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图书由(Angela芯宝)为您整理制作 =================================== 《单程》 作者:沈不期 文案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潜伏在你的伤口。   ——《拯救》   糙汉子vs长腿少女   微博:沈不期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都市情缘 婚恋 主角:孟平川,程溪 ================== 第1章 警局   喜欢你,是一趟有去无回的单程旅行。   ——   平江今日入秋,傍晚下了一阵雨,没一会儿功夫雨花巷就积了水。   孟平川淋了个透湿回来,站在门前掏钥匙,黑黢黢的看不清钥匙孔,巷口的路灯只管它脚底下一亩三分地,不顶事。   “操!”孟平川摸锁眼摸了半天,不耐烦地低声咒骂,“老孟!给我开门!”   孟东南跟孟平川是堂兄弟,孟东南年长孟平川两岁,但孟东南看起来白嫩,衬得孟平川更像大哥。平日里孟东南经营一家棋牌室过活,不到凌晨不散伙,就是散了伙几个人也要约着去排档拼酒、吹牛。   孟平川没考上大学,大专毕业在临市湘城当了两年兵,一退伍就孤身投靠孟东南来了。两人租住在雨花巷,距离市区不近。孟平川白天一般见不着人影,不是在忙,就是在蒙头大睡,不过晚上其实也不怎么能见着人。   谁也不知道他忙的什么。搬进雨花巷三个多月,几乎没怎么见着人。   对门住的程溪,出来倒水恰好走到门边,刚要开门看看究竟,程母朱晨着急拦下她:“别跟这种人接触,你回去写你的作业,我去跟他说。”   朱晨是孟家兄弟的房东,自家就住在对门。   要不是老城区远离市中心,来来往往的都是十几年老街坊,她也不至于要把房子租给这哥俩。程溪在家复习托福,她从小考第一,16岁就被保送至重点大学,让朱晨一贯在雨花巷昂着头做人。   虽说已然有保研在身,但毕竟出国读研的事多少还有个“万一”。这“万一”要是出现在临门一脚的时刻,朱晨非得疯了不可。   “没事,我去说。”   朱晨手里还端着碗,站在桌边“嗯”了声,“那你就站门口说,别出去了。”   “知道。”   程溪还没开门就在腹诽,他是叫孟平川吧?   打开门愣了几秒,看着还在砰砰拍门的孟平川,程溪沉口气道:“孟哥。”   孟平川回头,扫了眼周围,“叫我?”   “嗯。”程溪双手插|在浅紫色针织衫口袋里,淡淡道:“你别敲了。”   “吵着你了?”孟平川没理会她的话,只是看了眼巷子口经过的路人。   他手机没电,没带表的习惯,没那个本事天望天算时间,但估摸着还不算晚,不然出来迎接他的就该是朱晨絮絮叨叨让他小声点的责骂了。   程溪无所谓地说:“没,时间还早。”   孟平川平日里粗鲁惯了,见不得程溪这样斯文儒雅的三好学生样儿,气不打一处来,抬脚踢翻门口的垃圾袋,烂苹果滚了出来。   孟平川点烟,“没吵到你跟老子废什么话?”   程溪面上倒没多大反应,朱晨在里面叫了声“囡囡,快点过来吃甜汤”。   “囡囡,快进去吧你。”孟平川哂笑。   不知道是孟平川语气轻佻,还是这句“囡囡”让程溪不悦,她蹙眉瞥了眼孟平川玩世不恭的神情,小声说:“我只是怕你把手拍断了没办法自食其力。”   “我操!你这小丫头嘴还挺厉害……”   孟平川坏笑,“怎么?我不自食其力你帮我?”   程溪愣一下,没大懂他的意思,见他也不是真生气,似笑非笑地转身回家。   孟平川半身斜靠在铁门旁边,见她面上清明,不是那类被挑弄了的绯色,便识趣地断了刚刚的话头,哑着嗓子开口:“知道我大哥哪儿去了吗?”   程溪顿住脚,回头说:“警局,棋牌室有人闹事,刚刚都得带走了。”   “那你不早说?!”孟平川提高音量,“这狗东西没一天让人省心!”   “你又没问我。”   程溪还是那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关上门走到桌边,朱晨端来一碗芋圆甜汤,她喝了两口,突然想起孟平川粗粝手指间夹着的烟。   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   程溪不自觉弯弯嘴角,总归不是甜味。   .   当晚孟平川在棋牌室将就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赶去警察局。六点多钟,秋天的早晨还没苏醒,开门准备打扫卫生的保洁阿姨堵在门口,啃了两根油条。孟平川不着急,站在门外抽了三根烟。   最后一口烟还没吐出来,就到了警局开门上班的点儿。   孟平川跟着进去,没什么人招呼他。等到快九点水烧开,人还没到齐,同住雨花巷的沈警官把孟平川拉到一边,孟平川递根烟,“老沈,你好久没来找我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跟我扯这个,事情都听说了?”   孟平川吐口烟遥遥地看向窗外,“没听着。”   棋牌室里的口角向来不少,真动了手的倒不多,一般在场有女人和老板搅和,轻易打不起来。孟平川了解孟东南的为人,他本来就烂赌成性,钱在屁股底下向来坐不暖,胡不了两把大牌就要得意忘形兜出去更多。   孟平川一早听昨晚在场看牌的人说,昨晚下雨凑不齐两桌麻将,孟东南自己替了一桌,手气旺,打到第一桌散伙就想跟着一起散桌。同桌的梁多输得没钱兜底,斥责孟东南见好就收不仗义,一气之下掀了桌子。   孟东南理亏又是老板,起初没跟老梁多做纠缠。直到老梁气红了眼抄起门边的玻璃啤酒瓶就往孟东南头上砸,血腥迷眼,孟东南才怒不可遏地与他扭打在地。   好不容易被看牌的人拉开点距离,孟东南又失手把自己脚边的折叠椅砸了过去,老梁抬手挡头,椅子越过他的右耳直接砸在了门口的孩子头上。   准确来说,是砸在了喊老梁早点回家的梁择优眼睛上。   沈警官简单把事情交代了,孟平川手上的烟已经烧到烟屁股,夹在指间发着微弱的光,“事情不复杂,你哥失手伤人,没有主观上的故意。就算老梁不肯和解也无法起诉你哥,就是真给闹大了,法院那边也就是帮着当事人调解。”   孟平川一言不发,眉头皱成“川”字,问:“老梁家那孩子怎么样?”   沈警官摇头:“右眼瞎了,没其他事。”   孟平川心里一拎,针尖划破镜面似的涌起密密匝匝的担忧,沈警官也不见外,拍拍他的肩,说:“医药费和赔偿,你心里要有数,肯定不在少数。”   孟平川“嗯”一声。   沈警官说:“那孩子今年才上六年级,就这么瞎了一只眼,要我是老梁我也不会放过你哥,还是还不清了,以后估计还有得扯皮……”   孟平川心里明白,昨晚这事怨不得任何人。江湖一场,进来了就跟进了油锅一样,任凭你撒泼打滚、尔虞我诈,被磨平棱角,服输,认命,都免不了泼一身脏水,留一身伤痕。   这锅油,不是煮沸了就能熬成粥的。   别说孟东南是他亲大哥,就凭当初二话不说收留他的情分,孟平川也没法心安理得从这事抽身。可在这笑贫不笑娼的世道,孟平川忍不住嘴角冷笑,要说穷人一命还一命容易,反倒是欠债能活生生压死人。   从警局出来,孟平川站在路边又抽了一根烟,肚子恢复了点知觉。   孟东南被刑事拘留七天,孟平川原想替他交了罚款和保释金,但眼下他出来了也无补于事,保不齐老梁愤懑难平再起冲突,就没多逗留,径直回了家。   没钥匙,孟平川同昨晚一样半靠在铁门上。沈警官报的医院地址,被他紧捏在手里,凛凛戳到心里。昨天下午刚取的三个月房租,兜里还没焐热,这会儿顶不住一周的住院费。   程溪从超市回来,三十几块钱的黑色t恤扎在牛仔短裤里,仗着瘦高腿长,放假在家成日穿个拖鞋,出门一双,进门换另一双。简单的一身打扮,与孟平川平日里常见的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不同,素面朝天衬得程溪面目清秀。   清瘦和清秀撞到一起,再加那么点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清高味道,让人不必留心细看,就难以忽略程溪的存在。   孟平川舌尖舔过上颚,没打算跟她打招呼,倒是程溪大大方方叫了声:“孟哥。”昨晚,她好像也是这么叫的。   孟平川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冷幽地看了眼她开门的背影,“囡囡。”   其实孟平川时常听孟东南讲到对门那个“书呆子”,也知道她叫程溪,是溪流的“溪”,西边“西”,还是夕阳的“夕”,他就不清楚了。孟东南还说,这姑娘就是太正经,要是骚一点,铁定能把男人玩死。   一瞬间孟平川脑子里挤过来很多事,却没想到出口的竟是那句“囡囡。”   他自己也有些促狭,程溪转身时没看清被他狭长的睫毛遮住的眸色,昨晚闻言带着些许怒气,这次再听到时反而没了感受,心想大概这人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又或是他随了平江的俗,知道家家有女都喊“囡囡”。   程溪平和的问:“有事?”   孟平川沉了口气闷在胸口,说:“这个季度的房租能不能晚点交?”   “嗯?”家里的事朱晨一向处理妥当不让程溪过问,程溪本身也从来不问,原想推脱,但倏然想起昨晚巷口棋牌室打架的事,小心问了句:“是因为你大哥?”   孟平川不答。   虽然家境潦倒,但孟平川自小挺着脊梁骨做人,听从母亲的话,赚多少钱就过多少钱的日子,一分不偷,一分不抢,更不会借债过活。   孟平川几乎在问出话的那一刻就后悔了,他明知朱晨绝不可能心软,却从她不谙世事的女儿下手,耻辱的念头朝他袭来,门边的一颗烂苹果被他一脚踹开。   瞥了眼程溪白洁得没有一点脏污的脸,孟平川头也不回地往巷子外走。   程溪一愣,想起朱晨总叮嘱她“离那些小混|混”远一点的话,眼前又蓦然翻起了当年同样越走越远的背影,孤独,寂寥,无助,最终冷冷的消失在巷子口的一滩积水里,再也没有回来过。   程溪周身一颤,惊醒过来,拼命跑了过去。   大声喊了他的名和姓,“孟平川!你等一下!” 第2章 医院   很少有人像程溪此刻这样带着激烈的情绪指名道姓叫他,孟平川顿住脚,食指发力弹开手上的烟,回头定定看了她一眼。程溪踩着拖鞋跑过来的姿势很拖沓,半边脚趾几乎挤到地上,沾了点滑腻的青苔印。   孟平川问:“有事?”   程溪距离他两步之遥,微微张口却没发出声响,似是深思熟虑好不容易逮到时机亟需倾诉,又像是猝不及防的想一出做一出。屋檐缘边而下的雨水滴在她肩上,黑色的布料看不出水迹晕开的模样。   程溪笃定说:“我知道你现在急着用钱。”   孟平川弯弯嘴角,巷子口吃百家饭的虎皮猫从他脚边钻过,惊得程溪往后踉跄一小步,眼皮还在跳,她禁不住睥他一眼,这人都是不是都没情绪的呀!   “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孟平川双手靠背。   程溪点了下头,“知道,我能借钱让你先垫上医药费。”   孟平川丝毫不怀疑她是否拿得出钱来,反倒是被她蹙眉后苦大仇深的小脸逗笑,“你是同情心泛滥想帮老梁,还是跟我装熟呢这会儿?”   “谁跟你装熟了!”程溪嗔怪道,“我又不是白白借你钱。”   “免了。”   孟平川朝墙根猛啐了口,三分情面不留把话说死:“生生在这下套,你敢随便借钱给我,我他妈还怕没命还你呢,免了吧。”   程溪被他说得面上挂不住,急促道:“我又不会让你做伤天害理的事。”   这话听着耳熟,有风耳边喃喃拂过,墙头的炊烟乳白淡淡,摇晃而上熏黄绿叶,孟平川想起《倚天屠龙记》里赵敏赠张无忌黑玉断续膏时所提的三个要求——一不违侠义道德,二不损明教和本人名誉,三不碍光复大业。   当日二人相约,张无忌慷慨允诺,言辞烁烁。可实际除了第三件替赵敏画眉外,无论借剑还是悔婚,张无忌都早已因情不自禁违背当日誓言。   孟平川自知无法与出身名门的张无忌相比,却轻易把眼前清清淡淡的双眸看成了赵敏,他挪开眼,手指在口袋里摩挲着烟盒上的纹路。   “喂——你别想往复杂了想,当我有事相求。”   孟平川腮帮子紧了紧,松口道:“再说吧,走了。”   人世百态,游走人间犹如踩石头过河,一步错,步步错,纵使分不清河流流向,只能随波逐流,也无法否认自古水往低处流。   而人只能往高处爬,一条怎么走都是绝境的路。   程溪勉强松了口气,她逮不着机会仔细观察对门的兄弟二人,彼时孟平川近在咫尺的转身,她也丝毫不肯松眼,就这样细致地看向他泥迹斑斑的厚底深棕皮鞋,和那头像是刚从监狱溜出来的、头皮可见的板寸。   看这身板,该是个能打能扛的人吧,程溪愣神,满心都是拾荒者的欢愉。   一直发愣到眼前只剩空荡荡一条雨巷。   .   窗外有风无雨,玻璃在车槽里晃荡。   孟平川坐在车里一言不发,司机师毫无察觉地抱怨着堵死人的路况,车辆聚拢列在红灯前,人潮只隔几道玻璃、几步路的距离,却像山与海的相隔。孟平川心不在焉,只能模糊地看见司机开合的唇形,和一步一步靠近的医院。   四楼的走廊很冷清,只有老梁一个人捂着脸坐在病房外。长椅另一头稀稀拉拉放了几个饭盒,一次性筷子,孟平川一愣,彼时老梁抬起头来。   这个平时喜欢在巷子口夹胡桃底下大声逗孩子的男人,原本就不显年轻,这下说一夜苍老也不过分,老梁冲他点点头,沉声道:“来了。”   孟平川:“嗯。”   老梁没起身,长椅也没处坐,孟平川问:“择优怎么样?”   “刚睡下,早上十点多醒的。”老梁的眼还是红的,凸出的眼球鲜有血丝,只是呈现惨淡的黄,“你哥呢?还在警局关着?”   “嗯,出来我第一时间让他来赔罪。”   “唉,怪谁?怪我还是怪你哥?”老梁比孟平川想象得冷静得多,也颓废得多,好似看淡了,认命了,恨不得剜了一双眼随梁择优一样。   静默几秒,老梁声音哽咽:“要说你哥有罪,那我更该死!我该死啊!”   “老梁,”孟平川按住他的颤抖的肩,“要是能治,就治下去,倾家荡产打一辈子工我也要还,不能治,择优这孩子我给你老梁家担着。”   老梁知道这事千怪万怪也怪不到孟平川头上去,抹了把脸,别过去,彼时病房门突然一开,梁择优的妈妈陈蓉侧身出来,轻轻带上门。   锁芯一落,人就断了弦一般应咬着牙扑到孟平川身上,一拳一拳打在他肩上、胸口、下巴上,陈蓉没有哭出声,眼睛却几乎被眼泪漫得睁不开,嘴里一声声咒骂着:“你们还是不是人?啊?小优他才几岁,他才几岁!”   “我到底做了什么孽啊!要是我儿子有一点点事,我也不活了,不活了!你们都别想跑,我就是到死也不会放过你们兄弟俩!”   孟平川挨着,忍着,既不还手,也不吭声。   老梁起身拉住陈蓉,陈蓉不管不顾地又朝他挥了几拳,老梁心里有气也有悔,知道陈蓉护子心切,难以接受儿子瞎眼的事实。但眼睁睁看着孟平川下巴磕几道指甲印子,他只得死抱住陈蓉,低声劝:“不关小孟的事,你别这样……”   声音躁动越来越大,陈蓉恸哭在地,任是过路人也忍不住停下劝劝。护士急忙忙赶过来,从昨晚民警做笔录到现在,她们也忙红了眼,耐着性子道:“都别看了,散了吧,散了吧,隔壁还有一个空床位,先扶她去休息。”   老梁道谢,搀着几乎哭缺氧的陈蓉从地上起来。   一刹那,走廊所有目光抽在孟平川脸上,他杵在原地片刻,哑声说:“不会跑,我先去缴费。”老梁朝他点了下头,孟平川心里一窒,离开人群,下了楼。   .   第二天下午,天空时阴时晴,孟平川去曼辉拳馆请假,老板姓吉,名旸,新疆人,几年前在湘城吃了四年牢饭,孟平川当兵去溜达时撞见过。一面机缘,直到最近孟平川到拳馆求职,吉老板一眼就认出了他。   吉旸左手半残,夹根烟的力气倒还有,孟平川替他点上,吉旸说:“事情我听说了,你小子有事不先跟哥知会,拿我当外人?”   孟平川猛吸一口烟,“没有的事,顾不上说,这两天医院警局两头跑。”   “还缺多少医药费?”   孟平川不吭声。   吉旸一脚踹到他屁股上,“妈|的!老子又没说是白给的!”   “都这么……”说。孟平川笑笑,面对吉旸动怒的脸却想起蒋慧那张一生气就红到耳根的脸,说:“够了,不够肯定是要问你拿的。”   “嗯,你记着哥就行,哥能害你不成?”   曼辉拳馆开在市中心,但生意并不红火,因为招收的老师不是有案底,就是生得一副为虎作伥的恶人面孔,以至于至今一个学生没留下。不过吉旸丝毫不在意,时常带老板、小姐过去玩,孟平川一般不掺和,顶多被叫去陪老板练练手。   吉旸把这里当健身馆使,孟平川管不着,也不想管,只做自己该做的。   吉旸单手举着哑铃,他不像常人那样上下举,只是一味的甭起青筋抬到手酸,吉旸有意无意地说起他三舅,和他三舅在曼辉和其他几家娱乐会所的股份,孟平川不附和,只是静静地在一边听。   “我舅昨儿晚上特意来了一趟,没见着你,指着我鼻子问那个能打的小伙子哪儿去了,非让把你找回来。”   吉旸把哑铃丢下,哐啷一声,孟平川觉得瓷砖估计得又裂一块,“我舅看得起你,他老人家可不是对谁都拿正眼看的,”吉旸瞥他一眼,“平川,我舅舅就是你舅舅,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只要你跟着哥好好干,以后在平江保管横着走!”   孟平川从健身器材上起身拍拍屁股,嘴里叼着没点燃的烟,摇摇头勉强道:“我可不就跟着你混么,现在一天一包烟就是你给带坏的……先走了,还有事。”   吉旸知道他应付人的功夫高,摆摆手:“滚滚滚,你也就一包烟的出息!”   孟平川原想睡在拳馆得了,省事,反正回去也是一个人随便吃点就睡。但吉旸今天这话让他心里不踏实,想了想还是回了家,巷口有鸡米头甜汤卖,他小时候常吃,掏钱买了一碗捎上。   夹胡桃开在阴暗的背光墙后边,铁栅网锁上了一道门,里头装的净是各家不要的桌椅板凳、孩子玩具。孟平川往里走一步,就听见铁栅网的吱呀声。   他定在原地,没出声。   程溪正半跪在地上,膝盖被青石板磨红,头挤在铁网上,手里胡乱挥着火钳往铁栅网里掏,阳光从墙头爬过来,一面罩在她背上,一面留她睡裙下白皙裸|露的双腿在暗处,晦明难分,看得孟平川喉咙干涩。   这样的画面,有种禁|忌的美,可又偏偏不禁,不忌。   孟平川回神,钥匙扣晃在手指间,叮当响了两声,程溪将将回头,孟平川似笑非笑地问:“挖金子呢?” 第3章 下面   “这是挖金子呢?”   孟平川问完,树叶被风簌啦啦吹响,压弯了枝头的一滴水从夹竹桃上落下,恰好点在程溪眉心,凉得她睫毛一颤。   “没,钥匙掉里头去了。”程溪闻声回头,见是孟平川吊儿郎当地站在身后,本能地用力扯了扯自己刚裹住臀部的睡裙下摆。   “再拉扯衣服都要破了,不就是黑色的么,没人稀罕看。”孟平川走上前,“让一边去,这么大个头手臂怎么生的这么短。”   程溪腿麻,扶墙猫着腰站起身来,面上微微发热。什么不客气的话到孟平川嘴里,都倏然一副理直气壮的意味,让程溪无从还嘴,弯腰捡起孟平川放在地上的鸡米头甜汤。   钥匙比孟平川想象得要难捡的多,他整个人都快挤进栅栏缝,额上被生锈的铁刮得发红,好不容易挨着钥匙,却发现钥匙环被废家具的铁钉勾住,拉扯不动。   “你怎么把钥匙掉这里头了?”   孟平川起身喘了口粗气,环顾四周,这间废弃的院子紧挨着程溪家,一面朝阳的窗户对着铁栅栏外的一株夹竹桃,和两棵木樨,旧物堆积嶙峋。   孟平川又问:“朝自己窗外丢钥匙撒气?”   程溪窘迫地说:“不是,我出去买面,回来习惯性地把钥匙扣放在食指上转,然后一不小心就……”她伸出食指对着空气快速转圈,孟平川不难想象要是飞出去那一刻程溪蒙圈的神情,抿唇笑了一下。   程溪见了脸上更是挂不住,绯红一阵,急着为自己的丢人辩解:“笑什么,你小时候没这样转过么?”   孟平川笑的更甚,“你也会说是小时候,你现在几岁?”说完朝她胸前迅速扫了一眼,戏谑伸出指头,“我看也就十五、六。”   程溪闷哼,恨不得把手里的甜汤朝他头上丢过去,“……还能捡着吗?”   “捡不着,回去拿火钳。”   “那,行吧。”   孟平川搓搓手,无端用力踢开脚边的小石子,“呵,你还挺勉强。”程溪发现,回回见他都要做这样的动作,谁就近谁倒霉,禁不住弯弯唇角。   孟平川走在前面,程溪垂目跟着,小心保持一步的距离,刚流过汗,孟平川把夹克脱下来搭在右肩,披着月光徐徐走着。   整个背影映在程溪眼里很是健硕有力,短袖之下藏不住线条分明的肌肉,柔和的光倾在他的轮廓上,程溪在后一时有些茫然无措,目光和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孟平川懒得找朱晨拿备用钥匙,铁门没关过,一直半掩着,里头一道木门他不方便一脚踹开,只能撬了离地一米多的窗户。   孟平川双手撑着窗台一跃而上,没交代程溪,她没多想也跟着爬了进去。孟平川从厨房出来,与她眼光对上,原想笑她怎么不扯着裙子,话到嘴边,却被程溪抢了先:“我手短,都长到腿上去了!”   孟平川没想起刚刚他逗她手短的茬,心想这小姑娘还挺记仇,动了动嘴,“火钳。”   程溪走上前去拿,手伸到孟平川眼皮子底下,他往背后一别,拿眼低着看她,“不是买面去了么,会做饭?”   “嗯,小学就会做饭了,我爸妈在石化厂上班,三班倒,晚上家里经常没人。”   “那你给我下碗面,别放葱。”不等程溪答应,孟平川已经拎着火钳从窗户上跳下地,“我替你找钥匙去,你做饭。”   程溪无语,却还是在自家房子里轻车熟路找到锅碗瓢盆,这些都是租房前朱晨用剩下的,浮灰岑岑,程溪拎着平底锅在地上抖了抖,开水龙头,麻利地洗涮起来。   等孟平川拿钥匙回来,桌上一碗简单的葱油面已经出锅,撒了切细的葱,还配了两个煎蛋。孟平川火钳一丢,哐当一声吓了程溪一跳。   “行啊,有那么点会做饭的样子。”   程溪不服气,扁嘴道:“我本来手艺就还不错。”孟平川嘴上每一句好听话,但没洗手抓着筷子就往嘴里扒拉面条的样子,还是让程溪满是成就感,她小心问:“好吃吗?”   孟平川含糊道:“还行吧,凑合着吃,我又不挑嘴。”   葱花被他一点一点挑出来,汤倒是喝得一点都不剩,程溪也没多见外,肚子饿得直晃荡,拿起勺子沉沉地吃着甜汤。   沉默一阵,程溪问:“听说你当过兵?”   孟平川“嗯”一声,侧着身抽烟,眼圈萦绕在他侧脸,风一吹,他口中咀嚼过的香味就全然飘进了程溪嘴里。   “那你身体素质一定很好,”程溪暗暗念叨,“跋山涉水的应该不成问题。”   “干什么?想让我给你进山拐个男人回来?”孟平川手指掸烟,露出的是茶余饭后随意交谈的轻松感,“谁让你吃的鸡米头?”   程溪睥他一眼不理会,头一句进山拐男人不假,后一句吃了鸡米头也不假。她急着说:“你还吃了我给你下的面呢!”   下面。   孟平川笑得不露骨,但他微耸的眉峰还是尽入程溪眼中,她并非二八少女,过几秒自然就懂得“下面”的深意,她窘迫地朝他瞪一眼,闷头把甜汤吸得滋溜响。   “我还给你找了钥匙。”   孟平川去厨房洗手,不顾眼前人的愠色,顺带洗了碗,人没近身,伸长胳膊从程溪面前把碗勺收走,“一件一件算,你还多吃我一碗鸡米头。”   程溪说:“……”幼稚……   趁孟平川清水冲碗的功夫,程溪犹豫再三,还是在孟平川家里饶了一圈,二室一厅的房子,各个房间的门都开着,算不上多整洁,但勉强不算太邋遢。对两个大男人来说,程溪觉得这样还算过得去。   孟平川的房间在最里面,如果程溪在家同时开窗,两人能平行而视,只不过他那边背光,屋里湿气沉沉。被子叠得工整,有那么点军人熟练的意味,被单平齐,像是好几天没人动过。   一台旧电视连线都没插,插线板上空空荡荡,一盏壁灯孤零零挂在床头。墙上曾经贴海报和奖状的胶水印子还在,浅浅的泛着黄,像程溪儿时梦过的上弦月。   “逛动物园呢?”孟平川突然在身后出声,甩甩手里的水,“你家你还有兴趣参观,隔三天就不认识了?”   程溪气结,索性手靠在背后大摇大摆地在屋子里晃悠起来,孟平川笑而不语,她就围着她走了一整圈,然后摇着头感慨:“这只是什么物种?在别的动物园没见过啊,大概是什么成精的禽兽吧。”   “说得不全对,我要是禽兽,那你就是那个成精的。”   孟平川笑一下,抬手开灯,程溪往后一躲,孟平川笑得更放肆,“你以为我要干嘛?”   程溪狠狠瞪了客厅的白炽灯一眼,孟平川随意靠在沙发上,一连几天没休息好,身上骨头一躺下直愣愣地喧嚣,一块一块脱了节似的响。   程溪拿起客厅玻璃茶几上的钥匙,想说谢谢但没客套,虽然相识不过几面,但程溪清楚地觉察到,这人话少,说了也不是什么好话,但心思不坏,也不拘泥。   “孟哥,我那天跟你说的话还算数。”程溪看着孟东南的空房间,和他门上挂着的“无痛人|流”广告,突然一提:“你再考虑考虑吧,我这大概有十万块钱。”   程溪说:“够不够再说吧,你要是需要就开口,我们一件一件算,谁也吃不了亏。”   孟平川脸色暗下来,没有像之前那样立即拒绝,而是讳莫如深地看了她一眼,捏着裙角的手指有些紧,孟平川知道她紧张地等回答,但还是没松口。   只是淡淡道:“八点多了,你先回去。”   程溪点头,站在门口顿了脚,忍不住回头进屋随意在广告纸上写了自己的姓名和电话,递到茶几上,“那你存着我电话,需要的时候告诉我。”   “嗯。”   “那要不你现在给我打过来,我也存一下你的……”   “……”   孟平川抬脚哐当压在茶几上,吐出两个字:“不送。”   .   直到第二天、第三天,孟平川也没打来电话,程溪的心就这么一直半吊着。等晚上快睡下的时候,房间窗户上一直有光,她下床一看,巷子口那辆车还没开走。   车灯一直盏着,直射距离延到程溪卧室的窗上,她静下来,伸出头看一眼,看不清人,也不认识车牌,复又回到床上合上眼。   孟东南时常跟朱晨、程溪碰面,她刚一探出头,孟东南就抬眼顺着光看过去,坐在他身侧的人心照不宣地问:“怎么?看上这个小姑娘了?”   孟东南连连摇头,“哪能啊,吉哥!那是我房东的女儿,就一二十出头的丫头片子,奶|子都没开始长呢!”   “看你那出息,现在谁还要那么骚里骚气的,就是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小姑娘最要命!不过也不着急,你现在才从警局出来,缓几天,这姑娘不成,哥那儿还有千千万万个好姑娘,什么奶|子咱吃不上?!”   “是是是,吉哥是我们宜江的大人物,今天您去警局接我,那些个警察吓得屁都不敢放一个!我天天在家都跟阿川说,要好好跟着您混,吉哥绝不会亏待兄弟的!日后吉哥有要跑腿的事,我孟东南给您第一个使唤!”   “那是自然。”   孟东南吹捧了一阵,故作样子的看了看时间,犹豫说:“吉哥你看这时间……”   “哦,差点给忘了,你看我这人一遇到能说上话的人嘴就停不下来,”吉旸朝副驾驶方向挑眉,那人立即把档案袋递给孟东南,“这里是三十万,拿去先给人家孩子垫上,不够尽管跟哥拿。”   “够够够!”孟东南颤颤巍巍接下来,“谢谢吉哥!您的大恩大德我一定永远记在心里!”   ……   门前有灯,灯下有人。吉旸有没有注意到孟平川他不清楚,但孟平川的的确确看清了这里的人——   一只谄媚的鹬,一只下套的蚌。 第4章 扁担   一夜好眠,秋雨瑟瑟。   第二天一早孟平川就起床下面,以前饱一顿饿一顿将就惯了,身体随着人的执拗不敢作怪,昨晚难得被人喂饱,胃反倒矫情起来,大清早饿得人嘴里霉味只打蹿。   孟东南昨晚回来没说实话,空灌了一瓶啤酒下去就睡了,孟平川自然不刁难,多煮一人份的面留在锅里,拿锅盖半掩上怕面坨了砸了他手艺。   快速吸完一碗面,孟平川叼着烟静坐了一会儿,打火机在大拇指与食指之间打转,随着窗外晦明不定的天色一起翻滚。   不出一刻钟,他起身进了孟东南的房间,平时孟平川很少进来,除了要求孟东南保持干净,家务几乎从不让他沾边。   但孟东南的房间还是没洁净到哪里去,老式皮沙发靠在墙上,衣服、裤子堆成小山,几乎没地方坐。地板暗红无光,跟床下一双深蓝色塑料拖鞋很是契合。   床边台灯灯罩碎了半边,露出里面圆鼓的灯泡,开关链子被晨风吹得哗哗啦啦。孟平川一眼就看见灯下、床头的档案袋。   孟东南呼噜震天,好不容易睡个安稳觉,明知眼前有人却懒得睁眼,胡乱嘟囔:“刮胡刀没在我这,你的坏了,坏了。”   孟平川手里抠紧纸袋,坐在床边拿被子往他头上一蒙,问道:“还不跟我去医院?老梁儿子还在住院。”   “不去,去了他们不得给我打死啊!”孟东南翻身,就着头上蒙的被子裹了个严实。   “要点脸!”孟平川低声呵斥,“白天有事,晚上我带你去医院一趟,自己造的孽还能指望老天爷替你兜着?老梁和他媳妇就是打死你也正常,那孩子瞎了,估计是治不好了。”   孟东南呼吸放轻,知道孟平川从小替他收拾了不少烂摊子,人情债、钱债没少被连累上,这次差点闹出人命绝非他所想,一想到自己出事当晚没先动手,却又扯不清事故曲直,就一直没敢应声。   “先走了,晚上等我电话。”   孟平川走后,孟东南才悄悄从被子里探出头,一口气还没舒畅,心里一凉,这才觉察床头上的钱没了!   他顾不上穿衣服,全身只剩一条底裤,几乎裸着身体跳下床,对着巷子口越走越远的身影指名道姓地撕声喊着,孟平川听清了,脚步却丝毫不带迟疑。   .   曼辉拳馆无人不知吉旸看重孟平川。   娘们婆子平常打扫卫生时总要从两人身陷囹圄的际遇开始讲起,说孟平川命好,牢狱之灾一过就又撞见吉旸,“命运”二字在二人身上显得浓墨重彩。   不然就他那个痞气的样子哪里值当一月八千的薪水。   兼职打拳的人不管这档子口舌,只当是份差遣,无论这里是卧虎藏龙还是风生水起,火烧不着,雨也淋不着。但吉旸的身边人心里都明白,吉旸看重孟平川,那是看重了他比同龄人身体底子好,能较劲的真。   好比外围看拳,输赢不过一两秒的直觉,钱财上的勾当,拿不上台面扯。买手相比看到技术毫无破绽的拳手,似乎更有兴致看弱势者以死相搏。   将死之人的四肢膨胀,一招一式早已撇除点到即止的友谊至上,如何在规则以内放肆嚣张,才是看头。   孟平川因为老梁儿子的事请了两周假,本来拳馆也没人指望他,吉旸不打理,也就没人急着叫他回来。孟平川这次急着回去,门口也没人叫他。   让孟东南直接还给吉旸未免拂了他的面子,何况孟东南那人一肚子花花肠子,踏实做事不在行,歪门邪道能整出一箩筐。这钱交给他,还不一定能惹出什么更大的乱子来。   孟平川头一个想到同是湘城老乡的扁担,他今年刚满十六,原先在排挡传菜,夜深人静时陪孟平川喝过几杯酒。扁担身世跟孟平川相近,父亲务农,母亲一个是跑了,一个是瘫了。   跑了的那个不担责任,也不拖累谁,孟平川现在连她的样子都想不起来,照片游个泳也泡烂了。   瘫了的扁担担责,儿时在村头听说书,最羡慕桃园结义里的刘备,都是市井之徒,人命却在闯荡一番后值钱,至少比纸贵,一时半会儿扯不断。   这两年扁担母亲患了肝癌,没得治,估摸着是要在家等死,打定主意挨一天就算赚一天了。   孟平川见他可怜就带来了曼辉拳馆。   孟平川唯恐自己的好心会让这孩子蹚浑水,特意叮嘱他远离吉旸那一伙人,安心跟着保安室的陈叔,白天、黑夜两班倒,月薪三千五,孟平川再多贴他一千。   刚到拳馆第一天,孟平川知道他身负医药费的担子,自己出钱给他订了床折叠床,晚上保安室、器材室都能睡。   扁担接到电话从器材室跑出来,手里还提着一袋红薯,两罐玉米粉,欣喜地喊了声:“川哥!”   “来了。”   “好久没见着你了,听陈叔说你家出事了。”扁担盘腿坐在地上,挨着孟平川,“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川哥你说。”   孟平川说:“都解决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有事哥你别自己硬扛,我这趟回家我妈千叮咛万嘱咐,让我过年一定要带你回家。”扁担说得寞落,“她想走之前见你一面,她要自己谢你。”   扁担攥紧手里的蛇皮袋,红了眼,“喏,身体都这样了,还不听话每天磨苞谷呢,特意让我带给你。”   孟平川按按他的肩,“替我谢谢咱妈,让她好好顾着身体,别操心,医药费我们还能撑下去。”   “诶,我晓得的,要不是川哥你……”   “嗯,心里明白就别他妈废话!这么大一小伙子,说红眼也不嫌丢你老子、你哥的脸。”孟平川食指在玉米份上刮了一圈,舔在舌尖,混着远山清风的香,他把纸袋丢给扁担,“这是吉旸的钱,你按我说的做,我要不得他的钱。”   这其中的厉害关系扁担明白,他笃定说:“川哥你说。”   ……   .   孟平川从拳馆出来,去了趟银行,卡上一共十二万,八万退伍金先取出来给老梁送去,添上医药费。留这几年打工攒的四万寄回老家,给父亲盖房。   旁人家早就住上了楼房,孟平川打小从茅草砖瓦下光着屁股长大的,如今山雨飘摇,入梅、隆冬湘城都有下不完,就差戳破天的雨要下。孟父是老实人,话少,命糙,拿个脸盆接水的日子他能过,风湿关节炎折腾得人满地打滚他也能扛。   但孟平川一直挂在心上,他做儿子的,不止要像当年孟父被工地工头压榨时,替他强出头、挨转块,后颈落下一道疤,更要出人头地撑起老父亲的脊梁骨。   江湖一场,兄弟情深,儿女情长,谁也不是救世主。这钱,孟平川得留下。   一路灯火,孟平川走得缓慢,虽然仰头便可见星辰与窗户里透出来的暖光争辉,但哪一盏都不是为他而灼。他一刹那突然想起程溪房间的窗,正对破败、凄残的院子,里头确实实打实的温暖。   有母亲做的芋圆香,胭脂水粉的淡香,还有诱人心脾的女儿香。   孟平川舌头在牙齿上舔了一圈,低头看了眼手机,抬头看了眼天上月,给程溪发去一条短信:方便的话,我去找你。   程溪收到短信的时候正疾步往人多的排档里挤,单人很难找座,程溪随手拿了个塑料椅坐下,看都没看就冲老板娘慌神地一二三四五点起来。   菜没上,人声噪耳,程溪往幽深的巷子里看一眼,心里打盹。她非得穿过这条巷子才能到雨花巷口,城北修路,小街小巷成了穿梭往来的主要地点,这个点没人经过,可她又明显觉察自己左后方那人一路尾随自己而来。   孟平川的短信犹如判官宣布无罪释放的宣言,她迅速回过去:很方便,我在大王庙巷子口前的排档等你,快点来。   孟平川没觉她这句有什么不妥,打车赶过去。 第5章 排档   孟平川还没下车,程溪嘴里一口蔬菜烫的舌头生疼,她急着挥手,顾不上给钱屁股离了座椅就跑过去,舔了下嘴角,候在车边看他付钱,“孟哥!”   孟平川瞥她一眼:“怎么了?急着钱花不掉来迎接我?”   “嗯……”程溪心里大石落下,原本的坐立不安全然远遁,她指了指原来的座位,“那边,只剩小桌子了。”   孟平川身高一米八六,双腿压在小号的折叠桌下很费劲,坐在塑料小凳子上腿就更是无处安放,程溪看不过去,笑着让他坐普通的椅子,就着小桌子吃一点,自己还勾着腰留在小板凳上,舌头辣得哆嗦。   程溪没问孟平川找她做什么,先往自己身后使了个眼色,孟平川没顺势看过去,只是淡淡说:“我早就看到了,怎么了?老相识?”   老相识并无不妥,这人跟程溪自高中起就是同学,只是从来不同班,不算熟悉,名字也不知具体怎么写。但程溪一听就急了,“哪有老相识,不熟的人!”   说完又懊恼起来,跟他有什么好解释?   “我说老相识又没说老相好,你激动什么,脸都红了。”   “辣的!”程溪矢口否认,“就是辣的……”   孟平川不答,没吃菜,只是直接对嘴喝了几口啤酒,程溪继续说:“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从来没跟我说过话,这几天就这么跟着我,高中好像也经常这样。”   “……哦。”孟平川蹙眉,不太想听这类故事,其中曲折更是毫无兴趣,“那你想怎么样?让我帮你把他打一顿?”   程溪当真,忙说:“别别别,我跟他同校好多年,应该不是坏人。”她顿了顿,搬过小板凳,肩膀紧挨着孟平川的大腿,说:“你帮个忙赶他走就行,我给你算工钱。”   按孟平川的个性,就算不是为了借钱,他也不会对邻里见死不救,到底是军人出身,他嗯了摁酒瓶,笑到:“拿钱挤兑人呢?”   说罢,孟平川起身,程溪迅速抓住他的手:“孟哥,我真没那意思。”   孟平川手心灼热,垂眼看着她不说话,不乐意被她当成是非不分只懂挥拳头的脓包,又好笑自己好像就是这么个粗糙的人,从来活得就没精细过。   他犹豫一下,顺势拉起程溪的胳膊,手滑到她腰上,手感软糯,没半点赘肉,顺着肋骨而下,他用力揽住。   没等程溪回神,他勾了勾嘴角,冲老板说:“老板!劳烦您给那边那哥们送几瓶啤酒,算我的,顺便告诉他吃饭就好好吃!眼珠子别他妈老往别人媳妇儿身上瞟,不然老子一高兴多喝了二两怕把他抠下来……”   那人僵住,别人当场戳穿,脸上挂不住,留走不是,压低头难掩堪色。   程溪摇摇头,知道那句“媳妇儿”是他信口雌黄的幌子,听了也没往心里去,嘟囔道:“诶!别恐吓人……”   啤酒瓶应声倒地,孟平川收回之前那副吓唬人的嘴脸,低头瞥一眼,不自觉放低音量说:“我没打断他的腿就不错了……”   程溪以为他替自己出头,心生感激,湿亮着眼看他,结果孟平川松开手坐回原处,恢复往日的口吻:“看什么?没指望拿你那点工钱,我当日行一善了。”   程溪趁他不注意喝了他一口酒,有心拆穿他这张吐不出象牙的狗嘴,“你要是日行一善就该每天一早把巷子口扫干净,还有你那嘴……也给清理干净了,省得一天到晚诬赖人,也不知道是谁挤兑谁。”   程溪声音越说越小,她觉二人近来常见关系有所熟络,但说这样的玩笑话她怕自己冒昧了,但孟平川也没那个好脾气,拿过肉串儿的手拍到她头上:“记仇的小丫头片子,一句话都说不得!”   “我们这儿才不叫丫头片子,说得跟旧社会似的。”   程溪和孟平川几乎同时想到那句“囡囡”,她曾经想读语言系,法语或是俄语,传说这两门语言的元辅比例最佳,念出来有种黄金比例的恰当美。   但当那晚孟平川沉着嗓音喊了句“囡囡”。她才发现她以前的想法有些误区,她开始觉得俄语亦或是法语这样浪漫的语言,应当由男人来学,暗哑的嗓音透着言语间的端正、肃穆,尾音似轻烟,又描绘着慵懒。任你与他直视时,也琢磨不清他的喜怒。   “结账。”孟平川仰头喝下最后一口啤酒花,“那边有自来水,你涮涮口去,嘴巴肿得跟谁咬过似的。”   程溪海带结卡喉,剧烈咳嗽起来,站起身扶腰恨不得把酒瓶子丢他脸上去,“胡说什么啊你!你给我坐在这,我结账去……”   “洗脸去,瞎嚷嚷你倒来劲。”   “我哪儿……”   “快点去,别跟一女鬼似的瞪我,”孟平川边走边从口袋里掏钱,听身后没动静,收起笑脸回头:“去啊,傻站着干嘛?人家是傻白甜,你怎么整一二傻子,不对,二愣子……”   正往肉串上撒孜然粉的老板娘听了,没忍住笑出声来,接过孟平川的钱,说:“你家小媳妇儿脾气算好的了,平时我看不少姑娘家家的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把人家男孩子搞得是一点面子都没有伐!”   “是么?”轴着呢,孟平川笑。   老板娘的话被山一样的孟平川隔住,程溪暗暗气结,发现这人稍稍熟悉点差别还真大,起初得知他是军人出身还臆想他面相不善但大抵性格稳重,如今再看……喔唷,得亏了他退伍了,不然就是一流氓!   不带掺假的那种。   回雨花巷路上,风里带点雨,沾在程溪睫毛上湿得她总拿手蹭,她还记得大一时她有个暗恋的男生叫陈晚灯,有一晚校内话剧《恋爱的犀牛》热映,她与他并排观赏,结束时一同被退场人潮挤在一起。   她的肩膀撞上他的,她抱歉地笑一下,陈晚灯只礼貌的清浅回笑,他肤色白皙,在陌生人中尤其难掩。程溪撇过头再一看,才发觉他被挤皱的白衬衣底下藏着一个不看局势仍安心往嘴里塞薯条的人。   他的黑色外套披在她身上,他紧紧把她揽在身前,他那张从来不露愠色的脸因为女孩被撞而蹙眉。程溪不知死活地挤过去,想看看他会不会帮自己一把。   却在还没近身时,眼睁睁看着陈晚灯被小姑娘嘴角沾着的番茄酱逗笑,他嘴巴微微开合不知在说些什么,蓦地偏过头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   ……   支离破碎的回忆涌上心尖,说来也怪,明明日记里记了那么多关于他的好,如今却因为他有了一个叫“陈甘蓝”的女孩而迷离,什么都不剩了,却独独这一幕让程溪难以释怀。   那种游离于世,宇宙只有你和我的臂弯。   孟平川肩膀撞她一下,“二傻子?”   “……谁?”程溪回神,心情不似之前舒坦,懒得跟他计较,想起今晚二人见面的用意,敷衍两句:“你考虑清楚了?需要多少?”   孟平川把准备点上的烟夹在耳后,“没想过。”   “那你找我?”   “我就是想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程溪噗嗤一笑,“放心吧你,我是有自己的小算盘,但我是真没打你的主意。”她收下脸,认真说道:“其实讲实话,我需要你帮忙,我不认识其他靠谱的人。”   “我靠谱?”孟平川乐了,他打小就被村里人说成“祸祸头子”,一天可都没消停过。   “也不是,就是看着身体底子好,又当过军人。”   程溪抱紧手臂,胸口被风吹得像破了个窟窿,“我们解放军叔叔要是不靠谱,那咱还能靠谁?你说对不?”   “别给我灌迷汤,你这种言不由衷的话还比不上你这张脸好使,没事多笑笑,别绷着脸老气横秋的。”孟平川说,“半大点的小姑娘总跟大人谈条件。”   “说得你比我大多少似的……”   孟平川轻笑,不再与她斗嘴,抬头看月,低头看眼前人,母亲迷幻的脸和程溪替他煮的那碗阳春面在眼前一闪而过,最后眼神落在她那两条勾人的细腿上。那晚跟他爬窗,梗着脖子对他说“我手短是因为都长腿上去了”的人,也在沉静看着她。   她眼神清冽,求人帮忙却几乎不带任何*,又没有成竹在胸的底气,只是清清淡淡看着他,摸不着的意图。孟平川先起开眼,喉结上下动了一下。   “明天早上拿三万给我就行。”   宣判结束,程溪脸上带笑,孟平川却蹙眉又撞一下她的肩:“别偷乐,也别把小算盘打得太响,任何有可能伤害、妨碍别人生活的事,我不干,你也干不了。过段时间我再还你三万,不要你什么挤兑人的工钱。”   “……到底谁记仇了?”程溪也踮脚撞他一下,差点趔趄到他胸前,她急着捋捋乱发,“那我明天一早就去取钱,过两天我再跟你说我的事。”   “行,但你别笑了,笑得我心里发毛。”   “不是你让我多笑笑的啊?”   ……   孟平川知道屋里有人,没急着敲门,靠在门边抽烟,低眼看程溪先回家,临关门程溪朝他挥手,他看也不看转过身,“咚咚咚”敲起来。   孟东南开门开得快,孟平川眼睛也尖。   客厅有人,头皮剃青看起来显头型扁,茶几上摆着纸袋,装钱用的,孟平川心下一口气:“吉哥。” 第6章 探病   屋里只有客厅盏着落地灯,往沙发一处放大照光,门边的人影半身藏匿于黑暗,打开门,脸色阴沉沉数落了句:“怎么搞这么晚回来?吉哥等你好半天了!”   “有事。”孟东南往他身后探一眼,巷子深,没了之前的交谈声,“跟对门那丫头出去的?”   “你管那么多。”   “那我进房间,你跟吉哥好好说话。”   孟平川走进去,吉旸收回搭在沙发背上的手,没站起来,抬了抬端在手里的茶盅:“回来了?”   孟平川端正的叫了句“吉哥”,坐到他身边去,给他把嘴上的烟点着,手拢起来挡风时二人眉目靠近,吉旸没露什么不耐烦的神色,只客套问:“外边吃了?”   “嗯,一个人凑合着吃。”孟平川说,“你怎么来了?逮我上班去?那不成,最近我忙。”   孟平川语气吊儿郎当,跟吉旸听起来的滋味不同,吉旸抬脚踢到他小腿上,劲大,孟平川疼得一龇牙,“你忙个鸡|巴!忙着洗自己头上的屎盆子?”   孟平川笑了笑,扒拉自己的寸头,从吉旸手里抢过茶盅,往里狐疑看一眼,“你还喝茶呢?搁我家装什么斯文,不是……我家有茶叶我怎么不知道?”   “你他妈知道个屁!好酒你一点不沾,姑娘你不玩,炕上也没个管得住你的,家里几个碗,几斤茶,萝卜白菜值多少钱你都知道么?”   孟平川没说话,只是苦笑一下,拿烟屁股把火在烟灰缸里摁灭,烧焦的一角上落下几丝没烧尽的银灰,没落地就散得不见踪影。   吉旸抬脚踢了踢茶几上的牛皮袋:“拿给你的钱我一转背你就送扁担了?”   “不是送,我一身债哪有钱送他。”   吉旸扯着嘴皮假笑:“你小子不是故意绕弯子让扁担还钱给我吧?”   孟平川抬眼与他对视,丝毫不带怯意,挪开茶几上的烟,打火机咯噔一声从烟盒上掉下来,惊得躲在门后偷听的孟东南出了一身虚汗,孟平川问:“我每天往医院给人家孩子父母赔罪装孙子,回来连口饭都吃不上,还有闲工夫跟钱过不去?”   从上午开始就没能找机会跟扁担通气,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按原定说辞给吉旸还的钱,孟平川心里犯怵,怕自己给说瓢了嘴,但面上坦然,吉旸看他一眼也就没再提。   静默片刻。   吉旸先开口:“你跟扁担都是我的人,你有事我拿钱,他家里有事我也不会坐视不理。”   “扁担他妈的病拖了有几年了。”孟平川顺着吉旸嘴里的话缝往家事上说,“我去医院碰见他们娘儿俩了,病床临时搭在过道里,他老娘死活不肯花钱动手术,但甭管手术能不能成功,还活着的人总不能为了省医药费巴巴地等着去死。”   孟平川知道吉旸父亲是胃癌走的,当时吉旸还没跟亲舅舅搭上线,手里没钱,算是硬生生看着父亲走的。吉旸醉酒说这话的时候还搂着他哭了一鼻子,常说堂口里混大的孩子宁可被人剖了肚子也不流泪,可谁心里还没藏着一两件喝醉酒才敢说的秘密?   话题一偏,吉旸也就顺过去了,“说晚了,你带的人就跟你一样,在外头死撑,在家里死扛,扁担要早跟我说,他妈哪会拖到这份上。”   “晚期了?”   “那可不,肝都坏死了,有钱医生都不肯动刀子。”   吉旸叹口气:“这不扁担说这几天找不到你就直接把钱还我了。”   孟平川:“钱我跟扁担就不拿了,他老娘福薄用不上,我更用不上,我这是长命债长命还,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他顿一下,“但人情大似债,吉哥的情,我必定是要还的。”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吉旸也就没再提要把钱重新借给孟平川哥俩的话了,他这个人重情义,那句“要还”的意思到了,吉旸也就心满意足了。   “外人面前冷脸跟菩萨一样难拜,偶尔又跟我耍嘴皮子,有时候真不知道你小子图什么。”吉旸摇头,语意轻松了些:“你这真傻假傻连我都看不出来了。”   孟平川不应话,恢复那副要死不活无所谓的样子,“我能图什么,兜里有钱,想吃啥吃啥,将来回村里风风光光送我老子走,媳妇这事……”   “我真不着急,急了找洞钻钻就是了,憋不死。”孟平川嘴角坏意渐浓。   “你小子……”   吉旸面上松了松,起身拿起桌上的牛皮纸,孟平川心里一窒。   吉旸把纸袋夹在腋下,“走了。”   “明天一早别忘了回拳馆一趟,我舅上回点名要你来,估摸着还有人跟着一起,你别再给我出什么篓子。”   “不就是找人打拳?”   “不就是?”   吉旸抄纸袋往孟平川头上打,他抬手臂挡,冷言道:“他妈被钱砸原来是这种感觉……”   吉旸懒得理他,“别废话,明天把人给我哄好了,到年底你爱怎么玩怎么玩,我一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就燥得慌。”   “晓得了,走吧。”   “臭小子……”   .   第二天程溪起了个大早,巷子口守夜的狗都还没叫唤。   这两天她睡得不踏实,昨晚又胡吃海喝了一顿,早晨起来对着镜子满嘴泡沫才发现自己比头上起了个泛着白点的痘,半侧鼻尖都跟着红肿起来。   程溪恼得跑回房间,咬紧牙刷往抽屉、柜子里捣腾。   平时那些个过敏药、消炎药净杵在眼前,这会儿急用反倒连一点影子都看不见。   程溪换好衣服在镜子前磨蹭半天,鼻尖被她摸了又摸,蚕豆大小的痘被她越摁越红,拿凉水冷敷好半天也不见好转,反倒是疼得她连流了点鼻涕都没察觉。   上火起痘这事放平时程溪是不大在意的,仗着南方小城半年晴空半年雨,温暖湿润,她连护肤品她都很少往脸色抹。   今天却一反常态,起个痘都迟迟不愿出门见人。   一想到等下要跟孟平川碰面,程溪似乎都能猜着他指着她鼻子笑话的样子。他以为她的红鼻子看起来傻里傻气,其实他故意挤兑人时的似笑非笑才讨人嫌。   按孟平川发到手机上的地址,程溪在家附近取了钱,搭公交很快就达到中心医院住院楼。   梁择优住的是普通病房,六人间,八点半不到这会儿没床病人都在吃早点。择优住在最里边靠窗的位置,孟平川还没发现来人,择优先叫出声:“小溪姐!”   程溪扬扬手里的豆浆、糖包,笑道:“嗯,小优早啊。”   孟平川站在窗口在窗台上摁灭了烟头,食指用力弹到床头下面的垃圾桶里,程溪一直垂着头侧站,孟平川也就没特意跟程溪寒暄,微微点头算是招呼,接过她手里的早点,拿出豆浆给择优插|上吸管。   程溪绕到病床另一侧:“感觉怎么样?现在能看得清我吗?”   “行。”   末了补上一句:“等拆了线两只眼一起看就更清楚了。”   程溪心头一颤,看向孟平川,他闻言后脸色沉沉,没个定数。   程溪问他:“那现在还疼不疼?”   择优笑得爽朗:“有点,不过姐,我能吃能睡,好着呢。”   “那就好。”程溪心疼地飞速扫过他包裹着纱布的眼睛,“你要乖乖听医生话,按时检查,换药的时候千万当心,别给弄感染了……”   “诶?”择优拉着孟平川的胳膊晃了晃,打断程溪的叮嘱:“川哥你看,小溪姐鼻子上长了个大青春痘,跟红鼻子妖怪似的!”   孟平川看她一眼也笑起来,像剃须刀用力拂过泡沫的笑容,清清爽爽的。   程溪也不跟小孩生气,在床边坐下,把装着钱的档案袋丢到孟平川手边,兀自低头剥起核桃来:“我带着好吃的来看你,你还笑话我。”   另嗔道:“寒暑假都是谁教你做作业来着?以后找你川哥去。”   孟平川拍拍择优的头,示意他开口哄哄生闷气的小丫头,择优意会,拿着豆浆就往程溪嘴下递:“好姐姐,算我说错话,你就算长了个红鼻子也漂亮。”末了抬头冲孟平川眨眨眼,“是吧,川哥?”   程溪看向孟平川,像是非要得到他的回答。   他倒是没配合,今天格外沉默,好半天才闷闷“嗯”了一声。   程溪收回眼,把剥好的核桃仁递给择优,扁扁嘴嘟囔:“这么勉强……”   择优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吃你的。”   孟平川暗笑:“漂亮就是漂亮,还非得要人夸……”   程溪“诶”一声,问:“什么?”   孟平川从择优手里抢了半个核桃,塞进程溪嘴里:“没什么,吃你的。”   程溪见剥碎的核桃被一把扔进嘴里,笑了笑又剥了半边放到他手心里,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在巷子口剥核桃、晒太阳的日子。大约是记忆漂洋过海走得有些远,触礁是常有的事,程溪的脸色开始转暗,择优看她恍惚,连叫她好几声。   “嘶……”程溪鼻尖一疼,然后又觉得有些凉凉的,这才回神。   “这是什么?”   孟平川没回答,但程溪使劲盯着自己鼻头看,导致她两眼对在了一起。   孟平川噗嗤笑出声,停了手:“自己拿着抹,我回拳馆了。”   程溪愣愣接下,仔细一看才发现孟平川往她鼻子上抹的竟是床头插|在水杯里的水果味牙膏,她伸手拉住孟平川的手:“喂!这可是牙膏啊!”   “我知道啊。”   孟平川从她手里把牙膏抽出来,咯噔一下打在程溪额头:“牙膏消毒的,你这就不懂了吧,听兵哥哥的话,抹牙膏,保证明儿就消了。”   程溪白他一眼:“明明是退伍兵哥哥好吧……”   “都行,别犟,好好抹。”   孟平川心情大好,没再多说,肩上搭着外套就出了病房。   脑子还飘着程溪那句软糯的“兵哥哥”,退伍的又怎样? 第7章 拳馆   隔了一星期,程溪鼻子上的痘终于消了肿,只浅浅泛了层白皮。   用得还是孟平川说牙膏消毒的那套土法子。   这几天程溪去了医院好几趟,梁择优的眼睛恢复得很顺利,到底是长身体的年纪,除了坏死的腐肉必须剔骨透光,其他窟窿大不了拆了新的再给填上。   但主治医生的话让程溪心尖划水,无波无澜凉了一身。   原是探病在门外撞上来例行检查的医生,程溪便多嘴问了句择优何时能移植角膜恢复视力,不料医生面露愠色,拿笔在病历单上划得撕拉作响:“人的眼球结构是很复杂的。光需要经过角膜、晶状体、玻璃体到达视网膜,再经过视神经将信号传导到大脑的视觉中枢形成图像,然后我们才能看到东西。”   “这个过程中的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都有可能导致失明。而角膜移植只是对因角膜病变引起的失明才有作用。”   医生说,这里是医院,看病需要打针吃药,需要日复一日家人的陪伴、医生的指导和病人自己绝不放弃的坚持,只有电视剧里才有给病人缠上绷带,一转眼再一层一层解开,家人盼着,望着,病人一睁眼就复明了的完美故事。   “你说是不是?”医生问,“啊?”   程溪垂眉,不情愿应了句:“是。”   “家属心里有数就好,咱们能继续治就是万幸,你也不要太着急。”医生套上笔别在自己白大褂口袋上,拍了拍程溪的肩膀:“去吧,我还要去看其他病人。”   程溪微微鞠躬:“好的,劳烦医生费心。”   “应该的。”   医生这话,点到即止,极是精明。   犹如驾船午夜航行,船身触礁划拉了个大窟窿,刺骨的冰水往船里直灌,天边启明星未生,遥遥黑夜的晚灯未落,进退不是。   退了,船身进水,葬身大海不难预见。   前行,一旦灯灭,举步维艰,终究是逃不过大海的桎梏。   程溪藏着一缸心事回了病房,问临床割完阑尾正是说笑的病友借了个木制小板凳,拿椅子面儿反扣着砸破了几个核桃,心不在焉地捡了一手心碎渣。   梁择优摆摆手不吃,打趣地说:“小溪姐,不就是回回来都没碰见川哥嘛,你看你这七魂丢了六魄的样子……”   “瞎说什么呢,我见他干嘛。”   “你就跟我装吧!”梁择优“咚”一声利落地躺下床,伸手将被子拉至胸口,夹在腋下手搭在一起:“小溪姐,你撒谎的时候有个毛病。”   程溪问:“你又发现什么了?”   虽然梁择优跟程溪年纪相差不小,梁家搬到雨花巷也不到两年,但怎么算也是程家近邻,加上俩孩子的父母同为石化厂的同事,轮到梁家两口子坐夜班时,择优年幼怕黑,一般就往程溪家睡。   冬天就在书房搭床厚被子,夏天热闷,择优就在程溪房间的空调底下打个地铺,头凑在一起看会儿漫画书,半大的孩子自然不拘泥,避讳。   程溪时常使唤择优给她跑腿买瓶酱油,择优的寒暑假也惯常在程溪的书桌前虚度,作业写完了,程溪书架上那些地理杂志也就随他拿去看。   春来秋去,一院子海棠开了落地,两家关系也融洽、亲近。   何况梁家只知这姐弟玩得好,却不知:   择优没有亲姊妹,但程溪小时候却是有过一个亲弟弟的。   梁择优卖关子:“你呀……”   程溪抬手作势要打他,踮脚半倾着身子吓唬人:“人小鬼大,什么都让你给看出来了。”看出来还非得戳穿。   “是你太明显!你紧张太容易被看出来了,每回川哥一拿话逗你,你耳朵就红得不行。还特喜欢拿食指抠牛仔裤口袋,姐,你也不怕抠出一个大窟窿来。”   “我哪儿抠……”   话还没说完,程溪一低头,才发现自己手指正捏着牛仔裤口袋边缘的线头。   只好懊恼地掩过去:“他就是贫嘴,没真逗我玩儿……”   “得,您接着装——”择优感叹一声,随即闭目养神,一副“你这孩子没慧根”的反应,半晌见程溪还坐在他床边,才忍不住催一句:“你可以直接去曼辉拳馆找川哥啊,死等在这儿干嘛呀!”   程溪被择优之前的话唬住,明明耳朵没热,说话前却不自觉摸了一下。   “……我不找他。”   “你要是拉不下脸,我给你出一主意。”   “打什么鬼主意?”   择优笑话说:“你不是不想见川哥么?”   “……”这孩子!   “好嘛,我跟你说啊,你去曼辉拳馆就说你是去……”   .   半小时后,曼辉拳馆。   “你找川哥?”扁担瞪大眼睛,手里拿着哑铃差点没抓稳。   恨不得学孙猴子绕着程溪走一圈,何方神圣好瞧个清楚。   程溪暗哑:“嗯。”   “找川哥……”   扁担嘴里叨叨了两遍,自打他来曼辉拳馆当保安开始,见过带进去的小姐扒着她们的红爪子不让川哥走的,但还真没见过眼前这般小茉莉模样的人找上门。   难道是“家花”查岗?   “我给你打电话问问,你先留个名吧。”   程溪手往包里一掏,溜出根红绳子:“我是他邻居,特意给他送东西来的。”程溪面上一热,“也不是特意,他给落在医院了,我顺路送一下。”   “送红绳?!”   扁担说破了一个音,尾音也上扬得不成样子,一举击溃程溪的羞耻心,她扯回自己的背包,局促道:“不好意思,我先走了,你别跟孟平川说。”   “诶!不是!”扁担一把拉住她胳膊,“来都来了,走什么啊!”   程溪用力往外抽胳膊,拿手扒拉扁担的手指:“真不用了……”   “要的要的,我帮你把川哥叫出来就是,又不麻烦!”   “不是,他可能正忙呢,你帮他收着就行,不、不用特意叫他出来。”   “那怎么行呢?!我哪能代收红绳啊!”   “我……”   两人在拳馆门口拉扯好半天,程溪脸上挂不住,扁担倒是个真实在的人,他没看出程溪是真想临阵脱逃,硬要钳制着她胳膊给孟平川打电话。   扁担手里的哑铃还没在桌上靠稳,电话一拿起来,卷绕在一起的电话线一松动,给了哑铃一道助力,咕咚咚沿着桌面滚了个半弧形,扁担眼疾手不快,没接着,掉下桌稳稳当当砸在了程溪脚背上。   扁担愣了一下猛然收紧手指,程溪定在原地连跳脚都给忘了。   分不清胳膊和脚背的疼,好半天才憋出一句:“痛……”   “大白天的干什么呢?”   孟平川陪吉旸舅舅刚打完拳,冲了个澡头发还淋着雨,一条白色干毛巾搭在脖子上,靠在门边没搞明白之前发生了什么。   寒秋还穿了身纯黑宽带背心,衬得他身材笔挺,肌肉紧致。   扁担没明白他的话意,指了指程溪的脚:“给哑铃砸着了。”   “不疼?”   扁担见程溪没反应,抢着说:“可能疼傻了。”   孟平川个高,挤进狭小的保安室显得空气都不够用。   他笑着看了程溪一眼,她正气鼓鼓地瞪着扁担,一只手往自己牛仔裤口袋里掏,弱弱说了声:“疼……”   孟平川抬脚踢到扁担屁股上:“捏这么老半天了,舍不得松手?爪子还想不想要了?”   “要哇!”扁担松手。   他一听孟平川这语气就来劲,总觉得川哥对眼前这姑娘不一样,要是搁平时,见保安室里有女人在,估摸着他都不愿沾边。   孟平川扶着程溪坐下,扁担称要买饮料赔罪先脚底抹了油,跑了,程溪脚沾到地,用力往下踩一下,整个脚掌心就跟扯起一根筋一样的疼。   “嘶……”程溪吃痛。   孟平川拉了下裤子半蹲在程溪脚边,伸手握住她的脚腕,程溪吓得往后一躲:“做什么?”   “看看你脚背有没有事。”   “不要。”程溪顿感窘迫,她哪好意思让一个大男人给她脱鞋,半跳着站起来:“没事,就是有点疼,但能走的。”   “你看啊……”   装模作样强忍着痛走了两步,程溪一个趔趄就撞在了刚起身的孟平川怀里,她额头顶着孟平川的胸口,心有余悸地抬起头:“对不起啊……”   孟平川无所谓地笑一下:“你这姑娘怎么那么爱死撑?”   说罢直接按着程溪的肩膀迫使她坐下,他重新蹲下捏紧程溪的脚踝,拿手不轻不重地捏了几下,见程溪没喊疼,就又抬起她的腿搭在自己膝盖上,伸手脱了她的鞋和袜子,脚背紫红的一片淤血摊在眼前。   程溪小心问:“严重不?”   “嗯。”   孟平川直接上手给她揉了揉脚背,活血格外疼,程溪咬紧牙才没叫出声,憋得眼圈都红了。疼得不行时才动来动去想把脚抽回来,孟平川手腕用力,抓得死死的,好说不听,气不过一巴掌打到她膝盖上:“听话,别动。”   谁知道膝跳反应有些强烈,程溪还没留神,自己的腿就弹了起来。   差点打到孟平川的鼻子。   程溪忍笑:“这可不怪我……”   “怪我。”   揉了一会儿,扁担回来,把装满创可贴、棉签和饮料的塑料袋子往桌上一放,赶忙着说:“嫂子,今儿真对不起你,让你遭罪了。”孟平川还没抬头,扁担火烧眉毛似的往门外一跳,“你们慢慢聊,我拿器材去!”   嫂、嫂子?   “诶,不是,我……”   扁担跑远,程溪语塞,只好随意拿起一瓶水,打开灌了一大口。   孟平川倒跟没事人似的,突然想起来,问一句:“特意来找我?”   刚一松开弦的程溪闻言,吓得一口水喷了出来。   拿手赶紧往下巴上擦擦,见孟平川抬头一脸是水,她讪讪“啊”了一声。 第8章 送药   “喷我一脸水你啊什么……”   孟平川胡乱抹一把脸,程溪急促地从包里掏出一张纸巾,红绳扯了出来。   掉在孟平川脚边,程溪急速附身想捡,却没孟平川抢了先。   “特意给我送东西来了?”他拿在手里晃了晃,“我还以为丢了。”   程溪下意识摇头:“不是特意。”   “那就是专门给我送东西来了。”孟平川把红绳随意捋顺,摸到打结的口,问:“这上面还挂着颗红豆,你吃了?”   说是红豆,实则是朱红色的石头,程溪见过别人的,但不知道他的。   老实说:“没见到,这东西怎么能吃?”   “那就是你吃了。”   “你这人……”程溪着急,可又不能跟他一般无赖。   程溪容易脸红,孟平川是知道的。   上回在巷子口他喊她一声“囡囡”。   虽是冒昧了,但她面上一红让人看得心悸,赤豆在沸水里爆了皮一样,咕咚咕咚跟清水胶着,冒着甜糯的气息。   之后几次他越发喜欢拿话逗她,明知他耍赖不讲道理,程溪还总爱梗着脖子跟他扯几句。被他停下深深看一眼,又会红着脸急急别过脸去。   这会儿也是,孟平川倏然住嘴,程溪又开始慌张地往自己脚背上瞟。   就差没喊疼打破尴尬了。   孟平川笑一下,忍住想摸她头的冲动,拿过程溪的手,往上绑紧自己的红绳。   程溪讶然,“这不是你母……”   听择优说,他跟孟平川讨要过这条红绳,原是觉得挂的那颗红豆玲珑可爱,随口一说。   没想到孟平川却结结实实给他拒绝了,只说是母亲留下的东西,没几样了。   就这条手绳跟他时间最长。   这段时间在医院来往穿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给丢了。   丢了他都没觉察。   还是程溪在病床底下扫出来的,这不才会被择优这个机灵鬼一鼓捣就来了拳馆。   “捡了就是你的。”   “那怎么行?”程溪梗着脖子说话的倔毛病又犯了,“都这样哪还有拾金不昧的好人啊……”   孟平川也找不出什么好理由,伸手紧了紧程溪手上的红绳,索性无赖到底:“给你就好好戴着。”   程溪喜欢这样手作的精致物件,她伸手摸了摸纹路,还没来得及道谢,只见孟平川站起身叨了两句腿麻。   程溪也跟着站起来,指了下椅子:“你坐。”   孟平川正对着门,背对着程溪,摸不清她的喜好,平时也不见她戴什么花花绿绿的装饰品。   “真要嫌土不想戴也别扔了,你就随便搁个地儿,碍不着你事。”   程溪没说话,笑着单支一条腿跳到他跟前,扬扬手里的红绳:“戴着呢,戴着呢。”   孟平川抬手摸她头,程溪往后一躲,嫌弃说:“你这人还真是嘴硬心软,就爱瞎操心。”   “跟你很熟?”   大概是被说中了。   孟平川一把拉过程溪胳膊,把她夹在腋下,虽说程溪从小就是女生堆里的“大傻个”,但到孟平川跟前,还是显得挺小巧的。   要么怎么说,人失意活不下去的时候,与其跟幸福的人诉苦,倒不如喝完热鸡汤找一更惨的人,嘲笑。   参照。   “走了,回家让你妈给你煨个骨头汤补补,吃啥补啥。”   “那我让我妈顺带给你炖个猪脑吧……”   孟平川心情不错,没拿话再膈应她。   半搂着程溪往外走,程溪松着手不好搀他,就随着他往外带。   .   孟平川和程溪还没走远,吉旸领着他亲舅舅余路平往外走,“车开出来了,舅舅你有空就来。”   余路平遥遥看向孟平川的背影,微微抬了抬下巴:“事儿都跟他交代明白了?”   吉旸如实回答:“还没,他亲哥最近惹了麻烦,还没顾上跟我碰几面。”   “也不急,年底看得严,等明年一开春,咱们的场子就该盘算盘算了。”   余路平轻描淡写地添上一句:“那群外国佬实在是不像话,看着糟心。”   “是是是,这不是舅舅行事把稳、低调嘛,不然这会儿哪轮得着那群瘪三唱大戏!”   余路平笑一下,拍了拍吉旸的肩膀:“来年有得忙,你尽快把阿川带上道,我看这小伙子吃得了苦,有韧劲。”   “明白。”   跟余路平身份、性格极不相符的路虎开到,张扬跋扈的堵在门口,吉旸过去开门,伸手挡着怕他碰头。   余路平随口问一句:“刚刚那丫头身段不错,馆里的人?”   吉旸光看背影分不清是谁,只说,看打扮,应该不是馆里的人。   见余路平难得对年轻女孩来了兴致,吉旸冲门口的保安室一招手,把跟孟平川关系最亲的扁担叫到跟前。   “那丫头什么来头?”   吉旸学了下程溪跛腿的样子,让扁担藏不住一乐,吉旸反手就一巴掌拍到他脑袋上:“笑你大爷!”   扁担喊疼,脑子一转想在余路平这样的大人物面前给孟平川长个脸,道:“那是川哥他媳妇儿。”   “这臭小子终于找着人了?!”吉旸高兴,一巴掌又拍到自己的秃瓢上。   “可不嘛,嫂子长得可漂亮了,说话也柔声柔气的,好着呢!”   “哎哟哟,那我得找一天跟着瞧瞧去。”   ……   .   好在是被小哑铃砸到,程溪的脚没有大碍,回家歇了三天就能下地。   否则伤筋动骨百来天,非得给扁担内疚死。   中途孟平川不放心,自己去药房拿了点药。   准备给程溪送去,恰好看到程溪父母换好工作服出门去厂里值班,孟平川收紧塑料袋,跟朱晨点头打了个招呼。   朱晨欲言又止,想催他交房租,但见他手里还拿着药,估摸着是在拳馆受了伤。   实在不想难为了孟家这兄弟俩,朱晨只好硬生生把“什么时候交租”咽了下去。   朱晨夫妇走远,孟平川才去找程溪。   “好好的大门你不走,非得翻我窗户。”   孟平川不言,懒得跟她说“怕你开门不方便,怕你脚疼”这样的话。   程溪嘀咕,“大白天的给人看到怎么办……”   孟平川前脚刚落地,程溪就赶紧把窗户关上,“哗啦”一声窗帘也被她闭得紧紧的。   孟平川好笑:“你这样不更明显么?明显告诉外面人你房里有男人。”   “再胡说下次不给你开窗户了!”   孟平川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还有下次?”   程溪不做声,耳根烫得可以煮鸡蛋,也不跟他客气,自己打开塑料袋往里扒拉药,拿出说明书仔仔细细念。   孟平川也不戳穿她,只是蹲在她脚边,缘着脚踝、脚背到脚趾都摁捏了一遍,淤血这几天散了不少。   程溪背脊上浮起一层虚汗,只敢撇着眸子看他一眼就闪开。   脚背破皮,拧成一股的死皮混在淤血里,孟平川想用力一次性给她蹭了。   不然长出来皮肤不好看,又怕她以后自己穿鞋袜没留意刮着口子。但看着程溪皱巴巴不敢喊疼的脸,孟平川于心不忍,用手给她拢好袜子一点一点往脚背上套,没好气道:“痛就说。”   “还好。”   孟平川顿住手,抬眼定定看着她。   程溪心虚,别开眼暗暗咬了下内里的唇肉:“有点痛。”   “都肿成这样了能不痛么?”   “没人痛这药不就卖不掉了啊!”程溪顶嘴,随手拿一盒给他,“涂这个吧,治外伤的。”   孟平川抹了几下,程溪顿感脚背发凉,不过还挺舒服。   “要我说,什么药都是虚的,你要是脚再疼就拿冰块敷着,怕冷就拿艾草热水泡脚。”   孟平川笃信:“泡三天一准就不痛了。”   程溪笑说:“又是偏方?”跟那个什么牙膏消毒一样……   “你别跟我倔,我们当兵的什么不知道啊。”   孟平川涂完药坐在书桌边,礼貌地扫了眼程溪的卧室,之前他只能透过窗户往里看,熏黄的台灯,整洁的书桌,色彩丰富的书架,还有她那张青色被单的床。   没想到进来后,东西还是一样的东西,一眼看过去确实不是外头那个朦朦胧胧的滋味。   大约是男人的身体里自带最原始的征服欲和英雄气概,穷其一生,乌飞兔走,无非也就是在追寻清酒河川,娇妻美眷。   所以当孟平川提到曾经的“军|人”身份时,他总是弯弯嘴角,颇以此为傲。   程溪不难理解,就像她自小会读书也让朱晨骄傲的姿态一般。   这回,她没梗着脖子根孟平川顶嘴,算是默认了他的骄傲。   冷静一阵。   程溪问:“喝梨汁吗?我妈昨晚煮的,秋天干燥,喝了对嗓子好。”   “又不是你煮的,献什么宝啊。”   “又来了,就没个不贫嘴的时候。”   “有啊。”孟平川闲聊几句,“我睡着了不说梦话,偶尔累了才打呼噜。”   程溪随口接一句:“真的假的?有人听过?”   到孟平川耳里就不是程溪想的那个简单的意思,直白答了句:“男的听过,女的没听过。”   “哦。”   程溪的手从牛仔裤上挪上来,开始捏自己的手腕上的红绳。   书桌上的电脑正开着,孟平川手不小心碰到鼠标,屏保退了,屏幕停在湘城虔山县的路线图上。   孟平川皱眉:“你要去虔山?”   “随便看看。”   孟平川联想起之前程溪主动借钱给她的事,当日她不住打量自己的眼光,和对他体格、性格的打探,恐怕都是跟她想去的地方有关,当时他开玩笑说“要去山里拐个男人可不行”,程溪也只是默默收下脸,没辩驳。   何况她一个女孩敢直言有事求他帮忙,怕是早就打听到他是虔山人、当过兵了。   原来这丫头是真有事相求。   孟平川暗想。   须臾,孟平川单刀直入:“打算什么时候去?”   “诶?”程溪还在打腹稿,想着怎么给他解释,结果他倒是爽快利落。   “傻高愣!”孟平川摸她头,揉乱她脸颊边快留长的中分,“把伤养好再启程,提前告诉我一声。”   走之前我还得去一趟医院,给老梁夫妻吃个定心丸,不能让他们以为人跑了。   程溪点头,孟平川拉开窗帘,开窗准备跳下去,气不过又指了指电脑屏幕:“有老|子在还用得着你查路线?” 第9章 月色   隔日是周六,轮到朱晨调休。   她照旧起早,把家里一些堆摞积灰的旧物件收拾出来,搬到家门口。   朱晨手一松,旧物一霎被抖落到台阶一侧,银灰沾地,铺出一道斜斜的印子。   再过半月就是中秋。   朱晨撕日历,后知后觉道:程溪熬夜备考数月的托福考试,就赶在中秋节前一周。   时间过得真快。   从程溪卧室的窗户望出去——   牵牛花落了浓青艳紫的缤纷,巷子口那只爱伸懒腰的花猫也没了踪迹。   到晚上,朱晨端了碗红枣桂圆茶进卧室,往程溪手边挨着放下:“歇会儿,复习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程溪停下笔,笔盖一咕噜滚到瓷碗侧边。   程溪打开一看,见碗底深红,问道:“昨晚炖的梨汁还有吗?”   “还剩不少。”朱晨走近拿汤匙在碗里搅了搅,“没放多少冰糖,怕你嫌腻。你看你,每天熬夜脸上都没了血色,白惨惨的哪像是二十岁的小姑娘,我昨天下班特意买了两斤桂圆和半斤红枣回来,慢火炖了一下午。”   程溪不好浪费朱晨的心意,鼻子凑近闻了一下,红枣那味儿她实在是不喜欢。   把瓷碗往前推了推:“等下喝,现在有点烫嘴。”   “行,你记得喝。”   转过背去,朱晨顺手替程溪铺好了被子,弓着腰往床另一侧整理。   程溪回头欲言又止,半天才从边缘说起:“妈,我14号去湘城考试。”   “我记着呢,过两天我跟你爸就去跟同事换班,现在不着急说,你只管安心复习。”   “不是这事,那个,妈……”程溪迟疑。   朱晨看程溪神色闪烁,比以往的性子更温吞了些,只当她心思玲珑多想了些人情世故,宽慰说:“别操心,我跟你爸都是单位老职工了,几天假还是请得下来的,再说了,哪个人家里还没点事情要忙啊!”   程溪面色没有好转,朱晨沿着床边坐下。   又说道:“你也别操心钱,我跟你爸虽然赚得都是辛苦钱,但这些年也存下不少,供你念书肯定是够了的,你只管好好复习,往更好的大学申请。”   程溪应下,闷着头搜肠刮肚半天,懊恼得很,愣是找不到让父母应允她独自去湘城的好说辞。   直到她想起傍晚朱晨同事打来的电话。   程溪故意提了一嘴:“妈,饭前谁给你打的电话啊?看着挺着急的,前几天你上夜班不在家,那阿姨也打来好几回。”   “诶……”   朱晨叹口气,“她啊,是你毛阿姨,跟我算是二十年老同事了。”   “小时候你那件青色毛衣就是她给你手织的,前几年我还带你去参加过她儿子的升学宴,个头不高,瘦瘦的,但是做起事来手脚麻利,跟她分到一个车间是最舒服的,彼此照应,从来不分谁做得多、谁做得少。”   程溪接话:“这不是挺好嘛,妈妈你叹什么气啊?”   “叹她命苦。”朱晨摆摆头,“她儿子才考上大学,她丈夫就不行了,虽说是工伤,但家里一下子没了男人,以后到底只有娘俩儿相依为命了。”   程溪听得入神,跟着“诶”了好几声才想起她提这事的初衷来。   程溪附着朱晨的惋惜,说:“妈,毛阿姨没什么朋友,平时也就是跟你处得最多,这会儿她家里出了大事,一时肯定难以接受,你有空就多陪陪她,丧事上能帮忙的就搭把手。”   “我自己去湘城考试没问题的,毛阿姨家里要忙的事情多,妈,你就别跟着她一齐请假了,到时候领导也不好做人。”   朱晨闻言禁不住笑一下,抬手捏了捏程溪的鼻尖:“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我家小溪都这么懂事,知道心疼人了。”   程溪不自然地撇过头,拿起勺子就往瓷碗里扒拉,连吃了好几口红枣,生怕自己一开口就露怯。   “也是,你说得在理。”   朱晨松了口:“其实我跟你爸跟着去湘城,主要是怕你晚上一个人在宾馆住不安全,小女孩子家家的,我们不放心。”   “没事的,我之前暑假自己出去旅游不也好好的嘛!”   “呸呸呸,不好好的可就晚了!”   程溪苦笑:“好嘛,我自己肯定会注意安全的,你跟我爸就别特意请假了,怪刻意的,反倒让我紧张起来了。”   “行吧,那回头我跟你爸说。”   程溪点头说好,心里舒坦下来,一口气喝完了瓷碗里的糖水。   朱晨端着碗出去,叮嘱程溪不要熬夜,早些休息。   临出卧室,朱晨眼光扫到程溪露在外面的脚,问了句:“脚怎么样了?”   程溪说:“没事了,能跑能跳。”   “那就好,你自己当心着点,我先出去了。”   “知道。”   .   朱晨回卧室后,心里总有那么点不踏实。   程溪从小到大极少受伤,虽不是出生富贵人家,但朱晨夫妻俩却是实打实疼孩子的人,从没让女儿做过半点家务活,平时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   更别提斥责、打骂。   