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luo0731)为您整理制作 ================= 好久不见,秦先生 作者:风染白 一、媒体推荐 ○ 秦子阳+苏念锦=一辈子 这就是最美的爱情…… ★丁墨、天籁纸鸢、林笛儿、师小扎 联袂推荐 ★数年修订,首度完结,“锦年花语”系列经典纪念卡片全套(4张)超值赠送。 ★网络阅读量超6,000,000次,百度搜索超3,600,000次,评论超235,000条。 ★这个世界上最难等可贵的不是浓烈的相爱,而是温暖的相守。 ◆作者语:我们总是在「痴爱」与「不配」之间游弋。在「俯视」与「仰视」之间对话。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个他,或高贵清冷,或温暖干净,我们小心翼翼地朝拜,为了走近拼尽一切。这样的情感再不重来,这样的孤勇,只此一次。 ◆读者语:当初疯狂搜百度去找这本书的结局,就是想知道,秦子阳这样骨子里高冷的男人和苏念锦这样敢爱敢恨纯粹得近乎决绝的女人最后是否会走到一起,幸好,他们再见,也幸好,我遇见了他们的爱情。 二、内容简介: ○苏念锦在遇见秦子阳前,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与传说中的男神有任何交集。 ○秦子阳在遇见苏念锦前,女人只分为两种,他平视的,他俯视的。 ———————————————————————————— 秦子阳是天上的那一抹白月光,气质清华,自带圣光。而苏念锦,除了眉目清秀、皮肤白皙外,再普通不过。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那就是性格很烈,爱上了就飞蛾扑火,哪怕与世界为敌,也绝不放手。 然而就是这样的普通的她在最好的年华遇见了高高在上的他。 其实,不是年华最好,而是,遇见他,便是她的最好年华。 三、目录 上册 第一章 我与你的相逢若寺庙间求得的缘 第二章 都说冰是睡着的水,你便是我心中的火 第三章 我们之间,仿若藤与树 第四章 搁浅二字,我写不来 第五章 我只要你,其他都是将就 第六章 忘记我,或只记住我,只是我 下册 第一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该多好 第二章 爱的背面从来都不是恨 第三章 你怎么可以睡得这般安然 第四章 我也曾渴望有个人将我妥善珍藏 第五章 老来多健忘 唯不忘相思 番外 还记得那个穿着补丁的少年吗 番外 那一年的冬天,真冷 四、正文 第一章 我与你的相逢若寺庙间求得的缘 第一次见到秦子阳时是在海上皇宫的包间里。那天本不该我去,自有公关部的人员顶上,再不济也有老总的秘书跟着,可偏偏那天他们刚好都有事情,我便被临时抓来充公。   刚走进包间的时候只觉得装潢很好,虽然平日里应酬也难免会来这样的场所,但都比不上这间的奢华:大理石的地面、透明的雕花桌子,就连棚顶上的灯都是欧式的那种大吊灯,看起来极为气派。   “来,我给你介绍,这位是秦少,这是饶少,这是白小姐……”老总一一介绍着,态度极为恭谨,我也不敢怠慢,只得跟着微笑,哈腰,点头。   那几个人只是淡淡地瞥了我一眼,便继续聊着各自的话题,神态淡然,却有一股一般人没有的尊贵气质,一看就不是我们这个圈子的。   “于总,坐吧。”旁边那位被唤作白小姐的人淡淡地说道,态度称不上好但也称不上坏。   看了一眼四周,我便选了一个较为僻静的地方坐了下来,心里却仍旧有些不自在。   于总则在那边热络地与他们攀谈着。不过,他们很快便转换了阵地,开始砌起“长城”来。   对方一行人加起来刚好四个,这样于总的位置便显得有些尴尬,好在这时候白小姐笑道:“你们几个真是欺负人,明知道我不会玩这个,偏偏每次出来都要玩。”她的声音颇为清脆,虽是嗔怪,却听不出一丝恼意,反倒轻轻柔柔的,煞是好听。   “那你还不赶快学,可别等到咱们秦少哪天换了别人再来后悔。小可啊,这秦少身边的女人可多着呢,一个个前仆后继,颇为壮观呢……”   “起云……”秦子阳淡淡地唤了一声,刚刚还口若悬河的男人立刻耸了耸肩,不再吱声。   秦子阳搓着牌,看向一旁的于总,随意地问道:“会玩吗?”   “呵呵,还凑合。”于总见好不容易有机会挤进去,立刻赔着笑脸道。   “那好,一起玩吧。”   就这样,几个人搓起了麻将,我则颇为无趣地站在一旁,成为了地地道道的围观群众。   这个时候,饶起云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他看了眼说了声抱歉便起身往外走,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大好,但也没说什么,只是在搓了第二圈之后猛地把牌放倒,笑道:“不行了,今天这胃突然火烧火燎的,我得去医院看看,身体啊,是革命的本钱。对不住了,先走了啊各位。”这话虽然是对大家说的,但眼神明显只落到了秦子阳那儿。   只见他微微点了点头,饶起云才真正站起来,往包间外走去。   余下的只有牌面上的三个人和一个不会打牌的白可,再就是我,所以这会儿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我这个早已被众人忽略的人身上。   “我来顶饶少的位置吧。”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我硬着头皮坐了下来。   秦子阳点点头,没说什么,继续抓牌。   几轮过后,于总似乎酝酿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开口,“秦少,前两天和您说的投资的事,您看……”   “该你摸牌了……”淡淡的一句却成功截断了男人未完的话,这时我也不禁有些同情起于总来,虽说这人平时小气得紧,但看来他坐在这个位置上也真不太容易,真是行行有本难念的经啊。   “糊了。”江凝突然把牌推倒,有些兴奋地道。   我傻愣愣地看着自己的牌面,怎么一上来就给人家放炮了?刚刚也没问问他们玩多少钱的,这一炮进去不会输掉自己整个月的工资吧?   “起云那抽屉里应该还有钱,你顶了他的位置就当替他打吧。”秦子阳淡淡地扫了我一眼道。   他这一说我总算宽心了,不过当我拉开桌子旁的抽屉时仍是吓了一跳——一沓一沓的全是百元钞票。   刚好这时接到饶起云的电话,电话中交代的内容同秦子阳说的差不多,只不过多了一项:输了算他的,赢了是我的,不论输赢,抽屉里那些钱都归我了。   当时我的头皮就一阵发麻,我到底接触了一个什么样的圈子,那一大沓钞票随意一瞥至少有七八万!   当着众人在电话里不好说些什么,索性答应了,心想等哪天当面把剩下的钱还给他,可是哪里想到点背得很,全输光了不说,还欠了秦子阳五万。   “秦少,我实在不能玩了,那五万我明天想办法给您。”   他没像电视或者小说中说的那样摆摆手不要了,而是抿着嘴,淡淡地看着我,没有首肯却也没有反对。   于总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一眼看得我差点就收回说出的话,不过再这样下去我这一年就白玩了,挣点钱不比他们当老总的,这样想心里倒安然了许多,于是硬咬着牙直视秦子阳的眼睛,“你们要是还想玩,不如再叫一个牌搭子吧,我这水平太差了,呵呵……”   我感觉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僵硬,秦子阳却没有丝毫反应,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子阳我看也是,不如叫钟少他们过来吧,都是你的老牌搭,玩得也过瘾些。”白可在一旁温声细语道。   “不了,今天就到这吧。”   他说着站起身来,一双手随意地插到亚麻色的裤兜里,看起来仍是那般优雅高贵。   于总也忙跟着站了起来,白可早就笑着迎过去挽上他的手臂,一脸幸福的样子,只有江凝一人摆弄着牌大呼玩得不过瘾。   我有些局促地看着秦子阳,不知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这人给我的感觉深邃得很,是那种远在天际,平时只能高高仰望的人,我从来没想过能和这样的人一起玩牌,更没想到一下子还欠了他这么多债。   他淡淡地扫了我一眼,嘴角微微向上翘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便任由白可挽着走了出去。   于总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忙屁颠屁颠地追上去,我只得垂头丧气地也跟了过去。   出去的时候只看见一辆黑色的奔驰划过一道漂亮的弧度,随即消失在人来人往的大道上,于总看着那辆车,唉声叹气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阴着一张脸,恨恨地看着我。   “跟我回去,明天写份检讨交上来。”他咬牙切齿道。   “检讨?”我有些傻眼,却只得低头应道:“是。”   他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你还欠秦少五万元吧?”   看着对面那张阴沉的脸突然和缓下来,我心里没来由地打着鼓,心想准没好事。   果然,他接着说:“这样吧,小苏,那检讨你就不用写了,你明天就给秦少打电话说要还他钱,趁着这个机会和他说说建阳投资方案的事。”说着,他鼓励地拍拍我的背,“这事若成了,那五万公司替你出了不说,年底分红肯定给你包个大的。”   我看着于总那期许外加威胁的眼光,不得不佯装微笑道:“是,我会努力的,谢谢于总。”   他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回家的路上,我坐在于总的奥迪A6里,心里恼怒至极。   第二天,天刚亮,就接到来自于总的电话,他不但声音温和亲切,临挂时还特意嘱咐我说要注意装扮,和对方说话时一定要有礼貌,我代表的不是个人而是整个建阳的形象。   “行,那就这样吧,今天这班你就不用上了,我给你算成外出工作,一会儿告诉后勤部给你公交补助。”   “多谢于总好意。”   “客气什么,总之,这事办成了,好处少不了你。行了,那我就挂了,你好好准备吧。”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我心头有些烦躁,来回踱步了半天,直到墙上的挂钟发出嗒嗒的响声,才咬牙拿起电话,心想横竖都得走这么一遭。   才响了几声,电话便被接起,听筒中传来女人甜美亲切的嗓音。   “您好,瑞宇集团。”   “您好,我是建阳的苏念锦,想找下秦总,麻烦您帮我转下。”   “不好意思,秦总正在开会,您稍后再打来吧。”   这话一听就知是对方在委婉拒绝,想来是秦子阳吩咐过,所以不熟悉的电话都会被挡在外面。   “好的,谢谢您。”我挂了电话,坐在床头,看着墙上那老旧的挂钟走了一圈,才又拿起电话,按下重拨键。   很快,那熟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不好意思,秦总……”   见对方仍要拒绝,我急忙打断道:“是这样,我欠了你们秦总一大笔钱,想要还给他,之前一直拖欠真是不好意思,昨天晚上一起玩麻将的时候我和他提过……”   女人听到我这话,稍微顿了顿。   “您稍等,我帮您问问。”   说着,电话中传来一段音乐,随后,一声深沉的声音传来。   “我是秦子阳。”   我忙握紧手中的电话,恭敬地道:“秦总您好,我是苏念锦,建阳公司的,就是昨天和您一起打牌的那个……”怕他想不起来,我拼命地形容着。   “我记得你。”他淡淡地道,没有过多的话语。   “是这样,昨天我欠了您五万元钱,您看什么时候有空我给您送过去。”   那边顿了一会儿,才又道:“三点和四点之间我有十分钟的空闲。”   十分钟?   果然是不一样的派头,时间宝贵得要精确到分。   “行,那我到时给您送去。”   “好。”他应道,说完便径自挂断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忙音,我感到有种说不出来的疲惫,无奈地拿出压在床底那一直没时间去存的五万元钱,有些心疼地把它们放在手中来回掂量了半天才放下。随后,我去购物中心买了生平最贵的一套衣服,直到走出大厦,整个人还有些发虚。回了员工套房,我急忙洗了个澡,换上那套衣服,又花了两个小时来化妆。   看着镜子中那遗传了父母所有优点的脸庞,我不禁微微一笑,没有哪个女人在见到自己漂亮的时候是不开心的,自然也包括我。苏念锦,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女人,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长相还算清秀,皮肤很白。   最后对着镜子照了照,我把装着五万元钱的信封小心翼翼地放入包中,拿起桌子上关于建阳投资的方案急急去了瑞宇。   由于不知道秦子阳口中那十分钟到底是三点到四点的哪一段,我只好三点就过去了。   瑞宇不愧是全国有名的大集团,整栋建筑看起来十分雄伟,我仰望了好一会儿才走进去。   经过三道路口的盘查和总机小姐的再三询问及登记签字后,我才被放行。看这里守卫的架势就知道如今瑞宇集团的强大,而秦子阳就是它的老总。   进了电梯我直接按了顶楼,电梯门开开合合几次才到了地方。   我有些局促地看着门口的秘书,对方问我预约了没,我说,约了。她问我几点,我说三点到四点之间有十分钟。   她点头,似乎听了这话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只是礼貌地说:“那您先在这等等吧,秦总正在和建行的老总谈话。”   我说了声好便在门外一直等着。   在外廊上我来回踱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消却我心中的不安,一下子像是回到了小学面对班主任时的情景。   就在我的紧张度飙到最高时,办公室的门打开了,秦子阳笑着送那行长出来,直到人走了,门又被关上,我都傻愣愣地站在那儿。看着闭严的门,我很怀疑他到底看到我没,正想着要不要硬着头皮上前去敲门,刚刚的美女秘书便放下手中的电话转过头对我说,苏小姐,秦总让您进去,他在里面等您。   我点头道了声谢,拉了拉裙子,深呼吸几次后才敲了敲门。   “进来吧。”里面淡淡地溢出一声,和缓温润,像是细风拂过。   我进门后犹豫了一下,是叫他秦少好,还是秦总好?   “坐吧。”他用手指比了比办公桌对面的真皮沙发。   “不了,我站着就行。”如果真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我觉得我整个上半身都会僵硬得难以动弹。   “这是我昨天欠您的五万元钱,您点点。”说着我递给他一个牛皮纸袋。   他接过,随意地拉开抽屉放了进去,似乎一点都不在意。   我想也对,依照昨天饶起云的架势,秦子阳应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岂会在乎这区区五万?   过了一会儿秦子阳才抬起头,眉头微蹙,看我的眼光似乎带着询问,仿佛在说,怎么还在这儿?   这让我有些尴尬,只好假意咳嗽了一声,以缓解一下压力,然后有些涩然地开口道:“秦少,建阳投资的事……”   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没有任何音乐,是最原始的铃铃声。   他看着我说了声抱歉,便按了接听键,随即慵懒地靠向老板椅的后背,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想来这个电话让他心情大好,不知这样是不是有助于我达成于总的交代。   “好,晚些我开车直接过去,你们先玩。”   挂了电话他看着我,问:“苏小姐,一会儿有空吗?”   “有,有。”我忙道。   “那正好,陪我一同参加个聚会。”他淡淡地说,像是在分配任务,又道:“我还有个会议要开,大概需要半个小时,你先在这等等。”   “好。”其实我答不答应根本就不重要,因为一交代完,男人的身影便消失了。   我一个人在这间宽敞又明亮的办公室中慢慢观赏,不得不说这个男人真的很有品位,室内的摆设很简单,却不会显得过于冷清,看样子他是个很懂得享受的人。   时间在忐忑中总是过得格外慢,就在我第N次俯视下面的景色时,门被打开,秦子阳缓缓地走了进来。见我站在落地窗前,他也朝这边走来。   “看到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窗户设计得很别致,视野很开阔,仿佛整个城市都尽收眼底。”   他一边伸手松了松领带,一边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是比一般的窗户视野范围要大,不过我更喜欢它带给我的渺小感。”   “渺小感?”我不解地看向他,只见阳光洒在他的侧脸上,在男人斧凿一般的深邃五官上投射出淡淡的阴影。   “会让我觉得人很渺小……”   我正在玩味他这句话的意思,秦子阳就率先转过身,拿起桌子上的车钥匙道:“走吧。”   这次他开的不是上回那辆黑色的奔驰,是车牌号全是8的捷豹。车子开出去果真像一头猎豹,速度奇快,我紧紧地扶着上面的把手,偶尔用余光打量下他,有些愕然,在我心中他开车也当是温文尔雅的。   “怎么,被吓到了?”他似乎看出我的惊慌,车速稍微慢了一些。   “没有,你的车开得很好。”我慎重地搜刮着脑海中可以用来赞美的词汇,虽然这样的车速令我十分惶恐。   他淡淡地扫了我一眼,便重新看向车道,车速倒是放缓了一些。   “再过一会儿是人流高峰期。”   原来是为了避开交通堵塞,这倒是,堵车可不管你是谁,一堵有时候就是一个多小时,只是没想到还真被我给遇上了。堵车的时候他闲适地靠在椅背上,把车窗摇开,然后伸出手,胳膊正好贴着我那两团柔软。我有些恼怒,本来对他们这种有钱人就没有太好的观感,此刻满脑子都是对付色狼的办法,只是还没来得及实施,他已经从我前面的空格中拿出了打火机,身子也随即侧开。   “不介意吧?”   “您抽。”我忙说。   他自顾自地点上,烟圈中的面庞依然十分好看。   “秦少,今天大概会玩到几点?”受不了车中的沉寂,我极力寻找着话题,没想到竟然问出这样一句不着边际的话来,忙补充道,“呃,我的意思是说你们聚会往往要多久?”   他把手伸到车窗外,随意地弹了下烟灰,看了一眼车道,眉毛皱得愈发厉害,活像是两条蚯蚓。   “堵得很严重。”他略过我的问题径自说道。   “是啊,真挺严重的,没办法,这T市的交通真该好好疏通疏通,每次堵起来都要人命。”   “苏小姐刚问了什么?”   我愣了一下,本以为他不回答是不待见我那个问题,没想到是压根就没仔细去听。   “呵呵,没什么,没什么。”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也没再追问。   “苏小姐今年多大了?”   不知道问女人的年龄是很不礼貌的事吗?不过这话我只敢说在心里,到了嘴上却是笑呵呵道:“二十六了,我妈一直在催我早些嫁了呢。”   说完又不禁后悔自己怎么尽说这些有的没的,好在他没什么特别反应。   堵车这一会儿,秦子阳的电话响了少说四五次,看来这“总”级别的人也真是不好当,至少空闲时间要比普通人少得多。   “可以走了。”就在我想着问题时,秦子阳突然道,声音温温凉凉的。   我探出头向外看了看,没发现有什么空当,除非绕到另一条道上去,但那样就违反交通规则了。果然,他用实际行动证明了我的猜想,趁着刚有辆车穿过去挪出的空当,车子迅速地开向另一边,嚣张地无视了路旁的交警。   我不禁有些惊愕,眼睛不受控制地向秦子阳瞄去,男人仍是紧抿着一张嘴,神情淡然,没有什么变化。   我突然觉得这个男人不像外人所认识的那样温文有礼,或者是我一厢情愿地把这个词强加在了他身上。   “到了。”车子驶进一栋位于郊区的豪宅,他下车拉开我这边的车门,又模仿英国绅士的样子,端着手臂,含着胸。 我愣了几秒,才颇为不自然地把手挎了上去,一路随着他进了别墅。   “来得可真晚,就等你一人了,一会儿吃饭的时候说什么也得罚上几杯……” 刚进门就见到一帮子人,男男女女都有,女的个个年轻漂亮,一水儿的名牌加身,而刚刚说话的正是上次有事先走的饶起云。   秦子阳笑着点了下头,似是应允了,便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向中场沙发上坐着的一个人。   顿时,一道探究似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这是苏小姐,一个朋友……”秦子阳淡淡地介绍着。   那男人听完这话便把眼光挪开了,甚至连问我叫什么的兴趣都没有,这不禁让我有些懊恼,最看不惯就是这种有几个臭钱便把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   不过他身边坐着的女的倒是看着挺舒服的,和这屋里的其他女人比起来气质很不一样,有些羞怯,很安静,眼睛始终盯着地面,看起来十分拘谨。   我不禁好感大升,走了过去。   “你好,我叫苏念锦,锦绣家园的锦。”   “我叫梁以烟。”她淡淡地笑了下,我这才发现原来她长得这么好看。   “开饭啰!”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我便被秦子阳带了过去,刚坐下,饶起云等人便起哄着灌酒。   “来来来,秦少,这三杯是给你的,来晚了总得拿出点诚意不是?”   秦子阳接过酒杯,一仰头,一杯烈酒就灌了进去。连着这样喝了三杯,他依然面不改色,甚至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   “咱们今儿玩什么?”席间一个人突然问道。我顺着声音望去,是个长相很清秀的男人,看起来像个邻家小弟弟。   话刚落,大家似乎很有默契地一同看向旁边的秦子阳和坐在他左边的男人,后来我才知道,这个男人叫萧洛。   两人都没发表意见,这时,不知谁提议说玩摸手认人——眼睛蒙上,然后带到在座的几个人面前,分别摸他们的手,猜谁是自己的伴,要是摸对了,就当场舌吻,而摸其他人的时候也要说出名字,说错一个就脱一件衣服……   这游戏充满了色情的味道,可在场的女人却没有一个出声反对,反倒有几个女人暗自露出窃喜的表情,这让我硬是把到了嘴边的话给憋了回去。   “来来,谁第一个来摸……”   “我吧……”一个画着烟熏妆的女的站了起来,笑着走过去让人蒙上眼,然后开始由人带着她转圈,转得险些跌倒的时候才被带向酒席间的一位位男士。   男人们伸出双手,女人柔若无骨的小手像是蔓藤一样在男人的手臂上反复摩挲,活像是在撩拨发情。   “哎呀,这个个都像,又个个都不像,真是难摸……”   那女人的手白皙细腻,在旖旎的灯光下像是两条小蛇,绕着男人的手臂往上攀爬,摩挲,时不时还娇嗔地抱怨道。   “哎呀我说梅雪,你还没摸出是谁啊,这翻来覆去地蹭啊蹭的,也不怕咱们钟少吃醋。”   钟少是谁?我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秦子阳悄无声息地凑到我旁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对面的人,然后小声道:“她的伴儿。”   我哦了一声,身体却瞬间绷直了,男人那古龙水混合着尼古丁的味道经这一贴,一股脑地窜进了我的鼻子里。直到他身子侧开,我还觉得有什么东西留在那儿,挠得心里酥酥痒痒的。   “他啊,就一没良心的,要是真吃醋了,那我还得偷着乐呢。”这话说完,一堆人哼哼地笑了起来。   这一笑倒是让梅雪听出了什么,当下指着面前的男人道:“你是饶起云。”   “行啊,这就给你听出来了,也没白费小爷我让你吃了个彻头彻尾的豆腐。”   “就你嘴贫。”女人一摆腰娇嗔了一句,往下一个人那儿摸去。   下一个人是周胖子——刚进门的时候听到有人这么叫他,之所以得了这么个名儿我想是因为他那壮硕的体型吧,不过倒是这一堆人里最打眼的一个。果然,梅雪刚一碰那肥肥的手就大叫道:“是周董。”   那被唤作周董的男人嘿嘿笑了一下,然后扯住那正要退开的小手,道:“怎么这么快就摸出来了,饶少那儿可是摸了半天的……”说着倒是反客为主,一双咸猪手在那白皙细嫩的手上揉捏了半天,吃足了豆腐才肯放开。   我不禁向对面那人看去,发现他神情淡然,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似乎自己的女伴被人吃了豆腐是件再平常不过的,就连那女人自己也从头至尾挂着一张笑脸,还不时呵呵地娇笑出声。   不多时,女人扭着小蛮腰被带到了秦子阳身旁。秦子阳不急不缓地把最后一口菜送到嘴中,才一派悠闲地伸出手来,嘴角一直挂着慵懒而恰到好处的淡笑。   那女的摸来摸去,手指不停地向上抚摸。这哪里是在摸手啊,分明就是整条胳膊都要被摸了去。   有其他女的不满地催促了,可这梅雪听到催促声反倒抚摸得更撩情妩媚起来,整个身子更是有意无意地凑上去,两团浑圆有一下没一下地擦蹭着男人的手臂。   秦子阳似乎习以为常,从始至终嘴角的弧度都没变过。   天下男人果真都是一路货色。我暗自在心里嘀咕道。   “是秦少。”女人惊呼道,声音格外娇俏,脸上还有着可疑的红潮。   这也太厉害了,一圈下来竟然基本猜个八九不离十,倒也有点本事。   我正沉浸在感叹之中时便被人拉了起来。   “怎么了?”我用眼神询问一旁的秦子阳。   “到你了。”他淡淡一笑。光线从他侧面划过,投射到地上,他的影子被无限拉长,似乎与我的交融在一起。望着望着,我竟然痴傻起来,不过最后仍是被人带到前面,蒙上眼睛转起圈来。   一圈两圈三圈,转得我头晕得很,一个没稳住径直栽了下去,惹来一桌子人的哄笑。   “秦少,哪儿找来的妞,真是可爱得紧。”   生平第一次被人用可爱来形容,我相当的别扭,却屏住了呼吸,不知是在等着什么。   秦子阳并没接腔,或许是有什么面部表情上的交流,但我被蒙了双眼看不到,也不愿再深想。   我被人带了过去,开始摸男人的手。心里很紧张,全身的血液似乎汇集到了一点,等待着一起迸发。   连着摸了几个我都说错了,直到最后一个,总算是说对了。   “秦少。”我喊道。   大伙便开始起哄,饶起云、周董更是用手打着拍子,大喊,“舌吻,舌吻!”   我愣了,这时,眼罩被拿开,整个人被推到了秦子阳面前。   我的脑袋中一片空白,就那样看着他。我看到他的嘴角抿得紧紧的,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神态中少了那惯常的慵懒,多了一丝凌厉与探究。   “秦少……我……”正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的时候,秦子阳已经站了起来,推开椅子向前走了一步,正好站在我面前。鼻息相对,他紧抿的嘴角微微向上勾起,虽然弧度很小,却依稀可见。   “闭上眼。”他道,然后整张脸便压了过来。   “张嘴。”他舔着我的唇,轻声吩咐道。   我想,一定是刚那一摔把脑子摔坏了,不然我怎么会毫无反抗就让对方长驱直入,攻城掠地起来。   直到男人的身子离开后,我依然能感觉到舌尖的酥麻感以及男人口中那淡淡的烟草味和香草冰激凌一般的香甜。   “这吻得真是缠绵悱恻啊,真是春心荡漾啊,真是他妈的唯美有爱啊……”刚进门时见到的那状似邻家小弟弟的男人一开口就带着脏字,还配着响哨。   我不受控制地瞪了过去。他似乎从没被人这样盯着看过,还是带着怨恨的,于是开口道:“该脱衣服了吧。来,咱们哥几个算算这到底该脱几件啊。”   “四件!我、钟少、胖子,还有萧少,都认错了……”有人兴奋地喊道。   我顿时愣住了,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下意识地看向秦子阳,只见他神情寡淡地站在那儿,双手插在兜里,没有什么特殊表示,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这个刚刚才深吻了我的男人,此刻却和这众多看热闹的人一样,或许,他一直都在等着看我出丑。他们这群人一向如此,锦衣玉食,开着宝马,有年轻美眉跟着,到哪儿都讲究排场,尽管如此,依然觉得生活无聊,而此时的我正好成了他们这伙人无聊日子里的那么一点乐子。   想到这儿,我顿时恼火起来,拿了包就想走,结果还没到门口就被人给拦了下来。   “怎么,这就想走啊,苏小姐也忒不给面子了。”那长得人模人样,乍一看还以为是邻家小弟弟的男人一副猥琐的表情道。   “就是啊,苏小姐可别是个输不起的人啊。”一旁的人忙附和道。   “你们想玩玩你们的,这玩意我受不起,再则我一个小老百姓,从来就没输得起过,就不奉陪了。”   “哎,这是哪儿的话,苏小姐是秦少带来的人,就这么走了岂不是不给秦少面子?”说到这,众人都不禁向秦子阳望去,发现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依然是刚刚那副旁观者的样子,便更加放得开了,有人干脆直接走过来,抓着我的手,硬是把我给拉到酒桌前。   “苏小姐,就四件。大家就是图个乐和,一个游戏而已,你也别坏了大家的兴致,再说也不会少块肉,就权当这屋子太热,脱了凉快凉快。”   “你放开我。”我抬起头,狠狠地瞪着他。   那男人似乎被我的怒火弄得一愣,随即不乐意道:“苏小姐别不给面子。”   “你们让我在这儿脱光了给大家看就给谁面子了吗?呸!”此刻我心里简直恨死了这帮人,这帮披着华丽衣服的人渣。   “哎呦我说姐妹儿,在座的各位都这么说了,你也就甭矜持了,这年头矜持一毛钱都不值的。”一个打扮妖艳的女的走过来,搭着我的肩,一副热络的样子。   我的心口气血翻腾,尤其是看到秦子阳那一副冷漠寡淡的样子,更是怨怒不打一处来,索性一咬牙,道:“好,我脱。”   有人见我开始脱了,忙拍手叫好。甚至还有的拿着筷子敲着桌上的瓷碗助兴。   他们一个个在外面人模人样的,到了这关口全是一头头披着人皮的狼。   我颤抖着脱了外衣,又开始脱第二件,是一件黑色的针织衫,脱完这件后,我的手顿了一下,再脱的话就只剩下内衣了,莫非我真要脱光了给这帮人看?   可是看那架势,要是不脱他们能放过我?大脑乱得很,胸口隐隐有钝痛传来,针扎一般,全扎在了心尖上。   再一咬牙,甚至能感觉到两齿相碰发出的咯吱声,我伸出手缓缓地解着衣服上的扣子,动作极慢,带着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颤抖。   “行了。”一道淡漠的声音传了过来,在这一片嘈杂声中却没有被淹没,甚至可以说成功地让一室的喧闹瞬间宁静下来。   我苍白着脸,手指的颤抖依然无法停下,但不可否认,秦子阳这一声的确让我喘了一口气。   酒席间几个人眉来眼去却没人作声,好半晌,那个叫萧洛的人才低低地唤了一声子阳。   秦子阳抿了抿嘴,扯过我的手腕一把把我拉到跟前,神态慵懒道:“剩下的脱给我一人看就好……”说着抬起头,冲着那帮人笑道:“先上去了。”   大伙一愣,后知后觉地起哄道:“好,好,这衣服啊,还是就脱给你一个人的好,咱们就不打扰了,春宵苦短啊……”说着嘿嘿地笑了起来,那笑怎么听都觉得不怀好意,特别猥琐。   我被秦子阳一路拉着到了楼上的房间,直到砰的一声门关上,我才缓过神来,急忙甩开他的手,退到角落里狠狠地看着他。   “你要干什么?”   他仍是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双眸幽深,里面好似有一口古井,深得望不到尽头。   “我告诉你,虽然你们有钱有势我干不过你们,但我相信这个社会还是讲法制的,你若对我做了什么,我出去后一定不会放过你,你别指望拿钱就能摆平我,我肯定会告你到底。”我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尽量让自己声音大些,似乎这样气势就能足些,可是这一切似乎在对面那个男人面前都好像是跳梁小丑在作怪一般,只见他嘴角微微上扬,眼中波光流动,最后竟低下腰,手环着胸,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说,苏念锦,你真是个有趣的人。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虽然仍旧不敢走近,但不知怎么的,被他这么一笑,那些紧张恐惧的心情倒是放下了不少。   “秦少,我这人无趣得紧,你还是放过我吧。而且……”我顿了顿,“而且我长得实在不怎么样,既称不上妖艳妩媚,也称不上娇小可爱。真的,我就一再普通不过的人,你看上我会降低你的品位的。”虽然这番话中多少夹杂着真实的感受,但这么贬低自己心里还是不大舒服的。   “苏小姐似乎颇有自知之明。”他哂笑着,眼神微冷。   我苦笑,这话不知该怎样接,似乎怎样接都不对,索性缄默不语,一双眼盯着地面。   他走过来,身上有着尼古丁的味道,还有着淡淡的属于男人的味道,不过不是那种汗臭味,是很独特的,属于秦子阳的味道。   “苏小姐似乎很怕和我沾上关系?还是说我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尽人意让苏小姐挑着理了?”   秦子阳的声音冷冷淡淡的,声调一点都不高,却让人觉得冷飕飕的。 我哪敢说他不好,只盼说他十全十美他一高兴就放过了我,就此老死不相往来。   “秦少哪里的话,我只是觉得咱们相差太多,我……我配不上你。”   “配不上?”他眉毛一挑,“谁说的?”   我抬起脸,不得不盯着他道:“秦少,真的,咱们不是一个世界的,我这人再简单不过,和你们的世界不搭的。”   秦子阳紧抿着嘴,似乎是第一次见到我一般,牢牢地盯着我看,眼光犀利,而且似有什么在其中不停闪动。   他掏出一根烟,点燃,却也不抽,就那样拿在手中,看着它慢慢自燃。   “苏小姐,不瞒你说,我还真对你动了心,我就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像你这样不爱钱,不想和我们这样的人攀上关系的。哪怕是逢场作戏,也多的是人挤得头破血流地往上冲,你这样有着坚强意志和正确价值观,视钱财如粪土的人我是真的很欣赏,如果可以……”   “没有可以。”我慌乱地出声。   秦子阳再次挑了下眉,看着我的目光也更加幽深。他慢慢向我走来,就在彼此距离不到一步远时他住了脚,然后俯身贴向我,温热的气息吐在我的耳际。   “如果可以,去做老师吧,我可以帮你安排,省重点,五险一金。”   老师?   五险一金?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就那样愣住了,然后看到秦子阳一脸欢愉的样子,虽然没有大笑出来,但那微扬的嘴角和带着亮光的双眸,无不显示了他的好心情——成功戏耍我后的好心情。   “教教那些孩子们怎样做到视钱财如粪土,哦,最好再教教他们不要过于看得起自己,做人还是要本分的,从行动上,更要从思想上。苏小姐,你看我这提议如何?”   他一脸诚恳,态度上也挑不出一点毛病,倒真像个给人提意见的人,可话里话外句句都带着嘲讽,当然,更多的是让我无地自容的窘迫,一张脸涨热得很。我刚刚这是想到哪儿去了,亏得我还一个劲儿地拒绝,人家根本就没那意思。也对,我就说嘛,像是他们这种高干子弟怎么可能看得上我这株小草。   不过,就这样被戏耍一番让我窘迫的同时也觉得有股子恶气在胸腔内蒸腾。   “行,你安排吧,省重点中学,教价值观什么的那得是政治老师。哦,有五险一金是吧,那也就是说是正式老师了,在编的。”我走近他,一扬脖,眼睛眯着,“就麻烦秦少安排了。”   看着他有些呆愣的样子我心里格外高兴,刚刚的怒气少了一半,连呼吸都觉得舒畅起来。   他抿着嘴不说话,若有所思的眼神不停地在我身上逡巡。   看看表,时间已经不早了,我转过身向屋外走去,到了门口回过头,冲他笑道:“秦少再见,不,咱们再也别见。”   说完我咚咚咚地向楼下跑去,一路上好几个人盯着我看,不过在看到我身后跟着踱步而出的秦子阳时没说什么,就是眼神有些暧昧,似乎把我全身看了个遍。   我强忍住那股恶心感,向外面走去。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喇叭的声音,一抬头看到秦子阳的车跟了过来,他降下车窗,看着我,道:“上车。”   我摇头,人怎么也得有点骨气,他让我上我就上啊,最起码也得多让几次。   嗖的一声车子蹿了出去,转眼便不见了踪影。我没想到他走得这么决绝,当真一点都不再让,这远郊僻野的上哪去拦车?不上车又怎样回去,难道用走的吗?   我懊恼不已,心口像有一堆小虫子在不停地啃咬。打开手机,却发现不知何时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我沮丧地蹲在路口,等着可能会路过的车。   