唐施早就喜欢他。 唐施作为交换生确实在C大读过书,大二一学年。不过她在C大读书,并不是想修哪一门课程就能修哪一门,她在C大的课程得与F大对接,回去之后还要学分兑换,所以唐施选的课程都是两个学校共有的课程,又根据课程性质和学分要求,再加一点点自我兴趣,选了一些其他课。很不巧,祁白严的《佛教文化概论》并不在唐施的选择范围之中。 唐施耳闻过祁白严。身在C大中文系,不耳闻都难。但是,就像小姑娘写给同学孟的回复一样——“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年轻气盛还有些恃才傲物的唐施小姑娘,对传闻中的“祁先生”丝毫不感兴趣,甚至嗤之以鼻。 至于后来为什么又有了那么一节课,唐施道:“一时兴起。” 大二下学期快结束的时候,唐施因那天没课,打算去图书馆看书,从宿舍楼出来,遇到四个小姑娘慌慌张张往外跑,边跑边说:“快点啦!没位子啦!”“快点快点,祁先生的课人好多!” 唐施一看表,下午一点半。两点的课,一点半就没位子了? 也太夸张了些。 脚步却是一动,朝着四个姑娘奔跑的方向走,又拿出手机,登录教务系统,查到《佛教文化概论》上课的教室,想:来一趟,去上一节传说中人物的课,听听也行。 唐施到达教室,还剩最后一个位子,最后一排最边上。啧,果真夸张。 一点五十五,教室里人声渐静;一点五十九,鸦雀无声;两点,祁白严进教室。 真正有质感的男人是无法用“帅”来夸奖的,把“帅”用在某些男人身上,更像是一种肤浅的轻视。涵养、气质、学识、品格,无论哪一方面,较之外貌,都是更吸引人的东西。祁白严走上讲台,举手投足间的风华气度,岂能用一个“帅”字形容?简直轻浮! “感谢诸位来上本学期最后一节课。” 唐施心尖一颤。 最后一节课,他讲万事万物的自性。 “……我说这句话,说的真的是这句话吗?诸位在听,听的真的是我说的吗?……不要觉得是你在说话,而是话在说你;不要觉得你是在听,而是你在被听……” “追逐什么,死于什么。” “形成自性,被它束缚。” 精微渊深,峻极于天。 “这是本学期最后一堂课,一周后考试,我们来说说考试的事。我把‘自性’一课放在最后讲,就是希望诸位谨记——破除自性。书上写的,不一定是对的;我讲的,也不一定是对的。书上讲的、我讲的加上诸位自身的思考理解,才是对的。即便是名词解释,我也希望诸位不要照背书上……” 一堂课结束,小姑娘们蜂拥而上,围着人叽叽喳喳。 唐施恍惚回神。 才情、话理、言风,都可当唐施所遇老师之第一。宋代郭茂倩编纂有一本《乐府诗集》,内有神弦曲十八首,赞神的,中有一篇《白石郎曲》,云:“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只能想到他。 一颗爱慕的种子由此种下,金风玉露一相逢,人间便再无颜色。 但他是多么遥不可及的人,即便往后对所有靠近的男人都兴致缺缺,唐施也没想过要多么疯狂的如何如何。 她的蠢蠢欲动,大多时候是无声的。 无声地决定硕博连读,无声地决定做大学老师,无声地应聘C大,意外地在法定寺重遇他。 那颗种子,几乎就在重见他的那一刻,破土而出,长成遮天大树,比大雄宝殿外两棵百年老银树还要坚韧粗壮。 她头一次跪佛祖,心道:从今天起,我是您的信徒。 本书由【你的用户名】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