虽说夫妻俩都是石化厂的普通工人,工资有限,平时没了自由,但程溪从小学习围棋、书法和小提琴的钱,他们从来不省,到高中程溪考入理科实验班,时不时就要去外省参加学科竞赛,路费、报名费加一起颇多,有时程溪心里有愧,可朱晨夫妻俩却乐意为女儿辛苦赚钱、乐呵着用。   也算是在他们能力范围以内,最大限度的富养了程溪吧。   庆幸,程溪也没让他们夫妻俩失望。   朱晨躺下,关了灯,翻来翻去没睡着。   程溪的父亲程卿凌问:“发生什么事情了?看你一晚上折腾个不停。”   朱晨“啧”一声没说话,闭着眼好半天还没睡着,索性坐起身,啪嗒一声把床头灯打开,半靠在床上。   她问程卿凌:“老程,那天你问小溪脚怎么受伤的,她怎么说?”   程卿凌转个身侧睡,背对着灯光,飘渺地答了句:“说是在路上碰到了健身房发小广告的人,硬拉着她试玩哑铃,后来不小心给砸到脚了。”   “她自己砸的?”   “那可不么,要是人家砸的,那人好意思就让小溪自己回家?咱不说医药费的事,可怎么着也该把小溪送回来吧。”   “也是,也是。”   朱晨静默了片刻,脑子放空什么也说不上来,程卿凌催她赶紧关灯睡觉,明儿一早还得上班,朱晨“嗯”了声,却迟迟没躺下。   程卿凌又问:“你到底是怎么了?”   “没事,就是当妈的操心病,心里老不踏实。”   朱晨说:“药呢?都是你下班带回家的?你是在单位医务室开的吧?我看小溪下午在房间抹药,看起来不严重,快好了。”   “没啊,我看她有药就没开了,多了也是浪费。”   “不是你开的药?”朱晨惊讶得一下子直起身,凉风灌入被窝,程卿凌拢了拢肩上的被子,嘟囔道:“是小溪自己出去买的吧,你别想了,明天问问就是,大半夜的赶紧睡了吧。”   “她前几天脚都不能动怎么可能自己去买啊?”   “那就叫其他人帮忙带的吧,巷子里那么多人住,顺手的事。”   “不能吧……”   “睡觉了,睡觉了,你想多了……”   ……   .   夜色朦胧里,程溪也没睡,倚在窗台随意翻了本书。   路灯亮着,把巷子外人行道上变电箱的影子乱射在一面灰墙上,跟路树婆娑的枝影虚实交错掩映,看起来就像罗密欧对朱丽叶低唱情歌的那个窗台。   窗台有光,映在窗前的面容上,莹莹的,轻轻的。   程溪刚刚已经在网上看好了去湘城的汽车票,直达,不到四个小时。坐火车会方便些,但汽车站距离虔山更近,转乘客车约莫四十分钟就到。   心定了,程溪掏手机准备给孟平川发短信,抬头便见他在窗外。   他看着她,不知来了多久,只是看着她,半天才笑了笑。   程溪也笑着转开眼,拿手机发去一条短信:周一启程,你看可以吗?   手机一动,几个大字入眼,孟平川悠悠回复:可以。   没了下文,孟平川点烟靠在自家门口,怕是又没带钥匙吧,程溪暗香,想笑,忍了忍,孟平川朝她指了指天空,程溪开窗看过去。   夜色沉沉,但有荧光。   有好几颗亮影,是星星的光芒,夜色一点一点吞没寒光,留下的星格外扎眼,明晃晃地像是一闪而过的午夜航班。   程溪发了条短信过去:今晚的月色真美,有星星!   孟平川没回复,只是抬头看天,收眼看人。   烟燃尽,两人没可以做道别,程溪挥挥手拉了窗帘,孟平川撑手从窗台翻进家里,精壮的躯体淹入茫茫黑暗,只有泛光的指甲在手机上盘动。   程溪躺下,睁着眼看窗帘上的碎光。   枕头下手机消声,她掏出一看,满眼都盛着亮莹的湖泊一般,笑了。   孟平川:   你比星星更好看。 第10章 启程   周一启程,天阴刚转晴,连下一夜雨后巷子里散着些茉莉淡香,多瓣的,初夏含苞,晚秋绽放。   孟平川和巷子里往来寄居的旅人一样,不识女人,不辨花香,只知那好闻的气味从由程溪紧闭的窗台弥散开。   从鼻尖浮泛,沁深心脾。   密密匝匝,越是窗门合紧,让人一眼探不到内里的景致,就越是容易被暗香蛊惑,费劲往里瞧。   孟平川等在门口不起眼的侧墙以内,不细看很难发现,早晨起来嘴里还残留牙膏的薄荷味,掏出烟,想了想又塞回裤兜,免得扫了他一口清爽。   跟程溪约好早上七点五十在汽车南站准时碰头,避开巷子里的熟面孔,紧赶在程卿凌和朱晨出门上班后。   但当妈的心里总是不踏实,隐约生疑,总觉得自个儿好像少给女儿准备了东西。一路叮嘱到巷子口,程卿凌已经走了老远,朱晨却保持一只脚撑地,单人坐在电瓶车上握着车龙头的姿势,没动静。   她不着急上班,但程溪却唯恐赶不上第一班去湘城的长途汽车,着急得说了三两句敷衍话。   朱晨“啧”一声,准备从车上跨下来:“不行,我还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去考试,你在这等着,我回去随便拿几件换洗衣裳。”   “诶!妈、妈、妈!”   程溪仓皇地按下朱晨的肩,使劲让她坐回原处,“我只是去考个试,顶多三四天就回来,宾馆都是在家预定好的,身上钱也完全够,你跟老程就放宽心吧!”   朱晨眼神在面对着的巷子里扫了一圈,这会儿没人进出,连只猫的慵懒都找不见。   “一个人真能行?”   程溪笃定:“没问题的。”   朱晨莫名松了口气,没再勉强,只一味念叨“千万不能关手机”之类的车轱辘话,反反复复的,程溪都耐着性子一一应下。   到汽车南站。   程溪在门口等了半天,没见孟平川的身影,她心想待会儿人多起来不好排队,她先进去占个位为好。   孟平川估计起得晚,到了自然不难打电话找到她。   过了安检,到八点二十,排队的人逐渐多了,松散的队伍一下子被无形的尼龙线拉扯至僵直,所有人前肩靠后背,没了喘息的空档口。   眼见要轮到程溪买票,她有些着急,不敢挪出队伍,只能频频回头往入口处看。   没她要找的人。   反倒是排在她前面的大叔一直在跟售票员纠缠,后面的旅客牢骚渐起,也不知他是缺了什么证件,掏了半天塞进去,售票员轻描淡写扫一眼又被递出来。   “您这买不了到虔山的票。”   大叔粗砺的手指卡在脏兮兮的蛇皮袋间,被一袋子重物扯出几道深浅不一的勒痕,他往上衣内胆的口袋里摸,好半天才抠出一张折皱的残疾证。   售票员摆摆手:“残疾证只能减免你一半票价,已经给你算出去了,实收你四十五,还差钱。”   大叔窘迫地收回手,从拿票口捏紧一把零钱就往队伍边上退:“那、那我不要了。”   “请问还差多少?”   “二十块五毛。”   程溪点点头,迅速从分类完整的零钱包里把钱递进去,没好意思往大叔残疾的小腿上瞄,只是平和道:“您赶紧拿票上车吧,差不多到点了。”   “这真是……”   大叔愣一下,明显没想到有人替他补了票钱,手撑窗口柜台往近不便地挪了一步,后面有人不动声色的转过眼,但程溪不介意,她时常见到因为年末检修而弄得一身脏臭机油的程卿凌。   这没什么的。   贫穷从来不是原罪,这个世界物欲和人和难以平衡,但如今社会有它平稳生存的规则,清醒且清晰,它跳动的脉搏跟人们呼吸的短促相称。   但人们也有自己的选择。   此刻,她只有扶稳这位大叔,跟他说不必道谢的念头。   抬手还没碰到,孟平川声音突然一响,“程溪!”   吓得程溪急急缩回手,反倒是大叔腾出借力的手臂扶了她一把,孟平川省事,直接抬手揽住了程溪的肩,独独问她:“没事吧?”   “没事啊,我跟大叔都买去虔山的票。”   “嗯,到我们了。”   程溪抱歉地往后看一眼,转身间也同大叔客气地微笑道别,“最近一班车到虔山的票还有吗?两个人。”   “有,八点三十五发车,一共一百三十一。”   “好呢。”   程溪先从好拿的零钱包里拿出一块钱纸币,钱包还没掏出来,孟平川已经把钱递进窗口:“我给。”   “那怎么行?”   孟平川好笑的反问:“那怎么不行?”   “当然不行!”   孟平川还没开口,后头传来一声:“能不能麻溜点儿?你们夫妻俩回家再好好算钱行不?”   程溪:“……”   孟平川明朗笑一下,没回头,只对着一脸吃瘪的程溪说:“成啊,回去算。”   买完票,静坐候车。   刚刚的残疾大叔坐在不远处,包里有一些饼干,但他兜着不好意思拿出来,开了口的,一大包才四块八毛钱,他想拿仅有的粮食谢谢程溪,又怕她看不上却为了顾忌面子吃两口。   看她身边那个男人护犊子的反应,他也不想靠过去了,怕那个男人误会他是类似扒手、乞丐的人。   程溪还是和善的冲对面的大叔笑笑,被孟平川看在眼里,她还没来得及指责他迟到,孟平川倒先笑话她:“傻不傻?还没出门就给陌生人知道了目的地。”   程溪嘟囔:“他又不是坏人。”   “你怎么知道?年纪大的,看着破落的,就是好人?”   程溪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她知道孟平川这话是在关心她,防人之心不可无,但她面上还是一副不服气的神色。   “今天怎么不顶嘴了?”   “饿的!”   “那吃药!”   程溪以为孟平川在故意骂她,瞪大了眼睛给自己长气势,结果孟平川不动声色,甚至都没挑个眉,定定与她对视,谁也不开口,幼稚地对峙。   这回程溪不怂,不似往日那般躲闪不定。   没料到孟平川真掏出三颗药来,摊在手心:“吃了。”   白的,颗粒,大颗粒。   程溪不吞都能感觉到嘴里的苦,摇摇头明显排斥:“我又没病!不吃!”   “你这丫头不是二愣子么?得吃药!”   “你才二愣子……”   “快点,再不吃等车开了就没效果了。”   “诶?”程溪想扒拉开孟平川合拢的另一只手,看看纸袋里药的名字,却被孟平川捏了下鼻尖,重重的,疼得程溪咬了下唇才没喊出来。   “水。”孟平川打开,“快点,这么磨叽呢!”   “好吧,你早说是晕车药不就行了!”   程溪仰头一口吞下去,猛喝一口水,最后一颗没吞下去,卡得她直咳嗽,孟平川“见死不救”,反倒被她憋红的小脸逗笑,声音颇不控制,急得程溪拿脚踢他。   笑够了,孟平川握着程溪的手抬起矿泉水,程溪又被灌下去一大口:“再喝一口就下去了。”   “撑。”程溪狠狠挤出一个字。   孟平川不理:“一泡尿就没了你怕什么!”   程溪:“……”   歇了好半天这口凉气才算顺畅,程溪暗暗咒骂,真是倒了霉了,每次碰到孟平川都要惹乱子!   候车无聊,程溪随口问:“你怎么知道我晕车?”   孟平川闻言没了声音,原本还愿意跟她斗几句嘴,现在舒然安静下来,闭目养神,脸色沉了不少。   程溪也不好多问了。   孟平川一合眼,朱晨的话就从耳边飘到脑海。   他起得早,站在门边见朱晨同程溪道别,不好打扰便先独自去了医院,又交了一个礼拜住院费,上楼跟老梁夫妻交代几句,称自己有事出差,这几天没办法按时来探病,让他俩尽管放心,他孟平川没什么大本事,但也绝不是跑路躲债只为苟且于世的人。   本来时间算得刚刚好,不耽误去找程溪。   结果孟平川出门跟赶去医院的朱晨和孟东南正好撞见,加上听孟东南说晕车药还得去城东的老中医那里买,他绕路半天,这才迟到了。   朱晨是头一次来,带着整个巷子邻里凑的钱,毕竟择优这孩子也算是他们看着长大的,这钱能省,情分不能割。   孟东南则是孟平川叫来看护择优的,有他在虽然不顶用,但扶孩子上个洗手间到底比他妈方便。   朱晨微微颔首试做打招呼,孟平川主动说:“朱姐,我这周住拳馆,下周交一季度房租,您看成吗?”   朱晨没难为他。   走两步突然想起那日孟平川拎着手里的药,问孟东南一句:“你们兄弟俩谁受伤了啊?我看那天你弟拎了不少药回去,你们平时可得当心啊。”   “我们俩?”孟东南不明所以,老实说:“没有啊,家里也没见着药啊,阿川他底子好,打拳受点小伤很正常,但他从来不上药的啊,我一开棋牌室的能受什么伤,您说是吧?”   孟东南说完,不止朱晨脸色不善,就连孟平川也有些拿不住,掏出烟含在嘴里,没点。   朱晨吸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静,有意说道:“你们上了社会就知道赚钱不容易,我也明白的,所以我也不大催你们交房租,你们心里也是清楚的。”   孟东南连连称是,说朱晨仗义,说难得遇上好房东。   朱晨说:“哪像我家女儿,我替她操不完的心,家务基本上不会做,小时候一换季就容易感冒发烧,现在大了才好点,还偏偏晕车得厉害,坐公交车都有点晕车,就读书还算努力。”   见孟平川一直不做声,她瞟一眼接着说:“可是书读多了也不好,人单纯得很,根本分不清什么好人和坏人,谁对她好一点,她就把谁当好人看。她不懂事,但我这个当妈的其实都看在眼里,不好明说,但是话说回头,再不好说的事,将来总得说清楚。”   孟东南一头雾水,只当朱晨这种年纪的家庭妇女话多,见朱晨也拿正眼瞅他,朝孟平川耸了下肩。   朱晨刻意问:“孟平川你说是不是?”   孟平川眼里满是看不清楚的孤傲,他能接受朱晨的讽刺和轻视,也不愿与她争执,但他脑海里浮现起了程溪那双顶嘴完就躲闪的眸子,一下子没了锐气,只暗笑道,那丫头才不是不懂事的人,精明着呢。   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   “喂!快醒醒!我们到点上车了!”程溪摇晃孟平川的胳膊,孟平川没反应。   “喂!你又不是真睡着了!快醒醒!”   “诶!你这人……”   孟平川眼睛没睁,先弯了下嘴角,单手把她塞得满满的背包扛到肩上,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你!”程溪小跑着追上去,“诶!你这人装什么酷?”   孟平川玩味道:“今天赶时间不跟你计较,以后你不叫声孟哥或者兵哥哥,我他妈还真就不搭理你!” 第11章 台风   东边日出西边雨,平江蓄足的一瓢秋水全往湘城泼了去。   没到暑假返校的高峰时段,从平江客运南站发车,程溪和孟平川所乘的长途大巴在雨幕中一路疾驰,鲜有阻碍。   直到近高速收费站时,遥遥听闻前路有人翻车,才不得已随队停下。   秋雨之中泛着寒薄的凉气,车道两侧的提示灯尽开,光束交错,光晕相连,撮合成一条明黄的延伸至远的绸带,将沥青路照得水雾蒙蒙。   车开出平江不足一小时,程溪就把早晨吃的葱花姜皮馄饨吐了个干净,高速路段没磕绊,她才稍稍松散下来,闭眼小睡了会儿。   到车停,车内乘客醒了七七八八。   有几个起身松松腿都探着身子往前头雨里看,同身边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扯几句,司机也跟着瞎操心,拿手边塞在仪表盘里的抹布出来,往车玻璃上一顿乱擦,像是要把雨帘拨弄开,好让他把热闹看个清楚。   车内顿时聒噪起来。   程溪醒了,眉头蹙着,一口苦水从胸腔涌上来,她来不及抓开背包拉链,孟平川眼明手快,已经把打开的塑料袋接到她下巴边上。   程溪垂头,一边抬手想接过塑料袋,好撇过脸去呕吐。   车内封闭,空气不畅通,加上程溪常年受晕车困扰,打小没少受同行乘客下意识的“白眼”,所以她一贯坐在靠窗的位置,想吐时捏紧袋口别过身,尽可能不让气味弥散,连不可避免的呕吐声也会低低抑在胸口。   “我拿着。”   孟平川目色深沉,他从没晕过车,也从没见过晕车这么厉害的人。看着程溪反复干呕,唇色一点一点褪去红润,他比当兵时自己摔断腿都难挨。   说不出滋味,心里就是硌得慌。   “没事,我等……”   程溪拿纸巾擦嘴,手里还攥着塑料袋的一边,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忍不住又呕了一阵。孟平川没跟她多说,整个人扭过来,几乎将程溪环了个严实,他下巴时不时抵到程溪耳侧,轻声说:“以后每天跟我沿街晨跑去,保管能把你这毛病治好,一天天的就知道死读书。”   好半天程溪才平复呼吸,“我等下车就好了,没事的。”   “别嘴硬,不舒服要及时说,我带你出来,我就是你的监护人。”   程溪笑出声:“我说孟大哥,人呢,生死有命,待会儿我就算是下车被大雨冲走了,您也不用对我负全责,顶多替我打个电话回家,成不?”   孟平川闻言而笑,低声说不。   本想说“要是把你弄丢了,你妈非得弄死我”之类的玩笑话,但孟平川顿了下,怕这丫头多想,自然的从程溪手里拿过塑料袋,打上死结。   转了个话头,“湘城一整年都没下几场暴雨,你一来,不止暴雨,就连台风也跟着来了,这可是秋天,不知道要淹死多少庄稼。”   讲到跟程溪专业有关的话题,她明显很有精神头。   程溪耐心说:“夏季是台风生成的旺季,但入秋后,影响热带气旋路径的副热带高压开始往东南移,太阳直射点也由北向南移,导致海水温度上升,积攒更多热量。按湘城的地理位置看,九月到十一月有高强度的秋台风来袭,导致强降雨是很正常的。”   “湘城、平江这次降雨都是因为“丽桑卓”九号台风,是正常的自然现象,你可别怨我哇!”   孟平川听得饶有兴致,他头一次见程溪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有理且有据,他想认真笃学的这一面,大概就是程溪在旁人眼中好学生的模样。   “都是书上学来的?”   程溪多虑,早知孟平川没读多少书,怕点头称是会伤他的自尊心,改口道:“不是,都是《动物世界》里瞎看来的。”   孟平川知道她在鬼扯,问她:“那群畜.生有没有告诉你什么时候台风会走?”   “是,动,物。”程溪强调。   “哦。”孟平川有样学样,一字一顿,“是,牲,畜。”   “……”   随口聊一阵后,程溪感觉舒服了不少。   此时宽阔的车道早已前不见路,后不见人,车子缓慢开动。   孟平川把脏袋子丢进在后排的塑料桶里,转身时,见先前残疾的大叔半眯着眼,神色不适,他身上套的那件翻了皮的夹克也不合时令。   “带雨伞了吗?”   程溪不解,但迅速从包里掏出一把折叠伞。   “给我吧。”孟平川拿伞,往车后走。   程溪坐在靠窗的里侧,长途车座椅靠背高,她不便扭过身子往外看孟平川的去向,怕又不适,只好坐在原处,尽量让自己的视线固定在某一物上,不敢乱动。   预计四小时以内到达的车程,因暴雨和路遇翻车延时了两个小时。   下午近四点,长途客车安全抵达湘城汽车北站。   程溪在家搜集过湘城的路线图,一直记得到湘城汽车站后,只要再乘坐k127路公交车就可以直达虔山脚下的售票站,平时需要耗费四十分钟。   台风降至,估计得放宽到一小时,程溪暗想,天完全黑透前可以赶到山下。   结果孟平川领着她径直往14路公交车上走,程溪“诶”一声。但转念一想,孟平川毕竟是地地道道湘城人,跟他走准没错,欲走山路还得问山中樵夫,何况□□繁杂,为吸引旅客的花样层出不穷,故而可信度在程溪心里直降。   暴雨天,乘公交车的人很多,窗外倾盆,车内湿漉。   人跟人并肩而立,伞跟伞在地上打架,被雨水打湿的头发黏在肩上、背上,车一顿,人就跟深海浮藻一般摇晃。   程溪面向窗外站立,被孟平川从背后圈在臂弯里,只有车停时,程溪的背才会撞在孟平川壮硕的胸口上。程溪微红的脸色,孟平川有些玩味的神色,无法对视,彼此都轻易藏匿情绪。   窗外行人疾步走过,程溪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但辨别得出自己的伞。   和唯一一个拄着伞,走路上下颠簸的人影。   深蓝色,上面缀着些星星亮亮的荧光,是她自己买发光颜料随意涂的。到夜深,颜色更深,光芒更明朗,但在雨中,也仍然很好辨认。   程溪侧过脸,说:“你这人真……”   想说“你这人真有意思,我帮大叔补票时你数落我涉世未深,如今却暗做好事不言明”,但念及他既然不愿说,程溪也没点破。   “我这人怎么了?好话不说一半,坏话你就一个字儿别说,我不听。”   程溪白他一眼,“真无赖。”   “再说小心我收拾你。”   孟平川别开眼,等程溪转过头去才扯了下嘴角,车玻璃水汽迷蒙,映出清澈的眸子、孟浪的笑意,他没察觉,其实程溪面窗也跟着笑了一下。   七站路,车在怀壁路停下。   孟平川没提前支吾一声就拉着程溪下了车,程溪在门边踉跄一下,一抬眼还没看见地,天就被遮住一大半,头上被衣服罩住,程溪往下拉扯,被孟平川摁住头顶:“没伞,你将就下,我出门前刚换的衣服,没味儿。”   “你呢?”程溪从衣服里探一眼,看雨水在他脸上冲涮,问:“要不要一起?”   “不用,走快点就行,几步路的事。”   “真不用?”   孟平川上前一步,虚揽着程溪往前走,声音穿在雨里格外铿锵,“真不用,两个人躲在衣服底下一起跑回家,这事在电视上看着特腻味。”   真不浪漫啊,程溪暗笑。   “你别觉得我不懂浪漫,我当兵第一天,教我泰拳的教官就说,我们中国男人,顶天立地,不怕牺牲,服从命令,在任何情况下,绝不背叛祖国,绝不背叛军队。”   程溪没法接话,但孟平川铿锵的字调尤为郑重。   她顿感周身浴火,骄傲油然。   末了,孟平川轻巧的补一句:“换句话说,男人就是要服从媳妇儿命令,不惧媳妇儿的任何打骂,在任何情况下,绝不背叛祖国、军队和家庭。”   “浪漫细胞我没多少,但我命硬,活多久,我就爱我媳妇儿多久,我做不到她要什么我给什么,但我有的全他妈跟她姓,我这条命都是。”   程溪停下,松开衣服让其滑到她脑后,雨水从她额上沿着眼窝往心口上滴。   衣服掉在地上没有出声,孟平川弯身捡起来,见程溪已然一身狼狈,干脆把沾着污泥的衣服丢到她头上,程溪眼前一黑,拉链磕到鼻梁,疼得她想跺脚。   孟平川戏谑道:“你发什么愣?想当我媳妇儿?”   “呸!”程溪从头上一把扣下衣服,头发散乱。   气结道:“谁、谁想当你媳妇了?!”   孟平川理直气壮:“谁跟我回家谁就是我媳妇儿呗!”   “谁会想不开跟你回家哇!”   孟平川笑得得意,抬手往不远处的平房指了下:“喏,门口种了棵香元树,树下有一口井的,就是我家。你说谁会想不开跟我回家?” 第12章 故乡   程溪被孟平川三两步就拉扯到村口的土地庙旁边。   遮雨棚是村民手搭的,两根竹竿插在前头,一张黑布挂在头顶,留几道麻绳捆在树上固定。   矮矮的一方土地庙就搁在棚子底下。   红烛灭了,黄纸也烂在土里,几个苹果滚了一地,只有挨着外头的一面还留着青红色,踢翻一看,放地上的那头全是磕烂的蚂蚁窟窿。   “松手!”   程溪身上透湿,一只手被擒在孟平川手里,她附另一只手上去,紧握住孟平川的胳膊,使劲往后挣。   怕孟平川突然松手她会往后摔个狗啃泥,程溪不敢使全力,只是一直忸怩着不肯配合。   “我要到虔山去!你带我去你家做什么?”   孟平川不应,头也不回地走进雨棚。   尽管程溪心里没感到多少实际的恐惧和张皇,但她有些动气,擅自决定行程倒还好,程溪觉得他这么做必定有理,但他这会儿拉着一头倔驴的姿势……   让人很生气。   “松手,我又不跑。”程溪语气和善了些,“得亏了这里有个土地庙,行人也能过来避避雨。”   “谁知道你会不会跑,倔脾气一上来比我家驴还难搞,驴子好歹耐操耐扛,不听话的时候能打一顿,第二天照样起早干活,你呢?”   程溪挤了一把头发,急着问:“我还不如一头驴?”   “你有驴耐操?”   “……”   程溪面上一热,也不知“耐操”是不是平江方言里“能吃苦”的意思,但这次一入耳就挠人。   “不跟你瞎扯了,你回家借把伞,不对,是还我把伞,我自己去虔山。”说着程溪就往外走,被孟平川一把拉住,呵斥一声:“再乱动待会儿雷劈着你!”   “……”   孟平川没松手,只是换了站姿,背脊凌厉,腿却松散地向外跨开一步。   盯着程溪素然的脸,突然有点想抽烟。   程溪问:“好吧,你不让我走,那我们什么时候去虔山?”   “今天不去。”   “那具体是什么时候?”   “看我心情。”   程溪气结,抬手就往孟平川硬朗的胳膊上掐:“……你怎么不说看天意?”   孟平川接话:“也行,就看天意。”   “你这人……”   一说完,孟平川拉着程溪就往雨里狂奔。   到孟平川家。   程溪环顾四周,置身景色之中,换了视角。   只见,主干道一路收窄,怀璧路公交站牌歪斜在凋零的古树上,红布条被凛风牵起时会遮掉一半,脚下有泥,裤管边沾着杂草。   遥遥看去,湘城古旧的民居只占据一侧,被露了棕色地皮的荒田围绕。   对面是一弯静湖。雨水打碎平铺缠绕的浮萍,细看没有汩汩涌动的径流。   程溪想,应是一潭死水。可惜了。   孟平川指的那户是平房,后边紧挨着最高的四层楼,独享门前的院子,与身后错落的二、三层楼相隔。   程溪指指上锁的木门,问:“你家没人吗?”   孟平川笑笑:“又不是带你来见家长。”   “我没那个意思。”程溪说不过孟平川,这事她早就知道了,但她耍滑头的功夫也不弱,随口说:“进去?”   “你想站在这?”   “不想。”   孟平川嫌弃一句:“那不就得了,进来。”   程溪闷哼:“……”瞧把你能的!会开锁了不起哦?   进屋。   一个灯泡挂在大厅正中央,孟平川贴墙拉一下尼龙线,光线很利落的亮起。木质方桌摆中间,没有任何跟现代家居沾边的东西。   一眼看尽,连自来水都没接上,厨房和厕所也没见着。   家徒四壁。   见她四顾,孟平川的神色有些不自然,简单交代:“我爸估计到县里买菜籽去了,家里没热水,你先换身干净衣服,我出去一下。”   他拿了伞出去,临走还回头补上一句:“你把门关好了再换。”   “又没人看。”   孟平川顿一下,像是认真想了一番,才说:“后面那户人家养了只狼狗,它爱看。”   程溪:“萨摩耶嘴里果然嘴里吐不出象牙,您老还是该干嘛干嘛去吧……”   不到十分钟,孟平川从后门回来。   “走,今晚你到后面秋婶家住,先洗个澡,晚点我给你送新的被套过去。”孟平川往门边招手:“秋婶心善,又是一个人住,你别不自在。”   孟平川舍不得她住在这样破败的地方。尤其是这地方,还是他最牵念的家。   “你呢?”   “我一大男人哪儿不能住。”   程溪从包里拿出干毛巾,递给孟平川,他没接,程溪就直接搭到他肩上:“我也是啊,大男人哪儿不能住!”   孟平川被“大男人”逗笑,终于找到闲聊的空档抽口烟。   说来也怪,烟酒非但能解愁,还能取暖,他猛吸一口,吐着白气,感觉周身就暖和了点。   程溪认真说:“我没你想的那么娇气,每年我都跟爸妈回老家过年,跟弟弟妹妹挤过一张床,洗脸水都是一个一个排着用,到我就浑浊浊的了,晚上起夜还得出门去上厕所,我奶奶不放心我一个人出去,就给我拿尿壶用,用完盖上再塞床底下那种。我也没觉得多恶心呀,人不都是这么活过来的么。”   孟平川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他以为这个小丫头算不得家境殷实,但满腹诗书,细眉嫩手,只该做些读书、练琴的事,不争不抢,不是绽放开来就引人注目的袭人。   是眼前这样的,素净,洁简,玻璃瓶插花一般,沾水便是一处好兴致。   孟平川捏紧烟屁股,沉吟道:“行,我给你收拾床。”   程溪娇俏的笑一下,“这就对了!都是大男人嘛,哪儿不能睡!”   “你这丫头就是欠收拾,试试就知道谁才是大男人。”   “……”   第二天,程溪醒得早,不到八点闹钟就响了。   台风过境,强降雨稍缓,不过小雨还在淅沥。   程溪走出去,大门开着,她见孟平川在外打井水,撑把伞走过去:“早啊,我能试试吗?”   “早,你没打过?”   “没,我老家没井。”   孟平川停手,把程溪的伞接过来,铁桶放在井上,一根黄色麻绳拖到地,“你试试,把桶丢下去,感觉有点沉了就拉。”   “行!”   程溪照做,铁桶看起来容量不大,拉起一桶却比程溪预想得要重很多。   她有些大意,没一开始就猛使劲,整个人往前崴了一步,被孟平川伸手捞住腰,淡淡道:“使劲啊,掉下去人就没了。”   “大清早的你就不能说点好话……”   程溪心悸,刚刚差点崴脚的阴影还在,孟平川松开手,没再碰到程溪的腰,只是虚着拦在她身前。铁桶慢慢被拉上来,程溪并拢五指,舀了一些淋到井边夹缝生长的杂草上,手指凉透。   孟平川看一眼杂草:“杂草,不用人养。”   “这叫井栏边草,人家有名字的!是凤尾蕨科凤尾蕨属下的一种,草叶细柔、多姿,适合垂吊盆栽种植,也可以入药,味淡,性凉,好像有止血、解毒的功效。”   “囡囡。”孟平川一脱口就怔在原地,好在程溪似乎听习惯了这种叫法,垂头还在盯着杂草看,他松口气,说:“你学什么的?知道的还不少。”   “生态学,主要就是研究全球范围内生物种类分布规律,亚热带地区植物组成和一些群落构建模式。”   “跟生物有点关系?”   “跟地理、生物都有点关系。”   “听着挺有意思的。”孟平川说,“我外公是村里的老中医,跟你一样,认真讲话的时候脸就皱巴巴的,他在世的时候经常在躺椅上指着各种药材给我讲解,一讲就是一晚上,那会儿星星挺亮,人活得也挺自在。”   程溪不知他联想了多少事,但明显能听出他感叹得有多深。   接了句:“人长大了。”   “是,十几岁的时候,连做梦都想着要去外面的世界闯一番,故乡就是牢笼。”孟平川领着程溪往回走,桶就丢在井边上,“在家待久了会得病,人累,心闲,等不住了,出去了又发现酒啊,人啊,故事啊,有是有了,可都带不回来。”   阴雨的小县城,攒满故乡的情怀。   启程,归来。只一个轮回的功夫,便让人深刻感知,故乡之所以是故乡,大概就是出不去,回不来,也带不走。   留下的只有你。   孟平川说:“不说了,收拾东西,启程吧。”   程溪说好。 第13章 青梅   房门半开,拿小板凳抵着,程溪背对孟平川收拾东西。   孟平川在外面抽了根烟进来,见程溪用手铺平被单上的褶皱,拿手背推推她的肩膀,示意她让开:“站过去,我收拾。”   程溪瞪他一眼:“我又不是不会铺床。”   “谁跟你说我要铺床?”   孟平川说着就已经动手掀了刚叠好的被子,扯出一头抖动两下,被套就轻易被抽了出来,大约是当兵受过训的关系,孟平川迅速、便捷的手法让程溪觉得很新奇,但只顾着问:“收起来干嘛?没其他人用了?”   “其他人用原来的。”孟平川说。   堆在床头柜上,旧得可以大力扯出窟窿的那床。   程溪发懵,“其他人不能用新的被套吗?”   “能用。”   孟平川被她问得莫名其妙,停下手回头冲程溪看过去:“你给我说说,谁家不能用新被套?你家只用旧的啊?”   程溪语塞,深感这段对话毫无营养。   但又问到这份上了,就又重复了遍:“那你收了干嘛?”   “藏着呗。”孟平川把被套叠好,连枕巾都一并放了上去,搁进柜子里,关上门,说:“总不能让别的男人跟你睡一床被子吧。”   “……”   程溪抬手假意看时间,结果发现手腕上没表,尴尬地顺势抬上去撩了下头发:“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不想听你胡言乱语。   孟平川没继续说,仗着个子高,眼神稍微有些零散就浑然一副打量的姿态,他视线向下,程溪今天换了身藕粉色长裙,外头套了件黑色短开衫。   脚踝露在外面,色泽白皙,看起来很精巧。   孟平川联想起那日半明半暗中程溪屈膝捡钥匙的情形,外露小腿、脚踝,用力往前够时紧致的腰身和圆挺的屁股,无不散发迷情摄魂的味道。   旁人有没有发现他不管,程溪自己有没有发觉他也不知。   他知道的仅仅是——   她比他见过的所有女人都好看。   按张无忌生母殷素素的说法,“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那程溪无疑是“危险.品”,不过比这更让孟平川苦笑的是,像他这样的粗人,既然能轻易发现一个人举手投足的精致,那自然不难动心,甚至难以自控。   真他妈得完蛋了。   程溪看不出他百转千回的心思,催促道:“发什么愣,走啊!”。   孟平川苦笑着回神:“走之前我得去给我外公上柱香。”   “你回来就是为了上香?”   “嗯。”   “那你不早说!”程溪睥睨,“我还以为你……”   孟平川拿过程溪的背包,走在前面,头也不回:“以为什么?以为我要把你拐走?你又不是妇女、儿童。”   “……”   程溪腹诽,对对对,我跟你一样,大兄弟!   .   走过青石板路,到门上挂着俩大红灯笼的祠堂。   门开着,到内堂祭拜隔着另一道门,孟平川停在匾额底下:“你进去吗?”   程溪见内里有梁、有柱,雕花镂空,遥遥看去有些祥云的样子,心生期待:“我也能进去吗?”   “当然不能!”   孟平川手指顶头新描色的匾额,“‘孟氏祠堂’四个大字你不认识?”   “……”   程溪双手环在胸前,别开眼不想看他。   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那你还问我!”   “进去也行。”孟平川坏笑一下,看她气鼓鼓的样子,心情大好,身体原地不动,只把脑袋探到她眼前:“什么时候跟我姓了孟,什么时候进祠堂,一天进出八百回都不成问题。”   程溪闷哼,“您还是走好吧……”   .   从孟平川家出来,上直达虔山的小巴车,不下雨,单程不到一小时。   没进祠堂,只在外面看着孟平川的背影。他点了一柱香,拜了拜,插.上,挪开坐垫,直直朝水泥地跪了下去。   他说什么,她听不见。   那样直挺、怆然的背影,让程溪觉得很孤独,他像是有很长的路要走,有很多的坎儿要跨,更有很多的眼泪要诉说。   但程溪只能遥遥看着。   那一刹那,她突然发现,人藏着秘密竟可以寂寞至此。明明近在咫尺,却相视无言。她为什么来,何时是归期,何处是归路。   她也无人可说。   坐在车上想得深了,程溪心里堵得慌,开始找事做。   她开始剥石榴,剥了很久,车窗外绿荫芳树立路旁,手边石榴蕊珠一时开,堆积在保鲜盒里盈着透明的光,熟透了的像极了少女的唇色。   “帮我剥个柳橙。”程溪头也不抬。   孟平川说好,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从一端开始扒拉,被程溪拦下:“你先把橙子皮揉软,这样好剥。”   “行。”   程溪掂量了下保鲜盒,见石榴够了,从洗好的水果里拿出一个苹果,想了想又放下,重新取了个青绿皮的杨桃出来。   孟平川在水果摊见过杨桃,但他从没买过。   印象里,他只吃过一次,小时候被外公骗着吃了一口,酸涩,泛苦。   程溪别过身,小心的从包里取出一把比普通水果刀规格更小的刀,削个皮都得废半天功夫,使不上劲,有点像小学生用的削笔刀。   她把杨桃边角的硬皮剔了,挑了里面的籽,切成五角星状装盘。   孟平川的橙子剥得马马虎虎,程溪拿过来撕干净经络,冲孟平川欣喜的挑眉,半遮住手里的便携式榨汁机:“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她讲所有准备好的水果塞进瓶内,摁一下开关,没反应,程溪见怪不怪,手动摇晃几下,瓶子里的小马达才跟着发动起来。“嗡嗡”声渐起,“刀片”在玻璃瓶内侧疾速搅拌。   两人聚精会神盯着看。   孟平川先开口:“你出门在外竟然还带这种东西。”   “又不多占地方。”   “那倒是,没什么比你更占地方。”   榨汁机顿一下,开关咯噔一声复位,程溪顾不上跟孟平川斗嘴,拿在手里兴奋地摇了摇。   孟平川问:“这就好了?”   程溪弓起食指敲了敲玻璃瓶,得意道:“不仅好用,榨出来果汁也特别好喝。”   “那只能说明湘城水果长得好。”   “不。”程溪眼里只有鲜榨的果汁,急着打开:“还说明我挑得好。”   石榴清甜红润,杨桃酸涩青皮,再配上柳橙的多汁金灿,果汁味道交融在一起,酸甜调和,连视觉也一并鲜活起来。   孟平川淡笑,却漾及满脸,轻声道:“你挑男人的眼光有这么好就好了。”   程溪没听清,只顾着给孟平川往瓶盖里倒了一杯,见他喝了,也不问他味道如何,往果汁里加了几颗冰糖,摇一摇,就着渣滓一起喝了一大口。   程溪假装不经意地问:“甜么?”   孟平川眉毛拧在一起,凑成一个“川”字,“你故意的?我看你没给我放糖。”   程溪笑得明朗,“谁让你老欺负我……”   “行吧。”孟平川也不动气,一口饮尽,舌头抵在上颚上,回味了一番,余味甘甜,比之前入口时候要柔和不少,说:“放不放糖我都爱喝。”   只要是你做的。   到虔山脚下,程溪没晕车,就是路上喝了不少果汁,急着上厕所。   一下车,司机还没把装行李箱的门打开,程溪已经往有指示牌的地方小跑过去了,孟平川看着她身影,喊了句:“慢点跑,看路!”   说好在售票口见,孟平川先过去等。   “川哥!”售票口的女人一见孟平川走近,欣喜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着急从屋里跑出来:“你终于来看我了!”   她伸手就往孟平川脖子上抱,孟平川不动声色地退一步,叫住她:“孟栀。”   “川哥!你当兵前明明一直叫我阿栀的!”孟栀面上含羞,忍不住又伸出手拉住孟平川的胳膊,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你穿黑色外套果然比其他男人都好看。”   孟平川无所谓的笑笑:“就那样。”    “就你一个人来的?昨天我妈打电话说你回来了,还说你……”孟栀往他身边看了看,“还说你带了个女孩子!”   孟平川:“嗯,她等下来。”   “她是什么人?有我跟你青梅竹马亲么?”   孟栀话音刚落,程溪就小跑了过来,手上水珠都没甩干净。她自认来得时机不对,但又被眼前穿着藏青色制服都藏不住娇小、秀气的女孩怔住,往自己叫上沾了泥的白球鞋上看了眼,不自然有些来气。   “川哥?”孟栀叫他。   孟平川倒是镇静,介绍道:“孟栀,秋婶的女儿,程溪。”   没身份介绍,她比孟栀少一句,程溪心里被咯了一下,可一想,她好像确实跟他没什么实质的关系。   难道说是房东的女儿?   “川哥,你跟朋友来,我悄悄给你们免了门票。”   孟栀没特意跟程溪打招呼,只点头冲她笑了笑。   程溪也略微不自然地点了下头,多说一句“你好”。   孟栀进去拿了两张票出来:“给你,你先办事吧,忙完了咱们一起回家,我妈每天都念叨你,现在你可算回来了。”   孟平川说:“见过秋婶了。”   程溪往他们俩重叠的影子上瞟一眼,一时觉得自己叫孟平川同行果然是名不正言不顺,她算什么呀,没半点沾亲带故身份的人。   可她又不愿在孟栀面前失态,只好拿食指在孟平川背上暗暗戳了几下,然后故作平常的说:“你们聊,我先去看看那边的虔山简介,好像挺有意思的。”   孟栀没多想,拉着孟平川继续拉家常:“川哥你这次来是做什么的呀?东南哥呢?他最近怎么样啊?”   孟平川心不在焉,应声敷衍了两句。   程溪想回头看看,盯着石碑上的简介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但又不肯,只好踢踢脚边的石子。   孟平川跟孟栀说:“你忙吧。”   “可是我……”   不等孟栀说完,孟平川走过去,从背后揽住程溪的肩,好笑地问:“闹什么?”   程溪稍稍冷静,有些窘迫道:“没、没什么啊,不是怕影响你跟青梅竹马叙旧么?”   青梅竹马四个字,被她咬得快能裂核桃了。   孟平川摸她脑袋:“傻瓜,我们这就进虔山。” 第14章 当归   虔山脚下,扶摇古城依偎峰峦。   眠秋河是扶摇古城的母亲河,坐上乌篷船,顺水而下,撑一支长篙便能将两岸吊脚楼的古朴悠然尽收眼底。白日不点灯笼,不盏灯,被夜色藏匿的陈枋、酒梁裸.露在外,一眼看过去,城楼细脚伶仃而立。   程溪怔在入口,顿感这地方的景致,隽秀与伟岸交织得恰到好处。   如同“扶摇”一词,让你半身如临秘境,半生用来追忆。   “城南现在封了,城东有一道古城墙,面向古官道,后悬空在眠秋河之上,城北有寨子,人多,有肉,多美酒。”   孟平川嘴里斜叼着根烟,日光挪过来,他立即把袖子挽起来,词说得特顺口:“小姐需要导游不?要的话选我就成!个高活儿好废话少,土生土长不乱跑,一人三十还不贵,不过丑话咱得先说好,我可一律不还价。”   程溪忍笑,故意难为他:“那请问这位野导,难道城西没什么值得看的?”   程溪没发觉自己说得有什么不对劲,但这话头里的机灵被孟平川抢了去,他插在裤兜绕程溪打量一下,道:“程溪啊……”   孟平川顿一下,感觉这时候得抖两句夸人的诗出来,可话到嘴边,能张开嘴,却没了声,他扒拉几下村头,心烦,我他妈语文果然是体育老师教的!   只好笃声说:“特好看,比这儿的山啊水啊,都好看。”   “那你不早说?”   孟平川“嘿嘿”笑一下,“那不是怕太好看被其他人看了去么。”   程溪没回话,只定定看了眼在景色里的孟平川,他一来到虔山,就好像深潭里涌入一股活水,冲开了密匝的浮萍,探出头,便能吮吸一口氧气。   又活了。   孟平川这一满含少年气的笑,倒让程溪想开了去,要说旅行时与清酒河川独处的妙处,那大概就是——   让懂的人懂,让不懂的人更不懂。   让世界是世界,而我甘心做自己的茧。   孟平川被她看得很不自在,面上没动静,嘴上却着急:“看什么看,走了。”   “是得走了,你带我去店多的地方。”   “你看着可不像喜欢逛街的人。”   程溪故意往远处看,催促道:“我有东西急着买。”   “知道了,你亲戚来了?”   “……”你知道个屁!   .   城西跟城北都是人多的地方,寨子遍布,两地人同宗不同支。   这个时节,旅客不多,但寨子里很热闹,有中秋前杀猪的习俗,一部分拿去各家各户分,留下的着手用土法火熏或腌制。   眠秋河水清澈,城墙边的河道很浅,水流悠游缓和,水草招摇。   沿着河边走,店面一入眼,程溪就急着跑过去,孟平川舔下嘴唇骂了句“操”,想着这丫头跑得比他脱裤子都快,真这么急?   孟平川慢慢走过去。   程溪进店,迅速凭穿着找到老板,看他面相不是很慈祥,觉得有点像,她往四周看一眼,不等老板客套,她先走近一步轻声问:“老板,你这儿卖当归吗?”程溪看得细致,唯恐错过老板脸上的任何带着情绪的表情。   “小姑娘,我这哪有当归卖,你要买,得走到河对面去。”   “哦……”不是他。   程溪微微鞠躬道歉,说打扰了,出去时又忍不住回头往老板脸上瞟。   老板脸上带笑,问:“落什么了吗?”   程溪摇头,他这一笑,感觉挺平和的,确实不大像。   往外走,孟平川跟上,一家一家路过,每到一处店面、摊位,程溪都要先问进去问几句,孟平川在外等着,商家说没有,她才出来。   路经一家摊口,老人穿着少数民族服饰,全白的头发盘得规整,没有一丝遮挡眼睛,她坐在一侧晒太阳,手里还在忙活。   竹席上三三两两放了些核雕,程溪觉得很新奇,但还是蹲到婆婆跟前轻声问:“婆婆,你有当归卖吗?”   婆婆没开口,被孟平川打断:“我听到了!你傻啊,这儿哪有当归卖!问了一路了!你想买中药,咱们直接去药店不就得了。”   程溪不理,继续问,婆婆说没有,她才作罢。   她想继续走,被孟平川拦下:“程溪,你到底在找什么?我知道,你不是来玩的。”   程溪停下,回身指了指案面,问婆婆:“婆婆,能拿起来看吗?”伸手把挡住她视线的孟平川推开一点,说:“我这不是想先买东西再玩嘛!”   “行啊!”婆婆中气十足,果然好山好水好养人。   孟平川被噎回去,闷声站到一边。   程溪先看的是一串核雕手链,九个核桃核穿在一条细松紧里,刻的是鱼鳞纹路,接口处再串一颗赤色石头,很是精巧。   听婆婆说,有一颗上还藏着“上善若水”四个字,颇有点禅意。   程溪不敢每颗掰开看,怕给扯断了,赔钱买下倒不要紧,就是看不得老人的好手艺被糟蹋了。   “这个适合你!”孟平川从边角拿出一条红绳,简单串着一个竹篮形状的桃核,边说着又指了指:“看这,这上面还雕了只镂空的猫。”   程溪没接过来,只收了笑意,扫了眼。   孟平川没意识到她有些微情绪不对,拿起手链看,阳光从镂空的猫形里透出来,程溪回头看在眼里,心里一窒,急急转过脸。   这跟她印象里的那条红绳真相似。   她八岁那年生日,程卿凌亲自回老家找人刻的,两条红绳,都串着桃核。一个刻着猫,一个刻着虎,前者给弟弟,后者给姐姐。   程卿凌把红绳给姐弟俩系上,说:“这个虎头的,送给小棠,爸爸希望,小棠以后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在爸爸妈妈不在时,保护好姐姐。”   对程溪说:“小溪从小懂事,又乖巧,但骨子里有点倔,跟我年轻时候一样,所以爸爸把这个小猫的送给你,希望我们家囡囡以后可以过安逸稳定的生活,有人照顾,有人疼爱,像只小猫一样可爱。”   那时程卿凌话说一半,到如今,程溪才懂后半句。   因为长大就意味着,你的一切,没有人再会像父母那样无条件的包容。   你倔强,骄傲,不懂迎合,可能就会被棱角割得浑身是伤。伤口不管了,隔几天便会自动愈合。结了痂,再割破时,看别人费劲。   自己反倒觉得没那么疼了。   程溪心里很不是滋味,摸自己的手腕,是之前孟平川给她的那条,不是程卿凌送的,那条连同小棠的一起被她锁在柜子里,好多年了。   孟平川看出她在走神,问:“不喜欢?”   程溪“嗯”一声。   看她脸色沉沉,孟平川打趣:“也是,一般猫脖子上只能挂铃铛,总不能挂根红绳,还刻着她自己的样子。”   程溪扯了下嘴角,脸色稍缓,徐徐道:“又拐着弯骂我呢。”   “懒,机灵,难驯,这说的是你吧?”   程溪白他一眼:“所以呢?”   “没事啊,就是太巧了!我家猫也这样,跟你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程溪埋头继续看其他的小饰品,不想理他,孟平川也不催,等着她一家一家看过去,她看起来很有点认真赏味的意思,可孟平川发觉,程溪每到一处就会假意随口问一句“你家可有‘当归’卖”。   明明不是药店,问这话,就不对了。   孟平川估计,这事跟她来湘城有关。   但孟平川也有耐性跟她耗,不点破,陪她四处看看,反正是真相,就总有被人知晓的那一天。按程溪的“道行”,迟早要露出狐狸尾巴。   路过一家其貌不扬的民宿,生意明显没有周边打着“风土”旗号的民宿生意好,几个老爷们坐在门口下象棋,火烧到烟屁股,都没人扔。   程溪有些累了,跟孟平川进了家民宿。   不带希望,下意识问了一句,“当归有吗?”   彼时,厨房里传来一句“有啊”。   没料到她不抱任何希望的一句“当归有没有”,却得到一个少女的回答,她从厨房端菜出来,扎马尾,穿了身正红色裙子,看不出具体年纪。   声音倒很细嫩,说了句:“当然有,当归补身子,寓意又好。”   程溪手指掐进肉里,她尽可能控制自己不要周身颤栗,暗哑着声音应道:“是,是挺好的。”   当归,当归,应当归来。   少女放下菜,拿手在身前的围裙上擦了擦,热情道:“你们吃饭还是住宿?”   程溪背脊发凉,感觉喉咙有些干,像鱼儿被捞上岸,待太久,要活不下去了。   孟平川看程溪一眼,知道不对劲,他自行决定:“先住宿。”   “成啊,来登个记。”少女走进前台,“两位的身份证麻烦给我看一下。”   孟平川递过去:“给。”   见程溪还没回过神,拿手肘轻撞她一下:“囡囡,身份证,别愣了,等下给乡亲们知道我讨了个傻媳妇儿,该笑话我了。”   程溪无力与他辩驳,只认真把店里放的歌,逐字逐句,都烙在心里。   愿上苍为你指引平坦的道路,   愿命运让你遇见善良的人们,   …… 第15章 短信   趁少女登记身份信息,程溪沉口气,迫使自己恢复理智,不露怯。   少女抬眼问:“住几天?”   程溪闻言,拿眼神问孟平川,看他面色淡淡,自己拿了主意:“先住三天。”   “行,续住得提前跟我说。”   程溪“嗯”一声,静默须臾,想到几个月前她查找湘城资料时,这片还是荒地,在网上预订住宿时,好像也没留意到这家。   程溪顿生疑窦,不知这个少女知不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   孟平川习惯付现金,但没程溪拿卡快,不好就住宿费的事跟她拉扯。   少女见怪不怪,一句话化解了尴尬:“好男人才给媳妇儿管钱呢!”   孟平川对号入座:“可不么。”想娶个漂亮媳妇儿哪能那么容易……   初初几次被旁人误会了与孟平川的关系,程溪还梗着脖子想解释,说不清楚时能憋她一脸通红,这几次下来,她倒有点习惯了。   这样紧急的关头,她居然也分了点心思,觉得被别人这样说,自己心里并没有觉得不高兴。   回神,程溪递了卡,眼光刻意没过少女的头顶,看清挂在墙上的营业执照。   附身份证复印件,不难看出是她本人。   底下一栏执照人姓名:余韵。   若是她同那拨发布指示的人早就相识,布局已久,想必不会轻易透露老底。   所以余韵,该是个局外人。   程溪暗下定论。   余韵看她愣愣的,笑说:“一楼吃饭,二楼住宿,单间近两周的都订满了,标间呢,这个月已经全部短租给美院来写生的学生了。现在只剩一间大床房,在三楼天台。”   程溪恢复点精神,顺着余韵的手势,环顾店内。   发觉电梯只到二楼。   看开合设计,应该是安全性较强的双开门电梯,二楼下来可直接从电梯出民宿。而上三楼仅一个入口,几段楼梯。   倘若有人想动三楼住客的歪脑筋,只要守住入口,无疑是瓮中捉鳖。   余韵继续游说:“晚上气氛也特好,二人世界没人打扰。”   程溪没说话,暗自回头往店外看一眼,前临河道,对面是居家的寨子,有其他民宿,也有不少当地特色的银饰店、服饰店。   客流量大,尽管不是旅游旺季,人也大多集中于此。   鱼龙混杂之地,掩人耳目,再好不过。   加之两岸之隔一江水,这头的动静,那头看得一清二楚。   程溪大脑飞速转动,还在细想时,孟平川倒抢回了余韵:“行。”   程溪回神:“……”行?   她睥了孟平川一眼,心想:对方挑的这地方,室内闭塞,室外通畅,好比海底放一张网,看似鱼儿悠游畅快,实则砧板鱼肉,生死早已经交由撒网的人决定。   孟平川瞪回去,继而讳莫如深的笑一下,道:“不乐意?”   程溪反唇相讥:“……乐意啊,搞不好还要成亡命鸳鸯呢。”   让你没事瞎嘚瑟!   孟平川气结,短促有力的“呵”一声。   这丫头嘴里就没半句好话。   .   入夜,有凉风。   窗户半开着,程溪的头发被吹在脸上,她失眠到半夜。   情势所迫,跟她接洽已久的人,或者说是这一伙人,既动了这么精明的心思要她在这间房住下,那她也无可奈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谁让她有求于人呢。   好在相处下来,程溪心里有数,孟平川这人只是嘴上厉害,但到底是军人出身,责任感比一般人更重。路途上既允诺要照顾好她,就绝不会食言。   一进房他就抽了床被子出来,往门边一铺:“好好睡觉。”   程溪开玩笑:“那我要打呼噜吵醒你怎么办?”   孟平川玩味的脱了外套,走近程溪,垂眼看她,意味深长地笑。   “你……”程溪气势明显削弱。   孟平川手一抬,他那件满是他周身气味的外套就被盖到了程溪头上。他俯身把她摁在床上,让自己放纵一次。   程溪肩膀不能动弹,衣服遮脸,双腿乱挣。   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孟平川却这样一直看着。   他微微低头,鼻尖触到衣服,似乎能感觉到藏在衣服之下的人,也在以同样的姿态,与他呼吸相连,唇齿触手可及。   片刻,孟平川松手。   程溪挣扎着坐起来,气鼓鼓拉下衣服:“衣服老丢我头上,什么毛病啊你?!”   孟平川一屁股坐到地上,盘着腿不是,伸着又占地方,索性不管不顾往后一倒,双手撑在后脑勺下,语气淡定:“手痒。”   程溪踢他一脚:“行啊,我腿痒!”   孟平川:“……”   哟呵,厉害了,功力见长。   .   到凌晨两点,程溪眼皮总算是有点倦了。   黑暗中,只有窗外的灯火和孟平川心里的白月光照着她。   孟平川没睡,张眼跟黑夜无声的对峙。   他从几天前开始细想,不放过任何一个可推测的细节。这家店的老板娘,他之前从未见过,发信息问了扁担,扁担不知,扁担又帮他问了不少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虔山人,没人了解她的来历。   但她到虔山开店后,一直很本分,邻里乡亲都挺喜欢她。   到傍晚他佯装出去买烟,特意经过后厨,迎面撞见,笑着问余韵她家是不是真有当归卖,余韵神色自若,手里还端着一盘红烧鲫鱼,忙说:“哪能啊!我家后头有菜地、果园,顶多卖卖蔬果。”   孟平川冷眉:“那当归?”   余韵边走边说:“哦,那个暗号呀,是之前来吃饭的一个人,让我这么说的,说是有人这么问,我就说有,我当是什么旅游接龙的游戏呢,就答应了。”   穿到前厅,“我也没多在意这事,结果你们还真来问了!”   孟平川:“可不么,就是个游戏,那你还记得那个人的长相吗?我跟他是旅游网站上认识的,还没见过面。”   余韵:“这我真记不得了,住房的人可能还有点印象,他就来吃了个中饭。”   孟平川:“成,谢谢您了。”   ……   孟平川叹口气,余韵这人,应该是没多大问题。   枕着手臂侧身睡,跟床上睡的程溪面对面。他睁着眼看她,程溪看起来睡得很浅,眉头皱着,手里攥着被角。   孟平川轻声起来,想她是冷着了,黑暗中摸索,怕他膝盖撞到床惊醒了她。   关窗,往回走时,程溪枕边的手机对着她后脑勺亮了一下。孟平川没管,过了几秒手机屏幕又亮起来,这个点,有电话进来。   孟平川瞟一眼,发现手机屏幕上没备注,估计是垃圾电话。他走过去拿起来,想立即按断,唯恐吵醒了程溪。幸好是静音状态。   她也该好好睡一觉了。   不等他按断,那边挂了。   隔几秒,又响起,再迅速挂断,每次都是陌生号码,归属地却都是湘城虔山。   反复四次,孟平川生疑,这样的通知方法是敲.诈、诈.骗这一类犯罪最常见的一种,不论是否接通,都只有三五秒的时间。警.方协同运营商利用技侦手段及时跟踪也没有作用,时间短,无法准确定位。   又隔几秒,有短信进来。   孟平川打不开锁屏,但信息内容却直接显示在屏幕之上:   明早十二点东昌见面,暗号当归。   孟平川放下手机,连同标点符号在内,紧紧记住这条短信。“当归”这人,终于是要浮出水面了,他松口气,躺下,合上眼反倒心安了些。   窗外凉风起,山雨欲来。   .   隔日。   程溪醒来时已经十点半,看到信息,心里一拎,为自己关了手机震动的事懊恼万分。   幸好,幸好,对方发了短信来。   程溪立即蹑手蹑脚起床,快速收拾好东西,直到必须要出门,才蹲下轻轻戳了戳孟平川,说自己赶着去买点东西,让他在这里等着。   孟平川蒙上被子挪开腿,挠头不耐烦道:“去吧去吧。”   门开个缝,程溪就溜了出去。   她一走,孟平川就睁开眼,起身套上衣服。   进洗手间,拿冷水漱口,使劲往脸上扑。   困意全无。   他暗暗咒骂:“操!这水真他妈凉……”   程溪走得快,他在后面不敢跟太近,路上没人,他这样的个头很容易暴.露。   程溪按信息提示,先找到“东昌”,是家靠着公厕的银饰店,大门紧闭,侧面门口倒来了一卖糖粥的小推车,来买的都是当地熟人。   什么情况?   “诶!小姑娘!”身有人叫,程溪讪讪回头,有位大叔端了碗热乎的糖粥拖着一条腿缓缓走过来,程溪叫他一声:“大叔!”   他憨笑:“你还记得我啊?”   “记得,我们前两天刚在汽车站见过。”   “对,你还好心给我补了票,不然我就回不来了。”   程溪摆摆手:“小事情,您别挂心上了,说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大叔把糖粥递给她,问:“你这是要去哪儿玩?”   程溪眼睛一亮:“东昌是这家吗?”   “是啊,不过这家银饰店平时没什么人来,新货也不多,这家人好像也不常在,怕是要倒闭了。”   “哦……”程溪问,“那这里还有什么叫东昌的吗?”   东昌?   大叔想了想,恍然大悟,手往前处一指,操着浓重的口音:“哦,东参啊,你倒还挺懂行,你没念错,那是虔山最出名的土钵菜馆!地道,实惠,来旅游都得去常常,不然就算白来了。每天都爆满,排队都排不上!”   人多爆满,鱼龙混杂,那应当是那里。   程溪看下时间,谢过大叔,急着往东参土钵菜馆走。   孟平川遥遥看着,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只跟了上去。 第16章 记忆   九点四十五,程溪提前走进东参土钵菜馆。   店面不大,七八张木质四方桌挤在中央,陈设简单。   可能没到饭点,店内只有三个伙计围坐一起择着菜,顺嘴聊几句隔壁家的姑娘这周末出嫁。   生意远没有当地人说得那般红火。   再过半月,就是中秋节。程溪恍然,明天该是托福考试的日子,戏要做全,她到时候可不能忘了打电话回家汇报考试情况。   程溪抬脚跨门槛时,被擦肩先进去的男人撞了下。他没道歉,瞠目回头,见程溪面容姣好,又当即收了脸。   程溪也没跟他计较,但不大喜欢被人从上到下打量,尤其是外露“喜好”的灼热眼神。   像是下一秒就会有只手摸过来,探探真假。   让人压迫感很重。程溪冷淡地别开身,在距离店门最近的桌子坐下。   那人也不大识趣,在距离程溪最近的另一张桌子坐下,两人一排,中间只隔半步路。   伙计擦擦手迎上来,站在二人中间,拿张单子问:“吃什么?现在点菜吗?”   程溪环顾,没发现行为可疑的人,道:“等人。”   伙计往那边转过去,不等他问,男人主动说:“我也等人。”   隔着伙计瘪瘪的肚子,程溪侧目看了那人一眼。   他看起来跟父辈年纪相仿,穿深棕色休闲外套,脚上踩了双老式厚底皮鞋,手腕戴表。   程溪看不出那是什么牌子的表,但一眼撇上去,觉得款式很新。   面相上,没什么明显特点,典型中年人,体型适中,算不上胖,体格普遍,算不上高。   这类人,倒很符合“间.谍”的特质,程溪不由想到阿兰·罗伯格里耶的《窥视者》,犯.罪者为求脱身,若无其事般,以自身的琐碎经历为针线,将时间碎片一丝一缕地修补、还原,他按时吃饭,睡觉,除了窥视他人。   其他,与常人无异。   难道这个男人就是接头人?   等伙计走后,程溪与他对视:“当归卖不卖?”   男人没直接回答,拿起只装了凉白开的杯子,品酒一般模样。真做作。   语气轻蔑:“当然,在虔山,我有什么不能卖?”   是他!   程溪不自觉崩起腰身,低声问:“就在这里卖?”   男人笑得毫不收敛,甚至有些匪气:“老地方有人盯着我,去后院,我那东西保证让你满意。”   程溪往店面后头看,门边布帘挂起,有几间厢房。   光天化日,既是钱财交易,那各取所需便是,谅他也不敢乱来。程溪点头答应,跟他去后院。   一进厢房,二话不说,男人就孟浪地脱了自己的上衣,“咯噔”一声,皮带也被松开。   程溪愣在原地,相比她虚设的角力斗狠,此时的场面让她更加不知所措。   男人急不可耐地边脱套头线衫边催促:“是老板娘安排你来的吧?别愣着了,脱脱脱!”   程溪:“……”老板娘说的是余韵?   “知道你是处,叔叔也不带你玩刺激的,就好好疼你。”   男人言词猥.琐,一双眼恨不得把程溪扒.光。   程溪自觉不对劲,想开门逃开,却被扑过来的男人一把捏住后颈:“宝贝儿你跑什么?知道我谁么……嗯?老子可是县长的姐夫,只要你把我伺候爽了,买多少当归都不是问题。”   程溪后颈发麻,这样的部位很吃疼,她几乎不能挣扎,只能仰着头顺着那人的力气走。   但她忍不住叫出声:“你找错人了!”   “哈哈哈哈哈哈!老子就喜欢你这样长得清纯的小骚.货!”   “放手!别碰我!”程溪扯着嗓子求救。   那男人越来越兴奋,隔着衣料,下.身使劲往程溪屁股上顶。   程溪被他反扣在床上,动弹不得,双腿被他死死压制,使劲挣扎时额头不断撞在靠墙的床柱上。   长裙是腰上系带的那种,很繁琐,拉扯了好半天也没找到突破口。男人只能发狂一般在程溪的屁股上揉捏,滑上去掐她的嫩腰,手感苏滑,跟他平时摸自家黄脸婆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老板娘听了心里发慌,伙计们要破门救人。   但她忌惮里头男人的身份,摆手媚笑。   程溪失声尖叫,明明还没有任何实际的举动,嗓子就已经哑了,好不容易听到门外有动静,以为有了得救的机会。   却只听见老板娘造作道:“你们这群愣头青懂个屁!叫.床没听过?”   伙计们听了,心照不宣,都给散了。   程溪则彻底陷入绝望。   彼时,“砰!”一声巨响,门被人一脚踹开。   压在程溪身上的男人来不及慌张回头,嚎叫着一把被人拖下床。   一件外套从床外丢过来,罩在程溪身上,她头发被扯得松散凌乱,光洁的肩膀裸.露在外,内.衣肩带也被拉扯了一半,还在不停抽泣,说不出话来。   撑起身才发现,破门而入的是孟平川。   孟平川目中带火,程溪先前的哭声和求救声鞭笞在他心上。   冲过去揪住男人的领子就是一记闷拳。   男人哟哟喊疼,拿手挡脸四处躲闪:“你、你!你是谁啊?!”   孟平川一把将他推到墙上,掐住他的脖子,几乎能发力将他提起,微微脱离地面。   指着程溪,一字一顿道:“我他妈是她男人!”   男人懵了,他吓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程溪有点头晕,眼前恍惚了一下,她迅速合紧自己的衣服,站下床时,腿已经软了。脚一崴,整个人半跪在孟平川脚边,膝盖硬生生磕到地上。   “程溪!”孟平川松开手。   一把将她拉进自己怀里,“……有没有事?”   程溪不知他问的是自己的身体,还是其他什么。   连忙摇头。   趁孟平川分神,吓得快把胆汁吐出来的男人连滚带摔的出了门。   在外集结跑过来的伙计怯怯扶住他:“陈哥!”   老板娘往里看一眼,两个人她都不认识,恍然大悟道:“陈哥,我给你找的姑娘还没到!你……你找错人了哇!趁事情还没闹大,咱们吃点亏赶紧躲了得了,万一给您家太太知道了……”   吃瘪的陈劲松乃是虔山县县长的姐夫,经常光顾这家店,给老板娘带来不少单生意,他不缺钱,看不上这些回扣,知道他好.色,老板娘自然就在背地里给他找过不少小姑娘。   不等细想,孟平川就大概懂了这其中的误会。   老板娘吩咐伙计赶紧把吓得半死的陈哥带走,自己走进去虚情假意安慰程溪一番,把事情的原委一字不差解释清楚,也没遮掩,算是打了个圆场。   孟平川还想追究,被程溪拦下,她不想多生事端,孟平川说好。   捡起地上的手机,一看时间,十点五十整。   有新短信一条:计划有变,改日。   .   事情解决,老板娘松了口气。   孟平川脱下衣服,一把罩在程溪身上,脸色深沉得可怕。   他没松手,回民俗路上一直紧揽着程溪的肩,几乎把她夹在腋下,生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一般。   进屋。   孟平川什么也没多问,也没半句安慰。   只是见程溪昨晚把脏衣服洗了,拿自己的出来:“去洗澡,看一下哪里受了伤。”   程溪“嗯”一声,隐隐觉得他是在生自己的气。   程溪抱着衣服走到浴室门口,忍不住回身:“……孟平川,今天的事,你没有想问的吗?”   孟平川不理会,脸色更加阴郁,让人琢磨不透。   半晌才说:“你既然不肯说,我何必问。”   程溪沉默很久,心生愧疚,想解释说她并非不愿对他亲口说出此行的目的,只是事情千丝万缕,连她自己都没想清楚,又无从说起,才会……   她委屈地想哭,见孟平川根本不抬眼看她,只低声说了句:“谢谢你。”   浴室里有了水声。   孟平川握紧的拳头还没有松开,满眼都是程溪被掐出一道道红痕的背和肩,她是那么的白皙,那么纯净,竟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遭受了这样的事!   他愤懑自己的无能,也责怪自己的不周和自以为是,倘若不是自以为程溪这样涉世未深的好女孩,必定过不仅就要露出狐狸尾巴,他早就该“威逼利诱”套出此行的真正目的了。   他心绪烦乱,比择优出事的时候还不安定。   静静点了今天不知第几支烟,平稳地一口气吸到底,舒缓地往外吐。   想让自己镇定。   .   程溪洗完澡出来,孟平川嘱咐她好好睡一觉。   她相信孟平川不会做回头找人算账这类事,点头照做。   他独自出去,程溪知道他为人周全,心思周到,必然不会做回头找陈哥算账的事,便安心睡下。   静待接头人下次联络。   一觉醒来,已经是晚上九点多,窗外没有多少光,是阴天。   孟平川坐在另一侧,背对着她,床头上放满了各种各样的药。   程溪醒了有些动静,孟平川闻声回过头:“起来吃东西。”   “嗯。”   孟平川手指关节全都破了皮,程溪中午没发现,大约是自己受了惊吓,没注意。   她着急问:“你手怎么了?打人的时候弄伤的吗?”   “小事。”孟平川起身,“我去叫余韵帮你上药。”   还是那副冷冷的样子,全然没有了先前互相损人贫嘴的熟稔,程溪莫名有些失落。   普通的跌打损伤药,等程溪吃完饭,余韵就上楼帮忙涂。他自己在门外抽烟,余韵进来也没多问,只是叮嘱程溪不要再用生水洗澡,背上、额头上的擦伤很容易感染。   程溪道谢,有些不自在的迅速把衣服穿上。   一包烟抽完,孟平川也没进去。   一时不知该怎样面对程溪,安慰人的话,他不会说。程溪受伤,他比被人剖了肚子还痛,他能出去对着坚硬的墙壁一拳一拳打到自己手指失去直觉,但他偏偏对程溪说不出一句“我心疼你”。   .   夜深,程溪从床上悄悄爬起来,在孟平川身侧躺下。   孟平川背对着她,立即睁眼,连呼吸都变得极其谨慎。   程溪拿手指点点他的背:“你睡了吗?”   孟平川轻声:“嗯。”   程溪说:“你一直不理我,你是不是在生气?”   孟平川说没有。   赌气一般,程溪执拗道:“你有。”   沉静好久。   程溪贴近一点:“孟平川,我有一个秘密,除了家人,谁也不知道。”   “人活着都藏有秘密。”   “不,我的秘密,很灰暗,很沉重,被我藏了十几年了。”   孟平川转过身,与她对视:“想说吗?”   程溪一提到这事,就会哭,跟无数个夜晚一样,眼泪很轻易从她眼角顺流。   “嗯。”   这确实不是一段好的记忆。   翻出来就像是抽离了麦芒的青稞,摇曳,彷徨。   十四年前,程溪七岁,家里添了个男孩子,取名程棠。八月生的,属虎。   程溪起初很喜欢这个弟弟,亲亲他,摸摸他的小手,就能让她开心好半天。可她又很厌恶这个弟弟,如果不是他,会做蛋糕、会弹琴的妈妈就不会难产死亡,爸爸也就不会再娶那个说话一点也不温柔的朱晨。   那时候她很矛盾,她极力克制自己的感情,笃信喜欢弟弟和接受朱晨就是对亲生妈妈最大的背叛。   这绝不可以,绝不!   所以,她做了一件可怕的事。   在小棠三周岁生日那天,程溪明明被父母告知近来附近有孩子丢了,千万不要乱跑,却还是带弟弟出去,给他买了串冰糖葫芦,让他安心坐在巷子口等爸爸妈妈回家。   她那时候想,巷子里住的都是熟人。   如果这样小棠还被人贩子拐走了,那算不算与她无关呢……   她只是让小棠在巷子口等父母下班,也许是他自己乱跑才……   千万种念头在幼年的程溪脑海里翻搅,直到她被自己惊醒,冲出去,巷子口已经没人了。   箱子里谁也没看见小棠。   谁也没再看见小棠。   ……   程溪拿手捂住脸,眼泪从指缝中流出,她恸哭:“我怎么做了这么可怕的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做这么可怕的事……”   孟平川伸手把她抱进自己怀里,额头抵着胸口,眼泪全流进了他脖子里。   他黯哑着嗓子说:“不哭了,小棠,我帮你找。”   程溪死命点头,蜷缩起自己的身体,哭得说不清话:“……我前段时间在寻亲网站上看到小棠的照片了,他腰上有道疤,是小时候不小心烫的,照片里一模一样,是小棠,一定是小棠。我去追问发帖的人,他说他曾经是人贩子,不敢跟我说,怕被原来的组织发现,所以让我带钱来找他。”   原来是这样。   孟平川问她:“那今天你是要跟接头人见面?”   “嗯……”   但没见到。孟平川想,估计是对方看到他一直紧跟着程溪,才没出现。   “接头人有新消息吗?”   “……”   想到可能会涉险,程溪又不想说。当初她趁借钱的机会要求孟平川陪她来此地,只是因为比起她那群只知道读书的同学,孟平川的体格和军人的出身让她更安心,可她并没有半点想使派他保护自己的私心。   孟平川蹙眉,退开点距离,捏住她下巴,不信她,“说话。”   “……没有。”   良久,孟平川说:“有消息了,我跟你一起去。”语气不容置喙。   见程溪满脸泪痕,孟平川捏捏她的脸,开玩笑说:“不是说好要当亡命鸳鸯么。”   程溪没笑,实在没力气,只静静与他对视,谁也不开口说话,   良久,孟平川说:“闭上眼。”   “不想睡。”   孟平川唇角一勾,浅笑:“是我要吻你了。” 第17章 接吻   程溪愣住,看孟平川眼色笃定,才听话合上眼。   她眼皮微颤,紧张得鼻息间的热气只能一点一点从口中吐,像点燃的引子,不知哪一秒才会有瑰丽的烟火涌上夜空。   孟平川偏了下头,不着急吻上去。   程溪只觉唇角一凉,两根粗拙的手指沿着她的唇线摩挲,徐徐地,滑到人中时被他不轻不重地摁一下。有点想咽口水,但此刻太静,程溪生生忍住了。   当她隐隐感知有呼吸浮到她脸上时,她在黑暗中揪紧被单。   突然,铃声响——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怎么爱你都不嫌多……”   暧.昧的气氛全被打破。   程溪倏忽睁开眼,孟平川的鼻尖就碍在她眼前,程溪一犯憷吓得立即坐起来,不自然地捋了捋碎发,别开脸不看他:“你、你电话。”   孟平川好笑:“这能是我电话铃?”   “总不会是我的……”话还没说完,枕头边的手机提示灯闪烁。   程溪低下头,搞什么嘛,要不是怕静音错过接头人来电,她也不会开着机。   不免暗自懊恼,怎么偏是这么普天同庆的铃声?   程溪小跑过去,看来电显示朱晨,快步走到窗前。   开了窗户,对外说话。   朱晨着急:“怎么这会儿才接?”   “……嗯,刚刚做听力戴着耳机。”程溪静下心,目光飘到河面上,“妈,你也还没睡呢。”   “这不怕你复习得太晚了嘛,明天就考了,今晚早点睡,养足精神,咱复习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好,我做完这套题就睡。”   “嗯,你自己注意着点时间,别太晚。”朱晨拿手肘推搡下程卿凌,“啧”了一声,给了他个半威胁的眼神:“小溪啊,你爸不放心,想知道你住的地方怎么样,你看看方不方便现在跟我们视个频。”   程溪倒吸一口凉气,“……哦,我住的房间什么都挺好的。”顿了下,补充说:“就是网不大好。”   “这样啊,那……”朱晨还想说,程卿凌把被子往胸前拉了拉,埋怨说:“你别唠叨了,让小溪好好休息,过两天不就回来了。”   朱晨瞪他一眼,把灯关了:“睡你的觉!”   程溪在电话这头听了,笑出声。   朱晨说:“你爸就这样,人好,心宽,不管事。”   “好男人都这样嘛,不跟太太磨叽。”程溪讥诮。   自从小棠走失后,程溪对朱晨的态度有所改善。   加上朱晨这人嘴硬心软,做起事来风风火火的,没半点恶意,嫁给程卿凌后,原本打算再生个一男半女。   但一日她发烧卧床,恰好碰见程卿凌当夜值班,家里就剩程溪,她亲眼看着跟桌子一般高的孩子,踩着小板凳给她倒水,见她烧得连话都说不清,哭着就往邻居家跑,边拍门边哭喊“阿姨,我妈妈病了,麻烦你开开门”。   从那刻起,朱晨就断了要孩子的念头。   不论程溪心里怎么看待她,她都认程溪是亲生女儿。   不过朱晨待程溪的好,程溪也是清楚的。   所以朱晨拿着电话又多叮嘱两句时,她也不会不耐烦,只一一应下,说些俏皮话让朱晨尽管放心。   挂了电话,程溪长叹一口气。   往外看。   夜深,中秋将近的时节,手和脸露在风口已经凉了。   她搓搓手,有些愧疚。   诶,又对家人说谎了……   楼下有船,靠岸泊在水面,突然闷沉响一声,像是断了发动机,停下了。   程溪被夜色吸引,没再多想,回头想叫孟平川来看。   却发现他单手撑头,半侧着身子看了她的背影良久,一时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没张口。   这景色,程溪形容不好。她觉得还是柳永说得好。   行侵夜色,舟子相呼,遥指渔灯一点。   她就这样沉静地看着孟平川,孟平川也报以炽热的目光回应。   她走过去,孟平川坐起来。   她曲起膝盖半蹲在他眼前。   男士t恤罩在她身上很显大,在外的锁骨很精巧,她微微向前欺身,胸前便露出大片,若隐若现。   程溪没有发觉,不好启齿,只喃喃道:“我们……”   孟平川看得喉结一动,紧赶着把目光移到她脸上,下.身竟不自控地起了点反应。   他心里暗暗骂“操”,舔了下牙龈,起身往外走:“让老板娘做的菜怎么还没熟,我去催催,你先睡。”   程溪舌桥不下:“……大半夜的谁给你做菜啊?”   嗯?   .   翌日,到傍晚,小城云迷雾锁。   阴雨天,没了夕照浮云的景致,程溪安静地坐在孟平川对面吃晚饭。   没有交谈,约定好的默契一般,两人都没提昨晚那个触手可及的吻。   孟平川一切如旧,但程溪却不敢再对他对视。   一碟凉拌莲藕摆在程溪面前,她夹一片,抬筷子时就拿眼偷瞟一下孟平川。   “吃饭,看我做什么?”孟平川头也不抬,藕片被他嚼得脆响。   糟糕,被发现了……   程溪闷头吃一口饭,讪讪道:“看你好看呗。”   孟平川笑一下,迅速扫空一碗饭。   他停下筷子,索性双手搭在桌面,定定看着程溪:“就你那个喜欢《小苹果》的审美,你觉得好看有屁用!”   程溪偏下头,“……这可是不朽的名曲!”   说完忍不住又闷哼两句:“你还嫌弃呢,说得跟你以后老了不跳广场舞一样。”   “我是不打算跳啊。”   程溪问:“那你准备做什么?老年人退休在家又没什么事情做。”   “我事儿多。”   “你这人是挺事儿多的!”程溪暗笑。   孟平川拿出烟,想点上,看程溪还在吃饭,怕熏着她,也不问了,把烟夹在耳后。   他也不计较,笑说:“骂我呢?”   程溪嘴里有饭,含糊道:“……没呢,你说说,你老了准备做什么重要的事。”   “逗我媳妇儿玩。”   程溪抬眼,正色道:“这个又不是只有老年人能做!”   孟平川拿眼神笑话她,看得程溪只好认怂,默默低下头继续扒饭。   他嘴角漾着笑意,身子前倾,歪着头硬要跟程溪眼神撞上:“是啊,我不正做着?”   程溪不出声,假装听不到,听到了也装作听不懂。   手机突然一震,孟平川努努嘴:“又发什么愣,看手机。”   程溪“哦”一声,立即把短信点开,内容还没看清,就欣喜得把手机转向孟平川:“有新消息了!”   晚上十一点,东昌仓库。   还是东昌?   孟平川咀嚼了下,联想起昨天的指路大叔,顿时就明朗了。   那大叔可能听程溪说要去东昌,想着东昌银饰店这几年换了不少店主,近来更是大门紧闭,便误以为程溪是要去找东参土钵菜馆,好心给她指了另一条道。   昨天的事是意外。   程溪好不容易安心吃顿饭,此时脸上有难掩焦躁,问孟平川:“我们提前去吗?”   “不急,对方说几点,我们就几点准时到。”   程溪点头,又问:“这次应该错不了,我们……要不要提前准备点什么?”   昨天的事虽说是个意外,但却把程溪吓得不轻。昨夜她辗转难眠,四肢始终紧绷着,一合上眼就心生不安,总觉得身体隐隐发痛。睁开眼,那股痛楚才会消减些。   孟平川想了下,沉吟道:“你回房间等我。”   “好。”程溪不忘补一句,“但你不能自己去!”   “嗯。”   程溪迟疑:“那你现在去做什么?”   “我看着办。”   程溪也不再多问,听话的先回房去。   经过昨天一事,她算是对孟平川彻底没了戒心。   .   十点半,孟平川回到民宿。   程溪这段时间一直掐着时间过,坐立不安,几次想打电话给孟平川,又怕耽误他做正事。   只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拿手机搜索东昌仓库附近的路线。   这点跟孟平川想的一样,他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摊开一张自制地图:“问了老乡,东昌银饰的老板早就离开虔山了,县里做主把这家店设成仓库,集中藏放烟花爆竹。”   “选在这种地方,我们要小心。”   程溪听得一字不落,但一听到“烟花爆竹”……   就有那么点不想让孟平川陪她去了,这事,跟他没关系。   她不能让他因为自己的亲弟弟而涉险。   孟平川没发觉,手指在地图上:“店内本来面积不大,但县里找人把东西清干净了,墙和门窗也都拆了,跟里头的院子相连,估计有三个教室那么大。”   程溪仔细看了下,停在一处:“这是什么地方?”   “公厕,有一扇门连着里面的院子。”   “哦。”   “等下我从公厕小门先进去,你收到我信息再从前门进去,不要走得太里面。”孟平川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水果刀,“这个你拿好,以防万一。”   在网上发有跟小棠疤痕一样照片的人贩子,虽然明摆自己只求财,拿了钱必定就说出小棠的下落。   但如果他亲眼见到程溪,就不一定了。   程溪心里一紧,接过水果刀时手指已经冰凉。   她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抬眼对孟平川说:“孟平川,我不知道在里面等着我的,是一个人,还是一伙人。”   顿了顿,她如实说:“我当初叫你陪我来,是因为我身边没有像你这样的人,能给人很强烈安全感的人。这一路有你在,我确实安心很多,但我从没想过要让你跟我一起涉险。”   孟平川脸色阴沉,他知道她要说什么,先打断:“够了。”   “如果里面等着我的是一伙人,不止要钱,你帮我报警,然后就走,走得远远的。不要管什么道义,你本来就没有义务要陪我进去。”   “换衣服,十分钟后我们就走。”孟平川低头收拾东西,对程溪的话置之不理。   程溪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不许他继续收拾,眼里泛泪,倔强的看着他:“按我说的做。”   “你他妈再说一次。”   程溪有被他居高临下的气势吓到,但还是想张口。   孟平川胳膊一松,衣服丢下,不等程溪开口,侧身一把将她推到墙上,摁住她的肩,俯身就往她嘴唇上咬。程溪先是一愣,身体却没有挣扎,只任由自己哭。   孟平川吻得很急,但不粗暴。   他知道,程溪昨天被吓得不轻。尽管他带着怒气,手滑到程溪腰上时,却没有轻捏。   他只在程溪的嘴唇上摩挲,轻咬她的下唇。舌尖灵巧,攻入程溪口中,把一滩柔软搅得天翻地覆,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一遍一遍地掠夺。   直到程溪伸手,缓缓环住他的腰。   孟平川才倏然停下。   他喘着粗气,将程溪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程溪却稍稍挣开半步,双眼通红:“对不起。”   孟平川苦笑,“咱俩到底谁该说对不起?”   程溪又哭,“是我,我考虑不周硬拉着你跟我一起来找弟弟,你要是不走,我心里有愧,你要是走了,就又算是我亲手把你推进了不仁不义的深渊,都怪我……”   “别哭了。”   孟平川一字一顿跟她说:“我他妈帮着找自己媳妇儿的弟弟有什么问题?”   程溪还在不停耸着鼻子,问:“你这话算什么?”   “别哭了,真丑。”孟平川拿食指在她下巴上挑一下,说:“我亲了谁,谁就是我媳妇儿呗,你说这话算什么?大老爷们表白不爱说什么喜不喜欢的,忒矫情了。”   程溪点点头:“……哦,原来你在表白,忒能绕。”   “那你跟不跟我好?”   程溪惊讶得看他一样,想说哪有你这么直接的……   没等程溪回答,孟平川看了下表:“不着急回答我,先把弟弟找到,让我先走这种屁话就别说了,老子不会有事,也绝对不会让你有事。”   “你说的。”   “老子答应你的,哪一件没做到?”   留着命才能娶你啊。   .   到约定地点,孟平川先进去。   从公厕小门穿过去,中间的院子里没人,堆放的烟花爆竹不少,被塑料雨棚遮住。前店更空,倒是地上乱七八糟放了一些维修工具,最后头那间是堆在一起比人高的木质板。   孟平川迅速打量了一下四周环境,情况比他预想的要好得多。   应该有人躲在木质板后面,但一直没有声响,孟平川估计,人应该不多。   或者说,人应该很少。   这就好办多了。   担心有人出来上厕所,孟平川小心地挪到了最高的那摞烟花后面,恰好那个位置是个封闭的墙角,他个高不好藏,但一直半蹲、弓着腰就没问题。   短信发出去,不到三分钟,程溪推开门。   她走得很谨慎,一只手插在袋里,应该是握紧了刀。   院子里没装灯,借着前店的光,程溪没往前走,只是沉了口气:“我来了!别躲着了!”   程溪环顾四周,担心有人从公厕冲到她后面,她又往回退了两步,停在公厕斜后方。   不过一派安静的诡异氛围倒让程溪更加不安,没有料想的一伙人围攻,只有一个影子被拉得老长,从木质板前越挪越近。   他要现身了!   程溪捏紧手里的刀,呼吸愈发急促。   但人没出来,程溪手机先响。   确认了,那人才不疾不徐走出去。   来人显然让程溪“大失所望”,非但不是凶狠魁梧的外形,反倒是个子不高,瘦得只剩皮包骨。   连影子都比她的短。   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皮肤惨淡淡的,染了头红毛,穿得像夏季,勾着腰,手机有烟,   问:“是一个人来的吧?”   “嗯。”   “昨天我看到有人跟踪你。”   程溪知道他指的是谁,看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反倒没有之前紧张。相比人贩子,他更像街边诓人的小痞.子。   程溪也不跟他废话,说:“你在网上发帖,说知道图片上那孩子的下落,又绕了这么一大圈让我来见你,那就有话直说吧。”   红毛站在原地不动,看她一眼,挑眉不悦:“钱呢?”   程溪拿出一张支票:“十万都在里面。”   “我怎么知道这张支票是不是真的,又或者你早就跟警串通,等着取钱的时候抓我?”   红毛不傻,他知道支票只能在柜台承兑,也知道拿卡取钱的不便.   他只要现金。   程溪说:“我一次拿不了那么多现金,再说,我又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的知道这个孩子的下落。”   红毛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他拿手指指程溪,得意忘形,一直往前走到院子里,稍稍远离了后门。   好笑地问:“你除了相信我,还有别的选择?”   是,这句话轻易戳中程溪软肋。   她之所以一直没有报警,反而选择涉险私下跟人贩子交涉,无非是因为她更在意小棠的下落。   人贩子一旦被抓,无论是出于对上层组织的恐惧,还是对警方的不信任,他都绝不可能继续透露任何有关失孤的事。   说了,无异于自杀。   不说,他也顶多就是个诈骗.罪。   谁能证明发几张失孤照片的人就是人贩子?   程溪情绪明显被这句话带低。   社会热点新闻时常报道,父母寻找走失的孩子多年无果,一小部分人则利用他们放过任何寻找到孩子机会的心理,实行诈骗活动。   几乎每位寻亲的父母都曾或多或少受骗过,就是在这样希望到失望,从失望再到希望,却始终不肯绝望的漫长岁月里。   他们甚至开始希望自己“被骗”。   因为这样至少说明,他们还有找到孩子的可能。   他们不是被一次次的失望蚕食了理性的思维能力,而是情愿在绝望中放纵自己的渴望。   万一哪次就碰上真的了呢?   想到这个层面,主动权轻易归对方。   程溪只好问:“那你想怎样?现在这个时间我取不到钱。”   红毛揪了几下自己的头发,可能是在懊恼他自己竟然定了这么个鬼时间。   正僵着,孟平川稍稍露出半身,程溪一惊,但本能地极速撇开眼。   孟平川点头,不敢贸然出去。   二人倘若扭打起来,他未必输,甚至可以说是赢面很大。但这里堆了不少烟花爆竹,一旦那人狗急跳墙将此引.爆,那后果不堪设想……   他朝程溪做了个“过来”的手势。   程溪当然知道这不是让她走过去的意思。   她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也怕会错意,只好试着跟红毛交涉:“要不这样,我先给你一万现金,你给我部分地址,剩下的,等你找到安全地点,我们再联系,谁也不亏。”   红毛听了,觉得在理,程溪目色沉沉,看起来也不像是在说谎。   但他还是多疑问了句:“你身上带了一万现金?”   “嗯。”程溪往后退,指了指背上的包,“在里面。”   “你拿出来。”   “好。”程溪怕他生疑,没有拒绝,蹲下来,拉开背包拉链,把装着她准考证的牛皮纸露出来。   “都在这里了。”   红毛显然看不清,不自觉走近:“你把它打开。”   但他心里有数,车子停在后门,以防万一,他绝不能走远。   程溪看他顿住脚,心一横,回头给孟平川使了个眼色。   猛然起身,重力一把将包砸到红毛脸上,也管不了会不会在出门前就被红毛逮住,只顾头也不回地拼命往外跑。   夜色弥蒙,小城多巷道,七弯八拐的很快就能藏住一个人。   红毛见人跑了,心里一惊!   乱了分寸,明知她早有时间报警,此时不可能轻举妄动,却还是本能地从院子里追过去。   他刚伸手推门,身前恍惚有举起手的人影掠过。   他背脊一凉。   很是狡猾得没有直接回头,而是整个人往旁边一倒,侧翻至墙边。   孟平川手里拿的是地上的扳手,一拳抡空,他没有紧赶着逼过去,脸色有些暗淡,没外露什么表情,仗着自己个高,几乎把红毛罩在墙根的阴影里。   他有意识的将扳手在手里掂量,上上下下幅度不大,却颇给人一种压迫感。   红毛脸上青筋崩起,整个人呈起跑姿势半蹲,上身左右晃动,像是拳击手躲避对手的套路。   看准孟平川换手的时机,他猛地往左边冲出去,孟平川刚一迅速跨出脚,左手拿扳手一通乱舞,呼呼的风声听起来比心跳还要骇人。   红毛他就当即收回脚,只当是试探一番。   眼里已经有着了道的退意。   被孟平川捕捉,他先开口:“你有我要找的人?”   红毛明白,言下之意,兵刃相见没有必要。   但他一口傲气还挺在喉咙口,嚣张反问:“你想怎么样?我要是死了,就再没人知道那孩子现在的地址。”   孟平川浅笑,嘴角弯起的弧度很小,收起时眼神里却多了一丝凉意。   说:“说过了,我只想找到人。”   “我也只想要钱!”   “有这样的好事?”孟平川说,“人贩子拐了别人家的孩子卖,现在倒过头问人家父母要钱?”   “我根本就不是人贩子啊!”   红毛自知力量悬殊,懊恼写在脸上。   索性说实话:“你难为我也没用,我真就是一图财的,跟人贩子搭不上边!”   孟平川不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   他在吉旸的拳馆里当教练,自然应付过不少来找茬的人。眼前这个人,从他一现身,孟平川就摸清了大概。   人贩子,这种把命顶头上的人,藏匿于社会底层,太懂利用现成的地形、工具,跟破散的家庭周旋,用最直接但最有效的方式玩弄人心。   别说轻易露面,就是抓住马脚怕是也难抓住人。   这红毛出来腰上别了把水果刀,一身市侩气,加上年纪稚嫩,根本不可能在十几年前拐走程溪的弟弟。   孟平川那会儿没多细想就猜到,他顶多就是个给老大拎包的人。   在学校附近敲.诈点零花钱不成问题,真要放到动真格的事情上,他就怂了。   孟平川不言语,等他自己着急脱身,一一交代。   红毛戒备心仍在,保持着防卫的姿势,但说得诚恳:“我只知道那孩子在平江,照片是从我老大手机里偷来的。”顿了下,又赶紧补上一句:“我老大是修路的,也不是人贩子!这事不知道是从他哪个跑路的哥们那儿听来的。”   “最近我在网上看到有人在找这孩子,我就想捞一笔,但我真不是人贩子!”   “嗯……”孟平川沉吟。   “那我是不是可以……”   红毛趁孟平川分神,一猛子往他空着的手方向冲,孟平川来不及换手,本能地抬腿劲道地磕在他膝盖上,红毛跪地,疼得闷闷“嘶”了一声。   孟平川没想难为他,但他却情急之下拔出藏在腰上的水果刀,从上而下,凶险笔挺地往孟平川下巴上捅,孟平川迅速跳开,避开头,反手朝他的肩抡过去一扳手,他撞在公厕门上,门“哐当”一声撒下许多浮灰。   红毛被逼疯了一般拿着水果刀就往前冲。   孟平川只得步步后退,红毛不顾身上挨的拳头,一只手死死抓住孟平川的衣领,拿到在他腹部连续捅空了几刀。   要不是孟平川死命挣开,他此刻早已经被人剖了肚子。   “妈的!”   孟平川怒吼,来了气,他招招忍让,那红毛却刀刀致命。   红毛趁孟平川不敢轻易近身时,拿刀对准孟平川,反手扒开厕所门。   出其不意,一下子跑了出去。   “啊——”   孟平川在逼仄、狭窄的公厕里闯过去。   里面没有灯,漆黑一片,只有月光装裱在窗户上。   孟平川只听到程溪一声尖叫,急着找她,却没发现那红毛从最后一格卫生间里冲出来,黑暗中卯足劲凭感觉划了他一刀。   孟平川没叫出声,听人跑出去,不再追。   只柔声问:“程溪?”   程溪跑出去后,在巷道里等了好半天,越想越不对劲,这才原路返回躲在公厕门后。红毛进来,她只是被门一把弹开。   程溪摸到灯,摁一下。   立即看见孟平川胳膊受了刀伤。   他拿手一把按住伤口,血一股股地从他指间涌出。   他这个疯子!   不止没有喊疼,还笑着问她有没有事。   “孟平川”程溪冲过去扶住她,眼泪涌上来,“你受伤了!”   “小事。”孟平川松开手看一眼,“刀口不深。”   “再深就要捅到心里去了!”   孟平川拿干净的手背拍一下她脑袋:“能捅到我心里去的只有你这个傻子。”   “……我才不是傻子。”   “只要你好好的,我就死不了。”孟平川说,“我命早就交给你了。”   程溪脸上发热,不敢看他,只紧紧捏着他的手。   他假装正色道,“不过你跑回来做什么?不是说好在第三个巷子里等?”   “……明知故问。”   当然是因为担心你啊!   程溪不想说,只喉咙哽了一下。   怕这样走出去引人怀疑,拿自己衣服给孟平川披上。   .   凌晨,小县城没有医院开门。   程溪问余韵拿了家用药箱上楼,孟平川已经自己拿清水洗了伤口。   程溪不敢直视刀伤,她不是晕血,只是看到血肉淋淋的心里就一拎,像是躲进去一只蚂蚁,不疼,可就是在她心尖长缜密的咬着。   “你把衣服脱了。”   孟平川坐在床边,点了根烟,看了下红药水和绷带:“你会?”   “应该可以,我小时候给狗包扎过。”   孟平川:“……能一样么?狗能亲你?”   这什么逻辑?   程溪着急反驳:“能啊,我那、那狗还能导盲呢!”   “我也能啊。”   “哦!”程溪偷笑,“原来你跟狗一样聪明啊……”   孟平川没在意,管不住手,看程溪贫嘴时的样子太可爱,忍不住在她脸上捏了下:“成吧,反正你嫁狗随狗。”   程溪白他一眼开始动手。   孟平川脱了衣服,精壮有力的腹肌不用刻意蓄力便清晰可见。   他身上的皮肤可比脸白嫩多了,不过也没好多少。   程溪看得入神,一时忘了挪开眼,手里拿的棉签被她抠破。   孟平川打趣说:“怎么?想摸?”   程溪连连摇头,红着脸说:“……再不包扎血要流干了。”   孟平川也就不再继续逗她。   没碘酒,她只好先涂一层红药水,拿棉签在伤口上来回滚。   “是不是很疼?”程溪手指发凉,脸色也明显惨淡淡的,她回来后跑上跑下还没换衣服,身上有血,看起来很狼狈。   “还行吧。”   “那我轻点。”   孟平川深吸一口烟,“不用,你平时对我好点就行。”   程溪装作听不见,跟以往一样,每到这种时候她就不知如何回应。她脸皮薄,连对着孟平川赤.裸的上身,她都有些不自在。   好不容易等包扎好伤口,系上一个大大的蝴蝶结。   松开手时,却被孟平川一把握住。   “别多想,那红毛不是人贩子,骗钱来的。”   “可小棠的照片是真的。”程溪不信,弱弱道:“虽然没正脸,但烫伤的疤不是胎记,没那么巧合。”   “嗯,确实是人贩子拍的,但那人跑路了,只是跟红毛老大认识。”   程溪垂下头:“……那线索又断了。”   “也不全是,红毛说,小棠在平江,具体的他不清楚。”   “平江?!”   “嗯。”   惊喜转而失落,“原来他这些年离我这么近。”   孟平川看她唇色发白,有些心疼,“别难过,小棠我们一起找。”   程溪故作坚强,眼泪都泛出来了,人还在胡乱抹着脸,笑说:“我没事,从我把小棠弄丢那天开始,我就做好了要把万水千山踏遍的准备。”   “现在知道他在平江,我不知道多感谢。”程溪说,“你知道吗?我现在只要想到他可能随时跟我擦肩而过,我就激动得睡不着。”   他把程溪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心脏的位置,看着她的眼睛:“知道。”   “我一定会找到小棠的。”   像一句誓言,跟全世界所有失孤家庭一样。   直到生命终结,也要睁眼离去。   .   理应是托福的日子,程溪经历了二十年中最凶险的一天。   隔日,三天到期,退了房。   朱晨一早就打来电话,说是做了一大桌子菜等她回家。她没有理由再拖延,一颗心却玄而又玄,想家,却不想回家。   孟平川一上午闷不做声,抽了快一包烟。   离开民宿,跟余韵道别,程溪把自己的联系方式留给她。   说了些邀请来平江做客的话,被孟平川催促车要来了。   等在车站,彼此相视无言。孟平川斜靠在站牌上,程溪乖巧的等在人少的那一侧,看售票口里坐的不是某人的青梅。   故意拿肩膀撞他一下:“诶,你的小青梅没在。”   孟平川面不改色,继续抽着烟:“没注意。”   程溪知道这样很没出息,但还是内心窃喜了一下。   看他兴致不高,也没跟她斗嘴,只是抽着烟看着前面,没有具体的焦点。   程溪突然想起《红玫瑰与白玫瑰》里的一个场景。   王娇蕊将佟振保的大衣私藏,钩于油画的画框上。   一日,她坐在图画下的沙发上,静静的点着支香烟吸,被男人看见,发觉她其实并不在抽烟,只是擦亮了火柴,点上一段吸残的烟。   看着它烧,缓缓烧到她手指上,烫着了手,她抛掉了,把手送到嘴跟前吹一吹,仿佛很满意似的。男人认得那景泰蓝的烟灰盘子就是他屋里那只。   程溪有些游离,书里的画面浮现脑海。   她踮起脚,伸手从孟平川嘴上拿下烟,他没紧咬着,也不露任何惊讶。   烟快烧尽了,程溪看着他,把烟放进嘴里,小小的吸了一口。   没有她想那么呛,果然电影里少女咳得一脸通红,只是为了掩盖面对心爱男人的娇羞神态。   跟那晚他说“亲了就是我媳妇一样”。   他正色道:“抽了我烟,就是我的人。”   程溪这次没有扭开头,也没岔开话题,只清甜笑了下。   不喜欢你我抽你的烟? 第18章 火车   南方小城每到初秋,先起凉风。   满城芦花飞絮,绒白丝柔的一小丛随风起卷,沾在路人的衣带乌发之上。   日光还顶在头上,槐树上一滴水却恰好滴在了程溪的眉心,一惊。   “孟平川。”   孟平川侧头看她,“嗯?”   程溪笑一下,语气轻松:“……我们这样特别像学校秋游结束,等车回家。”   学校已经距离孟平川太久远了,他搜肠刮肚,也想不起当年总给他带白煮蛋的班主任,姓什么。   “早几年认识,就该早恋了。”   “才不呢!”程溪说,“我那时候喜欢文质彬彬的男生,理科成绩好,不说脏话,穿校服就很好看,爱穿白球鞋,话不多,文艺汇演时会弹吉他唱情歌,放学路上拿个篮球,一边走一边给同学讲题。”   “……”孟平川被气笑,“敢情我是一点都不符合?”   “谁说的,你明明符合,男,生。”   孟平川抬手拍一下她脑袋,“说这么具体,有这个人?”   “嗯。”   “现在呢?”   程溪想了想,说:“应该还是挺有书生气质的吧,在同一个大学,但不常见。”   “谁问你这个了,我问他现在死了没有!”   “……没吧。”   孟平川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听程溪正儿八经一回答,反倒被她呆萌的样子呛笑了。   “那我打他一顿去,让他带坏你审美。”   程溪白他一眼,“到底是谁带坏我审美的?”   .   不到十分钟,14路公交车靠站。   孟平川自然的揽过程溪的肩,贴在她身后站,让她先上。   程溪没做他想,先上车,停在司机旁边。   回头问他:“有零钱吗?没有,我包里有。”   “有。”几个硬币从孟平川手里落下去,咯噔响。   程溪怕晕车,找最前的位子坐下。   车里没什么人,疏散得很,空了大半座位。   孟平川没坐,站在程溪跟前,单手插袋,一手拉环。车子摇摇晃晃,他膝盖跟程溪的时不时碰在一起。   车开得慢,向外看过去,空旷寂静,路过的树程溪大多认识,不自觉回忆起树木的各种特性、寓意。   “你看那棵遮住红绿灯的树。”程溪指了指,“那一排都是槐树。”   “嗯。”   程溪有心捉弄他,拉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面向路旁一排槐树。   孟平川盯了眼她随意搭在自己腿上的手,用力反握住,与她十指相扣。   程溪只顾看着他,“给你讲个故事。”   “……行吧。”   “在古代,槐乃木中之鬼,朝廷种三槐九棘,公卿大夫坐于其下,面对三槐者为三公,他们进谏要说实话。”程溪见他没什么反应,晃一下自己的手,“而且,古代人喜欢选择槐树上吊。”   “嗯……”   “所以一直有种迷信的说法,说槐树招鬼,对着槐树时,不能说谎。”   “……”   程溪举起二人握在一起的手,拿眼瞪他:“你说,你是不是又把我拐跑了?”   孟平川“噗嗤”笑出声,使力把她的手放下来。   另一只手也覆上,“你就不能直接问?”   程溪也松开笑意,“这不是为了营造恐怖气氛么……”   两人相视而笑,程溪不再追问。   其实孟平川不说她也知道,这是辆普通公交车,跟来虔山时坐的封闭式长途大巴不同。   一路像是往偏僻的地方走,没了以往的不安生,程溪竟隐隐期待这路是通往另一个地方的。   一个没有认识他们的地方。   安静下来,车子中途停了几站,乘客走光,只剩他们俩坐在司机背后。   广告牌遮住人,孟平川倾身,抬手想摸摸她额上破皮的伤口,却被程溪误以为他要亲过来。   “喂!这可是公众场合。”程溪拿手挡脸,“耍流氓小心警察叔叔把你带走!”   孟平川有心逗她,继续靠近:“亲自己媳妇儿不叫耍流氓。”   “你今天出门前不是才亲的……”   说到最后程溪已经没了声,孟平川好笑:“我今天吃了饭,我明天就不能吃?”   “……这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你长得的也挺下饭的。”   程溪:“……”   .   到站,车停在“月亮之上”宾馆正门前。   程溪往四周看了看,果然不是汽车站,闷哼道:“……小心晚上槐树精找你!”   “它来找我之前,我先收拾你。”   孟平川拉着程溪往里走,她像个不想上幼儿园直往后退的小朋友一样,恨不得赖在地上。   “开房干嘛?”程溪问出口才觉不妥,讪讪收住嘴。   孟平川顿住脚,冲她暧昧的笑,“你说呢?”   “斗地主?”程溪看他脸色无奈,补了句,“打麻将也行,我学东西快!”   “……”   到门口,孟平川却没进宾馆,领着程溪径直走进隔壁一件狭小的理发店。   这店实在太窄,连个广告牌都没放,比奶茶店大不了多少,三个人待都嫌挤。   理发小哥见有人来,立刻收了手机,问:“烫发还是洗头?”   程溪指了指孟平川。   孟平川却说:“给她剪个刘海,简单点的就行。”   “行!”小哥应道。   程溪讶然:“……我好好的干嘛剪刘海?”   “脸大,遮着点。”   “……”   孟平川每次往她额上的伤口上看,都免不了一阵心疼。   程溪肤白,有伤,有淤青,就显得特别明显。   就算只是轻微破皮,看起来也不像真是那么回事。   他没直说,程溪也没把额头上的伤当回事,那天的事她一点都不想回忆。   倒是理发小哥眼尖,让程溪坐下,挑了把剪刀出来,“你剪个刘海也好,正好遮一下伤口。”   “诶?”程溪往镜子里细看,顿时明了孟平川的用意。   回头拿眼瞪他,“早说啊你,瞎说什么脸大!”   孟平川笑而不言,算是默认,她脸确实精巧,小小的。   理发小哥拿梳子给程溪把中分疏开,比了下斜刘海,摇摇头:“啧,这个显成熟。”   又喷了点水,比了下齐刘海的长度:“这样看起来倒挺好的,但你头发有点自然卷,之前中分的‘界’也不知道能不能合上。”   程溪中学时代习惯束马尾,从没剪过刘海,往镜子里看,没想好。   孟平川看她没主意,跟小哥说:“你看着弄吧。”   明明一副“她怎么弄都好看”的语气,嘴上却说:“怎么弄都一样。”   “行吧,我尽量剪好一点。”   理发小哥麻溜地拿小剪刀修出弧度,打薄,手指不小心碰到程溪额头的伤。   她没什么痛感。   孟平川神色紧张,眉心一紧,丢了手里的烟,从门口一步跨过来,站在程溪身侧。   没出声。   “要不我给你烫一下?不然遮不住伤,你这‘界’分得太久了,合不上。”   “可能没那么多时间。”   “那就冷烫吧,半小时的事。”   程溪回头问孟平川:“赶回去坐汽车时间够么?”   “够不够都得烫,脸好看就能顶着村姑头见人?”   程溪:“……”   “你五官长得好看,要不试试短发,修不了多少,然后再给你弄一内扣?”理发小哥拿手把发尾往里弯弯,得意道:“哟喂!这不就是小郑爽么!”   “……”   “你看看!这眉眼,这发型,我看着都替你老公高兴……”   程溪苦笑,“……谢谢啊。”   孟平川在后面冷不丢接一句:“她谢了,我就不谢了。”   .   烫完头发,对着镜子,程溪摸摸自己的刘海,还算满意。   没什么违和感。   倒是孟平川更满意,眼里萤火,很显然的喜欢。   出门,孟平川叫了辆出租车,让师傅开去虔山火车站西站。   程溪拿手肘碰他一下,“……你是不是昏头了?我们去汽车站。”   “火车站。”   程溪在来之前查过很多资料,之所以选择乘汽车的方式,就是为了省时。平江到湘城,乘火车需要四个多小时,比汽车稍慢,但虔山到平江则因为绕道,需要耗费近七个小时。   “为什么去火车站?你还打算拐我第三次?”   程溪一点也不担心,打趣道:“再不回家我妈可要报警了。”   孟平川摸一下她的脑袋,“那我要是进局子了,你得负责捞我。”   .   下午两点的火车,到平江差不多晚上九点半。   路上程溪给朱晨打了个电话,一提到晕车,朱晨就妥协了,叮嘱她考完试就不着急了,安全要紧。   火车一路向南,开往细雨润白菊的新开始。   车厢里很安静,这个时间没多人在,座位三三两两的空着。   偶尔一两张座椅被人坐过,铺好的垫布褶出几道印子,身边有面对面相视谈笑的陌生人。   但她没有参与,在独处方面,她的态度有些吝啬,早已经学会了自我节制无益的感情冲动。   孟平川是个例外。但例外很少。   孟平川在外人面前本就不多话,宁可把所有时间用来看程溪,也不愿家长里短聊一通。   也不觉无趣,程溪有时合上眼小憩,有时托腮看向窗外朦胧的天色。   跟孟平川的眼神对上。   一时间,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进隧道,漆黑一片,明黄的光芒炼成一片流光的绸带,透进窗,一半掩映在程溪脸上。   染在她眼眸中,像是盛满日光的湖泊。   孟平川忽然伸手,把她搂过来   车内通知声起,平江就快到了。   这一天,终于要到了。   明明近在咫尺,互相已经是亲昵的关系,可火车放缓的速度和动荡的车轮声,让程溪有点茫然。   这就回家了?   她又要回到她的理想国,在浮泛的高阁上做她该做的事,戴上假面,伪装好藏匿的反骨。   那他呢……   他还是那只自由的鹫。   程溪背脊僵直,突然很没有真实感。   火车到站。   直到车厢里所有人下车,程溪才挪着步子往出口走,过道很窄,她走在前面,孟平川跟着。   他没有催促,她也没有故意放慢。   只差一步就要跨出这列火车时——   孟平川猛然伸手抓住程溪的胳膊,将她一把拉进自己怀里。   他低头亲了她,可没有流连,只是一个浅淡得不能更纯净的吻。   唯恐玷.污一点点相拥的此刻。   程溪小声说:“真希望这列火车没有尽头。”   孟平川笑她犯傻,心说,有尽头才好。   这样,   才能更珍惜一切能跟你在一起的时间,   拼命对你好。   随即,将她手一挽,不容抗拒,“走吧。” 第19章 火锅   程溪回家后,下了一周的雨。   雨停时,凉风又起。   劲风从巷道缝隙打着旋儿吹进来,跟枯枝败叶寻欢作乐。在墙根带动起几页废纸,一闪而过,再把门角的浮灰吹尽,把沟沿的油渍吹干。   入秋后电扇就关了,没了粘稠、停滞的风,她不感觉热。   但朱晨忙上忙下总抱怨一身汗。程溪舅妈生了二胎,娘家人赶上秋收没办法抽身,朱晨主动调休一周,换着口味炖汤,到餐点就往医院送。   送完也不耽误,看看他们娘儿俩就回。   程溪只好整日闷在家里,只能趁孟平川下班经过,在窗前跟他见一面。   朱晨要是不在,他们就靠近点说几句。   要是孟平川回来得晚,就半靠着墙根,点根烟,一只□□叉架在另一只上。   他从不打电话催促,只静静等。   程溪洗完澡,急着推开窗,干毛巾罩在头上,头发上的水滴在窗沿上。有未落的树,皎然的光,还有在原地等着自己的人。   随便说几句,笑几下,便觉这一天的无聊都不算什么了。   安心入睡。   .   到开学前一晚。   九点多,石化厂来了通电话,说人手不够,催朱晨赶紧回单位顶班。   老房子统共就八十多平米,隔音效果差,程溪在房间听得清楚。趁朱晨在门口换鞋叮嘱她早睡的工夫,开门问:“妈,你这会儿去,今晚还回来吗?”   “不回了,我明天回来正好给你带早点。”   朱晨换了双旅游鞋,还是程溪高中穿剩下的。   程溪心里一动,走过去蹲下身,朱晨忙着系左边脚,她系右边的。   坑着头轻声说:“也该买双新鞋了,别总省着钱给我买新的。”   朱晨站起身,往自己鞋上满意的看一眼:“又没坏,我一老太太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做什么,再说,我也就是上夜班穿,没人看。”   “……怎么就老太太了。”程溪苦笑。   “行行行,下次买,你进房吧!”朱晨一手开门,一手推程溪的背,“今晚早点睡,不然明天坐车回学校又得晕车。”   “知道,你也注意安全。”   “行了,你进去吧!”   .   程卿凌晚上喝了点白酒,不到十点就睡了,呼噜震天。   程溪在房里叫了几句“老程”,看他没回应,呼噜声连个停顿都没有。放下心,刚想给孟平川打电话,手机就响了。   “准备睡了?”   程溪说:“没呢。”   “我刚在巷子口碰见你妈了。”   “……嗯,她单位有事。”程溪站在窗边,不着急补了句:“她今晚不回来,我爸也睡得挺沉的。”   孟平川低低笑了声,“所以呢?”   程溪面带红晕,说得小声:“我就随便说一声……”   孟平川说:“我过去。”   继续逗她,“我在巷子口了,我过去之前你洗得完澡?”   程溪闷哼,赶紧转了话头:“不是在巷子口么,那你怎么还没过来?”   “又不赶着投胎。”   程溪:“……”   等孟平川出现,程溪往铁栅栏上指了指:“那个没锁,我把链子乱绕在上面了,你看着弄开,别翻墙了。”   “嗯。”   程溪刚把手机按断,耳边听的是“嗯”,看见却是孟平川长腿一跨,从铁栅栏上轻松跃过,手里拎的塑料袋都稳稳当当垂了下来。   程溪懒得跟他置气,打开窗,任由他自己进来。   自己转身想去锁房门,没走到边,腰身就被一双粗粝的手圈住。   他贴得很紧,下巴搭在程溪肩上,他拿鼻尖轻轻蹭了下她的脖子。   然后落下密密麻麻的吻。   淡淡的奶香味入鼻,孟平川被轻易蛊.惑,他手上发力,搂紧程溪的腰。程溪本能地前倾上身,屁股微翘,撞在孟平川有点蠢蠢欲动的异物上。   不轻不重,撞得他闷哼一声。   只伸出舌尖,在细腻的皮肤上轻点,点一下,换一个地方。   清甜的体香跟他嘴里浓重的烟草味混合在一起,孟平川想由着自己的手,从腰间往上走,摸她的侧乳,手掌心包含她的挺傲。   但他极力忍住,唯恐程溪一时难以接受。   平复下来,说:“单看挺高,抱着才发现,你真矮。”   程溪:“……”   .   闲聊几句。   孟平川问程溪收拾好东西没有,明早几点出发,中秋是否回家这种。   程溪说不,中秋节是室友生日,这几年都陪她过的。   等静下来。   程溪开始坐在桌边吃孟平川带来的蛋糕,见他一直无所事事看着自己,便舀了一大勺,举高喂他:“还挺好吃的,尝尝?”   孟平川说:“你吃。”   程溪扁扁嘴,迟疑了下,才缓缓收手。   怕她失望,孟平川一把抓住她手腕,低头一口吃干净:“就那样。”   程溪手机一亮,突然想到似的,笑说:“这不是跟我手机屏幕一样么?”   孟平川不吱声。   “你特意给我买的?”   程溪拿着手机屏幕往孟平川眼前晃,硬要戳穿:“附近蛋糕店都不卖这种的,你是不是特意跑市里买的呀?”   “知道还说,吃你的!”   孟平川别开脸不看她,面向书柜,假装在挑书。   程溪嘿嘿笑了两声,拿食指戳两下他的脸。   娇俏道:“好烫诶!”   孟平川不理她,从排列整齐的书里抽出一张纸。   程溪放下勺子想抢,被他一转身就拦住,顾及隔壁程卿凌睡了,程溪也不敢再抢,生怕再弄出点动静来。   孟平川略略扫了眼,没念出来。   只觉她字写得好,不大像女孩的字,落笔如云烟,苍劲有力。   程溪也不恼火,偏下头说:“我儿时的梦想就这么被你知道了。”   “……”孟平川看一眼纸,“面向大海,春暖花开?”   “嗯。”   程溪把纸拿回来,按原来的折痕合上:“是不是挺没出息的?但这真是我的愿望,想有一面向着大海的窗,白日耕作,夜晚放歌,跟家人一起围坐在火炉前,聊聊天,喝点酒。哪怕过一天这种日子都行。”   跟那日他笃定说,会找到小棠一样。   孟平川说:“傻人有傻福,会有的。”   .   开学一个多月,到中秋,夹在国庆节的小长假里。   像程溪这样的大四学生,不少人开学没来,打算过完十一才回校。   程溪以同学没有及时返校,实验室的活儿干不完为由,跟朱晨说了,这个假期不回家。跟孟平川,她也这样打了招呼。   两边都没多问,她算舒了口气。   九月的最后一天。   学校里行人寥寥,程溪特意没收拾东西,斜跨个小背包就坐车去了拳馆。   原想给孟平川一个惊喜,没想到正好碰上他休假。   在门口遇见扁担和吉旸。   她还没反应过来,扁担就朝她飞快挥手,兴奋地喊着:“嫂子!”   吉旸往她那头瞟一眼,冲扁担点点头,“阿川这小子可以啊!就是看着眼熟。”   “那天来过。”扁担学了下跛脚的样子。   吉旸想起来,“是她啊!”   扁担嘿嘿笑两声,“那可不!嫂子给我介绍几个小姐妹就好了!”   “滚!”吉旸往垃圾桶里吐口痰,“毛儿都没长齐就想搞事!”   扁担看他侧身,以为自己又要挨揍。   往边上一躲,撞到墙上,倒把吉旸气笑了,“瞧你这怂样儿!”   程溪走过去,看吉旸大金链子挂脖子上的打扮,有点犯憷,看扁担一眼。   扁担说:“嫂子,这是吉哥,我跟川哥的老板。”   程溪毕恭毕敬,“吉哥。”   “别客气,我是阿川的大哥。”吉旸顺手往扁担肩上一搭,用力压下去,笑得张狂,“但我是他老子!”   扁担耸肩,躲到程溪旁边,说:“吉哥,我走了,我带嫂子找川哥去。”   “有你什么事儿?”   “我跟川哥约好了一起过节。”   “现在能一样吗?人家小年轻人分别多日,*的,不懂事啊你!”   吉旸说完,程溪急促地摆摆手:“没事的,我跟扁担一起去。”   “行吧。”吉旸说,“那顺带给我捎句话,让阿川休完假就来找我,不行我出钱换个手机,别一天天找不到人,我舅吩咐他一堆事儿呢。”   程溪点头,扁担说好。   .   不方便回家,程溪让扁担去找孟平川,自己先去了他们订好的火锅店。   这店位置好,口碑也好,不到五点,店里就排起了队。   程溪去的五楼包厢正对着张灯结彩的老街,视线很好,等天一黑,花灯盏起来,围着火锅,楼上、楼下都是一派红火。   扁担耍了个心眼,没先跟孟平川说。   走到半路想脱身,理由一个接一个,孟平川一听就知道有假,硬拖着他一起。   到门口,孟平川报上包厢号,服务员说有人先到。   孟平川只当是孟东南,没多想。   一进门,程溪吓得就跟上课玩手机被抓到的学生一样,就差没从椅子上跳起来,愣愣说了句:“来、来了啊!”   孟平川也一愣,很快眼睛一亮。   他轻咳一声,在程溪边上坐下,没外露欣喜,冷冷道:“不是要跟室友过么?”   “……就想吃火锅了。”程溪答非所问,在桌子底下拿脚踢他一下,凑过去小声说:“有人在,给我点面子嘛!”   孟平川绷不住,“扑哧”笑出声,对扁担说:“你去点菜。”   “行!”   扁担拿着桌上的菜单使劲看,像要看出个大窟窿,他也头也不敢抬,发现也没声音,悄悄抬个眼,发现孟平川正色看着他。   他弱弱道:“……我这不正点着?”   孟平川说:“出,去,点。”   “啊?”扁担看一眼程溪,“哦!哦!懂了!我这就出去!不到半小时我绝不回来,你们……你们不着急啊!小点声儿就行!”   程溪:“……”   门一合上,孟平川把程溪的手使劲往怀里一带,程溪发懵的坐到他腿上。   孟平川亲了她的耳朵,说:“想我了?” 第20章 中秋   “不想你,我来做什么?”   程溪搂着孟平川的脖子,坐在他腿上,目光朝下,不肯看他。   孟平川收紧手:“傻样儿。”   贴着耳说几句悄悄话。   程溪就开始乱动腿:“让扁担进来吧。”   “别乱动。”   “就动!”程溪踢了踢两条腿,屁股跟着动,河边荡水一般。   却被孟平川一把扶稳腰:“再动我收拾你了。”   程溪能察觉到身下异物越发有力,她稍稍动几下。   孟平川的喉结就动一下,声音闷碎在喉咙里。   程溪远远指了下那地方,小声问:“你是不是……”   孟平川说:“嗯。”   静下来,两人额头相碰,鼻息间都是对方唇角的味道。程溪似有若无地贴了下孟平川的唇,他不急着回应,只伸手从程溪腰上探下去。   她穿的低腰牛仔裤,坐下来时背上露出一截,上衣正好遮个大概。   孟平川展开手指,罩住两股上端,使点力,捏了下。   程溪挺了挺腰身,与裤子间隙更大。   凉风涌入。   不安分的手指停在某一处,来回轻抚,慢慢有了灼热感。   孟平川亲她侧脸:“你有一个腰窝。”   “有吗?”程溪声音慵懒,趴在孟平川肩上。   “有。”孟平川用力摁一下,“在这里。”   “……嗯。”   “噔!”   敲门声乍响。   扁担在门外蹲着,玩了几把手机斗地主。   掐准表,三十分钟一到,就站起来扶着腰,松松腿。   紧跟着又敲了几下门。   程溪一惊,急着起身。   一屁股重重栽到椅子上,疼得咬了下唇。   孟平川暗笑:“又不是在偷/情。”   “……哦,原来偷/情是这种感觉啊,慎得慌,以后不能偷了。”   孟平川说:“……”   里面一直没出声。   扁担拧开把手,露半张脸往里瞟:“完事了没?”   程溪心虚:“……嗯。”   孟平川低笑,摸了下程溪的脑袋。   换手在桌上抓起一把花生壳,直接往扁担脑袋上扔。   扁担把门打开,进来。   站原地甩了几下头,花生壳掉下来砸在他鞋上,花生衣还沾在发间。   笑说:“这怎么还用上暗器了呢!我又没偷听墙角!”   .   吃过晚饭,三人往老街的深处走。   人潮拥挤,不同于前几年程溪在市区所感受的节日气氛。   市里彩灯满树,商家打折吆喝,货架上排排都是亮黄夺目的月饼盒。   老区没有这些。   东风拂梨树,枝干上早有人开始绑红条。   然后拿毛笔一笔一划周正写上祝福,随风依靠。   门前还要燃灯。   若是人多的庭院、老楼,则挂上一盏大的,高可数丈,家人聚于灯下对酒当歌。   平常百姓门前一般挂灯笼两个,也自取其乐。取辟邪之意。   满城灯火不啻琉璃世界。   红烛藏在红灯笼里,不拿彩灯替代,只一根或三根拿红线捆一起。   任由它燃尽了,漫长的夜也就过去了。   田月桑时,漫漫夜空还有星辰和火光为伴。   孔明灯集中在公园的广场里和人工湖边放,十五块钱一盏。   地上堆了不少,老板正往腰包里塞钱。   程溪捏捏孟平川的手:“放孔明灯吗?”   孟平川只拿出钱包,递给她:“我看你放。”   “我带了钱!”程溪没接,挣开手,跑去老板那儿。   扁担一把抢过来,边跑边回头:“谢谢哥!”   老板跟前人很多,程溪费劲劲过去:“老板,我要一个。”   “咱们要两个!”扁担先给钱。   老板把零钱找给程溪,说:“行,您自个儿挑。”   程溪问:“买一个就行,我俩一人写一面,孟平川他不爱玩这个。”   扁担说:“两个吧,我还担心一整个孔明灯,都写不下我的愿望呢!”   程溪说:“……行。”   孟平川靠在树下等,遥遥看着热闹的人群。   程溪拎着两个孔明灯,走起路来很像初学走路的孩子,摇摇晃晃的碰着腿。   程溪过去后,跟扁担说:“就问老板借了一支笔,你先写,等下给我。”   扁担扒拉几下自己的寸头,看了眼孟平川。   欣喜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哇!”   程溪说:“别客气!”   孟平川丢了手里的烟屁股,挑眉问:“扁担,你也放?”   扁担没心没肺来了句:“对啊,我跟小溪姐一起放!”没细看孟平川的表情,拿着孔明灯献宝,“我跟小溪姐特意挑了个上面印了桃花的,看,就我们俩有!其他人只能买别的图案了!”   程溪正低头绕着孔明灯走了一圈,刚想说这跟古代点天灯是一个道理。   孟平川便把孔明灯拎到自己跟前:“桃花?”   扁担:“嗯!最好看的就是这两个!”   孟平川手往扁担跟前一伸:“我放这个,你再买一个别的去。”   扁担说:“你不是不玩么?”   孟平川说:“你管我?”   扁担说:“……”   .   到九点,老街上人潮散了不少。   远处飘来甜米酒香,扁担贪嘴买了碗。   沉底的一大碗,没了酒酿园子,一大碗水,甜得腻嗓子。   他问程溪要不要。   程溪笑说:“不要了,想吃我高中对面那家店的,汤面撒着桂花的,不腻。”   扁担嫌远,喝了一肚子水,赶着回家撒尿。   先走一步。   孟平川牵着程溪走在路上,从人声鼎沸里往幽静处走。   两个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忽长忽短。   圆月相随。   火光闪烁在孟平川指间,忽明忽暗,烟,淡而不见。   孟平川问她是不是该回家了。   程溪摇头,踢开脚边的树叶:“没让我爸妈知道我回来,等下我就回学校。”   “学校门还开着?”   程溪“嗯”一声,声音明快:“一到放假,学校就不断电,不锁门。”   孟平川说:“那留下跟我住一晚。”   “啊?”程溪仓促说,“不用了!我明天学校有活动,想着你一个人在平江过节,就想回来好好陪你吃顿饭。”   孟平川心里被温热的白开水浸过,他很少被人惦念。   嘴上却逞强:“又不是没跟我睡过。”   程溪着急,给他肩上挥一拳:“说什么呢!”   孟平川笑着把她一把夹到腋下:“走,在路口等着。”   他放程溪在路口等,不许她上车。   程溪想说坐公交虽然慢,但也没那么耗时,十二点前肯定能回到宿舍。   但没说完,孟平川就只身冲进了夜色中。   程溪发着呆,身上有点凉。   一辆摩托车嗖一声从她面前打了个弯,急急转头。   程溪后退一步,手捂住背包。   “上来。”孟平川没拿下头盔。   程溪目露惊讶,上前一步:“哪儿来的啊?”   “偷的。”   “啊?”程溪扭头往四周看,信以为真:“趁没人发现赶紧还了!”   孟平川轻笑:“傻不傻,说什么你都信。”   程溪:“……”   孟平川拿下头盔,寸头看不出什么变化。   将把手上挂的头盔拿下来。   伸手拉过程溪的胳膊,带到跟前,给她带上,系上扣。   像小时候程卿凌给她戴帽子那样,程溪乖巧地不乱动,看着他。   孟平川看她发愣,一巴掌拍到她头盔上:“上车!”   “噔”一响,风里还带着回音。   大路旷阔,晚风浩荡,孟平川一路疾驰。   程溪在后面死死抱住他的腰,她第一次坐这么快的摩托车。   风大得遮掩住她的嘴,话只能说得断断续续,心似脱缰的野马。   刺激,又畅快。   停下时,程溪的脸已经失去血色,惨淡淡的白。   张口就呵出白气:“快冻死了!”   孟平川帮她把头盔取下来,把她手拿起来,往里呼热气。   吹几口,再给她搓搓手:“好点没?   “……活过来了。”   摩托车停在减速带出现的路口,道路两旁,很静谧,风吹树动。   循声抬眼看过去,哪一片在动,都很好找。   程溪在路上没了方向,此刻才指着前方惊呼:“这是我母校啊!”   孟平川说:“嗯。”   “……”程溪恍然,“来吃酒酿?”   孟平川说:“送你回学校,顺路来一下。”   程溪说的百年老店面积不大,正对着学校,除了酒酿,还卖汤圆、饺子。   孟平川不爱吃甜食,只给程溪点了一碗。   端上来,热乎乎的,红枣、桂花漂上头,糯米圆子打着滚。   看着就特暖人。   程溪双手贴在碗壁上。   孟平川也伸手贴上去,包住程溪的手。   程溪笑说:“吹一路冷风,这么远来吃一碗酒酿的,恐怕也只有我们了。”   孟平川指了指墙上的旧海报,代替回答。   再不疯狂,我们就老了。   程溪带点娇俏“嗯呢”一声。   店里只有他们一桌,放着不知名的老歌。   她看着他,时不时喂他一口,他总是迟疑,但还是吃下。   嘴里有糖水,心里还有一团温热。   她突然发现,走过青葱年岁,还有人肯为你做年少轻狂才做的事。   有多难得。   正安静,孟平川手机的原始铃声响起。   叮叮叮,灰突突的。   孟平川看了眼来电,走出去接:“吉哥。”   “阿川!刚刚酒吧、拳馆、养生馆都被人砸了!”   孟平川静了下,问:“谁的人?”   “我已经派人去查了,很快就能知道。”吉旸在那头狠狠啐了口,“老子现在一口血咽不下去,找出搞事的那孙子我非得弄死他!”   孟平川往店里看一眼。   程溪朝他笑笑。   孟平川不想插手,但拳馆被砸了……   他要是置身事外,那就是对吉旸不义,对拳馆不忠。   吉旸大声道:“你他妈在哪儿!我已经通知所有人了,都来给我收拾烂摊子。”   电话那头叮呤哐啷,估计是器材被吉旸一脚踢开所致。   孟平川沉声:“我晚点到。”   进店。   程溪看他脸色阴沉,小心问:“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孟平川扯了下嘴角:“没事,吃完送你回去。” 第21章 风波   摩托车在月夜之中疾驰。   不足一小时,孟平川回到拳馆。   从市区回来,眼看景色一路从花天锦地到平实静谧。   心里也平添两分夜深的凉意。   拳馆的门一侧打开,一扇半掩,孟平川进去后把门带上。   垫子上三三两两坐着几个教练,彼此不搭理,埋头玩手机。   见孟平川进来,点个头算作招呼,不出声,只拿眼往吉旸的办公室一撇。   孟平川收紧神色,手抄在袋里摩挲着烟盒上的花纹。   往四周扫一眼,地上七零八落横着些器材、灯罩,平时也不放什么重要东西的两排铁制储物柜,连着被撬开几格,更多的是遭到重击瘪了进去。   不明事的人看过去,只当是中秋失窃。   看不出故意。   “川哥!”扁担拎了桶水从器材室出来。   他“哐当”一声丢下桶,水溅出来,泼在他库管上。   他挽起袖子,骂骂咧咧:“我刚进去看了下,我房间被那群孙子翻得乱七八糟,连床头放着当闹钟的旧手机也给顺走了。”   孟平川闷声,朝水桶那边抬了下手:“你收拾一下。”   扁担着急,往孟平川跟前走近一步:“不着急收拾!吉哥在里头等好半天了,刚刚接了通电话,正火大呢!估计是查着人了。”   “所以?”孟平川冷冷道。   “拳馆被砸了,要不找这群孙子算账,他们还以为我们认怂了呢!”扁担把胸口拍得闷响,手往外一指:“我看就是万卓那拨人搞得鬼!”   坐地上的教练只混口饭吃,又大多是案底不干净的人。   只想在曼辉拳馆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做点出劳力的事。   周身早没了年少时的肝胆义气。   见扁担愤愤不平,他们坑着头玩手机,一副“天塌下来也与我不相干”的态度,满脑子只盼这家店能长久经营。生意淡点,都无所谓。   有钱赚,足够养家糊口就行。   吉旸背后有余路平撑腰,万卓背后又是谁妄图只手遮天?   谁也不清楚。   独善其身最好,谁也不想管,想管也没几条命能管。   古来各国戎马一声,为的是争地;梨园子弟目不识丁,苦练十年,为的是有朝一日在台上找一角落脚;如今两家明争暗斗,为的自然是滚滚财源的好地盘。   扁担看不到这一层,只当是两家死对头抢生意。   对方没曼辉拳馆生意红火,就使这点阴险不上道的伎俩恶心人。   孟平川也不点破,蹙眉道:“你当你是铜锣湾扛把子?”   扁担语气变弱:“这不是有你跟吉哥么……”   孟平川不动声色:“有我给你收尸?”   不等他反应,一把将他推到门卫老叔跟前,态度强硬:“跟老叔回去住一晚。其他人也回去吧,大过节的,别让嫂子、孩子在家担心。”   扁担胳膊被门卫老叔抓在手里,垂着头说好。   其他人一听,跟着散了。   孟平川进办公室找吉旸。   他正面向窗户抽烟,墨绿色的烟灰缸里摁满了烟头。   孟平川没敲门,进去喊了声:“吉哥。”   吉旸没回头,一肚子晦气还卡在喉咙口。   拳馆、酒吧、养生馆都被人砸了个精光,他让余路平给臭骂一顿。   坑着头屁都说不出来。   加上这事摆明了是故意找麻烦,余路平到底有头有脸,不好贸然出面。他在电话里让吉旸看着办,别闹出事。办不好,就把这口血生生给咽下去。   要怪,就怪自己无能。   吉旸心里火烧,打电话叫波人过来,到这个点儿了还没来齐。   阵仗远没有他想的大。   来了估计也是些二十不到的黄毛小混混,蹲街角还行,没见过世面。   装样子都装不像。   越想越来气。   孟平川走过去,给吉旸点一根新的烟,直截了当问:“万卓的人?”   吉旸重重憋下一口气,说:“嗯,估计是看酒吧最近找了批波兰妞儿来,抢了他们生意,趁今天店里生意好,故意找人砸场子,打我脸来了。”   孟平川没接话。   吉旸突然大吼一声:“万卓那狗杂碎我早晚要弄死他!”   看孟平川一直没多话,只站在他身侧静静抽着烟。   也看不出什么情绪,跟寻常没什么两样。   吉旸知道他这店是什么情况,要不是余路平看中了孟平川,三番五次吩咐他把阿川带上道。他是不愿拖孟平川下水的。   他迟疑了下,还是没开口要孟平川去酒吧看夜场。   只拍拍孟平川的肩,甩头丧气坐下:“阿川,场子的事你甭管。”   孟平川心里清楚,问:“你打算怎么做?”   吉旸脚架在大理石办公桌上,摇晃椅子,吐出口烟:“他敢背地里捅我一刀,我他妈就要他拿命来还!”   “不值当。”   孟平川不想多管闲事,但兄弟一场,吉旸在他初入平江遭人白眼时,拉了他一把。那此时他血气上涌,理智全无时,孟平川无法坐视不理。   何况,曼辉出事,对谁都没好处。   孟平川说:“砸了拳馆,只不过是钱的事。”   吉旸把脚放下,一巴掌拍到案面:“万卓他敢这么做,就是没把我放在眼里!打的就是老子的脸!我能就这么饶了他?!”   孟平川叹口气,淡淡道:“但你要是弄死他,就不是钱能解决的事。”   吉旸还想张口辩驳,但想到余路平在电话里斥责,让他不要把事情弄大。   又把孟平川这句往心里听了去,没再作声。   转过身,背对着孟平川摆摆手:“回去吧,我看着办。”   孟平川“嗯”一声,言尽于此。   先走一步。   .   到程溪放寒假,几个月过去,曼辉拳馆都相安无事。   吉旸不肯吃那哑巴亏,到底意难平。   等砸场子这事过去大半个月,他才派人叫几个生面孔的小弟,守在万卓棋牌室后门,等带头砸场子的万卓亲信一出来,就结结实实套了麻袋,一顿打乱。   废了他一条腿,算是出口恶气。   万卓那头见好就收,跟吉旸这边的损失比起来,他不过是抛下一个小弟。   丢只名贵的手表,都比这事来得心疼。   学期结束,程溪拖着行李箱回家。   朱晨和程卿凌照常上班,孟平川有课,吩咐扁担去接人。   路上,程溪好奇问了当天砸场子的事,扁担嘴快,但好在出门前孟平川给他一通吓唬,说是他要敢在程溪面前乱说,吓着她,他这条腿也就别想要了。   扁担脚底打颤,连连摇头:“没事!就是进了些小毛贼,我还丢了一手机呢!”   程溪“哦”一声,轻声安慰:“人没事就好。”   扁担无所谓道:“可不么。”   到拳馆。   里头换了装潢,跟程溪前几次来的时候完全不同。   眨眼看过去,“曼辉拳馆”四字招牌还挂着,晚上亮灯。   但门边又多立两个广告牌,“火热招生中”夺人眼球,室内也从全是沙包、软垫子变成了隔间,贴了值班表,跟普通培训班没什么两样。   听扁担说,拳馆现在最大的客户不是公司大佬,而是学生。   从小学到大学,全是来打着玩儿的。   教练们全天满课,忙地都没空喝口水。   程溪见不少年轻女士背心外头套个羽绒服,喝着水往外走。   身材丰满,曲线紧致。   小声问扁担:“……你们这的女学生都这样啊?”   扁担跟过往的学生打招呼,笑容灿烂,完全不看程溪:“可不嘛!一个个长得都跟世界小姐似的!”   程溪:“……哦。”   正说这话,腰上被人从后一揽,柔声起:“小姐,来找谁?”   程溪许久没见孟平川,冒雪穿了身大衣,拿冻红的鼻尖碰了碰孟平川的下巴。   配合说:“报班来了。”   孟平川搂着她往里走,撇下扁担,拿脸贴贴她的:“报什么班?”   程溪胡诌了一个:“女子防身术。”   孟平川说:“没有,只有男女子混合生理班。”   程溪“咦”了句,没反应过来,问:“这是学什么的?”   孟平川反问:“真不知道?”   程溪摇头,愣愣看他一眼。   孟平川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道:“学怎么造人。”   程溪说:“……滚。”   “哟呵!”孟平川捏一下程溪的脸,“几个月不见,敢骂我了。”   程溪歪着头挣开他的手指,“谁要跟你学那什么了!”   孟平川点到即止,知道小姑娘脸皮薄,不再继续拿这种事逗她。   今天的课已经全部结束,拳馆的人基本都回家了。   孟平川就把程溪带过去。   关上门,程溪在门口学着孟平川的样子,把鞋脱了。   室内暖气充足,光着脚也不觉得冷。   垫子很软,程溪原地蹦跶两下,被孟平川看在眼里,暗暗笑了下。   孟平川拉住她的手,给她带上拳套:“我教你几个防身术。”   程溪故意说:“哼,不是没有这个班吗?”   “那你是想学别的?”孟平川坏笑。   “才不!”   程溪忽然抬起拳头,摆出要对打的架势,“孟老师,请你专心教课。”   孟平川教的是拳击初学者的基本步伐和拳法,很简单,但也实用。   平时这几个动作反复练练,跟其他有氧运动一样有益健康。   很快,程溪就浑身是汗。   别说左右挥拳一百次,没到五十次,她就觉得累了。   整个人呈“大”字型躺在垫子上,粗粗喘着气。   孟平川也不勉强,本身拳击的运动量就比较大,冬天穿得多就更难做动作。   他把灯关了,窗户稍稍打开一点。   正值傍晚时分,阴雨天,不算太暗,光从窗户透进来,往墙上慢慢爬。   程溪抬脚,可以照在脚上。   放下,光就不见了。   反反复复,程溪自得其乐。   孟平川在她身侧躺下,又突然一翻身压到她身上。   程溪突然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睫毛骤然眨动:“孟老师,你平时也这样教其他女学生?”   “不止,高兴了我还抱抱他们。”   “……你敢!”程溪皱着脸,举起拳头,作势要打人。   被孟平川握住,放他嘴边亲一下,附身在她耳边说:“我教的幼儿班。”   随机,吻落在程溪的脸上。   从上到下慢慢的捻,孟平川用嘴咬住程溪身前的扣子,鼻子隔着衣料蹭在她胸口。   程溪整个人被压制,只能伸手抱紧他的背,任由他一点一点往下移,自己的扣子一个一个被解开,到最后一颗,落在程溪腰间。   尽管隔着衣料,但程溪还是呼吸急促起来。   她的手指穿在孟平川的半寸之间,飘渺一声:“别……”   孟平川没迟疑,低头一口咬住扣子,慢慢解开。   停下动作,孟平川把头枕在程溪的小腹上,闷声道:“想要你。”   声音带着一丝慵懒,一点笑意。   在静谧的空间,独处,沾染上乐意虚度时光的怡情。   浓云掩去,月晕慢慢在遥遥的天边铺展。   宛若程溪面上浮现的樱粉。 第22章 口风   孟平川低声说出“想要你”,手却没有继续放肆游走。   程溪没有吱声。   手指在他发硬的发间穿梭,安抚一般动作轻柔。   空气安静。   只有舒缓的呼吸声,袅袅于耳。   孟平川单手撑地,身体往上一挪,恢复跟程溪并排平躺的姿势。   侧过头,程溪与他对视,垂在身侧的手指悄然被他捏紧。   程溪感觉运动过后,身上有点凉。   虚汗滑过背脊,打着冷颤,只有刚刚被孟平川枕过的小腹,还散着温热。   眼神却依然为彼此点燃。   程溪看回墙顶,声音小到听不清:“……这里不行。”   孟平川嗤笑:“试试?”   程溪小声抗议,拿手掐他脖子:“能不能别老逗我!”   孟平川拿住她的手:“再乱动就在这办了你。”   “你敢?”程溪知道他说的是玩笑话,一脸不信。   孟平川看着她,目光深邃,露笑时狠狠在她胸上摁一把。   程溪踢他一脚,沉声骂了句:“……混蛋。”   孟平川笑着坐起来,拿衣服盖程溪身上:“老实待着。”   程溪偏不,也跟着坐起身,开始扣自己大衣。   孟平川拿手指自己:“自己点的火,不灭,还怪我逗你?”   程溪闷哼:“我又不像你那么皮厚,我不识逗不行吗?”   孟平川笑着摇摇头,算是服输了,拨开她的手,帮她接着系扣子。   程溪往自己兜里掏出二十块钱,在孟平川眼前晃了晃,眼神得意。   一副她这张人民/币可神奇了的样子。   孟平川好笑:“能吃?”   程溪重重点下头,一把塞进他手里:“买完狗粮,我就带你流浪去。歌里怎么唱的来着,我有故事和酒,你要不要跟我走?说走咱就走,你有我有全都有哇!”   孟平川弹她脑门儿,把钱塞回她兜里:“傻样儿!”   程溪本来就是故意逗他。   现在见他笑了,程溪宽心不少。   刚刚路上听扁担随便提了一嘴。   说孟平川平日里话少,也不大爱笑,别说从不搭理那些自己送上门的女人,就连男人们攒的活动他也不太参与。   除非是火烧眉毛找他帮忙。   或是打麻将三缺一怎么都凑不齐人,偏偏就剩他一个没媳妇儿管的。   不然,甭找他。   铁定不去。   这是他的性格。   程溪虽与他相处不久,但分明能感觉到,孟平川待她是完全不同的。   似乎只有对着她的时候,他才愿意拿出他原本的样子。   会放肆笑她傻,嘴巴忒损,永远说不出“我爱你”这种话。   却说到做到,有种藏于心底的踏实感。   走出拳馆。   晚灯已经亮了,路旁有不少穿校服的学生。   赶上下课的点儿。   女生推车走前面。   束马尾,戴毛线帽,校服里套一件长款羽绒服。   一路没搭理边走路变转球的男生。   男生脱了校服,系在腰上,比女生高出大半个头。   先说昨晚骑士对开拓者,战况激烈,你没看真是太亏了。   他瞥一眼女生的侧脸,张扬的说:“明天你有空吧?有空来看篮球赛啊。”   见女生没回答,目光直直对着前面。   只好又在指间转起球,假装不在乎的补一句:“没空就算了啊。”   女生淡淡笑一下,对他说:“能不能好好走路?”   “行啊!不转了!那你明天来不来看篮球赛?”   ……   程溪看得出神,人走过去了,她还扭着头。   孟平川伸手揉乱她的头发:“看路。”   程溪顿住脚,突然很心动。   有种青春被时光抛弃,最好的事情不是烧了回忆取暖。   而是在彼此能够紧紧相拥时,用力爱。   程溪摇摇孟平川的手,又把钱掏了出来:“我认真的,这二十块钱给你买张车票,不够我回去把存钱罐偷出来,砸了给你凑上,你明天跟我走吧。”   孟平川噗嗤笑出声:“你现在看起来就跟一小学生闹离家出走似的,忒傻。”   但还是无所谓地点了下头。   程溪:“……诶?都不问去哪里,做什么。”   穿好衣服,孟平川拖着她手往外走:“你不想说的事,我什么时候问过?”   程溪嘿嘿笑两声:“对哦……”   .   回到家,正好开饭。   朱晨做了一桌菜,青椒肉丝,糖醋熏鱼,荷塘小炒,再搭个上汤娃娃菜。   算是把程溪喜欢的家常菜都做齐了。   程卿凌刚一坐下,凑身闻一口。   冲程溪使个眼色:“你一回家,咱们家计划经济可算是废除了。”   程溪笑说:“怎么?平时我妈不给你饭吃啊?”   程卿凌开玩笑说:“那可不,饿了只能喝水,上厕所还只许用一格纸。”   朱晨端着菜出来,用手肘推开程卿凌,柔声斥责:“别在女儿面前诬赖我,你这种甩手掌柜哪知道存点钱有多难。”   程溪跟着笑了笑,转头问朱晨:“妈,你当时看上老程哪点啊?”   朱晨摆摆手,笑说:“别提了,当年不懂事。”   程卿凌“哎哎”两声,急着抗议:“瞧你这话说的!我当年可是石化厂评选的优秀职工啊,几千人一起投票选出来的,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朱晨给程溪夹菜:“别理他,这事他能吹一辈子。”   程溪埋头吃饭,看他们斗嘴,小心思乱涌。   她小心问:“妈,你希望我将来找个什么样的男朋友呀?”   朱晨说:“那肯定是对你好的呗,有上进心的,别的我跟你爸都不在意。”   有了这话,程溪心里舒坦多了。   她开口恭维朱晨几句:“那咱家是不搞门当户对那一套了,妈你真开明!”   朱晨催她多吃点,自己却放下筷子:“那是,咱们家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从不指望你高攀,但也别看不起谁,出身没得选,主要还是看人。”   程溪附和说:“对哇,我也这么想,人品最重要。”   朱晨说:“话虽这么说,但也不全是。”   程溪问:“怎么说?”   朱晨说:“家庭条件上不要求对等,但至少对方家里不能欠着债吧,债能压死人的!何况以后还有车贷、房贷。”   程溪心里一怔,孟东南把择优的眼睛弄瞎了……   就算孟平川再仁义,也不算他背债吧。   程溪不敢抬头看朱晨,怕让她看出点什么,说:“还有别的吗?”   朱晨说:“嗯……学历也是个事儿,你就要保研了,怎么也不能找个差太多的吧,那样哪有共同话题,你说天文,他说麻将,不得把你气死啊!”   程溪说:“……”   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   程溪怪自己多嘴,不问还好,问了就是真相整个摊在眼前,无处可逃。   关卡摆明,一道比一道难跨越。   .   跟往年一样,到寒假,程溪总要跟着高中同学回母校看望。   趁吃早饭朱晨和程卿凌都在,程溪说了下,今天要出门。   他们一贯信任程溪,没做他想,让她放心跟同学聚会。   程溪跟孟平川约在市立图书馆门口。   孟平川先到,拿皮手套包裹糯米饭,怕凉了。   程溪今天没戴隐形眼镜,黑色大框眼镜架在鼻梁上,被白气蒙住。   气温骤降,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风雪。   程溪特意穿了身粉色羽绒服,戴口罩,短发压在毛绒帽子底下,刘海被风吹得凌乱,看起来跟高中生没什么两样。   孟平川第一次见程溪戴眼镜,明显眼光愣了愣。   程溪推了下眼镜,吸鼻子:“要冻成冰棍儿了!”   孟平川捏住她通红的鼻头:“买一根。”   程溪声音变得跟唐老鸭似的,小声抗议:“非卖品,请轻拿轻放。”   孟平川松手,揽着她往边上站,拿开手套,问:“吃吗?扁担买多的。”   程溪说:“在家吃了”   孟平川说:“那接着去哪儿?”   “就这里啊!”程溪指着图书馆大门,“我今天带你做程小溪同学寒暑假最喜欢做的事。”   孟平川:“……”   刚开馆,里头没什么人,暖气也不足。   几个穿蓝色工作服的阿姨还在做保洁。   程溪轻车熟路,领着孟平川直奔顶层。   平时很少有人愿意往顶层走,这里很静,相较于楼下几层,新书较少。大多是些冷门书籍或是没卖掉放着碍事的资料书。   程溪走到最后一排靠窗位置的书架,拉着孟平川的手,兴奋的说:“看这里!”   孟平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拿出那本《哈利波特咒语大全》。   程溪翻到最后一页:“我写的!”   一行工整、细小的铅笔字。   有幸跟您读到同一本书,祝您阅读愉快。   2007年2月14日   程溪一脸期待,“发现什么重要的没?”   孟平川说:“祝我阅读越快?”   程溪说:“……你再看看。”   孟平川说:“你乱涂乱画没被馆长抓走?”   程溪说:“……”   孟平川想翻到前面被程溪制止,她蛮横道:“就看这页!”   孟平川实在憋不住笑,看她生闷气,皱起眉,拿眼瞪他。   抬手一捞,托住程溪的后脑勺,把她摁在书架上,低头吻上去。   跟她鼻尖错开,呼吸黏腻在一起,舌尖推搡。   轻咬程溪的上唇,他一路往下探,深入喉口,重重点一下程溪的舌根。   她嘤咛,急急掐住孟平川的腰。   等纠缠够了,孟平川在她下巴上落下轻吻:“傻姑娘,情人节快乐。” 第23章 严冬   回到家,小夜灯橙黄色的光打在老墙翻卷的全家福上,暖意融融。   程溪轻声在门边换鞋,朱晨听到动静,披着羽绒服从房里出来。   程溪面露抱歉:“妈,我吵醒你了吧?”   朱晨哈口气,像是刚醒,蹑手把房门带上:“没,我看电视剧呢。”   “行,那我小声点洗漱,您先睡。”程溪动作幅度小,但手里拎的塑料袋在晚上格外响。   越响越小心,偏偏越小心就感觉声音越响。   朱晨抬头看了下时间,11:45,探望老师怕是不需要这么久。   想着二十来岁的小姑娘总该藏着点小心思,就没直接说破。指了下程溪的袋子,随口问:“买什么回来了?”   程溪晚归,心里有些发紧,打水漂石子沉底一般咕咚咚闷响。   仓皇地把塑料袋举到胸前,拉紧映出字:“路过书店,忍不住买了几本书。”   塑料袋哗啦一响,朱晨食指放嘴上嘘了声,“没事,书得多买,你洗了赶紧睡,这么晚了都。”   程溪点点头,压低声音说了好。   洗漱完,躺床上半天,程溪都没缓过劲。   要是先说了谎,她一般会想好应对的说辞,朱晨怎么问,她都不会说漏嘴。   最怕她漫不经心随口一问,反倒让人说不周全,容易露怯。   眼光落到桌上几本书上,想起白天在图书馆里的情形。   孟平川亲了她,气氛暧昧。   程溪明知他没准备,却还是伸手问他要情人节礼物,避免直视。   孟平川目之所及之处都是书,兜里有烟,人已经给她了,哪还有什么能给的。   于是抬手在程溪够不着的书架高处挑了几本书,随意说:“就这个了。”   孟平川挑眉:“不要?”   程溪想看他挑的什么书,被他反手别在身后,“不要,丢了。”   “哎哎!”程溪拉住他胳膊,“谁说不要了!”   ……   到家门口他才把书拿给她,回来还没拆开看。   三本叠在一起,封面一层塑料膜都没拆,正对着程溪。   放最上面的是余秋雨先生的《我等不到了》。   中间一本《爱的教育》,程溪没戴眼镜,眯着眼小声念作者名:“埃迪蒙……蒙……托……”   最下放的是《你是人间的四月天》,林徽因的。   中外必读名作?   程溪闭上眼,不看了,果然是随手拿的。   .   次日,雪前的天气一派清朗。   趁日光正盛,暖和不少,程溪端了个绒布坐垫出来,手机静音,独自窝在阳台看书。   家里座机响,她不为所动。   朱晨接了,一听对方自称是程溪同学,说话又慢条斯理,很有礼貌。   忙不迭的说:“不打扰,不打扰,我给你去叫一下小溪。”   程溪客客气气接完电话,没几句就挂了。   一回头,朱晨还站她身后,吓了一跳。   朱晨笑着问:“男同学?”   程溪“嗯”一声,走回阳台:“……不是您先接的电话么。”   “他说他叫陈晚灯。”朱晨看起来聊天的兴致挺高。   朱晨想了下,说:“是你高中同桌吧?成绩特好,人看起来斯斯文文的那个?我看他家里条件也不赖,有次下雨你没带伞,不是他家司机特意送你回来的么?!”   程溪苦笑:“妈,打住,人家那是顺路送我回来。”   朱晨手一拍:“那就是这孩子了?”   程溪继续翻书:“……嗯。”   朱晨一把将书拿过来,恨铁不成钢,“都什么时候了还看书?”   程溪含笑反问:“什么时候不能看书哇?”   朱晨说:“他找你做什么?我记得你俩考一个大学去了啊,平时见得多么?他学什么的呀?昨晚是跟他出去的?”   程溪说:“……”   “行行行,不问了,女儿大了不由娘……”   朱晨只当程溪是害羞了,不再追问,笑着走的。   噼里啪啦好一串问题掉下来,程溪没了看书的兴致。   时间还早,换了衣服打算步行去瓷器博物馆,权当锻炼身体了。   约在猫咪咖啡馆门口,陈晚灯早到一刻钟。   他站在入口左侧,穿了身浅灰色大衣,格子围巾,贴身穿黑色长裤。   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利落,又不缺悠闲的色调。   远远就能看见他,没拿手机,只耐心等人。   还是高中那会儿的模样。   程溪在离开虔山时对孟平川说过,她中学那会儿喜欢文质彬彬的男生。   理科成绩好,不说脏话,穿校服就很好看,爱穿白球鞋。   话不多,但说话时会笑,举手投足尽带儒雅。   文艺汇演时会弹吉他唱情歌,放学路上拿个篮球,一边走一边给同学讲题。   陈晚灯,不外如是。   到大学,见了更多人,程溪也始终觉得,能配得上这段话的,只有陈晚灯。   挺久没见,程溪走过去还客套的挥了下手:“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他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不晚,是我不好意思,突然叫你出来。”   程溪冲他笑笑:“别互相客气了,先进去说志愿活动的事吧。”   “好。”陈晚灯拉开门,抬了下手,让程溪先进。   喵咪咖啡馆生意很好,因为宠物的关系,各年龄段的顾客都有。   他们一落座,陈晚灯就对服务员说:“麻烦您,现在可以上了。”   程溪看了眼四周,接近满座,桌上空空先聊着的人不在少数。   服务员小姑娘眼尖,看程溪一眼,语气满是羡慕:“这位先生早就到了,先点的,天儿这么冷,好让您一进来就能喝到热饮呀!”   程溪看陈晚灯一眼,不知如何接话,陈晚倒是灯很自在,主动接过服务员手里的热饮,放到程溪面前:“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擅自做主替你点了主打的口味。”   程溪端起热饮捂手:“没事,我都行的。”   陈晚灯点好了热饮和小蛋糕,很快上齐。   程溪没好意思吃,陈晚灯也不客套了,直接说正事:“我爸公司最近捐助了一个爱心基金会,跟学校青协有合作,准备在下周二举办‘宝贝回家’的寻子活动,将各地痛失孩子的父母聚在一起,分享有效的寻亲资源,好让他们互相安慰,互相帮助。”   提到寻子,程溪沉吟片刻。   陈晚灯继续说:“低年级学生还没放假,下周正好碰上考试周,估计来不了。所以我就想邀请你一起,把高年级放假在家,愿意参与公益活动的本地生联合起来,把这个活动办好。”   程溪不说二话,把这事答应下来。   就算不能通过这个活动找到小棠,她也乐意参与其中。   