当我再次站起来重新往前走时,又看到秦子阳那辆熟悉的捷豹往这边开来,速度很慢,基本上和我走路的速度差不多,但他并不吱声,只是慢慢地开着。   后来我实在扛不住发酸的双腿,快走几步上前敲了敲那看不到里面的车窗,敲了好几下,窗户才降了下来,秦子阳那张俊俏的脸缓缓出现在车窗后,不动声色地看着前方的路段。   “停车。”我道。   秦子阳淡淡地扫了我一眼,没有额外刁难,直接停了下来。   我一拉门,钻了进去。   进去后,他却不开车,就那样停着,也不看我,右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方向盘,双眉微微蹙起。   我正在想要不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他突然回过身,椅背向后压了过来,倾身看着我,问:“苏小姐,不走回去了?”   “太远,原谅我不是超人。”   “那也请原谅我不是慈善家。”   “我只是搭个顺风车而已,没有到要你施舍救济的地步。”   “苏小姐怎知我是要回去?我只不过是出来兜兜风透口气。”他顿了一下,看着我,嘴角依然挂着那不咸不淡的笑,眉宇一挑,“莫不是苏小姐也只是想出来透口气?”   “秦少,我知道你不是慈善家,我也不是需要施舍的人,只需要您稍微发发善心,把我送到能搭车的地儿就行,我自己想办法回去。”   他静默了一会儿,道:“若是我不答应呢?”   “你——”我气得指着他,然后沉下脸,低声道:“既然不想送算了。”   他低笑了声,椅背已经收了回去。   “系好安全带。”说完,他神情一敛,手向前一推车档,车速猛然提了上来。   我险些撞到前方的车窗,忙紧紧抓好前面的椅背,咬着嘴唇,定定地盯着一个点,大脑一片空白。   耳旁突然灌进强劲的风,吹得我的发丝胡乱飞扬。   “秦少,麻烦您把窗户关上。”   “适当放松一下有助于身心健康。”他淡淡地说。   “很抱歉,我完全没有感觉出它有助于身心健康,我只觉得我的头皮要被吹麻了。”   “那就放轻松,不妨借此感受一下,兜风是缓解压力的一种。”   我发现对这个人我说什么基本上都属于白说,索性闭上嘴,往另一边挪了挪。 然而,过了一会儿,当我看到眼前的建筑物时,再也无法保持理智,我指着他,眼睛里冒着光火,质问道:“秦子阳,你怎么又把我送回这里了?”   他双手插兜,一派悠闲,关了车门,转过身看着我,“我有说过不是回这里吗?”   我气结,转身就要走,却被他死死地拉住,他的身子贴了过来,狠狠地吻上了我。这个吻和刚刚在屋里的游戏不一样,比那还要粗暴,直接就是舌头的纠缠,他不由分说地撬开我的贝齿,舔遍每一个缝隙,似乎要把我吻到窒息。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放开我,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苏念锦,做人要注意分寸。”说完,他转身向前走去,背影显得格外冷漠。   我没有动,就这么站在那儿,一直看着。他到了门口,转过身,一双眼睛微微眯着,却自然地流露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坦白说,和他硬扛对我没什么好处,正确地说,我连和他扛的前提和条件都没有,站在这里就此转身,走个一天一夜或许能走回去,但这种看上去很有骨气的行为放在现实中显然是愚蠢的。   没有办法,我只得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进了门我才知道秦子阳刚刚那一句是什么意思,也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要开着车出来找我,我很清楚自己的分量,走了便走了,绝对不会让他舍不得,就算真舍不得,也是舍不得就这样失去一个戏耍的料子。   “秦少,找回来了啊,这妞脾气挺大的嘛。”在座一个模样周正的人道,说话的时候一双手还搭在女人的肩上,撩拨似的轻触着女人的两团浑圆。   “她一直没走远,就在旁边散步来着,你也知道,女人总是希望有人哄的。”说着嘴一扬,那种架势把男人堵得只能呵呵应是。   “洛子他们呢?”   “楼上砌长城呢。”   他拉着我往上走,临进屋时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门被打开,扑面而来的一大片烟圈让我止不住地咳了起来。   有人望见他,笑着打了声招呼,不过落到我身上的目光却有些意味深长。   “南风。”   “糊了。”   “靠,你小子这也能糊。不行了,老底都输光了,真点背得很,来,秦少,让你玩。”   秦子阳倒也不推让,直接坐了下来,萧洛扔出一张白板后好笑地看着他。   “子阳,这马子够味,你这回可有苦吃了。”   秦子阳耸了耸肩,“女人有点个性更招人爱,不然都一样,岂不是毫无味道……吃……”说着扔出去一万和三万,打了一张九万。   我很诧异于他们这种当着女人面讨论女人的腔调,似乎只是把女人当成一个玩物,或者是配饰,可有可无,这个去了,还有新的。   我突然有些待不下去了,不过想起刚进来时那人的话以及萧洛脸上虽不是讽刺,却也颇为玩味的神情,只能咬牙走过去,低下头,轻声道:“秦少,我出去拿点喝的。”   他转过头,眯着眼,打量了我一会儿,眉一挑,嘴角微微勾起,“去吧。”   我点头,退了出去,向着后院没人的地方走去,却恰好看到一个身影。   “梁以烟……”我不太确定地轻声唤道。   她转过身,见是我,笑了笑。她可真是美人,这一笑连我都要心动了。   不可否认,上帝在某些时候真的是很不公平,月光下,女人皮肤剔透,五官精致,淡淡的清愁萦绕在眉角,让她更显朦胧之美。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里面有些吵,出来透透气。”   “的确,里面没一个不抽烟的。”说完便是静默一片。我最怕的就是沉默,于是又开始找话题,“梁小姐平时都忙些什么?”   “叫我以烟吧。”说完她又淡淡地笑了笑,“我是学生,还有一年毕业。”   她说话时总带着笑,一双眼睛眯着,像是慵懒的小猫,让我好感顿生。   “学生?是学生怎么会和他们这伙人扯在一起?”   她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我以为她不愿意提,也便呵呵地说起别的。很久后,她突然道:“因为爱啊,我爱他。”   “他?那个萧少?”我有些诧异,“你怎么会爱上他们这种人?”   “他们这种人不是很容易就会让人爱上?”她抬起头,眼神显得有些缥缈,看着我,轻声道。   我一时被问得无语,的确是啊,他们这种人,一向是女人趋之如骛的,只是面前这人……   再联想到萧少的态度,我突然想起最近看到的八卦新闻。   “以烟,有些人是不能够认真的,尤其是不要把自己逼到死角,前些天看到一条新闻,一个电影明星为了个富商割腕自杀,那男人却说,是她自己乐意的,他又没逼她,多不值得……”   梁以烟听完我这话,突然呵呵地笑了起来,露出一排小贝齿,更显得娇俏。   “谢谢你。不用担心我,那样愚蠢的事我是不会做的,若是我,宁愿把刀子插在那男人的身上,也不会插在自己身上,毕竟割了肉是会痛的,这痛既然想让对方感受到,当然是直接刺进他肉里来得鲜明。伤了自己,对于他们而言,只不过是多了个笑料而已,保不准,还时不时地拿来炫耀自己的魅力,或者是觉得给自己添了乱子而更加懊恼。”   我再次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个女人来,样子看起来仍像偶然坠入人间的精灵,柔柔弱弱的,很精致,可是那双凤眼中透露的却是异乎寻常的坚定。   “是啊,让他们痛不如直接插在他们身上,以烟,你这招好啊,以后可以借鉴下。”我笑着打哈哈。   “在外面待久了不好,我们还是进去吧。”   看着梁以烟那精致的面庞,我想了想,点点头,随她一起走了进去,到了门口我才想起来自己出来时那套说辞,便折身先去了大厅,夹了一些吃的放在盘子里,才缓步向楼上走去。   推开门,我还是不大适应里面的烟味,被呛得不停咳嗽,端在手中的盘子也随之颤动了下。   “要吃点吗?”我走过去,把盘子推到那个就算是在这伙人当中看起来也极为出众的男人面前。   他没吱声,摆了摆手,扔出去一张牌,继续看着牌面。   我悻悻地收了手,心想不理我更好,便转身向后面的沙发走去。   却没想到我还没走两步,秦子阳便一把扣住我的手腕,顺势一带拉到了身侧,我忙仰头看他,发现他仍是望着牌面,连点余光都没分给我,可那双手却准确无误地按在了我的手腕上。我还没想好该怎样反应,一时不察竟任他这样握着了。旁边有人打趣道:“秦少这是舍不得了。”说完还嘿嘿地笑了两下。秦子阳倒也不辩解,任由他们笑着,熄掉手中的烟蒂,一把把我搂到身侧的椅子上,转过头,看着我,“别动,就在这坐着。”   于是一整个晚上,我就以这样一种姿态跟着奋战了一夜。偶尔,秦子阳还会问我打哪张好,我说了几次都不幸撞到了枪口上,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去买张彩票。不过好在他也没什么不愉,甚至看着大叠的钞票像长了翅膀一般飞出去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果然是有钱人。   这一打就打到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大家都吵着要去睡觉,我终于得了个喘息的机会,伸了伸僵直的身子就想找个地方好好歇歇,也顾不上是龙潭还是虎穴了——虽然没有这么夸张,但也差不多。   当我迷迷蒙蒙躺在床上时,却发现一旁的男人竟然在脱衣服,动作慢条斯理的,这么简单的动作他做起来都有一股子和旁人不同的味道,可现在我没有工夫去欣赏,而是抬起头,惊恐地看着他,强自撑开快要闭上的眼睛。   “你……你要干什么?”   他看着我,顿了一下,紧抿着的嘴角若有似无地向上挑起,随即从好看的双唇中吐出两个字,两个足以让我吐血的字。   “睡觉。”   我当然知道他要睡觉,只是问题是,这里就只有一张床,而且是孤男寡女,再想到他之前对我的那两次吻,脑袋更是轰地一下炸开。   “秦少,我白天说的话可不是骗你的,我是认真的,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我话还没说完,他就陡地倾身,一张微微有些凉意的唇覆在我的上面,带着熟悉的味道,开始侵蚀我的领域。   被吻得差点窒息时他终于放开我,然后径自躺在床的另一边,盖上被子睡着了。   我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儿,只觉得身子虚软,愣神良久,又看了一眼呼吸平稳已然入睡的男人,撇了撇嘴,没好气地躺了下来,身子却因为旁边躺了一个极有侵略性的男人而绷得死紧,深重的困意也丧失了作用,所以这一晚上我睡得十分不好。   下午睁开眼时,秦子阳正披着一件浴巾,锻炼很好的胸腹坦露在外。   “怎么,苏小姐对我的身体很感兴趣?”男人嘴角噙着笑,双手环胸地看着我。   “鬼才有!”我连忙低头,不满地惊呼道,说完掀开被子,下了地,站在他面前,仰着头看他。   “请问秦少,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一会儿就走。”难得他给了一个准确的答案,我一直郁结的心顿时舒展开来,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欢喜。   “苏小姐听了很高兴?”他的眼中似乎出现了一抹诧异,这不禁让我觉得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便探出手摸了过去。   “苏小姐刚刚那一笑……”他顿了顿,似乎在想着合适的形容词,眉毛在想问题时习惯性地向上微微挑起,然后又忽然松开了,“像是刚刚融化的初雪。”他说,声音低哑,迷人。   “谢谢。”我想我在说这声谢谢时表情一定很美,因为在男人的双眸中我又看到那抹光亮一闪而逝。   “走吧,下去吃点东西。”   简单地吃了几口,我便上了他的车,这回车子开得倒是不快,窗外的晚霞映红了半边天,像是女孩子娇羞的脸庞。   “在看什么?”突来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云。”我答。   他耸肩,估计是觉得我这个回答很没意思。   车子中重新恢复了寂静……   手机的铃声恰好在此时响了起来,在静默的车里显得很突兀,我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不自觉地跟着纠结,但还是按了接听键。   “喂,你好。”   “小苏啊,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对方劈头盖脸地问道。   我看了一旁开车的秦子阳,压低声音道:“没办成。”   那边口气顿时不好了起来。   “没办成?怎么个没办成法?你和他提没?”   “提了,不过对方没理我。”   “我不是交代过你要好好利用这次机会吗?这个案子对公司有多重要你知道不……唉……就知道指望你们这种员工不行……”电话那头开始断断续续地数落起来,我面色赧然,心中却把他家从上到下连祖宗十八代通通给问候了个遍。   “那你现在在哪呢,今天怎么都没来上班?”   “我……”   “我说小苏,事情没办好也就算了,怎么班都不上了?你说你,不要以为公司给你算额外出工补贴就随意地不来上班,我告诉你,到了下个月工资一样扣你……”   于总那聒噪的声音仍在继续,我无奈地把电话拿远了一些,有些倒霉地认栽,于总说不定是在哪憋了一肚子气,正愁没处撒呢,这下可算逮到了一个人,还是个“没完成组织任务”的同志,于是揪着不放了。   “于总说得是……我都记住了……一定改进……嗯……没问题……我会的……可是……”我说得口干舌燥了,那边却丝毫没有放过我的意思,无奈之下我只能继续应承着,偶尔用余光偷瞄一眼一旁驾驶座上的男人,发现他的眉头已经不知何时皱了起来,而且十分明显,就连脸部线条也显得更加冷冽。   他转过头,看向我,嘴角抿着,一把夺过我手中的手机。   “于总吗,我是秦子阳,苏小姐现在和我在一起。”不知那边说了些什么,只见秦子阳淡淡地应了一声,便把手机递还给了我。   电话另一头又传来于总的大嗓门,不过这回语气明显不一样,称得上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效果真是立竿见影。   “小苏啊,你瞧你,和秦少在一起怎么也不早点说,投资方案的事你一会儿找机会再和他说说,我就不打扰了啊。你什么时候回来上班都行,补助照旧,你好好干,我挂了先。”说着也不给我机会直接按了键,电话另一头再无声响。   秦子阳神态自若地看向前方的路段,过了一会儿道:“于总似乎交代了一些任务给苏小姐。”   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挣扎这个问题到底该怎样回答,或者说得直白些,我正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向他提起建阳投资的事。   “没什么,都是一些琐事。”嘴巴已经比大脑先一步回答,声音溢出来后连我自己都有些吃惊,心里也骂起自己来,苏念锦你装什么装,这是多难得的机会啊,你要是再不说,回去那周扒皮还不真扒了你一层皮啊。   他听后侧过头淡淡地扫了我一眼,虽然是挺普通的一眼,却让我浑身都不舒服起来,总觉得他似乎知道。   那天临下车前,我看到秦子阳手撑着头,一双眼淡淡地看着我,没出声,却让我觉得如芒刺在背,这感觉很怪,我也说不好,只是本能地想要尽快逃离这个人,如同扇贝类的东西遇到危险时会本能地缩进壳里。是的,秦子阳是危险的,所以我本能地要逃,不然,晚了,恐怕就逃不掉了。   第二天上班后,我被老总狠狠地批了一顿,看着他的吐沫星子喷得到处都是,我只能站得笔挺,摆出一副谦卑知错样。   所幸接下来也没什么大事,我依旧上着我的班,固定领着我那点不多不少的薪水,而秦子阳也没来找过我,估计早就把我这个一时的乐子忘到脑后去了。   星期五下午,老总飞去美国,主管让我出去签个单子。洽谈很顺利,比预想的要省时得多,一个上午就全部搞定。看了看点,我决定浑水摸鱼,下午就不回公司了,难得可以浮生偷得半日闲,我悠哉游哉地在床上趴着,成大字型。   可惜悠闲总是不能停留太久,没过一会儿我便被程珊拉出去应景。   所谓应景,就是陪她相亲,但不能够抢了主帅的光芒。   推脱不得,我只得起身洗了澡,选了一件看起来符合场合又不太引人注意的衣服换上,最后把头发随意地扎成马尾,拿着包便去了约定的地点。   星巴克咖啡。   很有情调的地儿,适合人们约会。   刚走进去,程珊那林志玲一般的声音便从里面传来,顿时引来几个在座男人的注意。   我大步走了过去,随意拉开一把椅子,看着盛装打扮的程珊道:“怎么那男的还没来,让你一个人在这儿等?”   “没,是我来得早了些,约的是五点半在这儿见。”   我看了一眼表,这才四点半刚过,有些不解地看着她,“别告我你转性了,突然成了勤快人,和你见面哪回不是让我等,真是有异性没人性,色字头上一把刀,见色忘友……”我一口气说了一长串,也不管符不符合语境把我会的成语基本上全用上了。   程珊忙做出讨饶样,眯着一双眼,笑着看我,“女侠,小的错了,小的叫你来,不就是看你一人在这江湖上行走,晚上饿了也没个吃的,心里惦念着,把您拉来吃香的喝辣的嘛。”   “边去……”我挥挥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盯着她,“说,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拉我这么个灯泡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过期作废。”   程珊撇了撇嘴,“瞧你说的,我还成一罪犯了。”   我瞪她,不吱声。   她嘿嘿地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对方说拉了一个朋友一起过来,我想这样也好,不是说看对方的朋友什么样就知道这人的交友圈生活圈怎么样吗,于是我也说到时拉一个,大家吃完饭还可以去唱K。”说完身子凑向前,神秘兮兮地道:“要是中意啊,就自己留着。”   我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这一句一句的闲聊中,时间就过去了大半。   “你好,是程小姐吗?”一道清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我和程珊立刻收了话头,顺着声音望去。   “你是展子奇?”   对方点头,然后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坐稳后,他点了一杯蓝山咖啡,然后有些抱歉地看着我们,“不好意思,我那个朋友路上堵车,可能得晚一点。”   “没事没事,这儿的交通堵车是常事,昨天我从银座购物回来,在车上硬是堵了半个点。”程珊的声音更加甜美,一双眼睛柔柔媚媚地看着对方。   我知道,这是看对眼了。   当我手中那杯蓝山咖啡喝到一半时,展子奇口中的那位朋友才姗姗而来。   随即,大家便到了“皇朝”——本市最大的KTV。   等着他们去停车的时候,我感觉到似乎有人在看我,那目光太灼热,似要把我的背看穿。我转过身,见到秦子阳那伙人正摇摇摆摆地往里面走,身边搂着的各个都是美女,皇朝的经理亲自出来迎接,点头哈腰,态度极为殷勤。   我忙转过身,希望刚刚只是错觉。   “怎么了,念锦?”程珊看着我异常的动作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   她不信,顺着我刚刚的目光回过头,然后兴奋地拽着我的胳膊,“念锦你看,那几个人都不是普通人啊,没想到今天来这儿竟然能碰上他们。我和你说,那个穿黑衣服的,他爸是本市最大的银行的行长,母亲是A大的校长。那个穿灰色风衣的也不简单,姥爷是政委的,姑姑是H市的副市长……”   程珊在我耳边小声嘀咕着,我烦躁地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花痴什么呢,一会儿让展子奇看到了,你就死定了。”   “我没花痴,就是和你说说,那些人都是梦幻中的,我也只是说说而已。”她不满地嘟囔着。   “说也不行,要知道,这年头意识上的出轨比肉体上的出轨更可怕。”   “念锦,你这么激动干什么,不就是说说嘛,看到他们那些人,哪个女的没个幻想啊,别说我,你自己刚刚不也在偷瞄吗。”   “我那是唾弃,你这是崇拜,我们完全是敌方和我方,不可混为一谈。”我义正词严道。   “什么敌方,我方?”停好车的展子奇突然插声进来。   “没什么,没什么……我们还是赶快进去吧。”程珊忙转移了话题。   走进去时本打算要个普通的中包,但前台小姐告诉我们,所有的普通包间都已经人满,只有顶楼的VIP包房还有两间空着。   “那就给我们挑个VIP中包。”展子奇笑着看了看程珊,冲着前台小姐朗声道。   随着迎宾小姐搭着内室电梯一路到了顶楼,开门进去时我不禁惊叹里面的豪华,果然带个VIP和不带相差很多,尤其是在这种顶级的娱乐场所。   本来走得有些热,但里面有空调,进去后丝毫感觉不到燥热。   程珊在前面点着歌,脸上有着难以掩饰的雀跃表情,而展子奇立在她身旁,眉眼间含着深深的笑意,相亲中看对了眼的男女总是这样,一个娇羞,一个极度殷勤。   这时,展子奇的那位朋友从门口的位置挪了过来,紧贴着我坐了下来。男人的气息充斥在我的左右,过分的亲昵让我有些不适。好在程珊已经唱了起来,动感的音乐缓解了一丝尴尬。   我正假装听得入迷,那男的突然碰了碰我的胳臂。我侧头看他,他似乎说了什么,但这里太吵,听不真切,我用眼神示意他再大声点。   突然,他的身子倾了过来,贴着我的耳际说了一句,痒痒的感觉顿时传了过来。   “一会儿你也去唱一首吧,我还没听过你唱歌呢。”他的气息像是诱惑的蛇信子,温温热热的风撩拨着我的感官,我的脸颊猛地火烫起来。   “我去趟洗手间。”不太适应与陌生男人这般近距离接触,我找了个借口便溜了出去。   我在洗手间洗了一把脸,出来后竟然不知该如何才好,走到大厅中间站了好一会儿,脑中仍是一片空白。叹口气,我告诉自己镇定,然后往回走。   先前也没注意门牌号,印象中该是从头数第四个,我推门而入,却一下被惊呆了。   满屋的男男女女,大屏幕是黑着的,放着慢摇歌,有几个女的在那里跳着性感火辣的舞,旁边几个人起哄叫着,镭射灯的光五颜六色的,晃得人睁不开眼。我也没打算仔细去看这帮人,只觉得有股子淫靡的味道,让人很不舒服。   “抱歉,走错屋了。”我刚要退出去,门还没来得及关上,一个熟悉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这不是苏小姐吗,怎么也来唱歌?”我回头看见饶起云手里拿着啤酒瓶,正倒了一半抬着头看我,一根烟就叼在嘴里。   我向他点头示意,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只是动作太急,没注意到背后有人,我刚转过身就撞上了对方。那人的胸脯可真硬,撞得我鼻子疼得厉害,也不知出血没。   我抬头,有些愤愤地看着他,当对上那双幽黑深沉的双眸时却没了声。   “苏小姐,真巧。”他笑道,仍是那副调调,嘴角微挑,脸上没有太大的表情,却让人感觉到无形的压力。   “呵呵,真巧。”心里不由得怨恨起来,哪间屋不好闯,怎么就闯这来了。   说完我忙退了开来,也顾不上去揉仍在发痛的鼻子,提起步伐便要向外走。   才走了两三步便被人一把从身后给拽住。   我回头看他,确切地说是瞪,狠狠地瞪。   “既然碰上了,就一起进来唱吧。”   “不了,我和朋友一起来的,大家还等着呢。”   “苏小姐还是这么不给面子。”他说这话时已经松开了我的手,将双手插在兜里,靠在一旁的墙壁上,衣服的扣子开了几颗,竟然比平时多了几分性感。   “你喝酒了?”不知怎么的,我竟蹦出这样一句来,说完连自己都愣了。随即忙补充道:“我讨厌和喝多的人一起玩。”   “哦?”他挑眉,“苏小姐平时和朋友来这地方都不喝酒的?”   我知道我刚那话说得有些幼稚,可是既然已经说了就要坚挺到底,于是我仰着头看着他,一副“是啊,我就是讨厌,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架势。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突然呵呵地笑了起来。   “似乎每次见到我,你都巴不得跳开一丈远,真是有趣。”   “秦少,您的朋友该在里面等您呢,您还是赶紧进去吧。”   他摇头,笑得风轻云淡,一双眼因为酒精和平时有些不同。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秦子阳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下颚,时不时地擦过嘴唇,一副在想着什么的样子。   我突然就想到了他那几次吻,那法式的热吻,舌尖纠缠,抵死缠绵,像是一朵罂粟,让人上瘾。   “抱歉,秦少,我朋友还在等着我呢,再见。”丢下这话,我逃荒似的向前走去,心里则不停地斥责自己,也没喝酒,怎么尽想那些旖旎的事儿。   “我们会再见的,苏小姐。”   到了拐角处时,秦子阳这凉凉的一句从身后飘来,像是午夜的鬼魅,久久不散。   重新走回大厅时,便看到程姗站在那儿,四处张望,应该是在找我。   回去之后,我也没心情唱歌了,倒是因为心烦不经意间喝了不少酒,这导致我第二天起来时头疼得厉害,索性请了一天假。再去上班时却发现每个人脸上都雀跃异常,离老远就看到程珊那家伙眉角带笑地看着我,挥着手。   “怎么精神这么好,恋爱中的人果然不一样。”我戏谑道。   “啧啧,你不是病了吗,怎么一张嘴还是这么厉害?我告你个天大的好消息。”   “啥?”我挑眉。   她不吱声,还和我卖起了关子。我见整个电梯内空荡荡的,便伸出手向着她的腋窝搔去。   她咯咯直笑,忙求饶地喊错。   “知道厉害了吧?”   “知道了。”   “下次还敢不?”我又问。   “不敢了。”   “那快说。”   “小的这就说。”她站直身子,凑到我耳旁,“我们公司被并购了。”   “什么?”我惊呼,以为自己听错了。   “真的,我今天给老总打文件时看到的。不过这风声恐怕很多人都听到了。”   “‘成鑫’也不是小企业,哪个集团胃口这么大?”   “别说,这集团的胃口还真就不小。”   “赶紧的。”我催促她。   “是瑞宇集团。”   瑞宇?听到这两个字时我的脑海中缓缓浮现出秦子阳的脸,那样一张脸,没有咄咄逼人的架势,也没有傲慢冷酷的姿态,骨子里却自有一股矜贵与倨傲,即使静静地站在一角,也让人无法忽视。   “怎么了?想什么呢?”程珊用胳膊肘撞我。   “没,在想这事。”   “有什么好想的,那是上面该操心的事,就你我这职位,只有看热闹的份儿,就是真有什么变动,也不是咱能插上话的。再说,被这么大的集团并购,怎么说,咱以后也是瑞宇的人了。”   “我知道。”我突然静默下来,刚好这时电梯门开了,我率先走了出去,程珊似乎还在我后面说着什么,我也没理。   想着秦子阳那句“苏小姐,我们还会再见的”,再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本来已经不痛了的头又无端痛了起来,而且大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过了半个月,一直风传的消息终于变成正式的批文发下来,上面被大换血,底下却都相安无事,没有裁减任何员工,反而要拓展一个市场部,目前正在招揽新的员工,应届名牌大学的学生优先考虑。   我耸耸肩,这事和我没有关系,却不想第二天就被老总叫到办公室,他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态度更是从未有过的亲切。   “小苏啊,这回上面说要拓展市场部,空了一个肥缺,这位置我已经向上面申请了,如果没有意外,过不了几天就能下批文,等人事部的命令一贴出来,你就可以上任了。”   我诚惶诚恐地看着老总,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   “于总,您是不是喝高了?”   于总瞪着一双眼,惊诧地看着我,那样子着实有趣。   静默了好一会儿,老总才安抚性地拍拍我的手,道:“小苏,别不信任自己,相信你能行。行了,这事先别对别人说,出去干活吧。”   我点点头,梦游似的走了出去,心里却始终不太敢相信这是真事。   不过,当人事命令贴出来的时候,我再也无法告诉自己这是个梦了。程珊那丫头看到后也急忙赶了过来。   “行啊,姐妹,不错啊,都混到市场部经理一职了,可得请我好好吃一顿,详细解释解释。”   “行,正好,我也有事和你说。”    晚上我被程珊拉到最好的川菜馆吃饭。餐馆外停了一排车,似乎有一辆车格外眼熟,不过我没多想便走了进去。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程珊问,指的是我接任市场部经理的事。   “Who knows?”我耸肩。   “少给我整洋话。”她说,故作凶狠样。   “说实话,我真不知,你怎么问我,我都是那句。”我低声道。   程珊撇撇嘴,见我不想多说,便没再追问。接下来只能听到彼此动筷子的声音。   一顿饭吃得相当郁闷。   “一共多少钱?”我拿出钱包,希望这里的价位不要高得太离谱。   “两位的单子已经让秦少签掉了,欢迎下次光临。”服务生的态度格外恭谨有礼。   我狐疑地向四周看去,没见到他们那伙人的影子,但出去时,刚刚那辆颇有些熟悉感的车子已经不见了,果然是他的车,耀眼的捷豹,和它的主人一样。   程珊用眼睛瞟了我好几次,张了张嘴,却始终没有说出什么来。    第二天上班时,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探究目光,我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心里却是反反复复给自己做着建设,这种芒刺在背的滋味的确不好受。   接下来又是一道命令,打乱了我所有的阵脚——本来刚接替这个职位有很多事要忙,但是于总却把我叫到办公室说是要出差。   “小苏,准备准备,三天后出发,去香港。”   “我?发生什么事了?”我问。   他支支吾吾只道那边有个大CASE,需要先做下市场调查。我虽不解,但又觉得这事多多少少和秦子阳脱不了关系。   打了个招呼便立刻走了出去,刚到门口我就掏出手机直接拨到秦子阳的公司,似乎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私人的电话号码。秘书小姐接了仍是那套官方说词,我怒气腾腾地道:“麻烦你把电话转给秦子阳,就说我是苏念锦,他会接的。”我也不知为何这么笃定,但就是知道他会接。   果然,过了一会儿。电话中传来秦子阳那一贯冷淡有礼的声音。   “你好,我是秦子阳。”他说。   “秦总,我拜托您放过我。收购成鑫这样的企业对你来说不值一提,何故……”我思索半天,却发现找不到一个恰当的词。   那边听后,半天没有回话,电话中偶尔传来几声绵长的呼吸声,脑海中一下子就浮现出秦子阳那眉梢带笑却又格外凛冽的脸。   “我想苏小姐似乎有什么误会,收购成鑫一直在我们今年的计划之中,和苏小姐无关,当然也不会和任何女人有关。”“女人”那两个字他说得很清晰,还加了重音。虽然是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让我怎么听怎么觉得他是在戏谑。   我的脸热乎乎的,恐怕已经红得不像样子,好在是隔着电话,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换了个耳朵贴着电话。   “抱歉,打扰秦总了。”我恭敬地说完就要挂电话。   “等一下。”听筒中传来秦子阳淡雅的声音。   “嗯?”   “苏念锦。”他低低地唤道,声音中多了一丝性感。   我突然有些紧张地握紧机身,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你真的很有趣,我很期待接下来的香港之行。”啪的一声,电话断了。   上了飞机,按照号码找过去,果然看到秦子阳已经在旁边的位置上坐好,即使有心里准备,也做了这方面的预想,但当真看到时心情还是有些不一样。   他向我笑,矜持有礼,显得有些疏离。除了那次在别墅见到他时感觉这人有些无赖外,大多数时间他给我的是一种无端的距离感,不用特意地去端架子,却已然是高高在上,这种姿态是骨子里的,旁人学不来也抹不掉。   “秦总。”基本上我已经在心里想好如何称呼他了,若是公事上就唤他秦总,而私下里叫他秦少。现在既然是出公差,我想还是叫秦总的好。   他点了点头,手中拿着的是最新款的苹果笔记本。   我怕打扰到他,点过头之后就没有说话。   飞机起飞时旁边的人终于合上了笔记本,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他的手骨节分明,很好看,我常常在想一个男人的手怎么能这般好看。   “苏小姐在看什么,看得这么专注?”他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沙哑一些,脸上似乎也有些憔悴,却依然俊朗。   “没,呵呵。我在想秦总每天都这么忙碌吗?”   “差不多,除非想好好休息时。”   “例如?”   “例如觉得累了,会挑个合适的地方,度个假。”   “那秦总一般都喜欢去哪些地方?”   他蹙着眉想了想,紧紧抿起的嘴唇显得很是性感。   “人少的地方。”说完向一旁的空姐要了杯水,轻轻抿了几口,说了声谢谢,这才回过头继续看着我道:“没有手机,没有电脑,越古朴原始越好。”   “那要是该吃饭了怎么办?”我问。   “动手做。”   “雇人?”   “我指的是自己动手做。”他好笑地看着我,眼神过分的晶亮,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没想到你也会做饭。”   “我在国外留学时也曾打过工,做饭是小CASE。”说完突然低下头,温热的气息吐在我脸上,“苏小姐似乎对我很感兴趣。”   “没有。我只是很好奇,像秦总这样的人竟然也会做饭。”   “没差。”他耸肩。   “很感兴趣”和“很好奇”似乎真的没差,惊异地意识到自己用错了词,我干脆赌气地闭上眼,不再理会旁边那人。所幸他也没再出声,似乎真的有些倦了,就那样偏着头睡着了,睡梦中,眉头仍是微微皱着,手放在胃上,不太舒服的样子。   快到终点时,广播中传来空姐甜美的声音,是标准的普通话,提醒大家注意事项。听到广播,我睁开眼,不知何时秦子阳已经坐直了,正静静地望着我,眼神很深邃,呼吸有些重,额头似乎有汗。   “你不舒服?”我问。机舱里有些暗,我看不真切他的脸,只觉得他那双眼黑亮黑亮的。   “没事,只是头有点晕。”他摆摆手,把头转到另一侧,正对着机窗。   我看过去,玻璃上映射着他的脸,棱角分明,还有自己的,隐隐有着担忧。   “你不舒服。”我肯定地说道。在机窗那如同镜子的玻璃中,我的眼对上他的眼,定定地不肯松开。   “你这是在关心我?”他突然问,声音低哑异常,沉沉的,像是百年佳酿,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我侧开脸,眼神四处游移,不敢再去看他,亦或是那面映照出彼此影子的玻璃,心中有一丝羞赧划过。   “若是你亲亲我,我就会好受得多,真的。”不知何时他已经转过身,一张俊脸就这样贴着我的。他的睫毛很长,轻轻掠过我的脸,那张薄唇带着些许凉意摩挲着我的嘴角、脸颊,像是蜻蜓点水般,一下一下。   突然,灯亮了,整个机舱瞬间变得灯火通明,刚刚隐藏在黑暗中的蛊惑因子渐渐消散,留下的是一张仓惶而羞愧的脸。   他坐正了身子,说了声,“晚上得陪我去谈笔生意。”完全恢复成公式化的口吻,刚刚那个戏谑着说吻吻他就好受得多的人似乎已经不在,或者说,是从来就不曾在过。   我点头,余光扫过一旁的窗户,看到自己的脸,严肃、冷漠。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里有多么紧张,当然,还有那一手的汗,被紧紧地包裹在手心里。    下了飞机,香港这边早有接机的人在候着,见到秦子阳忙跑过来,接过他手中的行李就往外走。   出来没多远就看到一辆黑色的大奔,在路灯和月色下反着光,就算是在夜色中也没有被淹没,而是静静地靠在一边。   