程溪说:“你跟我说一下具体的时间、地点和活动流程。”   陈晚灯颔首:“我慢慢跟你说。”   ……   .   周末,孟平川被扁担拖去同事小侯家打牌。   小侯住在拳馆附近,结婚一年多,媳妇儿最近刚怀上孩子。   卷帘门一拉开,小侯喊了声“阿川”后,一把压住扁担的肩膀:“听说你小子最近手气很旺啊,来来来,今天打个痛快,输了就当是给你没出生的侄子送礼了!”   扁担把口袋一捏:“甭想!就指着这个存老婆本儿呢!”   趁小侯媳妇儿回娘家,开桌打牌。   嫌扁担最近手气好,小侯把麻将撤了,买了两副扑克牌来。   扁担坐孟平川对面,小侯跟门卫王叔对家。   除了王叔一言不发,打每一张牌前都要仔细看一下底下的牌,其他人边聊边打。   扁担不抽烟,一左一右被孟平川和小侯熏得眼睛发酸,   打趣问了句:“你俩媳妇儿平时不嫌烟味儿大啊?”   小侯先接话:“怎么不嫌,一天说八遍,现在你嫂子怀了孕,更不让抽烟了,我只能白天躲拳馆抽几根过把瘾。”   “对三。”扁担把牌打到孟平川眼前,“川哥呢?小嫂子不嫌弃你嘴臭?”   孟平川掀眼皮子冷他一眼,作势要抽四张“炸”他。   扁担“哎哎”两声,立刻闭嘴:“我不提了!你别怼我!”   四人里就小侯没见过程溪,打断问:“合着你们都见过了?哪家姑娘能被川哥看上啊!”   扁担使坏:“不告诉你!自个儿猜呗!”   王叔之前出四个a以为没人能挡,结果被扁担五个四个封上,留一把顺子在家,正等人喂牌,怕是等不到了,牌都不看甩手就丢:“我看那姑娘不错,模样没得挑。”   孟平川笑一下,转一圈,拆了“炸”给王叔送去一把顺子。   “没了!我老头子可不跟你客气!”王叔兴奋道。   孟平川一把扣上手里已经乱七八糟的牌,推散:“应该的。”   不到傍晚,孟平川手机响,烟夹在手指间,人走到阳台去接电话。   王叔正好去上个厕所,留小侯问扁担:“听说阿川那小媳妇儿还是个大学生?”   扁担往孟平川那边瞟一眼,看他背对自己,小声说:“何止,要读研了好像。”   “哦……”小侯说,“找机会咱们见见那姑娘啊,叫来一起吃饭,打牌。”   扁担说:“这你就不懂了吧!川哥平时连拳馆都很少带她去,能带来跟我们打牌?”   “咋地?我们见不得人啊?她要跟阿川好,那就不能拿我们当外人!”   扁担说不清,摆摆手:“没那回事,小嫂子人可好了,我跟她吃过一次饭,人一点架子都没有。但怎么说人家也是读书人啊,跟我们这抽烟、打牌的地儿,看着就不搭,不搭。”   “怎么就不……”   见王叔回来,扁担和小侯一起闭了嘴,不说这事了。   阳台上,孟平川接通电话。   里头声音洪亮,笑意满满:“阿川!”   孟平川挺直腰板,就差敬个礼了,回敬道:“队长!”   严冬是孟平川在当兵时候的队长,同是湘城人,当时对孟平川照顾有加。   看孟平川一身傲骨,永远说得少,做得多,颇对他胃口,不仅把自己在国外接受特种/兵训练磨练出来的一身本事交给他,还整日拿家传的拳击功夫操练他。   严冬说:“我陪你嫂子回平江看看,明天晚上到,咱哥俩喝一个?”   孟平川不必回答:“我去接你。”   严冬说:“好,正好把你托我办的事儿当面说说。”   孟平川应下,心里起了点波澜。   抬头,今天的落日挺好看。   明天该下雪了。 第24章 眉目   周一清晨,晴雪降临。   雪点洁白、绵柔,一丛丛的从天上来,落在枯枝上簌簌作响。   孟平川傍晚出门,问吉旸借了一辆车,准备去火车站接人。   走之前,先去找了朱晨一趟,站门口敲门。   朱晨笑着把门拉开,声音先起:“又落东西了吧?”见不是程溪在外,收了好脸色,孟平川喊了声“朱姐”,她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朱晨问:“有事啊?”   孟平川把信封递过去,声音不小:“下季度的房租。”   朱晨说行,见他目光落在客厅墙面的全家福上,清了下嗓子把门稍微带上一点。   朱晨客气道:“我今儿不好留你吃饭,家里就我一个人,没烧菜,将就吃。”   孟平川不为所动,只淡淡说:“您当面点下钱数。”   “不用了,我信得过你们哥俩儿!”朱晨在毛衣口袋里捏了下信封厚度,指了下外面:“咱们住老城区的人,一条巷子长大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好事藏不住,做了坏事自然也跑不了。”   朱晨看他神色自若,笑说:“那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说是不是?”   孟平川低沉着“嗯”了一声。   上回在医院探望择优,跟朱晨迎面碰上,避无可避。   孟平川也是这样被朱晨夹枪带棒说了一通,他心里清楚,朱晨看不上他,总以为他暗地里打程溪的主意。   这是变着法儿在半提醒、半威胁他。   到巷子口提车,老远就看见程溪在玩车盖上覆盖的一层厚雪。   孟平川走到她身后,顾忌熟人经过,没揽她的腰,倏然一把扣上她身后的羽绒服帽子。   帽子太大,罩下来遮住程溪眼前视线,她扭头就给了孟平川小腹一拳。   程溪早知他靠近,成心闹着玩。   原以为她回头挥拳他就会躲开,却没想到他岿立在原地,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程溪把雪踢到他鞋上,心疼说:“你是冻傻了吗?怎么不躲开呀!”   孟平川看她整个人躲在羽绒服帽子的绒毛里,抬手弹她脑门:“你就那么点力气,还用躲……”   趁程溪揉自己脑门,孟平川指了指车盖:“就那么喜欢我?”   程溪看一眼在雪上画的“m”,羞恼地直接拿手去胡乱抹一通,被孟平川握住,放进自己口袋里。他不看程溪,只在暗处紧紧的捏住她的手,往暖和的内档上蹭了蹭。   程溪瞪他:“没喜欢你,别自作多情。”   孟平川故意戳穿她:“不喜欢我你跟我好?”   程溪说:“……”   等程溪手指暖和了,孟平川开车门,直接把她塞了进去。   孟平川伸手把车里的暖气风拨上来,对程溪身上吹。   不管她问这车怎么来的,还是问他们这是要去哪儿,他都默不作声。   车开远后,看她折腾累了,目不斜视,单单伸手摸摸她的头:“刚见的你妈,现在吃饭去。”   “见我妈了?”程溪倾身凑过去,不安地问:“她难为你了吗?”   孟平川笑一下,“没有,就说让我快点把你娶回家,省得惹她心烦。”   程溪闷哼,拿食指戳他脸:“这么大人了,怎么没皮没脸的呢?”   孟平川说:“师傅教得好。”   程溪问:“哪个师傅?”   孟平川说:“过会儿就能见到。”   .   到火车站见到严冬,程溪才知道孟平川口中的“师傅”是一个怎样的人。   路上听孟平川简单说了几句,话语见尽显他跟严冬兄弟情深。   不仅如此,他随口一句“特种兵训练营第一人”,听到程溪耳中,都满是自豪感。   他与有荣焉,仍难掩钦佩之情。   但严冬跟程溪虚构在脑海的形象不同,他远没有孟平川的个头,只跟他一样的黝黑肤色。   看得出来,他身体素质极好,眼神有神,随意穿衣也难掩正规、笔挺的站姿。   他单手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拖着行李箱,也丝毫不显累赘,走路生风。   严冬的太太在一侧拿票,不忘回头跟小女孩逗笑几句。   过了安检,严冬一眼就看见早已经等候在出口处的孟平川。   他放下孩子,把她的小手交到太太手里,自己先大步流星迎上去,跟孟平川拥抱在一起。   两人肩膀相撞,严冬颇有劲道的拍了拍孟平川的背,声音洪亮:“阿川,好久不见了啊。”   孟平川松开手,同他敬个礼:“队长!”   严冬的太太拉着小女孩走过来,言笑晏晏,亲昵的拍了下严冬的肩:“别傻站着了。”   严冬说:“你看我一高兴就给忘了。”   他重新把女儿抱起来,给孟平川一一介绍:“思华,这是我老跟你说的阿川,孟平川,是我在训练营带的那一批新兵里最出色的!”又抬抬胳膊,让女儿叫人:“枣枣,这是你小叔,你出生那会儿幸亏有他呢!”   小女孩有些困了,趴在严冬肩膀上,一直埋着头不肯出声。   徐思华说:“别介意,这孩子有点怕生。”   孟平川同徐思华点头致意,“不要紧,嫂子,一路辛苦。”   徐思华腼腆的笑笑。   程溪跟在孟平川身后,恨不得躲着不要出来,正笑着跟徐思华眼神对上时,被孟平川一把拉到身前:“队长,这是程溪。”声音从她头顶飘下来,“叫人。”   程溪乖巧照做:“……队长,嫂子。”   严冬见到程溪,神色松弛不少,笑着问:“小子!可以啊!”   程溪有些不好意思,头一次见除了扁担外,跟孟平川关系亲近的人。   又想往他身后躲,孟平川桎梏住她的双肩:“部队归你管,出去了找媳妇儿管,是您教我的啊!”   严冬爽朗笑出声,拿手指指他:“行行行……”   下雪天,路上堵车。   孟平川开车,严冬坐副驾驶,一路跟孟平川拉家常。孟平川显然对部队生活怀念已久,听严冬随口说几句,脑海中就立即能浮现尘土飞扬、鲜衣怒马的少年时。   程溪在后面一直没出声,等小女孩爬到她腿上,玩她的头发。   她才问一句:“队长,你刚才为什么说枣枣出生的时候多亏了孟平川啊?”   严冬扭过头,拍拍孟平川的肩:“这还是在训练营时候发生的事。”   那是四年前发生在祖国边境青桐县特种兵训练营的事情。   严冬当年是雷霆突击队的队长,被誉为“魔鬼教官”。   每位新选入的队员都要经历连续7昼夜的“地狱周”训练。   全副武装30公斤、日训练18小时、30公里负重行军、12小时扛圆木行军、6公里负重涉水以及极限搏击、高塔垂降等高难度、高强度等项目,全封闭实战练习,每一天都在挑战人体极限。   所以参训队员只有一条路,一条通向胜利的路。   一旦退却,墓志铭上将永远烙印自己的编号。   “地狱周”的最后一天训练是地上爬行反战俘训练。   冬练三九,冰天雪地里,全员分两组赤膊上阵,直到只剩最后一人,训练才算结束。   该队员所在队伍获胜。   严冬带领一队根据经验,选择保守进攻战略,先藏匿,后“击毙”。   一队七人,六人潜伏于雪间,以枯枝落叶作为掩盖。   剩孟平川进寒潭守株待兔。   冰面结实到可以过人,孟平川迅速凿开冰窟窿,靠破船躲闪,强忍严寒。   在无声无息之中“击毙”对方数人。   到最后时刻,双方均只存活一名队员。   二队队长展开地毯式搜索,在冰天雪地里不放过任何一个藏身之处。   他留意到寒潭冰面有一艘破船,但始终不信有人敢冒死躲在寒潭之中许久,转身想去别处搜寻时,被孟平川抓住机会,瞄准,上膛,一枪击毙。   孟平川成了当期“地狱训练营”最后的胜利者。   训练结束后,严冬怒不可遏,一把将孟平川打倒在地,斥责道:“不要命了吗!说好进寒潭不能超过半小时,你不服从命令,老子可以毙了你!”   孟平川坐地下,抹了把嘴角的血,满不在乎的说:“刘指导说,获胜者能特批回家几天。”   严冬一愣,孟平川站起身,拍了下屁股上的灰,走过严冬时撞一下他肩膀,语气不容置喙:“放心,我死不了,嫂子难产还没过危险期,你回去。”   严冬这才知道,孟平川把冒死换来的回家机会,让给了他。   ……   严冬讲完,程溪眼眶发酸,一句话说不出来,心如擂鼓。   孟平川闻言淡笑,一点没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从后车镜里看到程溪吓白的脸,心有不忍,伸手到后面揪了下她的左耳:“没那么玄乎,听故事还当真了。”   程溪重重点头,眼里泛光。   到吃饭的地方,孟平川去停车,严冬想起来似的,让徐思华带着孩子跟程溪先进去。   等他们下车,孟平川把车停在地下车库。   熄火,两人在车里静坐。   严冬从衣服内袋里拿出一张纸,递过去:“你托我打听的事,有眉目了。我带过的一个小伙子现在在平江派出所工作,跑路的人贩子他跟过,听他说那人现在躲越南去了,老婆孩子对他的事一概不知。这条线断了,这个地址从他手下那里得来的,真假不清楚。”   孟平川接过来,纸上写着一个地址。平江市内,距离雨花巷不远,隔条街而已。   孟平川自知严冬人脉资源丰富,但还是没想到他效率如此之高。   “谢谢队长。”   严冬说:“还跟我客气!你找时间去这家看看,那孩子也有明显的一道疤。”   孟平川应下,看天色阴沉,大雪怕是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了。   拔下车钥匙:“队长的情我记下了!”   严冬说:“走,吃饭去,别让你那小媳妇儿等急了。” 第25章 谎言   寒冬将至,天地浑然一色。   周二,冬雪初霁,冬夏常青的松柏上堆满了蓬松的落雪。   孟平川提前向拳馆请了一天假。   上午开车送严冬一家去市里探亲,下午只捎上严冬原路返回,他有公务在身,需得按时提交公函同平江军分区的人接洽,孟平川不便多做邀请。   待严冬下车,红绿灯转路口停车的工夫,孟平川把对折的纸条打开。   内容入目:平江市仓亭区南京东路106号。   黄灯闪烁,车子重新发动,发动机低沉着嗡嗡了几声。   孟平川开的是吉旸闲置在拳馆车库的黑色沃尔沃,车型流畅,急速别车时宛如一叶轻舟,轻易绕道,汇入灯海车流。   路上打不通程溪电话,孟平川稍显心不在焉。   转弯瞥见蓝色铁制路牌时,才猛然刹住车。   车轮和老式青砖地面剧烈摩擦,发出刺耳的困兽尖叫。   听得路人心里一拎。   到了,孟平川却没有立刻下车。   他手里拿的还是先前的地址,略微抬头,比照门牌号时,碰上一群穿校服的小学生放学。他们把书包扯下来,随手丢在花坛边缘。   有人抛了颗足球出来,其他人一窝蜂拥上去抢。   只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在台阶上坐下,中规中矩的并拢起两条腿,低头捡脚边的石子,看蚂蚁掩着花坛壁仓皇逃走。   孟平川遥遥看着,打开窗,点了根烟。   没抽两口,只夹在指间伸出窗口,灰烬烧成一大截,落下被风吹散。   他游移不定,深感贸然上门打听小棠的事,不太妥当。   “嘭!”足球逆风飞来,撞在孟平川眼前的车玻璃上。   落到车前盖上,砸了好几下,声音一次比一次响亮。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谁都不敢上前去捡,便有个小胖子跑到静坐的孩子边,拿手指着他,雄赳赳的样子像是在使唤人。   那孩子歪着脑袋像是不大乐意,被小胖子揪着衣领拖起来。   小胖子嘴还在咂咂咂地动着,不等那孩子点头,他就一把将他对倒在地。   他瞪小胖子一眼,很快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扭头使劲看他裤子脏了没有。转身满脸不情愿的往孟平川车边走。   球滚得老远,经过孟平川时,他怯怯说了声:“叔叔,对不起。”   孟平川无所谓的冲他笑笑,把车门打开,往里招下手。   小男孩一动不动,看起来有些怕,孟平川安慰说:“我不找你麻烦,又不是你踢的球。”他这才稍微松了下眉,走近一步。   孟平川拿手指了下对面一楼:“认识这家的孩子吗?”   小男孩没出声,顺着孟平川的手势看了后半天,才轻声说:“认识。”   孟平川说:“是你同学?”   小男孩摇摇头,转而狡黠一笑:“我就是啊!”   孟平川眉头打紧,顿了下。   片刻,孟平川往他身后看一眼,随口问:“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踢球?”   小男孩说得有点委屈:“我妈不让,她说我跟别的孩子不一样。”   孟平川上心,问他:“怎么个不一样?”   “我妈说,我小时候得过水痘,引发了不知道什么炎,全身都是泡,在医院住了好几个月,差点死了,好了以后我妈就再也不让我单独出去玩了。”   孟平川沉吟,看他脸一眼,故意说:“现在皮肤看起来倒是挺好,没留疤。”   小男孩摸摸自己脑袋:“我妈也这么说。”   孟平川问:“身上也一道疤没留?”   他点点头:“是啊。”   想了想觉得不对,他急着蹲下身,把自己扎在棉袜里的秋裤拉出来,露出脚脖子给孟平川看:“但我这儿有个难看的胎记,跟伤疤一样。”   孟平川略带失望,但不死心:“一般人胎记长腰上。”   “腰上没有。”那孩子也不管天气好坏,背对着孟平川就把衣服拉起来:“叔叔,你看,真没留疤。我妈老说,我出水痘那会儿她恨不得帮我把双手绑起来,不然抓破了,现在可就破相了!”   十来岁孩子的腰,没半点肌肉,瘦得骨头都能看见。   皮肤光滑,别说疤痕,连个痣都没有。   他不是小棠。   那小棠到底在哪里?   孟平川沉口气:“天冷,把衣服穿好,捡球去吧。”   小男孩笑着跟他说再见,跑开捡球去了。   孟平川突然想起程溪那日在虔山,憋红了眼眶说自己一定会找到小棠的场景。   那时他不懂从希望到失望,却不肯绝望的感觉。   现此刻嘴里才有那么点苦味。   虽说,昨夜的暴风雨,是在用灿烂的和平为今晨加冕。   但他不得不承认,无论多接近真相,过程有多坎坷、深刻,但只要缺那一步,少那腰上一道疤或心口一颗朱砂,就不是那个人,不是那回事。   .   怕还有需要,孟平川没先把车还给吉旸。   等严冬下午办完事,孟平川送他回市里,返程时程溪回了个电话。   孟平川说:“在哪里?”   程溪那头风声跟人声一样嘈杂,她哈了口气:“在路上呢。”   孟平川柔声呵斥:“你手机是摆设?”   程溪笑几声,语气放软:“在包里没听见,再说,我这么大人了又丢不了!”   孟平川说:“你要敢把我媳妇儿弄丢了,咱俩的梁子就算是结大了。”   程溪配合说:“我要真弄丢了,赔你一个大胸妹怎么样?”   孟平川轻笑:“我嫌过你胸小?”   程溪:“……”   孟平川把车停在路边,自己下车排队给程溪买芋圆,昨晚跟严冬吃饭,点甜点时她随意提了一嘴,但恰好那家没有。   她随口一说,他记下了。   程溪听他那头声音变吵,问他做什么,他拿买烟含糊过去。   孟平川反问:“你去哪儿?不跟我一起吃饭了?”   程溪“啊啊”两声,一拍脑门儿:“……我给忘了,对不起啊。”   孟平川只笑着说没事,叮嘱她别木鱼脑袋什么陌生人都相信。   程溪嘟囔:“把我说得跟小孩儿似的。”   孟平川说:“可不么,欠了你的,给你操一辈子心。”   轮到孟平川,甜品店窗口的老板娘说:“芋圆甜汤好了。”   他拿手遮住手机,老板娘看他挪不开手,说:“没事,我给您放,一般放一勺就行,爱吃甜食的放两勺子。”   孟平川颔首致谢,对老板娘说:“两勺吧,我媳妇儿爱吃甜的。”   老板娘笑而不语,多放一勺糖进去。   买好芋圆甜汤后,孟平川上车挂了电话。   没开多远就遇上下班高峰期,首尾相连,堵了好一会儿。   车停在麓园广场,入口拉了道“宝贝回家”的红色横幅。   路边空了三辆长途客车,周边有巡逻保安若干。   尼龙绳紧绷在树干之间,上面挂满了走失孩子的照片,空白处附上孩子的出生年月、走失的时间、地点和显著特征。   人都聚集在广场中央,手捧红色蜡烛。   点燃后,所有人一齐面向麓园紫荆花海,含泪祈祷天下所有被拐走的孩子平安、健康,借紫荆凭好风的良意,静待归期。   孟平川见状,靠边停车,走过去停在一侧雕塑后。   很快就淹没在逐渐增多的市民之中。   黑色羽绒服上贴亮黄色爱心图标的是志愿者。   长着一张青春的面庞,穿梭人海,给被吸引来的市民发爱心卡片,递来捐款箱,呼吁所有人留心身边落单的孩子。   也许一句善意的询问,便可消除一分被人拐走的危险。   程溪在那群志愿者中很是显眼,她高高束起了马尾,耳边碎发用卡子别住。仗着个高的优势,站在塑料椅上调试播放爱心宣传片的大屏幕。   她眼里盈光,踮起脚伸手去够遮住大屏幕的雨棚。   风雪飘摇,她整个人看起来随时会倒。   突然来人,伸直手臂护着她,小心地拉扯一下她的手臂,像是劝她下来。   程溪试了好几下,够不着只好放弃。   她下来,换底下人上去,她在底下护着。   等大屏幕播放正常,他下来,与程溪并肩,两人一同仰头。   一样的角度,一样的打扮,甚至连侧脸都是一样的清秀。   他侧过头笑了下,程溪也冲他会心一笑。   孟平川蹲下身,掏出烟,收拢起来挡着风,点上一根。   不远处,陈晚灯跟程溪说辛苦了,程溪摇摇头,说应该的。   陈晚灯家的管家今天也被打发来此帮忙,他开了辆路虎绕远路进去,保安不拦他,手指在麓园空地。管家停好车,端来家里准备好的饭菜。   程溪刚要跟其他人一起去后备箱拿盒饭,被陈晚灯一把拉住胳膊,他温言道:“一起吃吧,林叔是地道的沁州人,煲汤很有一套。”   程溪想推辞,却已经被陈晚灯摁住肩膀,就近坐了下来。   就着大屏幕的光亮,陈晚灯给她端着餐盒,抬下巴示意她:“尝尝看。”   程溪不好在寒风中矫情,接过碗筷,浅尝一口西洋菜猪骨汤。   陈晚灯笑问:“好喝吗?”   程溪“嗯”一声,向毕恭毕敬站在一侧的管家微微颔首,视作道谢。   管家回敬笑意:“您爱喝我就放心了。”   陈晚灯也拿起筷子,加了块熏鱼放进嘴里。   看一眼广场上聚集的越来越多的人,没空讲究合适与否,柔声说:“等下还有个捐款仪式,你慢慢吃,不着急。我吃快点,不过你别介意我的吃相。”   程溪点头说不会,随即两人对视一笑。   遥遥看去,两人的身影在光下相合,笑容也都浸渍清爽。   头埋在一起吃饭,即便不说话,也是良辰美景,满目登对。   孟平川看了眼自己手里已经凉透的芋圆甜汤,没人吃了,抬手丢进手边的垃圾桶。他穿了身皮夹克,敞开的,凉风逮住机会就往里灌。   一直戳到心里。   可算明白,何谓情能见血封喉。   他抽完最后一根烟,甩手把烟头丢在垃圾桶旁。   脚尖点地,一点一点将火星踩灭。 第26章 生日   除夕,平江下了一场暴雨。   把路道上堆积的雪踩成一滩污水,结了冰的江面寒气腾腾。   阴了一周,到年初八才放晴。   店面开张,亲朋返乡复工。雨花巷口的雨棚靠墙又重新搭建起来,撒着葱花的热馄饨又在沸水里打滚。当夜灯火璀璨,城南的夫子庙上空总会氤氲香火灼烧的热气。   到钟声敲响,涌上天的烟火用瑰丽、奔放的欢呼,打破沉寂的雪夜。   这个旧年才算过完。   当天。   朱晨和程卿凌一早就出门上班。   程溪见他们走远,站窗前接孟平川电话,约好下午瓷器博物馆后门见。   程溪应下,一开口说话热气飘到窗上。   凝结成水珠,勾勒成一道道深浅不明的泪沟。   新春伊始,瓷器博物馆附近有一支老年旅游团队伍。   孟平川距离他们不远,蹲地上抽烟,隔了一周没见,他看起来没什么变化,新衣服都没买一件。   她过了红绿灯,偏头看了下车道,合拢衣襟小跑过去。   孟平川看了她一路,没挪眼。   人到跟前,他站起身一言不发的帮她把拉链拉上:“冷不冷?”   程溪小声答:“不冷。”   她提了下深黄色羊绒半身裙,仰头问他:“这几天想我没?”   孟平川似笑非笑,低头弹了下落在牛仔裤上的烟灰,打趣说:“不害臊的?”   程溪双手靠在背后,一字一顿说道:“近朱者赤呗。”   孟平川不应声,只轻笑一下,嘴角染上一层荫翳。   售票口买票,程溪忖度着问:“怎么突然想来瓷器博物馆了?”   “你不喜欢?”   程溪摇头:“……怎么会。”   孟平川拿着票,将她手一挽,声音沉稳:“知道你喜欢。”   瓷器博物馆分三层,面积不大,跟一般美术馆差不多。   主要收藏汉唐以来各个不同历史时期的陶瓷名品,包括百余件国家珍贵文物。   品种繁杂,从装饰上分有影青、卵白、色釉瓷等,从造型上又分有碗、盘、雕塑等。此外还收藏不少外国瓷和外地瓷,以及金石玉器、书画等。   程溪跟随旅行团一起进门,被眼前琳琅的瓷器所吸引。   导游领着人群往里走,路过有故事的瓷器时,会停下来说一段。   说到霍去病将军的戎马刀光,有老人拿手机出来录音。   程溪笑着避开,牵孟平川的手到一处安静地方,指着一罗汉肚、玉壁底的仿木纹碗说:“世人只念霍去病将军的功绩,却忘了长平侯卫青。”   程溪不掩惋惜:“他抵御匈奴,奇袭龙城,曾七战七捷,治军,号令严明,为官,不留私心。”   孟平川静静听着,不插话,他同那群看个热闹的人没两样。   只在电视剧里听过霍去病,头一次听说卫青。   程溪看得入神,她本身就极爱古典文化,一时没顾忌孟平川是否看得有兴致。   只自顾自往前走一步,笑说:“这是薄胎碗,始于宋代的技艺,两面刻蝴蝶。”程溪拉着孟平川贴近玻璃罩,“这里的每一根触须、翅膀纹路都透光可见,不差厘毫。红带袖蝶则是平阳公主最爱的。”   孟平川叹口气,说:“你懂的真多。”   程溪摇头:“我只是喜欢卫青,平阳公主是他夫人,顺带着看了些。”   觉察孟平川一直没怎么出声,有些兴致缺缺,全然是陪自己来的。   程溪过意不去,怪自己没早点发现,便说:“这都是我小学看《汉武大帝》学来的,没史学根据,那会儿看电视剧可入迷了,特别喜欢卫青和平阳公主,以至于后来在街边偶然听到一句歌词,我差点哭出来。”   孟平川问:“什么歌词?”   “我平凡无奇,而你像灿烂星星,让我担心。”程溪说的时候略带羞涩,“那会儿才读小学嘛,喜欢周杰伦就能抄一整本他的歌词,喜欢卫青就想把所有关于他的书都看完,可傻了。”   孟平川喉咙一紧,突然很想抽烟,苦笑说:“不傻,这句词跟我们一样。”   程溪目光停在另一名作上,没听清,“你说什么?”   孟平川说:“没什么,继续看吧。”   我平凡无奇,而你像灿烂星星。   孟平川走出两步,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一眼之前的蝴蝶碗,想结识卫青,想跟他喝杯酒。   从瓷器博物馆出来,寒风打旋,天气冷得人捋不直舌头。   孟平川说:“附近有文具店。”   程溪狐疑的看他一眼,分明觉得他今天有些异常。   程溪问:“今天要把我喜欢的地方都去个遍?”   孟平川:“嗯。”   程溪开玩笑说:“那护城河也去?”   孟平川:“去。”   “真的假的?”程溪欣喜。   孟平川:“真的。”   果然很不对劲。   程溪拦在他身前,见没人,悄悄探进衣服里抱住他,把手伸在他暖暖的后背上。   她小声说:“孟平川,你今天有点不对劲,怎么了呀?”   “嗯,我生日。”孟平川没露任何表情。   “……真的吗?”程溪懊恼自己没早点发现,竟什么也没准备。   “嗯,拿这个骗你做什么?”   程溪难言失落,“可是我都没准备礼物。”   孟平川终于脸色减缓,重新把她搂紧:“谁要你准备礼物了。”   “就算不准备礼物,你也不能一整天实现我的愿望啊,又不是我生日。”   “怎么不能,你说了算我说了算?”   程溪瘪瘪嘴:“……你生日,你说了算。”   程溪经常逛文具店,跟老板娘相熟,孟平川一直距离她两步路远。   程溪知道,他是怕老板娘看出什么,万一到时候在朱晨面前嚼舌根子,就麻烦了。   但程溪并不多想,她闷闷走到孟平川旁边,与他并肩站在货架前。   孟平川随手拿了支录音笔给她:“买一支给你。”   “不要,这个用不上,买了也是浪费。”   孟平川说:“买一支,碰上喜欢听的课,好录下来。”   这么一说,好像有点道理。   程溪点点头,拿着手里看了看:“怎么用啊?”   孟平川笑得讳莫如深:“傻啊,按开关。”   程溪照做,录音笔里传来滋啦的杂音,空白几秒,突然响起一声“老子做梦都想娶你”。   “哎!”这声音……   程溪看孟平川一眼,录音笔又开始自动播放,她手忙脚乱给按断了。   孟平川不出声,只看她涨红了脸。   程溪瞪他一眼:“什么时候偷录的……”   孟平川笑说:“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   见老板娘往他们的方向看一眼,撞上程溪的眼神,程溪心虚的立即露出抱歉的笑容。   放下录音笔,拉着孟平川就往外走。   晚上去的护城河。   华灯初上,河面上的冰消融了不少,借着月光映满银色的灰。   风一吹,银灰就散了,只剩碎在水中的月亮波光粼粼。   护城河上有一圆拱桥,是以牺牲在此的伟人姓氏命名的,柏桥。   桥头有一无字大石,立在风雨里有百余年了,原是抗战时用来御敌的,如今为了迎合游客审美,旅游局派人在上头刻了“情人石”三个红字。   逢年过节还总有些年轻姑娘爱在石头前点上几根红蜡烛,以求姻缘。   柏桥离程溪家不近,也不算非常远,但程溪从没刻意去过。   偶尔路过,也从没在情人石前许过愿。   这次跟孟平川来,拎了几瓶啤酒,在桥边坐下,脚伸出去,荡在风里。   孟平川看月,突然开口:“我当兵的时候,山里每天都是这样的月亮。”   程溪靠在他肩上:“你是不是很怀念当兵的日子?”   “嗯。”孟平川说,“想当一辈子兵,排爆,边防,卧底,干啥都行,死了也不可惜。”   程溪对军队知之甚少,但按她的想法,特种兵应当是精英部队,责任重大。   孟平川看出她的疑惑,“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退伍?”   程溪说:“……嗯。”   孟平川今天沉静异常,非但不贫嘴,不爆粗口,甚至有些暴露藏匿在硬朗下的温情。   孟平川思忖良久,不知是在组织语言,还是单纯陷入往事之中。   他说:“我命不由我。”   气氛冷静,程溪小心开着玩笑:“我还以为你要爆粗口骂老天不公呢!”   孟平川无所谓的笑一下,“知道么,没人是打一生下来就说脏话的,我也想过读大学,考军校,把命交给祖国,拿我去堵枪眼都成。”   程溪说:“后来当了兵,也算曲线救国,不比军校差多少。”   孟平川摇头:“我退伍那年已经递交了去红其拉甫的申请。”   “为什么没去?”   “我爸脑淤血突发。”需要钱。   后话孟平川不再多说。   “……哦。”   孟平川往桥下洒一半酒,一口喝干剩下的,敬天地,声音飘渺:“我他妈从小就知道,这世上,除了钱能还的清,其他什么都算不清。”   程溪不知该说什么,拿手轻拍他的背,只静静陪着。   陪着这个可能都没有人记得他生日的孟平川。   孟平川突然话题一转,站起身:“想不想知道我现在的感觉?”   “……想啊。”程溪迟疑。   孟平川伸出手,将程溪一把拉起,抱紧她的腰,程溪有预感他要做什么,扬声喊停。   但孟平川没有住手,把她稳稳的抱在柏桥的横栏上。   程溪的屁股只坐了半边,只要孟平川一松手,她就很有可能整个人翻下去,落入水中。   程溪快哭出声:“放我下来!”   孟平川手抓得很紧,他这辈子没说过软话,第一次将头埋在程溪胸前。   有些动容的说:“认识你之前的每一天,我都像你现在这样。”   彷徨,死撑,恐惧,却带着假面,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孟平川嗓音暗沉:“程溪,我配不上你。”   学识、家世,相比那天在麓园广场见到的人,自己跟程溪没半点登对。   程溪整个人怔住。   她不是没想过他们之间的差距,她以为这句“配不上”是会从朱晨、朋友口中说出来。   她已经想好如何反驳,在爱情面前,讲配不配太俗气。   她甚至想到朱晨会反唇相讥,告诉她过来人的经验,讲只有年轻女孩子才会天真、幼稚,才会誓死不向现实低头。   ……   她想了千万种赤诚相见的理由。   却没想到第一个对她说的人,竟是孟平川。   她哭得很小声,使劲在忍。   但孟平川眼神坚定,“别哭,老子话还没说完呢!”   程溪声音哽住,“……你还想说什么狠话?”   孟平川扯了下嘴角,把程溪从横栏上抱下来,他迟迟不开口,跟程溪无声的对峙。   直到一滴泪滑到程溪嘴角,孟平川吻干它,顺势覆上她的唇。   粘稠感缠绕在舌间的摩挲之中,程溪微微一颤,眼里有水汽迷蒙。   程溪顺从的合上眼,抱紧他,任由孟平川炽热的唇紧紧压迫。   他舌尖渡过来,急切的撬开了贝齿,触舔赏味一般在她的上颚上轻刮,引起她的嘤咛和难耐。   不是第一次亲吻,但这是程溪第一次头脑一片空白。   她没了想法,只定定看着孟平川。   他凑过去,额头抵在程溪额上,鼻尖相触碰。   赤诚一片:“我就一颗心,给了你,再给不了别人。”   不管配不配,   以后,你忠于爱情,我忠于祖国,忠于你。   舍不得你跟我过三餐一宿的平淡日子,但夏秋流逝,相守一生不止靠一句“我爱你”。   更需要一句“原谅我”。   原谅我此生的平凡无奇和无可奈何。   原谅我尽己所能,除了一场至死不渝的爱情,没能给你更好的。 第27章 开船   沉默的在风里对视,程溪破愁为笑,拿手胡乱往脸上抹一把。   孟平川看她擦红的眼角,心下一动,摸了下她的头:“让我抱一下好不好?”   程溪眼泪又泛出来,这会儿才觉得有点委屈。   孟平川把她搂紧,拿夹克外套裹着她的背,听她轻轻骂了声“混蛋”。   他好笑说:“你是不是就会这一句骂人的话?”   还全给用我身上了。   程溪在他毛衣上蹭了下,“那你教我句别的。”   “我有病么,教了让你骂我。”   程溪轻笑两声,越过孟平川的肩,看不远处有夜市出摊。   看了下手表,将近十点半,朱晨难得没打电话催促她赶紧回家。   但秒针拨弄个不停,似是载着时光一去不回头的小马驹。   程溪隐隐有些说不出滋味的失落。   人低落的情绪通常会借由一件小事爆发,天塌下来反倒清楚要抓紧时间自救,当雨劈头盖脸浇下来时,人倒是先生自己一通没带伞的气,白淋一阵。   好比此刻,难得朱晨没催,但程溪却不想回去。   孟平川看她脸色沉下去,“你妈催你回去吗?”   “……今晚我不回去了。”程溪出声很轻,随在风里,无枝依靠。   她垂着头,没有征询孟平川的意思,语气里却带着那么点不自然。   孟平川亲了她的额头,用漫长的时间衡量他与程溪的关系,却只用一秒屈服于自己的*。   “走吧。”   就近找了家快捷宾馆。   前台服务员正低头看手机,见有人来,抬头看一眼,“十二点之前的钟点房都订光了。”   程溪没多想,把身份证递在台子上,“……我们住一晚。”   服务员看下孟平川,“两个人的身份证都要登记。”   孟平川拿出自己的,服务员对着电脑,打个哈欠:“一间大床房,108,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找我退房,不含早餐,现在麻烦先交一下房费和押金。”   孟平川说:“嗯。”   “房卡您拿好。”   房间安排在二楼,电梯没下来,孟平川拿着房卡带程溪走楼梯。   楼道黑漆,程溪的手被孟平川捏紧。   到二楼房间,程溪先进门,孟平川背对她插上房卡。   准备开灯时,腰上多了一双缓缓圈住他的手,程溪把脸贴在他背上。   孟平川没有回头,只清晰的喊了一声:“囡囡。”   房里只有无声的黑暗,门缝里透着外面过道的光,程溪抱得够久了,松开手。   还没完全离开他的背,孟平川一转身,便在黑暗之中将她压在墙上。   他忘情的吻着她,拿手在她腰上不顾轻重的揉捏,膝盖分开她的双腿。   扯开彼此的外套时,程溪的头不小心碰到开关,只有浴室的一盏灯亮了起来。   有光从玻璃门上映出来,微微熏在程溪脸上。   孟平川梗着喉咙,看她面色潮红,忍不住伸手穿过她的发间,扣住她的后脑,深吻上去。   燥热的呼气在两人之间弥漫,衣服拉链撞击发出脆响。   孟平川的手在她背上游走,抚摸,掌心流连在她含苞的心蕊上。   程溪呼吸急促,只能在孟平川的吻挪到别处时,才能间息喘口气。   她跟年轻女孩一样,未经人事。   但早已有了对性/爱懵懂的认识,有期待,也有胆怯。   身上被撩拨得有了点粘稠,她顿生一股羞耻感,偏又在失去理智时,偷来一丝欢愉。   孟平川挪动步子,把浴室门打开,一把将程溪摁坐在马桶盖上。   胡乱亲吻一通,不小心碰到热水器开关,透骨的凉水一涌而下。   泼了孟平川一身,冷水从他后颈间滑下。   他停下来,稍稍有些惊醒。   程溪张开腿,整个上身被淋得透湿,衬衣映出她深色的内衣,若隐若现。   孟平川看得喉咙一紧,伸手急不可耐扯开她的衣扣,拉下肩带,低下头一口含上去。   水被开到最大,热气缭绕,瓷砖墙壁上挂满一帘幽梦。   他们纠缠在一起,身上分不清是热水还是汗,粘稠的,腥稠的味道都有。   程溪趴在孟平川背上,已然没了思考,光洁、平滑的背脊一下一下撞在蓄水箱上。   身上是一团火,身后是一面冰。   她紧张到勾起脚趾,满身酥麻,整个人像是从深海里捞出来的鱼。   丢在甲板上,暴露在日光下,吻,灼烧着她每一寸肌肤。   遇到风,便重重地撞上去,与它融为一体。   遇到雨,便摇摇晃晃,握紧手里的桨,径直冲向挡风遮雨的洞穴。   ……   等醒来时,程溪已经躺在床上,一身清爽。   她被孟平川搂在怀里,头下枕的是他的胳膊,胸口被他另一只手覆着。   她不敢动弹,只静静看向窗外,有树影婆娑,路灯熏黄照在半边墙上。   须臾,程溪感觉身下有人探了过去,她小声问:“你醒了?”   孟平川慵懒“嗯”了一声。   “痛不痛?”孟平川亲她的背。   程溪往被子里缩了一点,“……现在还好。”   “之前呢?”   程溪不应声,孟平川在她胸上捏一下,身下贴着她又抵过去。   程溪着急说:“……别。”   “别什么?”   孟平川成心逗她,拨开她沾在耳上的发丝。   说她眼睛有光,亲上去。   一会儿摸摸她的脸,一会儿捏着她鼻子跟她接吻,看她生气涨红脸,又拿“再要你一次”吓唬她。   两人腻在床上一整夜,都不嫌多。   空下来,程溪静静看着天花板,不求时间走得慢一点,只想记住只属于彼此的这一刻。   .   周六,吉旸一早给孟平川打了个电话,说是有事要跟他商量。   八点多。   孟平川到了后,拳馆只有一个少儿班在上课。   他敲开吉旸办公室的门,人没在,他坐下抽了根烟。   不到十分钟,吉旸进来,手里拎了两袋锅贴。   “阿川,来了啊!”   孟平川抬了下手里的烟,“吉哥。”   吉旸跟往常没什么两样,小时候苦怕了,现在每一顿都要讲究。   他在柜子里拿了瓶白酒出来,给自己和孟平川都倒上一杯。   摊开锅贴,往里倒了不少醋,开始剥蒜“早点吃了没?”   孟平川说:“吃了。”   吉旸说:“行,那就陪我少喝点儿。”   孟平川没起筷,也没动桌上的酒。   吉旸荤素不忌,什么话都能拿出来扯一通,孟平川偶尔搭几句嘴。   大多时候让吉旸自己说。   一顿早餐干净利落扫光了。   吉旸突然问:“你哥打伤的那孩子怎么样了?”   孟平川不知他是不是随口一问,也就轻描淡写说了句“就那样”。   “还需要多少医疗费?”   孟平川眉心一皱,把医院发来的近万催费短信删掉,“每个月两千,不多,我给得了。”   吉旸“哦”了一声,在孟平川身前来回踱步,看样子还挺犯愁。   但孟平川耐着性子,也不问他到底想说什么。   说来说去,反正也就那几档子事。   他心里有数。   吉旸不点破,他就陪着耗。   当年在部队训练反侦察技巧的时候,教官一声令下,所有人立即卧倒在地。   没下命令之前,就是在干草、泥潭中藏身到月明,饥火烧肠,也没人敢起身。   比的是耐心,玩的是人心,耗的就是这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   孟平川更是个中好手。   吉旸一拍脑门,指着孟平川问:“你媳妇儿怎么样了?”   孟平川:“……”   “瞧我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的!”吉旸恨不得给自己一大嘴巴,“我是问,你跟那个小姑娘怎么样了?过年到人家父母那儿看望了么?平江人礼节忒重,你自己上点心。”   孟平川说:“早着呢。”   吉旸问:“怎么?人姑娘家里不同意?”   孟平川摇摇头,故意说:“谈恋爱而已,没想结婚。”   “你个臭小子!”吉旸一脚踢到他腿上,“人家姑娘有才有貌,肯跟你就不错了,你还在这摆谱儿!”   孟平川笑了下,没说话。   话头断了,吉旸瘪瘪嘴坐到自己的办公桌上,右腿搭在左腿上。   空气沉默,两个人静静抽着烟。   中途有人进来了一趟,说是酒吧这个月生意惨淡,人都被万卓那边抢了去。   询问吉旸要不要也跟万卓一样,请一波不出名的嫩模来坐台。   吉旸脸色一黑,一巴掌打到他脸上,怒斥道:“我能学万卓那个瘪三?传出去笑死人!”   小弟只是来传话,白白挨了一通骂,心里也不舒坦。   找个理由先走了。   吉旸动气,倒了杯洋酒,一口饮尽。   孟平川说:“混白酒喝,容易醉。”   “醉死了倒好,一了百了,省得天天守着一个破酒吧。”   吉旸严肃道:“阿川,我能信任的人不多,你是一个,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有数。”   孟平川:“吉哥的情,我都记着。”   吉旸稍稍松了脸:“我不是要你记着。”   孟平川顿了下,“我慢慢还。”   “不是这意思!当兄弟的,有今生没来世,说什么还不还!”   吉旸嫌自己嘴笨,说不周全,索性摊开来说,“阿川,我舅很器重你,这你是知道的。”   孟平川叹口气,把烟头摁灭,“嗯。”   “看场子的事你不乐意,这两年我就没再跟你提。”吉旸说,“知道你跟我一样,苦孩子出生,就想混口饭吃,保一家老小安宁,所以我从来不难为你。”   孟平川微微颔首,“我知道。”   “但那是我!我能行,但我舅舅不行,他知道你是严冬一手带出来的,能打,能吃苦,身体底子好,处事果断、周全。所以他器重你,让我千万把你留在身边。”   孟平川心里一惊,他们竟连严冬都查到了。   想必也清楚他擅长泰拳之事。   吉旸拍他肩膀一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舅的意思很明白,他要你替他打拳,他绝不会亏待了你。”   孟平川心里清楚,所谓“打拳”根本是“打/黑/拳”的意思。   奖金高,无规则,外围大佬看拳下注,图个高兴,场上选手则需殊死一搏,至死方休。   以血肉为代价,来满足围观者猎奇、渴望刺激的*。   吉旸知道孟平川听懂了他的意思。   继续劝两句:“阿川,知道你不图钱,但也别跟钱过不去。”   他伸手比个数,“一场打下来,你就比别人少奋斗几十年。”   孟平川手肘撑在腿上,交叉握在一起。   眉头紧锁,一时无话可说。   今时不同往日,他如今还有程溪的未来要负责。   吉旸心知肚明,如果孟平川图钱,他早就接下看场子的活儿,也不至于硬撑到今天。   吉旸只好威胁说:“阿川,知道你喜欢死扛,想活得清清白白的,但你得想清楚,我舅这个人你得罪不起。”   孟平川抬眼,冷言道:“吉哥,你在威胁我。”   “哪里的话!兄弟一场,我只是在提醒你,你要是真不乐意,谁也勉强不来,但你总得替你爸爸和那个小媳妇儿着想。”   吉旸言尽于此,磨掉耐性,威逼利诱至此。   孟平川沉默良久,站起身说:“让我考虑一下。”   吉旸当即换了脸色,笑着说:“不着急,你慢慢想。” 第28章 出院   一晃就到满城飞絮的时节,日光斜照墙头,草色遥看。   自从孟平川答应考虑打拳一事后,吉旸那头就消停了不少,一直相安无事。   一过年十五,程溪正常返校报道。   年前顺利拿到本校保研资格后,程溪选择了她更为感兴趣的植物病理学研究方向。带她的导师是业内翘楚,手上资源丰富,对程溪又格外看中。   开学没多久便询问她是否有硕博连读的打算,若是没有,不妨考虑一下。   程溪应下,但还没把这事拿到台面当正事跟家里商量。   开学后程溪生活忙碌,通常白天都耗在实验室,偶尔还得去植物检疫局替导师跑腿。   到择优出院这天,她才忸怩不安的跟师姐请了一天假。   到医院。   孟平川下楼替择优拿药,把医生嘱咐的定期复查时间一一记下。   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孟平川问主治医师择优是否还有复明的机会,主治医师把笔插/进身前的衣袋,和煦的说:“择优目前恢复情况良好,如果遇到合适的□□移植机会,复明的希望还是有的。”   孟平川稍微松口气,“陈医生,有劳你费心了。”   陈医生说:“你放心,我是择优的主治医师,后续如果有新的情况,我会及时跟你联系。”   孟平川道谢,手里还提着择优回家继续服用的药。   陈医生知道孟平川是替他哥哥还债,善意提醒一句:“虽说有动手术的希望,但治疗费用不是一笔小数。”   “陈医生,你方便说一下大概的费用吗?”   “这个不好说,除了手术费、医药费,后期还有住院费、检查费。”陈医生笑一下,“你也清楚,我们当医生的,拿的是死工资,具体的不好多说。”   点到即止,孟平川也不勉强。   跟陈医生客套两句,先回了病房。   病房里。   择优的父母正一言不发的收拾行李,连病床上的被子一并也给叠好了。听程溪说要带择优出去踏青,见天色清爽,便没多做反对,只拍着择优的背让他在外一定要听姐姐话。   程溪刚洗完草莓,喂择优一个,忙说:“您跟梁叔就放心吧,晚饭前我保证把择优平平安安给送回家去。”   择优的母亲陈蓉在这半年里瘦了近三十斤,眼圈附近泛起一层棕褐色的斑点。   自打择优出事后,她对孟东南和孟平川两兄弟的成见很深,深知此事跟孟平川无关,但一看见择优瞎了的那只眼,她就从心里生出一股恶气,迟迟解不开心结。   但孟平川这半年对择优的尽心尽力她也都看在眼里。   所以她对孟平川的态度一直很矛盾,时好时坏。   念他是个有情有义的好人,又怨恨他摊上那么个造孽的哥哥。   临走,陈蓉见孟平川细心的给择优调整眼罩,于心不忍,拍了下孟平川的背,叹口气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有你帮忙,我跟择优他爸爸轻松不少。”   孟平川说:“应该的。”   他不知这句是否能视为原谅,但至少让他心里舒坦不少。   .   出了医院,程溪带他们打车直奔护城河。   想着三人可以河边折柳,水上泛舟,饿了还能在河岸上租个烧烤架。   再好不过。   天色澄明,来护城河这边踏青的人不少,汽船已经全租没了,剩几条划桨的老式木船。   只剩一艘木船带遮阳的顶棚,程溪立刻掏了钱压在售票口。   孟平川笑着把她拉到自己身后,问没精打采有点犯困的售票员:“救生衣要不要另租?”   售票员打了个哈气,“不用,船上有。”   孟平川说:“要那条能遮阳的船,三个人。”   “行,一人一小时五十,超过部分不满一小时也按一小时算。”   孟平川把钱包拿出来,转头问程溪:“一小时够吗?”   程溪点点头,“够了呀!不够下来补呗。”   择优闻言,故意咳嗽两声,“川哥,你怎么不问问我啊?”   孟平川笑说:“今天三八妇女节,当给她过节了。”   售票员噗嗤笑出声,程溪拿手在他腰上掐一下,“……平时也得听话。”   择优人小鬼大,悄悄拿手遮住嘴,声音却大得连售票员都听见了,“小溪姐,在外面,你得给川哥面子!”   售票员大叔频频点头,“就是,不给自己男人面子,回家找收拾呢?”   程溪:“……”   上船前,孟平川带择优去了趟洗手间,万一等下划到护城河中央,不太方便回来。   程溪说好,她先上船等着。   从洗手间出来,两人一同站在镜子前洗手。   择优顾不上甩干手上的水,直往自己身后挠,孟平川打趣:“让你不洗澡。”   择优“哎哎”两声,急着解释:“才不是呢!我这是腰上有一道疤,每年一到春天就特别痒,也没什么治疗的法子,以前我妈老拿皮炎平给我抹,现在不管用了。”   孟平川心里一咯噔,问他:“你腰上有疤?”   “对呀,老长一道,看着可恶心人了!”择优掀起衣服,撅着屁股给孟平川看,手摸上去,“这儿呢!”   孟平川手指覆上去,嗓音清晰,“怎么弄的?”   择优想把衣服放下,但孟平川没有收回手的意思,他就愣愣保持这个姿势,讪讪说:“热水烫的,我也不大记得了,听我妈说,是我爸冲奶粉的时候不小心把热水给打翻了,正好泼我身上了,倒霉得很。”   孟平川闻言,一时语塞,一颗心像是沉入了冰窖,冰碴子一瞬间把他钉在了十字架上。   踏破铁鞋无觅处,程溪千辛万苦寻找的小棠,竟有可能就是曾经与她朝夕相处的择优……   孟平川手指微颤,掏出烟,点上,深深吸两口,像是一股暖流重新注入心脾。   择优小声问:“川哥,你怎么了?”   “没事。”   孟平川呼口气,问:“择优,你家什么时候搬到雨花巷来的?”   择优偏头仔细想了想,“两三年前吧。”   “之前呢?之前你们一家人一直住哪里?”   “说出来你可能不知道。”   择优拿手挠挠头,有点不知道怎么说,“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西北那边的一个农村,我爸妈那会儿在纺织厂打工,谁也不认识,可无聊了,我妈也不让我出去玩,只有过年他们才带我回平江看爷爷奶奶。”   孟平川打开水龙头,让冷水冲进他发烫的掌心。   “后来为什么回来?”   择优说:“因为我要上小学啦,我妈说,城里的学校更好。”   孟平川沉默的抽着烟,像是抽离了麦芒的青稞,在逼仄的公厕里闻到的只有窒息感。   择优叫了好几声“川哥”,孟平川都没回过神。   择优不明所以,兴奋的小跑出去,“那你在这里抽烟吧,我先出去找小溪姐啦!”   孟平川整个人情绪低落,甚至不知是该继续沉迷,还是该替程溪高兴。   那道疤,让孟平川顿生一眼万年的苍凉。   如果择优就是小棠,那程溪对他的感情,会不会一分为二。   一半是恨,一半是爱。   冰火两重天,无论那一方占领高地,她都将万劫不复。   孟平川抽到第六根烟时,搭在洗漱池子上的小拇指被人捏住。   他回头一看,是个还没台子高的小女孩,脸上沾着蜜桃粉,走路还有点摇晃。   孟平川蹲下身,与她平视,心里也不免柔软起来。   小女孩捏捏他的手指,说:“我们等下也要坐船。”   孟平川说:“那我们等下比赛划船。”   她害羞的笑一下,“好。”   片刻,小女孩问:“跟你一起的小姐姐是谁?”   是谁?这个问题把孟平川问住了。   是程溪?   还是小棠的姐姐?   还是被他哥哥弄瞎了一只眼的择优的姐姐?   孟平川不自觉咬紧牙齿,松开后,柔声说:“她是我爱的人。”   “那你们会结婚吗?”   “会。”   “会有小宝宝吗?”   “有,应该会跟你一样可爱。”   …… 第29章 抽离   那天踏青回去以后,程溪生了一场大病。   先是半夜咽喉肿痛,她起夜随手喝了一杯凉白开,出了一身冷汗,第二天就开始发高烧。   在家昏昏沉沉躺了两天,咳嗽好得差不多了,低烧却不退。   她整日闷在家里,气色不好,跟窗外晚风吹满地的杏花不搭调。   窗户一直开着,程溪翻着书,时不时抬眼朝外看,总觉得孟平川会突然出现在转角,拎着大一堆药,翻墙跳进来。   冷着脸,使劲藏住眼里的温柔,轻声斥责一句“这么大人了还照顾不好自己”。   但最近孟平川整日在拳馆教课,几乎没有空出任何时间,只在睡前才跟程溪打个电话。   语气淡淡的,总催她早点休息。   程溪也不难为他,听他声音略带疲倦,有些心疼,联想择优出院后高额的康复费用,心里更多的是理解和豁然。   周三下午,同属一个实验室的学姐徐沁来家里探访。   本是顺路看望一下程溪的病,结果屁股还没坐热,朱晨就换了身衣服赶去买菜,硬留人家一起吃个便饭。   徐沁年长程溪不少,高中、大学都与她同校。正在读博,跟程溪相识已久,平日话少,不大聒噪,跟程溪算是昆曲同好。   程溪带小师姐回房,给她倒一杯果汁,“学姐,你坐。”   徐沁在她床边坐下,“身体怎么样了?”   “没事儿,这不是趁生病多混几天假嘛。”程溪开玩笑说。   徐沁仔细看了下程溪的脸,她略施粉黛,不比在校时总以素颜示人,清淡的气质少了些。   眉目多泛了些温和。   徐沁明了,指了下她手上的红绳,“谈恋爱了?”   程溪面上一热,靠在书桌边,拿手不自然的捏了下自己的耳朵,“……嗯,在一起快半年了。”   徐沁笑说:“哟,原来是‘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   “哪有!学姐你就别取笑我了……”程溪垂下眼,有点失落,“我这明明是‘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还说你自己不是在闺怨。”   程溪脸皮薄,还没对人说过她恋爱的事。   急着端起果汁,差点撞到徐沁鼻子,“学姐喝水!”   徐沁也不戳穿她,抿了口果汁,说:“你们在学校天天见,还抱怨呢?想想异地恋的情侣,跟牛郎织女相会似的,一年只见几回面。”   学校天天见?   程溪哑然,顿了下才明白过来,“哎!学姐你弄错了,我不是跟陈晚灯在一起,是另一个人,不是咱们学校的。”   “还能有别人?”徐沁一说完,觉得有失妥当,赶忙补了句:“大概是你跟陈晚灯看起来太登对,我们老跟着瞎操心。”   “……陈晚灯他有女朋友,咱们学校物理系的。”   “哦。”   片刻,徐沁不好意思多打听细节。听程溪先前那意思,两人怕是不常见面。她突然想起自己的前男友,高中同班,苦追她四年。   追到后,异地不过半年,他就跟学妹暧昧不清。   徐沁心里不好过,多嘴说一句:“程溪,谈恋爱你得多长个心眼,男人总是得到了,就不珍惜。起初一天给你打十个电话都不嫌烦,后来跟完成任务似的,恨不得十天才打一个电话,说不好还得吵上一架。”   程溪闻言,手指一滞,无意与她争辩。   但嘴上没忍住:“他不一样。”   徐沁看她一脸拧巴,语气轻松了些,“怎么不一样?”   “……他这人挺守旧的,不太上网,对新鲜事物始终保持顿感,但该记住的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他不仅记得牢,而且做得好。”   徐沁笑出声,拿手亲昵的拍一下程溪的手,“他有什么不一样呢,我是没看出来,你倒是真不一样了。”   “……我怎么不一样了?”程溪低头打量了下自己。   徐沁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你呀,说到喜欢的人眼睛都亮了。”   ……   .   当晚,徐沁走后,程溪多少心里有点不安定。   她丝毫不怀疑孟平川待她的真心,但紧攥在手心的手机完全没有动静。已经十一点了,往常这个时间,他该打电话来了。   赌气一般,程溪也没主动给他打过去。   死盯着手机,没拿他肯定在忙这种鬼话唬弄自己,这种自我安慰的事,她做不来,打电话过去扒拉开自己等得结了痂的伤口,这事,她更不乐意做。   窗外已经没了明黄的月色,淡淡的月晕划开苍穹,倏然撕开一道豁口,夜色吞噬而来,在枝叶斑驳的剪影中叫嚣。   算计好了一般,凌晨十二点零一分,孟平川发来一条短信。   晚安。   程溪眼眶有点发酸,不知孟平川是不是故意躲着她。   明知她有十二点定时关机,早晨七点定时开机的习惯,却赶在这个点发。   既然他有心为之,程溪也不愿戳穿,关了手机。   睁眼时憋住了眼泪,闭上眼反倒藏不住。   明明没人看见,程溪却无声的拉高胸前的被子,遮住脸,侧身蜷缩在一起。   .   凌晨一点半。   酒瓶哐当倒地,在瓷砖地面上摩擦着滚了半圈。   在夜深之中发出清脆、悲怆的声响。   孟东南被吵醒,从房间出来,把开关摸到。   光线悉数射到他眼睛里,他本能的眯起眼,手挠后背,“阿川。”   孟平川没应声,用牙咬开另一瓶啤酒,仰头往嘴里直灌,不要命似的喝法。   孟东南走过去,一把抢下来,“发什么酒疯?!”   孟平川伸手要夺回酒瓶,被孟东南捏住他的领口,推搡到沙发上。   孟平川瘫倒在沙发上,半天不动弹,一条腿胡乱架到茶几上,另一条腿垂在地上。孟东南摇摇头,把他另一脚抬到沙发上。   “阿川,发生什么事情了?”孟东南问。   他从没见过孟平川如此颓废的模样。   要说有,大概也是十年前,孟平川外公过世那会儿。   他失去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也一并埋葬了自己所有应该被疼爱的软肋。   孟平川看着天花板,摇头说:“我没喝多。”   孟东南:“去你妈的!你没喝多我跟你姓!”   孟平川拿手遮在额头上,笑得张狂,“谁稀罕你跟我姓……”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扯了半小时。   孟东南不再理会他胡言乱语,进屋把他被子抱出来,往他身上一丢,“盖上!别折腾了,天塌下来也压不死你,总有个高的顶着。”   “……嗯。”   孟平川在沙发上坐起身,拿手用力拍几下自己额头,点根烟,看了眼手机,屏幕还停留在他给程溪发短信的画面。   又把医院昨天给他发的短信,逐字逐句细看了好几遍。   他偷拿择优和程溪的头发去做了dna全同胞鉴定,测试结果如他所想。   择优就是小棠。   择优就是程溪千辛万苦在寻找的亲生弟弟。   孟平川沮丧的垂下头,烟头烫到裤子上,他也不觉得疼。   孟东南看不得他作践自己,拉起他胳膊,把他指间的抢下来,泄愤似的丢出窗外。孟平川站不稳,整个人重新栽进沙发。   “咚”一闷声,他手臂甩到墙上,一路摩擦。   整个手背突出的骨节,瞬间擦破了一层皮。   孟东南不明所以,暗自憋屈,正想破口大骂迫使他清醒时。   孟平川看着天花板,眼神空洞,整个人像是火红的凤凰花燃尽在枝头,他的灵魂一并被抽离,低声哽咽道:“哥,我想她……”   “阿川,为个女人要死要活的,不值得。”   孟东南摇摇头,只当他失恋了。   .   宿醉后,孟平川一夜好梦。   睡到日晒三竿。   孟平川第一时间掏手机看,没有任何未接电话或是短信。   他从沙发上跳起来,换了身干净衣服,拿冷水洗脸,顺带浇到头上。   胡子顾不上刮,立即到程溪窗前去看。   窗户紧闭,连那盆茉莉花也被端进屋了。   晚了一步。   程溪回学校了,她习惯临走前把盆栽都移进屋。   怕梅雨时节,桃花水泛滥,淹着她的花花草草。   孟平川一时晃神,心里空落落的,靠在墙根想抽烟,烟也没了。   他瞥见程卿凌正蹲在门口,擦洗他那辆车灯都怀了的电瓶车,程卿凌看见他,抬手笑着跟他打个招呼。   隔得老远,他扬声问:“上班去啊?”   孟平川嘴里苦涩,一整天没吃东西,胃里也有些酸水涌上来。   他摆摆手,“这就去,您忙。”   仓皇走出巷子口。   孟平川在拳馆待了一整天,到晚上下班,他收拾器材时,想起程溪,一不留神,没拿住手里的哑铃,滚出去撞倒水瓶。   热水溅了他一裤腿,烫得直冒烟,银色瓶胆醉了一地。   扁担赶紧拿着扫帚过来,把发愣的孟平川推开:“没烫着吧?”   孟平川声音低沉,“没事。”   扁担边扫地边说:“哥,我看你最近不大对劲。”   孟平川不回答,把门后放的拖把拿过来。   扁担笑说:“你是不是想小溪姐想的?丢了魂儿一样。”   孟平川安静的拖着地,扁担停下来,手搭在孟平川肩膀上,“哥,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配不上小溪姐?”   孟平川偏开头,“扫你的地。”   “这里就咱哥俩,有什么不能直说的?”   扁担说,“你要觉得自己配不上小溪姐,我觉得挺正常,可那也不算什么,人家黄蓉还嫁给了郭靖呢!黄药师起初不也不同意吗?!”   孟平川叹口气,“别屁话了,放现在这社会,能一样?”   扁担继续说:“怎么就不一样了!你这人就是想太多,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你要觉得自己配不上小溪姐,那最好的方式就是加倍疼爱她。”   孟平川突然笑一下,他没想到,这种他跟自己说了千万遍的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效果竟完全不同。   原来孤独的近义词,果真不是孤僻。   孟平川把拖把塞到扁担手里,“我走了。”   扁担一点就通,故意打趣:“开窍了?急着去找小溪姐?”   “我回家吃宵夜。”   孟平川头也不回的往外走,伸手高高挥了两下。   扁担在他身后高兴的喊:“哥!我还有首歌没给你听呢!”   孟平川声音清晰,从远处穿过来:“谢了!”   孟平川走后,扁担拿手机单曲循环他最喜欢的歌,继续扫着地。   “逆风的方向更适合飞翔,   我不怕千万人阻挡,只怕自己投降。   ……” 第30章 和好   春夏交接的校园,花繁叶茂。   孟平川到学校时,大约八点,刚一波学生抱着书从楼里出来,谈笑间点亮了静幽小路上的萤火,空气变得喧闹。   孟平川与他们打扮不符,径自拐进另一条没盏灯的小道。   一条道往光明处引,路边花坛种的野蔷薇,长在杂草里,背阴而生。   可能是心理作用,人少,连温度也稍显冷清。   黑用阴冷伪装孤僻,夜以偏僻隐忍苍凉。   到小路尽头,孟平川给程溪打了个电话,问她在做什么。   程溪接通速度很快,但开口迟疑,“……在礼堂排练节目,毕业晚会要登台。”   “真快,你都要毕业了。”   “……嗯。”   孟平川轻笑着摇摇头,心底生出一处不合适的感慨。   还是小学时候外公拿藤条逼着自己背的,背不熟,藤条借劲风抽在他背上。别的没记住,偏“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记得牢。   背完一溜烟儿跑了。   外公在身后笑他没出息,毛还没长齐,净想些情情爱爱的事。   程溪听他那头挺安静,问道:“你在做什么?”   “抽烟,跟你打电话。”   程溪瘪瘪嘴,“白说,我不也跟你打电话么?”   “那你还问。”孟平川咋舌。   程溪问:“今天提前下班了?”   “嗯。”   “没出去?”   孟平川想了想,“出了,在你学校。”   程溪咬了下唇,藏不住欣喜,“真的吗?”   孟平川把烟空掷进垃圾桶,“假的。”   程溪:“……”   孟平川说得轻巧,“你忙吧,挂了。”   “我还没……”忙音响起,程溪只好顿住口。   电话断了,这是孟平川第一次先她一步挂断电话。   她站在台下捏紧手机,有点不知所措,她刚换好表演用的服装,头发散开,还没来得及打理。灯光在调试,晃来晃去,偶尔会戳进她眼里。   她愣了好一会儿,直到肩上被人重重一拍,“愣着干嘛?到你上场了!”   程溪一惊,局促道:“……就来。”   礼堂里灯光由熄到亮,演职人员都挤在后台,台下坐着一排校艺术系的老师。   往年程溪所属的生命科学学院的毕业献礼,均以跟风为主,同其他学院一样,节目无外乎是歌舞串烧、相声小品或是诗歌朗诵。   毫无半点新意,但排练起来还把学生折腾得半死。   今年系里换了个年轻辅导员,跟学校承办组织达成共识,拿出两套方案:   要么凑一台戏曲新编,赏味古典文化。   要么拿一台舞台剧、话剧出来,歌舞青春。   两者皆好,最后由即将退休的老院长拿定主意。   选了一出表现亡国之痛的历史剧《桃花扇》,拿剧本作者孔尚任自己的话来说,借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实事实人,有凭有据。   尤其符合老院长的心声。   又一批学生毕了业,初入社会,不敢奢望每一个人都能把“为国为民”当作追求,但至少同处盛世,仍盼望后代铭记耻辱,负重前行。   到落叶归根之时,再回首,终不似,少年游。   但这一出别出心裁的告别仪式,想必也更有分量。   程溪饰演该剧目的女主角李香君,男主角则是从编剧系借来的。   她从小就对昆曲有兴趣,上过几天业余戏曲班,基本功不扎实,但胜在模样清丽,穿了戏服,一颦一笑间颇有古韵。   加之所选唱段是提前录好的,配合现代设备的调整,听不出有多外行。   对不懂行的观众来说,更是觉得像那么回事。   老院长在台下看得满意,直说:“这俩孩子演得挺好。”   辅导员谦虚说:“哪能啊,还得多排练,不然上台一紧张,就容易露怯。”   老院长摆摆手,“我看挺好的,要求不能太苛刻,表演者苦心钻研,那是他们年轻人有股韧劲儿,咱们坐着看戏的,得粗枝大叶一点,宽和一点。”   “您说的是,其实总体还是不错的。”   ……   时间不早了,除了主要演职人员,大部分人走了一遍过场后,就散了。   主演排到第三遍,盘腿坐在舞台上,就一些细节问题进行讨论。   听了大半,程溪觉得口渴,打了招呼,先下台喝水。   台下没亮灯,黑黢黢的,他们的衣服、包都堆在一起。   有些从折叠的椅子上漏下去,程溪找不着杯子,只好埋头往椅子底下翻,突然眼前多了一双鞋,她急着抬头:“不好意思,麻烦你让……”   孟平川笑而不语,程溪一把抱住他的腰,欣喜的说:“你真的来啦?”   “嗯,跟你打电话的时候已经到了。”   程溪仰起脸,撒娇说:“想我了?”   孟平川不置可否,挑眉道:“你同学都在看,还要继续抱着?”   程溪点点头,“没事,他们是在看我,又没看你。”   孟平川摸摸她的脑袋,言笑:“几天不见,更傻了。”   “不是几天,是很多天没见。”程溪扁嘴。   “想我?”   程溪闷哼,“……嗯。”   “你比我老实多了。”孟平川在嘴里咕哝了了句。   但还是被程溪听到。   她了解他的性格,从没想过要他把腻腻歪歪的话挂嘴边。   伸手捏住他的鼻子,娇嗔道:“拐弯抹角,承认想我又不丢人。”   孟平川笑笑,神色自然,把话题带到目光所及之处。   程溪看了眼椅子上放的一袋板栗和一小束花,“你买的?”   孟平川看她:“板栗是我买的。”   程溪把花拿在手里扬了下,打趣说:“那这个呢?买板栗送的?”   “……路上捡的。”   “就不能老实点?”   孟平川表情不自然,“找收拾呢?看破还非得说破。”   程溪配合说:“是是是,您脸皮薄,我这不是没憋住嘛……”   场上的人面面相觑,他们之中有人知道程溪交了男朋友,但没人见过,今天摸黑看一眼,都没注意孟平川的打扮,反倒被他的个头和身形吓了一跳。   原以为程溪这样的女孩,该喜欢那种气质儒雅的白面书生。   程溪也不吝啬,带着孟平川跟大家遥遥打了个招呼。   没多说,衣服也没顾上换,领着孟平川就往礼堂不远的宿舍楼走。   到宿舍楼,人很少,只门口三三两两停了些自行车。   正对着学校里的人工湖,在阳台能看见不远处人民公园里的假山,跟孟平川预想的热闹场景不同,这楼不仅人少,而且异常安静。   男女同住,只是楼层不同。   进程溪宿舍,她把灯打开,跟孟平川说:“我换衣服,你随便坐。”   孟平川“嗯”一声。   在她宿舍转了一圈,见空了一张床,“你怎么一个人住?”   程溪从柜里把干净衣服拿出来,“这是研究生和博士生宿舍,我提前申请的,本科那边住的是四人间,跟我一起住的学姐实习去了,在单位宿舍住。”   孟平川说:“哦,那就方便多了。”   程溪想歪了,一阵心悸,“但是隔音不好。”   孟平川顿一下,闻言似笑非笑,“水声大,一起洗?”   “……我洗澡了,不跟你说了。”   等程溪洗完澡出来,孟平川正好抬眼,目光停在她胸上,程溪不自觉拿手遮挡,“反正我等下就睡了,不想穿内衣。”   孟平川目色淡淡,“过来。”   程溪走过去,被他一把揽住腰,整个人坐到他腿上。   “孟平川……”   “嗯?”   程溪亲他一下,“以后不许莫名其妙跟我冷战。”   “不会了。”   孟平川隔着衣料咬她胸口,郑重道:“再也不会了。”   “……嗯。”程溪喃喃。   说完话,孟平川的手开始不安分。   程溪的睡裙被向上提,露出一双白皙的细腿。   孟平川伸手从她腿间弹进去,将她的内/裤拉到膝盖。   程溪不敢看他,只能搂紧他的脖子。   明明有裙子遮挡,看不到裙下之人拿手指撩拨她的动作。   但程溪还是紧致到不敢大声喘气,孟平川并拢两指,在丛林中探路,像是儿时辨别药材一般,不紧不慢的揉捏。   等孟平川感觉手指有凉意,就捏着她的腰往里一送。   程溪指了下窗帘没拉上的一道缝,禁不住“啊”了一声。   “隔壁宿舍人都在!”程溪咬住自己的唇,“这里不行……”   “你别叫就行。”   程溪拿手打他背一下,“有时候我忍不住!”   “忍不住了你就咬我肩膀。”   “能行吗?”程溪小声问。   “嗯……”   孟平川把她抱到床上,把她裙子推上去,没脱掉,束缚住她的双手。   平坦的小腹和娇气的胸口悉数看尽,他一身燥热。   皮带扣刚一落下,他起身上去吻她,半天没动真章。   只看他突然顿住手,低声咒骂了句:“妈的!”   程溪安抚似的摸摸他的背脊,“怎么了?”   “没套。”   “……那怎么办?”   孟平川没出声,身体早已蓄势待发,他浑身火烧。   程溪声音越来越小,“要不我明天去买药吃,今天……”   “不行。”他回答干脆。   孟平川从她身上离开,附身亲了下程溪的额头,“没事,我冲个凉水澡。”   “真没事吗?”   “嗯……”   孟平川再次回到床边时,已经一身寒气。   整个人就还穿着之前的衣服,被身上的水打得湿透了,跟淋了一场雨一样。   虽然进来温度不断在上升,但洗凉水澡还是让人颇受罪。   程溪怕他着凉,坐起来,从背后抱住他。   孟平川苦笑,“你再抱下去我又要冲凉水了。”   程溪急急松开手,“……我怕你着凉。”   “什么话你都当真。”孟平川轻笑,“把你哄睡了,我再走。”   程溪惊讶,“你今晚还回去?”   “嗯。”   “早起赶回去就行啦,隔壁宿舍平时也有外校的人来住。”   “不了。”   程溪失落,“……那好吧。”   孟平川看她垂着头,说她傻,把她抱进怀里。   人家几个女孩一起住自然没问题,他一个大男人留宿在此,进出难免被人看见,让一群年轻女孩心里膈应。   要是碰上喜欢在背后嚼舌根子的,那程溪以后还怎么在学校做人?   程溪没想到这一层,就是想到了,她也会挽留孟平川。   她并不是很在乎别人如何看待她与孟平川的关系,登对与否,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柴米油盐,总得自己尝了才算数。   程溪以为他能忙的事,不是择优就是拳馆的事。   她问道:“拳馆有事?”   孟平川:“嗯,明天有事。”   “……哦。”程溪不追问了。   孟平川想起白天接到的电话,陈医生说,近期可能有人要捐献眼/角膜,让他保持通讯正常,如果有可能,会尽可能安排移植手术。   眼下又是程溪柔软的身体。   心里藏的是早已勾勒万遍,却还没能动土的未来。   给程溪的未来。   孟平川沉了口气,拿了主意,补了句:“明天我要去见吉旸的舅舅,他才是拳馆真正的幕后老板。”   “……我明白,你忙你的。”   但程溪难掩失落,轻声抱屈:“你对谁都好,就你自己最辛苦了。”   孟平川以为她要数落几句吉旸和孟东南,结果没有,她只是目光灼灼,“等我工作了,我跟你一起赚钱给择优治病,等他好了,我们就去市里或者湘城租个小房子,过我们俩的清静日子,好不好。”   孟平川心里犹如温水浸过,“傻不傻。”   放着好日子不过,跟我一起死扛。   “如果我爸妈不同意,那我们就多给他们一点时间,也多给我们自己一点时间,等我们把日子过好了,他们自然就放心了。”   程溪笑中有泪,孟平川看得心疼,拍拍她的背,“那说好了,谁也不许反悔。”   “嗯!”程溪把手举起来,“我绝不反悔。”   孟平川沉声,“此生绝不反悔。”   生而为人,我们像共生植物一样存活,说好在一起一辈子。   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点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   死后为鬼,天寒地冻,大不了一起在地狱猖獗。   聊了几句后,程溪躺下去,有点困了。   孟平川坐在床边,握紧她的手,跟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   程溪半梦半醒,“……我们效仿三毛跟荷西,去沙漠躲起来吧。”   “傻话,要是人人都这么想,沙漠该装不下了,哪还有那么多悲欢离合。”   “对哦……”   她呼吸均匀,半天又强忍着睁开眼,“你妈妈漂亮吗?”   “还行吧,跟你一样瘦,但没你高。”   “哦,那她做饭好吃吗?”   孟平川想了想,老实说:“忘了。”   她好一阵没开口,嘴巴微张,孟平川把手小心的松开,她又吓得眼睛一睁。   迷迷糊糊的问:“你跟吉旸怎么认识的?”   “……”   程溪打个哈欠,“我没睡呢,你说。”   “他在街口被人打,我路过帮了他。”   “……哦,所以你对他有救命之恩啊。”   “不至于。”   “难怪他对你这么好……”   “那你工资是不是拳馆最高的?”   孟平川把钱包掏出来,往她手里塞一块钱,“拿去。”   “行,但是人不要。”   “你再说一遍?”   程溪闭着眼笑了一下。   他俯身亲她,给她一个晚安吻,“安心睡,我在呢……” 第31章 承认   一夜好眠,程溪这一觉睡醒,已经到晌午。   天色清明,但没有多少明光照进窗,开了半扇的,有和煦的微风拂过,牵着素色的帘子荡起一层水波。   程溪身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她起来洗漱洁净,给自己泡了杯金盏花茶。   桌上没有留条,但饭团肯定是孟平川早起去买的。   中秋那晚,孟平川骑车带她重回母校,吃一碗暖胃清甜的酒酿,告诉她“再不疯狂,我们就老了”时,程溪曾提了一嘴,说不止这家店她尤其钟意,还有百吃不厌的7-11便利店的饭团。   旁的不行,就得是金枪鱼饭团。   三角状,拿透明塑料纸包好的,只手掌心那么大,紫菜在外蘸蛋黄酱裹紧软香的糯米。   一入口便能咬到馅儿,金枪鱼被打成泥,偶尔沾着没断干净的丝儿。   新鲜之中又带着点初入口舌的腥咸,被濡湿后与饭香交融,吃起来永远不过瘾。   程溪吃得最多的时候,是高三的晚自习。   埋头于题海之时,嘴里留一抹余味,便能轻松治愈一整天的疲劳。   如今她即将大学毕业,再看这小小的一个饭团,心里竟莫名有些触动。   