我坐进后面,秦子阳的旁边,听着他与副驾驶座上分公司的黄经理交谈,都是些业务上的事,我也没仔细听,一路上都意兴阑珊的。   车子到了下榻的酒店,是五星级的,订的是总统套房,我和秦子阳一人一间,是挨着的。   进去冲完澡,便听到门铃声,我裹着浴巾走出来,是服务生,手中拎了个袋子。   “这是隔壁秦总让我给苏小姐的,麻烦您签收下。”   我接过笔,签上自己的名。   刚关上门,就接到秦子阳的电话。   “衣服收到了?”   “嗯。”   “一会儿换上,和我去谈笔生意。”   “我可以不去吗?”我想说我就是一个小职员,没见过大场面,上次和老总一起去见你们也是临时被抓来充数的,但这话还没想好怎么说,秦子阳就用斩钉截铁的两个字结束了这通电话。   “不行。”   声音低沉,干脆利落。   我叹了口气,换了衣服,掏出化妆包化了一个简单的妆,看镜子中的自己气色还算不错,这才拿了包走了出去。   拉开门时秦子阳已经站在门口,他斜靠在墙壁上,双手插在兜里,身上穿的西服已经换了一套,但仍是铁灰色的,他似乎对这个颜色有着特殊的喜好,领带却换了新的颜色——蓝色的,上面有着斜条纹,头上打了少许发蜡,人显得比在飞机上时精神了一些。   他看着我,皱了皱眉。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没发现有什么不好,不禁问道:“有哪里不妥吗?”   他没说话,直接掏出手机,按了号码。   “LIN,我需要一个包,女性的,晚宴上用,对,要快。”报了酒店地址便挂了电话。   我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包,还是某次领了薪水为了犒劳自己才狠心买的一个包,是我最喜欢的也是最贵的一个。   “我觉得我这包挺好的。”我说。   秦子阳看了我的包一眼,没说话,不过比直接讽刺还要伤人,因为他已经用他的实际行动充分展现了他的不屑。我最讨厌的就是他们这种人这个时候,骨子里的傲慢彰显无遗,并不需要太多的语言,有些时候只是一个简单的小动作就让人觉得高不可攀。呵呵,当真是攀不上。看着手中那个LIN送来的Prada限量版的包,估计就是有钱也未必能买到,也许我几年工作下来都没这一个包值钱。   “走吧。”他说。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跟上他的步伐,上了已经停好的宾士。   出乎我意料的是,车子最终停下的地方并不是大型酒店或是像上次的那种别墅,而是一家高级俱乐部,我以为是很多人的那种聚餐,但被服务生领进屋子后才知道,原来他说的只是一个人,一个叫江董的人。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路上有些堵,来得有些晚了。”秦子阳笑着伸出手。 对方也伸手握住,“哪里,我这人最近比较闲,没什么事就早些过来了,秦少到得刚刚好。”   “江董真是客气了,要是江董闲,那估计没几个人敢说忙了。”   “唉,不行了,老了,身子大不如前了。”   “江董还年轻得很,说这话真是折杀我了。”   “你父亲最近还好吗?”江董笑着点了根烟,向沙发上靠去,看着秦子阳淡淡地问道。   “老样子,总有忙不完的事情。”   “嗯,你父亲命好啊,生了你这么一个好儿子,比犬子强多了。”   “江董真是说笑了,都知道令郎现在是知名的大画家,比我们这些充满铜臭味的商人要好得多啊。”   “呵呵,你这张嘴啊……”江董对这话似乎很受用,呵呵地笑了两声,那游泳圈一样的肚子随着笑声上下一颤一颤的。   两个人又闲话家常了一阵,随即转向最新一轮的合作事宜,我在旁边听着,有些百无聊赖,但两人却是相谈甚欢,笑声不断。   接着,服务生送了几瓶酒进来,是伏特加,后劲十足。那江董似乎年轻时在俄罗斯留过学,对伏特加情有独钟,谈到欢处便猛灌几口,能看出年轻时也是一豪爽的人。几杯下了肚,生意也谈得差不多了,江董的手也不安分起来,原本搭在一旁那美女身上的大手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惹得旁边的美女娇笑连连,再加上屋里的灯光很暗,是淡淡的橙色,显得更加暧昧。我不大适应地看向旁边的秦子阳,发现他只是笑着抿着酒,对眼前的变化好似没看到一般。   我想,好吧,既然一时半会也出不去,我只能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盯着一点,数着我的绵羊,最好把自己催眠了,也省得见到前面那恶心的一幕。   “秦少,这位美女是?”突然,江董开口问道。   “是我的员工。”   “哦……”江董推开一旁的女子,一双眼定在我身上,又在秦子阳和我之间逡巡了几番,随后笑呵呵地冲着我举起酒瓶。   “这位小姐怎么称呼?”   “叫我小苏就好。”我忙答道。   “呵呵,原来是苏小姐。”说着,江董拿起另一瓶伏特加递给我。   “不知苏小姐能不能赏脸陪我把这瓶酒给喝了?”   “真抱歉,江董,我酒精过敏,不能喝。”   “苏小姐真不给面子。”江董生气地把酒瓶往桌子上一放,力道挺大的,敲得桌面砰地一响。   我想这下糟糕了,我准是把这江董惹怒了,可是那瓶酒我实在喝不了,估计喝下去人也就直接倒了,只得拼命赔着笑脸。   “江董……我真是不行,不如我就喝一小口,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一个不会喝酒的小丫头斤斤计较了。”我故意嗲着嗓子,用自己平时都没听过的声音柔声道。   旁边的秦子阳扫了我一眼,不过他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像个没事人,一小口一小口,不急不缓地品着手中的红酒。   “行,那就先一小口,不过……”江董继续刁难,一双手就这样伸过来握住我的,几根手指还若有似无地挠着我的手心,惹得我顿起一阵恶心的酥麻感。   “江董,麻烦您放开,您这样……我不太舒服……”我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已经走调,心里又急又气,还有一股恶心感从胃里开始不停地往上涌。   “苏小姐这手可真是细腻,跟婴儿似的,我就喜欢这样的皮肤……”   他笑着看着我,牙齿很白,过分的白,和他这个年龄极不相符,估计是假的,和他这人一样虚伪。   不,他们这伙人都这样虚伪,我突然狠狠地瞪向旁边的秦子阳,我想,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他一定早被我杀死了。是的,不知为何,我恶心江董,但我恨秦子阳,恨这个男人那副看戏的嘴脸,想冲上去把他那层优雅的面具狠狠地撕扯开来,看看那副好看的皮囊下是不是藏着一个骷髅,通体发黑的骷髅。   “请您放尊重点!”我大喝一声,猛地抽开手,因为用力过度甚至碰倒了一旁的酒瓶,酒液洒了出来,溅了那江董一胳膊。   “你——”江董眯着眼,咬着牙吐出一个字。这时,坐在江董旁边那女的忙拿出纸巾哎呀呀地帮着江董擦着胳膊。   我僵着一张脸,也不说话,身子紧绷着,这一刻,大脑完全是空白的。但我随即抬起头,挺直腰杆。反正都这样了,横竖没个好,大不了就回家吃自己,只可惜了这份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工作。   “你把桌子上剩下的这三瓶酒一口气给我喝了,少一瓶都不行。”   江董拨开旁边美女忙碌着的手,站了起来,指着桌面上三瓶烈性十足的伏特加居高临下地道。   “我不会喝。”我也站起来,一副豁出去的架势。   “好,好,很好。苏小姐果真有勇气。”江董顿时怒了,连着说了三个“好”,最后一句说得更是咬牙切齿。   江董的半张脸沐在灯光下,面部表情显得狰狞可怖。   “喝不喝?”他催促道,声音里含着怒气。   我瞪着他,不语,只是狠狠地瞪着。   “呵呵。”秦子阳那慵懒优雅的笑声低低沉沉地荡了过来,我和江董都不禁向他望去,见他站起身,挺拔的身姿在明暗交织的灯光下似被拉得格外修长,动作依然不缓不慢,带着惯常的优雅,“江董何必跟个女人过不去呢。”说着顺势拿起桌子上的三瓶酒,仰头干掉。他的喉咙上下滑动,仍旧是那般从容,纤长的手指拿着酒瓶,就连喝酒都那么有气势。   只见他一口气喝完,嘴角噙着笑,把酒瓶转过来向下倒了倒,除了隐约滴下来的两滴外,已经空空如也。   “见底了。”他笑着看向江董。   我吃惊地看着他,他却只是淡笑着看向对面的江董,并没有瞅我。   “算了,既然秦少都亲自喝了,我看在秦少的面子上就不勉强苏小姐了。”但说这话时江董那双眼中还是有着隐约的怒火,让我心里不由得一悚。   秦子阳蹙了蹙眉,不动声色地把手搭在我的肩头,顺势带入怀中,我刚要挣扎,却对上他定定看着我的眼。那双眼又黑又亮,有着让人莫名信服的力量。他的手状似温柔地揽着我,但力道却很是惊人,死死地扣住我的肩胛,完全把我定在他的怀里。   “别动。”他侧头把脸贴着我的耳朵摩挲了几下。趁着这几下,他贴在我耳边轻声道,声音格外的低沉沙哑。   当他放开我时,我感觉脸上有一团火在烧,尤其是他的手停在我的腰间,不停地游动,每过一个地方,那里就像是被什么撩到,酥酥痒痒的,好像着了火,却并不灼人,只是热,很热,热得让人难受。   “呵呵,秦少真是的,怎么也不早说,这笑话闹的。哈哈,不说了,来,咱们喝酒。”   江董举起手中的酒杯,一张脸笑得极其暧昧,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看向我的目光,不再有那种让人恶心的感觉,心底那种不好的感觉渐渐消散。    半夜两点多时,我和秦子阳可算从那里出来了,上了刚刚那辆宾士。狭小的空间中,秦子阳一脸的疲惫,没有和我说话,也没有看我,而是闭着一双眼,靠着椅背,一双手下意识地按在胃上。   一路上的静默让人很不舒服,但也许这样最好。从那狭窄到逼仄的车中走出来时,我看到身旁的男人紧抿着一张嘴,由酒店专门负责的人领着进了电梯。箭头向上,一楼一楼爬升,因为是贵宾专用的电梯,乘客本来就很少,又是半夜,整个电梯中就我和秦子阳两人。   我几番试图开口,嗓子眼却像是被什么卡住了,久久没有吐出一个字,只能看着他的脸,感觉晦暗难辨。   当我还在犹豫时,电梯门开了,秦子阳大步走了出去,站在房门前,我看着秦子阳拿卡开门的样子,终于按捺不住走过去。   “谢谢。”   他没有说话,手上的动作也没有丝毫停顿,眼看门就要开了,我再次伸手拦在他面前,大声说:“今天谢谢你。”   他终于瞥了我一眼,只是那眼神和平时有些不一样,像是在忍着什么痛苦。   他嗯了一下,算是接受了,没有说不客气,也没有说不用谢,仿佛是那般理所应当,又仿佛他生下来就该被人感谢敬仰一样。我觉得我心里又不舒服了起来,也许是平凡人的仇富心理在作祟,也许是我见不得秦子阳这个样子,让我觉得……很有距离感,是的,那种不论你怎样也追不上的距离感。   卡对准,房门传来嘟的一声,门开了一条缝,秦子阳什么都没说,推门走了进去。   我站在门口,看着那扇合上的门,像是有什么堵在了心头,繁衍出一排排藩篱,那藩篱茂密繁杂,让人看不到对面,更不用说要从它上面跨过去。   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我耷拉着脑袋走向另一边,拿出卡,开了房门,萎靡地把自己抛在大床上,然后啊啊啊啊地大叫了几声,心里却像是过电影一样想着刚刚的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最后蹭的一下子跳了起来,抓起门卡,蹬蹬蹬地跑了出去。   砰砰砰—— 没人开门。我再敲,依然没人应答。随着越来越急的敲门声,我心里也愈发焦急起来,就在我打算打电话叫人时,门咔嚓一声开了,映入眼帘的是秦子阳有气无力的样子,他一只手扶着门把,一只手撑在墙上,微低着头看着我。   “有事?”   我白了他一眼,没说话,一侧身,钻了进去,反身把门带上。   “秦子阳,你不舒服。”我直接说。   “没有。”   死鸭子嘴硬估计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我也不再废话,直接拉着他就要往外走。   “干什么?”他问我,眉头皱着,脸上明显有着不悦。   “带你去医院。”   “我不需要。”他立刻说。   我瞪他,直勾勾地,头仰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叹了口气。   “我没事,就是胃有些不舒服。”   “是因为刚刚那几瓶伏特加?”虽然是问句,但我心里已经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同时升起一股愧疚感。   “不单单是,今天早上就不太对劲。”   “今天早上?”我忽然想到飞机上他的手总是有意无意地按着胃部,原来那个时候已经不舒服了,那在俱乐部的时候为什么还要帮我出面,要连着干掉那一瓶瓶伏特加?我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他是秦少,是那种就算你要死也会站在旁边看着,悠哉游哉地品着红酒的人,怎么会顶着胃痛,帮我挡酒?   “既然胃不舒服,为什么还要帮我挡酒?”没想到茫然之际,心里想的就这样问了出来。   秦子阳皱了皱眉,嘴角想要向上挑起,却因为剧烈的疼痛耷拉下来,形成一种很诡异的表情定格在那张俊脸上。   “自己想。”他说,声音低低沉沉的。因为身体不舒服的原因,那张薄薄的唇有些干裂,声音喑哑,整个人似乎都是强撑着站着。   “因为我是你的员工。”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原因最为接近,也最能说出口。   他嗤笑,瞥了我一眼,转过身摇摇晃晃地向床上走去。   我追过去,“秦少,你要是真不舒服,我去给你买点药吧。”   “不用。”   “可是……”我心里总觉得他这胃疼和我有关联,见到他此刻面色惨白却又倔强冷峻的脸,心里越发觉得过意不去。   “苏小姐,我身体难受与否和你有什么关系吗?”他突然问我,一双眼亮得吓人,明明刚刚充满了疲惫与倦怠,此刻却都不翼而飞,就那样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你现在是我的上司。”我说,又小声地补充道,“而且这次犯病怎么说也和我有关。”   “就这些?”他问。   “嗯,就这些。”说完这话却不太敢看他的眼,不知为什么,心里隐约不想再进行这个话题。   “好了,你可以回去了。”他下逐客令,声音冷漠得像是冰雹,一字字下来,冰寒得足以冻死人。   说完,他便不再开口,而是紧紧地咬着唇,手狠狠地按在胃上,身体蜷曲成一团,额头出了大把的汗,想必身上的汗也不少,隐约可见白色的衬衣湿了大半。   我顿觉心口发紧,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大步走向他,一边拉着他的胳膊,一边大声吼道:“秦子阳你给我起来,去医院!现在,立刻,马上就给我去——”   他脸色依然阴沉,一双眼中有明暗不定的光闪过,最后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   “你没事吧?”我没想到自己的力气竟然这般大,或者应该说他身子太弱了,这么一拽就倒在了地上。   他艰难地爬起来,甩开我的手,硬是让自己站得笔直。   “好样的,苏念锦。”说着他拿了大衣随意披上,率先走了出去。   我愣了几秒,忙跟了上去。   去医院的路上还算顺畅,没有T市堵车堵得那么严重。   去的时候有些晚,但还是拍了片子,香港的大医院果然不一样,比我家附近那个一到晚上就挂牌的卫生所好多了,设备也齐全,没一会儿戴着眼镜的老医生就拿着片子走了出来,面色不郁,责怪地看着秦子阳,道:“年轻人怎么这么不注意身体,胃溃疡都这么严重了竟然还敢喝烈酒,是不是非要弄到胃出血才甘心!”说完转过身看着我,“你也是,身为女朋友就要多管着他点,酒这东西即使再难戒,也不是不可能……”   “我……”不是……   那“不是”二字却在秦子阳幽深的眼神下吞了回去。   “行了。住院观察一天,打个点滴,明天再看看怎么样。”   “我不住院。”秦子阳说,声音有些冷。   “那怎么行!”老大夫可不管他那套,直接堵了回去。   我拉着他的手就往病房里走,指着里面的一张床,“躺下,一会儿让人给你扎针。”   他看了一眼四周,眼中虽然没有鄙夷,却可以看出是不满意的。   “这里太吵。”   “现在上医院就跟不要钱似的,看病的人多得是,你别那么挑剔,很多运气不好的来了连病房都没有呢。”我边说边往里推他。   他白了我一眼,不再说话,直接掏出手机简单地说了几句,过了十几分钟,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匆匆地走了过来,又是点头又是询问,病房也一下子变成了单间,电视空调都有,以前我只在电视剧中看到过,没想到有一天真在这种VIP病房里待着了。   呵呵,我怎么就忘了,秦子阳是谁啊,他怎么能和我们一样。   这伙人不知什么时候退了出去,病房中就剩下我们两个,他的左手上吊着点滴,身子斜靠在床头。   “坐过来点。”他说。   “我坐这挺好的,我不跟你挤。”   “坐过来。”他又说了一遍,脸色更沉了。   我坚持。   他干脆站起来就要往我这走,那输液管眼看着就要被扯掉了。   我急了,忙大步走了过去,“你干什么,再扯就掉了。”   他笑,不说话,一双眼就那样眯着,却依然有神。   “你很关心我?”   “才没。”我反驳。   “苏念锦,做人要诚实。”他低低沉沉的嗓音里蕴着笑,说着我的名字时格外的动人。   “我一向诚实。”我挺着胸脯,佯装镇定地回答。   “哦,是吗……”他的声音拖得很长,别有意味的笑挂在脸上,“我怎么看到你的脸上分明写着‘心虚’两个大字。”   手上的动作比意识要快,当我窘着一张脸懊恼不已的时候,手已经先一步摸向了脸。   “呵呵……”他看着我,很没气质地笑出声。这样的笑声还是我第一次听到,不是那种闷笑,低低沉沉的,而是开阔的,爽朗的,让人听了感觉到说不出来的愉悦,好像,好像,他真的很开心。   “苏念锦你就跟了我吧,以后出门有奔驰开着,购物有VIP卡用着,走到哪儿都有人捧着,你看,多好。”   他说这话时一脸严肃,但内容中渗透出来的轻浮就和他骨子里的清高一样让我不舒服,我感觉到我的胃似乎也溃疡了,甚至还有血往外滴,虽然不是大股大股的,能很快让我疼死,但那一滴一滴缓慢而绵长的流淌让我整个人一下子瘫软了下来,心却跳得更猛烈。啪的一声过后,我看见了秦子阳阴晴不定的脸,还有上面那暗红的手掌印。   他看着我,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我,他说:“很好。”这两个字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依稀还能听到牙齿用力相碰时传来的咯吱声。   我一下子就慌了,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甩人一个耳光,还是一个男人,一个秦子阳这样骄傲的男人。   我握紧手中的房卡,头也没抬就往外跑,用力地跑,全力地跑,就连当年运动会决赛的时候也没这样用力过。我不知跑到了哪里,只觉得胸口疼得发紧,肺里的空气像是全都被抽走了,扶着一旁的柱子,我用力地呼吸,就像是这辈子都没吸过空气一样。   再抬头就看到秦子阳的脸,他就那样站在我面前,表情不狰狞,甚至更为沉静,手上还带着血,是硬把针头拔去时流淌下来的。   “你的手……唔……”嘴被封死,被狠狠地撞击,没有温柔,没有缠绵,更没有缱绻,有的只是冰冷,还有……愤怒。   他疯狂地撬开我的贝齿,如同狂风一般扫过每个角落,然后揪住我的舌头,狠狠地吸吮,像是要把它们融为一体,又或者是给弄坏,弄断。   “苏念锦,你是这辈子第一个打我的女人。”他边吻着我的唇边低声说,声音清凉如水,却让人觉得那么热,热气吹拂在耳际,痒痒的,我想去抓,却又抓不到,只能发出不满的唔唔声,最后干脆连这声也发不出来,整张嘴、整个人都被他禁锢在情欲的氛围中,不知所以。   放开我时他那双眼亮得吓人,没有受伤的手绕过我的肩,狠狠地按住。   “苏念锦,我已经忍你够久了。”他的声音很轻,和刚刚的激烈截然相反,却让人心底微微颤抖。   月光洒下来,照在地上,我的影子和他的影子交汇在一起,又散开…… “你要去哪儿?”他的声音有些嘶哑,脸上还有我刚刚扇的那个掌印,在月光下像是一张蛛网,有些狰狞。   “我要回去了。”   他看着我,低着头,双手自然地放在两侧,左手已经青了一大块,看起来有些吓人。   “你疼吗?”很奇怪,有些话像是有自己的意识,总是不等我发出命令就自己有了行动,尤其是对秦子阳。   “不疼。”我以为他又不打算说话,没想到他却痛快地给了两个字。   “骗人。”   他又看了我一阵,这次久了一些。   “嗯,有点疼。”   “那怎么办?”我问,心里有些焦急,将他的手拿近一看,上面更青了,隐约还有血迹。   “回去让护士来看看吧。”我提议。   “要不然估计明天得更疼。”我继续说。   “喂……秦子阳……”我有点急了,“你倒是说话啊。”抬起头,撞入那双眼,里面盛着光,竟比月色还要动人,还在一点一点地向我靠近。   我万分紧张,心砰砰直跳,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蹦出嗓子眼。   “你亲亲它就不痛了。”   外面的钢盔轰然倒塌,那个东西终于跳了出来,可是心里依然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苏念锦,这是不对的,你知道的,他们这种人你玩不起,现在赶快走得远远的,不再沾惹,不然……   不然……也许有一天,你将粉身碎骨。   他抬手拂开我前额的刘海,低下头,额头紧贴着我的,鼻端的气息呼在我的脸上。   “苏念锦,你逃不掉了。”   他没有吻我,只是把我拉到身前,额头抵在我的肩上,大手缓缓地在我后背上游走,一下一下,动作缠绵。   “秦少,你放过我吧。”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喑哑、低迷,还有一些脆弱,没有任何力度……   “没有用的,苏念锦。”他的话就落在我的耳边,干脆、深沉,低低的,却带着回音。   我猛然推开他,神色慌乱,心口发紧,不知是为了刚刚那个吻,那个缠绵之极的吻,还是为了这个温存的拥抱,亦或是这句话。   没有用的。   它不停地在脑海中回荡。 我转过身,疯狂地跑。他有没有追,我不敢确定,我只知道要赶快逃离,面对危险时本能告诉我要这样做。   回了宾馆,机械般地打开门,把自己狠狠地抛在大床上,我抱着头,感到深深的惶恐、忧虑,一方面是源于秦子阳的态度,但更多的我知道,是那个敌人,长在心里的敌人,她在不停地对我说,跟了他吧,你对他是有感觉的,这样的男人你上哪里去找。苏念锦,你不小了,你该好好谈场恋爱了,有句话说得好,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鲜衣怒马、衣香鬓影,多少人渴求的生活啊。就放纵这么一次,就这一次,这辈子,够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大床上,一直盯着白色的屋顶,大脑放空,但每次听到开门声和脚步声时,神经就会自动紧绷,然而一整晚下来,隔壁的房门却毫无动静。   秦子阳,他,没有回来。    第二天,起来洗漱,一切如常,开了门去吃早饭时,我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早已不见昨日的狼狈与萧索,西装笔挺,坐在靠椅上,姿态优雅,见了我,微一点头。   “今天最后一个项目完事后,这次来香港的任务就顺利完成了。”   我点头,等待他后面的话。 果然,他顿了一下,缓缓道:“陪我再多待一天吧。”语气很随意,就和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随意,随意到让我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不过我知道,这个答案很重要,心里有个声音在跳动,但另一边却在死命地阻挡,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看到了浮木,即使知道上岸后有更大的危险等着,依然忍不住要靠上去。   秦子阳就是这样,他身上有着浮木一般安定的气息以及和夜晚一样诡异却神秘的吸引力,他就像是大麻,让人上瘾。   “还是回去吧,公司该有很多事情等着秦总去办呢。”我开口,声音有些僵硬。   他别有意味地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端起桌面上的茶喝了一口,嘴微微抿着。   上了飞机,依然是沉默,秦子阳没有说话的意思,我也不想开口,就坐在座位上,但心里已然有些不一样,虽然说不出来具体是哪里不一样。   “苏念锦……”   我听到秦子阳叫我的名字,很轻很轻,轻到几乎无法察觉。   我没有应答,他也没再说什么,甚至连多余的表情也没有,我想是我听错了。 第二章 都说冰是睡着的水,你便是我心中的火 中午抵达T市,我直接回了家,去浴室冲了个热水澡便倒在床上蒙头大睡,似要把这几天缺的睡眠都补回来。   没想到这一睡就睡到了天亮,我急急忙忙收拾了一下便去了公司,习惯性地在电梯停在三楼的时候走了出去,才想起如今自己已经是市场部的经理,副的,但也算是个官。振作了下精神,我重新走回电梯,一路到了五楼。   刚走进去,我就感觉到气氛一下子变了,几个人看我的眼神带着说不出来的怪异,我笑着冲他们打招呼,他们也回应了我,甚至带着讨好的笑容,但就是让人觉得不自在。中午去吃饭时我无意间把这事和程姗提了一下,她正夹着个土豆,咬了一半。   “姐妹儿,你不会不知道吧,现在整个公司都在传你攀上了秦总,说你这叫什么来着……”她顿了顿,想了几秒,“哦……麻雀变凤凰,一步登天。”   我突然间就没了胃口,“我没有。”我道,态度异乎寻常的严肃。   程姗耸了耸肩。   “你不相信?”我看着她那忽闪忽闪却没有笑意的眼,低声问道。   “相信啊,就是相信才觉得不开心。”   “为什么?”我问。   “我要是你,我才不管别人信不信。就算不是真的,他们也会说成是真的,人的本性都是爱嫉妒的,就见不得不相干的人比自己好。再说秦子阳是什么人啊,金字塔顶尖的那种,多少女人恨不得拿个链子把自己绑他身上,你还在这为了旁人信不信而纠结。真的,苏念锦,我都有点嫉妒你了。”她说这番话时一个字都没停顿,一口气下来也颇有气势,我被说得一愣,站起来就要走,可是走了两步还是觉得生气,便又坐了回来。   “程姗,别人说这话我也就认了,但你怎么也这么虚荣?他们那伙人有哪个是好的,你让我跟他们不是让我往火坑里跳吗?”   程姗似乎被我义正词严的架势给震住了,忙笑呵呵地看着我,“你生啥气啊,我不就是那么一说,不过说的也是心里话。人嘛,有几个不虚荣的,人生在世就这么几年,你现在正是女人最好的年华,碰上这样一个,轰轰烈烈谈场恋爱也没什么。再说,你怎么就那么没自信他不会爱上你?你这不叫明辨是非,你这叫心虚胆小。况且,苏念锦,你敢说你没动心?”   我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果然是最了解我的人,一下子就看出我如此生气的真正原因。是的,我就是动心了,我是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绮念了,但我还在死挺,我相信我若是挺过去就没事。诱惑无非是在人空虚的时候才趁虚而入,对,我现在就是寂寞,我该找个男人,然后好好谈场恋爱,顺利的话就结婚,生孩子,这才是对的。   下了班第一件事就是给薛京打电话。他是我的老同学,搞建筑的,没事就要给我介绍对象,说他们那里都是和尚,手中有几个还是方丈级别的。   “喂,薛京你今儿个有空吗?我请你吃饭。”   “吃饭?怎么想起请我吃饭了?”他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老同学了,想你了呗。”我打趣道。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一句话,去不去?”   “去,当然去。”挂了电话,直奔约定的地儿,我的心里像是有把火在烧,似乎真找了一个就什么事儿都解决了。   “哎,女人,好久不见了。”   “咳,男人,是挺久不见了。”   他一拉椅子,双手交叉放在桌前,“说吧,有啥事找我。”   我见他这么直白,再说和他也确实没什么好绕圈子的,就直奔主题道:“给我找个男人。”   “男人?怎么着急了?当年追你的人挺多的,也不见你心动。”   “哪那么多废话!你以前不是说你那有好几个的吗,现在怎么样,不会都找到了吧?”   “有,还有那么几个。别说,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极品,绝对适合你。”   “那行啊,你赶紧安排吧,我是真着急了。要求我就不多说了,你也了解我,只要人品没啥问题,干净勤快,能够养活自己的就成。”   “嗯。这样,我回去给他打个电话,行了的话我尽快安排。”   接下来的饭吃得很愉悦,晚上回家没多久我就接到薛京的电话。   “成了。”   “这么速度!”我夸他。   “那是,你也不看是谁。”他臭屁道。   “对方什么样的人?”   “我在国外读大学时的学长,人品样貌实力皆没得挑。对了,我帮你订好了,明晚六点,左岸咖啡。”   “谢了啊。成了,请你吃大餐。”   “哈哈,我等着啊,话说你可得打扮漂亮点。”   挂了电话,我早早地就睡了。第二天上班时,我总是心不在焉,相亲以前我不是没有过,只是这次总是有种莫名的心虚感。   下班后我搭车去了左岸。根据薛京形容的样子,我很快认出了那人,只是比我想象的要优秀得多,剪裁合身的西装,横格的领带,面貌清俊,很绅士。   “来多久了?”   “刚到。”   我笑着坐下来,和他天南海北地聊着。这人很渊博,身上的气质儒雅得很,一点也不像薛京那样,一看就是搞建筑的人,身上有股钢材味儿。眼前整个人该怎么说呢,那双手像是弹钢琴的,气质像是搞科研的,却又有一种范儿,一种常在上位决策的范儿,比起薛京说的,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这个“有过之”过得还有点大。 不过气氛很好,我说什么他都认真地听着,还会在最适当的时机插几句,提出自己的观点,告诉你他有认真在听。那双好看的眼睛则专注地看着你,仿佛你在他眼里就是唯一,你说的话再重要不过,这极大地满足了女人的虚荣心,   “请问,你是梁先生吗?”一个女人走了过来,她旁边还跟着一个男人,样貌也算不错,放在人群中也是中上等,但和我眼前这位一比就差得远了,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   对面的男人点头,微笑,“你是周小姐吧?”   那女人忙点头,笑得一脸灿烂。   她旁边的男人见了我却有些沮丧,虽然表现得不明显,但情绪这东西是很微妙的,总能感觉出来。 此时他正看着我,然后点了下头,“是苏小姐吧,我是丁臣。”   听到这名字我有些傻了,他是丁臣那我眼前这位又有气质又和我聊得很投机的男人是谁?   我不禁转过身看着他,见他还在笑,一双桃花眼看着我时还是那么炯炯有神。   “不好意思,苏小姐,你后来称呼我为丁先生时我就知道恐怕是有些误会,不过和你谈话很舒服,也让我觉得很愉悦……”说到这儿他一笑,露出一排好看的牙齿,“我叫梁景生,我可以向你正式提出邀约吗?”   这回我更傻了,一见钟情?我摇摇头,我不是那种第一次相见就让人觉得眼前一亮的美女,况且我身边这位此时泫然欲泣的女人长得可谓娇媚甜美,论气质和样貌不知比我高出几个档次,也难怪那丁臣眼中总有一抹遗憾和沮丧。   “既然是误会,弄明白了就好,呵呵。”我尴尬地笑着。   这话一落,梁景生的目光黯然了几分,旁边另一位男士也黯然了几分,只有那位周小姐像是见到了耀眼的阳光,一下子灿烂了起来,看着我的眼神也莫名地亲切起来。   各归其位后,我们分坐两桌,但很明显我面前这位丁先生已经没什么兴致,一双眼不时地向旁边娇笑不断的周小姐看去,而我在刚刚和那样一个极品聊完又被他公开表示有好感后对眼前这位也着实没了兴趣。   “我有点累了,想回去了,今天很高兴认识丁先生。”   “那我送你。”他似乎也松了一口气,站起来,却还是有些不舍。   丁臣去取车,我站在门口任凉风吹着,这时,一辆高级的宝马停到我面前,梁先生那张儒雅俊秀的脸露了出来。   “上车吧。”他说。   我摇摇头,“他去取车了,一会就过来,我坐他的车走。”   “上来吧,别扼杀了丁先生的机会。”   他可真不简单,一下子就找到了重点。我看着丁臣那依依不舍的样子还真有点于心不忍,想了想,反正自己对他也不来电,算了,就当成一段缘分也是好的,于是我拉开车门,直接钻了进去。   “想不想兜兜风?”他问。   “开着宝马这种名牌车的人怎么都喜欢兜风?”我反问。   “你对我这车似乎很有怨念。”他笑,样子比刚刚多了点生气。   “没有。”我低声回答,只是刚刚看到宝马的标志时就想到了秦子阳的那番话。   “苏念锦你就跟了我吧,以后出门有奔驰开着,购物有VIP卡用着,走到哪儿都有人捧着,你看,多好。”   我烦躁地摇头,双手用力地拍拍双颊。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看着面前这张关切的脸,我突然有股冲动,“咱俩处对象吧!”   他一愣,随即笑开,“好啊。”    以这样一个荒谬的开端开始,我和梁先生,确切地说是梁景生开始了感情生活,而这个人也确实像第一次见面表现出的那样优秀,甚至更为优秀。   “小锦,过来尝尝这汤……”他从厨房探出头,手中拿着汤匙。   “嗯,味道不错。”我竖起大拇指赞道,“想不到你厨艺这么好。完了梁景生,我发现你这人太完美了,总给我一种不真实感。你说你到底看上我哪儿了?”   他笑了笑,温柔地揉了揉我的发,“你这小脑袋瓜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来,把这个鱼眼吃了,对眼睛好。”   我厌恶地撇开头,看到那个东西就害怕,不过最后在他温柔如水、含情脉脉、期许无比的眼光下还是乖乖地给吃完了。   梁景生就是这样的人,温柔得能滴出水,原来这词不只适合用在女人身上,男人有时也行。   我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他给我很踏实的感觉,人又优秀得没得挑,如果可能,就这样处下去,到时候了就把证给办了,再生个孩子,我的人生就圆满了,而秦子阳,秦子阳……   “在想什么呢?”他把鱼刺都挑了出来,然后把新鲜的鱼肉放在小碟中递给我。   “没什么,在想有个男人亲手为我挑鱼刺,还对我这样好,真是三生修来的福分啊。”   他依旧揉了揉我的发,像是对待一个小妹妹。不过我觉得是我多想了,怎么会是小妹妹,我们是情侣,他只是习惯性宠我而已。    第二天是周一,我照常去上班,看到秦子阳的车停在外面,心里一惊,他从美国开会回来了?   心突突地狂跳。   “苏念锦,你真是没用,他回来就回来,你又没做亏心事,犯不着怕他。”我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道。   我走进办公室,便看到桌子上的一大束玫瑰花,娇艳欲滴,掏出里面的卡片,上面写着:愿今天的心情像花朵一样美好。   字体苍劲,是用钢笔写上去的,虽然没有署名,但一下子就能猜到是谁。   我笑着打了个电话,刚响那边就接了起来。   “花很漂亮,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他说。我似乎能看到他嘴角微微勾起,眼睛脉脉含笑的样子。   “晚上想吃什么?”他又问。   我想了想,“火锅吧,要辣锅。”   “好,晚上下班我去接你。”   我放下电话,时不时地掏出手机看看点,终于到了下班时间,我抱着一束火红的玫瑰往外走。   电梯下到三楼时程姗走了进来,看到我手中的玫瑰花忍不住打了一个响指。   “我说,姐妹儿,行啊,这梁大少对你还真不错啊,有本事!”她竖着大拇指,一脸贼笑。   “什么梁大少,就你嘴贫。”我说她。   她耸耸肩,没说什么。   电梯到了一楼,她恶狠狠地说:“快去吧,女人,你家那位那奔驰就在外面停着呢,可别再晃我们了,看得我是赤裸裸的嫉妒啊。”   我抱着花往外走,却突然停住了脚步,秦子阳就站在对面,车门已经拉开,他却不肯上,一动不动地望着我。   “怎么了?”梁景生见我迟迟没有上车,降下车窗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我笑着摇了摇头,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车子到了“蜀正园”,是这一带很有名的火锅店。我和梁景生点了一个鸳鸯锅,他不喜欢吃辣的,而我是无辣不欢。   “不介意多一个人吧,阿生?”   这声音我熟悉,虽然人在我后面,但光是听声音就能够让我整个身子瞬间僵直。梁景生也愣了几秒,随即笑道:“当然可以。”   秦子阳落座,要了一份小料,很自然地涮着羊肉,期间时不时地和梁景生说一些我不是很熟悉的东西,一顿饭吃下来,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似乎不认识一般。不过,就算这样我仍是很紧张,好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安静,安静得令人心慌。   “好了,你们吃吧,我还有事,先走了。”他起身,如来时一样莫名其妙地走了   我看着面前这一盘子肉,没了心情,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动着。   “怎么了,小锦?”   我没说话。   “为了子阳?”他试探性地问。   “你和他认识?”   “嗯,算是熟识。”他答得很淡然,却在我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抱歉,我吃饱了。”拿起包我就要走,梁景生忙站了起来。 “我送你。”他说。   我本想拒绝,却又觉得反应有点太过激烈,便点了点头,答应了。   在车上,我们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直到开到小区前,梁景生突然把方向盘一打,靠在了一边。   “小锦,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出来,我能回答你的都会如实说。”   我看着他一双诚挚的眼,还有那张脸,想了想,问:“景生,你也是他们那个圈子的?”   “我家不算,和他们家不一样,只能说是沾了点边,但本质上不同,我父母都是搞科研的,和官场、商场不沾边。”   听完这话我顿时松了口气,在心里笑了笑自己的神经质,“完了,我好像没吃饱。”   “那咱们再去吃别的,你想吃什么?”   “小笼包,周济的小笼包,刚吃火锅时就一直在想。”   他宠溺地揉了揉我的发,油门一踩,车子掉头往回开。    接下来的几天和以往一样,每天吃饭,睡觉,上班,下班,和梁景生约会,除了偶尔开会时会被秦子阳那双眼扫几遍外倒也没什么,只是今天他扫过来的次数明显要多一些。   “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苏经理,你一会来我办公室一趟,关于兴隆那块地皮的开发市场潜力报表一起送过来。”   “是,秦总。”我表面镇定自若,心里却不是这么一回事,回到办公室就给程姗打电话,这丫头却一句“您老自求多福”就给我挂了,我深吸了几口气,拿着报表上了顶楼。   我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秦子阳的声音。   “秦总,这是您要的报表。”   “放着吧。”他头也没抬,正看着一份文件。   我放上去,转过身要走。   “苏念锦。”他突然叫住我。   我顿了一下,没有回身。   “梁景生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劳秦总费心。”说完,我打开门直接走了出去。   但不可否认,秦子阳那句话还是在我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以至于下班后见到那张温文尔雅的脸时总觉得很疲乏。为什么,为什么我想找一个普通的男人结婚生子这样一件简单的事情都不行?秦子阳,你是故意的吗?这一刻我突然有点恨他,恨他的无处不在,恨他就像是一条藤蔓,不论我走到哪都有他的影子。同时我也有点恨梁景生,恨他和他们有牵涉,恨他怎么就不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那天梁景生问我想去哪里约会,我心中烦躁,看了看他一身笔挺的西装,我说:“夜店。”和他这身的行头极其不符的地方。 他愣了一下,说好,还问我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我说不要。让儒者一样的梁景生和我去夜店这种泄愤的心情我怕过了这个劲儿就会反悔,会心生不忍起来。   车子停在外面,我有些犹豫,反倒是他笑着把我拉了进去。 看着舞池中那些摇摆相贴的肌肤和不停闪烁的的镭射灯,听着那动感十足的High曲,我突然有些后悔,他却拉着我下了舞池。   “跳跳也好,发泄下心中的烦闷。”他还是那么温柔。   我一把抱住他,有点想哭,因为愧疚,因为不该发这莫名的火,更因为不该这般轻易受到秦子阳的挑拨,是的,他就是挑拨,他是故意的,他得不到我,他也不想让别人得到我,他就想我不幸福。   我正舞得欢畅,突然有人插进来拍了拍梁景生的肩膀。   “洛子,我就说是阿生这家伙嘛,你还说不是。我别的不好,这双眼睛可一直是一点二的视力。”   萧洛没吱声,看了看梁景生,嘴角噙着一抹笑,这笑和秦子阳很像,却又有些不一样,他说:“阿生,进去喝一杯吧。”   梁景生看了我一眼,想要拒绝,我却抢先说:“刚好我也累了,萧少我也认识,一起进去歇歇也好。”   萧洛笑着冲我点了一下头,但那笑却没到达眼底,落到我身上的目光比上次在别墅时要幽深得多。   我心里发冷,如果说梁景生只是和秦子阳认识也就罢了,为什么和萧洛他们几个似乎也很熟,完全不像是点头之交。   疑惑在心里放再久也只能是疑惑,不如亲自去弄明白,只是我刚刚下的决心又开始动摇。   梁景生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最后点了点头。   “既然小锦都这么说了,就过去坐坐,也挺长时间没见他们几个了。”他说,声音依旧温和。随即穿过舞池向着里面的包间走去。 每次和这伙人在一起都会让我吃惊,这次也不例外,来过这家夜店几次了,还从来不知道这里有这么豪华的单包。   刚开了门就看到秦子阳坐在左边,手中搂着一个美女,丰胸肥臀,眼角眉梢尽是风情。   我自动地坐在了另一边,离他最远的地方,梁景生坐在了我左边,阻断了秦子阳那火辣辣的注视。   饶起云他们几个都认识我,上次我是跟着秦子阳来的,作为他的女伴,这次我是跟着梁景生来的,作为他的女朋友,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然而在场的每个人似乎都心照不宣,这个词也许不够恰当,确切地说,他们压根就不当一回事,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而萧洛身边的女人也不是上次那个清清纯纯却极为漂亮的女孩,而是一个顺直长发穿着白色短身裙的日本留学生,他似乎偏好学生。   “阿生你也忒不够义气了,回来了竟然先找女人而不是哥们,要不是子阳说了我们都不知道。”说话的是上次一个劲儿地让我脱衣服的那个长相秀气的男人。   梁景生只是笑,也不解释。   “来,喝酒喝酒。咱们哥几个好几年都没凑全了,今儿真是不容易啊,怎么也得喝个不醉不归。”   梁景生摆摆手,“最近胃不好,医生不让喝太多。”   说到胃我突然想到了秦子阳,上次在香港时他疼得都要晕过去了,这次却依然端着酒杯一口接着一口地喝了下去。那酒是烈酒,他们似乎从来都只喝烈酒。   “子阳,你也少喝点,从刚刚来这就不停地喝。”   “我没事。”   “你那胃……”饶起云刚要说,就被秦子阳一个眼神刹住,他叹了口气,也没再说什么。   一直到最后我也没听出个端倪,他们只是聊着以前那些事儿,偶尔说说女人,再就喝酒,一杯接着一杯,其中属秦子阳喝得最多,我原本指望他们看到我跟着梁景生时露出的诧异没有,责难也没有,那么相对的我想知道的事情更是没有。   “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让人出去买。”梁景生就是细心,到这时候还想着我是直奔这儿来的,没吃晚饭。   “我不饿,一会散场了咱俩去吃宵夜吧。”   “好。”他笑着拂开我眼前一缕掉下来的头发,突然,一个酒杯横在了我面前。   “我敬你一杯,上次香港出差多亏了你……”“香港”两个字秦子阳咬得很重,我想到了那个缠绵的吻,还有他抱住我时上下滑动的手,以及那手上源源不断的热力,让我顿时觉得羞愧不已。   “秦少知道的,我对酒精一向过敏。”   他伸到一半的手就僵在了那里,一双眼冒着火一样地看着我。   “呵呵,小锦她不能喝酒,这杯我代她喝了吧。”   “你刚不是还说不能喝的吗?吆,真是出息了啊阿生,出去几年这英雄胆色长了不少,学会要美人不要命了。”一旁有人起着哄。   梁景生不语,仍是笑。他似乎特别爱笑,走到哪儿脸上都挂着一抹无害的笑。他伸出手就要去接秦子阳手中的酒杯,秦子阳不给,捏得死紧,仍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气氛突然有些诡异。   最后秦子阳一笑,手一松,酒杯就那样掉在了地上,啪嚓一声,碎了,酒洒了一地儿。   整个包间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秦子阳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回去,步伐有些踉跄,可能是喝太多的原因。他一把拉过身旁的女人,就是刚进来时那个被他搂着,胸很大,屁股很大,不笑都满是风情笑起来更是妖冶的女人。他把她拉到腿上,低下头就吻,吻得很缠绵,天翻地覆的那种。   旁边饶起云他们起着哄,也拉了女伴过来亲热,刚刚那一刹那的尴尬一下子就被抹杀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就连梁景生也只是笑笑,重新坐了回去,问我一会想去哪里吃宵夜。   我摇摇头,说再想想。   后来大家醉得厉害就散了伙,尤其是秦子阳,似乎连站都站不起来,我们走时他正趴在那个女人的胸脯上,喘着气。   我直接回了家,说有些累,梁景生说饿着对胃不好,就在楼下的面店要了碗面。   吃到一半时,电话响了,我看了眼,是秦子阳的,心里一跳就给按了,抬头看到梁景生,他正把手伸向我的脸蹭掉上面的香菜叶,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去趟洗手间。”   “去吧,我等你。”   到了洗手间,我握着手机,盖子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时那熟悉的铃声又响了起来。   “苏念锦,我在酒吧等你,一直等。”说完就给挂了。   我走出去时,神情有些恍惚,梁景生问我怎么了,我说累了,想回去睡觉。   他拿起外套看着我上了楼,我在楼上窗口看着他的车开走,又望了一会,也不知在望什么,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苏念锦,我在酒吧等你,一直等。”   望着望着,秦子阳的声音忽然冒了出来,就和那次在香港他替我连喝了几瓶伏特加回去时我问他怎么样,他说没事时一样,一样的低沉,一样的嘶哑,像是被烧干了一样。   想到这儿,我突然就待不住了,拿起外套和手机蹬蹬蹬地下了楼……   当我赶到那儿的时候,秦子阳已经醉死在沙发上,那个妖冶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我走过去,拍拍他的脸,“喂,秦子阳,醒醒。”   他不动,似是丧失了知觉。我有些气恼,拼命搬动他的身子,但这时候就能感觉到男女的不同,他就像是一头大象,任我怎么搬也搬不起来,倒是把自己累得呼呼直喘。突然,有什么拉了我一把,害得我一下子就栽了下去,身子贴上了他的胸膛,我刚要挣扎,就被他死死地按住,抬起头恰好撞进那双眼中,那哪里是喝醉了酒的人该有的眼睛,分明如同天上的皎月,目光幽深清明。   “你没醉?”我问他,反抗的力量更大了。   “你希望我喝醉?”他不答反问,浓烈的酒气随之扑了过来,我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   “既然没醉,那放开我,我要回去了。”我挣扎。   他不说话,就这样看着我,用手把我的头往下按,直到和他鼻息相贴,感觉到他像一只猎犬一样嗅着我的脸、我的嘴、我的鼻子、我的脖颈,不只如此,还有濡湿的东西带着炙热感撩拨着我的肌肤,那是秦子阳的舌尖,每过一处都撩起一把火,烧得我全身滚烫,下体似有熊熊烈火往上燎,眼看就要把一切理智焚烧殆尽。   “苏念锦,你真香……”秦子阳似是醉了般轻轻呢喃。   这一声把我拉了回来,神志清明了一些,我忙大声喊,“秦子阳,你放开我!”他却全然不顾,一下子咬住我的耳朵,含住我的耳垂,轻轻舔舐,下体紧紧地贴着我,我整个人就懵了,那种酥酥痒痒的感觉更加强烈了,倒真像是喝醉了酒。 好半晌我才缓过神来,用力往上一顶,男人的眉头死死地皱起,手上的力道终于松了开来。趁着这个空当我拼了命地往外跑,但没跑几步就被秦子阳追了上来,一把推倒在墙角,狠狠地顶着我,把我围困在墙壁与他的手臂之间。 “苏念锦,这是第二次。”他低着头,脸色不大好,不知是因为我刚刚那用力的一顶,还是因为他喝了酒,总之话语中透着森寒,让人不寒而栗。   “秦子阳,你够了没!我不是你的玩偶,想怎么玩弄就怎么玩弄。”   “我从来就没玩弄你,至少现在。”他神态自然,甚至带着一股严肃,显得那般义正词严。   “从来?呵呵,秦少,那我想问问你,你到底找我干吗?你打算让我干吗?”我问他,带着咄咄逼人的架势。   “我不想让你干什么,苏念锦,我不过就是想让你爱上我,就这么简单。”秦子阳抿着一张嘴,说话的时候眼中放着光,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气息,格外的摄人心魄。   “让我爱上你?然后呢?像是扔一块抹布那样把我扔了,或许连那都不如。”   “你太悲观了。”他说,眉梢带着一抹凝重,声音喑哑,带着蛊惑的力量,仿佛真是我把一切想得太过复杂了。   “悲观?不然怎样,秦少,秦总,秦子阳,不然能怎样,你告诉我。"   “你想要什么?”蹙着眉,他想了一会儿,问道。   “名牌手表。”   “好,我买给你。”   “豪华轿车。”   “我给你。”   “房子。”   “只要你喜欢。”   “没有上限的钻石卡。”   他略微皱了一下眉,却仍是点头。   “那么,”我顿了下,看着他的眼,直直地望进他的灵魂中去,“婚姻呢?你能给我一辈子吗?你能和我结婚吗?秦子阳,你能吗?”   我看着他半晌不语,就笑了,笑得花枝乱颤的,笑得眼眶中不知怎么就有了雾气。   “秦子阳,毛主席说过,一切不以结婚为前提的恋爱都是耍流氓,你耍流氓我不管,就是别耍到我身上来。”说完,我隔开他的双臂就要走,却被他重新拉了回来,双手被扳起,死死地贴着墙壁扣在头顶上。   “那都是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不试试怎么知道。”   “抱歉,我对你没有信心,对我自己更没有信心,您还是高抬贵手放了我吧。”   “够了。”他突然打断我的话,一下吻住我,深深地,像是要把我淹没,手也用力地搂着我,硌得我肋骨都跟着疼。   “苏念锦,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第一次对一个女人这样着迷。”他气息紊乱,因为刚刚那个吻,带着激情,带着情欲,带着一股血腥的味道。   我没有说话,突然觉得很难过,他说的是着迷,着迷呵,所有的迷恋不过是一阵子的事。跟了他,在物质上自然不会亏待我,有豪宅住着,奔驰开着,到哪都因为秦子阳的庇护而生出光来,但一旦迷恋没了,那些光环也就消失了,到时候呢,我该怎么办,我又能怎么办?   “秦子阳,你真自私。”我咬着嘴唇,想要把它咬破,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痛,痛了也就能保持清醒,心底另一股念头就会消下去。 我甩开他的手就要走,他却说什么也不让,狠狠地抓着我的手腕,我想那上面一定留了一条血痕。就在这个时候电话响了起来,我要接,他不让,也不知哪里来的蛮力,我突然挣开他的钳制,一把按了接听键。 “睡了吗?”里面传来梁景生好听的声音。   “没……”   “晚上睡之前喝一杯牛奶,对睡眠有帮助。”梁景生温柔地嘱咐道。   “嗯。”我话没说完,秦子阳一把抢过我的电话就扔在了地上,隐约可以听到电话里面传来梁景生急切的声音。   “秦子阳,你别太过分了。”我恨不得上去咬他一口。   “他有哪点比我好,你就这么待见他?”   “他哪点都比你好。”   “呵呵……”秦子阳突然笑了,笑得很诡异,让人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他此刻很生气,生气得需要紧紧地握住双拳才能压抑住这股子气愤。   “好,苏念锦,我不拦你,希望你和你的良人能够百年好合。”说完他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我虚脱了一般地蹲在地上,捡起电话,却发现通话并没有断,里面还断断续续地有着声响,我不禁把电话贴向耳边喂了一声。   “念锦?”他问。   “嗯,是我。”   “刚……”他刚问了一个字,却又住了话头,没有说完,顿了一下才道:“明天跟我去个地方吧。”   “去哪?”   “一个会让你惊喜的地方。”   “好,我很期待呢。”我故作轻松地说。   “早点歇息,别太累了。”   “嗯,你也是。”   对方没有说话,却也没挂,隔了几分钟,对面传来一声,“晚安。”   “嗯,晚安。”   ……   直到手机中没了声音,我才缓缓站了起来,叹了口气,往外走去。到家时已经是半夜,但我怎么也睡不着,不知不觉间走到窗口望出去,发现月色真是皎洁,柔和的光芒从上面洒了下来,缓缓往下望,竟然看到一辆奔驰,黑色的,月光照在上面反着光,车灯灭着,就这样泊在那儿,过了大半个晚上才走。   第二天下班,梁景生过来接我,临上车前,我特意看了看这车。   “看什么呢?”见我没上车,他探出头问道。   “在打量你这车。”说话的工夫我已经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打量得怎么样?”他笑着问,脚一踩油门,开了出去。   “真牛。”我耸肩,“有钱人啊,梁景生,你真是有钱人啊。”   “有钱不好吗?”   “当然好啊,将来要是嫁给你,我就不愁吃不愁穿,天天在家当少奶奶就好。”   “你啊。”他笑着揉了揉我的头。   “对了阿生,那个……昨晚你给我打电话时是在家吗?”我犹豫了一下问道。   “嗯,正在被窝里趴着呢。”他说,没有片刻犹疑。   “哦。”我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欣赏起外面的风景来。   直到他说了一声到了,我才转过脸看向前面,是一座庄园,上面写着“梦园”两个大字。   下了车走进里面时我忍不住啧啧惊叹,“想不到T市还有这样一个地儿,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真是太梦幻了!”   梁景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我,神情专注,傍晚的霞光照在他身上,金灿灿的,似乎整个人都被镀上了一层金,显得格外的亲切美好。   “走,往里面去看看。”   “嗯。”我点头,欢喜地跟着他。   假山、喷泉、玫瑰园、秋千……每一处地方都好似在梦幻中,真应了这个园子的名字?——梦园,如梦一般的园子。   “这里真像《一帘幽梦》里费云帆在法国给紫菱弄的那套庄园,原来还真有这样的地方。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还有这里怎么这么静,这样大的一个园子不可能是私人的吧?”   “不能说是私人的,应该说是几个人共同投资的,我只是占了其中一份而已。”   “你也有份?”我有些惊讶。   “嗯,不过只是一小份。”他淡然地说。   “一小份那也得是天文数字。”   说完我又四处逛了逛,突然看到远处草绳绑着的秋千,立刻像个野孩子一样奔了过去。   “阿生,你来推我,越高越好。” 好半晌过去了仍没等到回音,我转过身,却看见那样一张脸,依旧儒雅俊秀,但每一寸肌肤都紧紧地绷在一起,总是微微扬起的嘴角抿成了一条线,眼神飘渺地望着远处,似在回忆什么,显得很孤寂落寞,还有着淡淡的哀伤。   “景生……”我轻声唤他,唤了几次他才缓过神来,冲我抱歉地一笑,“对不起小锦,我突然想起来我晚上还有个饭局,咱们先回去吧。”   “没事,公事要紧。”我笑呵呵地道,但心里有些诧异,梁景生这样优秀的人什么时候学会找这样蹩脚的理由作为借口了?   那天梁景生走得很急,样子看起来也很怪,说不好是怎么一回事,就好像有人突然打折了他的骨头,还是脊梁骨,弄得他张皇失措急急而逃,可是仔细回想却又想不出我到底说了什么,无非就是一句:阿生,你来推我,越高越好。   不过这只是一个小插曲,瞬息之间就被掩埋,他还是那个梁景生,宠溺我,喜欢把我当成不懂事的孩子揉一揉,什么事情都替我安排得周到,一切都显得那般有条不紊。    “我说姐妹儿,咋样啊,那谁床上功夫如何?”程珊这家伙最近不知怎么了,一张口就是这种带有颜色的东西,我把它归罪于展子奇,看来他俩的鱼水之欢享受得很High。   “去去去,什么怎么样,忙你自己的事情去吧。”我连连挥手,脸上有些不自然起来。   “啧啧,别矫情嘛,说说,分享下。看那家伙长得斯斯文文的,我觉得不会比秦少强。”   “边去,思想不纯洁的女人,别和我说这事,你姐姐我纯洁得就像一只大白兔。”   “不会吧,梁景生到现在还没和你那个啊。”说着,她用怪异的眼神上上下下把我扫射了个遍。   “完了,他不是那个不行就是对你没感觉。”她一副替我悲哀的样子。   “你知道啥,人家那是珍惜我,婚前不发生性关系。”   “鬼扯,这都什么年代了,有几个交往到了这份上男的还能挺住的!他要不是圣人就真是对你没兴趣,我就不信你俩这热恋当中,天天泡一起,他对你没什么想法。”   我把给她轰了出去,说她这是满脑子黄色思想,得去好好洗涤洗涤,可是当自己静下来时,心里又不一样了,我也不是什么古板的人,他要是对我有要求我应该会答应吧?   不知为什么,我用的是“应该”“吧”这样的不确定词语,甚至心里还有挣扎、犹疑。   我觉得这样不好,我不应该有犹疑,就是只晃过这种念头都不好,于是下班后我特意绕到大商场名牌专柜买了一件性感睡衣,豹纹的,穿上之后对着镜子自己都忍不住赞叹起来,真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连我苏念锦穿上这豹纹睡衣都显得风情无限,颇有些性感的味道。   “景生,帮我把那个水杯递过来一下。”说着,我有意无意地低下胸,露出靠这个姿势强硬挤出来的深邃乳沟。他的目光顿了一秒,就若无其事地将杯子递给了我,还嘱咐我水有点热,过阵子再喝。   我有些气恼,却并不放弃,仍旧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晃,一直晃到梁景生把放在电视新闻上的目光移向我。   “小锦,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他问,目光完完全全地落到我身上。   “梁景生,咱们现在是在热恋当中吧?”   他点头。   “以结婚为前提的?”   他顿了一下,却仍是点头。   “相处了这么长时间感觉都还不错?”我继续问。   他今天过来时戴了一副金边眼镜,没有镜片的那种,我想是为了遮住他锐利的目光。   他推了推眼镜,“相处得很融洽。”   “那为什么你不想要我,甚至连一次那样的冲动都没有?”我道,不给自己留后路。   他愣了一下,眼睛暗沉了下来,放下手中的遥控器,缓步走到我面前,低声道:“你很在意?”   我发现他这样看我时,我竟然无法直视,只好侧过头,呵呵地笑了下,“没有的事儿,我就闹着玩的,你看你的新闻吧,我去洗碗。”   话还没落,梁景生一下把我抱了起来,直奔卧室而去……   “啊——”因为太过突然,我本能地叫了一下,稳住身子缓过神时已经被男人整个压在了大床上,他的脸就在我的上方不到一个拳头的距离,目光如炬地看着我,“我要吻了。”话落,他撤开一只手拿掉眼镜放向一旁,另一只手支撑着自己的身子,我下意识地把双手放在胸前抵住,和他隔开点距离,我俩却依然离得很近,腿压着腿,下体抵着下体,腹部因为两个身体相贴的热力像是着了火。   他开始吻我,浅浅的,不像秦子阳那样凶猛、激烈,像是水,轻轻柔柔,和风细雨。他的嘴唇很软,带着凉意轻轻地刮过我的脸颊、我的眼睑,然后落到我的唇上,一切都有条不紊,由缓到急,由浅入深。但我却觉得不一样,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不过身体已经自己开始抵抗,比我的主观意识更快一步做出了防备,放在胸口始终没有撤开的手紧紧地握成拳使力地往外推他。   梁景生顿了一下,眼神却是更加晦暗难辨,但他并没有强求,而是撑起身子,看着我。   “小锦,我要开始了……” 那天我们到底没有完成最后一道工序,因为我的全身都在颤抖,都在强烈地排斥和抗拒。后来,他看着我说:“小锦,你的身体不肯接受我,你的心还没在我这,不过不要紧,总有一天会的。” 然后他对我更好,好到让所有人都嫉妒,好到我觉得庆幸,庆幸在心中那朵罂粟开放之前遇见了他。 那天是梁景生的生日,我想给他一个惊喜,于是假意告诉他今天老同学聚会,必须参加。他仍是温柔地揉了揉我的发,说他有业务要谈,估计会回来得晚些,不过让我完事还是给他打电话,他开车去接我。我笑着说好。 下了班,我直奔蛋糕店挑了一个水果蛋糕,买了蜡烛,用几个月攒下来的钱给他买了一条CK的皮带和一套高档西装,又炒了几个他最爱吃的菜,放到卧室里——我忘了是在哪里看到的,说是在卧室里吃饭、吹蜡烛有着别样的情调,因为够小,够温馨。   一切弄得差不多时,我静静地在屋子里等着。没过多久,门开了,我笑了笑,站了起来,准备在一瞬间给他个惊喜,但熟悉的声音却让我住了脚步。   “阿生,你对苏念锦是认真的?”秦子阳声音仍旧低沉,说话依然是不咸不淡。   “你说呢?”   “那件事你还恨着?”我似乎能想象出他蹙眉的样子   “一辈子都忘不了。”   “你对她好是为了向我报复?”   梁景生突然笑了,不似他以往的温柔如水,那笑带着讽刺,带着尖锐,像是一把刀,扎入人的心中。   “是啊,不然你以为呢。”   “不管你怎样想那件事,我问心无愧,关于那一切只能说我很抱歉,但苏念锦……”他顿了顿,接着说:“我势在必得。”   “秦子阳,你越是对她有兴趣我越是要抢夺。这些年了,你拥有一样我就抢一样,我要让你尝尝这种喜欢的东西被从身边抢走的滋味。”梁景生再也不是那个温柔如水的翩翩俊公子,他说这话的时候我虽然看不见,但那话中的狠辣和怨恨却是让人汗毛都跟着竖了起来,那恨是真的入了骨。   “随你便,不过我不会让你。”   “让不让不是你说了算,虽然她的心在你身上,不过我有信心。”   “然后呢?你们在一起?”   “那要看你了,看你秦少是不是还在意。”   我靠在门上,大脑一片空白,我不知我能说些什么,还能说些什么,梁景生他对我好是为了报复秦子阳,他笑着揉我发时的样子,他看到我疼皱着眉的表情,他每天宠溺关切的话语原来都是骗我的,通通都是骗我的。   接着是秦子阳的那张脸,他说,苏念锦,梁景生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当时是怎样回答的?我闭上眼用力地想,想到了我那倔强的表情,我说我会幸福,我会和他结婚,然后为他生个孩子,我们会很开心地在一起。   现在好了,他一定是嗤笑的,一定是鄙夷的。   一阵风吹来,卧室里的窗帘上下飘动着,幽幽的月光照了进来,照在那渐渐凉了的菜上,我走过去,静静地点燃烛火,每一根都点得格外认真,然后拿起手机,轻轻按下键。   “聚会散了?”梁景生温柔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依旧如水似锦。   “嗯。”   “在哪呢?我去接你。”他轻快地道。   “你现在往前走,拉开卧室的门……”   梁景生的语气立刻一变,呼吸有些急促,我听到他迅速向这边走来的脚步声,但到了门口却突然又停住了。   半晌,门被拉开,他的双眼中蕴藏着极为复杂的光芒。   “小锦,你怎么会在这?”他问,声音异常的沙哑。   “梁景生,祝你生日快乐。”我端着插满蜡烛的蛋糕走向他,笑着递给他,表情没有一丝破绽,然后我看到他痴痴地接过蛋糕,整个人似还没反应过来,他想伸手过来拉我,却被我躲过了,我径直走向秦子阳,抬起头,看着他,一把拉下他的头,狠狠地吻了上去。   秦子阳先是一僵,然后迅速地反客为主,揽住我的腰,与我抵死纠缠着。   我什么也没说,被秦子阳牵着走了出去,我想这样很好,再狠的话都没有行动来得激烈。到了楼下,电梯门打开的一刹那,我看到了满头是汗的梁景生,想必他是从楼梯飞速奔下来的。他定定地看着我,颤抖地想要拉我的手,却被秦子阳一下子给隔了开来。   “小锦,我……” 我伸出右手挡在他的面前。   “别说了,梁景生,咱们好聚好散吧。”我用冰冷的眼神看着他,我的心很痛,但更多的是羞耻,一种被人玩弄的羞耻。   我这样的眼神似乎真的冻住了他,只见梁景生像一座冰雕一样站在那儿,没有说话,却是紧紧地握着双拳。   秦子阳眯了眯眼,没说什么,大手紧紧地包裹住我的,带我走出了那里——曾经以为会幸福的地方。   “想去哪?”   “你家。”我说。   他挑了一下眉,“上车吧。”   一路沉默,到了那套豪华公寓,我下了车,随着他走了进去,洗了个澡,静静地坐在床上。 他手中拿着一瓶有些年代的红酒问我,“来一杯?”   “给我吧。”我一把接了过来,像是灌水一样地一口猛灌了进去。 酒到了胃里只觉得暖,并不烫,倒是秦子阳俯下来的身子和那吞吐的气息真真地烫了我一把。   “你准备好了?”虽然是问句,但没有想要得到答案的意思。他用大手扣住我的颈项,对上我的眼,然后开始吻我。   我再次感觉到了身心的震颤,那是梁景生吻我时所没有的。   先是细细的、辗转的吻,然后是猛烈的、汹涌的纠缠……仿佛要吻到地老天荒,两个人像是飞起来一样。一吻过后,秦子阳把脸埋在我濡湿的头发里,上面还沾着男性沐浴乳的味道。   床头的灯熄灭了,好似我心中的什么东西也在这一刻轰然倒塌,然后那扇门,那扇一直被我死死抵着的门渐渐露出了一条缝儿,有光线从里面射出来,渐渐光芒大涨,终于砰的一声,那扇门开了。   面前是秦子阳的脸,在黑暗中,那朦胧的月色下,变得说不出来的暧昧,他的眼中似有一条欲望的蛇,正在吞吐着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双手撑在我的上方,低下头,对上我的眼,“苏念锦,我说过的,你逃不掉。”   我在他的背上留下一道道抓痕,他闷哼一声,俯下身子,鼻尖对着鼻尖,问:“苏念锦,你爱我吗?”   我没有回答,而是更加狂乱地抓着他的肩头,仰起身子,狠狠地在上面咬了一口。   激情中,我听到自己的声音,“秦子阳,我不爱你,但,我恨你。”   他的眉头皱了一下,狠狠地撞击了一下,又问:“你爱我吗?”   “不……爱……”我的声音越来越不坚定,慵懒,性感,甚至带着一丝渴望与莫名的软弱,这是我的声音吗?   狠狠地咬了下自己的唇,猛然传来的疼痛让我恢复了瞬间的清明。   他却不肯罢休,越发激烈,凶猛……   一整个晚上,一切都好似沦陷在欲望的漩涡中,充斥着淫靡与无边的快感,但是当男人起身去洗澡的那一刻,我转过头,一滴泪顺着眼角缓缓落下。   自己终于还是像那些吸食鸦片的人,抵挡不住罂粟的味道,一步一步靠近,最后呢?   “一起洗吧?”他探出头,轻描淡写地道。   我没吱声,他静默了一会,没说什么,把头缩了回去,不一会儿,水流的声音传了出来。我把身子转向一边,像是一只鸵鸟,深深地把头埋在枕头下面。   “你在干吗?你想把自己憋死?”他迅速地把我捞了起来。   “没有,我只是觉得亮。”甩开他放在我胳膊上的手,我轻声道:“亮得我竟然能看到自己这副自甘堕落的身子。”说完我没去看他的表情,径直下了地,向浴室走去。   宽敞明亮的浴室,足以赶上我的家。   我把喷头拿在手上,拼命地冲向自己的身子,还有脸,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觉得舒畅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浴室的门被敲了几下。   “开门。”声音低沉,喑哑。   我关了淋浴,拿过一旁的大浴巾罩在自己身上。   “你家的浴室很大。”   秦子阳被我这句话弄得一愣,不过随即耸了耸肩,“若是喜欢这里,以后这套房子就归你了。”   “不用,太大了,我住不起。”   “那就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我立刻摇头,“不,我挺喜欢我自己那房子的,虽然小,但安心。”   “你这是庸人的想法,房子大了,保全设施更好,只会更安全。”   “我指的安心是这儿,”我用手比了比胸口,“而不是你说的那些。”   他似乎要说些什么,不过又压了回去,犹豫了一下最后问道:“你饿了没?”   我摇摇头,“没有。”肚子却不争气地在听到“饿”字后起了条件反射,本能地响了一声。   “走吧,出去吃饭。”   “这大半夜的,哪里还有饭店。”   “你还真是保守的人。夜生活是这里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吃的地方有很多,走,我带你去尝尝。”   “等我下,我得换件衣服。”   他没说话,双手随意地插在兜里,自然地站着。   我站着那,愣了半天,又看了看他。   “麻烦你转过去一下。”   他玩味地一笑,眉梢嘴角都向上挑着,就这样盯着我看。   看到这种笑,这副不咸不淡慵懒的样子我就觉得有股气从心底往上冒,反正都上过床了,还有什么好羞涩的,手一使劲拉开浴巾,迅速地拿起床上的衣服直接往身上套,但侧面的拉锁却像是和我作对一样,硬是卡住不动。   “我来……”他走了过来,却不是用手,而是用牙咬住那锁头。 他用牙齿把我的拉链一点一点弄了上去,某种柔软的东西不时会落到我侧面的肌肤上,酥酥麻麻的,像是无数只小虫蚁在上面蠕动,然后一股脑地往心里钻,让人战栗起来。   “秦子阳,你闹够了没?”我问,猛然侧了开来。   他耸肩,一本正经地道:“拉好了。” 那天秦子阳带我过了一把夜生活,奢靡的,张扬的,甚至是晦暗的,上面带着一点点潮湿腐烂的味道,但不得不说,是吸引人的。    从那天之后我就跟了秦子阳。 程姗说,这是命,打从秦少盯上你的那时起我就知道你准得跟了他。 我不服,说,那梁景生呢? “梁景生那不过是一场美丽而奢华的意外,意外总归是要成为过客的。” “如果没有他,也许我不会对平静的爱情失望,也许我就不会破釜沉舟跟了秦子阳。”我喃喃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   “呵呵,不会?若不是梁景生,你早就跟了。梁景生那是够优秀,也不是一般人,要真换个你说的那种平凡的男人,满身汗味,穿着普通,约个会还得想下经费问题,你能看得上?要是搁以前你行,但秦少出现后,你就不行了。”她幽幽地说,一边看看自己的手指甲,上面是新做的彩绘,展子奇拿的钱,他是宠爱程姗到了极点的。   “姐妹儿,不是我说,这买东西时都怕货多看花了眼,选人的时候就更不用说了,秦子阳那派头,十几万跟打水漂似的,西装笔挺,出门司机、大奔跟着,往人群里一站,硬是把别人给压了下去,就算你不打算攀龙附凤,单就这人格魅力,你能抗拒得了?反正给我一百个定力我也定不下来。”   “那展子奇呢?”我问她。   她抬起头,眨了眨眼,没吱声。   我也没再问,吸了一口桌子上的柳橙汁。坐了一会儿,电话响了,是秦子阳的。   “在哪?”   “餐厅。”   “我过去接你。”   “不用了,我打车过去就行。”   “告我地址。”他说,声音沉了下来。   我也不愿意为这事跟他犯上,就直接把地址告诉了他。   “他要过来接你?”程姗问,眼中波光闪动。   “嗯,改天再聚吧。”我付了账,和程珊一起往外走。   秦子阳速度也快,没多久就过来了。我走过去,上了车,远远地看到程姗向我挥手。   “今天晚上钟少回来,大家得聚聚,我先带你去挑几件衣服。”   “我那有,你忘了上次去香港时你给我买的。”我提醒他。   “这离你那有些远。”他说,又看了看我,蹙着眉,“苏念锦,犯不着给我省钱。”   他没头没脑就是这么一句,弄得我一愣,但明显听出那口气不好,我也就没接,不过胸口有些堵得慌,越想越闷。 