以前没人记得她喜欢吃什么,尽管有时她会假意说到,期待有人记住。   但有同学肯出去替大家跑腿买吃的,就已然是“大公无私”,哪还有人敢挑三拣四?   就算有,这人也不大识趣。   如今她早已撕毁假面,如无必要,不再苛求自己同不喜欢的人打交道。   却有一个人不动声色的记下了她喜欢的碎片,林林总总,只是拼完了不知是怎样一种画面。   撕开包装纸,香味弥散开来,程溪有些回神了。   打开窗,往远处的粼粼斑驳的树荫处看,学着日剧里那些因烦恼和自由而绽放的少女,吃一大口饭团,嚼着嚼着,也就把明天可能会遇见的挫败给提早消化了。   有什么好怕?   .   孟平川离开程溪宿舍后,直接去了曼辉拳馆。   人还没进门就被扁担拦下,扁担冲他挤眉弄眼,小声说:“拳馆来了个神经病。”   孟平川神色淡淡,“还能比你更不正常?”   扁担“嘘”了声,把他拉到门卫室,“啧!那可比我不正常多了!”   扁担并拢五指在脖子前一割,“里头那人说要找你比武,脑后扎一揪儿,看起来就跟一卖狗皮膏药的古代人似的,一进来就大喊你的名字,特像《精武门》里找陈真单挑的日本人。”   孟平川:“……滚你,该干嘛干嘛去。”   “哎哎!我说的都是真的!”   孟平川往后摆了下手,给门卫王叔发了根烟,自己往拳馆里走。   “真别去!那人看起来疯疯癫癫的,我等下就进去把他打发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扁担拉住孟平川的胳膊。   孟平川问:“那他要是天天来,你就天天跟他后头撵?”   扁担回答时一脸认真,“嗯!川哥你放心,我肯定能给你轰走他!”   孟平川笑了下,“傻小子,越怕麻烦就会招惹更多的麻烦。”   是祸就必定躲不过。   孟平川跟往常一样,进去后往贴着自己名字的储物柜方向走。   预备换好衣服,正常上课。   那人就站在大厅中央,一动不动,冷冽的目光像是要剔了孟平川的反骨。   孟平川丝毫不惧,只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姿态一如往常。   等孟平川把上衣脱了,换上黑色紧身背心。   那人似乎也是等待已久,沉着发声:“孟平川。”   孟平川手上动作顿了下,顷刻间恢复,侧过身,头也不抬的问:“有事?”   “没大事,我阿厉就想找你比划比划。”   他双手别在身后,语气轻佻:“听说曼辉拳馆这两年出了个能人,早就想来讨教,苦于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孟平川笑了下,不轻不重说了句:“这是拳馆,不是武馆。”   扁担围过来,挡在二人中间,冲阿厉摆摆手:“你赶紧走吧!留下过年呢?你也听到了,曼辉不是武馆,不接受踢馆,你自个儿看看我们这的装潢,那一看那就是高级健身会所哇!比划什么比划!”   阿厉冷笑一声,目光锁定孟平川,“怕我?”   扁担愤懑:“谁怕谁是孙子!我川哥那是懒得搭理你!”   阿厉丝毫不动气,只定定与孟平川对视,嘴角一丝轻蔑扬起。   孟平川把换下的衣服挂上,蹲下去换鞋,没有半点怯场的意思。   他刚进拳馆那会儿,那一片儿确实有不少人来找茬,包括派出所民警,但大多数人都只是来探个虚实,看吉旸近来器重的新手下到底是何人。   孟平川非但不理会他们的寻衅滋事,被迫动起手来时,甚至会有意放他们一马,点到即止,从不把事情闹大。   平日吉旸出行,他也从不跟随左右。   只踏踏实实在拳馆上班。   一伙人盯了几天,没看出任何猫腻。   多跑两趟,自然也就撤了。   如今这人找上门,言语挑衅,绝非真心比划来的。   孟平川站起身,抖了下缠在裤脚上的灰,忖度着说:“你走吧。”   “你这是看不起我?!”阿厉大怒,一把将刚转身要跟孟平川说话的扁担推倒在地,欺身挥拳上去,打在扁担下巴上。   扁担哟哟叫了两声,挣扎着爬起来,摸着自己屁股气得直跳脚:“一个大男人竟然搞偷袭!你他妈还要不要脸了?!”   “少废话!”   “呵!老子就看不惯你这么横!”   扁担撸起袖子,闷实的一拳打过去,被阿厉迅速躲开。   扁担不会功夫,孟平川也不允许他学打拳,他会的只有小孩子打架那一套,毫无章法,逮着人影就一通乱打。   先出拳,后挪步子。   面对扁担这样的蛮劲,阿厉找不到更好的出拳机会,他看起来像是四处流窜的逃兵,毫无招架之力。   但孟平川知道,他只是在审视时机。   一击即中的时机。   都说乱拳打死老师傅,扁担乱挥拳头,耳畔生风。   还真有几拳能凑巧撞到阿厉肩上,只是阿厉身子骨强硬,就算被打中,扁担的拳头也没占到便宜,招招痛在关节上,得不偿失。   等扁担稍微有些吃力,挥拳的速度变慢。   阿厉轻巧别开身,趁扁担重新蓄力出拳的空档,眼疾手快捏住扁担的手腕,拿筋的手法很是劲道,扁担一声哭号,被他反扣在墙上。   孟平川蹙眉,这是警察拿人的惯用手法。   以柔打拙,不好勇斗狠式的打法。   但下一秒,阿厉松开手,轻巧的后退半步想蓄力抬腿时,孟平川心里一愣,看他极好的弹跳能力,像是要下狠手踢在扁担的腰上。   脾脏位置,下手并不致命。   但人的腰部尤其脆弱,一旦中招,便是好一段时间不见血的磨人痛楚。   孟平川呵斥一声:“住手!”   声音还没散尽,他已经冲到扁担跟前,伸手把他拉到自己身后。   一个跨步,直接往阿厉侧脸上出拳,他原本躲避不及,但孟平川及时收手。但阿厉已然怒火中烧,踢出去的腿直接曲起,朝孟平川发力。   孟平川毫不躲闪,他临时侧身早已散去大部分后劲,但踢到孟平川大腿外侧时还是发出一声结实的闷响。   “川哥!”扁担大喊一声。   孟平川眼神冷冽,挨了一脚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只是迅速反应,一个箭步冲过去。   摁住阿厉的肩膀,用力一拧,发出卡擦的声响。   他只要再使一点力,阿厉的肩关节必然脱臼,但孟平川只是松开咬紧的腮帮子,松了手。   退开一步,两人保持一定距离。   阿厉神色稍微恢复,仍带着愠气,“你这是做什么!用得着你让我?”   孟平川看了下扁担,淡淡道:“我不屑偷袭。”   阿厉没有再起势,面色难看,正当僵持之时,从外头传来一阵响亮的拍掌声,孟平川看过去,只见吉旸的舅舅余路平笑着走过来。   “精彩!精彩!”   阿厉先向他使个眼色,微微鞠躬,“老板。”   余路平应声,“阿川啊,这是我的保镖阿厉,我老跟他说拳馆有个比他功夫到家的人,他就一直想找机会跟你切磋一下,他这人就是个武痴,什么礼数都不懂,你可千万别见怪,都是自己人。”   孟平川心里有数,“不会。”   扁担在他身后瘪瘪嘴,小声嘀咕:“那我这是白挨了一顿打……”   余路平拍拍他的肩,和善的说:“小伙子,你这一顿打确实冤枉,这么着,我跟吉旸说一声,让他给你放一个月假,工资照发,你看好不好?”   “哎哟!这怎么好意思……”   扁担挠挠头,看孟平川眼色,但他没外露什么表情,没有应允的意思,泄了气讪讪道:“老板您别跟我客气了,都是误会。”   余路平笑说:“说得好!都是误会。”   等有人到了,余路平使了个眼色,让阿厉出去等着,没他事了。   室内安静如初,到十点,其他教练相继到拳馆,一切照旧。   等在吉旸办公室,余路平慢条斯理的给自己沏茶。   他面上总是带笑,身上多有一分儒雅的气质,完全看不出已经是快六十岁的人。茶水袅袅生香,他撇干净茶叶,给自己和孟平川都添上一小杯。   “尝尝。”   孟平川如实说,“我不懂茶。”   “我也不懂,就是图个泡茶的清静。”   “客气了。”   余路平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茶不错。”   孟平川也随意喝了一口,茶水看起来清澈,但味道却比他料想的苦。   “是不是有点涩?”   “嗯。”   “那就是了。”余路平给自己添满,“我这个人就是这样,茶也好,酒也好,不怎么看中牌子,就好一口烈的。”   孟平川不好接话,余路平也不介意,放下杯子,手搭在沙发背上,“人也是一样,没点血性,我是看不上的。”   孟平川心里清楚,刚刚阿厉那一出,分明就是余路平在探他的底。   如此端茶围坐,也不过一场鸿门宴。   孟平川耐住性子,等余路平自行点破用意。   置身于此,明面气氛安宁,内心却焦灼、紧张。   孟平川明白,他的任何意识、举动此刻都受到余路平目光的监视,一举一动都含了演戏成分,场面不知不觉沾染了戏剧性。   片刻。   “阿川,打拳的事吉旸已经跟你说过了。”   “是。”   余路平点点头,“你考虑得怎么样?”   “为什么一定要选我?”孟平川反问。   余路平笑得平和,“我并不是非你不可。”   孟平川不出声,跟余路平对话,远比跟吉旸对峙费劲。   “很多事,没有为什么,只有我乐不乐意做。人,也不必做到最好才能成功,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只需要比你的对手更有远见,更敢豁出命,方能保自己一方安宁。”余路平说。   “如果我不答应你呢?”   余路平答非所问,还是一副悠然的样子,“我说了,不是我非你不可,是你的父亲、女朋友,非你不可。”   “你在威胁我?”   “不,我欣赏你,自然先礼后兵。”   已然没有退路,往前是冰天雪地,后退一步则是万丈深渊。   孟平川沉口气,“好,我答应你,不过我只打一个月比赛。”   “行,一个赛季。”   “每一场打完,我要立刻结算。”   余路平含笑,“当然,价格绝对让你满意。”   “不打生死局。”   余路平顿住,点点头,“如果你能挺进决赛,我保你完身而退,这之前……”他轻蔑的笑一下,“弱者也配谈生死局?”   人如蝼蚁,命如草芥。   孟平川心惊。   迅速跟余路平签了合同,孟平川走出拳馆,一口气才算喘顺。   .   之后,余路平没再露面,连吉旸也不清楚他的动向。   余路平为人谨慎,不仅自己开外围设置赌场,暗地里更是自己坐庄,在黑暗中操纵一切,稳赚不赔。   所有暗箱,只有他自己和亲信过手。   他那边没有动静,孟平川也一切如旧。   到五一,学校道路上几乎看不见人,跟她一届的大四毕业生四处投递简历,有些甚至已经敲定工作,只等回校答辩。   程溪过了几天清闲日子,大多数时间与书虚度。   五一那天,孟平川休假在家。   傍晚。   朱晨煲了一锅栗子老鸭汤,夏天喝了好去火,让程溪给孟平川哥俩送去。   程溪迟疑,转而又有点小欣喜,挽着朱晨胳膊问:“你怎么突然对他俩这么好?以前煲汤从来没让我送过。”   “嗨,还不是你爸欠的人情。”   “……怎么了?”   “前两天你爸那破电瓶车在半路坏了,孟平川下班撞见了,就帮着把车推回来,还自己做主把车上的电瓶给换了。”   程溪轻笑,“那老程不得被你骂死啊?”   “他不长心啊!不骂不行,人家跟我们是什么关系,哪好意思让人家掏钱换电瓶呐,后来我把钱给他们送去,他哥俩死活不肯要。”   “……哦。”   程溪听着听了心里高兴,问:“妈,你有没有发现其实他们俩还挺好的?”   “是啊,人都不坏。”朱晨忙着切菜,根本不往别处想,“特别是孟平川,挺好的一个小伙子,人长得也高大。”   “你真这么觉得吗?”   朱晨莫名,“是啊。”   程溪内心暗喜,拉着朱晨胳膊说,“妈,你看人肯定准。”   “那可不?”朱晨笑说,“是挺不错的,我给他留意留意,要是厂里有跟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好女孩,我就给他介绍。”   程溪:“……”   那还是算了吧。   把汤送到,程溪在孟平川房间饶了一圈。   还是跟她上次来一样,收拾得干净,只有电视上落了灰。   他没提换电瓶的事,程溪也不说,只说朱晨对他印象挺好的。   孟平川笑了笑,低头喝汤。   “你把窗户开了。”   “……可是在下雨欸。”   孟平川端起来,喝完最后一口,“小雨,开了透气。”   “行吧。”   程溪走过去,漫不经心的推开窗,整个人当场怔住。   回头一脸惊喜,“这是……”   孟平川顺手洗了碗,从厨房出来,“嗯,仓库。”   仓库?   程溪把窗户全打开,正对的院子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原本在外面可见的铁门被孟平川用黑色塑料布遮上,安了两处灯,开关在窗边。   一打开,照在正对的整面墙上。   墙面被涂成了深蓝色,荧光颜料画的鱼在灯光里闪烁。   孟平川从后面抱住她,“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程溪有些惊讶于他的浪漫,心里像是有破晓的日光注入,突破寒冷,只有越来越温暖的触感。   那日孟平川翻墙进她的房间,从她的书中,知道她“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梦想”,他说会实现的,因为傻人有傻福。   原来,真的会实现的。   程溪平复自己的情绪,小声说:“都是你一个人画的?”   “不是我画的。”   程溪轻笑,“那是谁画的?”   “我怎么知道。”   “你就死撑吧……”拉不下脸皮的死傲娇!   但程溪还是故意闹他,回头在他唇边亲了一下。   一脸得意,“你老损我,但我知道啊,你就是喜欢我喜欢得不行。”   “……不要脸了?”   “哦,那你快点否认啊!”   “傻样儿。”孟平川笑一下,亲了亲她的耳朵。   程溪有些幼稚,“你不否认,我就当你默认了。”   “我不默认。”   “……还非得戳穿我!是谁说的看破不说破来着?”   “我承认。”   “嗯?”程溪撒娇,“你再说一遍哇!”   孟平川松开手,大手拍到她头上,“快回家去,老子好话只说一遍。” 第32章 醉酒   五一小长假期间,家里只剩程溪一人。   到今年,朱晨和程卿凌在石化厂的工龄已满二十年,单位组织这一批老师傅南京三日游,吃住免费,算作员工福利。   不一道去的人,单位补贴八百块钱。   朱晨原是不想去的,嘴里念叨“有这八百块钱我做点什么不行”,连带着程卿凌她也不让去,两人为这事冷战一晚上。朱晨气不过,从柜子里拿出一床新被子,同床而卧,却跟程卿凌分两个被窝睡。   程溪在第二天在饭桌上知道这事的,笑得差点岔气。进厨房,暗地从奖学金里拿出两千块钱,塞进朱晨围裙口袋里。   朱晨正洗碗,腾不开手,急得只能顶胯:“哪能要你的钱!你赶紧拿回去,留着钱给自己买几条新裙子,别老穿短袖、牛仔裤。”   “没事,我又不大爱打扮。”   “怎么没事?你都多大了,也该化化妆、谈谈恋爱了。”朱晨放水,哗啦啦的直往她手心蹿,“我看那个陈晚灯就很不错,你们俩初中就开始同校,也算是知根知底的。”   程溪无奈:“妈,你怎么又扯到陈晚灯身上了?他有女朋友的,也是我们学校的,人家郎才女貌的,真没我什么事。”   “这样啊……”朱晨摇摇头,“那你还不上点心!”   “这得看缘分呐。”   “我不信你们年轻人的那一套,老话常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得趁年轻先谋划谋划,不能总指望着爱情从天上掉下来。”   程溪被朱晨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我早着呢,妈,您天天替我操心,趁放假就跟老程出去玩几天呗,眼不见我,心也不烦是不是?”   “我乐意烦,你甭替我瞎操心。”朱晨笑开。   程溪靠过去,给她捏捏肩:“您就陪老程一起去吧,你们俩都多少年没出去旅游过了,这次不还要去鸡鸣寺吗?那正好呀,您帮我求个姻缘签看看,指不定我今年桃花朵朵开呢。”   “行了!”   朱晨别开一边肩膀,“别在这儿跟我磨嘴皮子了,我去就是,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小情人,我看一点都不假,你就向着你爸。”   “哪有!我是你的贴心小棉袄才是!”   朱晨喜形于色,“别贫了,出去吧……”   “好!那我出去跟老程说,他可想去了!”   程溪一溜烟跑了,拖鞋声蹦蹦哒哒,比她心情还雀跃。   朱晨还没说完,笑着摇摇头,拿抹布把案面擦干净,“一个人在家也不知道玩些什么,人老了,跟孩子玩不上喽……”   ……   .   朱晨和程卿凌一大早就去单位集合,坐大巴去南京。平时朱晨极少搭车,程溪怕她不适应,会起晕车反应。比他们起的更早,出门买了晕车贴回来,站在门口给朱晨颈后贴了一片。   朱晨放心不下,念叨了几句:“冰箱里有素菜,糖醋熏鱼和牛肉丝都是做好的,你这两天拿微波炉热一下,先将就吃,要想喝汤,就点个外卖,或者到你隔壁李婶家去,我给她打过招呼了。”   “还有热水器,洗澡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关。”   “哦对,还有水果,都洗过了……”   程卿凌一把挽过她的手臂,“别操心了,小溪都二十多岁大姑娘了,在学校不都自己弄得好好的。”   “行行行,就你心宽。”朱晨白他一眼。   程溪轻笑,“妈,我真没问题,你们赶紧出发吧。”   “嗯,有事打电话。”   “好。”   朱晨跟程卿凌走后,程溪一回头就发现孟平川靠她家门边,似笑非笑看着她,嘴里还含着根烟。   程溪走过去,把烟拿下来,“大早上的抽什么烟。”   “那大早上做什么?”   程溪开门,“……吃早餐啊。”   “哦。”   门一开,孟平川就把程溪摁到门上。   门锁落芯,咯噔一响,孟平川低头亲下去,慢慢辗转深入,他嘴里滞留甘草清涩的苦味,跟程溪口中的清新相交融。   程溪闭上眼,赏味他一贯温柔的吻,脑中不似之前那样混沌,此刻她很清晰的回应,被身体最原始的欲/望所支配,遣散了理智,探出舌尖灵巧的在孟平川唇上点水,轻舔他的唇角。   孟平川喉咙里闷声,手上收紧,唯恐弄疼她,却很快被她的回应蛊惑,反客为主,把她的棉睡衣推上去,在她胸口吮吸几道印痕。   等他停下,替程溪整理好衣服。   程溪才稍稍恢复视线,头紧贴着他心脏的位置,小声说:“孟平川。”   不知为何,就想叫他一声。   “嗯……”孟平川声音里还缱绻温柔。   他把她扶正,定定看着她,倏然勾了下嘴角:“早餐不能吃太饱。”   程溪面上一热,把他推开,“……没点正经的。”   孟平川不饶,重新把她抵到门上,俯身在她耳边净说些胡话:“上次怕你疼,都没敢动真格的,今晚跟你一起算。”   “……”   他黯哑着嗓音问:“想我吗?”   “……不想。”   程溪耳根子通红,不敢喘粗气,手被孟平川引到身/下。   “真不想?”   “……”   “嗯?”   程溪的手指隔着衣料覆上去,刚一碰到,灼热遇火一般迅速抽回手,咬着唇羞耻的低下头:“想……”   .   到晚上吃过饭,程溪正要拿衣服洗澡,扁担来了通电话。   说是曼辉拳馆的教练们一起组了个局,约在ktv,有家属的都带上。男人们打牌喝酒,让女孩们随意唱唱歌。   孟平川犹豫了下,问程溪去不去。   程溪小表情藏进眉梢,点点头:“好的呀!”   省得你要收拾我……   到ktv包厢,来的人远比程溪预想的少。   大号包厢没坐满,五六个教练正在玩牌,桌上已经放满了啤酒瓶,只有一个估计才上初中的小女孩正安静的吃着水果,在挑歌。   门一推开,程溪就听到扁担大喊一声:“老子六个a一点都不虚!”   见程溪来了,扁担把牌摔到桌上,“小溪姐,川哥。”   大家一齐抬起头,先前都听扁担说过程溪,忍着性子才没嘘声起哄,都只是笑着跟程溪尴尬的打了个招呼,把自己平时的外号逐次报上。   就那个叫“老大”的最尴尬,他是这拨教练里年纪最大的,大家平时叫“老大”叫惯了口,但他自己一开口:“叫我老大就行。”   未免有点诡异。   他急着解释:“哦!别误会,我不是那个老大,我是年纪大。”他冲那小女孩招手,“那是我女儿,桃子,她妈上夜班去了,我就给带来了。”   “程溪。”孟平川介绍。   程溪笑着跟大家点点头,客气道:“没事,孟平川老跟我说到你们,都是熟人,你们继续玩儿,我陪桃子唱歌。”   “行!”老大没想到扁担嘴里的“小仙女”这么亲和,一点架子没有,对着桃子说:“桃子,你跟这个小姐姐玩,这个姐姐学习可好了。”   桃子正唱着《中国娃娃》,听是听见了,就是没嘴应声。   倒是扁担话多,“那可不是小姐姐,是小婶婶!乱了辈分可不行,这要是叫小姐姐,川哥不是得叫咱们叔叔?”   众人一哄闹,程溪有点不知所措的看了下孟平川。   他淡淡道:“老大你们先玩。”   孟平川领着程溪往墙边坐,把她卡在最里面,桃子唱罢,有点不好意思的给程溪拿了片西瓜:“小婶婶,给你吃。”   “……谢谢。”   桃子很热情,“你可以喝酒吗?我爸爸说成年了才可以喝酒。”   孟平川打趣,捏了下程溪的脸,问桃子:“桃儿,你猜她成年没有?”   桃子认真打量了程溪一番。   说得特严肃:“没有,那你也不能喝酒。”   孟平川乐了,“听见没?连小孩都看出你没成年!”   程溪拿手戳他腰,小声嘀咕:“……未成年你都不放过。”   趁桃子去试包厢里的灯光效果,突然一黑,光没了,孟平川趁机在她胸上揉了一把,程溪不敢出声,只无奈的瞪他一眼。   “轻点儿……”   “我证明……”孟平川贴近她耳侧,“我证明你成年了。”   因为胸大?   像是被看穿了心思,孟平川喝口酒,“嗯,好像真大了不少。”   程溪知晓他存的那点小邪念,什么“第二次发育全靠男人”的鬼话在初次契合时,他贴在她身上说过。   “我还得谢谢你?”   “不客气,晚上还。”   “……”   坐了一会儿,孟平川就被喊去打牌,程溪跟桃子随便点歌。   桃子挺喜欢周杰伦的,程溪喜欢五月天,有的是时间,两人就把他们的歌全唱了个遍。程溪嗓音温柔,不比桃子声音高亢。   当她唱到“七岁的那一年抓住那只蝉,以为能抓住夏天。十七岁的那年吻过他的脸,就以为和他能永远”时,突然空气安静下来,不止孟平川,其他人也不自觉停下手,安静听她唱了一曲。   少女的婉转不同于原唱的直击人心,更像是雨夜在同可以上锁的笔记本诉说自己的心事,说想去的地方,喜欢的人,织网未成的未来。   ……   程溪什么时候睡着的,她也不清楚。   等醒来时,孟平川正看着她,她迷茫茫的坐起身,环顾四周,发现还在原来的包厢,但此刻只剩他们俩了。   “……我怎么睡着了?”   “跟桃子唱累了。”   “桃子呢?”   “他爸抱回家睡去了。”   “哦。”程溪头有点浑浊,使劲睁眼,感觉自己能看见两个孟平川,一个还没有耳朵,她傻笑着揪住孟平川的耳朵:“……你怎么少了一只耳朵呀?”   “……”   程溪点点头,拿鼻尖跟他的摩擦,“真的!你耳朵没了!”   孟平川轻笑,看样子是喝多了。   “那去哪里了?”   “我也不知道……”程溪迅速摆摆手,“不是我偷的!”   孟平川把她抱到腿上,“你亲我一下,我耳朵就变回来了。”   “……真的吗?”   “嗯。”   “那好吧,我妈妈让我要多帮助别人。”   程溪嘟起嘴,在孟平川唇上连亲了好几下。   她突然捏住他另一只耳朵,“咦?你怎么又多了一只耳朵!”   “多了怎么办?”   “没事!我来帮你,等下就变没了!”程溪又亲了他几下,这次被孟平川抓住,往她喉咙和锁骨上舔,程溪觉得身上痒痒的,有点难受。   把他的手夹在自己腿间,孟平川便顺势摸了进去。   她扁扁嘴:“惨了,好像失效了,你耳朵还在。”   孟平川眼里只有她,始终带着笑意,百看不厌,突然觉得喝醉酒的程溪没了往日的矜持,格外的可爱,像是刚摘的草莓,新鲜得很。   孟平川故意闹她,“你叫老公,叫老公就好了。”   程溪拿食指放在嘴上“嘘”了声,凑近他:“……老公是不能乱叫的。”   孟平川好笑,“你要是不叫我就好不了了。”   “那……”   程溪歪着脑袋,眼神迷离,“那好吧,我只能叫你一次哦。”   “嗯。”   “老公?”程溪盯着他耳朵看,说的迟疑。   孟平川身上异样,被她软糯糯的一声叫的心痒难耐,要不是这地方不合适,真想一把就她裤子扯了。   孟平川喉咙发干,“再叫一声。”   “……不行。”   “快点。”孟平川捏了下她的屁股。   程溪才半推半就的嘟囔了声:“老公……”   “嗯……”   静默片刻,孟平川身上刚舒服一点。   程溪突然连叫几声:“老公,老公,老公……”   “……”   程溪嘿嘿笑两声,“不是你让我叫的么?”   装醉?   孟平川勾了下嘴角,“再惹火就在这收拾你……” 第33章 端倪   从ktv出来,程溪很乖巧的跟在孟平川身后,没有胡言乱语,也没任何走不稳路的摇晃姿态。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个醉酒的人。   结完账,出门走在路上。   迎面一阵紫米糕的甜香,程溪说那是她小学经常时的早点。   一块不够吃,但两块又会嫌腻,配一个香菇烧卖最好。   说话时皱着眉,眉梢里藏的都是一股认真。   孟平川把她夹在腋下,问她:“想吃吗?”   “不吃,现在又不是早上。”   程溪摇摇头,人却停在摊位前没舍得挪步。   得,果然是喝醉了……   孟平川摸摸她的头,语气盈满宠溺:“可以提前吃明天的早餐。”   “……你肯定是在犯傻,早晨怎么能晚上吃?”   “怎么不行?”   程溪小心的拿手指了下最大的那块紫米糕,“真的可以?”   “嗯,你喜欢的在我这,没什么不可以。”   走了一段路,其实程溪的酒醉稍微有些醒了,她记不清包厢里说的那些幼稚话了,但此刻却不想那么快恢复理智。   借由酒劲,做点平时拉不下脸来做的事,也挺好。   何况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不止是这样黏人的自己从没有过,这样温柔表白心迹的孟平川,又何曾有过。那醉就醉了吧。   凭借好风,放肆一回。   程溪突然很想叫他一声,眼前想的却是两人在虔山共同赏味过的山水人家,有刀光剑影,但只是一瞬,就被瑰丽的记忆冲散。   孟平川看她眼睛微红,握紧她的手,“怎么了?”   “……在想你。”实话实说。   孟平川嘴里却苦涩与蜜意交织,“我就在你身边。”   “永远都在吗?”   “嗯。”   “你不会嫌我烦吗?”程溪拿手捏捏自己的脸,“等我老了,走不动了,人老珠黄的时候,你还能喜欢我吗?”   “傻样儿。”   孟平川点根烟,先把钱付了,把温热的紫米糕先放进程溪手里,再问她:“那你会嫌我烦吗?我也会变老。”   “不会。”   今晚的程溪有点感性,所有的敏感被酒意驱使,她低头咬一大口紫米糕,被热气熏得眼睛发酸。   孟平川问:“为什么不会?”   “嗯……大概是因为你是我初恋吧,都说初恋会影响一个人的审美,我现在特赞同,以前我喜欢儒雅气质的男生,就连换台看见许仙,都会忍不住停下来多看两眼。现在全不对了,我在学校里,要是看到个高的,话少的,留寸头的,恨不得跟他个几条街,总想着那人要是你该多好。”   “而且你真的特烦,总是不动声色就做些我喜欢的事情,也从不跟我吵架,生闷气就抽烟,我明明还生着气,却又偏偏喜欢看你抽烟的样子。”   “我以前有时间就会看书、练字,现在看着看着就会想起你,想起你带我骑车,你把我摁在墙上接吻,写着写着也发现全都是你的名字。”   ……   程溪一口气说了好久的话,眼泪要泛出来了,被她拿手胡乱抹去,偏偏手上沾着紫米,一粒恰好黏在程溪眼睛底下。   孟平川没有多说,心里五味杂陈,伸手把她脸上的饭粒拿掉,心疼的摸了摸她的脸。   程溪却拿手戳在孟平川眉心,“我好好跟你说话呢……”   看她说话利索,条理清楚。   孟平川问:“酒醒了?”   “嗯?”   程溪摇摇头,立刻一脑袋栽到他前胸上,“没有,头好晕……”   “……”   .   公交车比出租车来得更快,程溪一看车来了,挣开孟平川的胳膊就往上爬,“慢点!”孟平川后上车,把硬币投进去。   车上人少,程溪已经自觉坐在了后排,拍拍身边的空座。   孟平川刚走一步,被一个学生拦下,“打扰您一下,我是平江大学青年志愿者协会的,我们这几天会集中进行预防艾滋病的科普活动,您现在有时间参与一下吗?几分钟就行。”   孟平川嗯了声,继续往前走。   学生说,“您应该知道,艾滋病是一种危害性极大的传染病,并且目前尚未研发出根治的办法,这种疾病的传播途径也非常的多,常见的有母婴传播,血液传播和触摸传播,其中触摸传播中就包括接吻、性/爱这样的行为。”   走到程溪身边,学生拿出一个避/孕/套,“这个送给您。”   “……”   孟平川没接,程溪愣愣看着他,之前学生科普的那段话她没仔细听,朱晨刚刚来了通电话,问她这么晚怎么不在家。   她临时胡乱编造理由,整个人一时缓不过神,有点发怔。   以为是遇见了发小广告的人,想着人家大晚上的也不容易,就伸手接了过来,“谢谢你啊。”   孟平川看她一眼,学生又问:“够吗?”   程溪没好意思仔细看拿在手里的小礼品,看包装是亮色纸盒,以为是类似牙膏试用装的东西,侧过头问孟平川:“你觉得够吗?”   孟平川:“……”果然喝高了。   “不够?”程溪迟疑,“还是你不喜欢这个味道?”   孟平川:“我都行,主要看型号……”   学生也听得挺不好意思,把口袋里剩的几个全给了程溪,“剩的都是最大号的,你们拿着用吧……”他声音越说越小,“今天的肯定够了。”   孟平川:“……”   程溪拿起来一个仔细看看,含笑说:“那就谢谢你了!”   .   程溪的衣服没口袋装,“礼品”都塞在孟平川衣服里。到家后,程溪想拿一个到手上仔细看看,却整个人被孟平川抱到她书桌上。   靠窗,窗帘落到她身上,有风吹进来时,程溪可以看见今晚的夜空。   有多久没有这样看过星星了?   千里银河万里星,夜色蝉鸣,老树下藤椅吱呀摇晃。   这样活在儿时梦里的少年事。   现在挺少见了。   程溪的衣服很快被剥干净,整个人弓起腿平躺在她书桌上,孟平川拿枕头垫在她脑后,怕等下冲撞时她头会撞在书柜上。   程溪任由孟平川在她身上亲吻,他虔诚、温柔,动作轻缓,丝毫没有着急的意味,从脖颈一路向下,停留在她最隐晦的地方。   他探出舌尖,灵巧的勾/引程溪的敏感,她强忍碎在喉咙里的嘤咛,脚踝如柔荑,被孟平川抓紧。他不紧不慢的吮吸,探入,再点睛似的重重捻住她的无法抗拒的快感。   等程溪稍稍有点恢复气力,“什么味道?”   孟平川已经伏上来吻她,亲了一会儿。   “知道什么味道了?”   程溪吐吐舌:“等下得用送的牙膏多刷几遍牙才行。”   “……那是你自己的味儿。”   程溪急促的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再胡言乱语,“不许说了。”   “反正送的多,不用白不用。”   程溪好笑,想起他不肯接小广告的样子,打趣问:“不是不要吗?”   “……你喜欢不戴套?”   “那是避/孕/套?!”   孟平川笑一下,“你以为呢?”说完开始动真格,程溪想起在公交车上那段对话,一时羞赧,搂紧孟平川的脖子,问她当时自己看起来是不是特傻。   孟平川把她抱起来,程溪坐在书桌上,隔着窗帘背靠冰冷的窗玻璃。   他使坏,引着她的手往自己下/身走,撕开包装袋,教她替自己戴好。   不等她迟疑便挤进去。   ……   程溪中途喊疼:“孟平川……”   孟平川一口轻咬在她新棉一般的肩上,“喊。”   “真的有点痛……”   “痛我也饶不了你。”   孟平川的理智已然被刺激冲塌,嘴上强硬,但动作却轻柔了不少。   ……   .   这一夜,程溪被折腾得够呛。不同于初次的浅尝辄止,这次孟平川像是有意把他知道的理论知识都实践一遍,使不完的劲,拼命往程溪身体里钻。   到中午,程溪醒来时,孟平川已经起来了。   他赤/裸着上身,端了杯白开水过来,扶起程溪看她急不可耐的喝完。   程溪不满于他昨晚的丝毫不知节制,现在整个人都累得不行。   床下乱七八糟丢着的套套已经被孟平川收拾干净,但都丢在床边的垃圾桶里,程溪偷偷瞄一眼,躲进被窝装作还要睡。   背上却有一只手在覆上来,“我下午有事,午饭我给你做好了。”   程溪翻身,孟平川正好低头亲她一下,“我两点半出门。”   “……嗯。”   “还有一个小时。”   程溪感觉身下一凉,“……”   “足够了。”   程溪不由分说被孟平川翻过身,她还没被这样的动作吓唬过,整个人只好埋在枕头里,抓着孟平川的手臂出声叫了几句。   等视线恢复清楚后,抓着孟平川的胳膊问:“你这伤怎么弄的?”   没有伤口,只有一些淤青,颜色还很深,像是最近才添上的。   “没事,平时练拳没办法。”   “……以后一定要小心。”程溪心疼的摸了摸,“都青成这样了。”   孟平川顿了下,亲她的背,扭过胳膊看自己的伤,应该是头几场比赛的时候被对手打伤的,还有一些背上的伤是最近晚上训练时留下的。   虽说余路平最近鲜少露面,但他专门派了阿厉和职业拳击教练来当他的陪练,阿厉主攻制伏式的打法,不够凶悍,但劲道有余。   而职业拳击教练则教他一些战术性的知识,甚至是黑/拳赛场上一些保命、夺命的技巧。   夺命需要看准时机,而保命则需要高强度的练习。   这次被程溪看到了伤痕,没有生疑,下次他得更当心。   无论是场上,还是场下。   程溪看他半天没有动作,自己动了下。   孟平川回神,结结实实闷哼了一声,重新压制节奏。   ……   程溪冁然而笑,是没掺杂任何杂质的笑意。   春水初生,没她音容洁净,春林初盛,没她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孟平川出门钱看了她许久。   自个儿媳妇儿果然是怎么看都好看,是真看不够。 第34章 爱情   五一假期结束后,时间犹如被装进了初夏的照相馆,按一下快门,时针便辗过好几圈,一晃就到了大四应届生返校的日子。   毕业答辩安排在5月4日。   毕业典礼将定于5月20日上午在礼堂举行。   程溪跟同班的室友分在上午的最后一组,两人没敢踩着点儿到院办,同第一组同学一道下楼,八点半不到就等在答辩教室隔壁。   教室里早到了不少同学,有点挤。   程溪跟大家一样,面上看不出多少紧张,但心里总有些不安。   她低着头把ppt和纸质版论文反复过了两遍,尤其留心论文里提到的有争议的学术观点,尽可能猜想答辩老师可能会就此发散的问题。   以及被问住时,如何更加巧妙的化解尴尬。   而程溪室友则坐立不安,她近来平江、南京两地跑,大部分时间都在实习,论文也是紧赶慢赶才凑出来的,生怕待会儿进去被老师问懵在原地。   没多交流,各自看了一会儿,一上午就到了头。   轮到程溪那组进去,她才生出一种真实可触的焦灼感,放下纸质版论文,一组人五个人一起进场。   程溪排在第二个,每人被告知有一刻钟展示时间。   接着会由答辩组老师进行提问,时间不均等,视个人答辩情况而定。   程溪是这组人中唯一的保送生,硕士阶段的导师也坐在席上,冲她微微颔首,让程溪安定不少。她打开ppt,做的是保研新专业所涉及学科的题报。   原是生态学的较大范畴,论文不是很好做,程溪中途找了一趟导师,他建议程溪从植物病理学角度出发,主要讨论分子植物病理学导论部分和分子研究的实际应用。   这个问题相对虚实结合,也比较有现实意义,落脚点众多。   就算答辩老师有意为难,能问的矛盾点也相对开放,不怯场,能自圆其说即可。   经导师提点,程溪的论文质量明显优于同组其他同学。   不仅较为清晰的讲述了所选论题的结构、内容,再到文献综述、研究方法和目前所涉问题的现实利用、结论利弊等,囊括完整。   除了字数偏多,短短一刻钟没有暴露明显的问题。   加之程溪说话字正腔圆,算是带点自然、舒心的播音腔,也算是加分项。   待她有条不紊的说完,导师满意的点点头,她微微鞠躬,拿上纸质版的论文,等待老师提问。   答辩组老师辛苦一上午,明显是有点困乏了,程溪的导师没有开口,客气的伸手让其他老师尽管提问,不要客气。做他旁边的老师自然清楚程溪是他的爱徒,也不过多为难,夸了她几句准备充分,论文基本成型,分数给的不会低,但也点出论文内容过于繁琐,稍显详略不当。   程溪虚心点头,拿笔记下老师说的建议。   这一举动让点评老师很是满意,一上午也就出了一个带笔进场的学生。   也有几个老师比较赞同程溪拿研究生阶段的论题来写,提前适应更为深入的学习步调,而且表示非常欣赏程溪在做论文之前,以实地考察、亲自培植这样的研究方法来做学问。   ……   最后一组人说得很快,不到中午十二点答辩全部结束。   还算幸运,这一组人全都通过答辩,短信是出门后收到的,程溪预答辩得了85分,现场答辩给了86分,她甚感满意,立即回复信息给导师表达感谢。   不止谢他四年来的春风化雨。   更感谢未来还有三年,能与恩师再走一程。   .   买好午饭带回宿舍,程溪忙了一上午,过了饭点儿,暂时没胃口。   她把窗户打开,没开电扇,让自然风吹干她额上的薄汗,舒服的把脚架在墙面上。   给孟平川打了个电话。   孟平川刚吃过午饭,出来买烟,走在路上接的电话。   “答辩过了没跟同学出去庆祝?”   程溪往窗外看一眼,绿意拂柳,“没呢,有点困了。”   “春困夏乏,正常的。”   程溪轻笑,“还以为你要骂我懒呢……”   “要那么勤快做什么?”   “咦……我要是懒的话,以后所有的家务可都得你做!”   孟平川语气自然,“本来就没打算让你做家务。”   程溪明明听着高兴,却嘴硬:“婚前谁不会说漂亮话……”   “我唬过你?”一次也没有。   “……嗯,姑且信你。”程溪无声的笑一下,日光照到她脸上,冲散慵懒。   “嗯,旁人怎么做我不管,在我这,媳妇儿就是用来疼的。”   这一句,他说得郑重却又不带征服的野心。   他说完,站在初夏的香樟树下,看着已然升温到人脸颊上的红晕,没缘由的在内心漾起一种类似秋水般深刻的孤独感。   对平江,对家,他有种说不清的藕断丝连的情感。   如若不是有这两年经历的不善,他恐怕还抱着山那头柳暗花明的想法,直到在车水马龙无人生还的修罗场里,遇到程溪,他才算是看清他对平江这地方的感情。   误以为年华错付,其实情到深处,灵魂共渡。   程溪见他不出声,想起5月20日的毕业典礼。   她语气难掩惋惜,“本来毕业典礼我要上台做毕业致辞,想让你来看,但我爸妈都请好假了,说是绝对不能错过我毕业这种大日子。”   “傻瓜,这种时候父母肯定得去。”孟平川说,“我没事的。”   “……可是我想让你来看我毕业。”   孟平川知道程溪很少撒娇,要是服软了,那就是真把这事揣心里很久了。   他也清楚,程溪这样的轴性子不能一个劲儿的哄,越哄她越想不开。   便自己当那个“坏人”,找了个理由:“我想去也去不了,那天有事。”   “很重要的事情吗?”   孟平川“嗯”一声,“请不了假。”   “哦,那好吧……”程溪打起精神,“还有下次毕业!”   “嗯。”   孟平川想,下次,大概是三年后,他该能名正言顺坐在台下了吧。   到时候他要买一束花,挑程溪最喜欢的,蔷薇。   .   5月20日。   不止程溪要奔忙一天参加毕业典礼和班级聚餐,孟平川也是真的有事。   只不过他的事能赶在20号下午之前做完。   20号早上六点,余路平派转车来接的孟平川。   吉旸想跟着去凑个热闹,被阿厉拦下,吉旸犯浑,叫嚣着阿厉没把他这个拳馆小老板放在眼里,眼看两人要动起手来,吉旸被扁担一把抱住腰,挣脱不开他的牛劲,只好作罢。   车子刚开走,吉旸才啐了一口,骂阿厉狗仗人势忒不是东西!   回头找扁担算账,扁担早没了人影,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十点才是正式比赛。   下午孟平川照旧跟阿厉和教练练习,这是他初赛的最后一场。   如果继续顺利晋级,下一轮再上场,便是八进四的车轮战。   按教练的说法,只要孟平川正常发挥,不要心慈手软给对方可趁之机,那这场比赛可谓是十拿九稳,但风险就在于,孟平川是个点到即止的人。   前几场比赛看下来,在场围观的人都不难发现。   余路平新挖来的这个拳手,跟一般人不同,他打法乖戾,但绝对给人一线生机,只要比赛结束,就算是对方被打倒在地,任人羞辱、抛弃,他也会伸手将他扶起,微微鞠上一躬,以示敬重。   也有些亡命之徒上场前被下了死命令,唯有赢才能保全自己拿到奖金。   于是不顾道义,明知孟平川已然放他一马却罔顾规则,趁孟平川不备痛下杀手。   只一次,孟平川没躲开,被对方一拳打到肩膀脱臼。   也就是被程溪发现伤痕的那次。   这初赛的最后一场也是同样,上场前、中场休息时,教练都在反复强调“果决”的重要性,在这里,暗夜为王,只手遮天,讲江湖道义、讲得饶人处且饶人,那是极不现实的。   唯有胜者留其名。   但比赛的最后一刻,当孟平川一拳打断对手的肋骨时,他已然收力。   甚至明显动作迟疑,被对方抓住破绽,反手一拳直击孟平川的下巴。   这是人的脆弱点。   孟平川当场吐血,嘴里腥咸,整个人眼前都是迷幻的,几乎站不稳。   尽管战到最后还是赢了,但教练怒其不争,待他下场时便给了孟平川肚子上结结实实的一拳,“我让你不要妇人之仁!他那拳要是再偏一点,你眼睛都能给他打瞎了!”   孟平川捂着肚子坐在台阶上,嘴角还在渗血。   他伸直腿,只轻笑一声,向教练伸出手掌:“我烟呢?”   教练摇摇头,“迟早要吃大亏!”   ……   九点整,毕业典礼准时开始。   典礼预演、校长致辞、应届生授奖等环节一一进行,有条不紊,张弛有度,轮到程溪上台代表毕业生致辞时,已经将近十点半,她走上台,已经换上了学士服,向各方鞠躬致意。   掌声热烈之时,她却稍显迟疑。   想了下,合上演讲稿,开始做她一直想做的事。   “亲爱的老师、同学们,下午好。我是生命科学院即将毕业的大四学生程溪,很荣幸有机会站在这里代表应届生发言,为你们讲述一些我从未提起却至关重要的事情。   ……   她先谈到爱与追求,不乏浮泛于高阁的场面话。   几句说完,落到实处。   她说,“所有人都该有自己的信仰,所有的事都值得尊重。   哪怕只是抬头看一眼街市繁闹的星空,就不该心怀敬畏和向往?   或许它太遥远,太飘渺。   但爱却可远可近,它是顾城笔下的“你,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云。我觉得,你看我时很远,你看云时很近”,也是同袍之间赠诗一首聊表情怀的新柳,更是母亲等到半夜亲手煮的一碗热面汤。   爱情,亲情,友情。   这都是始于爱,而超越爱的存在。   不是吗?”   在偌大的礼堂里,专注于台上的目光开始灼灼。   程溪看向台下,乌压压的一片,她一个熟人也看不去清楚。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严肃而带又空泛的主题。   但这是程溪一直想说的,她站在自己的角度,用较为稳妥的语言来说她一直想说的话。   “我想说,追寻更好的理想,当然是正确的。虚荣从不是追求,也不该成为追求,可追名逐利绝不等同于追求虚荣,安贫乐道也绝非消极避世。”程溪顿一下,突然拿手指向自己,“拿我自己来说,小时候大人问我有什么梦想,简言之,孩子你长大后想做什么。   要是听到科学家、医生或是律师,我想父母必然会夸一句真有出息,倘若你说一句,我没有梦想,或者我将来想要去环游世界,去非洲,看大象,看故事书的沙漠是不是真的没有水,那么惨了,轻则挨顿骂,被大人失望对待,质问你怎么是这样的孩子!重则挨顿打都有可能。   大概是我从小就看出这一点,所以当我的父母问我时,我选择说违心话,说漂亮话,说自己想给父母买大房子,想考上最好的大学,以违背心意的失落来换取父母的消停。   但是,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一定会跑回十几年前,拉住当年只有五六岁的程溪,告诉她,这个世界有它自己的规则,你的父母也有他们的要求,而你,仍然可以有自己的选择。选择做一个小人物,做好自己的工作,守护好自己的家庭,经营好自己的每一段感情,争取不让它们无疾而终。”   ……   先是有人笑出声,想她这话说得少女气息满满,怕是临近毕业恨嫁了。   但随之而来是更为热烈的掌声。   想一想,她说的难道不是你吗?不是我吗?   场下坐满了应届毕业生和他们的父母,朱晨和程卿凌也在,他们坐在前几排的最边角位置,很好找,老程也跟着鼓掌,但朱晨不这么想,她隐约觉得女儿说这样的话不大合适。   演讲么,难道不是该高喊“少年强则国强”?   台下的反应远比程溪预想的热烈,她有些惊讶地往台下扫过去,看见礼堂的后门慢慢被推开,走进一个她朝思暮想的人。他还是习惯穿黑色的外套,他在最后一排坐下,目不转睛的看向台上。   台上那个愣住的人,突然有些鼻酸。   她眼里萤光,像是只为他一个人在做演讲。   四目遥遥相对,程溪缓缓说:“最后我想说,爱之于我,不是肌肤之亲,不是一蔬一饭,它是一种不死的*,是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为爱而生,绝不比任何梦想低俗,我甘愿此生做一只微小的萤火虫,在每一个夜晚都会有光明。”   照亮你,陪伴你。   孟平川。 第35章 屏风   程溪下台后坐在第二排学生代表席上,跟朱晨一前一后错开。   她刚一落座,就拧着头往后张望。   一眼看过去,只有乌淹淹的一锅酸笋在滚水里咕噜,窃窃私语的人居多。   没能看见孟平川。   但他坐在最后一排,整个会堂尽入眼底,他不用刻意寻找,便能一眼看到程溪在回头找他。   朱晨以为她要跟自己说点什么,倾身凑到她耳边,拿手捂着嘴小声问她怎么了。   程溪微微摇头,低声答:“……没事。”   “等下典礼结束不着急走。”朱晨又往前凑了半步,“带我跟你爸见一下系主任。”   程溪有些不情愿,“不用了吧。”   “怎么不用?”朱晨煞有其事,“代表全体毕业生上台发言那是多光荣的是事情啊,你不得好好谢谢系主任推荐?再说,你保研这事也得系主任批准吧?”   程溪惨淡笑了下,“妈,你这话说的跟我在走后门一样。”   “话不是这么说,你要是不道谢,老师不会怪你不懂事,只会觉得我们做父母的不通人情世故。”   “你多虑了,保研是按申请学生的综合成绩排名来选的。”   程溪心不在焉,又回头看了一眼,“毕业致辞这个是运气……”   这话不假,程溪成绩优异,但远不到系内前三,至于为什么选她……   她确实是不知道。   朱晨说:“这个怎么?这个就是老师信任你、重视你!你不能不识好歹。”   “……好吧。”   程溪刚刚回头那刻孟平川已经不在座位上,他起身,开后门出去。   程溪微微张口却没法叫住他,只好看着他离开,背影难消,晃动在这片礼堂的时光之上。   朱晨说什么,程溪都不过敷衍应下,没几句是真听到心里去的。   等毕业典礼结束,毕业生忙着穿学士服跟老师合影。   待人散了,程溪才挽着朱晨走到系主任面前,面色讪讪,低声说了句:“许老师,这是我妈妈。”   许老师是程溪的研究生导师,将近五十,女儿跟程溪一般大,但明显没她温顺、笃学,故而他对程溪一直寄予厚望,宽爱有加。   许老师同朱晨握手,“你好。”   “许老师您好。”朱晨说,“早该来谢谢您了。”   许老师丝毫不掩饰对程溪的欣赏,“是程溪自己上进,我们当老师的不过是尽本分。”   “哪里的话,程溪这孩子从小没个定性,多亏了老师费心教导。”   许老师好做学问,不大会做客套功夫,说两句就往程溪脸上看。   程溪稍露堪色,暗暗拉扯了下朱晨的胳膊,朱晨不理会,拿眼神示意程溪不要多嘴。   她继续笑着说:“许老师,我跟程溪她爸爸就是普通工人,没什么文化,将来程溪毕业找工作,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全靠许老师指点。”朱晨说得更直白些,“我也知道现在毕业生想找个好单位不容易,所以该花的钱,您也别跟我们客气,为了孩子一切都是值得的。”   “妈!”程溪闻言,几乎是涨红了脸,尽量压抑怒气,“……别说了。”   “啧,妈说的都是实在话,你许老师也是当父母的人,最能理解我们的苦心了。”朱晨转向许老师,“许老师,您说是吧?”   许老师不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话,云淡风轻的应答:“小溪毕业肯定是不愁没有好单位的。”   “那我就借您吉言,先谢谢您了!”   “不谢,我们也希望学生前程似锦。”   ……   从礼堂出来,程卿凌已经把程溪的行李都搬出来了,他那车是问车间主任借的。他跟朱晨都不会开车,连主任也顺带“请”了来当司机,程溪怪不好意思的,催促朱晨赶紧回去,别耽误主任时间。   朱晨却摇摇头,拍住她的肩:“我的傻女儿,你怎么什么都不懂?”   “……怎么了?”   “我让老程给你借车,一来是搬行李方便,再者……”   朱晨往其他自己拖着行李往外走的学生方向一瞟。   年轻女孩虚汗浮在脸上,绯红染在两颊,走两步就停下,甩甩手抱怨着再走两步。   “你看看他们。”   程溪不明所以,“所以有车确实方便很多呀。”   “嗨,净说孩子话,妈也不想欠主任人情,但这车是非借不可。现在这个物质的社会,哪个人心里没杆秤?一个个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家里条件好的孩子,不招人欺负,说话底气都足一些。”   “……”   程溪不想在这种时刻穿着学士服与她面红耳赤辩驳,但藏不住脸色的不悦。   朱晨也不想难为她,跟她说:“我跟你爸请主任吃个饭,你跟同学聚餐去吧,别怪妈多事,你就是太小了,看得太少,才会觉得人人都跟你一样。”   程溪很想拿话往她枪眼上堵,但最终只是低声说:“知道了,您也是为了我好。”   “你懂父母这份苦心就好。”   “……嗯。”   程溪忽而一阵失落,像五月的冷水澡,可以贪晌一时,却免不了身上起一层寒颤。   她无法跟朱晨较劲,以爱之名所束缚的东西,是最狠的挫败感。   她甚至无法说些什么,说海明威读海,发现生命是一条要花一辈子才会上钩的鱼,说简嫃读风花雪月,发现爱人心中的岛屿没有绵延的海岸线,说加缪读卡夫卡,发现真理已经被讲完一半。   而且不幸的是,剩下那半他恰好也不懂。   这些话对程溪而言并不陌生。   可对朱晨来说,从脱口而出带人名那刻开始,就透着一股矫情劲儿。   .   车开远后,程溪拒绝了班长聚餐的邀请,独自往足球场方向走。   绿草茵茵,天气清朗的时候,满处氤氲的都是百年老树散发的清幽。   足球场僻静处有一棵香樟,程溪以前经常去树下看书,累了便靠着树往天上看,有淡云,有清风,时间像黑暗中悄悄拨弄钟摆的手,你一恍惚一出伸,夕阳就爬上了你的膝盖。   孟平川来学校那次,程溪想带他一起来的。   可惜是晚上,做了些喜欢做的事,时间就不见了。   那天,她站在阳台给他指了指那棵香樟,说学校里的男孩子就分两种时刻最好看,一是在图书馆书架前仰头找书的男生,二是足球场上飞奔着拿球衣抹一把脸的男生。   程溪问他:“你会踢球吗?”   孟平川不屑的勾一下嘴角,“我什么不会?”   “……篮球也行?”   “听不懂人话?”孟平川抬了下腿,“我什么不会啊……”   程溪笑了下抱紧他的腰,“那下次踢给我看好不好?我好给你加油哇。”   “不用你加油。”   “……切!不要算了!”   孟平川拿下巴搭在她额上,“你只要别看别人就行。”   ……   程溪想到那时他欠揍的语气就忍不住笑出声,头上却被人拿球稳稳砸了一下。   她惊讶的扭过头,随即脸上转晴,“孟平川你……”   “你什么?没发现我从图书馆那条小道开始就一直跟着你吗?”   程溪摇摇头,“没有啊!”   她举手发誓,“真的,一点都没察觉到。”   孟平川在她身边坐下,拿话数落她:“一点都没察觉到,你还好意思说?”   “……”   “就你这个危险意识,想把你拖到后巷先/奸/后/杀太容易了。”   程溪拉着他的胳膊故作可怜,“你忍心把我拖到没有人的后巷吗?”   “我不是不忍心,只是没必要。”   “什么意思呀?”   “杀了多可惜,留着下次再来。”   “……还是人么你!”   见这会儿空无一人,孟平川把她压在树上亲,手掌托着她的后脑,把她的思绪在温热的气息里搅乱,舌尖互相推搡,程溪被孟平川主导着微微伸出小舌,刚怯怯探出,便迅速被孟平川捉住。   他吮吸了几下,有点重,发出微妙的声响。   程溪羞得躲开,孟平川贴在她耳边说几句情话。   “程溪,你身上有香味。”   大约是孟平川的声音沾染情/欲,让程溪心里一阵酥麻,“……好闻吗?”   “嗯。”   程溪打趣说:“会不会跟毒/品一样,闻了上瘾?”   “挺好,不打算戒。”   “能闻一辈子?”   孟平川跟程溪一起平躺在树下的观众席,看云卷云舒任自由。   他侧过头看她,“嗯。”能喜欢一辈子。   程溪也看他,笑。   .   孟平川晚上有约在先,没能陪程溪吃饭。   加上班长又打来电话,说是她室友都到齐了,程溪也不便再做推脱,答应下来。   两人在校门口拥抱了一下,约好回家打篮球。   然后各自分开走,到家报信。   孟平川到酒店包厢时,余路平和吉旸已经到了。   偌大的包厢以中式装潢为主,盏于半空夺人眼球的水晶灯有些不着调,但繁杏小屏风古色古香立于一侧,树下黄发垂髫,老人数天上星,摘树上的杏,孩童拿蒲扇扑流萤。   桌上摆的是几副金边钩花骨瓷餐具,泡好热茶,正袅袅生香。   场面不大,却颇有一番讲究。   孟平川坐下,同余路平、吉旸先打招呼。   随后阿厉和教练进门,坐定后,余路平吩咐吉旸去鸥鹭池选一条新鲜的白鱼。   时令上有“三月甲鱼四月鲥、五月白鱼六月鳊”的说法,五月吃太湖白鱼,正是肉质最细腻的时候。   等吉旸出去,余路平请大家喝茶,“别看这是家中式餐馆,西菜也能做,你们只管点自己喜欢的。”   阿厉不出声,教练应下,说到家乡的白鱼,便斗胆多点一道腌笃鲜。   菜品口味咸鲜,汤白汁浓,很适合夏天吃。   余路平默许,转头问孟平川:“阿川,你是湘城人,嗜辣,要不爱吃这家,下次吃火锅。”   “都行,我对吃没讲究。”孟平川喝了口水,“管饱就行。”   “你放心,这顿要是吃不饱,我当你面儿把这家店招牌砸了。”   余路平说的是玩笑话,声音平稳,丝毫不带唬人的意思。阿厉跟他已久,出生入死多年,算是亲信,他知道余路平说这话,绝非妄为,他若是不乐意,这家店就没人能保得住。   这就是一种人。   一种偶尔游离于金钱世界之外的人,他敢赌,也赌得起。   整日在黑暗之中摸爬,却又似乎只在意那三餐一宿,淡然一般。   等菜上齐,吉旸先举杯站起来:“先替我舅舅敬各位一杯,这拳,你们都打得不容易。”   众人一齐站起来,吉旸先干了,把杯子里倒过来,几滴酒打在桌布上,漾出花样。   等他们坐下,余路平也以茶代酒,没说客套话,只特意冲孟平川点了下头。   吃到一半,除了教练陪吉旸扯淡,其他人几乎不开口。   余路平放下筷子,“你们慢吃,我年纪大了,晚上不能多吃。”   吉旸恭维两句:“您哪儿老了!就是老了也是老当益壮!”   阿厉嗤笑,“你还会用成语呢?”他举杯,“来来来,我必须得跟你喝一杯!”   阿厉跟吉旸之间隔了孟平川和余路平两个人,阿厉拿酒瓶想给吉旸斟满,52°的泸州老窖,醇香不足,烈性有余,吉旸瞟了眼阿厉,心想这人是一根筋,说一口闷就当真是一口下肚。   这不得喝死他啊!   阿厉酒还没斟满,吉旸就急促的喊道:“够了!够了!再倒下去得拿盆接了!”边说边急着收手,被阿厉这个轴性子逮住,一把抓住他胳膊,正色道:“吉哥,你这就是不给我阿厉面子了。”   “这……我是怕你喝倒下!待会儿我可安排了好节目。”   说这话时吉旸松下一只手拍了下孟平川,说得一脸眉飞色舞,“阿川,等下让你先挑。”   就趁他单身端酒杯的间隙,阿厉伸直了手往酒杯猛加,被吉旸发现,跟接了一烫手山芋似的丢都丢不及,酒杯泼洒,淋到孟平川和余路平身上。   吉旸赶紧放下酒杯,连抽几张纸巾给余路平擦脸:“舅儿,我没拿稳。”   余路平从衣服内袋里拿出手机,面色和悦,“不碍事。”   手机放在桌上,孟平川甩了下头,没管耳边淋下来的酒水。   余路平原是想看下时间,一按亮屏幕,孟平川当即倒吸一口凉气新款手机,短信内容暴露在手机桌面,一闪而过,孟平川没看清具体的内容。   但“当归”二字。   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往余路平那侧讳莫如深的看一眼,跟余路平的目光对上,余路平问:“怎么了?”   孟平川摇头,心底沉静,“没事,觉得老板挺不一样。”   …… 第36章 小姐   宴席散场,余路平吩咐吉旸招待在座各位,自己需得先回家一趟,太太生日,没有缺席的道理。   阿厉跟随余路平多年,给他开车门,被余路平拦下:“阿厉,你留下陪他们玩玩。”   阿厉顿了下,摇头说:“不用,我送老板回去。”   “你跟我这么多年了,从没见你跟哪个女人亲近。”余路平打趣,“怎么,打算自己一个人过了?”   阿厉脸上挂不住,忙说:“没,只是没碰到合适的。”   被吉旸捉住话头,跨一步走近阿厉,死死扣住他的肩:“我说兄弟,你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这年头可不流行痴情种。”   阿厉蹙眉,冷淡的撇开他的手,“少满嘴喷粪,没有的事。”   “哎哟,还跟我急!”吉旸也不继续闹腾了,看了下时间,估计他提前约的几个人快到了,转头跟余路平保证:“舅舅你放心,今晚我肯定把他们都招待好了,您赶紧回家陪舅妈吧,她肯定在家等着您给煮长寿面呢。”   余路平拿手指着他,“要是怠慢了我剥你一层皮。”笑起来的样子倒跟慈父训子一般。   “行,您就放心交给我!”   “嗯。”   余路平上车前特意跟孟平川点了下头,“阿川,下周拳赛八进四,咱们庆功宴再会。”   孟平川拿舌抵了下上颚,把烟拿下来,无所谓的抬了下手。   余路平露笑,拿他没办法。   随即,侧身对阿厉轻声慎言:“今晚上点心,怕是有动静。”   阿厉正色道:“明白。”   余路平前脚刚走,跟吉旸约好的四个“女朋友”就都到了,讨巧的洒秋波喊了声“吉哥”,惹得阿厉一身恶寒。孟平川冷着脸,没什么表情,只站在一边抽烟,吉旸搓搓手,稍显急不可耐的揽过一个:“走走走,都去我酒吧乐一乐。”   孟平川烟抽到尾子,“不去了。”   阿厉附和:“我也不去了。”说着其中一个女人走到他身边,刻意似的提了下紧致的包臀裙,挽住他:“怎么就不去了呀?我跟姐妹们可是特意大老远推了活儿赶来的。”   “今晚有事。”   “呸!”吉旸指着他,“我舅都让你留下了,你还有个屁事忙!”   阿厉是个闷实性子,不是没玩过女人,但确实不大会处理这样的场合,也不敢多使劲,退一步想挣开手,好跟她保持半步的距离。   结果被她硬生生缠上,拿肩膀去蹭他的,娇嗔道:“有什么事情比我还重要呀?再说了,哥哥跟前就有一大事儿,你就不想办办?”   说完往阿厉身/下玩味的瞟一眼。   阿厉喉结一动,低声说:“你还挺骚……”   “我先走了。”   孟平川丢了烟,跟阿厉抬了下下巴示意。   “那你就不够意思了!”吉旸追上去,就近把他生拉硬拽进酒店,按电梯27层,“阿川,我可是特意花大价钱给你找的小处/女。”   孟平川自从看到手机上的“当归”开始,心情就有点跌入黑暗,千丝万缕的联系他还没有摸透,被吉旸掣肘,吊儿郎当的靠着电梯内壁。从反光里看阿厉一眼,寻常的神态,但他总觉余路平的叮嘱不是空穴来风,只有静观其变。   吉旸凑过来小声说:“你看那个一直不吭声的小姑娘,是不是特像你媳妇儿?我派人上大学给你找来的。”   孟平川嘴角一抹坏笑,配合的问:“真是处/女?”   “哟,这会儿不舍得走了?”吉旸说得眉飞色舞,“绝对是处/女,待会儿脱了裤子你自己给验验,你看她小脸水灵灵的,连人都不敢看,待会儿操/起来一准给劲儿。”   吉旸说话的声音没怎么顾忌,除了那个小姑娘,其他人比这更淫/秽的话都听过,自然面不改色。   但明面上的娇羞还是有的,其中一个把手伸到吉旸屁股上,使劲一捏,娇声说:“立冬可是我们那儿新来的小妹妹,你别欺负她,不然等会儿饶不了你。”   “哎呦呦,怎么饶不了我,嗯?”   “你说呢?我要让你……”   那女人主动贴上去跟吉旸咬耳朵说些腻歪话,孟平川别过身,只盯着电梯壁看,见阿厉神色自然,但又跟平常有些不同。   阿厉为人不新潮,甚至有些守旧,现在用的还是按键直板的手机,十年前的款式,现在就是有钱想买,估计都买不着正品。   平日他几乎不拿手机。   今天手里却紧攥着一部新款手机,他拿出来的次数不多,上次他到拳馆找茬时孟平川见过一次,每次拳赛上场前阿厉叮嘱他注意安全时,手里拿的也是这手机。   孟平川暗自揣摩,心忽然明了。   大约是有重要任务在身时,阿厉才会带上这部手机。   而且手机绝不离身。   到酒吧雅座,只他们几个人占据一整张真皮沙发。   四周没人,呈相对封闭的小区间。互相看不见里头的动静。   这地方跟吉旸预想的不同,音乐不是踩着鼓点的嗨歌,反而是舒缓的现场演奏,与其说是酒吧,倒不如说是一场瑰丽的舞会。   场内昏暗,不少人搂颈相拥,在慵懒、古典的音乐中踱着步子旋转,灯光闪烁,描过谁的细眉时舞裙联袂,宛若盛开的白玉兰。   吉旸一看就傻了眼,骂了句“操”,在黑暗的光线中连身边是谁都没看清,胡乱拉着阿厉的手说:“这都是什么鸟玩意儿?!走,去哥们儿那儿,让你们光看几个妞儿就能硬起来。”   阿厉把他推开,“懒得跑你那破地儿了,凑合着玩玩算了。”   “妈的,真扫兴!”   阿厉笑笑,“无所谓,在哪儿做不是做,还挑地方。”   吉旸诡笑道:“那也是,反正我是不虚的,哪儿都成。”说完往身边女人的胸上揉了一把,“就看你害不害臊了。”   ……   孟平川坐在最外边,沙发底下有盏地灯,借着光他好看清阿厉的举动。阿厉怀里坐在一个,吉旸左拥右抱已经看不清脸。   立冬在孟平川身边坐下,怯怯的给他倒了一杯酒。   把酒杯推到他面前,小声说:“……给你。”   “谢谢。”   听见孟平川道谢,她有些惊讶的看向他,等孟平川觉察她的目光,回头时她已经急急垂下头,一副低眉顺目的乖巧模样。   孟平川随口问:“你多大?”   “二十。”那跟程溪差不多大。   “还在读书?”孟平川问。   立冬点点头,眼里含光,“嗯,读大二。”   “学的什么?”   “教育。”立冬看他跟那两人不同,壮着胆子多说两句:“我妈说当老师好,将来工作稳定,赚了钱能供弟弟读书,也好嫁人。”   “挺好。”孟平川突然笑一下,“比我媳妇儿那专业听起来正常。”   立冬一愣,“你……结婚了?”   孟平川拿起酒杯,“还没有。”   “……那你打算结婚了?”   孟平川不做声,半天才说:“见第一面就开始想了。”   跟一愣头小子似的,就稀罕程溪。   特别是跟程溪发生关系以后,不止是程溪心底更添一层归属感,连他也藏不住动心,每每再见她,连眼睛都是亮的。   不再是看女朋友,而是实打实在看自己老婆的。   立冬说不上哪里失落,“那你女朋友学的是什么专业?”   “我说不清,跟植物有关吧。”   立冬小声问:“你跟她是同学?”   “你看我像念书的料?”孟平川轻笑,给立冬叫了杯果汁,立冬心里一动,竟一时忘了挪开眼,被孟平川察觉,收了和善的面色,对她说:“用不着招呼我,你走吧。”   立冬迟疑的看了眼吉旸。   “不用理他。”   “可是……”立冬看过去时,吉旸正把坐他腿上那女人的包臀裙拉链拉开,手探进去把她底/裤扯了。   她讪讪别开眼,仓惶道:“没、没关系,我拿了钱的。”   孟平川无所谓的笑一下,没再跟她搭话。   等吉旸那边闹出动静,立冬才有些坐不住。   她整个人背对吉旸那边,耳边除了音乐声还夹杂着一些似有若无的娇嗔,她几乎坐不住了,在黑暗中看清孟平川被地灯掩映出的轮廓,她想起来之前几个姐姐教她的话。   羞耻感侵袭而来,立冬一口喝完孟平川杯里的酒。   靠近他,手指轻巧灵活的往他腿间探去。   她不敢看他的反应,只觉自己紧张得快要晕厥,她使劲摆脱羞耻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哥哥好……好……厉害哦……”   手指还没覆上孟平川的敏感,却已经被他死死捏住。   立冬鼻子发酸,想冲到雨里洗个干净,告诉他她是个好人家的女儿,要不是实在走投无路,她是绝不会做这样的事的。   “……对不起。”   “你不需要这样。”   “好,但是你能不能不要看轻我?”   孟平川苦笑:“萍水相逢,没什么看不看轻的。”   “嗯。”   立冬嘴里苦涩,果汁里的吸管被她咬得歪七扭八,但她一口也咽不下,他的意思她明白,她算什么,只不过是他的一个陌生人。   阿厉那边的情况比吉旸安静。   他只是舒服的靠在沙发上,有人正跪在地摊上给他一阵刺激。   他摸她的头,顺下去摁住她的脖子。   眼睛却死盯桌上的手机。   屏幕一亮,他立即一把推开身前的女人。   那女人哎哟喊疼,阿厉急急拉上自己的拉链,拿着手机就往外走,连个招呼都没打,等他走出去几步,孟平川才起身。   手被立冬拉住,“是我不够漂亮吗?”   她想的还是被孟平川拒绝那档子事,孟平川急着去追阿厉,顾不上去想她的小心思,如实说:“不知道。”   “为什么不知道?大家都说我很漂亮。”   “可能吧,自打认识我媳妇儿以后,我就分不清其他人漂不漂亮了,没空看。”   孟平川着急往外看,随意一甩手便把立冬推到一边。   “她真的那么漂……”   立冬话没说完,孟平川已经追了过去。   整个酒吧好似夜幕垂垂,只有几盏渔灯在闪烁,从两重落地玻璃里映出的鹅黄色的散光,反晕出一片朦胧的烟霭,透过这烟霭,在柔波里又连成缕缕的明漪。   阿厉只是去了厕所。   普通酒吧最肮脏的地方,在这栋顶级酒店里,安静至极。   孟平川到门口时,所有的厕所门都被翻开,有些还在打着晃儿。应该是阿厉先前检查有没有旁人做的,他自己在最后一格。   他声音很低沉,但空无一人的透过瓷砖传过来,却格外清晰。   阿厉说:“是,我还跟阿川在一起。”   孟平川不知对方是谁,但他说了很久,阿厉才出声。   阿厉应声:“好,您尽管交代,‘当归’已经被我手下的人抓到了,下周六晚上十一点半,我们会在姜亭码头118号仓库跟他谈。”   “好,一切以最后的时间安排为准。”   又一阵安静,“您放心,谁也不会查到您头上,当初寻人的事情我会一一问清楚,都处理完,我再跟您交代。”   ……   这是余路平?   不论是谁,既然提到人贩子的代号——当归,那就必然跟小棠的事情有关。   这趟,他非去不可。   孟平川思忖。   下周六晚上十一点半,姜亭码头118号仓库。   怕被阿厉察觉,孟平川先走一步。   他没再回吉旸那边,给他发了条短信,说自己先走了,提醒他不要难为立冬。   走在路上,不过十点。   五月的天气阴晴不定,雨丝很细,一滴落在孟平川肩上,散开来,像是春日里浮在空气中的柳絮。   远看过去,树影摇曳,天边、星辰都是模模糊糊的一张大网。   罩在他的头顶,他逃不开,却也不至于立即死亡。   更像是等待死亡的焦灼感。   孟平川叹口气,突然很想见程溪。   想亲她,想牵着她的手,往里走都行。   他给程溪打了个电话,那头有音乐声,刚洗完澡,程溪声音慵懒,带点感冒后特有的黏哑。   “你在听什么?”连孟平川也不自觉温柔起来。   程溪说:“这首吗?是汤斯曼的《cavatina》(《卡伐蒂娜》),原本是吉它曲,我听的这版是电影《鹿猎人》的原声配乐,是个挺沉重的老片子,讲越南战争的……”   孟平川听她静静的说。   听到她咳嗽,才忍不住柔声呵斥:“又着凉了,穿裙子穿的。”   “那我穿裙子好看嘛。”   孟平川轻笑,“我觉得你还是脱了更好看。”   程溪抗议:“喂——”   “嗯……”   一阵安静,程溪意识到什么,小声问:“怎么了吗?”   “没事。”   “……骗人。”程溪吸一下鼻子,“真没事吗?”   “嗯,倒有件小事。”   “果然是有事!说来听听。”   孟平川迟疑了,他从没说过这样的软话,但这一刻,他孤独的置身于下着雨的街道旁,行人从他身边匆匆而过,往盏灯的温暖方向疾步,而他举着手机,听着程溪平缓的呼吸。   他抬起头,看一眼漆黑的夜空。   倏然找到那颗仅剩的亮星。   他轻笑着说,“没事,只是突然好想你。” 第37章 手指   “只是突然好想你。”   程溪被这话怔住,像风雨飘摇的浮萍倏然裹上了一根枯枝,丝丝缕缕缠绵不断,在她心尖儿上染了一道绿茵。   “……你竟然会说这样的软话。”程溪伸手拂过窗台上的花叶。   孟平川无声的笑了下,路过无人的篮球场,顿住脚步:“你现在要不要来篮球场?”   “纺织厂后门那个空地?”   孟平川没打伞,丝雨滴到他身上,不那么沁入心底,过片刻才觉得凉:“嗯,突然想打球了。”   程溪打开窗,“我看看有没有下雨。”密密匝匝的小雨滴打在她手掌心的生命线上,“雨下大了。”   “嗯。”   “……你还在篮球场?”   “嗯,再打一会儿就回去。”   才十点,客厅电视机里的泰剧还在演,朱晨看得正过瘾,程溪不敢贸然说要出去,只好说:“那你早点回家,别淋感冒了。”   “嗯。”   孟平川看她语气失落,怕她多想,补了句:“没事,哪次晴天再带你出来打球。”   “好的呀!”程溪雀跃的语气一出口,便立即有些懊恼的摸摸自己的鼻子,小声嘟囔:“我怎么这么好哄啊……”   孟平川浅笑,“傻呗。”   程溪耍赖,“你老说我傻,我不听这个了。”   “那你想听什么?”   孟平川走过去,从纺织厂的仓库里拿了个球出来,球上有落灰,一沾到雨就黏糊了,孟平川随手拍几下,舒服了。   “你说呢?”程溪不经意扯下一片茉莉花的叶子,心疼地皱紧眉头,小情绪跟龙卷风一样说来就来,“你知道的。”   “比如呢?”   程溪不假思索,“比如……我喜欢你啊这种。”   “谁喜欢你了,傻姑娘讨人嫌……”   “我……”   孟平川把衣服脱了,丢在仓库门边干净地方,“好了,我打球,回去再给你打电话。”   “好吧,那你快点回来。”程溪急着补一句,“不许跟陌生人打球,尤其是女生。”   “说不准。”   程溪闷哼,“……不行。”   “听话,自己先玩一会儿。”   “那好吧。”   ……   挂了电话。   孟平川好一会儿没动作,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篮球场,思绪被拉回到十几年前为了打篮球而逃课的自己身上。   那会儿他没什么爱好,村儿里同他一道长大的男孩子喜欢往影像店跑,跟老板磨蹭半天才半价借到碟片,课上眉飞色舞的传纸条,到孟平川手里就一句话:放学去我三婶儿家,有好东西看。   不用想也知道是看什么。   晴天,孟平川通常是不去的。   他会独自找个空地打球,不需要玩伴,不带丝毫胜负欲,只单纯的以自己热爱的方式来虚度时光。偶尔也有女同学放学寻摸过去,害羞的只敢遥遥看一眼,装作是路过。   也有胆大的,染了一头红发,冲他扬着脸骄傲的说:“老娘看上你了!你跟不跟我好?”   “我认识你?”   这是孟平川最常规的回答。   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甚至给人强盛的压迫感。   不论对方高矮胖瘦,一旦有人打扰,他便立即停下,从书包里把裹成一团的校服拉扯出来,不管正反,随意往自己肩上一搭,边走边在手上转球。   不可一世的样子特欠抽,可偏偏中学时代的女孩子都买账。   一次,他跟好哥们方初躲在家里看片儿,窗外绿树阴浓夏日长,梅子在雨中逐鹿,突然窗户玻璃被啪嗒一声敲响。   孟平川起身去看,窗户还没打开,老式的铁窗就被人用大石块砸了个稀巴烂,叮叮当当的落着碎玻璃渣,跟溅在绿阴幽草上的水声合奏。孟平川看傻了眼。   楼下还是当日篮球场上的红发女孩。   她浑身淋雨,仰着头笑得打颤,扯着嗓子大喊:“孟平川!我操/你大爷!让你不喜欢我!”   孟平川蹙眉,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方初年少时是个敦实的矮冬瓜,除了嘴上特厉害,一般打架都是要扯后腿的,跑不快不说,还怂,对方人一多他就恨不得立刻求饶,跟孟平川当了哥们儿,完全是因为孟平川总替他扛拳头。   这次方初想下去抓那女孩赔钱。   被孟平川拦下,他无所谓的说:“算了,不想跟她扯上关系。”   方初想想也是,那会儿还是个半大点的孩子,打群架不逃跑就是最仗义的事情。他问孟平川,“你不喜欢她?”   孟平川点头,“不喜欢。”   方初问:“那你喜欢什么样儿的?”末了又觉得不对劲,羡慕的来了句:“你喜欢的什么样儿的没有啊!可你都看不上哇!”   孟平川看了眼破洞的玻璃,一阵心烦,把靠窗的桌子收拾干净,不能沾水的放地上,拿抹布往窗台上一遍一遍的擦。   方初凑过去,撞一下他的肩:“说啊,你喜欢什么样儿的?”   孟平川没认真想过这问题,但那一瞬间心里却有了笃信的答案:“笑起来特干净的。”   “哟呵,得多干净?你当是演小结巴的黎姿呢?”方初不当回事,“说白了,你就是看人家姑娘长得好不好看,扯什么笑容啊。”   “滚你……”   孟平川往雨幕深处看,“老子偏偏就喜欢那种笑得好看的。”   “我看你就是想找个操/起来爽的……”   “再胡说抽你信不信?”孟平川瞪他一眼。   “行行行,您是处/男您说了算!”   “滚蛋……”   ……   后来,孟平川去当了兵,方初留在湘城当了公交车司机。   虽然联系不多,但年假方初结婚,孟平川还是到场送了礼的。   方初已然不是当初的大腹便便,他还是不高,但瘦了许多,整个人看起来很有劲道,一双手臂黑得发红。   