到了专柜前,我也没看那上面的标签,我怕看了把自己吓到,再也没了底气,索性靠着那憋在胸口的一口气走过去,指着上面那一排排名牌衣服说:“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我不要,剩下的几件都给我包起来,还有这一套我特别喜欢,每种颜色的都给我来一件,记住,尺寸是165的。”店员显然被我这气势给弄傻了,愣了几秒转过头看了一眼秦子阳,见他点了头,才忙热情地赞我有眼光,就连原本在柜台算账的主管也走了过来。   “您真是有眼光啊,刚刚那款衣服是我这们这季的主打,COSMO杂志上都有特别推荐,章子怡今年参加颁奖典礼穿的就是这款衣服的设计师做的……”他笑容可掬地说了一通,简直把我夸成了眼光独到、品味一流的名媛。   胸口那些闷气也出了不少,当真拎了一大堆衣服出来时,我有些心虚,不敢去看秦子阳那张脸。   “选好了?”他问,声音不冷不热,倒没听出有什么不对劲。   “嗯。”   他点了一下头,带着我上了车,后座椅上全是大袋小袋,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   车子转了一个弯,到了一座公寓前,是市中心的精品房,这个地段的房子都贵得吓死人,是寸金寸土的地儿。   他把车停好走了下来,站在那,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这是哪儿?”我问。   “我家。”   “你家?”我疑惑,“你家不是上次我去的那个地方吗?”   “都是。”   我低头没说话。是啊,依照他的身价,几个房子算什么,那车也是看心情开的,有钱人果然够奢侈。   默默地跟他上了楼。进了屋,发现里面摆了很多化妆品,都是全新没开封的。   “这些你看哪样合适你就用哪样。”   我走过去,细细地打量着,全是兰蔻、露华浓这种高级品牌,还有什么精华油,我记得上次我和程姗去看时差点没被那价钱吓死,还没有大拇指头那么高的小瓶子竟然两千多元钱一瓶,真是奢侈到了极致,看到这里一下子摆了这么多瓶,心里还真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你什么时候叫人买的?”   “刚你挑衣服时我让许关则去弄的。”   “哦。”我点头,许关则是他的特助,估计也不懂女性化妆品这类东西,就每样挑了一个,不过倒也有规律,每一样基本上都是最贵最有名的那种,大大小小的瓶子还有很多是重复的。   “你弄吧,简单弄下就行,我去洗个澡。”说完他闪了进去,又出来,“你也一起洗个吧?”   “不用,你先洗,等你洗完我再洗。”我忙说。   他蹙了一下眉,也不动。   我一想,才恍然大悟,他要是先洗了,我得等他,等他出来了,我再去洗,他还得等我,我洗好了,出来化妆什么的,他还得等,显然秦子阳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他不是梁景生,梁景生可以温柔地一直等,不会有任何意见。   “要不,我先洗?”我试探地问。   他直接走过来把我打横抱起作为这个问题的最终答案。     浴室里,秦子阳的头发被流水打湿了,显得格外性感,他眯着一双眼,豹子一样地盯着我,我感觉到浑身发烫,甚至比这滚滚淌下来的热水还要烫。   他的手开始在我身上游走,整个浴室越来越热…… 当我们出去时,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小时。我的身子无力地靠着他,他却好像是有无穷的力气,依然神采奕奕,依然慵懒闲适。   “时间来不及了。”说话的工夫,他把一件黑色的衣服递给我,我知道他是让我穿上。   我看了看那衣服,真是妖娆性感啊,不能说不喜欢,没有女人不希望自己变得性感,只是以前我不敢穿,我不敢这样暴露着肌肤在阳光下行走,当然在夜晚也不行,我怕,我就是放不开,但自从那一晚之后,自从这个男人吻遍了我的全身,那欲望的火焰燃烧过后,我觉得没什么是不可以的,不就是豁出去吗?我拿过来,也没遮掩,迅速地在他面前换好了衣服,简单地涂抹了一下自己的脸,转过身,“好了。”   他上下打量了一眼,点了点头,率先走了出去。   上了车,他点了一根烟,抽完之后看着我,“苏念锦,你爱上我没?”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总问我这句,那一晚就不停地问,而我的回答依然是静默。   “爱”这个字眼太深刻,我没办法回答。   我只能说他让我着迷,他像是罂粟,让我上瘾,他的那双眼、那个派头让我折服,让我在和梁景生亲吻时都想着他。   他也没有等我回答的意思,踩了一下油门就开了出去。   车窗没有拉,夜晚的风像是长了触手一样拍打着我的脸,竟然有微微的疼痛感。   车子几个转弯就到了地儿,毕竟都在市中心,最繁华的一片。 在“大富豪”停下来的时候立刻就有门童过来开门,点头哈腰道:“秦少好。”看来他是常客,这种娱乐场似乎就是为他们这一伙人开的。 他点了下头,牵着我往里走,一直到了顶楼。   “哎呀秦少,你可算来了,我们可是一直在等你。”这女人我认得,就是上次那个叫梅雪的,她看了我一眼,暧昧地笑了笑。   秦子阳没说话,就意思意思地点了一下头,拉着我到了中间,一直坐在那儿的饶起云和他的女伴自动让出了位置。   “子林,上海那生意谈得怎么样?”他问。   “就那样呗,一切还都顺利。”说完眼角一挑,直直地看着我,“这谁呀,新马子?”他这话说得一点也没顾忌,我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呵呵,子林,来,咱们喝酒。这次子阳可是费了不少劲才追到呢,你可别把人家姑娘给吓跑了,到时候这家伙还不得和你没完。”萧洛举了下杯子,优雅地喝了一口,笑呵呵道,依然是那副调调。   秦子阳就跟个没事人似的,只是一只手揽住我,来回地拨弄我的发梢,指尖总会不经意地滑过我的脖颈和锁骨。   “啧啧,这次认真的?”钟子林说这话时眼睛眯着,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尤其是那“认真”二字好似带着一股戏谑。   “怎么一个月没回来话这么多了?”秦子阳笑着揶揄了他一句。   梅雪看到这,马上凑了过来,她是钟少的伴儿,看着我,热情地拉着我的手,“上次就看苏小姐不俗,气质独特,这回穿了这身黑衣更是显得皮肤白皙,真是让我羡慕啊。”说完笑呵呵地向后靠入钟子林的怀里。   我总是不适应这样的对话,干脆就微笑着面对,一句话也不说,这样着实让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秦子阳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淡淡地看着我,“想吃什么?”   “不饿。”   钟少眯着眼,那眼神总让我觉得不舒服,好像自己是被一头狡猾的狐狸盯着的猎物,他的眼中虽然不是那种赤裸裸的欲望,却也充满了玩味。   “我看咱们几个出海去玩个一天吧。”钟少突然提议道。   “出海?”萧洛皱着眉,“不行,我这几天有事。”   “啥事啊,就不能拖拖?”   “和女人约会。”他笑得一派慵懒。   “哟呵,那正好,一起带来得了。”   “不行,她就像只小白兔,我怕带来了会被你们这帮大灰狼给吃了。”   “你呢,子阳?”   “我随意。”他道,手依然在我锁骨上游走,这一句应得漫不经心。   其他几个人虽然也在场,但钟子林却没问,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敲定了日期。   酒喝到一半,门突然被打开了,是梁景生。他风一般地冲了过来,脸上憔悴了很多,虽然仍是那副绅士的儒雅范儿,却感觉好似落魄了些。   他谁也没看,直接就过来拉我,秦子阳眯着眼看着他。   “小锦,跟我走,他对你就是玩玩。”梁景生的表情很痛苦,我不知他为何这样执著。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梁景生,打从那一天起,我和你就没有关系了。”我声音很冷地说。我才发现原来我也可以这样狠,狠到没有一丝情绪。   他不听,绕过我走到秦子阳面前,“子阳,咱俩认识了这么久,这回你把她让给我,算我求你。”   秦子阳眼光闪动着,紧抿着一张嘴,却忽然笑了,“她若走,我不强求。”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我,深深地盯着,盯得我毛骨悚然,身上像是被看出了一个窟窿来。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我一下子成了焦点。   我干脆地甩开梁景生的胳膊,笑着搭上秦子阳的手臂,我说:“景生,咱们没可能了,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放弃的。”   “你怎么就这么傻,他能对你好?”梁景生怒了,面目狰狞,原来这么温柔的一个人也会有这样的表情。   “我说了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   他的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来,面色沉凝,又恢复成那副儒雅的样儿。   “呵呵,景生,难得你也过来,咱们刚说到出海的事儿,怎么样,一起去不?”钟少完全不受这尴尬气氛的影响,轻佻地问着。   他兴趣索然地摇了摇头。   “这位苏小姐也去。”   梁景生还是没有说话,拿了一瓶酒就猛灌,谁劝也不好使。一整瓶喝进去后,他抬头,眼睛猩红,“出海前一天告我,手机还是那号。”说完站起来,大步走了出去,和来时一样突然,却没带走半点尘埃。   出海的那天我穿了一条白裙子,秦子阳笑着说看起来特纯洁,我想说我本就纯洁,但想了想和他们在一起后我哪里还有那个资本提“纯洁”二字,那是萧少爱玩的情调,每次都找纯纯的大学生,说就是这股子清纯的味道让他迷恋。   这日风很大,我站在船头,靠在秦子阳的胸口,我总感觉他离我很远,远到可能下一秒就在千里之外,但每当我有这种想法时他又会牢牢地抱住我。   “在看什么?”   “看海。”   “海有什么好看的。”说完他开始吻我,他总喜欢在我出神的时候吻我,吻得天翻地覆,吻得我最后只能靠着他不停地喘息,骨头酥麻。   “和我一起进去吧,这里风有点大。”   我摇了摇头,说想再待会儿。   他点了下我的鼻尖,转身走了进去。过了一阵,梁景生走了过来。   他先是不说话,就这样站在那儿,表情平静地看着大海,我想进去,却被他一拉,索性转过身看着他。   “小锦,秦子阳这人我是从小看到大的,你和他在一起根本就不会有结果。”   “那和你就有?你的家里会同意?”我问。   他沉默了,良久之后说:“至少我会争取,争取了就还有希望,而和他没有任何希望。”   “那么之前呢?为何骗我?还是说这次也是为了抢夺秦子阳的东西所使的一个手段?梁景生,不要让我看不起你。”我冰冷地说,不带有一丝温度。   “是我对不住你,我的出发点的确不好,不过小锦,听我的话,跟他在一起你最后只会是身心残败。”   “迟了,梁景生,心里的束缚一旦被打开,就如同出了闸口的洪流,想要收住太难了。”说这话时我的声音无限悲凉,发丝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说完我没再看他的表情,走了进去,进去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女人挂在秦子阳身上,两人身体相贴,暧昧至极。   那是跟着江平来的女的,一身风尘味,和谁都暧昧。   秦子阳见我进来,动手推了推她,起身迎着我走了过来,动作温柔地帮我捋顺了刮乱的发梢。   我突然有股冲动,想要争取这个男人的爱,想要把握住他,而不是保持这种若即若离、让我懊恼的关系,我不想看到其他人,其他女人,其他任何人。   “秦子阳,咱们去旅游吧,就你和我。”   “想去哪?”他看了我一会,道。   “大连吧。”   “等我安排完手上的工作就带你去。”   “好。”我说,然后笑着偎进他怀中,深深地把脸埋在他的胸口。    没想到他效率很高,隔一天就通知我准备去大连。我说,这么快?他笑着说,快点还不好?赶快收拾收拾吧。   就这样,我和他踏上了去往大连的飞机。这次和去香港时不一样,我们的身体紧紧贴合在一起,趁着无人注意任意地舌吻。   到了那儿,我突然觉得自由了,是一种说不出来的自由,好像他完完全全属于了我,我与他沉浸在大连的海滨氛围中,就像是一对年轻情侣,挽着手漫步着。   “秦子阳,你说咱俩要是一辈子都这样多好。”   “怎么净说这种老气横秋的话。”他笑着说,语气淡漠。   “老气横秋吗?可我还偏偏羡慕起那些老人来,至少他们的爱情宁静恒久。”   “苏念锦,你渴望爱情了?”他问,目光格外的明亮。   “呵呵,别说,还真有点。”   “那你爱我吗?”   “不爱。”我回答得干脆。   他脸色不大好,转过身,不分场合地拦腰楼住我,“爱吗?”   “秦子阳,那你爱我吗?”   他嗤笑,这表情看得我心里莫名恼火,我冲着他的唇狠狠地吻了上去,末了,使劲一咬。   他目光一沉,低声道:“你想谋杀亲夫不成?”   他说这话虽是戏谑,但我特别爱听。没遇到他之前我就是风风火火的性子,遇到他之后我踌躇不前,死命压抑自己,但如今我觉得我又鲜活了起来。   “秦子阳,你说咱俩这算是恋爱吗?”   他像是对这个词儿有些困惑,蹙眉想了半天,点了点头,然后那眉就松开了,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问题似的,“苏念锦,咱俩的确在恋爱。”他说,像是年轻了好几岁,那股子深沉劲也消退了很多。我从来没听过他这种口气,一下子有些懵,但之后是铺天盖地的喜悦。   白天我们出去逛街,去了海底世界,看着每一种不熟悉的生物我都要尖叫,像是一个无知的孩子。   “你看这鱼多漂亮。”我指着里面一条身上长着花纹的鱼说道。   “那是热带特有的品种,在这里存活下来肯定是需要饲养员精心照看的。”   “这鱼真好看,就是可惜了,在大海中多自在啊。”   “没准下一秒就被其他更为强大的生物给吃了。”他说话总是这么不带温度。   我生气地不再搭理他,双手伏在那一块块小玻璃上,贴着玻璃壁看那些鱼来回游荡。秦子阳把身子向前,紧紧地贴靠着我的后背,说话时会有热气喷在我的耳边,酥麻得让我忘记了刚刚说的到底是什么。    出来的时候下着雨,我和他选了一家电影院,里面正放着一部文艺片,我问他,“看不?”   “无所谓。”   “这片你不会看得睡着吧?”   “不能。”他回答得肯定。   我去买票,选座位时我本来打算选正中间,这样的位置视觉效果比较好。   “就……”我刚要说,秦子阳淡淡地插了一句,“最后面这两个位置,谢谢。”   那小姑娘看了秦子阳一眼,飞快地按了鼠标,笑容灿烂地把票递给了他,还格外有礼貌地说了一句,这片子挺好的,很感人,她看了。   我在想,她的话怎么那么多,莫非遇到每个来看电影的人她都要插上这么一句?还是说这么多年我每次去看电影,那些负责卖票的女的都欠缺热情和礼貌?   因为是文艺片,又不是旺季,影院里人很少,最后一排只零星坐着几个人。我和秦子阳落了座,在偏右的角落里。 影片开始了,满大街都是墨索里尼的党徒的集会、鼓动参军的演说、前线牺牲将士的追悼会,还有小镇,那些灿烂的阳光,忧郁而美丽的女人,她撩着波浪状黑亮的秀发,穿着最时髦的短裙和丝袜,蹬着充满情欲诱惑的高跟鞋,来到了西西里岛上宁静的阳光小镇。她的一举一动都引人瞩目,勾人遐想,她的一颦一笑都教男人心醉,女人羡妒。玛莲娜,像个女神一般,征服了这个海滨的天堂乐园。   我看着,静静地靠着秦子阳的肩膀,很温馨,很宁静。 我看着这个美丽的女人,这个让所有男人疯狂的女人,被一次次野蛮地占有,被不公地对待,然后成为了妓女,堕落,忧郁的时候不禁觉得心里异常的难过。   胸口很紧,使得我狠狠地抓住秦子阳的手。   “你说这个律师还有这些可恶的人是不是都很禽兽?”   “只不过是电影而已。”秦子阳淡淡地说,似乎不理解我为何会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我不理他,只是一直盯着那大大的银幕,却感觉到有只手钻了进来。   我的大脑嗡地热了起来,忙四处看去,发现大家都在盯着银幕,并没有人注意到我们,这才平静下来,不过仍旧阻止着他那不安分的动作。   “这里是影院。”我说,声音压得很低。   “没有人会注意。”他贴着我的耳朵,说话的工夫已经开始轻咬我的耳垂。   “我想要你。”他突然说,嘶哑的声音充满了诱惑。   我惊慌了,真的。这些日子以来,每当他发出这种异常感性低哑的声音时我就知道他想那个。   “现在?在这儿?”我把身子侧开了一些,不可思议地低呼。   秦子阳看着我,一双眼睛就是在影院这种漆黑的地方也炯炯有神得吓人。他盯着我,目光落在我的锁骨上,然后重新把我拉了过去,我们额头相贴,姿势极为暧昧。他开始吻我,不是那种法式舌吻,而是舌尖轻轻地舔舐我的嘴唇,半擦,半撩。   “现在。”他说。   “你疯了!”我惊呼,声音因为惊讶而有些高。   “嘘——”他轻声说,然后拉过我的手环在他的脖子上,将我裙子后面的拉链拉开,手绕到前面,抚摸着我的胸口。我不禁发出一声轻喃,但被电影中那些嘈杂的声音遮掩。   “咳咳。”这时候,有人起身,尴尬地在旁边咳嗽了一下。 我猛然弹跳开来,向右侧挪去,用手撑着额头,低垂着眼帘,不敢去看对方。   “不好意思,让一下。”那人似乎要去厕所,穿过几个人后走了出去,不知是不是因为我心虚,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格外暧昧。   一直到他走出去很远,我才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秦子阳一眼。   没想到他却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一只手又那样探了过来。   “走开。”我拍掉他的手。   “我是想帮你拉上。”   他这一说我才想到上衣的拉链刚刚整个被他拉开了,不禁气恼地低着头,要是有灯光,估计我的脸准是红成了一片。   “不用我弄?”他问得漫不经心,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犹豫了半天,最后只能向现实低头,“快点。”我说。   他伸出手,缓缓地拉,但指甲却总是刮到我的后背,脊椎中像是埋了一条火龙,经过这一撩拨,开始熊熊燃烧起来,让我竟然忘记了刚刚的事儿。   “好了。”他贴着我的唇,吻完之后在上面轻咬了一下,道。   “嗯?”我迷蒙地看着他,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前方,这下大脑一下子清醒过来,窘得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忙让开身子让刚刚那个男人进来。   不过等到平复以后,我又在心里安慰自己道,反正做都做了,还怕啥,这里阴暗无比,出去了也谁都不认识谁,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想到这,我迎向秦子阳的那张俊脸,道:“秦子阳,你爱我吗?”   这次是我先问,而他顿了半晌,沉声道:“爱啊。”   这回答弄得我着实吃了一惊,心砰砰地跳个不停,我忙抓住他的衣领,凑了上去,急道:“你再说一遍。秦子阳,你刚刚是说爱,我没听错,对不?”   他笑,笑得高深莫测,“你问这话时的表情很招人爱。”   “表情?”如同一盆凉水浇了下来,让我由里到外瞬间变得冰凉。   “你是说只是爱我这种表情?”我问,语气中有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悲伤。   “不然呢?”他问,手指放在我的大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滑动着。   “呵呵,没什么不然,我就问问,咱们还是看电影吧。”翘起一条腿,刚好隔开了他在上面跳舞的那只手,身子顺势向右挪去,和他隔开段距离。我命令自己把眼睛放在银幕上,死死地盯着不动。   电影中,那个女人重新回到西西里,那里依然是阳光灿烂,她就像一面镜子,清晰地照见历史,照见人们过去的种种行为,每个人期待着又恐惧着她的开口。她终于说话了,但不是怨毒的咒骂,而是一声平静的“早安”。似乎是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人们,尤其是女人们拿出了他们的热情,不由分说地填满了玛莲娜的挎包。   看到最后一个镜头时,我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问秦子阳,“你说,是战争把人们变成了魔鬼,还是本来就是魔鬼的人们在战争这种极端时刻原形毕露了?”   “怎么想到问这个问题?”   “只是有感而发。”   “在我看来两者是相互联系的,正因为战争的残酷,人们才会变成禽兽,而那些埋藏在禽兽心里的种子便茁壮成长,最后开枝散叶。”顿了顿,他又道:“战争一向会催发人们心中那颗邪恶的种子。”   “所以他们疯狂,他们变态,他们丑陋。”我一口气说完,然后抬起头盯着秦子阳的眼睛,“那么你们呢?”   从电影院出来时,光芒射过来,我的眼睛一下子疼得张不开。   “秦子阳,你说人的适应能力是太差还是太好?不然我怎么一下子适应不了这光,一下子又适应了那种黑暗呢?”   “看你想不想适应。”他说,然后拉下我遮在眼前的手。   慢慢地,我一点点睁开眼,发现阳光仍旧是那样灿烂,而我也仿佛一直生活在这片灿烂下。   “你说得对,确实看我愿不愿意。”我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毫不顾忌地拉着他漫步在大连的街头。 刚刚被雨水洗涤一新的街头又恢复了它的繁华与热闹,没有人认识我们,也没有人会注意我们,我们是那样开心,甚至比刚刚来这时还要开心,这是心灵和肉体的彻底结合。    第二天,我们去了“发现王国”,我就喜欢玩那种刺激性强的,喜欢坐在过山车上俯冲向下那一瞬间的感觉。   到了顶端时,我忽然大喊,“秦子阳,你就是个混蛋。”   他似乎也被我感染了,玩性大起地跟着我喊,“那苏念锦,你爱上这个混蛋了吗?”   之后就是呼啦啦向下冲时的风声,在两侧回荡,像怪兽的嘶鸣吼叫。   我感觉脸颊疼得厉害,但越是疼我就越是高兴,下来后我又要去玩,一次又一次,痴迷于这种俯冲下来的感觉。   最后秦子阳白着一张脸,说:“不行了,我有些头晕。苏念锦,你可真厉害。”   我笑得弯了腰,不知为什么就是想笑,我想是因为开心,“要是能一直这样该多好。”   “那不现实。”他说,声音又恢复了淡漠。 我不喜欢他这种腔调、这副姿态,猛地站了起来,拉过他的手腕,狠狠地在上面咬了一口。   他任凭我咬着,眉头微微蹙起,但并没说什么。我咬够了,嘴里尝到了血腥味,才放了下来,有些心虚地看着他,小声道:“疼吗?”   “疼。”他说,然后揽过我的身子,紧紧地贴了上去,下面的那个硬顶着我,“不过,这里更疼。”   “流氓。”我低呼。   “那你爱不?”   “不爱。”   “爱不?”他又问,眼神暗沉了很多。   “爱啊。”我想到什么,眼珠一转,呵呵地笑道,踮起脚,主动在他那薄凉的唇上吻了一口,“爱你问我爱不爱时的这副表情,真的,秦子阳,你这表情特别招人爱。”   他愣了一下,随即狠狠地压上我的唇,辗转纠缠间,他说,“女人,果然爱记恨。”   我被吻得气喘吁吁,靠在他的胸口,大口地呼着气,却没忘他刚刚说的那句话。   “对,秦子阳,女人都爱记恨,我更是,所以,有一天,如果你让我痛了,我一定会让你更痛,千倍百倍地痛。”   他没有回话,只是让我靠在他的胸口。晚风吹了过来,这里变得异常美丽,游人的脸上总是带着异乎寻常的喜悦,然后水浪一波一波地涌来。   “我们去骑那个吧。”我说。   “好。”   在大连这个海滨城市里,他难得地宠着我,依着我,我说什么,他顶多皱眉,最后仍是在我的撒娇下点头应允。   就像在水上骑车,他本不喜欢,却依然答应了,只不过你最多也就能让他陪你,到了上面连蹬都懒得蹬,但那一派悠然自得的样子与骨子里的高雅依然惹来很多女人的瞩目。   总会有一些大胆的女人不管他身边是不是有伴儿就上来搭讪,这也让我充分见识了中国这泱泱大国的国民的热情。   他也来者不拒,大多数时间礼貌得让我尖叫。   “秦子阳,你这样是不对的。”在他把照相机递过去,那个穿着凉快的美女甜甜地道谢后,我义正词严地道。   “嗯?”他挑眉不语。   “你该耸耸肩,然后用淡漠疏离的语气说,抱歉,我很忙,你找别人吧。”我学着他那姿态,“对,你就该这样,你在我心中就是这样。”   他被我逗乐了,低低的笑声像是流水,缓缓地淌过我的心田。   “我从来不无故摆姿态。”   “可你就该是这姿态。”   “看来你对我的印象不是很好,怎么感觉你说的是那种高高在上、傲慢无礼的人?”   “你不是?”我眨着眼,问他。   “我不是。”他说,随即抿着嘴,露出一个淡笑来。这笑却让我的心陡然之间柔软得能滴出水。   “秦子阳,你真可怕。你就像毒药,让人品一点就想要更多,然后一点一点地上瘾,想要解药时却发现这毒千变万化,想拿到具体的药方都难。”   他没说话,只是挑着眉,望了我一眼,随即又望向远处。   最后一晚,我与他在旅馆里格外疯狂,真像是化作了两只蝴蝶,飞舞交欢,然后作茧为蛹,渴望一辈子就死在这丝中,抵死缠绵。   完事后,我靠在他的胸脯上哼唱庞龙的《两只蝴蝶》,五音不全,却哼得津津有味。   “亲爱的你慢慢飞   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   亲爱的你张张嘴   风中花香会让你沉醉   亲爱的你跟我飞   穿过丛林去看小溪水……”   “这歌真……”他想找词汇来形容,眉宇轻蹙,带着一抹不喜。   “俗,是吧?”我说,然后一下子翻身撑在他的上方,散乱的发丝垂在两侧,双眼直直地看着他,“但我就爱这俗气。以前我也不喜欢这歌,我觉得它就是一网络歌曲,俗气,过后就沉了,但今天我突然觉得这歌很有味道。”越说我离他越近,身子摩擦着他的,贴在他的耳旁,断断续续地唱,“我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飞跃这红尘永相随……”   他闷哼一声,翻身把我压住。   最后,这些不在调子的曲音都化作一室旖旎……   从大连回来之后,我与秦子阳依旧如胶似漆,我们常常缠绵,我开始努力尝试走进他的交际圈。那个圈子有着光鲜亮丽的外表,有着上流社会的虚伪、奢侈以及淫靡。   我也常常看到各色各样的女人围绕在他们身边。是啊,他们这种人,从来就不缺女人,只要招招手,就有大把大把衣着华美、姿态妖娆的女人前仆后继地往上冲。   程姗说:“苏念锦,你开始堕落了,真的,从你穿的就能够看出来。”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所以就干脆不回答。   “唉。”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下班的时候秦子阳把车停在下面等我。以前我都让他停远点,我觉得这样好,不会被人知道,省得到处都是闲言闲语。可是现在不同了,我巴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样那些女人就会离他远一些。   我在公司众多异样的目光中上了秦子阳的车。走过去的时候,我的背脊格外挺直,高跟鞋踏在地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有人窃窃私语,我就当她们是在嫉妒,这样心里便觉得好过些。   “今天去哪?”我问。   “白家的晚宴。”他说,扭动车钥匙,拉动排挡,随意瞥了我一眼,“今天这身不错。”他淡淡道。   我一下子就开心了起来。女人有些时候就是这样,当你抗拒一个人时便会筑起层层堡垒,本能地保护自己,把心放在最安全的地方。那些垒壁看似坚不可摧,但一旦有了裂痕,便会瞬间倒塌,然后一颗最柔软的心就坦露在了外面,赤裸裸地呈现了出来,那时别人便有了伤害你的机会,但那层堡垒却再也筑不起来了。   车子在一栋豪宅前停了下来。豪宅外面停了很多车,全是名牌,各种各样的豪华轿车像是一场小型的车展。若不是跟了秦子阳,我想我这辈子也许都没有这样的机会一次又一次地参加这种豪华盛宴。   挽着秦子阳刚走进去,就看到几个人迎了过来,其中最为亮眼的就是白可,她穿着一件镂空的黑色晚礼服,高贵典雅,像是一个女王。   “子阳,你可算来了,我爸刚还问起你呢。”那张灿烂的笑脸在看到我时有一丝阴霾,却转瞬露出最优雅的笑容。   “苏小姐,好久不见。”她向我点了下头,眼光似是探究,似是凝视,说不好,总之很复杂。我想到了上次,也就是第一次见秦子阳时,她就跟在他身边,当时饶起云还半开玩笑似的戏谑她,惹得她大发娇嗔,而每句话落时那眼神都落在秦子阳的身上。   “白老最近身体可好?”秦子阳嘴角挂着一抹温文的笑意,客气有礼地问道。   “还行,就是总念叨着你,我这个做女儿的都要吃醋了。”说话间有着撒娇的意味。   秦子阳淡笑不语。   两个人边说边向中间被围着的老人走去,那人我在报纸上见过,是本市有名的地产商,身价十几亿,涉及面很广。   秦子阳走过去时,那个老人明显很开心,笑呵呵地忙把他拉到身边的座位坐着,就像没看到我一般。左右的座位也都有了人,我一时不知坐在哪儿好。倒是秦子阳眼尖,笑着把我拉到身前。   “白老,这是我女朋友,苏念锦。”   “您好,白老。”我忙赔着笑脸问候道。   “哦。”老人态度极为冷漠地应了一声,便拉过秦子阳亲切地聊着,别有意味的目光在白可和秦子阳之间游移。   秦子阳神态自若地和他说笑,完全把我一个人放在那里,孤零零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我心里莫名地就堵了起来,我像是一个傻子一样杵在那儿,看着面前这对从外形到气质再到身价都极为相配的男女,在外人眼中,这是多么登对的一对啊,而我就像是一个不上了台面的丑小鸭,此刻却不得不暴露在阳光下,沐浴在众人或是嘲讽或是同情的目光中。有谁能来救救我,哪怕是给我挖一个洞,我想我都会钻进去,是的,立刻,马上钻进去。   “子阳啊,白可这丫头这阵子跟我飞去美国谈生意,真是不简单,以前只把她当个小丫头,没想到一转眼就这么大了,呵呵。”   “白小姐一直都很优秀,白老有这样的孙女真是福气。”秦子阳说话时眼睛微微眯着,似是含着笑意,一双眼看着白可。   “唉,就是有一点折磨人啊——天天在我耳边提你,左一句子阳哥,右一句子阳哥的,真是女大不中留啊,呵呵。”白老笑得脸上的肉一颤一颤的,秦子阳也跟着笑,白可更是娇羞地低着头,满眼都是笑意。   只有我一个人笑不出来,面部似是僵硬了,这些日子以来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我微微扬起头看着眼前这副情景,眼眶不知怎么的就起了雾气。我不是想哭,哭多没骨气,只是这里的光线太刺眼,眼前这副景象太刺眼,刺得人眼硬是酸涩不已。   最后,我转过身,大步向外走,转身之际看到白老那鄙视的眼神。   “子阳,你这孩子一向懂事,上哪找了个这么没教养的野丫头……”   我走得更快了,恨不得不顾形象,甩了高跟鞋就开始跑,这样,那些话,那些笑,我就可以通通不听不看。   当我一口气走了出来后却又不知该去哪里,晃晃悠悠地在大街上游荡,一直到很晚才回了家,刚进楼道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地上零星有几个烟头。   我抬头看他,不语。   他也不说话,最后深吸了一口,把烟头扔在地上,静默地看着我。   明明灭灭的烟头在地上闪着火星,像是天上的星星,一眨一眨的。   “过来。”他张开手,低声道。   我摇头,头轻垂又抬起,嘴张开又合上,反复几次,最终抬起头直直地看着他,道:“秦子阳,我们分开吧。”   “过来。”他的声音瞬间就沉了下来,眼中的火光亮得吓人,就连这两个字也被咬得重重的,带着一股平时没有的狠劲。   最后他一把拉过我,狠狠地扣住我的手腕,没有像以往一样疯狂地吻住我,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苏念锦,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吗?   我想说,鼓足了勇气,用尽了力气,却半天也无法挤出一句,不,甚至是一个音节,刚刚的那句话已经用尽了我全部的力气。   指尖嵌入肉里,我倔强地抬起头看着他,然后笑了,心中却觉得那一定比哭还要难看。他见了我这表情一愣,手下意识地松开了一些,我却觉得更为难过,猛地跌进他的怀里,死死地抱住他,双手像是藤蔓拼命地缠绕住他的腰腹,把头往他怀里埋。   他没动,没有拥住我,只是那样干干地站着,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感觉到有一双手抚上我的背,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开始摩挲,最后他推开我,狠狠地吻上我的唇,把我抵在墙上,牢牢地禁锢在他的双臂间。我们两个人像是疯了一样地接吻,吻着彼此的唇、脖颈、胸口……忘记了身在哪里,也忘记了是因何事争吵,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占有对方,彻彻底底地占有。   激情消却时彼此已经凌乱不堪,我们喘着粗气,眼神却依然不肯离开对方一分一秒。 第三章 我们之间,仿若藤与树 从那天之后没有人再去提及此事,他更加宠我,宠到整个公司没有人再敢说我的闲话;宠到他那帮哥们都说,秦少,你完了,这次看来真的沦陷了;宠到我自己都觉得这是一场梦,却又心满意足地陷在这场春闺梦里,久久不愿醒来。   不可否认,我的心里渐渐升起了一丝念想,那些很久以前认为不可能的,是奢望的东西慢慢地在我心中浮起。也许秦子阳真的爱上我了,也许他待我真的不一样,也许我们会有结果,也许这个我曾经以为一辈子都不可能属于我的男人有一天当真能只属于我一个人。   这样的念头开始在胸口发酵,虽然程姗提醒我时我总是嘴硬地说着,我知道,这里面的道理我懂,不会把心彻彻底底地交出去的,我没那么傻,可是心里呢?内心深处是不是早已经一步一步地交出去了呢?在我没有意识到时,在我咬着牙拼命抵抗时,在我无时无刻不提醒自己时,这颗心是不是就这样在挣扎、彷徨、抵抗中被一点一点交付了出去呢……   于是,当隔了一周在报纸上看到秦子阳搂着一名模特的巨幅照片时,我的胸口像是有火在烧,拿在手中的水杯不知怎么的就滑落了下来,水洒了一桌子,下午更是精神恍惚,连连犯了好几个错误。我不知自己是怎样挨到下班的,感觉每一分每一秒都那般难熬,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火炉上烤,仔细一看,才知道,原来那个东西是我的心。   下班点刚到,我立刻掏出手机,走到无人的地方,深呼吸几次后按了秦子阳的手机号。   “你在哪?”我劈头盖脸地问。   “正在路上,一会去SEVEN和朋友喝酒。”   “好,我马上过去。”说着我挂了电话,搭了一辆出租车就赶了过去。   我在门口等他,手中紧紧地握着那张报纸,这些以前我可以笑看的、淡漠以对的东西,渐渐地我无法再无动于衷了。   他下了车,发现我比他到得还早,不由得有些吃惊,但随即笑着走过来搂住我的腰,“进去吧。”   我一挣,甩开他的手。   他有些不大高兴,抿着嘴,看着我。   “秦子阳,这是什么?”我把手中的报纸递给他。   他接过去看了几眼,随即往旁边一扔。   “都是些有的没的。”他的表情那般自然,甚至带着一种冷漠。   “什么叫做有的没的?”一直强行压抑的怒火就这样被他这副无所谓的姿态给掀了起来。   他眯起眼,顿了几秒,笑道:“你这是怎么了?我和她无非就是逢场作戏,都是媒体的炒作,这些你也信。”   “不是我信不信,而是这图片真真实实地摆在这里,你的手就牢牢地扣着人家的腰,她那两团巨乳狠狠地顶着你,还有你们这眼神,这分明就是有些什么。”   “你今天来是找我吵架的?”他的声音更加低沉,隐隐透着不耐烦。   “我不是想找你吵,而是想问你,秦子阳,你到底把我当做什么?”   他没回答,而是轻轻拉过我,头低下来贴着我的发,手顺势揽过我的腰,“别为那些无关紧要的事伤了感情,大家都在里面等着呢。你若是不喜欢,我下次注意就是。”   我知道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他已经为了我放低了些许姿态,于是心也就软了。我任凭他搂着,但心口那团火却怎么也没办法灭掉,只能让它们继续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燃烧,灼痛自己。   包间里面的人现在大部分我都熟悉得很,只不过今天多了一个人,就是白可。   她看到我们走进去立刻笑着迎了过来,双手很自然地挽过秦子阳的胳膊。   大伙都跟着起哄。   “唉,小可,你可真不够意思,我刚进来时怎么没见你这么热情呢?”   “别说你,就连我也是啊,咱们小可那眼睛哪能看到你啊,全世界就一个子阳哥。”   白可娇羞地垂着脸,但目光丝毫没少往秦子阳身上瞟。   我在那里坐了半天,感觉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第一次跟着秦子阳来见他们时,我就像是一个过客,这都是说高了,往低了说就是玩物、大家调笑的料子。这些时日我拼了命地融进这个集体,拼了命地和大家一样,为此,从不喝酒的我甚至猛灌自己,有一次还因为喝高了胃出血进了医院。当程姗接到我的电话急急赶过来时,她冲我哭着说:“苏念锦,你觉得值吗?”   值吗?我当时浑身都没了力气,感觉胃丝丝拉拉地疼,迷蒙地躺在那儿,大脑一片空白。   过了好半晌,这两个字才在我心里绘出具体的形态。   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我笑着说:“值啊。现在我和他们混得多熟了啊,大家可以开着玩笑,一起吃吃喝喝,一起去玩。我终于融入了秦子阳的世界,终于不再被他们排斥,他们也都习惯了我和秦子阳一起,程姗,你说这多值啊!”   “值个屁值!苏念锦,你答应过我什么来着?你说你不会认真的,你懂的,结果呢,啊?”程姗的声音陡地大了起来,近乎于低吼般地质问着。   “我没想认真,真的,我就是不知怎么的就这样了……”说完我捂着脸,哽咽起来。 后来,程姗照顾了我一晚上,彼时秦子阳正在美国接一个紧急的CASE。   但那时不论怎样难熬,我都觉得值,至少某些距离在慢慢变短,可是此时此刻我才知道,原来终究是不同的,我终究只是一个过客,充其量不过是一个熟悉的过客。   “子阳,我先去趟洗手间。”我觉得我再也待不下去了,站起来打算去喘口气。   “刚好,我也要去,咱俩一起吧。”白可笑着站了起来。   当着大家的面,我只得点点头,率先走了出去。   两个人一路沉默走到了洗手间,直到洗完手转身要返回去时,白可才慢悠悠地挡在我身前,凉凉地开口。   “苏念锦,我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打量你,就没看出你有一点与众不同。我实在想不通,子阳怎么就看上你了,就是逢场作戏,你都不够那姿色。”她的脸极冷,话语中全是讽刺。   “这是我自己的事,不劳白小姐挂心。”   “自己的事?”她冷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可真会说笑,我与他的关系可比你近多了。告你苏念锦,你之于他不过就是一个征服的对象而已,如今,征服了,也就快要腻了。你若是有自知之明就早些离去,还能留个脸面和念想,别等到最后让大家都难堪。”   “说够了?”我看着她,冷冷地问。   可能是我的表情和态度冷静得出乎她的意料,白可竟然愣了几秒。   “苏念锦,看来我还真小看你了,你还真不简单,呵呵。不过我提醒你,别忘了自己是哪个层次的人,别犯了傻,到时候寻死觅活的。”说完她整了整领子,又恢复了优雅的面孔,高高在上地看着我。   我恨死了她这副面孔,更痛恨她的话,那些话像是一根根钉子用力地扎着我的心,每一下都弄得我千疮百孔,疼痛难忍。   “白小姐,我是什么层次的人我自己心里清楚,不过既然白小姐提醒我这么多,礼尚往来我也应该提醒白小姐一下,我,苏念锦,现在是秦子阳承认的女朋友,而你,白可,什么都不是。”   话刚落,我就感到脸颊一阵火辣,间或还有酥麻的感觉。   白可那张娇美的脸带着讥笑和冷漠,我捂着脸,眯着眼,瞬间抬起右手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   啪的一声。   “你敢扇我?”她低吼,带着不敢置信的表情,像是一匹恶狼,死死地盯着我。   此时此刻,她脸上那份优雅高傲全不见了,疯了一样地冲了过来。   这次我没有理她,径直往前走,她却不依不饶,从身后一下子把我绊倒,我狼狈地躺在地上,看着她。   “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东西,充其量就是子阳玩耍的对象,竟然还敢扇我!苏念锦,你这一巴掌我记住了,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远,我满耳满脑都是哒哒哒的脚步声。   这一下摔得不轻,我费尽力气才爬了起来,向洗手间走去。看着镜子中那张狼狈的脸,我涂涂画画了很久,才抹去了痕迹,牵动嘴角向上,却发现那笑竟然比哭还难看,不过总算再也看不出那道抓痕。   这时,有个十七八岁的女孩从门口进来,用纸巾擦了一下晕了的眼角,蹙着眉,一副犯愁的样子,思索了半天,才转过身,看着我,露出讨好的笑容,“你能不能借我一下睫毛膏,刚擦的时候都擦掉了。”   我没说什么,直接把手中的小包递给了她,她连连道谢地接了过去。   “呀,你这化妆品还真全,都是顶级名牌啊。我用一点就好。”说着她赶紧涂了起来,我就在一旁看着,忽然想到了刚刚的自己,似乎也在做着这些个动作。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竟然格外注重起自己的外表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化妆的东西我都要随身带着?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没在秦子阳面前素颜出现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呢……   想着想着,脑海中出现了一个画面,那是一天早上,我与他一夜激情过后相拥而眠,睁开眼,他笑着要来吻我,却突然停住了动作。   “怎么了?”我不解地问着他。 他不答。   “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他还是不回答,后来笑着吻了吻我的眼角,翻身下地,走时漫不经心地道:“苏念锦,那些化妆品你该用就用,放着也不能省钱。”   我呵呵地应着好,此时想起来心里却凉了一片,原来他早上那停顿是因为我的容貌?是我苍老了,还是他开始厌恶我了……   “谢谢。我先出去了。”女孩把包递给我,笑着走了出去。   深吸了一口气,我转过身打算回包间去,刚迈出第一步,就觉得有些吃力,但并没什么其他感觉,走了几步后,脚腕处才隐隐有疼痛感传来,而且越来越疼,走路越来越困难,最后我是扶着墙壁一点点走回去的。   “怎么这么慢?”秦子阳脸色不大好,不知是为了什么。   我看了一眼白可,发现她正眯着一双眼狠狠地瞪着我。   “这你得问她。”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说,或者干脆像小说中那些苦情的女人一样默默地咽下去算了,可是我实在忍不住,凭什么我被打了还要受这等质问!   “问我?”白可呵呵地冷笑起来,“是啊,是该问我,问问我被这一巴掌扇得可疼?”她这话刚落,所有人都向她的脸望了过去,那样白皙剔透的一张脸上,一个火红的五指印是那样明显,在昏暗的灯光下清晰可见。   “这是怎么回事?小可,你这是被谁打的啊?”钟少啧啧地叹了两声,开口询问道。   “被谁?呵呵,不就是面前的这位。”说这话时白可眼中蓄着泪水,咬着唇,一副死活不让泪掉下来的样子,却更显得楚楚可怜,委屈至极。   秦子阳也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转过身,冷声道:“这是你干的?”   “是我。”我抬起下巴,故作无畏地看着他,可是心里却已经翻江倒海地汹涌着,刚刚没觉得疼的脸这会儿却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有什么要解释的?”他说这话时声音极冷,像是换了一个人,一下子就离我很远很远,我怎么抓都抓不住。我慌了,站了起来,指着白可的鼻子说:“是她先扇我的,她那一巴掌扇得我好久没缓过劲来。还有这脚,刚刚还被她绊了一下,现在走起路来都疼得直咬牙。”   “她打你?”秦子阳问这话时眼中闪过一道惊芒,随即嘴角抿着的线条更加冷硬,生生透着一股寒气。   “苏念锦,麻烦你下次在编造谎话时先照照镜子。”   “是啊,念锦,真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人。小可那脸上的五指痕离老远都能看到,可是你呢,你看看你,一点痕迹也没有,要真是打得严重哪里会是这样,早就红成一片了。”   旁边鄙夷的声音越来越多,这些我都不管,我不在乎,可是秦子阳我不得不在乎,我看着他,却见他面色沉凝。是的,我这人该死地要尊严,也天生不是什么招人怜惜的人,更没必要装腔作势弄得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儿。人家白可是有那资本,眼角噙着泪,那目光一扫就让人心疼得想往怀里搂着安慰,可是我呢?我苏念锦打小就不是一个让人怜惜的人,哭得再久擦干眼泪后别人都看不出来一点,所以我只能装着坚强,站得像个战士一样看着他。   “白小姐,我代她跟你道歉。”   说完他一把拉过我的手就往外走,在众多诧异的目光中一路把我拉了出来,进了车里迅速地打着火,踩了油门往前冲。   连着不知闯了多少个红灯,到了家,一直狠狠握着我的手才松了开来,一把把我甩到了大床上。   “苏念锦,你知道你今天都做了什么吗?”   我摸着被他拽痛的胳膊,那上面有一条深深的红色的血痕,甚至还有些淤青,可见他刚才有多么生气。   我一想到他在为了别的女人,还是对他明目张胆有所图的女人而生我的气,心里就开始钝痛起来。那痛带着细小的锯齿,一点点切割着我的内脏,要把它们碾碎。   “我们在一起多久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此时我看着那张冷漠疏离的脸,恨不得上去也给他一巴掌。他就这样认定我先打了她?他就这么不信任我?他就这么关心他的小爱人?但我的理智提醒我,生气没有用,此刻若真给了他一巴掌,我们估计就彻底玩完了,我的委屈也就真成了委屈。   “是她打的我,不信,你让我现在去洗把脸。”   “我跟你去。”   他这是不信任吗?   我低下头,垂放在两侧的手却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好。”我说。   看着水痕一点一点漫上我的脸,那红色的指印渐渐显现出来,却因为时间和化妆效果,再加上这第二次的清洗,已然没有那般清晰,尤其是和白可第一时间展示出的清晰的五指印比,就像是小山和泰山相比一般。   不过秦子阳的表情还是缓和了一下,他从来都不愚蠢,就算我的痕迹不重,这会儿他也该猜出是怎么一回事了。   果然,他顿了下,“我出去抽根烟。”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我则进浴室洗了个澡,那崴伤的脚让我行动有些困难,再加上他刚刚拼命的拉扯和毫不怜香惜玉的动作,使得我更是疼得厉害,眼看伤处就要肿起来了。   但当我出去看到秦子阳仍在阳台上抽烟时,还是一瘸一拐地主动递给他一杯水。   “少抽点,对身体不好。喏,给你水。”   他动作没停,依然吞云吐雾,优雅地看着远处的景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本来自己就受够了委屈,没想到委曲求全成这般遭受的仍是他的漠视,我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烟,叼在口中。   “我也要抽。”   “你疯了。”   说着要来抢我手中的烟,推搡之间,那满杯的水溅了大半出来,全洒在了我的身上。看着自己这副狼狈样,我的手顿了一下,然后一下子把剩余的水泼在了秦子阳脸上。水顺着他的发往下流,他没有动的意思,只是眼睛定定地看着我,里面似乎蕴藏着一场风暴,但最后仍是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指着我身后的门,看着我。   手中的杯子啪地掉在了地上,清脆的声响如同玉碎般让人满心疮痍。我感觉自己也随着这声音土崩瓦解,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死去。   “你是让我走吗?你想好,今天若是让我走出这个门,我就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我清晰地听到自己如同玫瑰撕裂的嗓音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他始终不肯说一句话,但死一般的寂静远比任何伤人的话语都要让人心寒。我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转过身向外走去。但秦子阳动作比我还快,我刚迈出第一步,他就狠狠地从身后抱住了我。然后拦腰将我抱了起来,死死地压在大床上。我本能地去反抗他,挣扎着起身,他却更为迅速地压住我的双腿,正好硌到了我摔伤的脚踝,我疼得直抓他的衣领,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秦子阳,你混蛋。”抬手一挥,指甲划伤了他的脸。他如同野兽一般,闻到了自己血腥的味道,猛然扳起我的脸,豪不温柔地吻了上来,因为力道过猛,我的嘴唇都破了一道口。在这个吻中,我嗅到了自己血液的腥味,突然疯狂地捶打着他,他却不管不顾,探出手一把撕扯下我的底裤,没有任何前戏地占有了我,我的挣扎都在最后他那一声满足的叹息中化成大滴大滴的泪,留在彼此的肌肤上,最后成了一个殇。   那天之后,我们的距离越来越遥远。那一晚他一开始像是禽兽一样地对待我,但之后又极其温柔地抱我去了浴室,亲手洗去我身上的每一处污浊。这是他第一次为我清洗,也是第一次如此温柔地待我,像是对待一件珍宝,眼神能滴出水来,我一直隐忍着的哽咽终于在他出去后变成了嚎啕大哭。   秦子阳,你怎么可以在如此残忍之后又如此的温柔?   原来,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东西不是心爱的人毫不留情地捅伤你,而是在捅了你之后还给予片刻的温柔,那才是最锋利的刀,刺的不是肉,而是心,肉破了会结疤,终有一天伤痕会渐渐淡去,但心呢?心伤了却没有任何药可救,只有他的爱。   我和秦子阳的关系就像是走在冰上,不知什么时候这冰就破裂了,裂了之后我不会潇洒地挥挥衣袖如曾经那般信誓旦旦地说着只当成一种经历,而会哧的一声掉进冰窟窿里,不是被活活冻死,就是被冰下面的巨大洪流淹没。所以,尽管走得如履薄冰,我却依然要走,至少走过去可能就是一片温软的土地,可以跳可以蹦,生气了还能在上面使劲跺两脚。   “搬过来和我住吧。”他说。之前我和他是半同居,这次他主动开了口,我想都没想就点了头。这段日子他回来得都很早,似是有意推掉了一些应酬,但回来后两个人竟然觉得有些尴尬。这常常让我想起以前那段日子,那段如同偷来的日子,想着想着,心里就越发没有着落。 “秦子阳,你就是我的罂粟花,我想戒却怎么也戒不掉,你告我到底怎样才好?”晚上我洗了澡,却依然化了一个精致的妆,走过去像是藤缠树一般地攀着他。   他一把托起我的屁股,在上面拍了两下,在我痴痴的凝望中把我甩到床上,身子顷刻覆了上来,我们开始接吻。这时,一道刺耳的音乐铃声响了起来,是肖邦的小夜曲,我以前特别喜欢的一首曲子,我觉得它真像是一首诗,是在夜光下弹奏出来给爱人听的,但这一刻,我却觉得它尖锐、刺耳,我甚至能看到那曲子中的獠牙,它正张开一张血盆大口冲着我,眼中有着森森的凉意。   秦子阳看了我一眼,向外面的阳台走去,我在床上看着他的背影,还有洒落在他肩头的月光。我朝他走过去,没有穿拖鞋,也没有披外衣,浑身赤裸着,就像是一只寂寞的猫,突然从后面抱住他,听到他口中那句“亲爱的”,再看到慌乱之间挂断的电话,眼泪猝不及防地流了出来。   “怎么也不多穿一件,这里风大。”他说着,用大手覆盖住我的。   “抱我。”我说。   他把自己披着的外套拿了下来却被我一把挥开,就这样,我们都裸露着。   他皱眉,这双好看的眉最近总是频繁地皱起,然后他果真抱起了我。我说冷,你再使劲点,他就再使劲点,我说不够,他就死死地搂着我,我感觉全身的骨骼被硌得疼了起来,却依然嚷嚷着不够。    后来,公司突然让我接了很多的CASE,我知道是秦子阳的意思。我质问过他,他说是看重我的潜力,我有这个能力,不该被埋没。这是夸我的话,从他嘴里出来的任何夸我的话我都感到欣喜。于是我开始在广州、上海、香港,甚至美国之间来回飞,穿梭于不同的国家和城市,我开始觉得疲惫,尤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想念那双手,带着炙热缓缓地抚过我海藻一般的长发。我狂翻着自己的手机,也不管几点就按了快捷键1。   “念锦?”那边传来他沙哑的声音。   “是我。”我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然后死死地握住电话,“秦子阳,你想我没?”   “想。”他说。   “哪想?”我又问。   “哪都想。”   “骗人。”虽是这样说,但心里却笑开了花,嘴角向上扬起,怎么也控制不住,门口的镜子中,女人脸上从眉梢到眼角,无处不流露着喜悦。   “秦子阳……”我低声唤他,像是一只慵懒的小猫,发出不满的唔唔声,“我胸口疼。”   “严重吗?我给你联系下,你明天就去当地的医院找Dannil,他是这方面的权威,让他给你看看。”   “没事,就是一想起你,这胸口就疼,闷闷的,疼得可厉害了。”我能想象到他说这话时蹙眉的样子,于是开心地道,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多么的柔软感性。   他半天没说话,我着急地唤他。   “我也疼。”他突然说。   “骗人,我才不信。你这会儿指不定和哪个美女抵死缠绵呢。”   “没,真的疼。”他的声音很低,借着窗外那又大又圆的月亮,让人的心都跟着融化了。   “真的?”我问,声音好像抹了蜜,酥麻得都不像是自己的声儿。   “嗯。”他沉声附和了一下,“有时一想起你,那儿就疼。”   说完他低低地笑了起来,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你个色鬼。” 啪嚓。 我像是被什么烧到似的,急急地挂了电话,却又不舍得合上手机盖,手指反复地摩挲着他的号码,像是在抚摸他。我突然想要回去,我觉得我受不住了,我的心、我的身体都比我本人要诚实。 我像个疯子一样扔下第二天的会议,以高昂的价格买走了别人手中的机票,只身从美国飞回T市。然而飞到半空中,广播突然传来通知,说是遇到强对流天气,要紧急着陆,手机这时又没了信号,再加上我本就是一时兴起,什么东西都没带,下来的时候还被台阶绊了一下,整个人啪的一下摔到了地上,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起来的时候感觉膝盖火辣辣地疼,肯定破了皮,衣服却又穿得太多,撩不起来。   这时,两个看起来高大威猛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小姐,需要帮助吗?”   “不用不用……”我吓得赶忙推辞。   他们看了我好一会儿,迟迟不肯走开。   后来我看见机场的保安,也顾不上膝盖的痛,忙一瘸一拐地往那边奔,一边大声呼唤Sir一边招手,然后假装熟络地问着问题,那两个小伙子才走了开去。   这一走,刚刚紧张的心情总算放下来一些,再加上膝盖的痛和飞机突发的事故,整个人就有种被世界遗弃的感觉,站在候机厅中央,就开始拼命地掉泪。眼泪像是疯了一样,怎么擦都擦不干净,最后我索性就让它流。折腾了好几个小时我才重新上了飞机,到T市时已经是第二天深夜了。   T市这个季节已经很冷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开始下雪,洁白的、迷离的却又让人无限欢喜的雪将一点一点覆盖这座城市——这座钢筋水泥、纸醉金迷的城市。   下了飞机我大步向外走,拦了辆出租就钻了进去。   “这是刚下飞机吧?”   “嗯。”我笑着点头。   “从哪飞回来的啊?”   “纽约。”我说。   “那是大城市啊。”   “嗯。”   “能出去看看真好。”   “是啊,真好。司机,能麻烦您开快一点吗?”   “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而且这大冬天的,路面滑,开快了容易出事。”司机一边说着,一边悠哉游哉地点了一根烟。   “我赶时间,您尽量快点,我加钱。”   这句话果然比任何一句恳求的话都管用,车子的速度明显又快了一些。我摇下车窗,让那冷冽的寒风吹着我,只有这样,那焦急的心情才稍微舒缓了一些,但心里还是希望,快一点,再快一点。我想念我的爱人,在这样一个冬季的夜晚。   到了地儿,我多给了他二十元钱,他乐呵呵地接了过去。车子开走的一刻,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迅速地向电梯走去,心里是那样的愉悦,我的身、我的心,就连血管里的血液都在跳动。我幻想着秦子阳见到我时的情景,幻想了几种甚至十几种:他会楞一下,然后沉默地让开,等我进去后又如猎豹一样扑上来,我们会激情地吻着,在这个寒冷的冬季,用彼此的体温来温暖对方,又或者他在见我的瞬间就把我抱起来,然后说我真是个妖精。我还想到他初见我时惊喜的表情,以及那双手在我身上游走时的炙热,想着想着,心里就越发紧了起来,连带着身子也开始战栗起来。   终于,伴随着一声叮咚,电梯的门开了。我走出去,一直走到那个熟悉的门口,刚要动手敲门,却又突然想给他个惊喜,想要瞬间扑到他身前,然后死死地抱住他,对他说,亲爱的,我想你,所以我披星戴月地回来见你了。   于是我静静地掏着钥匙,强抑激动和兴奋,但拿着钥匙的手依然忍不住地颤抖。   轻轻地转动了一圈,大门开了,我走进去,看到好几双鞋。   男人的,女人的,各式各样。   有种不好的预感,女人天生的直觉让我的心隐隐跳得更猛烈起来。我悄悄地走进去,听到里面有男人女人喘息的声音,狰狞的、粗暴的、压抑的、狂野的,不是一个人,是几个人,彼此之间还在叫骂着。这种常常在片子中见到的画面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我面前,我突然不敢上前,所有的勇气都丧失了,整个人比溺水还要难受,我呆呆地站在那儿,手脚冰凉。   “念锦?”秦子阳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我缓缓地转过身,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此时他上半身随意地披了一件外衣,手中正端着一杯水。   我看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蹙着眉,面色有些吓人,阴沉的面庞上,下颚和嘴角的线条被绷得死紧。   “你跟我过来。”他拉着我的手,把我往楼上拽。   途中正好遇到一个女人似乎刚沐浴完,身上穿着一件性感的豹纹内衣,看到秦子阳便笑着依偎过去。   秦子阳一把扫开她的手,“滚。”   女人有些懵,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秦子阳,仍在试图挑逗他。   “给我滚,现在,立刻,马上!”他手指着大门的方向,声音又大了几分。   女人无趣地耸了耸肩,走到餐厅,毫无顾忌地穿上自己的衣服。   这个时候我已经被秦子阳拉到了二楼的卧室里。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都没有说话。   他走到桌旁,拿起一根烟,打着火,一口接着一口大口地抽。   “不是你想的那样。”抽完了一根,他才走过来,把烟蒂狠狠地按熄在烟灰缸里。   “那是怎样?我想的又是怎样?”我转动僵硬的身子,用一种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声音重复着这个问题。   “那种游戏我从来不玩。”他走近,进一步解释道。   “那别的游戏呢?那些更龌龊,更淫靡,更让人作呕的所谓的游戏……”我感觉到耳边有飞蛾一晃而过,却没有落到火里,而是成群地折腾着,在半空中,一堆堆蛾子扇着巨大无比的翅膀扑腾着,然后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看着我,露出诡异而莫名的恶笑。 “你不要这样。”秦子阳看着我,对我说不要这样,似乎觉得我像一个吵闹不休的孩子,我觉得很愤怒,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   我走上前,环住他的身子,我说,秦子阳,我很怕,怕这样的你们,怕你们那个圈子,怕你们这些所谓的游戏,所谓的玩,所谓的逢场作戏,真的,我怕。   他搂住我的身子,轻声安慰,话不多,却让人觉得莫名安定。   “有些时候只是生意需要,离我这儿近,就过来了。”   “如果我没回来,你是不是就会和刚刚那个妖艳的女人上床?”   他抿着嘴没说话。   “是不是?”我一下推开他的身子,大声喝问着。   他还是不说话。   我恨透了他的不说话,于是我走上前,抓过他的手腕,狠狠地咬。   我曾经在这上面咬过一次,那是甜蜜的痕迹,这次我仍是咬,咬到上面流了血,却是因为我痛,真的很痛。   等我累了,咬够了,他抱住我,一双手用力地、紧紧地抱住我。   我也累了,真的很累,靠在他的臂弯里不想再去争吵,至少今晚不想,就这样靠着吧,这样很好,明天的事明天再去想吧。   只不过这只是一个开始,一个恶性循环的开始。   我越来越无法淡定,他却越来越从容。   我控制不住自己常给他打电话,控制不住自己去喋喋不休地质问他,控制不住拿着那些花边新闻在他面前吵闹。   “晚上我不回去了,你自己先回去吧。”   “你要去哪儿?和谁去?”我问,似乎这话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朋友。”半晌,他说道。   “什么样的朋友?女的吗?肯定有是不是?”   “我不想多说,总之你早些回去,好了,我先挂了。”他的态度越来越冷淡,看不见的隔阂在两人之间产生,它让我焦躁,让我不知所措,日益惶恐。   我回了家,失魂落魄地回了家,对着那面大大的镜子看着里面的自己,我发现那个倔强、坚强、风里来火里去的女人已经不存在了,她变得懦弱、踌躇、焦躁、不安。   因为爱?还是因为对爱有所期待?   我不知这是不是一种悲哀,我只觉得是他让我变成这样的,我出不去却又没有办法不痛苦,无法再待在他给我的这栋大房子里,无法再在这个我们曾经疯狂欢愉尖叫的房子里等着他。   我给钟少打了电话,他一向是巴不得生活有点乐子让他闹的人,从来不会嫌无聊的事多一些,局面更复杂一些,于是他爽快地告诉了我地点。   我搭车赶了过去。   推开门的一刹那我看到秦子阳腿上正抱着一个美丽的女人,很妩媚,海藻一般的长发被染成酒红色,眉眼画着烟熏妆,很夸张的女人,却夸张得很有味道。   秦子阳扣着她的腰,吻得那般激烈缠绵,就如同曾经和我,可是现在却是和另一个女人。其实他一直都有别的女人,我知道,他们这种人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女人呢,只是当亲眼目睹时心里还是难过得紧。我吸了口气,强作镇定地走上前,看着他,不想错过他的任何表情,仔细地看着他。   “秦子阳。”我说,声音很轻,轻到我怀疑他是否能够听到。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我知道他听到了,然后他放开了那个女人的身子,却并没有把她从自己腿上移开,我的心颤了下,却依然让自己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我笑着说,看到酒桌上的威士忌,一把拿起来灌进了嘴里。因为动作太猛,酒洒了出来,顺着嘴角往下流,我却不管不顾,全部倒进嘴里。周围很静,原本的吵闹这一刻突然静得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这酒真好喝。”我继续笑,“她……”我指着那个女的,“很够味儿是不是?吻起来也很激烈是不是?做起来呢,很有感觉?”   他皱着眉,“你喝多了。”   “我没喝多,我就是觉得渴,我一渴就想喝点什么。”   “你渴吗?”我伸出手拉起那个女的,她啊地叫了一声,然后更是死命地偎向秦子阳。   “怎么?不渴?”我笑着问,“不渴你也给我喝点。”说着拿起桌子上另一个开启的酒瓶,冲着她,从上到下猛地一倒。酒像是洪水,汹涌而出,洒得她满头都是,还有一旁的秦子阳,脸上身上也都跟着湿了,旁边不断有抽气声传来。   “够了,苏念锦,别像个泼妇似的。”   “泼妇?”我反复念着这个词,怎么就觉得它这么好笑呢。然后我就真的笑了,笑得歇斯底里,笑着笑着,眼角盈满了泪,我就仰高头,仰得高高的。曾经有人告诉我,想哭就把头仰高,如果还是有泪滴落,那证明你仰得还不够,可是我已经用力了,怎么这泪还是落了下来呢?   我用胳膊抹着泪,拼命地抹。然后狠命地把他腿上的那个女人拽了起来,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竟一把把她拖到了地上,她在地上一脸惊恐地看着我。我这个时候该像个疯子吧,不,不是疯子,是泼妇。   我望着秦子阳,与他彼此相对。我说,来,咱俩喝一杯。   他别过头,留给我一个冷硬的侧面。   “怎么?不愿意和泼妇喝酒?”   “回去。”他依然冷漠,每个音节都带着冻死人的凉意。   “呵呵,也对,秦少什么人啊,怎么会和泼妇喝酒,你就只和泼妇上床不是。”我低下头狠狠地吻上他的唇。他不动,冷冷地看着我。我的脸与他的脸离得很近,近到他的睫毛刷过我的眼皮仍能感觉到酥酥痒痒的滋味。   我拼命地吻,用力撬着他的唇,但他始终紧抿着,冷厉的线条绷成了一尊残酷的雕塑,苛刻得完全不近人情。   我放开他,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却丝毫没有高高在上的感觉。   握在手中的酒瓶被我啪地摔在地上,破裂的声音让人身体一震。   我一动不动地盯着地面上那些碎片,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琉璃般的碎片静静地躺在地上,冲着我狰狞地笑,一晃一晃的,刺得人眼生疼。   “你给我回去。”他终于不再沉默,站起来冲我沉声呵斥。   我完全不予理会,自顾自地说着。   “是,我就是泼妇,我没素质,没教养,我整就一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女人,为了生活风里来火里去,没那些千金大小姐的高贵典雅,可是秦子阳,你当初怎么就看上我了呢?我就这样啊,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以后的任何一天依然是,我苏念锦从来就不是什么社会名媛,这辈子也别指望我会是。泼妇,呵呵,说得好啊,说得真好。只是我真想知道,我是泼妇,那你是什么,你告诉我,你秦子阳又是什么东西?”   他被我说怒了,终于怒了。真好,不再是一尊毫无表情、没有人气的雕像,他愤怒,但是他是活生生的,此刻他看着我,目光炯炯,居高临下。   “苏念锦,对你只不过是逢场作戏,无聊生活中的一点乐子罢了,从头至尾我就没认真过。我承认我很迷恋和你在一起的感觉,迷恋你的身体,你最开始对我赤裸裸的厌恶、抗拒激起了我强烈的征服欲,包括后来跟你上床,你矜持而又狂野的矛盾感让我着迷,你身上混合了两种极端的特质,让我每每沉迷,但是……”他顿了下,那张薄薄的唇生冷地吐出一句让人心碎欲绝的话,“但是现在的你,让我觉得恶心。”   “你看着我的眼睛,再对我说一遍。”我咬着唇,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不要纠缠了,咱们好聚好散,逢场作戏终究是有尽头的,就算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你能看开便是最好,不然,也只是徒生烦恼罢了。苏念锦,最后给你自己留点尊严,别像一条疯狗,来这狂吠。”   秦子阳说完最后一句话时,一直静默在旁的钟少吹了一声口哨,一副看戏的样子。   “秦少不愧是秦少,真是字字珠玑啊。我说苏小姐,大家在一起挺久了,就你这样,不是我说,当初我就纳闷子阳怎么看上你了。你也别在这唧唧歪歪的了,他那些女人中,你算是最久的一个,也挺厉害了。”饶起云笑呵呵道。   “是啊,见好就收,有啥想要的就和秦少说,咱们秦少对女人一向大方,是不,哥们?”又一个男人插嘴道,说完不忘调侃地拍一下秦子阳的肩。   “想要多少,说个数吧,我不会亏待你的。”秦子阳伸出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一双冷漠的眼,这会儿倒是有了一丝温情。可惜,这温情来得是多么冰冷,比任何一把锋利的刀剑都让人心寒。   我甩开他的手,掉头就走。大门在我身后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我听到有人大声地拍掌,“吆喝,秦少,这女的还真挺有性格的。”   是谁说的我已经不在乎了,我只想赶快离开那个羞辱我的地方。出来时才想起什么都没拿,于是身无分文的我走在冬季寒冷的大街上,四处是冷冽的风,呼呼地刮着,还没有天亮的T市笼罩在巨大的黑幕中。   我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远方,脑海中有很多情景蜂拥而来,悲伤的、痛苦的、快乐的、激情的,最后化成一个又一个绝望的音符,然后我开始唱,唱着那首熟烂的歌曲,那首曾经在我最欢乐的时光里,趴在我心爱的人的胸上哼唱的歌。   我唱《两只蝴蝶》,唱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唱亲爱的,我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飞跃这红尘永相随。   唱着唱着,我想到了那个夜晚,那个激情而缠绵至极的夜晚,喉咙里像是卡了一块石头,让我生生哽咽住,无法继续。于是我唱起了昆曲,我唱《牡丹亭》。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最后唱到嗓子破裂,沙哑得发不出只言片语;唱到蹲了下来,双手掩着面,肆无忌惮地痛哭出来。   秦子阳,如果没有爱上你,心,是不是就不会这样痛了?   路上我一直哭,哭到所有人都把我当成疯子,哭到潮涨潮落似乎又是一个世纪,哭到最后我已经没了泪,然后抬起头。   天亮了。   痛。我握紧双手,看着下面那些蜿蜒的道路,几经改变,却终究抹不去曾经的形态,那些走过的人、发生的事,一个个印在上面,留下一个个或轻浅或深邃的痕迹,即使被风吹干,被雪掩埋,被烈日灼烤,却仍是发生过。   我抹干泪,转过身,静静地往回走。汹涌澎湃的情绪像是被死死地冰封住,在我转身的一刹那,沉入孤寂的海底,再也掀不起任何波澜。   我走回那个家,一步一步,执著而坚定,甚至带着一种莫名的坚持。我近乎留恋地爬上每一层楼梯。当我再次站在这个所谓的家前,胸口却忽然开始隐隐作痛起来,压抑住的情绪如洪水爆发,瞬间山崩地裂。但,不行,怎么可以再为他痛呢?在他毫无所觉时只有我一个人傻傻地守着这份爱,痴痴如一个傻瓜,怎么可以……   我抬起手腕,狠狠地咬了一口,并不比咬秦子阳的轻。血腥的味道弥漫在唇齿间,通过舌尖渗入我的口腔,我却仍然不肯松开,直到身子不再颤抖,那股巨大的悲哀与心里的酸涩被这肉体上的痛活活麻痹时,我才缓慢地放开自己。垂着的双手撑着门,我静静地靠在上面,深深地呼吸。平静下来后,我抬起头,镇定地掏出钥匙,开门,和往常一样。满室的空寂,只有空气如影随形,秦子阳没有回来,屋里死一般的静。我径直走向衣柜,找到一个箱子,打开,里面放着一件水蓝色的旗袍,不是我最爱的一条,却是秦子阳最喜欢的,他说我特适合蓝色,穿着它就像是海妖,走起路来摇曳生姿,看着就让人想要搂入怀里疼惜。   我换上它,慢慢地拉上拉锁,然后开始化妆,对着镜子慢慢涂抹,先是眼睛,再是嘴唇、眉毛,细到每一根睫毛,我都仔细地梳理。   