婚宴当晚,方初喝高了。   他拖着孟平川到酒店厕所,远离喧闹,躲起来抽根烟,靠在洗脸池上问孟平川:“找到媳妇儿没?”   “嗯。”   “哟,还有你看得上眼的?”   孟平川笑一下,“你要见过她,你就不会这么问了。”   应该问,她这样的姑娘竟然能看上你?   但方初理解错误,他以为孟平川最终回归平淡,找了个相貌平平的姑娘,揶揄说:“后悔了吧?当年学校可是大一片儿漂亮姑娘喜欢你,你偏要找个笑起来好看的!”   “不后悔。”孟平川无所谓的吐口烟,“我媳妇儿比她们都好看。”   “哎哟,听这意思是真给你找着了啊!”   “嗯。”   “笑起来像黎姿?”方初不信。   孟平川摇摇头,“不像。”他手机里存了不少程溪的照片,他不是没想过拿出来,但总是捏在手里舍不得。   方初喝高了,拍着孟平川的肩膀说胡话:“那我是搞不懂你了,你不是从小就特喜欢黎姿么?我就不行了,我他妈小时候就喜欢《绝代双骄》里的小辣椒,你还记得吧?就那个喜欢撒泼打人的小辣椒……”他走路打颤,“结果还真找了个泼辣娘们儿回家……”   孟平川笑了笑,搀着他往外走,“你喝多了。”   “没喝多!”他摆摆手,“我特清醒,你是孟平川,我最好的哥们孟平川,你今天结婚我特高兴!”   “是你结婚……”   “哦对,是我结婚,那我也特高兴!”   ……   隔日,方初酒醒了,领着媳妇儿来找孟平川。   说是弟妹非得正儿八经见一回,吃完饭,方初拖着孟平川去看当年被砸破的那扇窗,虽然已经换了铝合金的,但两个人的记忆还停留在老铁窗的青苔、红锈上。   方初认真问:“能被你喜欢的姑娘得是长的什么样儿啊?”   孟平川笑出声,“还能长成一朵花儿?”   “那可不么!你给哥们讲讲她哪儿特别了。”   孟平川沉吟,“也没什么特别,就是她冲我笑一下,我就乐的不行,就觉着为了她,什么苦我都能吃得下。”他说话时始终带着笑意,“她往我身上一靠,什么都不用说,我他妈就硬了……”   方初笑得张狂,“你怎么跟个愣头青似的!没谈过恋爱啊?”   ……   孟平川打球时满脑子都是当年的回忆,那时的父亲还不年迈,能追着他到处打,那会儿的方初总被人嘲笑讨不到老婆,如今孩子都有了,倒是他,十年前一身孤勇。   十年后,孤勇一身。   青春,大概是梦的延长。   他笑着摇了下头,随意起跳把球投出去。   谁说夜深忽梦少年事才觉得嘴里有点苦,明明清醒的沉沦才算是打心底里泛着坛子底的酸。   球砸到篮筐上被反弹得老远,孟平川一回头,已经有人捡了球蹦蹦跶跶朝他跑过来。   孟平川露笑,转瞬即逝,故意挑眉问她:“不是不出门吗?”   “我又没从大门出来!”程溪套了件粉色开衫,里头的背带裤肩带总往下掉,她拿个晒衣服的夹子别上了,一边红,一边绿。   孟平川笑话她,“翻窗户会情郎?哪儿学的啊?”   “……跟你学的啊!”   见程溪梗着脖子理直气壮的跟他说话,他就没法再装了,搂着她亲一下,手摸到她大腿根上,“我教你别的,你怎么就学不会?”   程溪闷哼,“那是我不想学。”   “反正也不需要你动是么?”   “……”程溪瞪他一眼,急着往四周看,“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不逗我皮痒啊?”   孟平川笑着往她耳朵上轻咬,“不弄你心痒。”   “……”   程溪皱着脸捏他的腰,力气用的大,孟平川喊疼退了一步,反倒恶人先告状:“我没说‘不操/你心痒’已经很注意了。”   程溪无奈,“哦,那我还得表扬你?”   “不跟你玩虚的,还是身体力行靠谱。”   “喂——”   孟平川说完把她帽子一把扣上,拖着她的手往纺织厂的后门边带,等她帽子一掀,孟平川的吻就落下来。   孟平川在这方面向来主动,从不需要程溪拉下脸来暗示,他想亲就一把把程溪拉到怀里亲,想要她也很少克制,光他那双眼睛就藏不住,亮得跟蕴着湖泊的光芒一样。   程溪被他吻得有些发懵。   吻,虽然温柔,但今天孟平川格外的急迫。   程溪意识到了,她跟不上他咬她舌尖的节奏,只是拿手轻轻拍他的背,嘴唇被他吸得生疼,她也没有喊出声。   半晌,孟平川抱着她,不再动了。   程溪小心的亲他的脸,柔声问:“怎么了?”   孟平川沉声:“小事。”   “那你告诉我呀,我帮你想想。”孟平川不吭声,重新亲她的脖子,程溪轻声撒娇:“你跟我说嘛,我想知道。”   孟平川把她的开衫退到胳膊弯,解开她的衬衫,拉下背带裤肩带,夹子弹到程溪脚边,他慢条斯理的在程溪的胸口亲吻。   在她不说话的时候,使劲的吮吸,印出一道红痕。   程溪没什么痛感,只觉是被蚊子叮咬后挠破了皮一样,慢慢就感觉到他在舔那处发烧的地方。   程溪不想勉强,但又分明感知到他的反常。   推推他的肩膀,问:“跟我说好不好?”   孟平川“嗯”一声,停下动作,抬头与她对视,“明天我要去做一件我不想做的事情。”   “……非做不可吗?”   “嗯。”   程溪语塞,只好安慰说:“那我们享受无法回避的痛苦好不好?”   “嗯,我还有你。”   程溪笑得清甜,“是呀,还有我,明天等你把不喜欢的事情做完,我给你做四色蒸饺,等你回家吃。”   “等我回家……”   “嗯,等你回家。”   孟平川心里一暖,一想起“家”这样如此精细的词,其他的一切,没有一种更矜贵。   他丝毫无法掩藏笑意,重新吻她。   到程溪身体接纳孟平川的手指时,他才变本加厉又伸了一根手指进去,程溪微微有些不适,夹紧腿咬在他肩上。   “你放松一点。”   程溪闭上眼,被他整个人压在墙角,“疼……”   孟平川比她更难受,压抑着嗓子里的闷吼,把她遮得严严实实,原本只是想亲亲她,不太乐意在外面做这种事,但程溪越是听话的抱着他,他就越是情难自控。   “我不用力。”   “……你肯定会骗我。”   孟平川苦笑,“没有,松腿,你让我出来。”   “……真的?”   “嗯。”   程溪试探性的稍微松开腿,刚觉得孟平川往外退了一点,松了半口气,孟平川早已摸熟了程溪的身体,她一般喊疼的时候都不是真疼,只是不适应,于是收着力一猛子冲到底。   “你……”程溪情急之下只好咬自己的嘴唇,“骗子!我再也不要相信你了!”   “乖……”   “骗子!”   “现在有没有舒服一点?”他翻动手指,力道比之前小了很多,“……嗯?”   “不、不要问我……”   ……   .   翌日。   孟平川照常去拳馆上班,八进四的拳赛安排在晚上九点半。   下午吉旸急匆匆赶来,发现孟平川还在上课,把他从教室里硬拉出来:“我操!你怎么还在这儿耗时间?!”   孟平川好笑:“我不在这儿在哪儿?”   “你好好做点准备去啊!”吉旸抬手看表,发现他压根没有手表,恼得往过路的学生身上狠狠一瞪,“看什么看!”   孟平川:“你有事就说,冲小孩子撒什么气。”   “我是替你着急!这都什么时候了,晚上八进四,八进四!你知道你对手是谁么?他可是上一届的季军呐,上次差点给人打残废,这次冒死又来新赛季,他要钱不要命的!”   孟平川表情冷淡,只点点头说:“知道了。”   “光知道了有鸟用!阿川,我知道你也没有选择,只能硬着头皮上,但是你千万不能吊儿郎当的,这些人都是老江湖了,一个个手提着脑袋讨生活,那是绝不会手下留情的!”   “嗯……”   孟平川早有意识,这一路初赛过来,虽然顺风顺水,但他明显能感觉到,前期有一些人跟他一样,头一次打比赛,点到即止,谁也没有下狠手,赛后碰面甚至能点头打个招呼。   到程溪毕业之前的那次,进八强。   他成心放对手一马,却被他在比赛倒数时偷袭成功,一拳打在孟平川下巴上,虽然他最终他取得了八强的资格,但教练说的没错,如果那人不是被懵圈在地,如果不是他劲道偏离,如果那一拳头打在孟平川的眼睛上,那后果不堪设想。   有钱赚,没命花。   据说在平江打/黑/拳得从八强算起,先前的赔率无论是大热或是冷门,都高不到哪里去,大佬们也还没时间顾忌这些小虾米。   所以越往后,赔率越高,外围赌/博的人也会越来越多,到时候只要场上比赛的棋子敢以命相搏,精彩纷呈,极大的满足了在场观众的野□□/望,钱这种东西,自然是最身外之物。   吉旸看他油盐不进,也不想多说了。   直接开车送他去比赛地点。   好不容易忍了一路,等红灯一亮,他又开始念叨:“阿川,你千万不要心慈手软,会害了你自己的!”   孟平川把窗户打开,给吉旸发了一根烟,“不抽!没那心思!”吉旸不要,孟平川就给自己点上,笑说:“你放轻松一点,我上有老下有小,不会让自己有事。”   吉旸疑问,“你哪儿来的小?”   孟平川似笑非笑,吉旸脑子一转,以为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拳打到方向盘上:“操!你小子可以啊,难道是媳妇儿已经怀了?”   寻思着又觉得不对劲,“那姑娘不才二十出头么?你不会是搞大了人家肚子吧!”吉旸着急说,“我跟你说,她妈妈可是这一片儿出了名的厉害,买菜缺斤少两她都能把人家骂哭。”   “……”孟平川不理会。   “你不至于吧!年纪轻轻的玩儿什么孩子啊!”   孟平川看不过去他越说越离谱,“我没玩儿。”   “认真的?”   “嗯。”   “那、那你是打算把这孩子生下来?”吉旸打个寒颤,“你没搞错吧,以后我们出去玩儿,你可得在家伺候老婆孩子了!”   孟平川笑说:“没孩子,你越说越偏。”   “不是你说上有老下有小?”   “我媳妇儿年纪小啊。”   吉旸啧啧两声,“当女儿养?”   “嗯……”孟平川暗忖,可不就是当女儿操心么!   吉旸的脑回路跟扁担如出一辙,点了炮仗就能飞上天那种,他指了指孟平川:“哎哟,你这个禽/兽,是不是边操/边让她喊你爸爸,特爽是不是?我也想试试了。”   “……”   拳赛跟吉旸说的差不多。   孟平川也算早有预料,这一场他没有手下留情,但当兵的经验犹在,他仍然以克制关键部位为主,下手有度,绝不致残、致命。   对手是个东南亚人,分不清具体哪国人,出拳之前喜欢骂脏话,虽然力道强劲,但为人不知变通,更多是靠体力取胜。他被孟平川连打了两拳下巴后,人已经有些站不稳。   他吐掉嘴里的残血,不顾教练在台下喊暂停,直勾勾的往孟平川身上冲,更加毫无章法,小孩子乱斗似的胡乱挥舞着拳头,每一拳都被孟平川死死挡住。   甚至很容易找到他的破绽,孟平川在他疯了一般的猛击中,一个侧身就往他的腰上出拳,力道有些偏离,但那拳还是稳稳的打在了他的腰上。   他猛退一步,强忍着从胸口涌上来的腥稠感。   孟平川与他相似,看似风平浪静,实则也在强忍,他在对手胡乱进攻时被打中锁骨,他小幅度的偏过头,双手握拳猛力拍打,给人一种他要做最后的冲刺的压迫感。   感觉到锁骨能动,他稍稍松口气,骨头应该没事。   对手没有预料到孟平川只是想查看伤势,误以为他要发起猛攻,于是自乱阵脚,连基本步伐都顾不上了,脑子里还有嗡嗡的回声时,便整个人冲上前用最直白的套路出拳。   被孟平川一拳推开,利用身高优势,反手锤击到他头上。   一拳定音。   对手捂头倒地,眼前已然白森森一片。   这场比赛的时间优胜前两场比赛时间的总和。   孟平川走下台才发现余路平在场,他坐在最高处最好的位置上,余路平言笑晏晏,很是满意,挥手向他致意。   孟平川闷声点了下头。   无法交谈,余路平派阿厉下去送他们回家,阿厉不多话,只是坐在前面开车,反倒是教练十分欣慰,一路上重复了好几遍,“阿川,只要你不手软,我看三强是没问题的。”   孟平川点头,不做声看向窗外。   吉旸坐在副驾驶,一脸阴沉,跟往常的表现大相径庭。   送到雨花巷口,阿厉给孟平川塞了一张支票。   “老板给你的。”   孟平川没收,拿眼定定看着他:“不是说八强才开始拿钱?”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老板看得高兴最重要。”   “你这嘴脸不大好看。”孟平川轻笑,“漂亮话都让你们说了,我就不说废话了,替我谢谢老板。”   “一定。”   阿厉面无表情,交代完公事就走,问吉旸去哪儿,吉旸没理他,不等阿厉开车走远,他就一把拉开孟平川的上衣:“不怕死?”   孟平川吊儿郎当的说:“怎么不怕?不是跟你交底儿了吗……”   “我眼睁睁看你挨了好几拳,还不去医院看看?!”   “不用。”   “你真当自己孟无敌啊?”吉旸气急,“这称号还是我给你起的!为的就是炒作,你懂吗?就是把你这匹天才黑马给炒火了,这样赔率就会最高,我舅舅就能赚更多钱。”   “所以呢?”   “所以你个屁!你根本不懂这里面水有多深,你只需要钱,我舅舅也不是非你不可,他就是图个乐儿,不喜欢人家逆着他来,他能用的也绝不可能只有你,只是明面上不好多说。”   孟平川好笑,“我顺着他来就没事?”   吉旸冷静下来,觉得自己说得有些多了,改口说:“你甭管了,你先打进四强,到时候我给你安排,尽量不会让你上生死局。”   孟平川也顷刻严肃起来,“吉哥,不能连累你。”   “说什么屁话!那毕竟是我舅舅,他不会难为我,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别在四强之前给我送了小命就行!”   孟平川想说好,但当他知道余路平跟“当归”有关,他就不能全身而退,他拍了下吉旸的肩,“兄弟的情我记着了,但是我有自己的打算。”   “你……”   “行了,我懂你的意思。”   “你他妈脾气怎么这么犟!”吉旸叹口气,也知道他拧不过孟平川,转口问:“这周六有空没?庆祝你晋级,到酒吧开个party。”   周六,姜亭渡口。   孟平川迟疑了下,“没空。”   “周日呢?”   “也没空。”   “赶着去死?忙的跟什么一样!”   孟平川终于表情轻松了些,温言道:“我媳妇儿这周日生日。”   吉旸切了一声,懒得理,说:“既然你身体没事,不如就趁现在跟兄弟们喝酒去,大家也好久没聚了。”   “今天也不行。”   “我操!我他妈怎么觉得觉得你是故意的!”   “真不行……”孟平川往巷子里一指,“我媳妇儿等着我回家吃饭呢,好不容易等到她爸妈都上夜班。”   吉旸懂了,冲他坏笑:“行吧,不勉强了,你要是今晚能干她个十几次,老子明儿给你放假。”   “……”   到家,程溪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桌上放了三个菜,酱牛肉,番茄炒鸡蛋,清炒小白菜,茶树菇排骨汤,外加十几个小蒸笼装的四色蒸饺。   这一桌,完全是按孟平川的口味来的。   他曾经说过,要是以后成家,他要是在家就不允许太太做任何事,除非太太有闲情逸致想给他做几个菜吃。   菜谱当时就写好了,孟平川笑她幼稚,但这一桌菜真的呈现在眼前的时候,可算是人间有味是清欢了。不多不少,不咸不淡,家常菜,随意起筷就是家的味道。   程溪是被吻醒的,她着急擦口水:“你回家啦?我都热了好几遍菜了,还喝了三瓶酸奶。”   孟平川宠溺的摸摸她的头,“不是发信息跟你说了吗?”   “知道你要到这会儿才回来,但我就想你一会就吃到热乎乎的饭菜嘛!”程溪端起盘子,被孟平川不动声色的接过来,“我来热,你去房间睡一会儿。”   程溪摇头,“不行,你去睡才对,忙了一整天了。”   “没事,等下还要忙。”   程溪睡得有些迷糊,拿手摸摸自己的头,“你还要出去啊?”   孟平川亲她一下,“等下跟你一起运动。”   “……啧,你这人还真是轻伤不下火线啊!”   “谁让你男人体力好。”   “……”   程溪坐在桌边看着孟平川吃饭,心满意足的手撑着下巴,孟平川中间喂她吃了两口炒鸡蛋,问她饺子皮为什么有颜色。   程溪笑得轻快,“不告诉你呀!”   “不说等下收拾你。”   “我说了你不也要收拾我么……”   孟平川顿一下,把最后一个饺子塞进嘴里:“知道就好。”   程溪面若桃花,问他:“饺子真那么好吃吗?竟然全都吃完了。”她拿手指了下自己的鼻子,“我是第一次做四色蒸饺欸,照食谱做的,我自己都没敢尝。”   “合着这是拿我做实验?”   “……你不是吃得挺开心的嘛。”   孟平川把碗往前一推,故意端走几盘菜,回来时直接把程溪打横抱起来,“哎哎哎!不带这样的!刚吃完饭不能运动……”程溪捏紧他下巴,“听见没哇?”   “没听见。”   “……”   孟平川把她平放到沙发上,刚要俯身亲她,被程溪随手摸到茶几上的酸奶,贴到他脸上。   “我请求自我申诉一分钟!”   孟平川坐直身体,拿过她手里的酸奶,“说。”   “我们比赛投篮吧。”程溪往孟东南的门上一指,是个新买的简易篮球框,“昨天明明是去篮球场打球的,结果被你一直摁在墙上……”她声音越说越小,“都没碰到球。”   孟平川不着急,身上却等不及了,耸起的部分被程溪看在眼里,她急着别开眼。   孟平川见了,故意坏笑,拉过她的手摸上去。   “我们一人投五次,看谁投进的多。”程溪想抽回收,却被孟平川死死拿住,她索性别开眼,假装看篮框,“你看这样行不行?”   “嗯,赢了有什么好处?”   “有奖励。”   孟平川勾起嘴角,“什么奖励?”   “谁赢了谁提呗。”   孟平川松开手,程溪也不知是不是该收回手,她不敢看他。   孟平川想了想,说:“那不行,你这人爱耍赖,跟我撒娇我就没辙。”   “……那你想怎么办?”   “先说好。”孟平川掰正她的脸,捏着她下巴说:“你赢了,我这周带你去出去玩。”   程溪纠正,“得出平江市才行。”   “行。”   程溪想了想,立刻补一句:“还有!”   “说。”   程溪伸出食指,“我明天要见人,你今晚只能……一次……行吗?”   孟平川笑得讳莫如深,“行啊。”   “那要是我赢了呢?”孟平川问。   “……我带你出去玩?”   孟平川蹙眉,“不行,我要别的奖励。”   “你说。”   “我在想我这句话用的对不对。”   程溪疑惑,“你说来听听。”   “日出而做,日落而息。”   “……”   程溪懒得理他,把喝完的算奶瓶拿过来,“你先,但是你只能坐着投。”   “又耍赖?”   “因为你会打篮球啊!”程溪扁扁嘴,“我没让你用脚投就不错了。”   “就这么想赢?”   “嗯……”输了还得了?   “行。”   幼稚的游戏,孟平川是不屑玩的,前四投他都是看着程溪用余光扫的球框位置,就这样还中了三次。程溪很认真的耍赖,前两次没中说是练手,孟平川也不计较。   只是笑着摸摸她的头,让她继续。   反复了几次正式开始,程溪才取了自己的最好成绩,五投四中。   孟平川故意给她压力,前四投稳稳全中,看程溪急的恨不得挡住篮框,孟平川手一松,直接丢到垃圾桶里,“我认输。”   程溪跳起来抱住他的脖子,“那、那我们这周可以出去玩了吗?”   “嗯。”   孟平川说完,扯开自己的皮带,一脸贪婪。   程溪本能的开始往地上赖,气鼓鼓的说:“你又骗我!”怎么可能一次!   在她说话的时候人已经被压到沙发上,孟平川喘着粗气,手上却慢条斯理的撕开包装纸,塞到程溪手中,“帮我戴。”   “……不、不要。”   孟平川不回答,只顾低头跟她胸前的赤豆较劲。   程溪伸手够到开关,把客厅的灯关了,只留一盏沙发边的老式台灯发着光,融到她的绯色中。她伸手在黑暗中给孟平川戴上东西,这是她清醒时第一次碰到,手掌心燃了火一般。   她急急地松开手,还在嘟囔:“你老骗我……”   孟平川已经挤进去,撞她一下,程溪要出声时被孟平川吻住,后脑被他手托着。   “就骗过你三次,我都记着。”   “哪三次?”程溪反倒记不得了。   “这次,昨天用手那次。”他让程溪松开腿,他好退出去,结果程溪刚一松开,他就一股脑冲到底。   孟平川声音温柔,“还有第一次。”   “第一次是什么?”   “说谁喜欢你了,傻姑娘讨人嫌。”孟平川俯下身寻她身上的印记,那还是昨天他留下的,他轻舔,“这句是骗你的。”   谁说我不爱你? 第38章 天堂   周四,姜亭码头。   晚上七点是平江这一处码头的节点,当日最后一批集装箱的搬运通常都安排在这时候。   天色分明,但货轮停泊的口岸总会伫立一盏亮黄色的警示灯,除了送饭的妇人,其他人一律不得靠近。   孟平川往这地方跑了不止四五趟,变换着时间点去,把码头作业的安排摸了个大概。   偌大的码头,落霞与晚风齐飞,孟平川想藏身于此并不难,但他这几天一直没摸到118号仓库的门道。心里犯怵,不安生的时候把扁担叫上,准备上船跟老乡喝了一顿酒。   扁担常来这片儿晃悠,一来是买些便宜的鲜虾鱼蟹,再者,是看上了老乡船上的小姑娘,平时在拳馆给打扫卫生。   不过十七、八岁,不上学了,会唱小曲儿,头发乌黑,做的一手好菜。   要不是近来扁担总不见人,孟平川还没想到这一茬儿,三五句话给他一糊弄,扁担就交了底。问他进行到哪一步了,扁担不好意思的摸摸自己鼻子,说算是答应他表白了,但她爹妈不答应。   扁担不大会看眼色,真当孟平川只是问他几句闲话,莽莽撞撞就往孟平川伤口上戳:“但她爹妈也没那么死命反对,就觉着我俩年纪都挺小,也都没什么钱,不着急谈婚论嫁。”   孟平川暗忖,给他个准话儿:“聘礼没法替你出,平时要是零花钱不够就说,出去吃喝别委屈人家姑娘。”   “我工资够用了。”扁担知道孟平川的情境,起初还会伸手问他凑点医药费,如今母亲病逝,说个不敬但又的而且确掏心窝子的话,他们娘儿俩都算是一种解脱。   母亲养儿几十载,可久病床前终归是多撑一日赚一回。黑夜无尽,日光灼人,恩情还不够,连句体己话也说不完。   扁担说完有些伤感,故作轻松的甩甩手:“吉哥给钱挺大方的,我平时也没什么花销,要真有结婚的打算,存几年买个小二手房应该也不成问题,哥,你就甭替我操心了。”   孟平川点头,还是那句话:“有事开口。”   “行。”   说完,扁担轻车熟路带着孟平川上了船。   老乡见他来了,态度不冷不热,扁担称孟平川是他大哥,老乡局促的跟他握了下手。   招呼孟平川随便坐,沏了壶茶端上来,见扁担东张西望,老乡一巴掌拍到他背上:“别看了,芙颖跟她妈妈到市里买香料去了,应该快回来了。”   “不赶巧,那我看来还得留下来吃个饭!”扁担嬉笑,孟平川让他把拎来的两瓶白酒和卤菜拿进去,转头说:“我跟老乡说几句,今天你给大伙儿做饭。”   老乡客气的摆摆手:“用不着你忙,我都准备的差不多了,粗茶淡饭,你们不要嫌弃。”   孟平川说不会。   “你看我老丈人多心疼我!”扁担厚脸皮把手往老乡肩上一搭,被他笑笑打开,自己换了双胶靴,着急往外走:“你们坐,招呼不周,我过会儿就来。”   孟平川给他发根烟,“老乡是忙着卸货去?”   “不哦,今天的货都卸完了,我到对面仓库去看看。”老乡说这话时很头疼,“一到下雨天仓库就漏水,不知道里面装的些什么,联系租户好几回了,也不勤来瞧瞧。”   孟平川抿唇,“可能是些不大要紧的东西。”   “应该是,自从新区码头开发后,我们老城区这片儿就没什么生意了,仓库空了一大堆,那要是放二十年前,找关系都抢不到一家空余的。”   老乡手里拿着一串钥匙,叮叮当当的,孟平川跟他出去,路上问他几句118号仓库的事。老乡也不吝啬,什么牛鬼蛇神的传说都往外说,孟平川附和着笑笑,同他一起往对岸走。   沿途古巷、深冲斑驳陆离,苍远狭窄,几处仓库立在灰墙青瓦、頽废剥脱的窨子屋群中,踞足在铁锈斑斑,石坊水缸已经破了洞,没人管,也没人好心收拾,原是古色古香的一处苑景,如今倒成了挡道儿的麻烦事。   老乡只是普通渔民,替人看着仓库而已。   据他说,这一片儿码头在民国时期归属盐商方家,后来动荡之中他们举家逃至欧洲避难,来不及处置这一片家业,就给当时在法租界混得风生水起的一个世家子弟贱价给买了去,送给了一个求而不得的渔家女——姜亭。   传了这么些年了,这家主人早就换了,姜亭渡口倒是留了下来。   至于现在谁是背后的大老板,老乡就不知道了,好像是外地人。   老乡一间一间仓库查看,有些货物上已经提前铺好了塑料棚,省了不少麻烦,孟平川不知在何处寻了把扫帚,帮着老乡把渗水往卷帘门外扫。   “小孟,你别过去了,118号仓库地势最低,等下门一开水没出来,估计能淹到你小腿肚子。”   “不碍事。”孟平川把裤腿挽起来,往前面老远处,独独单出来的仓库一指:“那是118号仓库?”   “可不就是么……”   孟平川见他语气不善,问:“这家到雨季都不派人来看看?”   “打电话三催四请都不来的。”   老乡讪笑,“租了快三年,不晓得里面放的什么东西,没得到允许我们也不敢贸贸然进去,但是你看看呐,一到雨季,这天就跟破了个大窟窿似的,雨下个没完没了,墙根都要被泡烂了。”   孟平川没说话,跟着老乡往青石小路的尽头走。   钥匙套在老乡手上,孟平川不经意撇过,等他半蹲使劲往上抬卷帘门的时候,孟平川才搭把手,半天拉不上去,老乡哎哟两声:“估计是锁生锈了。”   “我来。”   “你成吗?挺费劲的。”   孟平川微微颔首,“给我吧。”   老乡把钥匙递给他,一大串儿钥匙挂在一个铜环上,孟平川捏紧老乡给他的那把,弓起腿猛一使劲就把卷帘门抬了起来。   老乡叫好:“还是年轻好哇……”   孟平川没说话,一手的红色锈水,他故作还钥匙的姿态,老乡忙说:“你站到一边擦擦手,我把水扫出去。”   “行。”   趁背对老乡的功夫,孟平川随身掏出一小块面团,出门时他问巷子口老伯要来的,不到半天功夫,面团硬邦邦的轻易印出钥匙纹路。   孟平川不放心,把烟盒上一层薄薄的锡箔纸拿出来,裹在面团外头。   心定了。   ——   周六傍晚,孟平川又去了一趟姜亭码头。   他巧妙避开巡夜的时间点,拿私自配好的钥匙打开了118号仓库的卷帘门,集装箱七零八落,中央有一张已经长了青苔的方桌,墙壁因常年渗水而发霉,墙灰剥落,一股子酸梅渣滓味儿冲进鼻子。   孟平川按原定计划,把集装箱堆得满满当当过两米高,跟墙壁间隔半步,人躲在里面,利用视觉错误,让人误以为这是一堵实心墙。   透过一道稍大一些的集装箱缝隙,孟平川打开手机,对准外面。   恰好能看个大概。   十一点半一到,卷帘门被人打开。   孟平川紧贴着墙壁站立,尽可能躲在因电线潮湿而忽明忽暗的光晕背面。集装箱不漏光,但他丝毫不敢松懈。   阿厉先进来,没有预料的排场,身边只带了两个亲信。   他厉色道:“人呢?”   身边有人往外一指,“我们在那条船上逮住他的。”   “带过来。”   “是。”   阿厉拉住其中一人,提醒说:“小心点。”   人带到。   他四肢被绑,嘴上也被贴了黄色宽胶带。   整个人如砧板上的鱼肉一般,扑腾着双腿,犹如摇尾乞怜。   大约是里头的气味太难闻,阿厉往卷帘门边靠了靠。   歪了下脖子,慢条斯理的一脚踩在那人脸上:“当归,好久不见。”   被叫当归之人只能闷声嘶吼,丝毫起不到震慑作用,阿厉示意身边的人:“让他说话,我倒是要跟这个老朋友好好聊聊。”   “那……他会不会乱叫?”   阿厉轻蔑的笑了一下,“是狗,总得叫几句的。”   随从点头称是,蹲下身替当归撕掉交代。   “厉哥!厉哥!”当归急着往阿厉脚边滚,“厉哥!你饶了我吧!”   “饶了你?知道我们找了你多久吗?”   “知、知道……”   “知道?”   “不、不知道!”   阿厉眼里闪过一丝凌厉,“当归,原本你拐/卖人口的勾当老板是不管的,但是你卷了公司钱跑去河内,丢下烂摊子不顾兄弟死活,这账我们就得好好算。”   “厉哥!厉哥!”   当归跪到他面前,“厉哥,我当年带兄弟分管雨花巷那一片,我尽心尽力,对老板绝无二心,要不是我在巷子口拐那孩子时被死条子盯上,他逼得我走投无路,我是绝不可能跑路的!”   阿厉无所谓的摇摇头,“但你惹了事,现在人人都知道当归回来了,去年还在湘城出现过。”   “不、不可能啊!厉哥你相信我,要不是我儿子前几天被仇家砍伤了一只手,我是绝不敢偷偷跑回来的,又怎么可能再惹事!”   “你问我?”阿厉好笑。   湘城?   孟平川躲在里面举着手机,手臂已经僵麻,但他丝毫不敢挪动。   暗自拒绝当归和阿厉的对话。   去年出现在湘城……   难道是当日跟程溪接头,想用小棠照片骗取钱财的那个红毛小混混?   纠缠之中,阿厉一脚踹到当归胸口,半分不顾及他已经是年过半百的年纪。   阿厉俯下身,捏紧他的脖子,一字一顿凌迟:“你活的也够久了。”   “别杀我!厉哥!我想起来了!”当归嘴角渗血,他四肢无法动弹,只能像一只刚被丢进油锅里的鱼一样,翻来翻去,“是我一个贴身小弟!算是跟在我身边长大的,我不少事情他都知道,一定是他冒充我兴风作浪!”   “哦?”   当归拿头撞地,“真的!”   “既然是你小弟冒充打着当归的旗号在江湖混,没查到什么还好,要是查到老板那边,就是你管教无方,死一万次都不够。”   阿厉声音平静。   不论当归怎么苦苦求饶,他都只是整理了一下衣领。   拉开卷闸门,面对碧海蓝天,阿厉会心一笑。   “把他丢进水里喂鱼,这个世界再不需要当归这个人了。”   “是。”   “我还有事。”   “您放心先走,我们手脚一定做干净。”   “嗯。”   ……   ——   孟平川把自己反锁在房间一整天了,睁着眼跟天花板对峙,恍然间,昼长,夜长,无尽的自我苛责,连月亮也是苦的。   那晚。   孟平川躲在集装箱后,没等阿厉走,就报了警。   出警速度不慢,等他们赶到时,当归已经被丢下海。   阿厉的人早就消失无影。   在听到阿厉下杀机时,他动摇过,只一秒热血上头就可以冲出去。   但他忍住了,不是屈服于此刻的锋芒,而是他清楚的知道,就算他冲出去,凭他一人之力,也绝不可能带着当归全身而退。   飞蛾扑火,生而决绝。   在听到车子开动后,孟平川才第一时间冲出去,跳下水去捞人。   当归手脚被束缚,急速下沉,孟平川大海捞针,完全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被抛了下去,只就近寻找。   直到隐约有人声传来,他才不得已狼狈逃开。   隔日来了消息。   万幸,虽不知死活,但当归好像是被警/方寻回了。   回去后,孟平川以匿名的方式将手机偷怕的视频发给警方。   阿厉只有露半张脸,加上光线昏暗,拍摄画面模糊不清,很难判断具体是何人,但好在声音清晰。   视频一经发出,当天下午拳馆就来了一拨人。   随后的事情,孟平川不清楚。   但吉旸好几天没露面,警/察进进出出,人心惶惶。   道听途说,说是要变天了,吉旸舅舅可能惹上了什么麻烦。吉旸和阿厉一并被警方带走,连律师都无法保释。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真假假,孟平川顾不得了。   虽然不知最终他会走上一条怎样的路,但他清楚的知道,这祸事是如何在他眼前发生了,刺进骨肉的真实。   明明从天堂来,偏要往地狱去。 第39章 求婚   隔日是周天,本该是孟平川轮休,他却失眠一整夜,顶着空坛子泛酸的胃去了拳馆。昨夜有雨,湿了一地的新枝败叶。   路过程溪的窗台时,遥遥看见夏色。   孟平川不知那是盆什么花, 只觉舒口气, 比昨晚的苦月亮清爽多了。   刚走两步,在巷子口遇到程卿凌推车回来, 精神头挺足,冲孟平川抬了下手:“吃了没?没吃跟我回家吃,我特意到槐荫路那家百年老店买的寿包。”   “不了。”   “别客气,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嘛。”   “真不用了。”   程卿凌拖着孟平川的胳膊往家走, 电瓶车微微倾斜, 他拿腰一顶, “你上次给我换电瓶的事,我都还没感谢你呢,来家里吃个饭而已。”   “小事情, 叔,别记着了。”   “那怎么能忘!”程卿凌把车停好,回头揽住孟平川的肩:“进去吧, 我再给你来碗重庆小面,保准你吃完了还想吃。”   孟平川不便过多推辞,轻声说好。   程卿凌跟朱晨不同,他对孟平川的态度一贯是很友善的。   他打小就在院儿里玩儿大的, 六五年出生于工人家庭,没过多久就敢上国企改革,念到高二就下狠心辍了学,到石化厂给姑父顶了职。   一干就是风雨飘摇的三十来年。   朱晨常说他命好,没吃过苦,所以待人接物也欠了些火候。   一天天的瞎乐呵,泡杯茶就是人间乐事,见朱晨问孟家兄弟催租时总要阻拦,劝一句“莫欺少年穷”,谈平等,讲宽和待人。   起初朱晨还有闲工夫跟他辩驳几句,后来每每听到,就只当他是新闻联播看多了,看他念叨个没完没了,才会大动肝火的斥责一句:“你跟他谈平等,谈宽容,你可知道人家都快把心思藏到你家里了!”   程卿凌懒得跟她吵嘴,也从不细想她说的话。   孟平川进门,程溪正端着碗盛稀饭,头也不回的说:“老程,老远就听到你声音了,要我妈在家又得数落你了。”   “声音洪亮说明我中气足啊。”   “行,那我给你多盛点儿。”   程卿凌憨笑,把孟平川往里推了半步,“别换鞋了,进来吧。”   “换吧。”   “也行,穿我拖鞋吧,哪双都行,我不讲究的。”   孟平川轻笑,“我也不讲究。”   程卿凌听着高兴,拍他肩膀一下,“这才是大老爷们!”他先换好了鞋,往厨房走,边走边说:“小溪,你招呼一下小孟。”   程溪闻声转过身,“……早。”   迎上站在门口换鞋的孟平川,他刚脱了一只鞋,弓着腰抬起眼,程溪稍微惊讶,他倒是看起来很平和,“早。”   他声音有些暗哑,程溪不动声色的弯了下嘴角。   趁程卿凌进厨房,程溪欢愉的往前跳了一步,手握拳轻轻的往孟平川脸颊上一贴,迅速抽开,小声嘟囔:“……昨晚你都没给我打电话。”   孟平川把门关了,正对厨房,捏她脸一下:“喝高了。”   “喝高了就把我给忘了……”   程溪在靠墙的位置坐下,手端正的搭在桌上,瞪了孟平川一眼后下巴磕上去,歪着脑袋看他:“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孟平川故意装傻,嘴角勾了下,“知道什么?”   “没什么,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没忘,说好这周带你出去玩。”孟平川在她身边坐下,眼睛盯着厨房,手却不安分的在她胸口摸了一把,“大早上的皱什么眉,丑死了。”   “……才不要你管。”   程溪闹别扭似的往旁边挪了一位,“我不跟你坐一起。”   孟平川苦笑,“……”   没到五分钟,程卿凌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   寿包做成了仙桃状,百年老字号用的都是老面,皮薄,粉白,馅儿是改良的新口味,五月时令的荔枝果肉饱满,汁水清甜,包裹用铁锤反复敲打的黄牛前腿肉,一口咬下去,便是清晨的欢愉,一半出自丘陵,一半出自高原。   “你们先吃,等我做什么……”   程卿凌坐下,给孟平川碗里夹了一个寿包,“趁热吃,电瓶车的事都没好好谢你,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   “应该的。”   这话挺正常,一入程溪耳中就听成了另一个意思。   她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给程卿凌加了点咸菜,“老程,你就别瞎客气了。”   孟平川笑一下,“对。”   程卿凌起身,“我的面要好了,我去看看。”见孟平川没吃两口,又给他添了个包子,“你看你个头那么高,哪能就吃这么点儿?多吃点!”   程溪听不过去,“知道了,老程你快去看看面!”   “行行行……”   程卿凌吃完先走一步,见孟平川面条还没吃完,让他慢慢吃,有空常来,程溪着急到门边拉住他,“才下夜班,急着去哪儿?”   “到医院去,老同事尿毒症住院呢。”   “那也不用这么急啊……”   “哎,我跟厂里几个同事约好了的,大家一起去医院看看。”程卿凌换鞋时嘴里还嚼着面,蹲下身脸都憋红了,“我一个人单去不太好,而且你不大懂这事,到医院看望病人,只能早上去,不能下午去。”   “……为什么?”程溪白他一眼,“哪有这回事!”   “怎么没有?这事讲究着呢!你去招呼小孟。”   程卿凌把她推进去,自己火急火燎的出了门。   程溪在他身后叹了口气,心想,朱晨平时总数落老程,也不是全无道理。   这老好人的性子……   程溪坐到桌边,孟平川已经吃完了。   他静静看着程溪,什么话也不说,程溪以为他要亲过来,有点纠结要不要闭上眼。结果孟平川只是站起身,拉开座椅。   “做什么?”   孟平川不做声,蹲下去抓程溪的脚。   “等下老程要是突然回来……”   “听话。”   孟平川一开口,被他温柔的声音牵引思绪一般,程溪没再乱动。   “你脚怎么这么凉?”孟平川坐下,把程溪的脚架到自己腿上,拿手去捂,“起来也不知道穿袜子,夏天还早。”   “你怎么知道我脚冷?”程溪看着他,心里被温水浸润。   孟平川捏一下她的脚,“你说呢?谁刚刚故意勾/引我?”   “……哦。”   程溪一时没想起来,她生气孟平川忘了她生日,当着程卿凌的面,在桌子底下拿脚往孟平川裤腿上蹭,表明风平浪静,实则蔫儿坏。   孟平川拿眼神吓唬过她,丝毫不管用,她一连闹腾好几回。   要不是他死死盯着程卿凌的脸,消减欲/望,这会儿怕是丢人丢大发了。   程溪抬下脚,小声问:“你不嫌弃我呀?”   “……”孟平川低头给她搓了搓脚背,没意识到程溪的话意,抬头怔然,“我为什么要嫌弃你?”   程溪闻言而笑,“没、没什么……”   “又犯傻……”   静了一会儿,程溪感觉脚暖和了,情不自禁的说:“孟平川,你真好。”   孟平川把她脚放下去,替她穿好拖鞋。   顺势起身把她按在椅背上,嘴角漾起笑意,“才知道?”   “嗯……”   “有点晚,得惩罚你。”   程溪笑着搂住他的脖子,慢慢靠近,自觉的点点头,“小的明白!”   ——   到晚上十点半,孟平川也没什么动静。   程溪不肯死心,总觉得孟平川不会忘记她的生日。虽然她对过生日这件事 没什么执念,但就像拥有几十种色彩和万花筒,却画不出彩虹一样,她的生日,若是没有孟平川的陪伴,那就算是没过。   只是在寻常不过的一天。   程溪打开窗,细致的给窗台那盆才买回来的芍药浇水。五月的最后一天,芍药绽放出就栏,新枝落雨含笑。   这花叫别离草,一点没错。   过得去,便是山茶漫野的六月。   正走神,耳边一阵口哨声,程溪抬头,孟平川坏笑着冲她抬了下下巴。   程溪有些发怔,水壶差点没拿住。   孟平川老远看见,讪笑着伸出手,朝她勾了下手指。   程溪听客厅没了声音,想着朱晨今天上白班,该是早睡了。便蹑手蹑脚拿柜子里的旧鞋出来,披了件外套,轻巧的从窗户翻下去。   到孟平川身边时,他嗤笑一声,把程溪的手放进自己口袋里。   “你翻墙的动作真丑……”   “还不都是因为你!”程溪隔着衣料戳了下孟平川的腰,“我这叫好的不学坏的学,全是你教出来的毛病……”   “行,我负责就是。”   程溪绷着笑脸纠正道:“得一直一直负责才行。”   “当然,想卖给别人也卖不出去啊……”   “哼!”   程溪不理他,只跟着他往外走,又见他那辆拉风的机车。   捏了下他的手指,问:“我们去哪儿?”   “玩浪漫。”   “……你还知道浪漫?”   孟平川无所谓的耸了下肩膀,“这不好好在学呢吗?”   “……行,学歪门邪道,程老师得表扬你。”   “你这张嘴……”孟平川退一步从后面抱住她,程溪弓着腰嬉笑着,他拿嘴去堵她的,没寻到,搂紧她说:“再贫嘴给你拖去墙角。”   程溪不闹了,开玩笑一向适度。   她指了下摩托车,“听你的,走吧。”   ——   吹了快一小时冷风,目的地到了。   程溪怎么也没想到孟平川口中的“玩浪漫”是这样的,城郊是踏青的好地方,有对外开放的果园可供游人付费采摘,烧烤架外租,紧挨着的山不高,但名字不错,叫“后香山”,因龙洞满山腊梅而出名。   应了宋人陈亮的一句话,“一朵忽先变,百花皆后香。”   夏夜,没有梅花踪影,只有遍山流萤对疏影清月。   程溪被眼前景色迷了眼,一时兴起,同孟平川说:“我们今年七夕再来这里吧,轻罗小扇扑流萤,感觉特有意思。”   “行,你喜欢咱们就常来。”   程溪笑说,“我还以为你要说,仲夏夜来这儿喂蚊子吗……”   “挤兑我没文化呢?”   “不不不,我开玩笑的。”程溪紧张,她没半分轻视他的意思。   孟平川笑着带她往里走,“逗你的。”   “……我以为你介意呢。”   “还行,媳妇儿有文化我也跟着有面儿啊,介意什么……”   “嗯呢。”   山势不高,萤火点燃夜色,星辰为伴。   走到一处亮光的地方,孟平川指着地上说:“那白的是不是贝母?”   “中药?”程溪摇头,认真说:“肯定不是,贝母喜冷凉湿润的环境,多生长在土层深厚、疏松、富含腐殖质的沙壤土里。”   “你看看去。”   “……不用了吧。”   孟平川推她一下,“去看看,我看那颗挺白的。”   “那好吧。”   程溪没做他想,一只手被孟平川牵着,往前走一步,蹲下身用手扒拉了几下土洞,松了点土下来,贝母没有,黑色绒布盒子倒是有一个。   她拿起来,无措的看着孟平川。   “你捡的,看我做什么?”   “……你放的。”   “不是。”   程溪不与他辩驳,笑着打开盒子。   一枚精巧的戒指,钻不大,但刻成了心蕊的样子。   程溪怔在原地,一时喉咙紧涩。   孟平川走到她跟前,亲了她的鼻梁,低头与她额头相触。   柔声说:“我想了很久,想到你跟我这样一个平凡无奇的人在一起,余生不会浪漫到哪里去,甚至一时无法安定,也想过你可以拥有更好的人生。”   “我……”   他勾下嘴角,打断她:“听我说。”   “嗯……”   “但是如果没有我,那样的人生程溪不想要。”   程溪笑出泪,“……自恋啊你。”   静默片刻。   孟平川沉声郑重道:“程溪,我要你。”你的过去是我,将来也是我。   程溪拿手抹眼睛,故意逗他掩饰内心的惊喜:“哪种要?”   “再撩弄死你……”   “哪有人求婚还这么凶巴巴的……”   “我怎么知道怎么求婚,我又没求过。”   “怎么都得跪下拿戒指和花吧。”   “老子没跪过活人。”   “……”   程溪闷哼,侧过身,抬头看月,明月无心,此刻有意。   她不敢与孟平川对视,也不能与他对视。   她怕自己会哭得很狼狈,这样一点都不漂亮了。   孟平川离开了一会儿,没一分钟,程溪急着回头时,只见他举着一把随手采的野花,单膝跪下,见程溪眼泪有泛出来,“有点出息没有?拿着。”   “嗯……”   “拿好了?”   “拿好了。”   “伸手。”   程溪乖巧照做,“嗯……”   “戴好了,再不许拿下来。”除了以后我给你换更大的。   “好的呀,你也是,嫌麻烦都不许拿下来。”   “老子什么时候嫌你麻烦了?” 第40章 昼长   最先看到孟平川手上戒指的是扁担。   进去拳馆不到十分钟, 无论来人是谁,熟悉与否,不动声色朝对方上下三路打探,除了报不出对方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其他信息差不离。   这是扁担这两年修炼的功夫。   门卫陈叔言传身教, 原是想教他察言观色好混口饭吃, 结果这小子该学的没半点起色, 判断来人是否单身倒是最为准确、及时。   扁担缠上孟平川时,他正在接电话,想避开一些。   但扁担不识趣,就干等在他身后。   大约是近来日子过的没滋没味, 昼长苦夜短, 残蝉汲取日光的养分开始叫嚣, 连呼之欲出的夏眠也在雨霁天青后清爽不少。   是该找点乐子。   孟平川侧过身,面对窗外,“陈医生。”   “嗯。”陈医生说话时手上翻着病例, “小孟,医院这边有个算不上太好的消息,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方便。”   “我看了下择优近期的恢复情况, 跟预想的差不多,比较乐观,该注意的点家人也处理的很好。”   孟平川问,“陈医生, 那角膜移植的事情有着落了吗?”   “有,正要跟你细说这件事。”   陈医生抬头跟走廊路过的同事打了个招呼,起身把门关上,安静不少,“现在确实有合适的角膜捐献出来。”   “真的吗?”孟平川压抑情绪,“手术费我会尽快缴清的。”   “不是这回事。”   陈医生说:“钱的事,你们家属自己考虑,我不便跟你讨论。我主要跟你讲一下角膜移植的事情,我跟主任商量了一下,择优的手术采用板层角膜移植方式的可能性居多。”   孟平川自然听不懂,但他也没有插嘴去问,只淡淡说了句:“都听医生的。”   “家属有知情权。”陈医生语气轻松了些,“这种手术方式不刺穿眼球,安全系数比较高,不过光学效果可能不如穿透性的角膜移植方法好。”   孟平川不管哪些,只想知道手术过后,择优到底能不能睁开眼。   “如果手术成功,择优能看清个大概吗?”   陈医生说话周全,“手术成功,后期复检一切正常,视力基本可以恢复到正常偏下一点,跟近视差不多。”   已然是万幸。   “嗯,陈医生,那我先谢谢您了。”   “别太客气,具体的还得等报告出来再商量。”   “行。”   ……   孟平川一时忘了他身后还站了个人,手指在戒指上摩挲,他的款式相对简单,也没玩什么心意,只特意刻上太阳图案,意为“晨曦”。   他一回头,就给扁担抓住手,“给我瞧瞧!”   “滚蛋……”   孟平川头也不回的往教室走,扁担不依不饶,拽着他的手冲门口喊:“陈叔!你快来看啊,你家傻儿子给您拐了个媳妇儿回来!”   “我操!你小子找抽呢吧?”   孟平川停下脚步,索性大大方方给扁担看,“拿下来给你看?”   扁担当真,问得一脸白净,“能拿下看吗?”   “当然不能。”   “那你说个鸟啊!”   “厉害了,现在还会跟我爆粗口了。”孟平川数落扁担,笑着往他后颈一拎,“要不是老子今天心情好,非弄死你不可。”   扁担干笑两声,“人逢喜事精神爽,难怪我说你这两天长好看了呢!”   “以前很丑?”   这话孟平川是由衷问出口的,虽然从小到大他身边总有姑娘围绕,从不需要他费尽心力去追,加上他开化晚,男人堆里混大的,舞刀弄枪在行,真要说审美打扮、当下潮流,说他一概不知也不过分。   扁担寻思了一下,往他衣服上打量,“得看跟谁站一起。”   “说人话。”   “哎,你这人怎么那么不懂幽默,我这卖个关子不行吗?”   “哦,那你别说了。”孟平川说着就要动腿,捎带着往扁担身下扫了眼,“憋出病来最好。”   “哥,你这就太狠了。”   看扁担没追上来,孟平川又兀自停下,回头问:“还不说?”   扁担露出狡黠的笑容,“嗨,我当你真不想知道呢!”   “少说废话。”孟平川掷地有声。   扁担笑着往他身边一站,个头差不少,但他踮着脚硬是跟孟平川勾上肩,“哥,你要跟我站一起,那你绝对是平江梁朝伟,雨花巷扛把子。”   “……”儿子,扛把子不是这么用的……   “但你要是跟小溪姐站一起……”   扁担往他侧脸上看,棱角分明,一双眸子里沉着碎光,三分寒意,四分清淡,剩下的几分让人琢磨不透。   扁担一时词穷,原是打着开玩笑的由头,但这会儿让他道真章,他反倒说不出什么好话。这话要让程溪来讲,她必定要用李益的诗来概括,一言以蔽之,“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孟平川这人,最适宜这样的画面。   受原生家庭的影响,孟平川身上总带有一股寒气,这寒气不比冷漠、孤立,它不伤人,可又隐隐让人生畏。   他处事周全,进退有度,周身浸渍明哲保身的生存之道。   可惊喜就在于,当你与他谈及少年时的武侠情怀,咫尺天涯,芦管笙箫共鸣时,他便能意会你的心境。   虽这些年吃过哭,看过苦,也受得了苦,但从不妄自菲薄或是负重压抑前行,如晨曦破晓,他身上有军人的特质,游走黑暗,但永远向往光明。   他是有着光芒的人。   只是光明的静,光芒的暖,他只能给予一人。   给了,就再没有多余的了。   身不由己,连他自己也无话可说。   孟平川耸了下肩,“发什么愣?还说不说了?”   扁担回神,手抄进兜里,学孟平川一样的站姿,“说啊,就郎才女貌呗!”   “你嘴里竟然还能有好话……”   孟平川表情轻松,被扁担捕捉,他抖了下腿,看起来特欠抽,“我还没说完呐,郎才女貌呢……我只看出来一半儿。”   “程溪那半儿。”   “对头!”   孟平川不生气,微微勾了下嘴角,心里反倒生出一股安定感。   “哥,不得不说,你这招下的太狠了!”扁担竖大拇指,孟平川不知道他脑回路怎么闭合的,突然来这么一句。   “小溪姐是不是给你一种无形的压力?她身边肯定很多高富帅哇,哥,你早点求婚把她绑住是对的!按小溪姐的个性,她答应了肯定就不会反悔。”   “……”   扁担看他反应淡淡,突然后退一大步,双手捂在胸前一脸戒备,“急着求婚……难道是因为小溪姐怀上了?”   孟平川以为他要说什么惊为天人的话,气不过上前一步,拿手指了下吉旸的办公室:“你他妈是不是天天跟吉旸一起看婆媳剧?”   “没啊,我片/儿都看不完,哪有时间看婆媳剧。”   “……”   孟平川不想跟他瞎掰扯了,进教室照常上课。   不止是扁担,课上的学生眼见,互相挑个眉就当是交换情报了。   有个高中女学生,新来的,估计是对孟平川有点意思,时常在半夜给他发信息,东拉西扯一大串还带着各种符号,孟平川看得脑壳疼,从来不回。   今天见他手上戴着戒指,那学生兴致缺缺,没像往常那样故意找机会跟孟平川有肢体接触,而是敷衍着做了几个动作,一脸疲倦,孟平川视而不见。   到她自己贴过来,拉下肩带,询问她背上是不是青了时,孟平川太开口。   “站过去。”   女学生满脸不乐意,“我让你帮我看看。”   “找芙颖。”扁担喜欢的那个姑娘,孟平川忘了她姓什么。   “我才不找扫地大妈帮我看呢!”   孟平川看她自以为是的样子就想教训几句,但生生忍住了,这人爱怎么闹怎么闹,跟他有个屁关系。   他只管程溪。   孟平川突然一想,要是程溪日后当了大学老师,年轻气盛的男同学终日小蜜蜂采蜜一般围着她转,他会怎么样。   不怎么样。   要真有这事,他就把那些个兔崽子绑起来丢海里喂鱼去。   孟平川看了下时间,“下课了。”   女生心有不甘,急着拉住他,被孟平川甩开:“你那么凶干什么!”   “你看不出来?”   女生先是一愣,倏尔转笑,“你这是欲擒故纵?你别说你对我一点兴趣都没有,没有你倒是大大方方回我短信啊。”   操,现在人人都跟扁担一样爱看狗血偶像剧?   孟平川扬了下手指,“看到了?”   “我有眼睛!”女生无所谓的弯了下嘴角,“又怎样?我第一次见你戴戒指,跟你硬汉的气质一点都不搭,难道是女朋友逼你戴的?”   “我乐意戴。”   “切,少骗人了,现在的男人啊,一出门就立刻把戒指拿下来,生怕给人知道他结了婚似的,偷吃都不方便。”   孟平川无奈的摇摇头,这姑娘才几岁啊,一开口就是“现在的男人”。   他懒得多说,把衣服折在胳膊间,往外走。   女生执拗的拉住他的衣角,紧紧攥在手心,死活不肯松手,一副你别给我讲大道理我也不想听你爱情故事的模样。   “放手。”   “不!”   “……”   “你可以不喜欢我啊,但我就看不得你做不喜欢的事,你肯定不想戴这个戒指。”   孟平川苦笑,“我不乐意谁也勉强不了我。”   “那你为什么……”   孟平川顿一下,“自我约束。”   并非扁担所想的那样,拿婚姻的圣洁来捆绑程溪,更不是这姑娘以为的,他冷淡、血性,就丝毫没有敞开心扉的柔情。   女生怔在原地,她所信仰的冷峻雪山瞬间崩塌,她嗤笑道:“道貌岸然。”   她宁可信孟平川伪君子,也绝不承认——   这人心沉似海,旁人费力掷一颗大石块过去,除了与海浪声片刻奏鸣,丝毫不显山露水,只有他柔情尽献时,一粒小石子便可掀起汹涌骇浪。   只是能让他舍得敞开心扉的人,不是她。   是另一个女生,她见过一次。   比她高,笑起来很温暖,但也没什么特别的。   但那时的孟平川不同,他从没有突然漾起过笑意,但他揽着她的腰,问她“小姐你找谁”时,整个人似乎是枯枝沐霖。   有了气息,有了色彩,勾勒在一起,才是那个真正的他。   ……   ——   自从孟平川手上戴了戒指后,拳馆的女学生就少了几个。   按吉旸的话说,“长得丑的死活不肯走,长得漂亮的说走就走。”   扁担在一帮帮腔,“那必须哇,长得漂亮的自尊心强,喜欢被人捧着、哄着,一看川哥这儿铜墙铁壁没戏了,还不得赶紧撤了。”   吉旸拿手指指他,“你说她们这群妞儿是不是太死脑筋了?”   孟平川不想参与他们俩的对话,但扁担硬拖着他一道,挽着他胳膊坐在台阶上不撒手,“就是嘛,追不上川哥还有我啊,怎么说也是一小鲜肉是不是?除了个头矮点儿……”   “滚滚滚,有你什么事儿?!”   吉旸也跟着他俩一屁股坐台阶上,看着人来人往却不知归期的老街,突然感慨:“说的也是,像我吧,三十好几了,坐过牢,现在也不大干净,想找个实实在在的媳妇儿过踏踏实实的日子,难呐。”   扁担似懂非懂,跟着说:“难……”   孟平川笑一下,拿手肘捅了一下吉旸,“屁话突然这么多。”   吉旸:“进了一趟局子,突然就想成家了,下了班往被窝里一钻,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整完了就洗个澡,也不用急着走了,醒来还能看见她。”   吉旸说得向往而真挚,“我这人从来没靠谱过,玩过的女人也不在少数,但那是真没遇上我眼巴巴稀罕的,我自己打小就没家人护着,也没看过别人家是什么样子,你说,这我哪知道怎么去建立一个家庭。”   扁担听得入神,叹口气在孟平川胳膊上,一下子觉得吉旸这人其实比他预想的还要柔和,嚣张跋扈的外表之下,谁没有一颗残蝉归于槐荫的静心呢?   孟平川抽出手,在吉旸肩上拍一下。   “日子还长,谁不知道摸着石头过河。”   “阿川,你不一样。”吉旸声音有点飘渺,像晚风吹落梨花,洁白的飘向垂在天际的虹,被艳丽的颜色所吞噬。   吉旸说,“你学会了爱人。”   一个人一旦学会爱另一个人,就像一片绿叶找到了它的经脉,无论风雨飘摇,夜色凄迷,只要顺延着生命线走,就一定不会往阴影里去。   孟平川会心一笑,“有人教会了我如何爱人。”   那个人叫程溪,她的名字一笔一划烙印在他心上。   吉旸从局子回来,不过三天,整个人却沉着了不少。   他不是没进过局子,但他从没以这样的方式进去过,“当归”这个代号已经在江湖漂泊十余年,也算是余路平一手栽培的,这人姓甚名谁已经无人知晓,但人人一听江北“当归”,便要胆寒三分。   当归的地盘是被余路平吞掉的。   这不奇怪,明面上看,余路平家底清白,甚至是平江颇负盛名,他跟知名企业家的套路如出一辙,白手起家,少年得志,如今满面春风扬言要做坚持实业兴邦,尽己所能回馈社会。   故而这些年,他赞助了一些贫困生,也捐助了一些公益机构。   越是这样,就越是让人忌惮。   多深厚的背景才能让一个浸渍黑暗的人如此光明磊落?   又是何等杀伐决断的一个人,才会将当归纳入麾下。   如今要他一条命,也不过眨眼间的功夫。   吉旸和阿厉近来因孟平川打拳的事交往过密,当归被绑住双手抛进河里,当着孟平川的面,他无能为力,但所幸,警方及时赶到。   一看不是自杀,警方当即立案。   主管这件案子的人姓沈,以前经常下班后找孟平川练拳,老江湖了,工作三十余年,早就练就了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择优被孟东南砸伤那事儿,也得亏了他帮忙。   严冬从湘城来办事时,也跟沈警官吃过一顿便饭,说起来,沈警官算是严冬的教官,排到孟平川头上,就隔了两代辈分了。   吉旸回来后,闭口不谈此事。   今日闲谈,孟平川心下一沉,不拘谨的问一句:“听说阿厉也被带走了?”   “嗯,人还没捞出来呢。”   榜单听得无趣,他听不懂当归的事,站起来拍拍屁股去找芙颖了。   吉旸突然声音一亮,“阿川,我不拿你当外人,今天我先把话撂在这,最近可能要出事了,我心里不安。”   “怎么说?”   “还不是阿厉这事给弄的,他让小弟把一个人给丢河里喂鱼了,被警察发现,阿厉是没抓个现行,但偏偏……”   吉旸往周围看一眼,凑到孟平川跟前,“但偏偏出了内鬼。”   “阿厉的小弟?”   “不知道,还没查到,但应该不是阿厉的小弟。”吉旸嘴里叼着烟,“听警局内部传来的消息,是有人拿手机把阿厉他们动手脚的画面给偷拍了,这才查到我们头上……”   孟平川蹙眉,“那人死了没?”   吉旸摇摇头,“没死,但重度昏迷了,到现在还没醒呢。”   孟平川信念熄灭,如果当归侥幸捡回一条命,那余路平一定吃不了兜着走。就算不至于全线崩盘,也会元气大伤。   如今当归生死未卜……   那他就不能轻易置身事外,余路平纵容当归拐卖幼童,致使程溪跟小棠生离数十年,陌路不识,于公于私,这事必须水落石出。   真相之所以是真相,就是无论它怎么蒙尘,都一定有揭开的那一天。   孟平川暗想,他现在最需要的是留下找到证据。   一击即中,让余路平无处可逃。   看孟平川不说话,紧皱着眉头,吉旸宽慰说:“不过也没大事,我舅舅已经摆平了,阿厉过两天就放出来。”   孟平川心冷,“视频不要紧?”   “嗯,那东西拍的模糊不清,一看就是非/法拍摄,警方睁只眼闭只眼就给糊弄过去了,就是真拿到台面上来说,法律好像也不允许拿这个当证据。”   “也是。”孟平川附和。   “嗨,不是事儿,都过去了……”   吉旸腿有些酸了,站起来拍了下孟平川的肩膀,“我走了,最近没什么乐子。”   孟平川在原地静坐良久,他慢慢滤清这一切。   想要尽可能的寻找最为周全的方式,去打倒余路平,在如此密集、复杂的关系网中他要牵扯一拨人,也要排除一拨人。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并不难。   难就难在,世上安得双全法。   天黑沉了,六月的桃花水在梅雨的名头下叫嚣。   久旱逢甘霖,窗外花草簌簌作响,贪婪的冒着清白的浮汽。   他突然想起那夜,泛着腥苦的海水,虽没有让当归命丧,却给孟平川心头蒙上了一层深浅不一的阴影。   他仰望天穹,不得不承认——   有些人他不需要只手遮天,只需要让你暗无天日就好。   ——   孟平川找人少的时间去了医院一趟,先跟择优的主治医师讨论了一下角膜移植手术的细节,商量了个七七八八,这事基本算作敲定。   只要他顺利打完八进四的比赛,余路平答应当场结算。   加上之前的存款,小二十万是有了。   前期手术治疗的费用足够。   想到这,孟平川难得轻松地弯了下嘴角,等择优的眼睛恢复正常,再找个合适的机会跟程溪坦白,这事,应当不再那么荆棘满心。   随后趁护士换班,孟平川又去了一趟加护病房。   当归如今生死未卜,因涉及到他这十几年的黑暗交易,他被全程监控,旁人想近身看望虚实简直比登天还难。   但孟平川心里稍微松口气,好在沈警官是负责人。   按严冬对他的了解,大事化小,明哲保身的功夫一流,但为人到底正派,有他自己曲线救国的一套法子。   总之,作恶者是一定逃不掉的。   只不过偶尔要趋于满足弱者现实利益,沈警官做个和事老,说几句中听的话,两方协商,他一个人就能落到两边的好。   至于定罪量刑,说到底,也不是他能管的事儿。   见不到人,孟平川回家。   在巷子口路灯下老远就看见了程溪,她蹲在地上看蚂蚁军训,是不是拿地上捡的小石子圈个地盘,仔细观察儿时所学的“蚂蚁效应”,她往路灯柱子上推一下,铁的,日积月累的刮痕在灯下闪着银光。   “啧,看样子是咬不断了。”   孟平川眉目柔和,走过去拿脚踢踢她的屁股,“自言自语什么?”   程溪急着起身,人都差点没站稳,被孟平川扶住,她指了指地上的蚂蚁,兴奋道:“我走进自然呢,你看这些蚂蚁,虽然力量微小,但只要团结在一起,分工协作,它们是很有可能在明年春天,把这根柱子咬断的。”   程溪笑着抱住他的腰,“不,也有可能是很多年后,反正跟咱们人类一样嘛,可以制定一个五年计划、技术改革战略啥的。”   孟平川轻笑着揉了一把她的头发,“你是傻的吗?”   一本正经的说这些话。   还偏偏让他觉得特可爱。   程溪拿鼻子蹭蹭他的脖子,“你老婆傻你很光荣哦?”   “谁老婆?”   “……不知道。”哎,失策了。   孟平川把她微微推开半步,亲了下她的耳垂,问:“你在这望眼欲穿等着老公回家?”   “……才不是。”   “那你在这做什么?”孟平川拿手指着她鼻子,“别扯什么畜/生世界。”   “……”   程溪憋了半天才想起地上的玻璃杯,献宝似的拿在手里,“看。”   “给我灌迷魂汤?”不用灌,本来就被她迷得七荤八素。   “不是,我在显摆呢,这是别的男人送我的水杯。”   “哦。”   “……你这什么反应?”   “没反应。”孟平川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煞有其事道:“夜深人静,我去剁了那个兔崽子。”   程溪扑哧笑出声,“别闹!是择优送的啦,里面的薄荷叶是我种的。”   说到择优,孟平川明显怔了一下。   这些天,他听到择优都会有些不自然,叫他小棠,或许他会更舒心。   程溪见他不说话,拿手捏他的鼻子,“怎么了?小朋友的醋你也吃啊?”   “没,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   孟平川勾起嘴角,“忘了亲你。” 第41章 同类   孟平川嘴角一勾, “忘了亲你。”   程溪把他往外推一点,眼尾往边上扫,手指却继续戳在他硬邦邦的腹肌上,“……别闹,巷子口呢, 随时有人路过。”   孟平川舌根干燥, 低头揉捏她的后颈。   “再撩我就只能就地解决了……”   “你不会的。”   程溪轻轻仰头站在原地, 哄人似的亲了他一下, “我早就发现了,除了上次在篮球场失控,其他时候你是不会在公众场合对我做什么的。”   “这么自信?”   孟平川还是老样子,同程溪说话时眉梢带笑, 淡漠的气质挟裹在他周围, 却藏不住他眼里的烟火气, 那是一抹团圆的炉火色。   他把手伸进程溪的衣服下摆,做样子吓唬她,程溪却眼神笃定。   “我不是自信, 是信你。”   信你克己复礼,绝非感情凉薄、举动轻佻之人。   孟平川呼吸一滞。   程溪语气严肃下来,自从知道孟平川跟她一样喜欢看武侠, 两人便多了一些可以往深处聊的东西。   “这么说吧,古龙形容威震八方的六扇门,说这是一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地方,我挺赞同的, 我认为的爱情也是这样。”   明知力量悬殊,在较量之中逐渐消灭个顶个聪明人,但她还是一腔孤勇,将孟平川视作信仰,闭口不谈谁付出更多、牺牲更多,只此一生,尽兴才好。   孟平川看向她,月白风清,金橘色的光映在她的耳畔。   轻笑一声,“我要是在读书的时候认识你,肯定不会喜欢你这样一本正经的小呆子,那会儿我喜欢楚留香,总幻想有朝一日能够左拥右抱,俏皮可爱或者知性温柔的最好。”   “才不是,你口是心非。”   孟平川对这个话题显然也很有谈下去的兴致。   他领着程溪往家走,拿手揉她的头发,“你就那么相信我?不怕我其实也是个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那种男人?”   程溪明显不信,“你要是当真像你说的这么潇洒、多情,那你应该喜欢韦小宝才是,三妻四妾,享尽齐人之福。”   “这二人有什么不同?不都是花心大萝卜?”   程溪进屋,没穿孟平川特意给她买的新拖鞋,偏要往他脚上一踩,“你明明知道的,还偏要问我。”   韦小宝是浪子,而楚留香不是。   他这一生,知己为红颜,友敌倾城,与“神蛛凌空,银丝渡虚”的黑蜘蛛齐名,轻功盖世,应了他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香帅”好名头。   但程溪不觉。   在她心里,孟平川同楚留香一般,是进退有度、儒雅风流,纵是偷盗,也是盗亦有道,游侠一般的男人。   放中世纪看,应当是骑马守卫城堡的骑士,手执佩剑,腰别一支郁金香。   阿喀琉斯带领希腊联合远征军进攻以帕里斯及赫克托耳为首的特洛伊军,木马计上演,攻城略地,旷日持久。   只有这样的骑士岿然不动,他有他的国破与情灭。   以无情句读情深。   程溪站在原地不动。   “……我就要穿你的。”   孟平川怕她脚着凉,俯下身拿过新拖鞋,想给她穿好。程溪两只□□换着跳起来,让孟平川无可奈何,最后只好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再胡闹收拾你了。”   程溪笑的清甜,搂紧他的脖子,把脸埋进孟平川的颈间。   她声音很低,像是执拗的偏要为孟平川作证——他绝非花心之人。   “孟平川,我不要做这个世界上最喜欢你的人,甚至不是舍命陪你战死沙场的那个人。”她顿了一下,“而是那个最懂你的人。”   只要你一个眼神,我就能确定,那是爱情的模样。   “囡囡……”   孟平川把她抱到窗台上,动情地吻着她,忘乎所以的想到古龙先生的另一句话,他忘了大部分的情节,却被这句戳直了脊梁骨。   一个人的内心如果充满着自卑,那他往往会成为一个最骄傲的人。   飘零已久,他曾以为他只是平凡无奇的山野渔夫,去没想到程溪这个傻丫头竟拿他和楚留香作比,何其有幸能遇到这样一个人。   既是红颜,也是知己。   孟平川褪去程溪的睡衣,看了下床头的闹钟,早就坏了的,趁机释放心底的猛兽,任凭时间无声无息的流逝,他只顾眼前的雪白赤/裸。   程溪被他翻了个身,整个人软作一团,禁不住肌肤被撩拨的敏感。   “……孟平川。”她情不自禁地叫他,“轻点儿。”   “嗯……”   孟平川从没以这样的姿势跟程溪纠缠在一起过,今晚她有些感性,在他还没发力挤进去时,程溪已经默默哭出声。   “不哭了。”   孟平川柔声哄她,硬生生忍下自己呼之欲出的欲/望,拿手一下一下从程溪的脖子抚摸到尾骨,声音暗哑:“痛就不做了。”   程溪回头亲他,抽搭一声,“不痛的……我就是想把这一刻记住。”   狠狠记住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刻。   “小傻子……”   只一句话就让孟平川心底泛起波澜,他动作幅度不大,握着程溪的手将自己松入她的记忆,或深或浅,不轻不重。   摇摇晃晃像是两人出离凡俗成了一对风雨飘摇里的摆渡人,程溪手里牵引着鱼线,孟平川共赴波涛汹涌。   等风平浪静的时候,孟平川亲了亲程溪的背,“我知道这个世界没有谁离不开谁的鬼话,爱情这东西没人明白,永远更不知道在哪里。”   程溪抱紧他,心里异样,“我也不知道永远是什么。”她伸直手指,静静看着自己的戒指,借着月色起誓,“但我这人实心眼儿,你在时,我的爱情是你,将来你离我而去,我的永远也是你。”   “程溪,我们无法生离,那就一起撑到死别吧。”孟平川心里发酸,比他吃过的杨桃还要酸,但余味甘甜,他平静下来,“这样也挺好的。”   孟平川伸出手指,在黑暗之中握紧程溪的手。   两人的戒指在一眼万年的永恒之中找到彼此,就这样,真的挺好的。   程溪一整晚没有睡着,困到眼皮耷拉,却又无法安心入眠,她时不时的偷亲孟平川的额头、鼻子,纤嫩的手指在他的后背游走。孟平川稍微一蹙眉,她就立刻躲开,怕惊扰了她一个人的小时光。   她看着月白与破晓的西柚色相交融,突然想起朱晨曾与她在饭桌上讨论过的事,朱晨对女婿的标准很模式化,程溪轻笑,拿这话问雨花巷的其他叔伯阿姨,相信答案也不外乎如此——稳定、上进、孝顺。   朱晨曾戏谑的对程溪说,“你怎么也得找个学历相当的男孩子吧?不然你说天文地理他一个字儿不懂,净给你胡扯些麻将牌九!”   那时程溪是绝没有底气驳斥的。   她只好低头下,尽力掩饰自己的失落。   昨晚孟平川与她共渡的那一刻,她突然笑中有泪,谁说孟平川没有跟她对等的文化水平,就一定无法跟她产生精神上的共鸣?   破晓时分,程溪悄悄起身走到窗前。   她看不到遥遥天际的鱼肚白,只有一整面春暖花开守着她,花开不败,海面无波无澜,程溪倏然明了,清晨的光透着冷清的距离感垂到她的眉目之间,她笑一下,拉上窗帘,冷着身子钻进孟平川的怀中。   寻爱,并非得益于一切客观条件的势均力敌。   而是,你不够完美,而我恰好喜欢你。   只因为我们是同类。   ——   八进四拳赛当天,阿厉仍然没有释放出来,沈警官确实无法以非/法拍摄的视频内容来为难阿厉,但他也深知余路平是怎样错综盘结的势力。如果此番不趁此机会打压他一拨,怕是日后总有祸水会引到他们警察头上。   他已是年过半百的人,一方面急于安稳退休,而另一方面又恰好处在经验老道,丝毫唬不住的年纪,有他坐镇,真假各三分。   剩余的便是忌惮。   余路平期间没有露面,委派了信任的律师处理阿厉惹上的麻烦事,那律师跟沈警官是一条道儿上的人,耐得住性子,让人看不出虚实,新来的警察不敢轻举妄动,而阿厉这边就由着他们来,俨然一副兵来将挡的气势。   不怕你出招,就怕你破不了我的见招拆招。   于是阿厉三天两头被警方以各种名义请去配合调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人是留下了,他不嫌闷,沈警官更不会嫌烦。   比赛当日,余路平没到场,属于他的高位一直空着。   吉旸后到,输人不输阵,虽说道上的人都知道阿厉是余路平的心腹,近来栽在内鬼手里,明面上自然不会说风凉话,但一句句“有需要余哥说一声”却着实像耳光一般响亮,按这话来说,算是余路平有眼无珠在前,管教无方在后,事发这么久,阿厉没捞出来,内鬼也没揪出来。   有跟在其他大佬身后的小弟冷笑一声,“啧,余哥怕是老了啊……”   吉旸气不过,一个箭步冲上去,拎着那黄毛小子的衣领就是一记闷拳:“你他妈混哪儿的?余哥的闲话也配从你的狗嘴里吐出来?!”   “你嚣张什么!”   两伙人突然戒备,相互推搡几下,吉旸的死对头万卓从人群里走出来,拍了下吉旸的肩膀,被他不给面子的甩开。   万卓也不动怒,反而给了自己小弟一巴掌,“没半点规矩!不等你吉哥死了,你就敢在兄弟们面前逞能?”   小弟当即附和:“是是是,老大说的对,吉哥还没死,哪儿轮得到我说话呐!”说完丢了根烟到吉旸胸口,“给吉哥赔个不是了。”   吉旸这会儿被扁担掣肘,按他之前的性子,早就跟这孙子干起来了!   但出门前余路平三番五次交代过他,此次比赛才是关键,惹事必然生非,等他们赚个盆满钵满,到时候新账旧账咱们一起算。   一口烈酒抿下喉,梨园三千弟子尽显神通。   “哼,我当是谁的狗在放屁呢,又臭又长的,原来是万卓你的人,那我也就见怪不怪了。”   吉旸顺势拍了下扁担的肩,“叫卓哥,你是我吉旸的人,不能没有规矩。”   扁担原先是跟着来充人数凑热闹的,阿厉不在,不少地盘出了点小岔子,能信任的小弟没几个,吉旸索性把扁担叫来,只说是看孟平川打拳来了。   扁担脑子一根筋,一听吉旸说这话,高兴坏了,路上买了几把荧光棒和几罐运动饮料,想着自己一定要嚎上几嗓子给孟平川加油助威。   谁知一来就碰上拳馆的死对头……   扁担没心情搭理这事,何况孟平川从不允许他私自跟吉旸外出,此刻见吉旸开口了,他也就怯怯侧过脸叫了声:“卓哥。”   万卓面色阴冷了些,“我也不跟你打嘴仗了,看拳图个乐子。”   “滚吧你。”   万卓的小弟捏紧拳头,高喊一声:“你说什么?!”   “哎,又没大没小的,给你们吉哥说两句不要紧,毕竟以后有没有机会说还不一定呢。”   万卓笑着离开了。   吉旸坐到观众席上一脸不悦,扁担不敢跟他说话,不合时宜的拆了包薯片,四处张望问孟平川什么时候出场。   八进四的比赛明显比以往初赛热闹许多,人多,开盘押宝的人更多。   孟平川的对手桑西是一位泰国人,去年拳赛的前三名,听说自从在决赛场上死里逃生后,今年战无不胜,赔率一路保持倒数,深受信任。   但孟平川也不赖,作为今年热门的黑马人选,看中他身板和冷厉打法的人也不在少数,赔率一路暴跌,势头正盛,俨然是夺冠的大热门。   这让其他选手明显不悦,一旦利益与嫉妒的怒火交织,人的好勇心智往往直接被斗狠所取代。   在没有规则的暗夜过度,一方拳台,生死两茫茫。   越往后,越是承载着生命的重量。   一共12局,每局3分钟。   算起来,不过半小时功夫,但却生死一线。   孟平川跟桑西水平相近,但打法大相径庭,桑西算是野路子出身,在泰国打群架积累出来的经验,比孟平川年长,整个人看起来瘦巴巴的很凶悍,所用招数花哨有余,但结结实实闷出拳的却不多。   这让孟平川有些哑然。   按桑西的步伐和即时反应来看,桑西想赢他并不是没有任何胜算,倘若拖到最后几局,孟平川仗着体力优势,而桑西则可以凭借经验势力。   不拼个你死我活想必是不会罢休。   但让孟平川意外的是,当桑西连续发出猛烈进攻后,倒不像是体力不支后的力道不足,而是整个人偏离出拳路径,不仅没有分辨出孟平川躲闪的位置,甚至来不及收取拳之时直接暴露自己的肩和头。   孟平川瞄准机会一拳打到桑西头上,直接将他打昏在地,当裁判开始倒数时,场下押孟平川赢的观众已经开始欢呼。   桑西倒在地上,瞪大眼睛死盯着吉旸。   那是一种愤懑到极致的凶狠,似乎是要喷出一条恶龙将此处夷为平地,不止是孟平川,连同这里的一切,让尘埃遍布。   可他没有再起来。   到比赛结束,他也只是平静的走下台。   孟平川追过去,拉住他的胳膊,“让我?”   他不确定桑西能不能听懂中文,但看他的反应似乎是听懂了,桑西突然无奈的甩了下头,用不地道的中文说了句:“没能跟你痛快打一次,遗憾。”   孟平川心里明了,朝吉旸那边看一眼。   他拿手指了下手机,然后比了个“数钱”的动作。   “他让你故意输给我的?”   桑西不想再说,挣开孟平川的手,“我回泰国了,不打了。”   孟平川没有再阻拦,只是突然想起上次赛后吉旸数落他的话。   当日初赛最后一场孟平川被对手偷袭,吉哥气急败坏问他:“我眼睁睁看你挨了好几拳,还不去医院看看?!”   “不用。”   “你真当自己孟无敌啊?”吉旸气急,“这称号还是我给你起的!为的就是炒作,你懂吗?就是把你这匹天才黑马给炒火了,这样赔率就会最低,我舅舅就能赚更多钱。”   “所以呢?”   “所以你个屁!你根本不懂这里面水有多深,你只需要钱,我舅舅也不是非你不可,他就是图个乐儿,不喜欢人家逆着他来,他能用的也绝不可能只有你,只是明面上不好多说。”   ……   看样子,必要的时候牺牲一颗棋子,也是余路平的计谋。   桑西便是那颗明棋。   为的是让孟平川成为真正的“黑马”——孟无敌。   可是赔率最低余路平又是如何赚钱?   就连吉旸也不知悉外围赌/博的具体操盘方式,但他很清楚,敢开局的人必然是看中了这一块的利益,吉旸原以为余路平会让孟平川在初赛保留实力,将赔率炒高,以便于决赛夺冠时赚个盆满钵满。   但余路平剑走偏锋,偏不是这样安排。   吉旸还没想明白,孟平川更是还没有考虑到这头上。   不过孟平川惊愕于余路平的城府,到底是生意人,算计天时与地利,走神时,扁担已经冲过来,往他身上塞了不少地上捡来的花,“哥!你牛/逼了!”   孟平川胃里不适,痛得拿手按住,扁担仓促的问:“咋了?哥,你别吓我,你是不是刚刚比赛受伤了?头?还是肾啊?”   “去,我肾好得很。”   扁担着急摇头, “你肾好不好也只有小溪姐知道哇,我哪儿搞得清……”   “别贫了,送我去医院。”   “医院?”   “嗯……”孟平川一时痛的站不住,往后踉跄一步。   上场前他就有所察觉,动起手来就给忘了,这会儿痛感从胃里遍袭全身,他甚至能感觉到心口涌起的腥稠,他张了张嘴,扁担吓得差点哭出来,使劲捏紧他的胳膊,“哥!你嘴角有血!”   “……”   “真的!”   “可能是……”   话没说完,孟平川整个人笔挺的倒了下去。 第42章 何欢   孟平川失去知觉, 整个人瘫倒在扁担肩上,扁担个头不高,压根儿驮不住孟平川全身的重量,他五内俱焚,仓促地在原地来回踉跄。   左右不是。   不少人眼见孟平川倒下了, 却没人肯上来搭把手。   分到其他组比赛的拳击手以观望的姿态袖手旁观, 没探明虚实之前, 谁也不轻易交好, 毕竟打拳事小,借此机会盘踞各方势力为上。   吉旸原本站在原地就孟平川顺利进八强一事跟兄弟们吹嘘一番,在万卓面前逞个威风,不料一向身体底子硬实的孟平川却在他眼前倒了下去, “操!”吉旸怒气填胸, 往身边小弟腿上狠狠踹上一脚, “还杵这干嘛?!过去帮忙啊!”   小弟白挨一顿打,连连叫苦,“是是是, 马上去……”   见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一如白居易《登观音台望城》所述,“百千家似围棋局, 十二街如种菜畦。”   只是彼时算不得什么好热闹。   水泄不通,扁担已然分不清哪些是余路平的小弟,他们大多是休闲打扮,往常除了阿厉, 谁也不会刻意扮上保镖的西装革履。扁担随意往他们脸上扫一眼,看笑话的居多,更有甚者眉宇戾气颇重,像是要趁此机会落井下石。   扁担惶恐,但越是进退不得的境地,越容易让人生出具体的做法来。   无需细想,抓紧孟平川的胳膊,把安全将他送至医院放在第一位。   吉旸没跟上去,他留在现场给孟平川晕倒一事做一些刻意的说辞,赛前选手的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影响下场比赛的发挥,将个人输赢抛诸脑后,一旦赔率大幅下跌,余路平精心设计的“黑马”计划将毁于一旦。   生意场上的人,在商言商。   资本与人才一旦同时进入多人操纵的市场,那么规则、原则必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为当权者所左右,玩的是人心,赌的是命运,而因此大浪淘沙的却是以此安身立命之人。   比如,孟平川。   甚至是受人操控的吉旸。   一时毫无价值可言,那么被余路平弃之如敝履,指日可待。   届时如何自保,这是吉旸想都不敢想的事。   能做的只是硬着头皮,拖着身边的兄弟装作一只纸老虎,威风凛凛道:“嗨,你们别跟着瞎操心了!阿川一点事没有,他那是老毛病了……”   万卓没走,迎上去给他发根烟,一脸不信,“不是给打伤了?”   “哪有这回事!我就没看过阿川受伤!”   万卓笑而不语,吉旸舌头抵住下颚,拿食指往自己鼻子上一按,堵上半边猛吸了一下,给万卓使了个眼色,“懂了?”   万卓稍露惊疑,他先前找人调查过孟平川,对他的生活作风可能比吉旸知道的还清楚,“不能吧,他可是军人出身……”   “怎么不能?”吉旸慌乱失言,“你要不是第一天在道上混,脑袋拎在手上的事,不吸点那玩意儿怎么减压?”   这趟浑水万卓是没兴致参与的,顶多瞄准机会把这锅沸水搅浑。   他半信半疑,“也是,男人有了钱,什么不能玩儿?”   说罢又往吉旸身上引火,“也是老相识了,别说我不提醒你,你最近泡的妞儿可是以前当归心腹的妞儿,也是当归的干妹妹,当归现在快死了,他手下一拨人都被你舅舅收了,多少人是真心实意在道上混,你比我清楚。再说,那个妞儿在里头吞了多少钱、藏了多少事……”   吉旸一顿,“放你妈的屁!老子找个妞儿还要跟你汇报?”   “我是怕你被她玩儿死,到时候给你烧纸,我都不好跟小弟们介绍你。”   “不劳你费心,我看你是没泡上走这跟我扯犊子。”吉旸故意露出脖子上的抓痕,“瞧瞧……是当真要男人命……”   万卓脸色淡然,“你随意,我这人性子怪,不大喜欢玩别人的妞儿。”   ……   ——   孟平川被两个小弟扶着,扁担先冲进医院,照着前台使劲拍:“快来人啊!这里有人吐血了!急救!”   护士被他吓得退到一边,拿手肘捅了下身边的人,“去叫护士长!”   “叫什么护士长!赶紧叫医生来!”   扁担冲过去,忘了此刻他稍显面目狰狞,整个眼圈泛着酸,“快啊!刚刚路上吐了两次血,整个人已经不省人事了!”   “行……医生马上就来。”   几句话的功夫,急症室的医生赶到,现将孟平川平放在病床上,推着往前跑时医生大致扫了下孟平川的情况,他嘴唇泛白,两只手死死捂在胃部,有呕血的迹象,病因初步成形。   一同小跑的护士简单询问了扁担几个问题,但扁担一门心思都扑在孟平川身上,他支支吾吾应付几句,连自己都不记得他到底说了些什么胡话。   医护人员经验丰富,见怪不怪,在把孟平川推进急症室后,才留一个护士把扁担被拦在门外,“家属不能进去,你跟我说一下具体情况,稍后会有其他同事带你去办急症住院手续。”   “好。”扁担仓促地拉住护士的胳膊,头脑还算清晰,“医生,他刚刚打过拳赛,估计受了伤。”   “有其他疾病或家族遗传史吗?”   扁担摇摇头,“遗传我不清楚,但是他平时很健康,当过兵,身体底子特别好,连感冒都很少得。”   “行,具体的得等医生检查过后才能细说,你们家属尽快去办理手续,耐心等候吧。”   护士戴好口罩,只用力推开急救室的门,迅速关上。   扁担怔在原地一时无法回神,他经历过好几次他母亲半夜送急诊的情况,但那时他可能早有预料,被医生通报死亡倒计时后,与其说急症是意外,倒不如说是迟早的必然。   他垂下双臂,双腿有些发麻,连目色都盈满空旷。   扁担手往口袋里一抄,这才发现他身上根本没有带钱,吉哥的电话半天打不通,也不清楚他到底有几个手机号。只好立刻给门卫陈叔打个电话,没说太多,只让他放宽心,交代几句自己的去处。   顺带让他晚上留在拳馆值班,他暂时回不去。   陈叔只当他贪玩误事,没多想,叮嘱他注意安全,明儿一早得给他带个早点来,语气同他天差地别,一半晴空,一半阴霾。   他自己身上实在没钱。   扁担花钱没谱,赚的不算少,但特喜欢组局跟拳馆的教练们打麻将,赢少输多,虽然数额不大,但因这事让芙颖多少心里不打痛快,总觉得他不够上进   扁担为表决心,一咬牙把所有积蓄拿出来在城郊买了套65平米的二手房,不够数的部分兄弟和芙颖父母几个给他凑合上了,写的两个人的名字,暂且算算是在偌大的平江有了一片遮雨的瓦。   是真拿不出一分钱了。   最后实在没有办法,扁担把电话打到程溪那头。   他知道孟平川待会儿醒来必定要责怪于他,但他还是怯生生给程溪打过去,刚一开口,眼泪就要掉出来,只好背过身去对着墙面。   “小溪姐……”   “嗯,你声音听起来不太对,怎么啦?”程溪手里提着番茄牛腩焖面,正等着过马路,“是不是孟平川欺负你了?”   “不是,川哥他……”   “他怎么了?”程溪站在骄阳之下,略略回神。   扁担憋口气,“川哥他受了点小伤,我陪他到医院检查,出门太急,都没带钱,小溪姐你方便过来一趟吗?”   “孟平川受伤了?!”   程溪已经尽力保持声音平稳,但她还是忍不住在夏日打了个寒颤,“他现在怎么样了?连电话都没办法接吗?”   扁担比她更慌张,“不不不!哥是去做检查了,没大事,肯定没大事的。”   “地址给我,我马上过去。”   “嗯,就在平江十四中隔壁那个中心医院,我在门口接你。”   程溪探头胡乱挥手招车,“我马上就到,你帮我先照顾着。”将要挂电话时,她又忍不住“哎哎”两声把扁担叫回来,“孟平川还好吗?在我到医院之前拜托你一定要寸步不离的守着他,别让他出事。”   扁担抹一把脸,郑重道:“知道!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离开川哥的!”   ——   扁担确实一步没有离开过,他让两个小弟先回去了,留下来也没什么作用,住院手续暂时也办不了,他无事可做,只能在急救室门前踱步。   中途去了一趟洗手间。   随后又有护士来催,但谅解事发突然,只让他尽快让家属赶到办理手续,顺带将孟平川的身份信息先登记下来。   回来孟平川已经被推出来了,医生没说太多,让护士和家属先将病人送到普通病房,叮嘱他办好入院手续后,再到办公室去找他。   孟平川还没醒,躺在病床上蹙紧眉头,嘴唇偶然颤动一下。   很痛吧……   扁担不忍心看,看身边也没人可以麻烦,只好拉着护手的胳膊反复说,“请你一定要帮我照顾着点这床的病人,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护士态度很和善,跟他说一时半会儿这床病人不会苏醒,让家属放心办理手续,回家收拾好衣服和洗漱用品再来都不成问题。   扁担应下,在找医生了解病情之前,先下楼接到程溪。   程溪把身份证和钱包放心的交给了扁担,让他赶紧把医药费和住院手续办好,别给耽误治疗。什么多话都没问,跟扁担在二楼分开。   程溪径直去到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她敲门进去,医生正在倒水,伸手指了下椅子:“孟平川家属吗?你先坐。”   “是,我是他未婚妻。”程溪丝毫不带迟疑。   医生喝了口水,“你也不要太担心,病人已经脱离危险,他这个是由严重外伤和长期作息不规律导致的胃出血,主要是门静脉血栓导致的大出血,我们已经给他做了放血手术,等他苏醒就立刻推他去做内镜检查,等检查报告出来再说具体的后期药物治疗方法。”   严重外伤?   程溪几乎坐不住,整个人都在微颤,尤其是自己一双细长的手指在牛仔裤上抓得不成样子,她情绪很低,“是什么样的外伤?”   “送他来的人说病患在送医之前参加了一场拳击比赛,不出意外,应该是造成严重外伤的主要原因。”医生低头写病历,“不过病人的胃本身也不太好,有旧伤,以后必须要充分重视。”   “知道了,我以后一定会特别注意的。”   “嗯。”   程溪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那他最近是不是得禁食?”   “对,这几天肯定是不能吃东西的,清淡的流食可以稍微吃一点,如果有不良反应,就最好不要。”   医生把病例递给她,“他身体底子不错,应该不会有二次出血的情况,但是下肢这两天可能会出现水肿的情况。”   “行,我都记下了。”   程溪起身向医生微微鞠躬,一低头眼泪就要掉下来,她强忍一下,“谢谢医生了,我去看看他,有事您及时跟我联系。”   “好。”   程溪那边动作比较快,扁担还在二楼办手续,她一个人走到病房门口。程溪伸出手,却没有敢推门,她眼中的孟平川,从没有倒下的时候。   她看不得他受罪。   程溪先去了趟拐角的洗手间,确定里面没人,把自己锁在最后一格,整个人蹲下身抱住自己的双腿,凉意遍袭全身,透着隆冬刺骨的凌风。   她哭声并不大,眼泪也不至于将眼前遮掩,但胸口连同嗓子眼儿都压抑出一股痛楚,不同于如鲠在喉的不痛不痒,这是一颗桃核抵住喉咙口,不偏不倚,但能让人慢慢窒息而亡的痛。   哭过了,人还是清醒的。   孟平川不喜欢看她哭,连在情难自控之时摸到她一脸泪水,都会柔声哄她一句“不做了”。   程溪把很少用的粉底拿出来,在脸上胡乱扑腾几下,遮不住双眼通红的难过,但脸色比之前稍稍好了一些。   她憋足了勇气才推的门。   病房是六人间,其他五张床上都躺着人,唯独没有孟平川。   程溪心里一惊,生怕孟平川再出什么乱子,急着往前台跑,被正在隔壁床量血压的护士一把拉住,“六号床孟平川的家属吗?”   “是……”   “他刚醒,接了通电话就走了。”   “走了?!”   “嗯,拉都拉不住。”护士没停下手里的活儿,数落道:“简直是胡闹,胃出血这事可大可小,落下病根不说,这要是二次出血可怎么办啊?天大的事情也比不过自己的身体重要,你说是不是?”   程溪点点头,促狭地问:“他走之前说什么了吗?”   “说是办完事就回来住院,跑不了。”护士让隔壁床的病人换只手,接着说:“看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治小感冒的。”   程溪倏然放空自己,没了去处,只静静坐在孟平川病床边。   护士走之前让她赶紧找人,程溪淡淡道:“会回来的。”   他这么做,一定是真的有急事。   等等看吧。   她不怕被孟平川浪费时间的。   ——   孟平川醒来后,整个人一口气舒坦了不少,虽然动一下,胃就牵扯着小腿一直戳到心底,痛得他比训练营泡冰水里都难受。   但他摸了下自己的胃,大体没事,死不了。   摸手机看时间,严冬的短信先进来,说托人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那日,孟平川躲在姜亭仓库亲眼目睹当归被阿厉逼至死角,声声求饶,他记得特别牢靠,当归说——   要不是他儿子手被砍伤,他是绝不会冒死从河内偷/渡回内地的。   从吉哥那边得知当归陷入重度昏迷后,孟平川第一时间去找了当归的原配,听附近老人说,当归这人十二岁就租住在这一片儿,那会儿他也不叫当归,人人都知道他是巷子口修车行的洪振。   经常带人回家打牌、喝酒,一闹腾就是一整夜。   但为人还算不错,媳妇儿一直都是同一个。   见过的老人已经没几个在世了,而在世的又没几个能记得清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孟平川连续问了两天,才打听到当归的原配。   说是个漂亮姑娘,嘴角有一颗小痣,来平江的次数不多,出门也顶多是给当归买菜做饭,碰上老人会友善的问好,普通话说不了几句,大多时候只是笑着听他们叨扰两句。   挺安静的。   后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那姑娘就再也没来过,当归身边的姑娘就开始多了起来,甚至可以说是泛滥,三天两天带回家,每次还都不重样儿。   再后来,连巷子口的修车行都倒闭了。   哪还有什么修车的小伙子?   孟平川能查到的,警察第一时间就了解过。   没什么特别,跟一般小混混的发际史如出一辙。   但不同的是,警察一直以为当归孑然一身,没有子嗣,甚至通过对吉哥的旁敲侧击,孟平川发现,除了他,竟没人知道他有个儿子。   找不到原配,当归这条线再次中断。   但近来江湖上人人都知道,当归的所有财产都归了他的心腹,连同他的地盘和余路平的信任,全落到他一个人身上。   用吉哥的话说,这人只不过是余路平刻意碰上位的瘪三,听话且怂,根本不足为惧,让他滚蛋只不过是余路平一句话、一眨眼的事。更何况最近万卓对这妞儿特感兴趣,苦追不下,那他就更要插一脚。   所以当他眼光瞄上这人的妞儿,也就是当归的干妹妹时,吉哥丝毫不虚让,拿死气白赖追女生那一套来应付,也不算枉顾江湖道义。   图个你情我愿。   吉哥这话是喝醉酒跟孟平川说的,孟平川有心记下,想从这个女人身上套取一些关于当归儿子的线索。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始终认为,在生死一线的情况之下,当归必定不会说谎,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不一定没有发生过。   在吉哥手机里孟平川看过近期频繁联系人,趁机记下给对方打过电话,年轻女人接的,声音三分娇软,两分疏离,孟平川拿吉哥做由头,问她喜不喜欢吉哥送的东西,她冷哼两声挂了电话。   孟平川敲定她是何欢。   拖严冬找熟人查到何欢的地址,不出三天,孟平川刚从医院醒来,就看见严冬发来的新地址。   孟平川赶过去,路上一直抽着烟,像是有麻醉的作用。   敲门,里头传来一句清脆的应答:“谁呀?”   说的是沪上的方言,吴侬软语,轻易勾起男人的探知欲,孟平川靠在墙边,勾着脚站,等她一开门,才迟迟拿下烟,“何欢?”   何欢不动声色打量了他一番,显然不排斥陌生人。   只娇嗔道:“最近是怎么了?一天天的都往我这跑,当我这是什么地方?”   孟平川笑一下,直奔主题,“我是万卓的人。”   听到当归,何欢先是一愣,随后立即对他豁然露笑,万卓的人多了去了,他现在也已经倒下了,跟我更是半分关系没有。”   “半分关系没有?”   “有,也与你无关。”她突然冷言。   孟平川无所谓的怂了下肩,“跟我也没关系,我就是想来看看老大口中的美女是什么样儿。”说完丢下烟,“走了。”   “哎!”   欲擒故纵虽然老套,却偏偏容易捉住自视甚高者的心。   尤其是女人。   何欢拉住他,“看完就走?”   “不然呢?”   “不想进来喝杯茶?”   孟平川摇头,“不太想。”   “你说谎。”何欢媚眼勾人,“我看你不止是想喝茶还差不多。”   “这么了解我?”   何欢故意提了下衣裙,让撩人的锁骨露出来,有意无意的拨弄自己的头发,声音温润,“我不是了解你,我是太了解男人……”   孟平川短暂分心,看到锁骨他突然想到程溪,不过按她一本正经的小性子,是绝不可能对他这样娇柔做作说话的。   孟平川直奔主题,不愿与她调/情。   “茶我就不喝了,你想什么我也不在乎,我只想问你……”孟平川靠近她,“当归儿子的事情。”   “……”   何欢显然变了脸,她眼里闪过一丝戒备,跟之前软暖的样子丝毫不搭,她本能的合拢衣襟找寻一丝安全感。   “你到底是谁?”   孟平川轻笑,看样子她是知道实情的。   “我是谁不重要,但当归的儿子对我很重要。”   当归如若有情有义,绝不会这么些年对自己的儿子不管不顾,他听到风声冒死回内地,那只可能是因为这个孩子很重要。   孟平川绝不相信,他只是想做慈父。   何欢二话不说突然想关门,被孟平川早已经用脚抵住,“说。”   “不知道。”   “不怕我对你做什么?”   何欢已然恢复正常的神色和语气,她笃定的回看孟平川,“当归对我有救命之恩,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出卖他。”   她突然冷笑,“那些跟他称兄道弟的人现在死的死,逃的逃,甚至有些背叛了他,还偏要说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是一个女人,我不懂什么江湖道义,但我懂知恩图报,认大哥当天我就看开了,本来就是要死的人,能苟活一天就是赚了的,你觉得我会怕你?”   孟平川捏紧拳头,但并非想要对她施暴。   只是孤胆生寒,忽然想起《金陵十三钗》里的女人们,风情万种,却慷慨大义,谁说风尘女子只会隔江犹唱□□花?   孟平川没有再难为她,也不会将此事告诉第二个人,那何欢暂时就是安全的,但她态度强硬,想必是不能硬来撬开她的嘴了。   ——   孟平川回到医院时,在门口又呕了一次血。   但很少,就两口而已。   他抹干净自己的嘴角,准备把今晚的消炎药水吊瓶打完,就开些药回去吃,用不着住院,死不了人的病,何况距离决赛还有数月,按他的恢复能力,不用住院也早该恢复正常了。   推开门,已经是九点半,将近熄灯。   走廊有人端着盆准备去洗漱,扁担没走,靠在长椅睡着了。   孟平川把衣服脱下来给他盖上,想叫醒他回家睡时,发现门后已经有人红着眼定定看着他,一字一顿的反问:“孟平川,你把我当什么?”   生死无关的人吗?   我可以不问你做过什么,将要去做什么。   可是你不能糟践自己。   程溪强忍住眼泪,整个人气得发抖,想抱住他,却死命跟自己较劲。   孟平川心疼地伸出手,想要抚一下她的脸。   却被程溪打开,“别碰我!”   “媳妇儿……我疼……”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你们觉得是甜还是虐?   虽然我更新不准时,也没办法日更,可是我更了的时候字数一般很多。   还是夸我一下?   哈哈这样说好像有点不要脸。   这样说又有点自言自语……   昨晚想了一下新文的大纲,急着想写了,大家先收藏? 第43章 耍赖   “媳妇儿……我疼……”   孟平川说这话时, 整个人呈现一种少见的钝感,跟他不弄潮的打扮、不入俗的性格有些符合,犹如夜读执笔,在没有花哨边框的旧牛皮纸日记上一字一句写下的箴言,朴实无华, 与外界的灯红酒绿相离。   程溪看不得他服软, 却僵在原地不肯让开。   “过来。”孟平川略带疲惫, 往墙壁上靠了下, 勉强把胃里破出来的大窟窿捂上心里的暖流,“给我抱抱。”   “不要。”   “我胃疼,一整天没吃过东西了。”孟平川握住程溪的手,不容她反抗, 硬拉扯到他心口上, “但这里不疼。”   程溪唯恐一开口就让眼泪主宰了自己的理智, 没急着抽回手,神色淡淡地问:“医生说你胃出血,侥幸捡回一条命, 心脏没事。”   孟平川知道她不哭不闹就是真跟他动了气。   他不会哄人,跟程溪在一起后,她凡事都能处理得当, 好事不掩虚实,恶事给旁人三分薄面,六分宽容,余下留一线日后好见面。   但她要是真往心里去了, 他反倒没辙。   孟平川面对程溪一贯藏不住情绪,程溪态度冷淡他就慌了神,指尖流沙,孟平川心底隐隐生出一股少见的不安全感。   他伸手用力一揽,把程溪的头按进自己怀里,“不生气了好不好?”   程溪胡乱挣扎,不小心踢到长椅边上的矿泉水瓶,惊扰了扁担,他瞬间坐起身,第一反应是往嘴上抹,生怕自己侧着睡流了口水。   伸了个懒腰,看清站在门边僵持不下的两人,没发现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下意识跳起来搂住孟平川的脖子,激动得没压住音量:“哥,你可算回来了!我跟小溪姐都快被你吓死了!”   护士经过拿手指给他无声的提醒,扁担羞赧的点了下头。   孟平川笑说:“松手,我没事,小伤死不了人。”   他原是出于稳定扁担情绪的好意,但传到程溪耳中就成了他罔顾生命安全,丝毫不拿他们的担心当回事。   程溪冷着脸把孟平川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拿开,扯了下嘴角对扁担说:“你把面拿去食堂热一下。”说完还不忘提醒一句,“问人家借用微波炉的时候客气点,如果还有热粥,就买一杯拿上来。”   扁担:“好!我这就去!”   孟平川心里不是滋味,重新把程溪搂紧怀里,程溪这次没有挣扎,孟平川把头埋在她的颈间,任由他贪婪的吮吸自己周身的味道   “抱够了就进去休息。”   程溪声音冷淡,让孟平川心口一窒,痛而不言。   “明天早上我带你去做内镜检查,今晚扁担留下照顾你,有什么不舒服及时告诉他。”程溪仰着脸却不敢与他对视,眼神闪躲,“换洗的衣服我放在病床上了,洗漱用品我明早带过来。”   “程溪……”   “医生说你这几天只能吃流食,有不良反应最好就禁食,别抽烟。”   程溪往空旷的医院长廊看一眼,临近熄灯,走过的大多是照例巡房的医护人员,白森森的大褂尽显肃穆,她垂下头,不敢再多看。   孟平川消失的几个小时里,她就这样呆坐在病房外,扁担说的安慰丝毫不起作用,她笑着跟他说没事,是真的哭不出来了,只是有点锥心而已,一根根银针密密匝匝的往心尖儿上扎,一阵酥麻,一阵疼痛。   程溪撂下狠话,“记住,别抽烟,如果你不想死的话。”   孟平川捧着她的脸,叹口气一时无话,他头一次体会这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拿额头抵着她的,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干巴巴憋出一句:“对不起。”   程溪鼻子一酸,想尽快狼狈逃走,她一眼也看不得这样的孟平川。   “松手,我先回去了。”   孟平川不肯,手指力道加重,“程溪,我们谈谈。”   “明天。”   “现在。”   程溪摇头,不容置喙:“我说明天。”   孟平川破罐子破摔,“现在,你要是走了,我立刻抽烟,抽一夜。”   “你敢!”   “你明天直接来给我收尸。”   听到这话,程溪再也绷不住了,眼泪唰一下夺眶而出,整个人缩进孟平川怀里,隔着衣服一口咬在他肩膀上,不顾轻重,所有的理智和委屈一瞬间跟庞贝一同崩塌,声势浩大,一砖一瓦再无重逢的可能。   “浑蛋!你总是仗着我舍不得你……”   孟平川笑着搂紧她,心疼的拍着她的背,“孟太太,不哭了好不好?听你哭比我被人剖了肚子都难受。”   程溪一愣,眼泪还在流,抽嗒声却停了下来。   她流了一身汗,哭声都闷在喉咙里,连话都说不清楚:“……你叫我什么?”   “太太。”   “你怎么突然……”   “老婆。”   “……”   “媳妇儿。”   “发什么神经?伤到脑子了?”   孟平川顿了下,“娘子?”   他语气迟疑,但神色轻松不少,“许仙是这么叫他的妖精老婆的吧?”   程溪终于噗嗤笑出声,“……胡说八道你!”还妖精老婆……   “你笑了就好。”   孟平川在她唇上虔诚的亲了一下,“能让你笑一下,我做什么蠢事都成啊。”   程溪正色,“别以为你说两句好话我就会原谅你……”   等扁担回来,孟平川跟程溪还坐在病房外。   不同的是孟平川已经挂上了吊瓶,扁担拎了不少东西回来,蹲在他们俩跟前一样一样往外拿:“面热好了,但粥没有了,我去隔壁超市买了面包,牛奶和一些水果回来。”他拿了一盒洗干净的草莓递给程溪,“小溪姐,你赶紧吃点儿,从上午到现在一粒米没进过肚。”   孟平川握紧她的手,心里一阵愧疚,“怪我。”   “也不是很饿。”   程溪撕开保鲜膜,往嘴里丢了一个草莓,大概是一整天没进食的缘故,她吞下冰凉的草莓时胃里有些微不适,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等一下再吃,你先吃两口面,吃一点点应该没事的。”   “我看你吃。”   孟平川把番茄鸡蛋面给她拌好,放在腿上,“乖一点,好好吃饭。”   扁担已经拆了面包,自己嘴上叼了一片,剩余的放到程溪身边的空位上,“小溪姐,面包放这,你自个儿吃。”   程溪有些勉强,“我可能饿过头了,现在有点吃不下。”   孟平川把筷子放下,朝她说:“那我也不吃。”   扁担:“……”   哥……你这是在撒娇?   程溪白他一眼,拿起筷子自己吃了一口,又夹了一小撮面条喂到孟平川嘴边,“还不快点张嘴……”   孟平川笑得无赖,猛吸一口,“媳妇儿吃过的面就是好吃。”   “别贫了,快点吃。”   “嗯,听媳妇儿话。”   “……”   生个病而已,怎么就变得这么无赖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扁担回去了,程溪陪孟平川坐在走廊里。   他们正对着一扇窗,看不清夜色中的精致,孟平川没留意,程溪就给他描述了一遍,“这外头是医院供病人休息的小型公园。”   有一个枯了的喷泉,里面飘着不少落叶,东边有一处葡萄架,但现在没有开花结果,反倒是挂上了紫藤萝瀑布,夏花绚烂,满眼星星点点的盎然。   吹一阵南风,芦花柳絮一般的绒毛便落到行人的头上。   医生推着病患走过,替小姑娘拂去肩上的落花,笑说:“等冬天来了,这个院子被白雪覆盖的时候,你就该出院了……”   小姑娘歪着脑袋问她:“护士姐姐,到冬天我的病就好了吗?”   “嗯。”   “你不能骗我哦,大家都说白血病是治不好的……”   “不会的,你一定会健康长大的。”   “姐姐,我相信你。”   护士努力挤出一个笑脸,“嗯,你乖乖听医生的话,等冬天来了,你就可以跟着爸爸妈妈回家去了,到时候你可不要忘了我。”   “我一定不会忘了你的,我还要回来呢,给你和隔壁床的小哥哥看照片,我答应他一出院就去拍油菜花海给他看。”   护士哽咽了一下,推着小姑娘往回走,不再说话。   她实在无法跟这个小女孩说,住在你隔壁床的小哥哥再也没有机会等你回来找他,而寒冬来临时,你回家的路也早已被大雪覆盖。   ……   程溪说得动容,趁孟平川不注意悄悄抹了一把泪,“进去睡吧。”   “不用,想陪着你。”   程溪没再勉强他,只是低着头捏紧他的手,“孟平川,能做一个健康的人,平安的长大,已经是再幸运不过的事情了。”   所以,别再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情。   孟平川亲她的鬓角,指了下自己的心脏,“我这里装着程溪,还要要给她的家,所以打拳的时候一直告诉自己,我绝不能有事。”   程溪靠在他的肩上,“那打完拳赛就不要再参加了好不好?”   “好。”   孟平川如实交代了他最近在调查的事情,以及他为什么受伤,但“拳赛”二字落到实处,程溪并不知道那真正意味着什么。   但她清楚,孟平川这样做,一定是为了钱。   为了尽快解决择优的手术费。   孟平川叹口气,“程溪,所有的问题,很快都会解决。”   黎明之前,沉淀血泪,游走黑暗,终究即将抵达终点。   “嗯……我信你……”   “不生气了?”   程溪委屈的扁扁嘴,“本来就不是真生气……”   “那你亲我一下。”   ……   悠长而静谧的医院长廊此刻只剩他们二人的身影,月色摇晃,弯月如舟,金橘色的灯光印在被夜风吹卷的窗帘上。   长廊两端似乎被时光分隔两岸。   一处是手术室的深渊,而另一处是柳暗花明的新彼岸。   不知明天何人提着易碎的灯笼再传讯息,噩耗还是喜报?   程溪不再多想,靠在孟平川肩上浅浅入睡。   相互依偎。 第44章 夜长   孟平川身体底子结实, 打小在清溪里光脚踩着石头过河,脚底早已磨出了一层泛白的死皮,偶尔磕到棱角上也不感觉到疼。   他无所谓惯了,从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态度跟程溪这种敬仰生命的人大相径庭,不过在连续照顾孟平川近一个月后, 她多少转了些性子, 熟知孟平川这人对酒不上瘾, 不嗜甜食, 偏是烟不离手。胃里的窟窿还没来得及补上,烟瘾就蚕食了他不少的耐性。   程溪给他买过戒烟糖,也试过电子烟,统统不管用。   到最后无意想起小学暑假读过的《包法利夫人》, 那会儿连生字都认不全, 不管不顾的去通读一遍消磨时间, 囫囵吞枣,谈不上细想,顶多摘几句经典。   如今陡然冒出来这么个念头, 程溪才发觉——   这亲身经历过的,跟听来的,哪怕一字一句毫无错漏, 也始终无法感同身受。   孟平川生于湘城,长在乡野,所见之人大多相似。当程溪坐在宽敞通亮的教室里,一笔一画写着“烈日给农民伯伯伟岸的身躯镀上一层崇高的光芒”时, 孟平川眼前走过的都是戴草帽、脖上系一条发酸白毛巾的乡亲们。   站在麦田里,粗粝的大手朝他一挥,开口豪迈:“阿川,回去问你老子借根锄头来!快给你叔儿搭把手!”   孟平川胡乱抛了手里的石子儿,下地帮忙,力尽不知热。   路过泠泠河畔,邻家阿嬷拿棒槌洗衣鼓捣出“笃笃”几声。   如同《蚕妇》一诗所说,“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要说一身戎装,浮沉于世是孟平川的过去,那与天地为伴,昼出耘田夜绩麻,便是孟平川的童年。倘若他少收一粒稻子,少耕一块地,少一分责任感,多添一分优柔,都不是如今完完整整的孟平川。   问及过去,企及将来。   这都是让程溪深爱的孟平川。   想到这个层面,程溪也就基本达到了自我说服的效果。她不再强制性要求孟平川戒烟,只是仗着孟平川舍不得浪费她的心意,便变着法儿给他下厨,有时候做些家常菜送去医院,更多的时候是做几样甜点、果酱带去。   一来二去的,孟平川的烟瘾消减了不少。   上善若水,柔软的法子成效倒是锋利卓然。   在医院住了二十来天,等孟平川身体各项指标恢复正常,程溪替他及时办理了出院手续。   吉旸开车来接,一次性缴清了他这些天的医疗费用,还顺手塞给他一张卡,孟平川僵在原地死活不肯收,“不用,没花多少钱,我住院图个方便。”   吉旸气结,把卡往他病床上随意一丢:“我舅舅说了,你这算工伤,没有让你自己负责的道理,传出去我跟我舅舅在平江也不用做人了。”   “我这还真不全算工伤。”   孟平川坐在床边等程溪拿药回来,想抽烟的时候把木糖醇拆了,往自己嘴里丢了几粒:“老毛病了,小时候没好好吃饭给折腾坏了。”   吉旸打趣,“哟,现在转性了,连烟都不抽了。”末了,经对床病人家属一提醒,把自己手里的烟也给摁灭了,叮嘱道:“胃病得慢慢养,以后有的是麻烦。”   孟平川苦笑,“就不难盼我点儿好?”   “成啊,我这不为了庆祝你顺利出院特意给送礼来了。”   “甭跟我客气了。”   吉旸拍拍自己脑袋,接过孟平川递过来的卡,“那要不这样,我去莞香居订桌饭,叫她们准备柚子叶,顺带把拳馆的兄弟们都叫上,当给你洗洗晦气。”   “免了吧,我这样儿也吃不下多少,别扫了兄弟们的兴致。”   吉旸看他整个人气色不错,但瘦了不少,心里隐隐担心:“马上就到决赛前的封闭训练了,为期一个月,能撑得过去不?”   他拿手指向孟平川,压低声音:“我上次就让你找机会抽身,你偏不听我的,这行水有多深没人知道,到时候别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兄弟一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孟平川有自己的考虑,小棠的身世和当归儿子的下落至今尚未水落石出,就这样抽身而退,未免可惜。   况且拳赛已经死撑到决赛了,不结束拿到钱,小棠的手术费又该怎么办?   “我有自己的打算。”   看他神色讳莫如深,吉旸点到为止:“行吧,反正我是劝不动你。”   他跟孟平川相识时间不短,但一贯摸不清孟平川在打什么主意,好在处事老道,从来不会出什么岔子。吉旸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东西,搞不好一失言就又当了回搅屎棍,索性不开口了。   他先下楼开车,让孟平川动作麻利点。   扁担和程溪是一道来的。   扁担提着行李,程溪手里拿个小笔记本,她怕把用药的时间、剂量给弄混了,在医生交代的时候顺手记下来。   孟平川揽住她的腰,低头陪她一起看,“怎么这么多?”   “谁让你虚呢……”程溪拿肩膀撞他一下,“真不知道你以前当兵的时候是怎么熬下来的,医生说你以后得千万注意,不然老发作。”   “说谁虚?”   程溪冷他一眼,“谁生病我说谁呗!”   孟平川在背后伸手,一把将扁担推进电梯,自己带着程溪拐进楼梯通道。   程溪整个人被压在门背后,“哎”了一声,孟平川的吻就结结实实落下来,他不留余地的咬住程溪的下唇,破了一点皮,他再拿舌尖轻舔。   程溪拿手掐他的腰:“你这什么毛病啊?”老咬人……   孟平川坏笑,“还敢说我虚吗?”   “还记上仇了……”   “嗯,我晚上还得收拾你,这点儿还不够塞牙缝。”   程溪举拳头丝毫没有威慑力,动了下小聪明,主动搂住孟平川的脖子,跟他亲了一会儿,感觉身下有硬物抵过来才贴着他耳边说软话:“晚上我想……”   “嗯?”   “晚上我想早点睡!我大姨妈来看我了!”   孟平川已经情动,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刚想转移下注意力,却被她这话呛笑,见程溪在他跟前瞎嘚瑟,孟平川笑而不语。   须臾,程溪被他看穿似的撇开眼,“你看着我笑什么……”   “在想晚上用什么姿势收拾小骗子。”   “……”   “你可能忘了,你大姨妈的日期我比你记得更清楚。”   程溪咽了下口水,模仿吉旸的语气,拍了下他的肩膀:“孟平川,我们俩兄弟一场,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   孟平川挑眉,“兄弟一场?”   “……嗯,不然是姐妹一场?”   “本来只是考虑姿势。”孟平川恶习不改,捏住程溪的鼻尖,看她涨红小脸,“现在我就一个想法。”   程溪扁扁嘴,鼻音喜感,“什么?”   “只想做到你下不了床。”   “……”   ——   孟平川封闭训练期间,程溪跟室友去了趟日本,视作毕业旅行。没赶上落英缤纷的时节,樱花大多染了深红,又输桃花一分娇嫩。   程溪对日本文化没什么认识,看过几部类似《恋空》的爱情片,大多时间只是跟在室友后头,随行程安排,入乡随俗,该泡温泉的时候她不矫情、羞怯,该吃日料的时候她也依葫芦画瓢,凡事学着当地人的模样。   寝室长替四人定制了毕业旅行计划,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备忘录写了厚厚一叠,内容繁冗,难免会有跟现实有脱节。尽管并非分内之事,但成果不周,遭人埋怨,落得两边心生嫌隙。   但好在程溪性子温吞,待人向来不苛刻,夹在室友之间说几句好话,小事情也就不再因敏感而多做扩大解释。   七天六夜的行程,程溪跟室友无时无刻不挤在一起。   等其他人睡了,她跑去阳台给孟平川回复未接电话时,那头又一直忙音。   程溪知道他在封闭训练,也不愿让他分心,只好每天以漂洋过海的“晚安”作结,直到程溪登上返程的航班,夜空迷离,她往窗外看去,漆黑的浓云席卷而来,几乎将其周身淹没,但地面璀璨的城市灯火,让她心头一动。   似是予人归家的信号。   程溪赶紧掏出手机,给孟平川发去微信:日本的夜空很美,我在看月亮。   “有点想你”几个字被她按了好几遍,但还是删了去。   到关机最后一秒,孟平川回复说:平江是阴天,没有月亮。   程溪清浅的弯了下嘴角,心想,真是不懂风情啊……   她抬头往前瞄了眼逐渐靠近自己的空姐,手指局促得总按错字,一行回复还没来得及发送,孟平川的消息发进来——   但我很想你。   托清风带信,一句话送来欢愉。   程溪盯着手机屏幕傻笑,心情异样,好似苦夏闷在坛子里的几根黄瓜揭了密封的蜡,伸手从卤水里抓一把酸甜,切断时的脆响和入口的清爽相呼应。   配一碗白粥,四季都好味。   不免暗想,与孟平川这样的人过一辈子,三餐一宿,应该挺有意思。   淡如空气,重于生命。   ——   孟平川封闭训练结束,参加决赛当日,程溪去了趟拳馆。   一进门就被扁担挽住,程溪不动声色的抽回手,拍了下他的胳膊,拿话损他:“你别老挽着别人,看起来特娘……”   “那还不是因为我你当亲姐嘛!”扁担屁颠屁颠的跟在程溪后头,替程溪把塞的鼓鼓的背包拿下来,“你这包装什么了?沉得不行,给川哥知道又该心疼了。”   到没人的值班室,程溪才把背包打开:“他才没那么矫情呢……”   “怎么没有?小溪姐你是不知道哇,川哥出院那天还跟我感慨来着,说他恢复得太他妈快了,他真想在医院多住几天,好让你天天陪着他。”   程溪垂眉轻笑,“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我扁担从不说假话。”扁担拍了下胸口,“小溪姐,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川哥这人死要面子,不爱表达,其实可喜欢你了。”   “你怎么知道?男人之间也聊心事?”   扁担年纪小,在拳馆被人当弟弟使唤惯了,一直让他有点挫败感,急于得到认可,如今被程溪当作“男人”对待,油然一股豪气。   立刻就把孟平川给卖了。   扁担说:“是我亲眼所见的!有一次我们哥儿几个去吃宵夜,你也知道的,除了川哥,我们都是单身汉嘛,闲不住,就跟隔壁坐的几个妹子拼了一桌。她们也挺放得开,跟我们喝酒,聊天,一直玩到半夜。”   “嗯……”   “川哥一直说要先走,我们不让,后来人家妹子主动提的,说是要玩儿大点儿,就、就嘴对嘴传花甲壳,输了就得整瓶喝酒。”   程溪挑了下眉,扁担生怕她误会孟平川,立刻解释说:“你别怪川哥!他是真不爱在外头玩儿,我们硬拉上他的,但也没辙,他这人骨子里其实挺传统的,油盐不进啊,别说拂了人家姑娘的面子,就是天王老子来他也还是那样儿。”   程溪问:“那他被罚酒了?”   “那可不嘛!估计是真不耐烦了,川哥一个人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儿,把八瓶啤酒给干了,酒瓶一丢就走人了,压根不给任何姑娘机会。我怕他真生气,回家后问给他打电话,他一点事儿没有,只说下次这种事别叫他了,他是有媳妇儿的人,别说跟其他人嘴对嘴玩游戏,就是多看一眼,他都觉得自个儿配不上你。”   “哦……”   程溪垂下头,使劲拨弄塑料袋,面色如常,心里却是新棉一般柔软,一时间想起的不是“日日思君不见君”这样浅易应景的话。   反倒向死而生,因爱而沉。   少年时读陈衡恪《题春绮遗像》,只留“嗟余只影系人间,如何同生不同死?”这句似懂非懂,如今从旁人口中听到一句表白,反倒一语道破。   程溪笑了笑。   如何同生不同死?   于她而言——   人总有一天会远离凡俗,牵手来,空手去,可只要爱人在,痴情犹在,带走的便是一生所爱。   扁担看她怔在原地,不明所以,拿手在程溪面前挥了挥:“小溪姐!”   “嗯……”   “发什么呆啊?给感动坏了吧?”扁担自己往她口袋里探,“这些都是你从日本带回来的礼物吧?”   “嗯,前几天跟室友毕业旅行,就带了点小礼物回来。”   程溪在家将礼物分不同袋子装好,便签分明,一一给扁担说明:“你记得帮我拿给其他人,别私吞了哈!”   “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   扁担说这话时看了下手机,突然咧嘴笑个不停,问程溪晚上有没有空。   程溪拿眼打量,“想做什么去?”   “秘密。”   “那我不去,你没给孟平川报备。”   “跟川哥有关的!”   “他也去?好像训练呢……”程溪有些心动。   扁担迅速回复手机短信,头也不抬的抢着说:“你就放心吧,我又不会害你,你跟我走就是了,我带你去看看川哥有多威风!”   ……   作者有话要说:  有读者姑娘问这文还有多少字,我算了一下,大概3w。   算错的话,我替体育老师道歉。   顺带说一下陈衡恪这个人,陈寅恪的哥哥,没胞弟名气大,但字画造诣极高。   山水那些我欣赏不来,但文里提到的那首诗,我特别喜欢,推荐给大家。   还有他的近现代绘本作品,好像中学课本插图有采用过。   还是蛮有意思的。 第45章 梦多   比赛场地跟程溪认知里的样子不同。   方形拳击台摆中央, 四周以紧绷的围绳制衡角柱,在拳击台的四个角共设立两个中立角,孟平川占红角,视为红方。   对手占据蓝角。   只是程溪所到之处,只有最底下一层是这样。   环形的场内设计犹如开演唱会常用的体育馆, 围在拳击台四周的都是给家大佬带来的手下, 距离拳手最近, 晦气时能沾拳手一脸血。   往上层层看过去, 虽不是座无虚席,但仍可轻易看出其中的门道。哪几人饮茶谈笑,不动声色的往台下撇一眼,自然属一方阵局, 输赢都值当在一条船上。只余路平一人坐在偏远处。   身边一左一右站着阿厉和吉旸。   余路平往入口处看, 抬了下手问吉旸:“人都来齐了?”   吉旸躬下身, 凑到余路平耳边:“差不多了,所有人都是‘熟人’,小弟也都是提前登记过的。”吉旸随手一指, “舅舅你看,那些个……都是熟面孔。”   余路平颔首,抿了口茶, “嗯,注意安检。”   “知道,除了万卓、松叔那几个跟您一辈的老大不用检查,其他所有进场的人一概不准携带任何武器。”   “还有通信设备。”   “我明白。”   “吉旸, 你再去盯一会儿,不止要做好内防,还要揪出有可能混进来的记者。”余路平摇摇头,“现在你舅想找点乐子都不容易,偏有些人不识趣喜欢给人添堵。”   吉旸拉扯西装衣角,“我这就去,您就放宽心好了!”   “嗯。”   扁担带着程溪轻松通过安检,虽不在名单之列,但门口几个小弟都知道扁担是吉旸的人,孟平川视他为胞弟,没收了携带的物品,叮嘱他们就在一层溜达,上头就别去了,惹了麻烦谁也担待不起。   扁担熟络的把事先准备好的烟往他口袋里一塞,说了句“谢了兄弟”。   程溪一进入这种光线昏暗的地方就有点大脑缺氧,耳边噪声很大,以至于扁担说的话她费劲也听不清,两人没往前挤,只踮着脚四处找寻孟平川的身影。   直到司仪宣布比赛开始,灯光聚焦拳击台,程溪才看清人。   一时间人声鼎沸。   程溪在人群里挤得有些反胃,时不时感觉到有人在摸她的腰和屁股,她脸上的热逐渐被愠气所遮掩,她伸长了手去够扁担的肩,却始终摸不到。   最后只好自己撤出去,站在黑暗之中。   身边只有“安全出口”四个大字亮着绿色的光。   她手指冰凉,指甲几乎抠进去,像是要捉紧象征自由的绿光。   选手上场。   两名拳手的体型差不多,身高大概都在1米88左右,体格精壮。   找不出辞藻夸赞,就像他们的线条不多一块赘肉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对方看起来玩世不恭,更年轻些。   拿来与孟平川相比,他身上所带的“黑马”气质更为浓郁,一路跌跌撞撞,靠着不要命似的打法站到最后。   在路上听扁担说,这人跟孟平川一样,头一次参加拳赛,十九岁不到,有年轻人特有的“装逼”气质,喜欢戴个口罩在街头打球。   打架也成。   反正他毫无畏惧,据说是从来没输过。   嗜血、斗狠的因子引发雄性之间角斗至死的欲望,年少意气,给自己预设“输了要杀要刮随你便”的豪情,不念过去,管什么将来?   这样的人,容易被操纵。   比赛开始没多久,程溪就近乎站不住。   她这种连在家看NBA都要紧张出一身冷汗的人,这会儿让她站在台下看孟平川打拳,无异于砧板片肉,窒息感渐重。   真实的血肉相搏,没有电影分镜头里的华丽招式,两人都死命地朝着对方的头部、腹部以及下身等关键部位不停地的发出攻击,困兽一般,明知冲出牢笼才能沐浴曙光,却无可奈何,只能抵死缠斗。   跟初赛不同,这一场两人没有戴拳套。   拳头打在肉上发出“嘭嘭嘭”的闷响,比拳套的皮革摩擦是声更为低沉,叩击心弦,从对手第一拳就往头上进攻时,孟平川就已经感知危险。   这一场,不愧是“生死局”。   几局下来,两人平分秋色,谁也没占到便宜,看不出输赢。   但场下大部分都不看好这个毛头小子,加之他先前的比赛都没有分在“死亡组”,一路磕绊,有几场险些被对手翻盘。   故而最后一局打响战火时,台下观众已然进入声势浩大的一边倒状态,但凡给孟平川抓到进攻机会,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大声地怒吼:“孟平川!打!”   “打得好!”   “打死他!”   “我加注!赌孟平川赢!”   “加加加!”   “打到他吐血我再加两倍赌注!”   “打到他跪下磕头求饶老子加十倍!”   ……   此起彼伏的助威声,听得程溪捂住喉咙,她背靠墙壁整个人缓缓下滑,等一屁股坐到地上时,眼泪毫无预兆的夺眶而出。   她不敢哭出声,咬住自己的食指,什么怒气都消了。   哭得身体颤抖,连眼泪都是碎的,程溪自责。上次孟平川拳赛受伤她竟然还跟他生气,在这样一个举动、一个附和就可能丧命的生死场,他说的“因为想给程溪一个家,所以怎么样都绝不能死”那句,原来不是哄人的情话。   而是一字一句烙□□上的墓志铭。   当孟平川明显占上风,即将扭转战局,把对手一拳打到单腿跪地喘着粗气时,孟平川没有趁势头上前发起猛攻,而是甩了甩拳头,冷冽的跟他对峙。   那小子丝毫不露怯,嘴角有血,一拳头猛捶到拳台上。   像是角蝉这种微小的昆虫,以头撞击茎叶来传递危险信号,引发大面积角蝉倾巢出动,蔓延病毒,置人于死地。   他弯起眉眼以挑衅的姿态与孟平川僵持,站起身,歪了几下脖子,先前的决斗被他视为热身一般,战火再燃。   台上余路平笑而不言,悠然的数落了几句阿厉,称他泡茶的功夫太糊弄人了,浪费了他的好茶叶。   吉旸则显得坐立不安,拿话跟余路平消遣,听起来倒更像是自我安慰,“舅舅,阿川肯定能赢的,到时候咱们能稳赚一笔!”   “往后看。”   “您看阿川对面那个小子,毛儿都没长齐呢,挨了几拳估计要站不住了,我看不出三分钟,这下子铁定玩完!”   余路平轻笑着摇摇头,“小旸,你也三十好几了,怎么还是没半点耐性?”   “舅舅……”   “我问你,看拳图什么?”   “赢钱呗!”吉旸实话实说,“输了可就赔惨了!我压阿川赢,投了不少钱呢!”   余路平摇头,“用用脑子,别张口就来。”   吉旸赔笑,“我知道了!舅舅您是不会在意这点小钱的,您看拳权当是图个乐子,谁赢谁输压根没所谓,比赛精彩就行!”   “你啊,要是有孟平川半分城府,我的生意就不愁做不大了。”   “那您的意思是……”   吉旸不明所以,只好抢着阿厉的活儿给余路平添茶,“我哪儿能跟舅舅的本事比,我打小就爱犯浑,您知道的,成不了大事,顶多给您帮帮忙。”   “也不错,好在是别无二心的人。”   余路平拿手指了下台下,“我看拳,钱是次要的,图个乐子我也不用费这么大心力。我喜欢的,不过是掌控他人生死的本事。”   “什么意思?”   余路平脸色变冷,往四周扫了一眼,“意思是,我让他们活,那他们就得给我好好活着,我要想让他们死,阎王爷也留不住。”   ……   台下欢呼声重新爆发,孟平川连续得分,看样子比赛快结束了。   吉旸站在高台拍手叫好,“阿川!好样儿的!”   余路平眉心紧皱,招了下手,阿厉俯身倾听,“该下去了,看样子是有人生了反骨,不拿我的话当回事。”   阿厉:“是。”   ——   比赛中途,程溪去了一趟洗手间,吐到整个人靠着墙蜷缩在一起,她胃里就像被人塞了一架缝纫机,哐当几声线轴搅在一起,折腾掉她半条命。   偏偏踩着脚踏控制生死的人,就在外头跟对手拼个你死我活。   程溪离开之前,所有人以为孟平川拿下比赛是十拿九稳的事。   可她回去,整个局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孟平川的头套已经被对手打掉,嘴角裂开,有明显渗血,程溪失去理智,似乎能隔着人海闻见他的血腥味。   她拼命挤到拳击台最前面,孟平川正在躲闪对手的猛烈进攻,往左边闪躲时却早已被预料一般,一拳闷实的打到孟平川的眼角。   “孟平川!”   程溪的尖叫声很快被淹没在观众的鄙夷声之中,先前助威加码的人比她还着急,握紧拳头一脚踩在拳台上,高喊:“输了老子弄死你!”   倾家荡产,不过一念之间。   明明是你好赌,输不起却怪罪台上的人!   程溪瞪他一眼,她强忍住眼泪,指甲掐在自己的胳膊内侧,痛感让她稍微清醒,她嘶声力竭的替孟平川加油。   恨不得摇旗呐喊,告诉他——   哪怕世人皆倒戈,她也是他最后的一兵,一卒。   “阿川!”   吉旸怒吼一声,孟平川已经被打倒在围绳上,双腿瘫软在低。   他急着往底层跑,余路平无声露笑。   孟平川整个人趴在围绳上,眼皮耷拉,有血流过,淋到嘴角,他往外猛啐一口,喘口粗气腿脚逐渐恢复气力,但眼前竟白森森一片。   一时无法回神,脑子里似乎有萤虫飞过,嗡声烦绕。   他垂下头,对手也不着急进攻,跟之前孟平川占上风时一样,他只是站在原地活动手脚,丝毫没有速战速决的意思。   凌迟,不外如此。   “孟平川!”程溪伸直了手,使劲踮起脚才能够到孟平川的手指,她轻轻捏住他,抬头满眼萤光,“孟平川……你不能有事……”   “小溪……”   孟平川此刻只能听清自己粗重的呼吸,胸腔卡血。   听到程溪的声音时,他下意识的抓紧她的手,垂眉看向她,人却看不清,他尽力睁眼也只是看见一个恍惚的白影,时而清晰,转瞬模糊。   他被打蒙了。   头一次,有种濒临死亡的窒息感。   等他缓过神,看清程溪哭花的脸,心疼的冲她笑笑,想伸手摸摸她的脸,却有种所爱隔山海的求而不得,他憋口气在胸口,往高台寻找余路平的身影。   目光灼灼,被鲜血模糊视线,却挡不住寒光凌然。   余路平与他平静对视,居高临下的轻视,让孟平川挑衅的勾起嘴角。   在特种兵训练营时,多少次直面死亡,他怕过吗?   他的教官、队友怕过吗?   多少人的安稳生活是建立在阴影里有人负重前行,灯火璀璨,家人团聚时,任何人类型燃放烟花爆竹这样无意的一个举动,都有可能褫夺消防员的生命,而又有多少人带着对家人的愧疚,坚定步伐,一步一步走向缉/毒、缉/私的黑洞。   家再也不是归路,而是死亡的命途。   他们又何曾害怕过?   一眼万年,孟平川在短短几十秒里,想起上台前,余路平威胁他的话——   “阿川,我要你输。”   “为什么?”   “不为什么,黑马计划从不是为你量身定做的。”   只是吉旸会错意。   黑马计划从一开始就是替孟平川决赛的对手安排的,桑西半决赛投降,完成他的使命,因为他是余路平布下的一颗明棋。   而孟平川,自然是那颗一路保驾护航的暗棋。   余路平下注的,从头至尾都是赔率最高的“黑马”小子。   孟平川不必质问,他顿时明了,相较于他这样人夺冠,余路平不如亲手捧出一个好操控的少年,钱算什么,更多的钱才是被心魔吞噬的利欲。   人活着,就得往远了看。   余路平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支票,“阿川,我们各取所需。”   “你让我打假拳?”   “黑/拳都打了,又何必跟我谈什么假券?”余路平笑得张狂,“孟平川,我不是在跟你商量,而是在通知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我跟你说过,我并不是非你不可,换句话说,我甚至不需要你。”   ……   余路平说完先离开休息室,孟平川手搭在大腿上,笑着摇了下头。   脂砚斋评《红楼梦》的写作手法时落下一句批语——   草蛇灰线,脉伏千里。   原来所有的伏笔,都是为了埋葬他以为即将触摸光明的欣喜。   那一刻,他想起带他如亲人的严冬,想起了一同在训练营潜藏于冰湖、火场同生共死的战友,想起他未完成的边防梦。   更想起他答应程溪要给她一个家的承诺。   ……   孟平川重新站起来,他先握住程溪的手,揉了下她的手心,柔声说:“媳妇儿……不哭了,再哭不漂亮了。”   “你一定要小心……”   孟平川点头,舔了下嘴角的血,朝余路平的方向比了个中指,嗤笑一声,肝胆生戾气,静嫌对弈动机心。   “去你妈的打假拳!” 第46章 飙车   “只会耍嘴皮子的孬种!”   那小子站在孟平川对面, 趾高气扬,嘴角荡起一丝轻蔑的笑意。他握紧拳头抬了下肩膀,朝孟平川挑衅的勾了下食指:“不玩儿死你白瞎了我挨过的拳头!”   孟平川笃敬道:“动真格的你没有半分胜算。”   “吹牛逼谁不会?当我是吓大的?”   “来练练。”   孟平川轻描淡写的应答彻底激怒了对手,他猛冲过来,不顾章法, 几乎拳拳直奔孟平川的头。双手交替出拳, 速度极快, 多以翻肘拳对接攻击最有效的勾拳,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势要胜人。   孟平川躲闪之间难免被击打到有效部位。   但他神色自若,底气十足:“小子,我劝你不要下狠手。”   “怎么?怕死?”对手冷笑一声, 摊手往台下宣告:“大家听到没?他让我不要下狠手, 大家说我要不要放这孙子一马?”   场下哄闹声鼎沸。   拳击场上选手之间鲜有交谈, 但这场决赛,众人默许它的胜负欲与戏剧性并存,不止迫切看出胜负端倪, 心里叫嚣的洪水猛兽也被利欲开闸释放。   孟平川愠色,声音沉着:“心术不正,早晚死在拳台上。”   “死到临头还有功夫说教!”   出声时出拳, 话音未落,拳头已经借风蓄力,孟平川不急于躲闪,定神看出对手步伐紊乱的破绽, 他急于一击即中,出拳杂乱,看似铜墙铁壁,实则只要找出一处空档加以还击,那么垒砌的沙堆城堡便顷刻瘫痪成泥。   孟平川眼尖,侧过头肩膀重重挨了他一拳,翻身擒住他的双臂。   猛力将他整个人带向自己的膝盖,胸腔闷声裂开,在连续撞击四下之后,对手毫无反击之力,一口血喷在孟平川的裤腿上,印出一朵不详的浓云。   孟平川立即放开了手。   对手还勒紧他的衣领,迟迟没有松手,凶狠的眼神里难掩他那个年纪该有的惊慌,孟平川没有报复性折磨他的意思,只将他放倒在地。   “小子,不好好读书,凭你这点儿本事就敢出来混社会?”   他不领情,“屁话真多……”   “傻逼!”孟平川往他腿上踢了一脚,看他迅速蜷缩起小腿,笑着说:“我儿子要是像你这么不懂事,老子亲自动手废了他!”   “……”操!打拳碰到一神经病!   孟平川随即站起身,扬起双手,发出一声犹如困兽一般的嚎叫,以胜者的姿态宣示比赛的结束。   场下早已经沸腾起来,程溪很快被掩埋在人海里,只能跳起来抓孟平川的手。   程溪眼睛红肿,原本已经不想哭了,但一看到孟平川四处寻找她的身影,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拼命朝他挥手:“我在这里!这里!”   “……”   孟平川跳下台,抱住程溪,藏不住笑意:“你被哪个兔崽子打了?”   “没、没有啊。”   “那你怎么变成这副鬼样子了?”   程溪瞪他一眼,“能害我担心的兔崽子只有你好吧……”说完急着往口袋里掏手机,忘了过安检时被扣了去,瞪圆眼睛往孟平川眼里钻:“你别动,让我看看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特吓人?”   “不是。”   孟平川故意低头仔细看她一眼,“不止吓人,鬼都要被你吓死了。”   “滚……”   孟平川心情轻松不少,在程溪额上亲了一下,“逗你的,你在我这儿看不出东西。”   “为什么?”   孟平川刚经历过生死,难得温情,拿着程溪的手放到自己胸口。   程溪小声问:“怎么不说话了?”   “老子语文没你好,说话总得酝酿一下,急个屁啊!”   “……行行行。”您厉害您说了算……   “嗯。”   孟平川顿一下,贴近她的耳边,“嗯,因为你在我眼里怎么样都好看。”   “哦。”   程溪别开脸,笑了。   ——   场内观众已经乱成一团,因孟平川获胜而赢钱的是大多数,急着分钱,一个个丑态不出看红了眼,跟之前扬言“输了就弄死你”的刽子手判若两人。   孟平川背后被人踢了一脚,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他不紧不慢的回过头,冷眼道:“皮又痒了?”   “切,你又不是我老子,装什么蒜啊!”对手那小子披了条白毛巾,手指拉扯一边,无所谓的朝只剩余路平的高台掀了下眼皮子。   孟平川心里一沉。   “你好自为之吧。”   孟平川点了下头,“谢了。”   “谁要你谢我了,我还你刚刚不杀之恩,两清了。”他摆摆手一脸无语,“我等会儿估计还得再挨一顿打,碰到你这种疯子真他妈烦人!”   “……”   孟平川抬头跟余路平对视一眼,隔得太远,孟平川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态,只看到他朝阿厉招手,像是要吩咐什么,立刻按着程溪的头让她跟自己一起蹲下去。   藏身人潮,缓缓往出口移动。   两个人一瞬间在余路平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冲阿厉撒气:“算清楚了吗?”   “是!”   “我们这局损失了多少钱?”   阿厉看了下他的脸色,声音迟疑:“……三千多万。”   连带着想捧红“黑马”新人的计划也付之一炬。   “妈的!”余路平愤怒的一拳捶到栏杆上,“先别管损失了多少钱,吩咐下去,让弟兄们全力活捉孟平川,我要跟他好好算算账。”   阿厉转身之时被余路平叫停,“等下。”   “老板,您还有什么别的吩咐?”   余路平推了下眼镜,眼神歹毒,稳了口气慢条斯理的说:“孟平川那个人,城府深,心思深不可测,你们不要跟他硬来。”   “那……”   “去抓他身边那个女孩儿。”   阿厉之前见过程溪几面,对这姑娘印象极好,是他传统审美里的好姑娘模样。   他惺惺道:“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余路平气急,一巴掌呼到脸上,指着阿厉的鼻子斥责道:“养只狗都比你聪明,我说,先去抓孟平川身边的女孩儿,听不懂?”   阿厉垂下头,捏紧拳头说了句:“是。”   ——   飙车不是孟平川所擅长的。   但前有蔷薇,后有猛虎猛追,他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一路飞驰。他加大油门,窗外的风景一晃而过,炼成一条多色层叠的银河,由内向外旋转出另一个世界。   灯是倒着的,人是摇晃的。   连狭窄的巷道也因为飙车而过扫起的枯叶而显得异常空旷,孟平川猛打方向盘,刹车声刺破寂静的夜,被余路平的人追上,并排行驶,孟平川极速打转,向左右两边摇晃,给两侧的车以无声的压迫感。   巷道渐窄,左侧的车辆被迫自动退至孟平川车后。   右边的车继续像孟平川靠近,随时有人跳过来冲破车窗玻璃与他纠缠的危险。   “哐当”一声,那人探出半个身子一棍子挥到程溪那边的玻璃窗上。   玻璃渣掉了程溪一身,划伤她的下巴,小小的一道伤口,没来得及渗血,孟平川已经打直方向盘以殊死一搏的决绝冲向右侧极窄的巷道,车声与旧墙摩擦,掉落烟火的光芒,予人满眼生机。   “吱——”   剧烈一声轮胎急停声传来,身后安静下来。   终于,暂时脱险了。   孟平川丝毫不敢掉以轻心,眼睛直视前方,伸手摸了摸程溪的脸:“痛不痛?”   程溪摇摇头,“……没什么感觉。”   “吉哥这破车估计撑不了多久。”   程溪咽了下口水,心有余悸,小腿一直不着急在发抖,“幸好有吉哥,不然我们俩估计出不了场馆。”   “嗯。”   真兄弟。   孟平川护着程溪弯腰挤在人群里,一齐缓步往门口移动时,肩膀突然被人按住,孟平川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吉旸却环顾四周,慌张地把车钥匙塞到他手上:“阿川,快走!之前借你开过的沃尔沃,好找!”   “谢了,兄弟。”   吉旸把他往前一推,“滚吧!留着命回来找我喝酒!”说完他往门口小弟身上一扑,胡乱指了一处,骂骂咧咧道:“谁在背后给老子捅刀子?!”   场面混乱,孟平川这才顺利逃出。   只可惜,有车,没其他任何通讯设备。   ……   一整段黑路孟平川都紧皱着眉头,他时不时望四周看,程溪意会,摸摸他的头以示安慰:“我帮你盯着周围,你专心开车。”   “嗯。”   夜凉如水,孟平川的声音突然冷静下来,他偏过头亲了下程溪,交代说:“这条路只有一个出口,到时候余路平的人一定会死守在那里。”他手往一家盏着大红灯笼的裁缝店家一指,“没办法开去警局了,你去找这家店的老板娘,何欢。”   程溪突然意识到他之前的仓皇并非担心追杀而来的人,她紧张地抓紧孟平川手臂:“我不要离开你。”   “程溪,听话。”   孟平川心痛难言,“等下我会放慢速度,你在裁缝店那个路口跳车。”   “不行!”   “小溪,你去找何欢,躲起来,帮我报警。”孟平川捏住她的后颈,“只要你安全,我就一定不会让自己有事。”   程溪哽咽却不敢纠缠,孟平川说的没错,她的存在除了能演一出亡命鸳鸯,此刻起不到任何作用,能做的就是抓紧时间去报警。   “快!”孟平川呵斥道。   “那、那你呢?”   “我还有重要的事情。”   找到当归的儿子。   冥冥之中的预感,孟平川始终认为,那日当归冒死回到内地绝不是为了他多年不闻不问的儿子,他一定别有所图,且这件事的重要性与生命对等。   当孟平川查到何欢那头后,便长时间跟踪她。   但一无所得,她是个看似放荡随便,实则生活作风极其良善的人,独自经营一家裁缝店,手作改良新式旗袍,一个月顶多两件,专供有钱人家的太太们穿搭。   后来他通过严冬的关系,查找了何欢近十年的通话记录。   数据难免有缺失,何况早年间不用实名制购买电话卡,以至于孟平川大海捞针之后,仍被好运眷顾。残缺却庞大的数据库中,何欢每个月都有一通固定电话,当归失踪前的数据里没有显示,便是当归失踪后,每个月一通。   整整五年,从未间断。   孟平川顺着这个线索查过去,对方电话一直无法接通,任何侦查设备都用不上。这也更加肯定了孟平川的猜想,何欢和电话那头的人,想必跟当归的儿子有关。   一直没有得到确切消息。   直到比赛前才从严冬那头得到对方的具体地址。   天意使然,孟平川难以用理性的思维来思考这件事,一股暗中的力量似乎在引领着他一步一步接近真相,这大概就是水落石出的必然。   车速放缓,距离裁缝店越来越近,孟平川迅速在程溪唇上咬了一口,柔声问她:“要跳车了,怕不怕?”   “怕。”   程溪死死咬住嘴唇,坚决不让他看出自己的恐惧,“但是我更怕失去你。”   “媳妇儿……”   “孟平川,你答应过我的,要给我一个家。”   “嗯,还有俩大胖小子。”   程溪笑中有泪,“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   “跟程溪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好心情。”孟平川说得虔诚,“直到遇见你,我才发现我曾经吃过的苦,有多值得。”   此间下沉,我所有的厄运都是为了世间只此一人的你。   他握紧程溪的手,说:“后面的车子很快就要追上来了,不要犹豫,快跳下去!”   程溪来不及反应,大脑发蒙,整个人全由肢体控制,她打开车门,浩大的凉风从她发丝间穿过,巴掌似的抽到她的脸上。   她回头看了孟平川一眼,眼神笃定,笑意盎然。   像当日在巷子口与孟平川初识那般的含苞羞色。   “孟平川,你还没跟我说过‘我爱你’。”   所以,你一定不能有事。   生命是一场飙车,而我乐意为你自毁前程。   只因你是我爱的人。   也是我亲密的爱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句,原本是“生命是一场飙车,而我有权自毁”,出自弗朗索瓦丝·萨冈。   我稍微改了一点。   法国女作家,不熟悉她的作品,只在大学选修课上看过她一个短视频。   萨冈极富才华,有些离经叛道,喜欢赛马、酗酒和写文,挺酷的。   以后读过我再看看要不要推荐吧。   看评论有小姑娘说要推文,那就先推一本《北鸢》吧,文字端庄,乱世流离背景下的故事。   有空可以读读看。   最后,我好像还是第一次作者的话写这么多,鼓个小掌哈哈。   新文《小夜曲》也可以提前收藏,我急着想写了。 第47章 病床   程溪跳车后, 孟平川的心思安定不少。   方向盘掌控在自己手中,命却早就交付程溪,这种命途的归属感就像夜航时船头上挂在冷风中的一盏油灯,海浪汹涌,微弱的光芒被聚拢在灯罩里, 从橘红一点一点冷却变成微蓝的幽火, 摇曳, 却散发着安抚人心的暖。   至少还活着, 不是吗?   道路尽头有余路平的人死守,此刻掉头只会与前一拨人狭路相逢。   孟平川冷静决断,把车往后倒了几步,发动机轰鸣低吼, 孟平川随车身一起颤动, 他顺了下胸前的安全带, 蓄足马力猛冲出去。   “嘭!”   巨响过后,孟平川整个人撞到方向盘上。   耳边嗡鸣,孟平川迅速踩停, 比撞击声更为刺耳的一声刹车声戳破心弦。   整棵新移栽到院前的松树苗被孟平川的车撞倒在地,枝干没有全部折断,露在车头外面的松针还是打着摆儿。彼时, 几户人家的灯同时亮起。   院儿里先传来一阵嘈杂。   孟平川握拳敲了几下自己的头,急着下车,没什么大碍,当整个人踩到地上时不免踉跄几步, 趁这家主人还没出来,他已经踩着下水管道从两墙间隙抽身而退。   时机比预算的更为机巧,余路平的人到了。   这家主人生拉硬拽愣是把倒车镜掰扭了个边儿都不肯撒手,呼喊着街坊邻居一起帮忙,捉不到肇事司机,只好生擒后头追赶而来的人。   看他们的打扮也不像什么好人。   随即有人报了警。   纠缠之中,紧赶慢赶的给其他阿厉汇报情况:“厉哥,我这边出事了。”   阿厉正在路口守着,说话时开门下车,靠在车上:“人跟丢了?”   “是,不止跟丢了,我们还……还惹上了麻烦!”   阿厉意料之中,语气再寻常不过,“长话短说。”   “孟平川撞了车以后,人跑了,我们正好赶到,烂摊子现在收拾不了。”   “拿钱了断。”阿厉给旁边几辆车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分散车辆。   拿着手机的小弟的胳膊还被几个大爷拧着,他挣脱不开,无奈道:“厉哥,他们已经报了警,警察马上就到了,现在拿钱也不好了结,您还是先撤了吧。”   “嗯。”   “您放心,我这边的几个弟兄都没有犯过大事儿,该怎么办怎么办,我会看着处理的。”小弟往四周张望,“厉哥,孟平川应该走不远,不过这条路穿插了不少巷子,住的也都是老年人,您自个儿小心。”   “行了,我看着办。”   阿厉挂了电话,进到车里,想起余路平先前赏他的一巴掌,心里有气,拿手贴着自己的脸阴冷的摸了几下,目不斜视地吩咐身边的小弟:“传话下去,任何人找到孟平川都不要急着下狠手,等我来。”   小弟看了下他的眼色,迟疑道:“老板说找到人就直接带回城郊别墅,您这样我不好交代,万一出了什么事……”   阿厉按下车窗,伸手出去弹了下烟灰,身子往后稍显不屑:“你也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人,厉害,厉害,现在上了道儿知道拿老板来压我了。”   “没有的事!厉哥您这说的是哪来的话!”   “那你就按我说的做。”   小弟语塞,“好,但我就是怕出事……”   阿厉拿烟指着他,“老板要抓孟平川,无非是为了出口气,现在已经闹到条子都知道了,自然另当别论,抓他做什么?引火烧身?”   “是是是,还是您考虑周到。”   “吩咐下去。”   “好。”   ……   孟平川只身一人在黑暗之中潜伏,利用巷道四通八达好藏匿的地形优势,他很快就找到了严冬给他的地址——春蕾幼儿园。   这家私人幼儿园距离程溪所在的何欢裁缝店只有一条街,面积不大,老式的一楼小院儿,铁栅门,墙面白蓝色相间,院儿里有秋千和各种颜色的塑雕椅子。墙角的葡萄架上结了指甲盖大小的青色果子,阴凉处有一整株白兰花。   连着两小盆淡紫色桔梗,都开了。   夏天的滋味,都在这满盆的馥郁之中。   灯还亮着,孟平川敲门。   很快有一老妇人开了门,披了件樱桃色披肩,头发花白,看起来跟寻常人家的老人没什么差别,她轻轻朝孟平川点头,询问他有什么事情。   孟平川不安的往身后看一眼,言辞诚恳:“我们能不能去院儿里说?”   老人有些迟疑,但还是松了口:“也行吧。”   孟平川往里走了两步,半掩上门,没往里去。   “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叫我陈院长行了。”   “哦……”孟平川往点着灯的房间看一眼,“这是您的幼儿园?”   “嗯,开了三十多年了,来上学的都是这片儿邻居家的孩子。”陈院长当他是孩子家长,特意领他进门看墙上贴的画,“这些都是三四岁孩子们画的。”   孟平川一一细看,伸手摸上去,孩子们眼中的太阳是火红的,花朵是嫩黄的。   真好。   陈院长仓促的捏紧自己的披肩,“说来惭愧,这地方没什么年轻人住,招不到好老师,孩子小的时候还能放我这学两年,权当是找个人照看孩子,到快上小学的年纪可能还是公办的幼儿园更正规一些。”   说这话时,一扇挂了防蚊纱帘的门被打开。   光脚走出一个揉着眼睛神色不悦的少年,他愤怒的一脚踢到门上,“哐当”一声又把他吓得色变,冲出来抱住陈院长的腰,嘟囔着:“我喝水!喝水!”   陈院长安抚地摸了下他的背,“睡得一身汗,快进去把鞋穿上。”   “不……”   孟平川仔细看了下那孩子受伤的手,问陈院长:“这是您的孙子?”   “嗯,我外孙。”陈院长说起这话时有些惆怅,“我女儿命苦,难产走了,孩子他爸我压根就没见过,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   她慈爱的摸了摸小男孩的脸,心疼道:“可怜了我这个孙子,没爹没妈,偏偏身体也不好……哎,以后我死了,不知道怎么办……”   孟平川笑了笑,蹲下身凑近这个孩子,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摇摇头,捂紧自己的嘴:“奶奶不让我跟陌生人说话。”   “我不是陌生人。”   “我……没见过你……”   孟平川换个轻松的语调,“我猜猜,你肯定跟你奶奶一样,姓陈对不对?”   “才不是!”小男孩笑得爽朗,“你笨!”   孟平川还想往前凑一步时,陈院长挡在他眼前,把孩子护在身后,“叫他小正就行了,我先带他回房间穿鞋,你随便看看。”   “嗯。”   等陈院长再出来时,小男孩依旧缠着她,让她给自己讲童话故事。   陈院长看孟平川也不像是真心来问幼儿园的事,急着打发他走,孟平川却一口答应下来,说是要给孩子讲几个故事再走。   “时间还早。”   “那怎么好意思……”   “甭客气。”   孟平川知道的故事都是在村儿里听戏听来的,无非也就是《白蛇传》和《四张机》这一套,那孩子显然没什么耐性,嚷嚷着说要喝水。   孟平川给他倒了好几次,每次一满杯,他仰头就喝干净。   到他的肚皮有些圆鼓,他又闹着说肚子疼。   孟平川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七八岁的孩子,智力明显比同龄孩子低。   陈院长走进来,给孟平川泡了杯茶,“这孩子有点孤僻,说话迟缓,高兴的时候还有点结巴,你不要见怪。”   “不会。”   孟平川搜肠刮肚才想起程溪忽悠过他的美国童话——《绒布兔子》。   跟这孩子桌上的兔子玩偶类似。   趁他听得高兴,孟平川又问:“你叫什么?”   “陈正……阿正的正……”他低头薅他玩偶头上的耳朵,“也叫洪……洪正,跟我爸爸名字……一……一……样。”   “你爸爸叫洪镇?”   洪正扁扁嘴,“不能告诉你。”   孟平川想起从当归邻居那头听来的闲话,要不是他租房给人看过身份证,恐怕谁也不知当归的真名。看样子,这孩子就是他的儿子。   “妈妈呢?”   “没见过,死了。”   孟平川摸摸他的头,想看一下他手上的伤口,却被小正以为孟平川要抢他的玩具,大哭大闹起来,扑腾到地上哭得满头大汗。   陈院长闻声跑进来,把他抱在怀里对孟平川说:“这孩子从小就抱着这个兔子,从来不肯撒手,出生前他爸爸送的,就这么一个念想。”   孟平川单腿跪地,安慰小正,“我不跟你抢。”   “爸爸送的……”他小声说,“爸爸说,这个是命……是命……不能丢。”   “不能丢……”   孟平川趁他半睡半醒念念叨叨之间,伸手取下他手中的兔子玩偶。   头小身子大,通红的嘴巴弯起夸张的弧度,大腹便便,孟平川大拇指摁上去,柔软的棉花之间绷出一处硬邦邦的正方形。   两个指甲盖大小,不仔细摸不出来。   他扯开一看,黑色的内存卡暴露无遗。   ……   ——   程溪再见到活蹦乱跳的孟平川时,时间已经整整过去一个月。   要不是出事那几天朱晨跟程卿凌回老家商量拆迁补贴的事,加上事态严重,没遇过什么事儿的平江警局乱成一锅粥,把她跟报警要求赔偿松树的大爷大妈混在一起处理,她这会儿估计已经被朱晨反锁在家。   还好,她跟孟平川的事没有以最恶劣的情形暴露。   要是让朱晨知道她跟孟平川经历了生死,别说是反对二人在一起,就是房子朱晨也绝不可能再租给孟平川兄弟俩了。   唯恐避之不及。   幸好。   到医院探望,夏意从裙角漾起的波浪蔓延至咬一口冰糕口中残留的白气,程溪像儿时一般,反反复复吐给孟平川看。   休息了这么久,他早已经恢复如初,躺久了连动一下骨头都跟着叫嚣抗议,咯噔几声响,被程溪听了,笑话他说:“老了吧……”   “老了也能让你高/潮。”   “大白天的你说这话怎么都不脸红?”程溪别过身,用力挤着柠檬片儿,想做罐儿糖渍柠檬水给孟平川消消火。   孟平川的书不安分的深入程溪的裙子下摆,“想不想我?”   “想啊。”程溪把他手按住,“想你好好的,别老让我担心。”   “这回真没事了。”   “没呢,你找到的证据沈警官他们还在整理,需要仔细核对、查证呢,不过我估计余路平这次是插翅难飞了,当归把他这些年所有的非法勾当都记在了那个内存卡里,好像视频、音频和文字资料都有。”   程溪说这话时,语气轻松了不少。   她把随身携带的下本子拿出来,满满一整页的字,“我查过了,污点证人是香港那边的说法,内地只有戴罪立功,你转做警方的证人,指认余路平暗地经营外围赌博,这个就算是了,加上你打拳过程中没有涉及故意伤害,应该是不会有刑事处罚的,到时候我再去找律师问问。”   孟平川看她认真说话的样子,心里发酸,站起来抱住她的腰一起倒在床上。   “别胡闹……”   “媳妇儿,你知道我失去知觉前在想什么吗?”   程溪厚着脸皮亲了他的鼻子,笃定道:“想我。”   “不能委婉点儿?”   “……哦,想你媳妇儿。”   “嗯,少了个动词。”   “什么?”   “想,上,程,溪。”   “……”   那晚程溪报了警,被撞倒松树的大爷报了警,借陈院长电话孟平川也报了警。   事发地点还都在同一片儿,出警速度较平常更快,但还是吃到一步。   孟平川在去找程溪途中被阿厉截住,一伙人听从阿厉的吩咐,没有按照余路平的指示第一时间将他打回城郊戒备森严的别墅,而是就地抡起棍子就往孟平川身上打,他双手难敌,很快被他们打到在地。   听到警车响声,阿厉才喊停。   “死了没有?”   “应该没有。”小弟一脚踢到孟平川腿上,“做掉吗?”   “不必惹事。”   “厉哥,那我们还需不需要去抓他身边那个丫头?”   阿厉丢了手里的烟,“走吧,事情已经闹大了。”   “那老板那边我们怎么交代……人一个都没抓到……”   “顶多被打残,能怎样?”总好过要他人一条命。   阿厉笑着上了车,往倒车镜里看一眼,跟孟平川眼神相接。   不必言明,二人皆懂。   没有谁生来就是残忍暴戾沉浸黑暗的。   有些善意,也绝非晚了就是无效的补救。   安静了好一会儿。   孟平川笑着搂紧她,手在她跳车受伤的腰间来回抚摸,“这里留疤了。”   “是呢,以后再也不能穿露腰的衣服了。”   “怎么?还挺可惜?”   “那可不!我腰可细了!”   孟平川翻身压在程溪身上,边亲她边问:“那天是不是摔疼了?”   “嗯……那天我差点哭死,可能是我看拳赛的时候太紧张,导致我一直有点反胃,跳车以后我分不清腰疼还是肚子疼,感觉全身都跟散了架一样,我到何欢店里还没一分钟,我就吐的不行。”   程溪越说越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我流/产了……”   “傻瓜,我怎么会让你在不知情的时候怀上孩子。”   “我那时候脑子一团乱……”   孟平川已经褪去了程溪的裙子,盯着她腰上一道还泛着红的疤看,被程溪伸手捂住:“别看了,好丑的……”   他低头亲上去,虔诚地舔舐她为他受的伤。   “对不起。”   程溪手指穿在他的发间,“说什么呢……”   “说心里话。”孟平川暗暗起誓,这一切尘归尘,土归土,他不再回拳馆,择优的医药费也基本赚足了,他从明天起,要做一个好人。   真正的好人。   “什么心里话?”   程溪一脸期待,孟平川知道她想听什么,但偏不说,想留到结婚的时候。但程溪不依不饶,难得撒娇似的捏着他的腰:“说嘛……”   “说什么?”   “说‘我爱你’。”   “没听到。”   程溪重重在他唇上咬了一下,愤愤道:“就我爱你啊!”   “嗯,这回听到了。”   “……无赖!”   孟平川笑而不语,在程溪身上揉捻出一把火,只用手指已经让她意乱情迷,程溪轻哼几声,抬起腰往他身上贴,孟平川含住她的耳垂,“想要了?”   “……嗯。”   “是挺久没做了。”孟平川知道她是安全期,但还是不够放心,他没有急着挤进去释放自己,只是拿手前起着她的敏感。   程溪知道他在顾虑什么,犹豫好久才把头埋在孟平川胸前,小声说:“……我没关系的。”   “你还没毕业。”   “毕业可以延期……”程溪鬼迷心窍,“知道那晚我跳车后在想什么吗?”   “我。”   “不是。”   “嗯?”孟平川拿手在她胸口上捏了一把,以示警告:“想好了说!”   “……哎,没说完呢。”程溪看向窗外,没征兆的从眼角滑下一滴泪,“我在想,如果我们有个孩子就好了。”   “小溪……”   “一个就好,你孤单时,他陪着你,你不在时,他陪着我。”   世间凉薄,让血脉栓紧我们俩的命运,不分,不离,不再孤单。   “你的人生好像彻底被我毁了。”孟平川苦笑。   心里却是从没有过的释然,他不幸的童年,终将有一个替他拥有光明。   “是呢,可是不破不立,我想跟你一起过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真的想好了吗?”   程溪点点头,“嗯,你养的活我跟孩子吧?”她说得认真,“我这专业……估计不赚钱……”   孟平川挺身而动,给程溪以最熟悉的安稳感,他疯狂的亲吻着程溪,拿鼻尖在她的心口上扫过,抬头深深看着她,笑说:“我他妈还用得着你养家?”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有一回在床上了。   剧情基本上搞定了,后面咱们来面对现实。 第48章 爆发   孟平川出院当天, 接了一通沈警官的电话,让他找时间到平江警察局来一趟,核实之前断续做的笔录,协助警方处理余路平一案,于情于理他都无法置身事外, 案件的进度他理应随同警方跟进。   孟平川应允, 抛了颗戒烟糖到嘴里, 说等会儿就到。   人等在门口良久, 不见程溪踪影。   她平常是个极守时的人,非但不会迟到,甚至总会早到,导致每次在拳馆听扁担他们哥儿几个抱怨女人没有时间观念时, 他一句嘴也插不上。   偶有一次趁程溪踩着时间点儿到, 孟平川拿话逗她:“下回你晚点来, 好让我等等你,我也尝一回等媳妇儿的感觉。”   程溪摇头说不,倏然拧巴了小脸。   孟平川搓了下她的手, 放进自己口袋里,“脸都快皱成小老太太了……”见她没什么反应,只愣愣看着自己, 孟平川把她抱进怀里,柔声哄着:“怎么了?你妈是不是又在家数落你什么了?”   程溪闷闷的拿额头撞了下他的下巴,瘪着嘴道:“我不要你等我。”   孟平川一愣,他没想到一句玩笑话竟让小姑娘往听里听了去。   “人生在世没有几十年, 我已经错过你的过去了,你的未来我一分钟都不想耽误。”程溪低着头,拿脚尖踢踢他的,越说越小声:“我舍不得浪费跟你在一起的时间,一分钟一秒钟都不行。”   “净说好话哄我。”   程溪终于露笑,把头埋进他怀里,“才不是哄你呢……”   “不过射击有效,击中靶心了。”   “什么意思……”   孟平川笑着搂紧她,人山人海的街头,面无表情的行人穿梭在没有归属感的异乡,只有此刻望向他们的眼神里,才有人情的感知。   “没什么,就冲你这话,我他妈能爱你到下辈子。”   “我不要,下辈子我要嫁给梁朝伟的……”   “你再说一遍?”   ……   当日的话还漂浮于耳边,眼前却没人气喘吁吁跑来,顶着一张涨红的小脸拖着孟平川的手说“对不起,路上堵车了”。   电话打过去,半天没人接。   好不容易有人接起来,却还是个中年男性的声音,对方只“喂”了一生,孟平川反应过来,已经抢先问了句:“沈警官?”   “哟呵,看样子是熟人啊。”   “我,孟平川。”   沈警官恍然,“哦!阿川啊,怎么是你啊?”   孟平川心里不踏实,咬了根烟,往口袋里掏打火机时想起程溪之前特意给他做的夏柑糖,顿了下手,说:“沈警官,这话应该我问你啊,我房东手机怎么搁你手上去了?”   “嗨,有我在的地方能是什么好事?”   “她发生什么事情了?!”   “别急哇,她没事,出事的是她爹妈。”   孟平川稍稍松口气,“怎么说?”   “还不是余路平那事儿给整出来的,程溪她弟弟不是打小给人贩子给拐了么,都以为孩子没了,找不回来了,谁知道这丧尽天良的事情偏偏是余路平手下的人给做的,你找到的那个内存卡里把所有事儿写了个清楚,除了外围赌博的账目,行贿的名单和一些乱七八糟的材料,还有一份被拐孩子的登记表。”   孟平川沉声:“……孩子都找到了?”   “差不离吧,那些孩子都没被卖多远,甚至有些就在他们父母身边。孩子被拐走的时候太小了,别说十几年不见,就是三五个月不见也认不出来啊!”   沈警官继续说,“差点忘了跟你说,程溪她弟弟就是你哥打伤眼睛的那个孩子,老梁家的,DNA鉴定才出来,我都还没来得及跟你吱一声,老程夫妻俩就不大行了,一个当场晕了,一个不知道哪儿去了,程溪正哭呢。”   “她哭了……”孟平川心疼,“她还好吗?”   “我看她还行,比她父母冷静多了。”   “那老梁夫妻俩也知道了?”   “还没呢,我这儿不是正一团乱呢吗?余路平的案子省里都派人下来协助了,一点漏子不能出,他个人涉及多项罪名,相关的人证和物证都需要人一一核实,我哪有这闲功夫给他们善后……”   孟平川心尖儿长刺,满脑子都是程溪哭了这事。   他点了烟,猛劲吸了一口,问:“证据够吗?”   “差不多了,反正送他去吃牢饭是铁板钉钉的事,跑不了。”沈警官添了句,“就是涉及面太广,审起来不容易,怎么也得拖个一年半载的吧。”   “那抓他就好。”   沈警官点头,“阿川,也多亏了你以命相博。”   “哪里的话,是阿厉放了我一马。”   沈警官噤声,半天才试探道:“你知道阿厉是什么人?”   “他是谁重要吗?”   是的,不重要。   没有人在意他是谁,他是否吃饱穿暖,甚至没有人在意他在黑暗之中伸出的援手,反而以他外表的狠戾和行事的乖张来反推他的动机。   那些让人畏惧不知的恶,恰好是他足以被世人称赞的英雄史诗。   他是谁?   他不是阿厉,就算是,也不仅仅是。   孟平川知道,这样的人存在于祖国的每一处角落,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做着必不可少的事情。   他们今天叫阿厉,明天叫阿淮,后天又是另一个人。   同一张面孔下分裂出不同的灵魂,隐忍良善,从暗夜而来,一腔孤勇,只为了点亮他们共同的名字——卧底。   “也是,是谁并不重要。”沈警官迟疑,“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阿厉跟我透露当归被抓地点那天。”   “怎么的?他露馅儿了?”   孟平川目光悠远,看向医院的窗外,北燕南飞,有落叶振翅之声。   他淡淡说:“不是,他随口提了件小事,我猜的。”   当晚阿厉喝了点酒,说他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是在山里过的,晚上跟好兄弟去捉田鼠,月亮比城市里的灯都明净,几个人比赛,看谁扒皮快,输了的人要么负重跑圈儿,要么把捉到的田鼠当兄弟面儿给生吞了。   他说完看了孟平川一眼,难掩怀念。   只一瞬功夫,孟平川就懂了。   这比赛剥田鼠皮的活动太他妈傻逼了,除了严冬那一拨特种兵训练营的教官,谁也想不出来。   骂归骂,偏偏如今想到这茬儿,人却连哭都哭不出来。   太想了。   真的,太想跟兄弟们回山里打一场架了。   痛痛快快的,流点血,再说说自己老家是哪儿的,家里几口人,为什么来当兵,日后又打算到哪里去。   沈警官也不多问细节,只打趣说:“知道阿厉身份,你还□□拳,还不拿了钱赶紧撤?怎么?不怕死啊,就这么白白给我卖回命。”   “没这回事。”   “也是,你这叫给祖国卖命,维护法纪。”   “你越说越不着边儿了……”   孟平川轻笑,走出医院几步,伸手叫出租车。   上车前抬头望了眼清明的天空,叹口气道:“我就是一粗人,不会说什么漂亮话,谈不上替祖国卖命,也不是不怕死,只是这世上的难事,苦事,太多了,总得有人去做,给我碰上了,我就该去做。”   “阿川,你是个爷们儿!”   “可惜没救到当归,他再怎么有罪,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你别太自责了,有些牺牲是难免的。”   “嗯。”   ……   ——   孟平川赶到医院时,沈警官已经走了。   他站在病房门口等了快一小时,问了下从里头出来的医生,得知程卿凌只是血压高一时受不了刺激才会晕倒,休息一下就可以出院时,孟平川安心不少。见朱晨在床边候着,他不好进去打扰,在走廊尽头找了个位置坐。   期间,程溪给他回了一通电话,强忍着呜咽声硬说自己没事,孟平川没多问,她反常的主动解释说,她看电影呢,给感动哭了。   孟平川心里发酸,没戳穿她。   举着电话,给彼此留大片的空白,沉默时只能听见起伏一致的呼吸。   孟平川装作平常的样子,声音轻松:“丫头,你多哭一分钟,我待会儿就多亲你一分钟,你看着办。”   “嗯……”   “不哭了。”   “好。”   “天塌下来也有你男人顶着,别怕,我在呢。”   “嗯……”程溪又咬着食指小声哭起来,“……我好想见你。”   “那你出来吧,我在病房外面。”   “……你知道了?”   “嗯。”   “那我们出去……”   程溪话还没说完,举着手机的手就被朱晨一把抓住,她目光死盯在戒指伤,激动的问:“这到底是谁送的?!”   “妈……”程溪不好意思的看向四周,“我疼……”   “说话!”   “我、我买着玩的……”   “你还不给我说实话!”朱晨气得顾不上手上的力道,越捏越紧,“你书都白读了是不是?啊?老师教你撒谎骗父母的吗?!”   “我没有……”   朱晨怒火中烧,几乎是硬生生把程溪拖到了门外,“是不是孟平川?说话!是不是孟平川?”   程溪是个擅长控制情绪的人,此刻却像是个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除了哭,她什么也做不了,哭声碎在喉咙里,话都说不清:“妈……”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孟平川他哥哥是弄瞎你亲弟弟的人呐!”朱晨气得胸口发疼,胡乱摆手道:“我对孟平川一点意见都没有,但你要跟他在一起,我绝不答应!女儿,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孟平川?是不是?!”   “我……”   “说不是!”朱晨死命摇晃着程溪,“说话啊!”   孟平川疾步走过来,一把将程溪拉到自己身后。   居高临下的与朱晨对视,“是我。”   “孟平川……”   朱晨大怒:“你!”   她撒泼似的揪住孟平川的衣领,死命往他身上捶打,“孟平川!你摸着良心说,朱姐平时对你怎么样!啊?你怎么能把歪脑筋动到我女儿头上!”   转眼怒气冲冲的看向程溪,“要是老程知道非要被你气死不可!”   见这边有人争吵,迅速来了几个护士把朱晨拉开,程溪见她踉跄几步几乎站不稳,急着冲过去扶住她,哭声动容:“妈……这里是医院……”   “你现在知道丢人了?!”   “妈……可我是喜欢真的孟平川……”   “啪!”   孟平川来不及伸手拉开程溪,朱晨的巴掌已经猛力甩到她脸上。   程溪整个人被打懵在原地,嘴角裂了个小口子,有血慢慢渗出来,她双手垂在大腿两边,连眼泪也被朱晨的怒气逼退。   “有事您冲我来,别难为小溪。”   孟平川将她护在怀里,朱晨气得发抖,靠着墙才能勉强站稳。   程卿凌闻声走出来,手扶在额上,朱晨赶忙扶住他,“老程……”   他大致听懂了怎么回事,整个人比朱晨冷静不少,白森森一张脸像是突然苍老了不少,他指着孟平川一字一顿道:“你给我走!我不把小棠的事情迁怒于你,一码归一码,但我们两家,再也不要有往来了!”   “爸!”   “程溪!你忘了你弟弟了吗?!”   “我没有……”   “造孽啊,老天爷造孽啊!”朱晨捂着嘴哭出声。   ……   ——   天明明还是亮的,程溪整个人却像是跌入了冰窖。凿开一层还剩一层,毫无止境的钻凿,好不容易看见光,极盛,极暖,却偏偏融化不了她身上的寒。   朱晨扶着程卿凌进了病房。   孟平川扶着呆坐在地上的程溪去了医院天台。   “小溪……”   程溪目光呆滞,伸手问他:“能不能给我一根烟?”   “嗯。”   但孟平川只给她抽了一口,拿下来后含在自己嘴里,他闷声抽着烟,看白气污浊暮色,什么话都抵在了心口上。   等最后一口烟抽尽,他把烟屁股一丢。   单腿跪在程溪面前,捧起她的脸轻轻吻了她一眼,抹掉她的泪水,笑着说:“程溪……”   “你不要跟我说分手。”   “……”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程溪咬紧牙,定定看着孟平川,举起自己的左手的戒指,一字一顿道:“但是我不要,我绝不分手。”   “程溪,先听我说。”   “……不要。”   “我们说好的,谁先背弃,谁就下地狱,这些话死我也不会忘记一个字。”孟平川说,“如果我那么容易就放弃,那我还是你喜欢的孟平川吗?”   程溪抽搭几声,“那你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干嘛?像是要生离死别了!”   孟平川牵起她的手,亲吻了一下她指间永远不会褪色的戒指,捏了下她的脸说:“因为我发现再漂亮的人哭傻了也特丑。”   “……”   “你稍微好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认识了一个特别好的姐姐,叫夏诺多吉。   跟她一起写文很有意思,而且我们俩的实体书是同一个编辑。   她最近的新文《月缺月又圆》也很好看,推荐给大家~   明天见。 第49章 父亲   是夜, 医院的长廊只剩孤光一点,昏暗相接,只有起风的窗帘时不时掀起边角,薄纱透过暖橘色的灯光,如同倾盆残碎的虹。   雨后没有蝉鸣, 只有微风簇浪, 卷落枝头一阵雨。   洒在窗外的一滩静水里, 散作满天星。   朱晨昨晚上了一夜班, 接连着忙了一整天,身体有些吃不消。程溪放心不下,想让她安心回去睡觉,对着朱晨时却又开不了口。   虽说俩人之前为孟平川大闹一出, 但到底是做母亲的心软, 朱晨一看程溪孤单单站在窗前的身影, 就忍不住别过脸暗暗抹了一把泪。   朱晨走过去,把程溪压在外套里的马尾薅出来,顺着发丝摸下来, “你回去睡一觉吧,明天老程就出院了。”   程溪垂着头,轻轻摇了摇:“我守着老程, 妈,你回去睡。”   “你还小,不要熬夜,不然将来老了落一身毛病, 有你受罪的时候!”   程溪弯了弯嘴角,苦笑道:“……妈,你老上夜班,我更心疼你的身体。”   嘴角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消失,心里却泛起一层苦涩,她伸手将朱晨的肩膀圈住,两个人的头触在一起。   安静的相拥,谁也不说话。   朱晨拍拍她的手,无奈的笑了下:“都这么大人了还跟我撒娇呢……”   “妈……”   “嗯?”   “对不起,我肯定特让您失望……”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 朱晨顿住手,心里不是滋味,瞟了眼神色没落的程溪,“这么多年了,头一次打你,你也别怪妈,我那是一时接受不了,太生气了!”   “不会。”   “嗯,你也别多想了,过日子,哪有一帆风顺的。”   “那我跟孟平川的事……”   “现在不提这事。”朱晨松口气,“我早发现小孟对你有意思,我当是他单方面的,也就没放在心上,哎,可我没想到你会对他……”   程溪垂下头不作声。   也不再为自己辩解,但看向朱晨的眼神里丝毫没有怯懦。   朱晨叹了口气,转身先走。   见朱晨态度冷静不少,程溪心情也稍微放松了些。   即便前有悬崖峭壁,尚可及时勒马。   她也只愿意走来时旧路,纵使荆棘密布,但只要与爱情同路,那满身风尘,再走一遍坎坷又如何?   尽兴爱一场,值了。   ——   到下半夜,程卿凌睡醒,头还是沉的,整个人笨拙地坐起来,扶着头,从胸口泛起一股恶心,怕影响周围病友休息,程卿凌下了床踉跄了几下直往病房外的厕所跑。   脚上的拖鞋只穿反了一只,一阵晕眩,要说高血压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但犯起倔来偏偏折腾得人站都站不稳。   “小心。”   程卿凌路上被自己的脚绊了一下,幸好整条手臂被人迅速拉扯住,他回头道谢,看清人时嘴角的笑意倏然凝住:“你还没走?”   “嗯。”   程卿凌往他身后探了眼,没见到人。   孟平川说:“护士给小溪在隔壁找了张空床,她刚睡下。”   程卿凌嘴里一阵腥咸,急着甩开他的手,一猛子扎到厕所水池边,呕吐得周身发颤,孟平川后到,手里拿了纸巾和水。   “站过去!别看着我吐!”   程卿凌压着嗓子一声斥责,他涨红了脸,话还没说完头又低到水池边,干呕了两声,分不清腰腹哪里疼,统统被缝纫机绞在了一起。   孟平川神色如故,顿到老程身侧,把矿泉水拧开滴过去:“拿着漱一下口。”   程卿凌斜着看了他一眼,接了过来,什么话也没说。   他吐掉嘴里的水,反复从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声音,孟平川这时已经拿着靠在墙根的拖把过来,替他把不小心吐到水池外的一滩给清理干净了。   程卿凌看在眼里,起身时用力过猛,一瞬间头晕目眩,眼前白茫茫一片,“呕!”程卿凌干呕一声,弓着腰一阵心悸。   孟平川扶住他时,他已经整个人崴到一边。   一大口发酸的苦水全吐到孟平川衬衫下摆上,他舌头捋不直,说得含糊:“怎么不躲开……”   孟平川等他站定捂着胸口顺气,蹲下身捏了几下程卿凌到脚踝:抬头说:“动几下。”   程卿凌这回没抗拒,照做。   “能动,应该没崴着脚,明天再找医生看看。”   “嗯。”   程卿凌看着他身上粘稠的一大块污渍,心里过意不去,嘴上却只是冷冷道:“你衣服……”   “嗯?”孟平川低头看自己一眼,抖了下衣角,才注意到似的,无所谓的说:“小事,不要紧。”   孟平川只穿了一件衬衫,不方便脱了,拿水随意冲了下,先把程卿凌送回病房,进门时却被老程握住手臂。   程卿凌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就算是陌生人一个善意的眼神,一个温存的举动,他都要感谢好几声,何况此刻多亏了孟平川……   “小孟。”   “嗯。”   “白天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小溪她妈妈个暴脾气,但你也是知道的,她这人生起气来,来得快,去得也快,没恶意。”   孟平川点点头,“嗯。”   “小棠的事与你无关,这点事理我还是分得清的。至于你跟小溪的事情……”   程卿凌叹口气,说得诚恳:“真让我们当父母的要死要活阻止你们在一起,那也不靠谱。电视剧里演的东西,看看当消磨时间还行,不能当真,正经八百过日子咱们不能这么瞎胡闹,人活着总得要这个脸面,你说是不是?”   “……嗯,是我让你们为难了。”   “这不是为不为难的事情,你说哪家孩子的婚姻大事能轻松的了?”程卿凌态度恢复如初,拿手拍拍了孟平川的肩膀,“小孟,我对你没有半分不满意,也绝不会看轻你。我只是觉得小溪还年轻,书没读完,还有更多的事情应该去经历。”   言下之意,终归是你们一黑一白,殊途却不一定同归。   程卿凌说:“出国读到博士是小溪从小的心愿,她读书好,也好学,我们当父母的从来没逼过她。托福第一次不如意,第二次就拿了个高分,我不清楚她是不是为你才放弃的出国,但这次,学校公费交换的事,我看她迟迟没有答应,怕是跟你脱不了关系吧……”   孟平川蹙眉,整颗心沉入谷底。   他清楚程溪跟他在一起一定会有所牺牲,甚至无异于放弃顺风顺水让旁人歆羨的生活,但一样一件被人拨开云雾坦诚在自己面前时,他才发现,蝴蝶效应有多可怕。   即使他笃信程溪绝不会后悔,他又如何埋葬自尊以心安理得的心态自处?   “先让她把书读完吧。”程卿凌哽咽了下,急急别开眼,声音低落:“小孟,你就当体谅可怜天下父母心,多等几年,等程溪足够对自己的人生选择负责,你也总得给我们当父母的一点时间。”   “程叔……”   “如果小溪见多了形形□□的人,读完了她想读的书,她还是喜欢你,而你也还在等着她,我跟小溪妈妈也就不再反对了。”   明知程卿凌这话只是缓兵之计,但孟平川却无法说不。   曾经他以为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现实阻拦……   到此刻,面对一个父亲掏心掏肺的恳求,他却倏然发现,他丝毫不忍心拒绝一个真正替程溪操心一辈子的人。   孟平川心脏收紧,痛而不言。   “程叔,再给我一点时间。”   “嗯。”   等程卿凌走后,孟平川仰起脸,零星的光戳酸他的眼睛,一行泪从眼角滑落,他扯了下嘴角,想起上回哭,好像是在送别战友的青山外,再上回就该是外公辞世的坟边。   原来压死骆驼的,真的是最后一根稻草。   生与死考验爱情,他不怕一起赴死,反倒更怕一起苟活。   程溪有的是明天的光明。   而他,亲人已逝,战友不再,注定凄苦一生。   ——   翌日,程溪早起买了洗漱用品,丢给孟平川一大袋,让他小睡一会儿等她买早餐回来。   孟平川笑着说好,藏匿昨晚彻夜未眠的倦怠,每一眼都把程溪看进心里。等程溪一转身,孟平川迅速抓住她的手,心如擂鼓。   “怎么了呀?”   孟平川摇摇头,“没事。”   “那快松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我撒娇呢……”   “谁说我不是?”   程溪皮肤白皙,不施粉黛也显得气色很好,她飞快地低下头在孟平川唇上亲了一下,细语道:“你跟我服个软我就拿你没辙了!”   “我才是。”   你不用服软,什么我都没辙,我命早就不由我了。   孟平川轻笑着松开手,“去吧,慢点儿。”   “好呀,我得快点去了,等吃完了我就给老程办出院手续。”程溪语气轻松,“然后我就去看择优!不对,是小棠!我弟弟!”   孟平川受了笑意,淡淡道:“嗯,去吧。”   趁这个时间点儿,孟平川去了一趟陈医生办公室。   办公室里有昨晚值夜班的医生在休息,孟平川不好说话打扰,领着择优的主治医生站楼梯口上说几句。   “择优最近恢复的怎么样?”   陈医生刚换上衣服,伸手把把大褂的口子系上几颗,“挺好的,比我们预计的还要好,配型也很成功,不出意外,近期就可以动角膜移植的手术了。”   孟平川松口气,“您跟孩子父母说了吗?”   “还没,一来是没确定前不好给父母希望,万一不成功到时候对孩子父母的打击会比较大,再者呢,择优的父母好像出了点事情,最近联系没有之前多。”   孟平川“嗯”了一声,陈医生不知道的事他再清楚不过。   陈蓉和老梁确实因无法生育才从人贩子手里买了一个孩子,这些年他们担惊受怕,在边远地区躲到择优上小学,抱着一丝人海茫茫不会被发现的幻想,才回到平江。   如今事发……   虽然老程夫妻俩没有责怪于他们,但陈蓉却一病不起。   一来是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再者,她太害怕失去择优了。   陈医生拿手在孟平川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   “哦,您说。”   “我说,你把钱交给我可不行,别人看了,算是怎么回事?”   “那就直接交给医院,您帮我跟择优的父母撒个谎,说是有人捐的,别让他们知道是我出的钱。”   陈医生笑着拿手指了他一下,“怎么?想做好事不留名?”   “应该的。”   “那你把钱交给你哥不就得了,让他赔给孩子父母。”   孟平川叹口气,“我哪能把钱交到他手上……”   就算是知道这是孟平川拿命拼来的三十五万,按孟东南的性子也能心安理得挥霍一空,没人管的孩子从小糊弄长大的,往往滋生两个极端,要么自律,要么散漫。   前者过一天挨一天,活着就是赚了。   后者过一天是一天,有饭吃饭,有酒喝酒,眼睛一闭又是一天。   陈医生沉吟片刻,“我是真搞不懂你打的什么主意,你给人家孩子父母送钱去,他们还能不要啊?”   “事儿多,解释不清楚。”   孟平川没想太多,只是隐隐觉得如果让老程和朱晨知道这钱是他出的,那他们无论是出于性格考虑还是不想让他跟程溪再有牵扯,都绝不会接受。到时候两家砸锅卖铁凑凑,也能凑足。   但这违背了孟平川的本意。   何况就算不是为了孟东南,他也想替程溪做更多不知道的事。   “行吧,我给你看着办,有事打电话。”   “谢谢您了。”孟平川逗趣,“提前给您拜个早年!”   “去去去,才八月份,别跟我嘴贫……”   ……   孟平川走后,陈医生转身回办公室,瞥见墙角有一抹阴影,他探头看一眼,见一个中年女性怔在原地,手里还挺着一个保温壶。   估计是来探病的家属,陈医生温言道:“您有什么事吗?”   “哦……”她摆摆手,说话俐落,“医生你忙,甭管我了。”   ……   ——   程溪买完早点回来,程卿凌还没睡醒,就着医院长廊上的椅子,程溪先招呼孟平川过来吃早餐。   “你看这个,满记生煎包!”程溪拿起一个在孟平川鼻子前晃了晃,“是不是很香?”   孟平川笑着揉了下她的头发,“傻样儿!”   “哼,那我不给你吃了。”   程溪自己动手吃起来,一脸满足。   要么怎么说食物是最治愈心灵的东西呢?   她边吃边自言自语:“我以前一直以为,浪漫就是你带我去看萤火虫,在月下跟我求婚,又或者是将来有一天,我们一起去沙漠看星星,听世界寂静的声音,去西雅图,看不眠的夜空。”   “还挺小资。”   “那可不嘛!还想着蜜月旅行呢,我们就租一艘船,在江面上漂上个十来天,没有网络,没有纷扰,就我们俩!我带着书,你带着我,我们闲了就静静靠在一起晒太阳,忙的时候也不过是钓钓鱼,做做饭,我们可以每天做不重样儿的!”   “现在呢?不这么想了?”   “嗯……”   程溪大快朵颐,吃得丝毫不扭捏,美而不自知。   “现在想法不一样了,对浪漫没有那么刻意的追求,跟你一起好好吃顿早餐,买个菜,聊个天,我就可以很开心了。”   孟平川动容的亲了下她的额头,“我的傻姑娘……”   “才不傻呢,你有没有听过Twins的《下一站天后》?”程溪自问自答,“肯定没有,你那么老土。”   程溪看着他说,“里面有一句我最喜欢的歌词,‘白日梦飞翔永不太远太抽象,最后变天后变新娘都是理想’。”   “那你别的理想呢?”   程溪沉吟,“悄悄跟你说,我小时候有三个理想,一个是找到小棠,现在实现了,一个是找到喜欢的人,托孟先生的福,这个也实现了。还有一个就是杀入资/本/主/义世界,读个博士,然后培养我们社/会/主/义的接班人。”   “……”   程溪笑得清爽,“是不是特傻?”   “还行。”没你喜欢我这件事傻。   孟平川陪她闲聊,“那你打算怎么培养社/会/主/义接班人?”   “实干兴邦啊!”   “……”   “怎么了?不都这么说么……”   “实干能兴邦?”   程溪白他一眼,“不能呢?”   “那我晚上是得多干几次,你可不要跟我哭。”   “……滚!”   原是一句玩笑话,说到这,孟平川心头却蒙上了一层阴影,他看向程溪平坦的小腹,荒瘠的土壤里就像突然生出一点绿意。   如果小溪怀孕了,他能不能厚着脸皮继续跟她在一起?   去他妈的资/本/主/义!   行不行?   晃神之际,朱晨提了个保温盒走过来,程溪几乎是第一时间跳到孟平川身前,胸前被生煎包淋了一身油。   烫得她捋不住舌头,忙说:“妈!你、你来了啊!”   “……”   朱晨笑了笑,“怎么?以为我又要打他?”   程溪朝她吐吐舌,“……没有,我只是给烫着了。”   朱晨没刻意跟孟平川打招呼,但孟平川站起来喊了声“朱姐”时,她还是微微颔首应了下。   等朱晨进到病房,程溪才拿手肘捅了下孟平川的小腹。   “喂——你不识数啊?”   孟平川无语,学着她挑眉的语气,“喂——你找打啊?”   “你干嘛叫我妈朱姐?那你不成我小舅舅了么?”   “……”   程溪闷哼,“笨!”   “我可没你这么大的外甥女。”   “……”   孟平川难掩笑意,把她夹在腋下,拿食指弹她脑门儿:“我只有一个这么大的老婆,特漂亮!”   “……哦。”   作者有话要说:  有姑娘微博私信问我,程溪是不是跟我性格特别像。   我想了想,贪吃这点应该很像,别的我帮你们问问老孟。   明天见。 第50章 诺言   程卿凌出院后, 一直没再正式跟程溪提过她跟孟平川的事。除了饭桌上气氛沉闷,一贯爱说笑的老程如今缄默不言外,其他事几乎与寻常无益。   择优的事情说清后,梁家夫妻俩来过一趟。   陈蓉言辞恳切,就差没给态度强硬的朱晨跪下了。   朱晨原本就不是小棠的生母, 不好替程卿凌下决定, 但考虑到小棠年纪尚小, 心理承受能力有限, 倘若将真相和盘托出,就好比劲风吹残包如蝉翼的少年观,一旦风落成沙,势必以摧枯拉朽之势压倒一个少年的良善。   更何况, 如今之际最为要紧的是赶紧治好小棠的眼睛。   于是朱晨狠下心, 擅自替程卿凌做了会主, 她答应陈蓉暂时不跟择优多说,但也只是允诺暂时,毕竟将来尘归尘, 土归土,血脉总得归根。   等陈蓉离开,程溪跟她一道出了门。   夏天气温升高, 细菌滋染,择优做了角膜配型后,整个人精神头被拔高了一截,为了方便检查, 提前住进了先前扬言打死也不再去的医院。   择优见程溪来探望,心情舒畅,全然不知父母沉重的脸色下掩藏着什么,只顾缠着程溪陪他玩跳棋。规则虽简单,但僵持一下午,择优也没有占到便宜,他拿眼笑话程溪:“小溪姐,平时你可是血虐我的水平,今天怎么看起来心不在焉的?还老往我脸上看!是不是我最近变帅了?”   说完拍了下手,恍然大悟道:“不然肯定是跟我川哥吵架了!”   “没呢……”   “你们平时不闹矛盾的吗?”   程溪仔细想了一下,“好像有两次。”   择优把棋盘推开,盘起腿饶有兴致的说:“姐,你快给我说说,最喜欢听人说八卦了。”   “你这都什么爱好……”   “还不都是住院给养成的臭毛病,没事做,大家只能凑在一起说闲话。”择优往门口瞟一眼,“连哪个护士对陈医生有意思我都看出来了!”   “就你机灵。”   “嘿嘿,这不是闲着了嘛!姐,你快给我说说你跟川哥的事。”   程溪“嗯”了一声,“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跟普通情侣差不多,闹过两次矛盾,一次是他背着我打拳受了伤,我太担心了,一时口不择言骂了他。还有一次……”程溪轻笑一下,“还有一次挺无聊的。”   “你给说说清楚嘛,无不无聊得听的人说了算。”   程溪把碎发别到耳后,“真的挺无聊的事儿,有次你川哥去学校找我,在图书馆碰见我跟一学弟并排坐着复习,他就不乐意了,二话不说就坐到我学弟对面,什么事也不做,就硬生生看着人家,很快就把他吓跑了。”   “川哥这是吃醋了呗!你不会还把他骂了一顿吧?”   程溪扁扁嘴,“才不是呢,我还没开口,他老人家倒是先走了,我追了一路他都不搭理我,还让我回家给他写检讨。”   “川哥醋劲儿也忒大了!不过这说明他在乎你呀!”   “哎……”程溪摇摇头,“我也以为他是怪我跟学弟去图书馆复习的事。”   “难道不是?”   “可不么,他是嫌人家长得比他好看!还说……”   “还说什么?”   “没什么了。”   程溪说起孟平川的糗事,整个人都轻松不少,眼角弯起跟裙摆一样好看的弧度,把后半句小秘密给省了。   其实当日孟平川不止嫌弃那学弟比他长得白嫩,还理直气壮的手靠背后对她说:“程溪同学,你应该知道你自己长什么样子吧?”   程溪低头看自己一眼,“……怎么了?”   “你长成这样就只适合藏在家里!”孟平川拿手指弹她脑门儿一下,“还大学生呢,’金屋藏娇’你没听过?”   程溪弱弱道:“听过啊,但真不是你想的那意思……”   混蛋!金屋藏娇现指纳妾好吗?!   孟平川耍赖,睥她一眼,散漫道:“反正你长成这样就应该跟我回家好好待着,别出来祸害人,有你在他们哪还看得进去书!”   “……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看。”   “谁说你好看了,我怕你吓着他们!”   “……”   孟平川笑着把她的头往自己怀里按了按,“瞪什么瞪?只许你跟小男生上图书馆,还不允许我口是心非了?”   程溪偷笑,得,这不还是吃醋了嘛!   ……   糗事讲完,择优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张扬地笑出声,冲程溪比了个大拇指,“你们俩可真幼稚!难怪是一对儿!”   “嫌弃你姐会挨揍的哟!”程溪举拳头吓唬人。   择优不为所动,但神色突然暗淡了些,他拉过程溪的手歆羨的说:“小溪姐,你要我亲姐姐就好了,我就能每天跟你玩儿了!”   程溪憋得眼眶发胀,几乎落下泪来,她反握住择优的手,忍住喊他一声“小棠”的冲动,替他整理好眼罩,温柔的说:“会的,一定会的。”   小棠,姐姐一定会有陪你长大的那一天。   ——   从医院出来,天已经黑了,程溪淋了一身雨,跑到半路小腹沉沉下坠,一种熟悉的刺痛感袭来,她只好拿包挡在头顶,仓促地找了个小菜馆停下。   急着点了碗面,人还没坐下,就先奔去洗手间图个踏实。   自从上次在医院跟孟平川提了孩子的事情后,她就开始格外留意起自己的例假来,一直没有动静,她也没急着去买东西测试。   到洗手间脱了裤子,身上洁净,程溪心底竟生出一种隐秘的欢愉,要是真的有了孩子,不知道孟平川会是什么心情。   可千万别高兴地抱着她转圈,太俗气了,程溪暗想。   出来吃了两口面,程溪胃口不佳,小腹隐隐作痛,说不上哪里难受,没痛经那么严重,但又不能装作若无其事。   最后只好给孟平川打了通电话。   她没说太多,但孟平川来的时候,手里还是提上了药房的袋子。   孟平川挨着程溪坐下,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跟自己的比较:“没发烧。”说完又往程溪胃部按去,程溪往后一躲,后背被他拦住,“这里痛吗?”   程溪摇摇头,“这里不痛。”   “胃不痛就好,怕你吃错东西。”   程溪眼神不安,低头往自己小腹上撇了一眼,小声说:“我这个月例假……好像推迟了……”   孟平川沉声,指了下标着药房字样的口袋,“回家验还是在这儿验?”   “在这儿验吧,回家不方便。”   “嗯。”   程溪小心的把塑料袋捏紧在手心,生怕被人看见似的,眼角的委屈让孟平川一阵心疼,他拉住程溪的手,“别怕,真有了就生下来,咱们好好养。”   “……嗯。”   程溪去洗手间好半天没出来,严冬中途来了通电话。   孟平川接起来:“队长,你怎么这个点儿给我打电话了?”   严冬站在阳台上,身后传来客厅的动画片声,他吐了口烟,说:“你的事沈警官都跟我说了,余路平这次能抓到,多亏了你冒死把证据交上去。”   “应该的。”   “老沈昨儿特意跟我打了一个电话,多少年没联系了,当兵的时候也没多少情分,这会儿是为你来的,问我你在部队时候的表现,我给你实话实说了。我听他那口气,是想给你在警局谋个协警的职位,让你先干着,编制后考。”   “嗯。”   “你多留点心,这机会也不容易。”   “知道。”孟平川听见他身后有声儿,笑着问道:“嫂子和孩子呢?还没吃饭呢?”   “你嫂子正喂饭呢,不着急,我们家吃饭晚。”   严冬抬手看了眼时间,敦促道:“你别吊儿郎当的,沈警官既然有这意思,你就多上上心,该花的钱咱们不能省,不够你跟我说。”   “成啊,以后就指望着你接济我了!”   “滚,你还用得着我管你。”严冬顿一下,“不止这事,还有你退伍前跟我聊过的事情,我一直记着,之前因为你父亲生病的事,你没能如愿分到边防站去,现在有个新机会,你看看要不要去。”   “现在能去?”   “嗯,去雪山待几年,回来方便留在公安部门。”   孟平川迟疑,抬眼看见程溪垂头丧气拖着步子朝他走过来,他淡淡道:“再说吧,我媳妇儿要是出国读书,我就去。”   严冬轻笑,“瞧你这出息……”   “没办法,说句丢人的话,我离了她真活不下去。”   严冬:“成吧,你自个儿考虑,也跟那小姑娘商量商量。”   “嗯,我挂了。”   挂了电话,孟平川站起来朝程溪张开手,程溪一时没忍住,拿手胡乱蹭掉脸上的泪水,也不管旁边是否有人,直接扑到孟平川怀里。   “对不起……”   孟平川摸着她的头,苦笑道:“要怪也是怪我……”   程溪推开他一点,“我刚刚例假来了。”她咬了下自己的唇,面带愧疚,“只是推迟了,我没……”   “傻不傻,以后机会多着呢。”   “……嗯。”   孟平川付了面钱,搂着程溪往外走,“换个地方跟你说会儿话。”   “好……”   孟平川站在门口,看着倾盆而下的雨心里豁然不少,抱着程溪怀孕就可以挽留她不要去交换的小心思彻底熄灭,也挺好的,现实不会骗人,但也逼不退有心来入梦的人。   “去那儿好不好?”   孟平川随手一指,程溪看过去,张了张口:“……电话亭?”   “嗯,废弃的电话亭。”   大雨冲刷着电话亭外的玻璃罩,水汽迷蒙,围城一般,外头的行人看不清里面的温情,里面的人又走不出此刻的泥泞。   听筒悬在空中,拉扯着电话线摇摇晃晃,废弃了的,没有声儿了。   距离不远的面店因为生意暗淡而提前打烊,老板娘正收拾着椅子,隔壁的老音像店总贴着“店面转让,跳楼价甩卖”的标语,却借此骗了一拨又一拨的学生,埋葬了程溪的少女时代,到如今,仍然没有倒闭。   遥遥传来温暖而又悠远的老歌——   “一路从泥泞走到了美景,习惯在彼此眼中找勇气……你我约定难过的往事不许提,也答应永远都不让对方担心……”   雨声窸窣,情歌扣人心弦,爱人的吻让人忘了情路艰辛。   孟平川咬着程溪的唇,一点一点的侵占,毫无保留的深爱全都融化在他此刻的相濡以沫之中,他含住她的舌尖,新棉一般的软力,将程溪带入自己烙□□上、融入血骨的情深。   孟平川轻声在她耳边说:“去留学吧,做你自己,就是爱我最好的方式。”   “孟平川……”   “你在,我陪着你;你离开,我等着你;将来终老,我守你一辈子,再不会爱任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倒计时,番外是草莓味的。   写得我有点想哭了,吃点东西,看会儿书,冷静一下。 第51章 日记   孟平川在择优角膜移植手术成功当天离开了平江。   比签证手续还没完全处理好的程溪早半个月。   虽然没有正式道别, 但也不算走得无声无息,择优手术前一天,两家人都提前守在医院,病床边趴着的,医院走廊上横着躺一会儿的, 都有。到手术成功已经是第二天傍晚的事, 程溪先回家拿替换的干净衣服。   人没走到门边, 老远就看见斜插在牛奶箱上的信封。   老式牛皮纸, 一点都不可爱。   大概是这几天同孟平川在一起时,他总是盯着自己看,看得久了,程溪也就懂了, 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再一猛子扎入思念的深渊时, 她果真没有哭。   一滴泪没掉。   给我亲爱的小姑娘:   没法儿跟你当面说再见, 只能写几句话给你。   先说好,你丫看信就好好看,不许哭, 哭了我回来收拾你!   本来想交代你几句,无非是注意安全、好好学习这种,但听着特像交代遗言, 越写越憋屈,我他妈就给撕了,总之你给我好好的,一根毛儿都不能少, 少一根儿我亲一下,不给抗议的机会。   ……   我去雪山了,不容易联系上,但你也不用替我担心。   就像出国读书是你的理想一样,我少年老成的孩子气大概就是要当一名军人,站在雪山之巅守卫我们祖国的大好河山。   我进部队第一天,有一个读书挺厉害的小子跟我说,“人可以存有一丝幻想,但绝不能没有理想,因为没有理想的人,根本分不清什么是现实。”这话我当时没在意,现在信了,这狗崽子跟你一样,果然是个聪明人。   所以我的离开,不止是因为我不想你为了我放弃理想,更是一种自我成全。如果是我让程溪变得不像程溪,那我也就不配站在你身边。   将来我们并肩时,一定是因为我们都变成了最好的自己。   媳妇儿,真的谢谢你。   谢谢你在巷子口捡钥匙,给我看到一双美腿,就再也不能忘记。谢谢你带我回家,给我下碗面,让我感受了久违的温暖。谢谢你从来不计较得失,放弃你本该有的更好的生活,跟我这个无赖一起死撑着面对这个世界。   谢谢你一切的一切,让我想变成一个更好的男人。   给你一个家。   至死忠于你,忠于爱情。   ……   从来没对你说过“我爱你”,你总以为是我嫌这话黏黏糊糊的,说不出口,傻姑娘,你这回想错了,我不说,是因为“我爱你”不足够。   我要说的是,老子根本是爱惨了你。   到死都只爱你。   ……   不散不聚。   媳妇儿,别难过,等再见的时候,我们就再也不分开了。   孟平川   2010.08.02   程溪合上信封,腹诽了几句孟平川的字。   挥拳头吃饭的人,字果然写的一点儿都不正派,跟他月光下领着她往巷子深处漫步,流萤勾边的帅气侧脸不同,这字儿写得也忒不像话了……   但看到开头几句时,程溪还是急着别开眼,有些陈年老酒不透浓香的情绪她控制不了,像是一层稀薄的蜡,封在坛上,埋在地下,里头汩汩散着醇香,却因少了一个品尝的人而深藏于黑暗。   但是幸好,陌上花开,总有一天,他会归来。   ——   没等到择优眼睛拆线,程溪已经带着孟平川给她写的信飞往密歇根,她一切如旧,情绪正常。朱晨见她太过平静,反倒放心不下,视频时时常旁敲侧击询问她的心情,让她有事千万别憋在心里,程溪都只是一笑置之。   说得次数多了,程溪举手投降:“妈,别再念叨了,我真没事。”   朱晨心想,要么就是她认命了,要么就是年轻人的感情原本就是这么不堪一击,谈个恋爱就惊天动地,等时间久了,她自然而然就拧过来了。   自此之后,朱晨不再多问。   离开没有孟平川的平江后,程溪恢复到不认识孟平川时的状态,大部分时间上课、读书,偶尔参加一些小型的聚会,但大多只是坐在角落里静静吃一顿,对示好的男生,无论国籍,都秉持着直接婉拒的原则。   她话不多,更喜欢写写画画。   也有纯粹以欣赏眼光在看待她的同学,程溪也不会封闭自己,挑几样喜欢的活动参与,趁假期去了一趟北欧,在冰岛裹着头巾看到了极光,在丹麦小美人鱼雕像旁留过影,住了木屋,做过奶酪。   笑容都留在脸上,心事都刻在日记里。   与诉无人能懂,她写给自己。   2010.11.21   最近天气不错,跟几个中国同学约好去户外野营,有人提议效仿野外生存节目,在法律许可的情况下,猎一只动物当晚餐。   当然只是停留在构思阶段,同行的两个男生胆子不大,见到不认识的动物都会吓得跳开,动物也不与人亲近,估计是被好心喂食的人蛊惑,刚生出要同人类友好相处的念头,就又被猎人击碎成沙。   最后只能生一堆火,我们围坐在一起聊天。   来自清黎的thia跟带队的男生Kevin是一对儿,据说俩人从高中就在一起了,表面上看不出情深谊长的腻歪,但做起事来默契斐然。   Kevin酷爱野外探险,提到生吃田鼠时,我不由自主想到了孟先生,thia拿手臂碰了碰我的,不开心地提醒我:“别看着Kevin傻笑。”   哎,有理说不清了。   我都没发现我自己面向的是Kevin,我想的都是我的孟先生。   Kevin说起他跟thia在茂兰景区的糗事,说两人粮食吃完了,好不容易逮住一只肥硕的田鼠,剥皮,生火,待烤好了,两人却下不去口。   做了一番思想斗争,但两人还是忍痛放弃了这只据说很营养的肥老鼠。   我听得很向往,要是孟先生在场,估计能剥了皮生吞下去!   我都能想象得到在场各位的惊悚、扭曲的表情,但要让我碰上,我想我是不会逃跑的,搞不好烤熟了以后,我比孟先生吃得还多呢!   我把这事发给了孟平川,但他没回。   ……   2010.12.27   隔了好久,失联的孟先生才给我回复短信。   久到我都忘了我先前发了什么内容,但还好跟孟先生发的消息我从来没有删掉过,以后想他的时候还能拿出来再看看。   孟先生:他们太不识货了,烤田鼠很香的。   我:就是,以后我们也去丛林探险,你带着我,我带着刀。   孟先生:带刀做什么?   我:谁觊觎我们家孟先生,我好亮出来吓唬吓唬她。   孟先生:傻。   我:哼。   孟先生:我在吃饭,食堂做饭的大姐跟她对象吵架了,她对象问她下辈子要不要跟她在一起,大姐说不要。想了想,我发现还是我媳妇儿好。   我:我也不要,下辈子我要嫁给吴彦祖。   孟先生:你上次说的梁朝伟?   我:……   孟先生:吃完了,我先去值班。   我:好的,小的去看书。   孟先生:乖。   放下手机,心满意足地继续跟我的论文厮杀,我肯定能憋出来的!   2011.03.12   之前有点小忙,除夕夜我还在坑哧坑哧搬着行李。   学校的补贴到了,第一学期也顺利结束,拿了一笔小小的学院奖学金,我一咬牙就给自己换了个新住处。   先前住的楼房,距离马路很近,太吵了。   房东太太还特别喜欢当着我的面把一大锅鸡汤倒掉。我跟她建议过好几次,让她不要把最精华的部分倒掉,留那一整只没味道的鸡多可惜啊,要是她以后把不要的鸡汤给我就好了,那我就可以拿来做鸡汤馄饨或者鸡汤细面,一想到入口的味道,我连paper都写不下去。   跟爸妈视频了一下,一大桌子年夜饭,小棠和梁叔他们也在,看起来其乐融融的。小棠还戴着眼罩,过段时间才能拿下来见光。   小棠挤到最前面跟我挥手,说很想我,我一下子就想哭了。   看到他平安健康,我比任何人都开心,哪怕一整个夜空都是黑暗浮沉,弟弟的笑容也像最亮的那颗星辰。   我给孟先生说“新年快乐”,他难得及时回复,但好像喝高了点儿,举着断断续续的网络电话,跟我说了很多遍“我想你”。   傻。   2011.04.01   放了一周假,不想出门,一直窝在家里跟我的书和花草作伴。   新住处是一栋带小院子的独栋,住了一对老夫妻和一对年轻夫妻。   只有我是一个人住在三楼的小房间,晚上身披碎月,往窗外看一眼,差点以为自己是莴苣公主,而我的王子正执剑保卫着我们的理想国。   窝在床上看《浮生六记》,看得兴起拿选段练了会儿字。   有点扫兴,只带了支不错的港币来,忘带笔墨纸砚了,不然还能把楼下晒太阳的老太太叫上来,给她宣扬一下我们的国粹。   没等我杀入资本主义,他们倒是先要请我参加了一个小型的家庭聚会。   年轻的夫妻吹着萨克斯,是一首很老的曲子——《Dang with my father》,声音悠扬,尾音温柔,那会儿我一直在想,这样慵懒而又有不羁格调的乐器,其实也是适合孟先生的。   轮到我时,我有点蒙圈。   实在不太擅长在人前表演,抹不开面子,也没什么才艺,总不能拿出书给他们念上一段,小提琴学了许多年,但这几年生疏了,再拿起来估计免不了从“锯树”开始,别了,吓到人可不好。   但房东太太盛情难却,我想了想,还是唱一首意思一下。   想唱个《浏阳河》长长脸的,但一哼起来就不知不觉变成了《恋曲1980》,这歌我给孟先生听过,我那会儿跟他说,“这歌我要留着婚礼上用,如果有婚礼的话。当然了,没有更好,挺麻烦的。”   我还记得他当时听歌的样子,手撑着脸,午后的阳光照到他身上,透着温暖的光芒,让我看多久都不嫌累。   他说,“好,就这首。”   明明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我有些异样的情绪,春风吹入心海,就像我们说好马上要去结婚了一样。   《恋曲1980》大概就是我们的爱情观吧。   “姑娘你别哭泣,我俩还在一起。   爱情这东西我明白,但永远是什么。   ……   你不属于我,我也不拥有你。   姑娘世上没有人有占有的权利。   ……   日记内容繁杂,厚厚一叠。   纪念分开三年的全部留恋和苦痛,遍寻世间,始终你好。   春夏拂冬,又是一年晚秋。   写到最后一页:   孟平川,   说好的,生而为人,我们像共生植物一样同生同死。   死后为鬼,天寒地冻,大不了一起在地狱猖獗。   我等你。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小雨天翻日记,发现好多从没提起但永远不会忘记的事。   故事写到这里,我觉得就足够了,重逢、结婚、就业等现实情节我们番外见。   我不太会说话,只能对所有看文的姑娘说一声——   感谢包容,《小夜曲》再会。 第52章 重逢   番外一   小棠的视力恢复到跟常人无异是三年后的事情, 程溪已经从美国回来,一路高歌,跟随许院长继续读博,学的还是不赚钱的植物病理学专业。   但她乐在其中。   旁人嫌烦的乡间调研和嫌闷的高阁实验,对程溪来说, 都是与自己虚度时光最好的方式, 按许院长的话说, 搞学术的人才懂什么叫人间有味是清欢。   毕竟是真穷。   好在小棠的角膜移植手术非常成功, 省了不少后期的护理费,加上大头已经由孟平川出了,程梁两家靠这些年的积蓄足够支付,没有砸锅卖铁, 小棠也迎来了光明的未来。   只是相比同龄人, 他多读了几年中学。   别的什么, 倒没多少影响。   商量之后,朱晨跟程卿凌为了小棠的将来考虑,还是交由陈蓉夫妻俩抚养, 反正横竖都跑不出雨花巷,也不必过分区分你我,将来双方二老的存款都是为了自家孩子铺路, 只增不减,实在没必要再起争端。   身世之事两家也没煞有其事的拿到台面跟小棠知会,但邻里间的风言风语起初流窜得宽广而泛泛,索性都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没几天就消散了。   小棠早有耳闻,但他从不直白的问个清楚。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真假假又如何?孩子知道真相后反倒是最平静的那一个,他甚至没有出言苛责过孟东南,跟不要谈他喜欢孟平川喜欢得不行。   程溪回国当天,两家人一同吃饭。   三年的时光,小棠已经长到一米七二,比脱了鞋的程溪还高一些。   程溪顾不上收拾东西,急着给他拿礼物,手臂却被小棠握住,正经八百喊了句:“姐。”他说完话笑着摸了下自己的头,“刚搬进雨花巷的时候,我总见你在窗台边浇花,动作慢悠悠的,看到我时会冲我笑一下,那感觉就像打完球嗓子干得冒烟儿的时候吃了一根冰糕!特别舒爽!”   程溪轻笑着陪他在床边坐下,说几句儿时的趣事。   “那会儿我就在想,要是我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小姐姐就好了,读书好,长得漂亮,又特别温和,咱们能一起看书,打球,慢慢长大。”   小棠撒娇似的把头靠在程溪肩上,看的还是程溪最爱的那盆小茉莉。   程溪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脸,“傻孩子,现在不就是了……”   “嗯!梦想成真了!”小棠抬起头,眼里点燃的火一点一点被浇灭,“我多了一个姐姐,可我喜欢的大哥哥不见了。”   程溪垂下头,没法儿接话。   小棠暗暗神伤,“其实我什么都知道,家里的事,我的事,还有你跟川哥的事,我都知道。”他坐在床边甩起腿,语气稍微轻松了点:“我只是什么都不想说而已,相比眼睛受伤的痛,我更庆幸因为这事让我拥有了两对爱我的爸爸妈妈,还有一个爱我的姐姐,而且是那么优秀的姐姐。”   “小棠……”   “姐,我一点儿不怪川哥和东南哥哥,他们俩对我都特好,东南哥哥也不像你们想的那样,有一回我去医院检查,有个小孩嘲笑我是’独眼龙’,给东南哥哥瞅见了,我以为他会帮我狠揍那孩子一顿呢!”   “没有么?”程溪摇摇头,挺难想象的。   “没有,他只是突然单腿跪地抱住我,说他对不起我,砸哪儿不好偏偏就给砸到我眼睛上了,那会儿他以为我要瞎了。”   小棠说:“他只是嘴硬罢了,平时一副’砸了你只能怪你自己倒霉’的样子,其实不是的,他可后悔了,我生日的时候他还半夜悄悄给我送了个小蛋糕,第二天什么也不提,但我不知道呢!”   程溪心里感动,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温柔与脆弱,正是因为有这样隐藏的一面,才让简单的事情因人情和世故而变得更有沉甸的生命感。   “所以说啊,姐,你放心跟川哥在一起吧,别想太多。”   “嗯。”   “你们真的会和好吗?”小棠高兴地搂住程溪的脖子,摇了摇,说:“你可不能骗我!要是川哥变成我姐夫,我睡着都会笑醒的!”   “嗯,会的,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   那天,一家人吃了很久,聊了很久。   月色明朗,八月的风从北边儿吹过来,身上的浮汗很快散了热气儿,程溪抱着水杯站在窗边,抬头赏月,想象着雪山之巅的月色和孤鸟的哀鸣。   她心思很沉静,几乎没想太多。   只静静站着,回头看一眼在沙发上睡着的小棠,她走过去,把披肩放下来给他盖好肚子。程溪蹲下身,伸手抚摸了几下小棠平顺的眉心,一下子眼里就湿润起来,她不善言辞,语意不能表达她万分的感恩。   感激小棠的宽容和良善,感激上天的好生之德,甚至感激陈蓉夫妻俩这些年将小棠培养成了一个内心充满光明和爱的好孩子。   程溪俯身在他额上落下一个“晚安吻”,呢喃道:“弟弟,谢谢你。”   谢谢你,原谅我。   原谅这个世界带给你的所有伤痛。   还没来得及抹去眼角的泪水,朱晨已经走到程溪身边,伸手扶起她,拿了件外套给她披上,娘儿俩太久没有这样面对面按安安静静说会儿话了。   朱晨打量了一圈儿程溪,眼里有泪,“还好,还好,比我想的瓷实,在国外待了这么久,皮肤没晒黑,人也没瘦下去多少。”   程溪同她走到窗边,笑说:“妈,您这是哪儿的话,美国的月亮也没比咱们平江圆多少,吃喝习惯了都一样的。”   “嗯,咱们普通人家的孩子一点儿不矫情。”   程溪点点头,“其实过得挺好的,没你们想的那么苦。”她伸手替朱晨把衣角掖好,关了半扇窗,朱晨拉过她的手,说:“回来就好,到底是家里最舒服,你休息一段时间,适应一下,不着急找工作。”   “哦,这事儿,我差点忘了说。”   程溪接着说:“毕业之前我已经敲定了读博的事,还是跟着许院长,下半年我先去清黎调研,明年三月份回来,尽量争取毕业留校吧。”   朱晨以前是不赞成女孩子读太多书的,但她了解自家女儿的性格,不太复杂,通透得很,适合留在学校教书,也就没说太多。   但态度迟疑,总觉得清黎有点儿太远了,朱晨不确定的问:“清黎……那地方是在雪山脚下吧?怎么刚从美国回来又要跑去雪山……”   “许老师安排的,同实验室的其他人都走不开。”   “那也行吧,好在时间不长,反正在国内,想回来也不麻烦。”   “嗯。”   聊了一会儿程溪在美国的生活,她多言说到室友结婚的事,被朱晨逮住话头,没提孟平川,只问她记不记得前几年有个丈夫早逝的阿姨。   朱晨伸手比划:“就小时候还给你织过毛衣那个,她儿子高高大大,也是平江大学毕业的,算你学长呢!现在听说是什么高级设计师了。”   “哦。”   朱晨轻咳一下,看了看程溪的眼色,小心问:“要不要去见见?”   “好。”   “……”   程溪的干脆利落反倒让朱晨慌乱不已,她只是随口一说,压根儿没想到程溪会答应,情急之下突然问道:“……跟你孟平川没联系了?”   程溪如实说:“挺少联系的,就除夕那天通过一次电话。”   “哦……他可能是不在平江了。”   “嗯,他去了很远的地方。”   “你知道?”   “嗯。”   “那你没想过去……”   程溪笑着揽过朱晨的肩,重新看向窗外:“不想你跟老程为难,何况人生还长,我们分隔两地,但彼此思念,也挺好的,只要未来是连在一起的,那早一点,或者晚一点,也没关系。”   “你就这么确定他还眼巴巴守着你?”   程溪轻笑。   她笃信的模样让朱晨不再说话,她虽然不能理解程溪此刻的心情,但却无法反驳她的情深。   “真这么确定?”   “嗯。”   我确定。   见过爱情的模样,我又怎么能不确定?   明知道,爱情是比悲伤更令人悲伤的事,却还是眼巴巴盼你赠我一场空欢喜。   朱晨叹口气,终于松了口:“哎,去吧,去找他吧。”   “妈……”程溪看着她,难以置信道:“真的可以吗?”   “嗯,我不是输给你们的感情,我只是太心疼我这个傻女儿了。”   其实门第又有什么要紧呢,跟女儿的幸福比起来。   “妈……”   “你好,我们也就好了。”   老程端了杯茶走过来,拍了拍朱晨的肩膀,“随她吧,女儿大了,有她自己的主意,眼巴巴的盼了这么些年了,还不是因为小溪孝顺呐,换了叛逆点儿的孩子早跑去找人了……”   小棠偷偷睁开眼,大声接了句:“可不么?”   朱晨笑了笑,指着小棠说:“你呀!偷听大人讲话!”说罢对老程看一眼,感慨说:“老程啊,以后孩子大了,成家了,我也对你好点儿,这些年多亏了你包容我的暴脾气。”   “现在就足够好了。”   “不嫌我粗鲁泼辣跟你说不到一块儿去了?”   老程顿悟,“我们俩能过一辈子,那程溪跟孟平川就一样能过一辈子。”   话么,说着说着,人就老了。   番外二   到达雪山脚下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程溪下车站在路边提了个塑料袋儿就往里吐,她分不清高原反应和晕车,总之就是一路不好受,整个胃都锁紧在一起,像是被火烤卷来边儿,越来越干,越干越拧巴。   但她也没歇多久,先跟队到清黎农科所报道,花半天办好了手续,跟着老乡在村儿里找了个干净房子住下。   等一切办妥,她问同事借了辆车,老乡一听说她要往雪山边防站去,就赶紧拉住她,越着急越说不清楚,浓重的当地口音很快淹没了仅有的几句普通话,但程溪还是大致听懂了。   老乡说,今天有大风,这地方起风会夹杂着风沙。   总之,去了就要出事的。   但程溪一刻也不想再等,趁农科所有网络,拿手机查好了去边防站的线路和近几个小时的天气情况,看起来还算乐观,路线也比较平顺,走的都是正道儿,没什么磕磕绊绊的地方。   程溪开车稳当,速度保持得不错,一路没有碰见大风,开了快两个小时,才透过挡风玻璃遥遥能看见乳白色被雪覆盖的界碑,印着“中国 1986”的端正字样,程溪慢踩刹车,缘边靠近。   再近两步迎来的就是军装凛然,绒帽遮耳却难掩脸颊红冻的站岗军人,程溪不知他是守了一夜,还是才换的早班,怔然之际被他僵直有力的敬礼和故作镇定的神情逗笑。   程溪停车,开窗,同他握手,拿出证件表明身份和来意。   重逢就跟离别一样,无声无息,没那么多深情相拥的戏码。   不对,不仅没有深情相拥,反而演了一出互不认识。   程溪跟普通女孩儿一样,也爱美,裹了身短款Moncler新款粉色羽绒服,牛仔裤显腿细,帽子、围巾全都塞在包里,下车时就穿的这身儿,踩在雪地上,人才有点儿真实感。   孟平川蹙了下眉,强忍着一口气没骂她。   冷,削骨饮血的冷。   以程溪的体重在雪风中几乎无法直身站立,她抱紧双臂,微微勾腰挪到陈加厉跟前,“这风能把人冻死,兵哥哥,你站多久了?”   “我们轮岗,一人两小时。”   程溪看他一眼,“……那你身体一定很好。”   “别撩我。”   孟平川没理会她的话里有话,伸手道:“身份证、学生证或者护照。”   让你继续装!   程溪暗笑,把东西递过去:“喏,给你,但只许看一眼,照片实在太丑了!”   孟平川低头扫过手里的照片,明眸皓齿,对应眼前小脸冻白的程溪,不禁笑了一下,翻到学生证扉页,“学生证没照片?”   “有啊,”程溪误以为鼻涕流下来,吸了吸鼻子才发觉自己压根冻得没什么知觉了,“但是大一报道完我就给撕了,太丑了!这世上竟然还有比身份证照更丑的东西存在,我到现在也想不出来我到底怎么得罪照相师傅了……”   孟平川轻浅的又笑了一下,这次被出息抓住了,她冻得腿像冰柱长在了雪地里,挪不动步子,只好歪着身子绕到买跑车眼前,“喂,兵哥哥,我见到你好像有点儿高原反应了。”   “几年不见脸皮越来越厚了。”   “说得跟我们认识一样。”   说完来了个人,比程溪高不了几公分,没戴军牌,疾步拿过来几块挡车板,在孟平川身边恭敬的叫了声“川哥”。   他推开一步,见这俩人僵持不下,川哥也没像平时一样冷着张脸,别过身小声问跟他一起出来的战友,“哎,这个女孩儿谁啊?”   另一个战友皮笑肉不笑道:“你说呢……”   “我哪知道啊!川哥平时从来不靠近女人,跟他能说上话的只有食堂打饭的阿姨,问他要不要多吃点儿,他说要,没了。”   “那不就得了!你忘了除夕那天川哥怎么说的了?”孟平川只是随意看他们俩一眼,却吓得他们俩赶紧撤到一边去嘀咕,边检查车辆边说:“那天晚上有一姑娘想跟川哥表白,人还没坐到川哥边儿上,他就晕晕乎乎走开了。”   “哦对!喝多了那回!”   “是啊,喝多了都没成,川哥说了,除了他媳妇儿,他不跟任何人亲近,甭浪费那个时间……”   “那这姑娘……”   “傻呀你!你看川哥刚刚冲她笑了多少次!你数数!”   “数不过来……”   “那就对了啊!”   孟平川见他们俩到后头去检查其他人,自己拿挡车板抵住车轮,撸开袖口,铁锹划破雪镜,一声一声把挡车板堆到结实处。   过去三分钟了,俩人还在他身后嘀咕。   孟平川笑着摇摇头,转身按住他们俩的肩膀,打趣的问:“你们俩讨论我媳妇儿讨论得这么起劲?”   “……”   “……嫂、嫂子?!”   孟平川淡淡道:“嗯,就她了。”   “……你没回睡不着叫我们喝酒就是为这姑娘?”   孟平川手上使劲,捏得这俩人嗷嗷直叫,忙说:“川哥!我什么都没说!我没跟你喝过酒,我也没听你说过想媳妇儿,也没看你哭过,什么都没有!”   孟平川:“……”   程溪站在一边轻轻笑了笑。   之后孟平川也没闲着,铲雪、挡车,然后徒手握拳在车盖轻拍,侧耳贴近听声辨真伪,一切妥当后又拿出一根细长的铁丝,延伸到油箱中翻搅,再接着薄雾中乍现的晨曦拉出铁丝细看颜色。   等孟平川铲雪铲到她跟前儿,程溪不肯抬腿,孟平川停下手,抬头瞪她一眼:“抬腿啊。”   “不……”   “找收拾呢你!”   “孟平川,我真有点儿高原反应了,想吐。”   孟平川看她笑呵呵的样子只当是开玩笑,掀了下眼皮子,“等检查完了,到边防站里歇着去,别在我眼前晃。”   “不行,抱抱就好了。”   “……”   程溪不想陪他演了,鼻子一酸,伸直了手臂:“抱抱。”   “媳妇儿,我干活儿呢……”   程溪终于憋不住了,小声哭出来,“快点啊……”   “公共场合,别耍流氓。”   “大混蛋!”   孟平川笑了笑,“都这么久了,你还是就会这一句骂人的话。”   他摸摸程溪的脸,声音也变得温柔起来,“傻瓜,不哭了。”   这么些年的思念和委屈一时像卸了洪的苦水一样,程溪哭的停不下来,孟平川恍然间像是看见了初识时未满二十岁的程溪。   时间,在爱人之间,终究是倒回去了。   程溪小声问:“我就会这一句骂人的话,骂你一辈子好不好?”   像老程和朱晨那样。   像世间所有的情侣那样,吵吵嚷嚷,平平静静,过一辈子。   孟平川搂紧她,说好。   当然好。   抱够了,孟平川继续值班,让人把程溪带边防站里头去。   但程溪不肯去,死活跟在孟平川后头。   孟平川只好把这个“小尾巴”带上,在执勤时给她说说这几年的故事,拿之前的铁丝做例,孟平川说:“地域限制多,条件不允许,我们平时只能用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方法来验证油箱是否藏有违/禁/品。”   “……毒/品?还是枪/支?”   孟平川没搭腔,但神色骤然冷峻,程溪意识到这样事关国家安全和他们生死的事,不该由她这样轻描淡写的问出。   孟平川又反复了几次之前检查油箱的动作,半晌才答:“毒/品、枪/支这些,包括但不仅限于,雪山边防站是第一道国门,什么都得从我们手里过,执勤就是战斗。”   程溪双手捂住冻得发红的耳朵,无奈手掌心也是冰凉的,从口袋里掏出去更冷,她蹲下身胸口紧贴着并拢的双腿,脑海中却反反复复浮现陈加厉刚刚的话语。   国门即是战场,执勤即是战斗。   程溪看着认真说话的孟平川,见世间最亮的光芒从雪山之巅映照而来,扑在孟平川身上,融成一道精魂。   程溪拿食指戳了戳孟平川,“孟平川,你变得不一样了。”   你的眼里,话里,都开放着不为人知的新蕊,再也不是那个沉浸黑暗的人了。   孟平川一愣,明白她说的意思后,搂着她面向雪山站定,指了指明天太阳即将升起的方向,许下郑重的诺言——   但我还是一样的爱你。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其他的四则应编辑要求,只能放在实体书里。   有小宝宝,有孟某人借酒开车等等等。   希望实体书也能得到大家的喜爱,抱拳!   最后被迫讲个段子:   编辑嘲笑我,说我应该把“沈不期”改为“新文遥遥无期”。   问我给《小夜曲》打广告的时候良心痛不痛。   最后给我一激将法,问我新文收藏到666就开文,敢不敢赌。   我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姑娘们看着收藏吧,到666,我暑假之前肯定开。   不到的话,容我开心的存个稿。   (以上都是编辑想出来的广告方式,我很嫌弃,基本不用理。)   最后的最后,祝福看文的姑娘们生活愉快。   好好上课,好好上班,没什么比过好生活更重要。   《小夜曲》见。 =================================== 本图书由(Angela芯宝)为您整理制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