整个过程我都是那般沉静。   最后我站起来,看着镜子中那张熟悉的脸,而原本那个没有任何遮掩也不需要任何精雕细琢的苏念锦却好似上一个世纪的事情。   我抬起手,细细摸了摸镜子中那个虚幻的人影,笑了,却比哭还难看。   之后我去超市买了很多菜,全是秦子阳最喜欢的,还买了他最爱喝的威士忌。   回来后我仔细清理,按照食谱一一烹饪。   当桌上摆满了他最爱吃的菜时,我笑了笑,静静地拉开一张椅子,坐在上面,静默地掏出一旁的手机,轻轻地按了那个快捷键1。   电话响了一声又一声,却始终没人接。我也不急,耐心十足地再次按响,一次又一次,一声又一声,里面终于传来一个冷漠至极的声音。   “有事?”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笑着问,声音如同山间最为清澈的泉水,细细流淌……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挂了。”他连一分钟都不想再和我多谈。   赶在他挂电话前我抢着说:“我不会再纠缠你,一分一秒都不会,你不用这样急着挂,我只希望彼此分开前再见一面。”   那边仍是静默和熟悉的呼吸声。   “哪怕这些日子有一天让你觉得留恋也好,从此……从此我不会再与你相见。。”   “好,我一会儿回去。”他终于答应了,而我却没有任何喜悦。   “路上小心。”   我把手机贴在耳边听着那一片沉寂,并不急于挂掉。   然后我走进屋,放了一首圆舞曲,很舒缓的音乐,别有情调。   不久,门铃响了,秦子阳从外面走了进来。我走过去接过他的大衣,转身挂上,这动作我做过千百次,已经不需要任何提示,身体便会自己行动。 真是可悲呵。 “说吧,要多少?”这才是我第一次见到时的秦子阳,决不浪费口舌,总是高效率地提出自己的意见,甚至完全不容置疑。   “秦子阳你爱过我没?哪怕是一天……”   我觉得我这个问题很傻,可再傻我仍是想问。   他拧着眉,显然不愿意听我再次纠结到这种问题上来。   “你不必紧张,我没有别的意思,我说过是最后一次就一定做到。不论你爱没爱过我,我都想跟你说,秦子阳,我要谢谢你,谢谢你给我了我这段美好得如梦一般的日子,更得谢谢你今天给我的这个痛。真的,我感谢你,让我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因为另一个没有血肉相连的人痛到这种程度。这种经历不遇到你秦子阳,我苏念锦这辈子恐怕再也不可能感受到。”   “直接说吧,你打算怎么样?”   “你给我五百万,从此以后咱们老死不相往来。”   “五百万太多。”   五百万太多……   我苦笑着看着他。我真想冲上前挖开他的心看看里面是不是黑的,这个人,曾经爱我,疼我,床上旖旎时叫我小妖精的人,他怎么说得出口……   “五百万是不少,但对你秦少来说却只是一个零头。”   “如果每一个女人离开我时都要这个数,就算是一个零头我也没有这么大方。”   “你说得对,这话真是我听过的‘最动人’的话,形容得真形象。可是秦子阳,你对我当真就没有一点不同?”   他掏出烟,点燃,吸了一口,又看了看我,然后掏出一张支票迅速地写好递给我。   “五百万,拿去。以后不要再纠缠了。”   我接过看了一眼,“我不要支票,现在就直接汇到我银行账户里去。”   秦子阳听完我这话,双眼猛然迸射出一丝狠厉。   “苏念锦,你真会给自己抬价码。果然让我深深迷恋过的女人就是不一样。”   “深深迷恋?”我嗤笑出声。   “若是你仍和最初那样真,或许我不会这样早厌恶你。”他说得一本正经。   “我不真吗?秦子阳,我现在才深刻体会到你的可怕。你们这个圈子里的人果然翻脸之后可以立马跟换了个人似的。其实我早就知道我们没有结果,只是我没想到你做得这么决绝,你那一句‘恶心’让我的胃都跟着拧在了一起。其实我从来也没打算爱上你,更没想过要纠缠你,可不知怎么的,我就天天总想着你,心疼你,这心一旦遇到你那冷漠的眼神就如同被刀子割着肉,一下一下地,生生疼得我喘不过气来,”   他抿着嘴,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像是要把我看穿。过了半晌,他低下头,掏出手机,合上没多久,我的手机便接到来自系统的提示,银行账户里已经多了五百万。呵,真是高效率。   我收起手机,拉着他走到桌前,拿起桌子上的威士忌,开始往高脚杯里倒。   “秦少果然高效率。来,临别前最后一杯酒,我敬你。”   “谢谢。”他接过,或许是我干脆的态度讨得了他的欢喜,他的唇角竟然微勾了起来,仍是不经意间就散发出那股子说不出来的迷人。   “来,干了。”杯子相碰,发出清脆得好似银铃一般的响声。   酒喝下后,我开始拉着他跳舞,紧紧地拥着他的腰,等着他慢慢热起来。   “你在酒里放了东西?”   “什么东西秦少不知道吗?我以为这些东西也是你们圈里常玩的呵。”   “苏念锦……”他的脸绷了起来,脸色阴沉得吓人。   我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随即像是水妖一样贴上去攀上他的身子,扬高头,细细地啄吻着他。   他眉头一拧,想要避开。   “没有下次了。”我贴着他轻轻地说。   听我这样说,秦子阳身子僵了一下,随即张开嘴,任凭我舌头长驱直入。少顷,他反客为主,牢牢扣住我的脑袋,然后不知是谁先主动的,我们开始撕扯彼此的衣服,跌跌撞撞进了房间。 这次是我最为疯狂的一次,抛开了所有撕咬一样地吻着他,吻着他时而温柔时而冷漠如寒霜一样的眼,吻着那张总是被说成无情的薄唇,然后我的手开始向下,我俩像是小兽厮打一样地纠缠在一起…… 之后我把头从他胸口抬起来,看着他的脸,问:“你还记得梁以烟不?”   看着他没有特别神情的脸,我轻笑道:“呵呵,你当然不记得了,估计就连萧洛也不记得了。不过我倒是记得,我记得她曾对我说过的一番话。”   秦子阳仍躺在那儿,并不太在意我说了些什么,脸上从始至终都很平静,那是酣畅之后的倦怠,而我也近乎于自言自语地继续道:“在大连时我曾对你说过的……”我抚上他的胸,低下头,贴着他的脸,“我说过,秦子阳,你要是让我痛了,我也会让你痛的,千百倍地痛……”   “秦子阳,如果我说我有了孩子呢,你会不会想要?”   “不会。”   “即使我不会拿这个孩子威胁你什么?”   “是。”   “呵呵,我就知道,你怎么会在乎一个孩子。”   “今天之后我们老死不相往来,苏念锦,记住你说的这句话。”   “我会记得的。只是我刚刚和你说过,恐怕是你没记住,我现在再重复一遍,我说了,你要是让我痛了,我也会让你痛的,比我现在还痛,千百倍地痛。”   话语落下间,我从床底抽出一把早已经准备好的刀,不是很尖锐,却足以伤人。我迅速地往他胳膊上刺去,狠狠地,毫不留情地。他反应极快,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迅速隔开,一把夺过我手中的刀,用力甩开,但有条胳膊仍是被划出了一道沟壑一般大的口子,深可见骨,鲜血如川河奔涌而出。   他抬起手狠抽了我一个耳光,“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那就都不好过,怎么样?”我学着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奔向那把刀——那上面还沾着血,紧紧地握在手中,向他走来。   此时他已经翻身下地,一只手拿出急救箱里的纱布按在受伤的手臂上,见我手中拿着刀,便猛地用脚一踢,正好踢中我的腹部。 我痛得弯下腰,死死地抱住肚子,然后感觉有什么正从身体中流走,热热的液体开始往下涌。痛,死一般的痛。然而,当我抬起手,看到那双手中沾满血时,我忽然笑了。   我说:秦子阳,你果然是不要他的。 他面如死灰地看着我,过了好久才有了一丝表情,那双眉渐渐地皱了起来,越来越纠结,最后弯成一个死结。   “苏念锦,你真狠。”   “狠?怎么比得过你。我只是想让你感受下我有多痛,这里到底有多痛。”我比着左边的胸口,直起身子,下体依然流着血,嗓子像是被撕裂开来,说出每一句话都要靠强大的意志来支撑。   “秦子阳,你的痛只是我的千百分之一,但即使是这样,我也要让你感受一下,至少让你趴在别的女人的胸口时会记得曾有一个女人为你流过血,流过泪。”说完这句话,我再也没有了多余的力气,似乎所有的气力都是为了强撑自己用最坚强的姿态说完这一句话。   疼晕在地上的前一刻,我看到的依然是那个身影——高高在上、淡漠、疏离,却又是那般充满魅惑的秦子阳。   他就是我心口上的一根刺,既然拔不掉,就大家一起痛吧。    再次醒过来时,喉咙火燎一般地干痛,我强自撑起身子,想要起来,却被正好拿着水果篮走进来的程姗看到。她赶忙走过来,“别动,你看你都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来了啊。”我冲她虚弱地笑笑。   “别冲我笑,你这副样子还笑我看着难受。”她说话的时候眼里全是泪水。却执意地不肯在我面前落下。   “哭啥?我现在挺好的。”   “还挺好呢,你知不知道,你肚子里面有孩子了,现在他没了……”   “我知道。”我点头,面色极为沉凝,“程姗我有点渴,你给我一杯水。”   “不给,渴死得了,我看你是自贱。”   她不拿,我只好自己去够,杯子有些远,够了几次都无法够到,身子再探出一些,肚子上的刀口就如同岩浆迸发一般疼痛,火辣辣的,脸上顿时有大滴的虚汗往下流。   她终究还是心疼我,嘴里说着不干,手却自发地动了起来。   “喏,给你,小心热。”   我咕咚咕咚喝了几口。   “谢谢你程姗,我真没事,你不用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你知道你昨天晚上那满身是血的样子有多吓人吗?我魂都要被你吓没了!苏念锦,亏你这么大的人了,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想的?”   “再给我倒一杯。”   她没好气地又给我倒了一杯。   我慢慢地喝着,双手紧紧地握着杯子,最后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程姗那一脸心疼又愤懑的样子,终于开了口。   “我就是想让他痛,越痛越好。”   “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程姗,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该清楚。这辈子我第一次这样爱一个人,爱上了我才知道原来那些道理都是狗屁,当他对我说不要像条狗似的在那乱吠我就想捅他一刀了。我不会捅死他,捅死他我还得陪葬,再说我也下不去那手,但我不想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痛,痛得再狠再入骨都只是我一个人的事,等我离开了,过了几年他可能连我这么个人都不记得。我也不会自杀,真自杀了他也不见得对我就有什么不同,没准还会上门来羞辱我一番说我自讨没趣,下次他们那伙人聚在一起时我就成了一个可以拿来炫耀的痴情靶子,当做笑料被提起。我不想,至少他也要痛一次我才甘心。”   “可是孩子……”   “孩子……”我抚过自己的小腹,表情瞬间变得僵硬,握着杯子的右手颤抖得不成样子,本来一直没有想流泪的感觉,这时泪水却涌满了眼底。   “孩子……是我对不住他。”再也抑制不住那股哀伤,手中的杯子掉落在地上,我环住自己的小腹,哭得悲恸而哀伤。   肩膀抖动,心口有大量绝望的哀寂漫过,最后都随着眼底的液体缓慢流走。情绪平静后,我看向远处那蔚蓝的天空,蓝得清澈,蓝得让人畏惧。   “孩子,其实是我主动放弃他的……是我不想留他。”   程姗愕然,惊诧地看着我。   “怎么会,不是活活被秦子阳踢掉的吗?”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腹部,那里曾经孕育过一个生命,又被生生剥离开来。   “程珊,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秦子阳那时候并不知道我肚子中有了孩子,那种情况那种角度下,他踢向我的肚子其实我是有所预料的,我故意拿着刀慢慢地走过去,故意让他有所防备,我是故意舍弃这个孩子的。你知道吗,其实是我杀了他,是我。”我的声音很轻,说话的时候双手一直揪着旁边的床单。   “苏念锦,你在说什么?你到底在说些什么?”程姗不敢置信地看着我,神情比我要狂乱得多。   “我没说什么,我只知道这个孩子他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私生子的身份不好受,而我一个人带他更是难,我也不痴想所谓的母凭子贵,以为有了孩子就能上门威胁什么的,与其让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受苦,不如让他早些投胎做人的好。”说到这我的眼底已经全是泪,我却拼命地咬着牙,不让它流出,然后装出一副漠然的样子。   “可是咱们可以打掉啊,你知道你昨晚有多吓人吗?你全身都是血,就像是从血海里捞起来的一样,要是来得晚些,也许你这辈子就不能怀孕了。”   “我有些累了,想睡了。”说完我便不再说话,掀开被子盖住脸,像死了一样地在那趴着。   程珊叹息了半晌,悄悄地走了出去。门带上的那一刻,我抚住自己的肚子,咬着被角无声地抽泣。心里怎么会不疼呢,其实那里的伤远比腹部的伤更让人痛。    我在医院足足躺了三天。秦子阳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正盯着棚顶看,那上面有一只蜘蛛在不厌其烦地一圈圈拉着网,有昆虫从上面经过,被网裹住,再也无法逃离,就像是曾经的我,被一张情网给牢牢困住,不痛彻心扉就不会觉悟,总是留有希冀,痴傻着。   感觉到有人在凝视我,目光迫人,似乎要把我身上凿出一个洞来。   我转过头,就看见他在我面前。他手上正绕着一条长长的绷带,脸色有些苍白,嘴角紧紧地抿着,一张脸看起来格外的沉凝、严肃。   他就这样站在那儿,也不说话,立得像是一根电线杆,不过却是这个世界上最有魅力的电线杆。呵呵,都这个时候了,我仍是无法否认他自身的魅力。   秦子阳,他真是棵罂粟。   “苏念锦,本来我是不会放过你的。”他终于开口了,嗓音沙哑低沉,似乎是太长时间没有开口,已经钝了,如今却是在那钝了的声线上硬拉出一条缝儿,破碎的声音硬从那缝儿中费力地挤了出来。   我始终面无表情,我知道他下一句要说什么——既然是本来,就代表他现在已经决定放过我了。   果然,他定定地盯着我看了好久,涩然地开口,“你怀孕了你自己知道吗?苏念锦,你自己知不知道?”他的表情依然平静,但是话语显然已经透露了他那并不平静的心绪,那一声“你自己知不知道”像是嘶喊,又像是质问。   “知道。”我说。   “那我踢你时为什么不躲?你是不是想让我亲自杀死自己的孩子,看到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被我活活踢死你才甘心?”   “我躲不开,秦子阳……”我望着他,面色凄然,“是你踢掉的不是吗?是你杀了我们的孩子,也是你让我流了血,你认为你有资格在这里质问我?”   他不说话,左手有些颤抖地垂在一边。   “算了,孩子本来也没打算要留,这样也好。这一刀我记住了,昨晚所有的事对我来说都是噩梦,从此以后,你我再无瓜葛,我也不会再追究你。就这样。”   “等等……”   他顿住脚步,转过身,看着我,等着我开口。   “再见。”我努力地让自己笑起来,却发现有时微笑是这样艰难的一件事。   他的神色暗了下,眼光一闪,垂下眼帘,却什么都没说,而是留给我一道冷漠的背影,一如之前很多时候一样。    过了几天出院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把工作辞了,秦子阳当时在香港开会,我就直接找到于副经理那儿。   “进来。”男人低头批改文件,见是我,忙笑呵呵地道。   “哟,小苏啊,怎么样,身体好些没?来坐……”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听说是阑尾炎。那天我还寻思这阵子怎么没见到你呢,听她们说才知道原来是得了这个。我一直想抽个时间去看看,不过这几天忙得分身乏术,唉,累啊,呵呵。” “让于副经理挂心了。”说完我把辞职信递了上去。 “这什么?”于副经理纳闷地打开信封,一看脸色立马变了。   “这怎么回事?小苏啊,到底发生什么了,竟然弄到要辞职?有什么不愉快的和我说,我肯定帮你解决,但辞职可不行。”   “于副经理,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没什么不愉快的,就是突然觉得有些累,再加上父母年纪也大了,想回到他们身边去。”   “不行可以把父母接过来。再说现在经济不景气,工作不好找,你已经干到市场部经理了,这不容易啊,你可得想好。”于副经理还在苦口婆心地劝导。   “我心意已决,于副经理您签个字吧。”   男人面色沉凝,食指不停地敲着桌面。   “这可不行啊,大家都知道……咳咳,我的意思是还是等秦总回来再决定吧,你这封辞职信我先压着。”   “可是……”   “我突然想到我有个会议要开,你先忙去吧。就这么定了,一切都等秦总从香港回来再做决定。”   我见他这样,只好作罢,转过身走了出去。   隔了一周秦子阳飞回来了,不过这回不是他一个人,还有一个女人。公司里都传是他的新欢,据说两个人小的时候是一个军区大院的,后来随着秦子阳父母的远调以及那女人全家移民才渐渐分了开来,不过也算是青梅竹马,身份背景亦是匹配。   而我呢?最近几天总是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探究眼神,就和我刚成为秦子阳的女人时一样,那些或是鄙夷或是玩味又带着些许讨好的姿态如今除了最后一点变成了讪笑和落井下石外其他倒是没变。   “麻烦把这个打印一下。”我把手头的资料交给打印室的小姐。   “这么多?那你得等等,现在要打印的材料特别多,一时忙不过来。”表情冷冷淡淡的,还带着那么一丝倨傲,说不出来的感觉,总之嘴角绷起的那个弧度让人看着格外的不舒服。   “那麻烦了。好了的话给我办公室打个电话,我下来取。”   “嗯。”对方还是那爱答不理的态度。   我转身出去,刚走到门口就看见财务处的许嘉惠扭摆着腰走了进来,看到我,故作惊讶地道:“呀,这不是我们的苏经理嘛,听说你要辞职是吧?唉,我看也是,不然多尴尬啊。相信凭咱们苏经理的能力找到一个更好的工作一定不成问题,你说是不,小黄?”说完把手中的资料递了过去,“小黄,把这个给我打印了,要快,着急用呢。”   “好,马上就打,大概……二十分钟……不,十分钟吧。”   我冷笑一声,“许处长,平日里我还真没发现你这么关心我,真是让我感动啊,不过如果你脸上的粉不涂得这么厚,我想说这些话时一定会让我更感激的,否则……”我顿了顿,眯着眼,瞅着她的那张脸上下打量了一圈,“还真是让我倒尽胃口。”我一个字一个字地道,说完也不理会她脸上的表情,大步走了出去。   我的背脊挺得很直,在人前我从来都不会示弱,因为就算示弱也没用。在这个社会上滚打摸爬这么多年,我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记得秦子阳特别宠我的那阵儿,打印材料时小黄那谄媚的嘴脸,左一口苏姐右一口苏姐的,恨不得把我真当亲姐姐般侍候,那热乎劲甭提有多殷勤了,可如今,呵呵。   我没有直接回市场部——那里的气氛也不见得好到哪去,转身进了洗手间,站在没有一人的镜子前时,那张强撑的脸终于垮了下来。我拧开水龙头迅速地洗了几把脸,抬起头,便看到镜子中满脸是水的自己苦笑的样子。   “秦子阳,你给了我至高的荣誉,又把我摔到了最低的山谷……”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没有太大的食欲,程姗看着我在那一个劲地叉饭,白了我一眼。   “你和它有仇啊,都快被你叉烂了。”   “没,我就是在思考问题。”   “什么问题啊?说来听听。”她夹了一口牛肉放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我在想,这人说变就变,真快,当着你的面一副样子,这转个身又指不定什么样了。”   “那是,这社会现实得很。你说的那还是好的呢,很多时候今天对你一个样,过几天你不行又……哎?我说姐妹,你今天该不会被别人欺负了吧?”程姗反应极快地说。   “欺负倒也谈不上,只是有感而发。”   “没被欺负哪来的感啊,说说怎么了,是不是秦子阳那青梅竹马的新欢……”   “也不全是。我和他的事儿已经有风声传了出去,这纸终究是包不住火,跟了他,那火噌的一下子升了几万里那么高,到了现在又是噌的一下子降了下来,但大家不会就这样让你灭的,他们一定会在最后的关口,在那火苗越来越稀薄时浇上一桶水,对,是一桶水,或许里面还有冰。”   程姗把筷子一放,也不去夹她爱吃的牛肉了,走过来,坐到我这边,拍拍我的肩膀,“咱别想这些了,她们说了啥你就当是放屁,不对,是连屁都不如,至少屁还有味儿呢。”   扑哧。 我被她这话逗乐了,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不知怎么的眼角就有些蒙眬起来。我靠在她的肩膀上,轻声地说:“谢谢你程姗,我没事,真的……总会过去的,我挺得住。”   第二天,我终于见到了秦子阳,不,不是他本人,是他的车,那辆拉风的捷豹。   曾经载了我无数次的捷豹,曾经坐在那里,我与他缠绵,打趣,斗嘴,欢笑。   曾经呵……   深吸了口气,我拿着辞职信上了顶楼。秘书见是我,习惯性地一笑,却又好似觉得不对,立刻收了回来,那笑就卡在脸上,僵在那儿,要笑不笑的样子让我连刚要出口的话都一下子收了回来,平日里常打趣的话硬是卡在了嗓子眼儿里最后,我什么都没说,点了一下头,进了秦子阳的办公室。   他听到门响,眉头一皱,见是我,那脸更是整个都绷了起来。   “怎么不敲门?进来要敲门这是常识。”   他的声音真冷啊,我感觉全身都被冻成了一块一块的,不知是怎么走过去的。   “没必要了,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也希望能快点离开这儿。这是辞职信。”   我把信递给他,他看了一眼,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停顿了一下才说道:“那些钱应该够你这辈子了,苏念锦,祝你好运。”   “谢谢。”   没有我想的那么艰难,就这样简单地结束了。   当我走在那宽宽的马路上时,感觉这些日子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有些时候是自己不愿意醒来,有些时候是觉得不该醒来,有些时候又是别人拿着一把刀,在逼着你醒来。   不过,好在是醒来了。    晚上回家前,我特意去超市买了一大堆食材,煮了一桌子的饭菜,就当是庆祝一下。至于庆祝什么呢,我全新生活的开始?有可能到来的新恋情?还是从这场恋情中得到的那笔我可能打一辈子的工也挣不到的五百万?   呵,五百万,还真是不少,也许在这个社会上,感受过挣钱有多么艰难的女人会暗自羡慕我,她们恨不得替我经历这些苦,只为了这五百万。   可是,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不知道它有多痛。   痛得夜晚到来时一个人咬着被角狠狠地抽泣,硬生生地挨过这段失恋、失子的日子。   痛到恨不得捅自己一刀。   我一个人漫步在大街上却不知道该干些什么才好。我想给程姗打电话,约她出来逛街,电话拨到一半才想到她还要上班,不由得紧紧握住手机,合上它,望着红色机盖发呆。   愣神过后我从钱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卡里面有着七位数的存款,开头是5,后面有六个零。   握住它,我进了这座城市最大的一间LV专卖店。店面很奢华,在市中心这样寸金寸土的地儿开这样一家LV精品店是需要雄厚的资金的。我走进去,专柜的小姐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便低下头,继续干着手中的活儿,没有任何人上前来主动与我打招呼,更别提有为我介绍的意思了。   我想,这都无所谓,谁让我身上没有一件是名牌。这一刻,我觉得我走得还是太干脆了,我他妈的就该把秦子阳送我的那些首饰衣服、那些价值不菲的奢侈品统统带走,就算卖了还能值不少钱不是?   “最新款的衣服都有哪些?给我拿来看看。”   “都在这边呢,全是最新上市的。”专柜小姐的声音极为甜美,透着殷切,我不用回头就能猜想得出我身后站着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一定是全身名牌,举止优雅,或许还有着不俗的气质和异乎寻常的美丽,要知道金钱绝对可以打造出来美丽与气质。   只是我一直没有转过头,一直没有,因为从侧面的镜子中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也看到了我,从镜子中,我们的视线相交了,就如同那次去香港的飞机上,我们的视线也曾经这样在玻璃中重叠交汇。   他的表情依然平静,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儿,似乎就算他身边站着的是仙女,他也是这副姿态。   可是即使如此,我也知道他不高兴了,这不高兴似乎还是因为我。   “真巧。”他走过来,大方地与我打着招呼。   我就奇怪了,不是说男人在身边站着新欢时对于前任情人都是巴不得抛开关系的吗?看来秦子阳果然不一样,他是不在乎,不在乎身为他新欢的那个女人对他的看法。   “是啊,真巧。”   “苏小姐难道不觉得这样做很累吗?”   “累?”我没反应过来他那个累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对我的称呼倒是让我没来由地胸口一堵,苏小姐,多么陌生的称呼呵,该是对不曾熟识的人,而我与他曾经熟悉到彼此身上有几颗痣,彼此的哪个部位最敏感都一清二楚。他曾经和我融为一体,如今却陌生得可怕。这感觉很怪,令人作呕。 半晌,待反应过来时,我不禁冷笑了下,原来他以为我是跟着他过来的。   “我想你想多了,我是过来买些衣服。要不,秦少再把钥匙给我一下,我去你那儿把那些衣服、化妆品还有包什么的取来?反正秦少你不缺,而我却缺得很。”   秦子阳听完我这话,倒是没流露出什么愤怒或者是鄙夷的目光来,他只是微微挑起嘴角,笑得一脸淡漠。   “如果我没记错,苏小姐刚收到五百万的现金吧,怎么,这么快就花完了?”   “钱,没人嫌多,再说秦少也知道,这年头五百万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端看怎样去用。”   “那敢问苏小姐打算如何去用?”   “呵呵,咱们不熟,恕我无法奉告。”   这时秦子阳的新欢已经从试衣间走了出来,穿着一件灰色的高领毛衫,搭了一件LV特制的胸针。   “子阳,你看这件怎么样?”   “很适合你。”   “漂亮吗?”   女为悦己者容,此时女人的脸上全是异样的光彩。只一眼,我就知道她是爱秦子阳的,他身边的女人果然个个不俗。有钱人就是这样,身边总是围着一堆女人,所以他们才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挥霍,反正你走了还有呢,保准比你还漂亮,还年轻,还迷人。   “漂亮。”   秦子阳压根就没看她,似是敷衍地应了这么一句,那眼神倒是从始至终盯着我看,不过我看得出来里面并没有以往的迷恋,更是与爱情无关,或许只是好奇,或许我还有那么一点不一样。   那天之后我想明白了很多事,他们这个圈本就不是我们能适应的,连门当户对的女人都如此,更何况是我这种路边的野花,新鲜劲过了再怎么看都登不上大雅之堂,就算让我登上去我估计也会累死。   第二日我就约程姗出来道别。   “你真要走?想好了?”   “嗯,想出去换换空气。”   “走也好。秦子阳的名头这么大,你和他那点事儿虽然不算啥,不过风声总还是有的,万一将来被人拿出来说事儿,就是没什么,你也会觉得不舒服,去闯闯也好。你打算去哪儿?”   “没想好。大概上海或者北京,要去就去大点的城市,混出个名头来也好,不行的话就找个人嫁了,平平稳稳一辈子也挺好的。”   “可要是我想你了咋办?”程姗的眼睛已经通红。   “那你就去看我呗。”   “飞机票你出啊?你要是出我就天天去看你,反正你现在有钱,一时半会儿饿不死。”   “啧啧,你这丫头聪明了啊,知道为自己申请福利了。”   “那还不是跟你学的。苏念锦,我以前没觉得你厉害,可这事儿之后我真觉得你不一般了。”她喝了口五粮液,辣得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还在那称着爽。   “你说你是不是早就有预谋了。听了你那些话,我静下来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你说秦子阳什么人啊,一挥手女人还不围着转,让往东不敢往西,让往西她就是死也不敢往东,这样的人,你捅了他一刀,还入了骨,那得多疼啊,凭他的脾性能放过你?就是不弄死你也弄个半残,可你说你硬是什么事也没有,还拿了五百万。他怎么可能给你呢?肯定给的是支票,他们都流行这个,不然就是给你一张卡,但被你这么一弄也肯定是作废了。莫非是因为孩子?但那孩子他就算不踢掉,估计知道了也不会让你留着的。”   她似乎喝高了,呵呵地笑个不停,手拿着酒杯晃来晃去,最后趴在酒桌上,还嚷嚷着说佩服我,她咋就没这本事呢,说着说着还流了泪,那样子不像是因为醉了,好似真的很难过,是伤了心的人,所以流着伤了心的泪。   第二天我就离开了那儿,去了上海。 这座传说中的城市,在没来之前我曾幻想过,也在多年以前来过这里,以一个游人的身份瞻仰过它的奢华,而当真的来到这里,甚至想要与它融为一体后,才知道这里只不过是怪石林立、灯光耀目的巨型城堡,它拒绝别人的进入,抵触渗透在每一个角落里。   梁景生给我打电话,问我最近怎么样了,我说挺好的,他说上海怎么样,我说也挺好的,虽然我很惊诧他是怎么知道我来上海的。   “然后呢?”他说。   “都挺好的。”   “就没点别的?”   “有。”我想了想。 “什么?”他问。 “以前都说没去过北京不知道官能做多大,没来过上海不知道钱能挣多少,上海真有钱,纸醉金迷得一塌糊涂。”   也许因为身在异乡,哪怕是之前不想再联系的人也会生出莫名的亲切感。    我去租了个房子,不在市中心,却仍是贵得吓人,不大点地方要我一千五,但我咬咬牙还是要了。高级的公寓真是租不起,在这里有个几百万的存款的人比比皆是,甚至千万富翁也根本不算什么,每一天都有无数人进入这个城市,他们怀抱着和我一样的梦想,踏入这座希望与绝望并存的城市。   很多快节奏的白领手里拎着CK、LV之类的包从喧闹的人群里挤出来,搭着地铁或开着香车。   那些哥特式的建筑和百年前的老屋总是彰显着二三十年代旧上海的殖民味道和浓重的沧桑感。   白天的外滩,远远看去是一字排开的各种名牌店,服务员永远是看人的衣着和气质说话,别想他们会对你热情,除非你看起来像个有钱人。对,就是这么现实,它现实得让我感觉到冰冷。我也曾因为店员那种爱答不理的态度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然后学着茱莉亚?罗伯茨主演的《风月俏佳人》里的女主角,去别的店里买了一大堆同等价码的名牌,然后大包小包地拎过去,指着那个店员的脸嚣张地说:“你们也是要冲业绩的吧,看看,你刚刚损失的是什么,你将为你的势利损失掉多少。”在对方惊诧的目光中随意说起一件衣服,等对方急急拿来并热切殷勤地递给我时,我却冷着脸说,我不要了。   之后也不管店员那铁青的脸,拎着自己买的战利品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回去的时候我拦了一辆出租,对方见我不是本地人,开车的时候左绕右绕,最后不知绕了多少圈终于到了地方,我看着计价器上显示的二百顿时怒了。   其实我一直都有着火气,不知是哪里来的,可能是这座城市给我的疏离感,或者是它那种冷冷的好似俯视一切的拒绝姿态,就和那个男人一样,目光慵懒,其实却锐利得让人害怕。   我到了这儿,举目无亲,我在想,我该怎样去奋斗?又该怎样去找一份工作?   面试了几次都不行,履历不够,而面试通过的工作我又看不上,高不成低不就地徘徊着。虽然T市也是一座繁华的都市,但与国际都市上海比还是相差甚远,这里很多人都是国外高等院校的高材生,而唯一让我能够显得不同些的就是我曾经当过瑞宇旗下一家公司的市场部经理,还有我的工作经验,这是我的优势。   最后面试的一家大公司终于聘用了我,不过是否能真正留下来要过了试用期才知道。   老总是个很严苛的人,很少笑,总是绷着一张脸,麻木得如同雕塑。 这里的人都很冷漠,也许不是冷漠,只是他们热情的一面未曾对我绽放。很多时候他们都在讲上海话,当着我的面,肆无忌惮地说着,我完全听不懂,只能感觉他们眉来眼去的,那种滋味很不好受。 晚上回到租的那间房子时我想到曾经看的一本小说,小说讲的是一个女人很爱一个男人,然而那个男人利用了她之后将她抛弃了,女人什么都没要就走了,去了北京,在一座大城市里自己闯荡,最后成了知名的CEO。年轻的时候我还做过这样的梦,亦如现在,可是当真正投身到这片现实的海洋中时才会觉得那只不过是个神话,没要一分钱,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到了北京,成了知名CEO,这些元素似乎用怎样的逻辑都难以拼凑起来。   陌生的地域,陌生的人群,陌生的空间,陌生的生存法则,就连周遭呼吸的空气都是陌生的。我常常怀念以前在T市的日子,我在那里念的大学,然后顺利地找了一份不好不坏的工作,一路打拼下来,有了自己的圈子、朋友、一套小的房子,却要背井离乡来到这儿,心里还有那么一股子不屈服,震得胸口发疼,疼得拧了起来。   前三个月就是靠这样每天发疼、煎熬挺过来的。后来我不分日夜地学习上海话,找别人聊,就算是热脸贴冷屁股也不要紧。   我从我老板身上学到很多。渐渐地,他对我也有些看重了。他说他看重我身上的那股子拼劲,好像血液里压着什么,总是能爆发出巨大的能量。这样的女孩子现在越来越少了,他常常感叹道。   有一次我随行去吃饭,看到一份报刊,是放在车里的,无聊中我便翻了开来,看到秦子阳的脸时,我下意识地翻过去,这个人我不想知道,他与我没有任何关联。   “怎么,这人你认识?”老板不是一般人,那眼睛毒得很,从我的动作中他似是窥探到了什么。   我本想说不认识,可是抬起头,看到老板那双眼时就是没有办法说谎。   “嗯,以前是我的上司。”   “秦子阳这年轻人不错,家里背景雄厚,做起生意来却不骄不躁。”   “张董难得对一个人这么高的评价。”   “上次被他抢了一笔订单,呵呵。”男人说这话时一点也没有被抢订单的嫉妒或者是不甘,双肩一耸,双手一摊,动作自然,毫不局促,反倒显得有大将之风。   “没想到他生意都做到上海来了。”   “他爷爷是老一代的红军,有军衔的,父亲后来从政,在北京外交部干事,后来远调去做了市委书记,不过他姑姑现在是上海市团政委的,总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啊。”男人把身子往车背上一靠,松了下领结,感叹道。   “张董家也是……”   “我?我不是。”   “那张董是白手起家?”   “也不算,多少受了些家里的庇护,不过只是起初,现在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张董一定很能干。”我诚挚地赞扬道。“   “只是喜欢靠自己双手打拼的感觉,很有成就感。”他说完一笑。 真是难得看到他笑,也难得和他这样轻松地聊天,要知道在几个月前,这个男人给我的感觉基本上就是严肃、苛刻、恭谨,做事认真,严于待己,更是严于待人,尤其是几次会议上我的不同看法和意见直接冒犯了他,让很多人都捏了一把汗,我当时心也在狂跳,毕竟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员工,却公然指责他的不是,但我这人走到哪里风风火火的性子都改不了,除非我再不是苏念锦。   “想什么呢?你这人是我见过的员工中最爱思考的,也是最执拗的,不过挺像年轻时的我,敢于说出真理。”   “真理?”我不禁愕然,那岂不是说他上次那几个看法就是谬论。   “我这人一向是勇于承认错误的。”他淡淡道。   “张董,我……”   “说吧,我早知道你有事要说。”   “嗯,张董我想自己带点活,你看成不成?”   “自己带点活……”他玩味地说道,“莫非你想单干?”   “也不算是,我只是想自己也经营点什么,总不能给别人打一辈子的工不是。”   他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脸上那份难得一见的怡然也收了起来,转为冰封般的冷峻。   “刚说你有拼劲,就想蛮干,你这才哪到哪的经验,纯粹胡闹。苏念锦,人要务实,别今天登上一个台阶,明天就想到山顶了,迟早会跌下来。”   我咬着唇,死死地。被人劈头盖脸地狠骂了一顿,心里忽然觉得像有大海漫过,凉凉的,潮湿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也许是那天我说的话冲撞了老板,我感觉他待我和以前有一些不一样,对我总是比对别人要苛刻一些,脸也总是绷得像个僵尸,就连以前常常会问我的一些意见现在都是直接略过我。很多同事也感觉到了这种变化,刚刚好了一点的交际圈如今又陷入了僵局,甚至更糟糕。有些时候就是这样,在单位里,每个人都是人精,老板对你青睐有加,你就如同皇帝面前的红人,总是被捧着,一旦落了下来,那下面等待你的就是冰封雪雨,呵呵。在T市我就已经习惯了,更何况是这儿,咬咬牙总会挺过去的。   这样的日子一晃眼过了半年。六个月,真过起来其实很快,仿佛喘息间歇歇就到了,而有些时候我又觉得它们过得真是慢啊,数着分秒,看着日历,一点点熬过来的。   “苏念锦,今天陪我一同去吃饭,你准备下。”   莫名其妙地被点到名,我有些惊诧,不过随即点头说好,心里忐忑的同时也有些兴奋,觉得终归是好的,老板找你总比被漠视要强得多。   “我给你介绍,这位黄总,是搞家居装修的,上海最大的装修公司就是他旗下的。小苏你不是想带点活儿吗,没事多跟黄总讨教讨教。”老板说着把酒杯递给我,用眼神示意了下。 我忙领会过来,笑呵呵地站起来将酒倒满,“来,黄总,我敬您。”   黄总乐呵着接过,笑得一双眼都弯了起来,就连酒杯放下后也一直眯着眼。   “老张啊,想不到你对下属这么关照呢哈,不错不错,越来越有人情味儿了……”   这话乍听起来没啥,可是那神情、那语气、那姿态组合在一起就显得太过于暧昧。   “呵呵,和你黄总比差远了,我只是看这姑娘不容易,又难得有股拼劲,很像那个时候的你我啊。”   “哦?”黄总疑惑地叹了一下,又不禁多瞧了我几眼,   “是姓苏是吧?既然你们张董这样说了,那以后有什么不明白的就来找我吧,我手机号你们张董那有,管他要就成。”   我忙说谢谢。   在酒店门口,大家握了手然后道别,黄总上了他那辆黑色的座驾,我兀自站着。   “愣什么呢?”他开了车门,在那等我。   我低着头走过去,不知说什么好,又觉得有好些话想要说。   “谢谢。”当坐在后车座时我才道,声音不大,像是丧失了底气。   “心虚什么?”   我静默了下,突然抬起头,看着一旁的他,“张董,真是谢谢你,我以为……”   “嗯?”他挑眉。   “没啥,就是特别感谢你。”我有些激动。要知道我虽然每天都在告诉自己没什么,老总对你那样再正常不过,就像是古代的君王,最是难猜帝王心,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每个在职场中混的人,总会因为上司的几句话而引发巨大的心理变化,说不在意那是假的,都是自我催眠。   我记得今早看到他那张冰封般严肃的脸时我还在那诅咒他出门掉井里呢,这会儿又感激得不行。   果然,上位者的一个眼神、一个不经意的帮助就能带给我们巨大的感触。   “谢我没用,我只是帮你引个线,具体怎样还得看你自己的努力。”   此时车子刚好转过一个弯,路旁的灯光射了进来,照在他的脸上,那双眼有些泛红,眼底有着血丝,神情显得极为疲惫。   “其实这条路不好走。给别人打工有给别人打工的好处,给自己打工,所有的都要自己扛,拼了命也要扛住,扛不住摔下去没人陪着,死了倒是好,就怕摔成半残。”   “我觉得还是半残比死好,死了什么都没了,半残虽然痛,其实痛也是种体会。”   “小丫头哪里知道什么叫痛。”他乐了,然后伸进兜里掏了掏。   “有火吗?”他问。   “我不抽烟。”   “现在女孩子抽烟的越来越多,前些日子我去开会,在大厅里看到很多长得挺清秀的女孩子嘴里都叼着一根。”他的神情放松下来,像是在和我唠着家常。   “那里一定不会有我。我对烟味儿敏感,也许是我心脏不太好的原因,对刺激性的东西都下意识地抵触。”   “什么叫做刺激性的东西?”他忽然低下身子,脸不经意地擦过我的大腿,我往后一躲,他就起来了,手中拿了一包火柴。   他冲我比了比火柴,意思是刚刚是无意的。   我耸肩,笑了笑,看着他熟练地划着火,娴熟地点起烟,莫名地想到另一张脸,又迅速地摇了摇头。   “张董喜欢用火柴点火?”   他愣了下,笑着吸了一口烟,“年轻的时候气盛,做生意折了本,又不肯向家里低头,混到只有钱买火柴,五毛钱能点很多根烟。”   “想不到张董还有这么一段日子。”   “所以,小丫头,自己干可是不容易的。”说完,他对司机说:“开慢点。”   后来我去找了那个黄总。他起初对我不冷不热的,后来又故意刁难,再之后倒是和颜悦色了,只是当着张董的面却总是有些故意挑衅,不,挑衅这词形容得不准确,确切地说是暧昧,那种暧昧到了极致的神情。   这天晚上,我自己第一次带活,雇了几个人,材料什么的都是通过黄总弄的,但客户却少得很——没人认你这种不成气候看起来也不太牢靠打散活儿的。   晚上下班时张董开了车过来,他把车窗降下来,用眼神示意我上去。   我很自然地坐了进去。时间越久我越觉得这个老板好,看起来严肃,但渐渐变得像是朋友一般。   他现在三十八,奔四十的人了,看起来却一点都不显老,让人觉得有一股子成熟男人的味道,而那双眼,里面蕴着沧海,对,那里面有一整片沧海。   不知曾经为谁沧桑过。   “怎么看起来这么沮丧?”他刚要点烟,似乎想到什么,随手熄了。我有些感激地看着他,最近感冒很严重,闻到烟味就咳嗽个不停。   “觉得累。”   “是带活不顺?”   “嗯,没有有客户资源。”   “这个得自己找。”   “但没有接头的也没有人推荐,那些客户似乎也认准了地方,总是奔着某些品牌去。”   “品牌也是靠打出来的。如果没有就要想办法,人靠一张嘴,两双手,外加两条脚,没什么办不成,切忌把脸面看得太重,在你没身份没地位时这东西一毛钱的用也没有,去拉,去抢,去截,也要把那些客户拽过来。”   他点了点我的鼻子,最近他这样的动作特别多,我觉得很不舒服,但望向他时,看到他那诚挚的表情和一副说事的样儿时又觉得肯定是自己多想了。   “缺资金吗?”他突然问我,状似很随意,但看向我的眼神突然多了几分异乎寻常的亮度。   “不缺。”我顿了下,想了想,又补充道:“目前来说。”   “那就好。”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背。   后来出差去北京,他让我同行。听到这个消息时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很不舒服,不可忽略的一件事就是这些天陆续有流言蜚语传了出来,大多是关乎那档子事儿的,有说我是他包养的情妇,也有的说我和老总暧昧着,还传得更夸张的,连几分几秒什么地点,我和他穿的什么衣服在哪上床都说得跟真的似的,整个过程详细到好似这个人就在旁边观摩一样。   我始终保持沉默,这种事情我知道,越描越黑。不过,再与张董有交集时我开始注意起分寸来。    那天下大雨,哗啦啦的像是豆子砸在了地上。   他的黑色大奔开了过来。   “上车。”他用唇形示意。   我摇了摇头。   他的脸色暗沉了很多。   “苏念锦同志,我现在以你上司的身份命令你上车,有件关于公司的事情要和你进行详细商谈。”他的声音沉了下来。两条眉毛也拧着。   我见躲不过去,只得上了车,刚进去,就觉得车里逼仄得厉害,沉闷、压抑。   我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与以往有一些不同。   “张董,您喝酒了?”   “喝了点。”他淡声道,“只是一点。”   闻着那浓重的酒味,听着他那似绕不过来的浓重舌音,我知道肯定不少。   “为什么拒绝?”他突然问,头转过来太快,吓了我一跳。   “我怕我不能胜任。”这是我已经想好的推脱词。   “你这小丫头什么时候学会撒谎的?你不一向是越挫越勇,执拗的性子更是一直吵着要干出一番天地来,怎么突然说出这么没有底气的话来!”   “张董,我真不行。”   “给我一个理由。”他越说离我越近,最后整张脸都靠了过来,那难闻的酒味直扑我的鼻端,熏得我赶忙侧过头去,死死地往角落里缩。   “怎么怕起我来了?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苏念锦,你不知我注意你多久了,我每天特意早来半个小时,就为了看你早上上班时的样子,侧脸迎着光,从我这个角度看起来特别美。我就喜欢你这小丫头平时那股子冲劲,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干劲,我常看着你就觉得自己也年轻了起来。”   大手握上我的,慢慢缩紧。   “张董您真喝多了。”   “我没多,我清醒得很。”他低下头贴着我的脸,嗅着什么。   我死命地往后靠,他却干脆倾身上来,压在我的身上。   我啊地尖叫起来,双手放在胸前死死地抵着他的胸口。   “你要干什么,张董,你起来,别让我看低你。”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我是真被吓到了。这种感觉无法形容,虽然以前秦子阳也这样过,但那不同,当你内心对一个男人有期许时,身体本能地就有一种想要亲近的渴望,即使理智告诉你不行,但身体却在叫嚣,所以那个时候喊出来不过是出于一种紧张。   然而此时此刻我觉得恶心,是害怕,真真切切地怕了。   他的身子像是没了力气,整个靠向我,不动,脑袋埋在我的颈项间,喘着粗气。   “您起来成吗?别这样,真的,张董,我一直都很敬重您,我不想……不想从现在开始变成厌恶……”   不知不觉泪水掉了下来,多半是因为害怕吧,还有一种我也说不出的心情,失望与难堪交织在一起。   他的身子震了下,似是低吼一声,但很轻,轻到几不可闻,随即他挣扎了一下,身子就抬了起来。   他转过身,迅速地抽出一根烟,点燃,狠狠地吸了几口才再次转过身来,看着我,但似又不知说些什么好,张了张口,又合上,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抱歉,我喝多了,有些神志不清。”   “让我下车。”我立刻道。   他看了一眼窗外,“这里不好搭车,还是让司机送你回去。放心,我不会……”   “让我下车,立刻。”我盯着他的脸,坚定地道。   他勾在唇角的笑容凝了下,沐浴在暗色中的半张脸显得有些苦涩。   “小刘,停车。”   “可张董,这个地方不让停车,要被……”   “停车。”男人再次低喝道。   嚓——   刹车踩动时摩挲地面的声音响起。   车刚停下,我立刻拉开车门,跳下车,关门时看到那张欲言又止的脸。   “今天的事我会忘记,不过,以后还请张董自重。”   回去的时候我走得很急,心里乱糟糟的,什么都不想想,就这样拼命地走,大步流星。我告诉自己,没什么了不起的,什么事情我没经历过,我还怕这点事不成。   等平静些时我开始大口大口地吃东西,怪不得很多失恋或者心情不好的人都爱这样,果然吃着东西能让心里的压抑和沮丧感降到最低,我一口接着一口地塞。   晚上程姗那丫头又打来了电话。   “怎么样姐妹,最近过得可好?”她笑嘻嘻地问。   “好,好得很,能吃,能睡,能干活。”   “天啊,你这还叫好啊,你这分明是一头猪在过的日子嘛。”   “猪挺好的,一天啥都不用想,想吃就吃,吃完就睡,多好,我看比人好多了。”   “那也离快要被宰不远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快要被宰了吗?面前突然浮现出张董那张脸,他看着我,然后压了过来……   “喂,想啥呢,咋不说话了?”   “没什么,就是在想今天天气挺好……”我前言不搭后语地说。   “咋了?发生什么事了?”她忙小心翼翼地问。   程姗太了解我了,似乎我一个眼神、一种口气就能知道我在想些什么。   “我今天被职场性骚扰了。”知道瞒不过去,我直接说道。   “到底是怎么个情况?性骚扰?你倒是说清楚啊。”   “我们老总,我一直都很敬重的一个人,今天坐他车时突然说注意我很久了,然后还要过来吻我,压在了我的身上,那一刹那,我真觉得恶心,我现在看到他那张脸就有一种呕吐的感觉。我觉得太虚伪了,真是太虚伪了。”我不停地说,似要把心里那股子恶心感随着话语通通倒出来。   “那就别干了,反正你手中不是有五百万吗……”   “不行,这公司各方面条件都很不错,能从中学到很多,好不容易混到这样,我不想轻易放弃。”   “你就是太要强。”她恨恨地说。   “要强不好吗?”   “算了,我说不过你,你这人一向是心中有了主意就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总之别让自己吃亏了。”说完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不过支支吾吾了半天,就挂了。   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还有一种她隐瞒着我什么的感觉,不过也只是一个念头,转过身就抛在了脑后。    第二天我仍旧去上班,一切和往常一样。   不过我总是避开他,他也很久没有再找我。   到了年底尾牙会时,他穿了一件铁灰色的西装,配着一条红色的条纹领带,头发也特意弄了个造型,比以往看起来要年轻得多。   他刚进会场,就有一堆人围了过去。   想也知道一个公司的老总在尾牙会这样的场合出席时的派头,他对每一个人都是微微点头,却不笑。他一向很少笑,不像秦子阳嘴角习惯性地勾着一抹笑,不了解的人以为那是友好,其实熟悉了才知道,那不过是一种掩饰,骨子里仍是高傲疏离得很。   我见他似乎往我这方向走,慌乱间只得向洗手间走去,静了静,在里面硬是憋了半个多小时才出来,刚到门口就看到他站在那儿。   “真巧,张董。”我强挤出一丝笑来。   “不巧,我是特意在这等你的。”   我防备地往后退去,“张董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是想请你吃顿饭。”   “不用了。”我摆手。   “苏念锦,我没别的意思。是老黄手里新进了一批货,给你带了一份,打算一起吃个饭,顺便给你介绍几个大客户,你不是一直在愁客源的事吗?”   我低头挣扎了半天,但也知机会难得,最终还是利益一方占了上风。   “什么时候?”   “这周末晚上六点,海鲜大酒店。”   “我知道了,我会去的。”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冲我点了下头,率先走了出去。这时正好有同事从卫生间里出来,怪异而暧昧的眼神逡巡了一圈,没说什么,但估计明天又会有一堆流言蜚语漫天飞舞。   果然第二天刚来,就听到四处都是我和老总在卫生间窃窃私语、脉脉含情相对的传言,我真的很佩服这帮人,我觉得他们很有当狗仔队的潜质。    就这样平静而又不平静地到了周六,我穿了一件很正统的衣服过去,把自己全身上下包得严实,不过也不失艳丽。   到了那,大家仍是先喝酒,活跃活跃气氛。   吃到酒酣耳热间,黄总才开始提材料的事,说是德国货,难得的好质地,不过要先拿八十万元钱作为押金。   我看了看张董,见他皱着眉,“老黄,有我在这做担保你还不信,这么做也太见外了吧,之前你可没说这事。”   “唉,张董,你我还信不过吗,咱俩什么关系啊。只是这生意场上也有生意场上的规矩不是,这你该清楚,再说这批货是真好,我到时再给小苏牵线,多提供点客源,还怕这钱赚不回来嘛。”说完他看着我,“怎么样,小苏同志,有没有这个决心狠狠赚它一笔?”   我的内心翻腾不已,最后干脆站了起来,将倒满了酒的杯子递给他。   “黄总,押金我可以给,不过最多五十万,再多我没有。”   黄总见我态度坚决,又看了看张董,勉为其难地点点头,“那好吧,看你是老张的朋友,五十万就五十万吧。”   “这杯我敬您,以后还要劳您关照了。”   “好说好说。”   一顿饭吃得和乐融融的。    第二天我就把钱给了他,他点了点,“那批货我下周就给你送去。”   “那就麻烦黄总了。”   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就从里面走了出来,我突然觉得这上海的空气也不错,不是那般干躁,天也格外的高阔,就连走在路上的感觉都好像飘起来一样,眼前到处是阳光,似乎过不多久我就可以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至少通往成功的那条路清晰了很多。回去时我忍不住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我的父母都是事业单位的退休职工,没多大权力,但福利不错,也不用我操什么心,而经过以前那档子事,我妈的那颗野心也被磨平了,两个人虽然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尴尬期,现在也算是趋于平静。平日里我都不太习惯跟家里说些不好的事,有什么都自己扛了,不过发生些好的事情时总是想第一个告诉他们,毕竟都年纪大了,只要我好他们就好,我开心的事,他们听了就比我更开心,老了,日子越发平静了,也没什么盼头,所有的盼头就都在我一个人身上了。   “妈,我今天谈成了一笔大生意,过不久就能赚不少钱。”   “那生意牢靠吗?啥生意啊?你可别被人骗了。”   “不能,是我老总的朋友介绍的,相信你姑娘,没事的。”   “那就好,那就好。”   “你俩身体最近还好吧?”   “没什么,都挺好的。你爸自从那次发病到现在说话还不大利索,总是剪一些报纸上贴的那些小广告,买一大堆的药,那药你也不是不知道,副作用大得很。”   “那你怎么不和他说说啊。”   “说了,没用,你越是说他越是以为你怕给他花钱,没用,他那人你还不知道?”   “行了,我知道了,哪天我找机会和他说说吧。”   “你最近怎么样?在上海一个人还行?都说那地方排外,没受什么委屈吧?”   “没呢,我在这可好了。这地方比T市还繁华,人也都热情,这里晚上的夜景特别棒,到外滩走一遭就感觉一天的烦恼都没了。”   “那就好。行了我得去做饭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有啥事都往家里打电话,我看到号就给你拨回去,长途挺贵的。”   “妈,不用啊,你女儿别的不行就是能赚钱,这点钱没事。好了,你做饭吧,我也去忙了,拜。”   挂了电话后我去银行给我妈银行卡里打了五万元钱。本想多打些,怕她问,反正老两口也不缺啥就先打这些吧,等这笔生意挣了后再多给他们些,那时也有了理由。   可惜我把一切想得太好了,黄总的家具公司早就不若表面看上去的那样风光,再加上他去澳门豪赌那一把据说损失了上千万,这次回来就是想卷走一大笔钱逃到国外的,我的那五十万不幸也成了其中的一笔。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正在看报表,正在欢喜地构思着我接下来该怎样干,预算着那些利益,所以听到后我足足愣了好几分钟,只听到桌子上的表在我耳边哒哒哒地响着,然后不管不顾地直奔张董的办公室而去。   我没敲门,砰地就推了开来。   里面企划部的经理正在报告事情。   张董见我进来了,挥挥手,“你先下去吧。”   “那我先出去了,张董。”那人临走时回过头来看了看我。   “这是怎么回事?啊,黄总的事到底怎么回事?”我的口气很不好,这句话简直是吼出来的。那是五十万啊,我一辈子简朴惯了,虽然这钱来得容易,但我从来没舍得多花一分,我始终想着要靠这些钱打拼出点什么,然后留下属于我自己的钱,而非秦子阳当初砸给我的。   我会成功的,我一直这样坚信着。即使我到了这,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看着人家的脸色,听着那些如同外文一样的话,受着别人的指指点点,自己缩在那不大的小屋中紧紧地搂着被子,被一条陌生而又孤单的绳子死死地绑住,却依然觉得前景会是光明的,但此刻,我觉得自己是多么愚蠢。   男人面色为难地看着我。   他说:“小苏,你先冷静一下。”   “冷静个屁,五十万就这样没了你让我冷静什么冷静!”   “这事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老黄是我半辈子的朋友了,我也没想到他会干出这种事来。”   “别跟我说这些事儿,没用,张董,我是因为他是你朋友才这么放心地交出那五十万押金的,如今他卷着款跑了,你让我怎么办?”胸口那把火越烧越旺,燃得我说话都在颤抖,嗓子被灼烤着,无法吐出一个完整的音节,于是每个音都在颤抖。   “你放心,我会想办法的。”他站起来走向我,双手放在我的肩膀上,用力地压了压。   我抬头看他,看到他的眼睛异常的幽深,胸口的愤懑顿时舒缓了很多。   “张董,我一直信你,也把你当成知己、朋友,希望你不要再让我失望了。”   哐当。 门被我拉开,又用力地甩上。   走出来后,我感觉天旋地转的,整个身子虚脱般地靠在墙上,久久无法动弹,脑海中飘过许许多多的事情:紫醉金迷的上海,繁华的马路,走在街上时那孤独的寂寞感,没有朋友的咖啡厅,一个人坐在屋里抱着被子时的焦躁,酒桌上给人敬酒时的谦卑……如今,什么都没了,一股深深的无力向我袭来。    过了三天,张董给我打电话让我上去。   那时已经下班,公司里大半的人都已经走了,到了顶楼时更是静得可怕。   灯忽明忽暗的,然后是自己的脚步声,嗒,嗒,嗒,不禁让人联想到恐怖片中的一些场景,但定定心,再仔细看看,其实那灯一点也没闪,通明,只是自己心里面有鬼,便觉得平常的东西看起来都可怖得很。   那只鬼就是我对张董的忌讳,毕竟不久前在那辆大奔上,他才刚对我动手动脚,即使后来克制住了,却依旧让我心有余悸。   我想着那五十万,就觉得充满了力量。   当当地敲了两下门,没等我用手去推,门就被从里面拉开了。   “坐吧。”他手比了比沙发的方向。   “不用了,我只想尽快解决那些钱的事儿。”   他走到桌旁,拿起上面的一根烟,是中华,软包的,然后抽出一根火柴,笼着火点燃,深深地吸了几口,又吐出一大圈烟雾,好半天就只是看着我,却不说话。 这样的情景让我觉得很诡异,那种莫名的恐惧和担心又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涌了上来。   “张董,那笔钱对我来说也不是小数目,我很急,麻烦您能不能给个准信儿,到底现在是怎么个情况?”我急急地问道。   “我知道。”   最后他狠狠地吸了一口,把烟蒂按灭在大大的镂空的景泰蓝烟灰缸中。   他抬起头,眼睛忽然锐利地盯着我,像是两把剑,上面的锋芒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只觉得有钝钝的焦灼感四散开来。   “那笔钱要不回来了。”他干脆地说。   嗡的一下,大脑炸开来。这句话就像是对一个等待判决的人宣布死刑一样,所有的期许、等待、焦灼,最终都化成泡影,前方的天空一下子就暗沉了下来,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不,不只是天空,我的周遭,就连那些没有具体形态的空气也变成了灰色。   我就那样呆呆地站在那儿,像是没了灵魂的木偶。可惜木偶还有牵线的人,我却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个一无所有的躯壳在死死地硬撑着。   他也不说话,一双眼沉如大海,静静地望着我。   他走过来,双手缓缓地搭在我的肩膀上,头抵着我的额头。   “苏念锦,我真喜欢你,很久没有这样心动的感觉了,上次对你说的那些话不是因为醉了,我……我只是借着酒疯说些心理话,那话我压了很久,压得我这样的人都常常彻夜难眠。不知为什么,和你在一起时我总觉得这秽浊的空气变得清新起来,人好似也跟着年轻了起来,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岁时的心境,就好像……就好像是一个沉在海底被困住很久的人突然看见一艘潜水艇,那潜水艇非常坚挺,充满了干劲,最主要的是,它能把我带出那片海底,见到海面上的阳光。   “呵呵,别怪我,年岁大了,满脑子装的都是些生意经,竟然搬出这样一个破比喻来,不是潜水艇,是……唉,口拙得很,总之我希望你能够明白。”   他抬起头,眼睛直逼向我,“跟了我吧,我会对你好的,那五十万我也会给你,甚至更多……”   我的耳边仍是嗡嗡声,脑海中所播放的信号仍旧只是那五十万没了,要不回来了。不知过了多久,大脑才开始正常运作,然后我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咬了一口,忙推开张董的手,惊恐地往后退了数步。   “我不会答应的。我,苏念锦,不会去做任何人的见不得光的女人,五十万不行,就是五百万也不行。”   说到五百万时心里突然难过起来,那种难过几乎要把我整个人淹没,巨大的洪水没过了我的脖子,勒住我的咽喉,让我无法喘息。   我的双手在颤抖,颤抖到没有办法去控制,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让我对这句话产生了深深的战栗与抵触。   “你别激动,小苏,我不会委屈你的,我会给你名分。”   “名分?”我嗤笑起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张董似乎已经有老婆了,女儿是美国加州大学物理系的高材生,儿子在清华美院学艺术。”   他顿时没了话语,眉头紧锁,手撑着桌子,叹了口气,“给我时间,我会处理的。” “处理?怎样处理?给你现任的老婆一纸离婚协议书?那是你两个孩子的妈。不是都说培养一个大学生不容易,培养两个就更难,而作为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也不见得容易,偏偏张董你也算是成功的男人,那她也就注定了更不容易。我就不明白了,你到底要怎样处理?”气突然就不打一处来,所有的怨愤像是连环炮一样射了出来,射到最后他没了话,默默地又点了一根烟,我也觉得没劲,特别的没劲,才住了口。   “真的,张董,如果说我进这个门前对你还有一丝希冀和尊重,那么此刻,也烟消云散了,你让我鄙视。”   说完我径直走向门口,拉开门后又顿住,回过头,看着他,“那五十万我会报警,如果实在追不回来,我认了。”   砰的一声发出巨响。   接着我直接打车去了警察局,报了案,但我知道,这种情况多数是追不回来了。    月末,我一早就去财务部领了工资条又去银行领了钱,下午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向主管部门递交了辞职书,张云天立刻叫人将我召了上去。   “这是怎么回事?”他的表情有点狰狞,一双拿着辞职书的手有点抖。   “我不干了。”   “为什么?待遇不好?”他问,又急急地说,“不好我可以给你加工资,明天就加。”   “你心里明知道为了什么不是吗?”我直直地看着他,声音冷静地反问。   他沉默不语,刚刚的慌乱和焦急瞬间尘封,又恢复成那个浮沉商海十几年沉稳严肃的老总。   “苏念锦,如果你真不愿意答应,我也不会勉强你。”他说,然后指着对面的沙发,“陪我聊会吧。”   话题转得有些快,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却是本能地摇头拒绝。   “不了,我东西都收拾好了,这座城市不适合我,气候也不适合我。”   他不说话,直勾勾地看着我,那双眼依旧是那般沧桑,这一刻竟看得人有些心疼,因为我发现里面有着小小的祈求。从来不求人的人一旦露出一点祈求的姿态就让人异常心疼与怜惜,更何况这个人我毕竟曾深深地尊敬过。   我走向沙发,与他相对而坐。   他双手交握放在老板桌上,眼睛盯着某个点,像是在用力地回忆什么。   “我父母都是干部,家里发起来是倒煤,一车就是几十万。那个时候父母越来越忙,整天回家就我自己,渐渐地,我认识了一些朋友,都是在外面混的,黑道谈不上,多半是些游手好闲、混吃等死的小屁孩,我当时也是里面的一个,只不过我家有钱,于是围过来的人也多。后来拿了家里的一笔钱做了一笔不正当的买卖,赚了,然后就一头栽进去,栽到后来我妈拿了一大笔钱,托了各种关系把我从局子里面给弄了出来。我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狠狠挨了我爸一顿打,不过最让我寒心的是他说我妈就不该救我,干脆就让我在里面待着才好,他没这样的儿子。我那时也年轻气盛,听了这话甩头就走,一分钱也没拿,而那些以前跟我混得不错的所谓的兄弟见我没钱了渐渐都疏远了我。其实这也可以理解,以前大伙一起吃饭,玩什么我都是结账的人,人家也就爱在你身边转,占便宜的事儿谁都愿意干,等你没钱了,甚至连自己的那份都成了负担,你再跟人家去吃去玩,谁愿意给你付?付一两次还行,多了没人愿意的。”他顿了一下,抬起头,说:“苏念锦,你想不想得到,那个时候我烟瘾上来了就去捡人家抽过扔在地上的烟头。”   “呵呵,你可真倔强。要是我,宁愿回家跟父母认错,自己的父母哪有见得孩子吃苦的。”我说的是心里话,有些时候我觉得那一口气争得没意义。   “不,你不会,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会比我更绝,你会这样说是你没听过那些话,没被他那样打,没看到他那副嘴脸,况且他在外面还有一个私生子。”说到这时,他的眼光黯淡了下。   “不过你说得对,我当时就要挺不住了,就要回家认错,哪怕是跪搓板也行,这时,一个女的给了我饭,给了我地儿,不过那个女人是个妓女。”   说到“妓女”二字时他狠狠地咬了咬牙,“她对我好,是真好,把赚下来的钱都补贴给我。刚开始我很感动,可是时间久了也觉得正常,尤其是在她身上闻到其他男人的味道时,觉得她就是一个婊子。”   “但这个婊子养着你呢。”我恨恨地说,最看不惯这帮男人惺惺作态的样子。   “是,但男人总是自私的,一方面知道她对自己好感激着,一方面又觉得她配不上自己,想要践踏。”   “男人就是下贱。”   “呵呵,也许真是。再后来有一天晚上她回来,身上全是酒味,我都没让她进屋,她就在外面待了一夜,第二天却还是对我笑,给我做吃的。我想她是真爱我,她说过她离不开我,知道我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但她就是喜欢我,觉得我有魅力。过了没多久,她说她想要一个孩子,这想法把我吓了一跳,我忙说不可能,就算有了也不会是跟她的。”   他说到这时我忙让他住了口,我说:“给我点水。”   他递给我一个一次性的纸杯,我拿着走到饮水机旁接水。水流从上面缓缓滴入,我的心似乎也随着它啪嗒啪嗒地响。   我把水捧在手中慢慢地喝干了,才抬起头,强自镇定地说:“然后呢?然后有了孩子没?”   “有了。她自己偷偷在避孕套上面扎了很多小孔,我给她买的避孕药被她倒掉换成了维他命,等我发现时她已经怀孕了。”   “孩子……孩子要没?”这句话我不知是怎样开的口,声音颤抖着,心口砰砰直跳。我不知自己是希望他说出是要了还是没要,我只知道我心中的某个地方在疼,狠狠地疼着,疼得我喘不过气来……   “要了,她自己躲起来了,再回来时手中抱着一个孩子。孩子都已经生下来了,我也只能和她在一起,再加上她以死相逼,我当时就懵了,急急地拿着户口就和她领了证,后来我爸妈知道时差点没和我断绝关系。”   “你也算是有良心的了。”我叹了口气。手不知不觉摸向自己的小腹,那里也曾经孕育了一个生命,却被我活活地给舍弃掉,又被他的父亲硬生生地给踢死。   呵呵……我突然笑了,笑得眼前花了一片。   “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仰高头,静默了一会,睁开眼,“你的故事讲完了?如果讲完了我要走了。”   “没有。后面才是关键。”他走过来握住我的手,正要说话,却被我用手捂住。   “不论有多关键,那都是你的关键,而不是我的。就到这里就好,你要说什么我能猜到,不过这些与我无关。你该好好对她,即使她身份卑贱,但毕竟爱的不是你的钱而是你的人的女人不多,能为你舍弃生命的人也不多,是你孩子的妈的也就她一个。我们到此为止。”   说完我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但其实并不潇洒,来的时候孑然一身,走的时候依然是,还损失了五十万元。 当天我坐了飞机去北京。   下了飞机,我去了银行,打算取些钱出来去旅馆,顺便查了一下秦子阳给我的那张银行卡,发现里面竟然多了五十万元。   我立刻打开关机的手机,上面传来一条简讯,是张云天的。   “如果有困难,可以回来找我。那五十万元我有责任,已经打到你账户了,收好,还有……珍重。”   这个世界上,好人还是不少……   当然前提是这个好人一定不缺钱。 第四章 搁浅二字,我写不来 这次我来北京是为了见一个朋友,是我在T市上学时的教授,后来调到北京高校当教授。   他走时嘱咐过我,如果有一天想重回学校可以找他,给他当个副手,他还是很欣赏我的。   现在想想,回归校园也许是最好的一条路,心倦了,真的倦了。   我找了个普通宾馆先住下,对面就是北京最豪华的一家宾馆,五星级,比我住的这个高档得多也气派得多,各国的人都有,形形色色的人每天都在忙活着自己的事。   我先上楼冲了个澡,再换了一套衣服,给闻教授打了个电话,约了时间后化了一个精致的淡妆。   确认没少什么后,我匆匆地出了宾馆,一抬头,便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在阳光下依然是那样耀眼。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西装,扎了一条斜纹领带,无论他怎么搭配都让人觉得不俗。他的眉头紧紧地锁着,那股子从容似乎被什么抹去了,整个人变得有种说不出来的阴郁。他侧过身和旁边的人交代了几句,然后转过头,正好与我视线相对。   这一刻,天空轰然崩塌……   再一次见到秦子阳,他憔悴了很多,那张脸很阴郁,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们的目光隔着一条街道相遇,然后又错开。好似平静的湖面只是被微风吹起一丝涟漪,风走过,那涟漪也平静了,一切又趋于平静。   我伸手拦了一辆出租,上了车。   “去北外。”   在车里看着车窗外那不熟悉的景致缓缓地后退,心里还是有些慌乱的,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堵塞在胸口,让我整个人都跟着郁结起来。   我摇低了车窗,让风直接打在脸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暂时缓解胸口的压抑。   到了北外,我给闻教授打了一个电话。他的穿着仍旧很休闲,甚至可以说是简朴,几十年来,他都只穿素色的衣服,有些旧,却很干净整洁,远远一看就知道是那种老学究,放在古代也是闲云野鹤的高士,只是不知他会隐于野还是隐于市,亦或者是隐于朝。   “小苏过来了。”   “闻老师。”我亲切地叫着。   “你爸爸可好?”他满面和风,让人觉得很舒服。   “还那样,自从得了脑血栓后说话总是不大清楚,他心里又着急,到处乱吃药。”   “唉,这老苏啊。你可得多劝劝他啊。”   “我劝了不行,不管用,倒是我爸他一向听您的话,还得指着您说说他。”   其实,以我的学识和闻教授的声望,我俩是不可能有过多的交集的,不过他和我爸年轻时一起下过乡,据他说,我爸就是有个馒头也要分成两半,给他那半大的。我知道,我爸就是这样一个老实人,但也确实没什么用,混了一辈子仍旧是事业单位里最下层的那种,不像很多人都升了官,不是处长就是局长,最次也是个正科级。所以我妈野心大,看不起我爸才跟别人跑了。我妈当时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看看人家老闻,都是教授了,还去了北京的高校,演讲一次就好几千上万的,你再看看你……   这样无休止的吵闹声已经渐渐隐去,却又突然会不合时宜地翻涌出来。   “你妈她……”   “我妈也挺好。”   “那就好。”老教授叹了口气,眼中有什么闪过,随即热切地把我拉进了学校。   “来,我带你参观参观。”   “好啊。这北外真是漂亮,比我当年的T大要好得多。”   “嗯,这里是不错,学术风气也正,努力的学生又多,挺适合你的。”   “闻老师觉得这样安逸的环境适合我?”我轻声问,心里却觉得并非如此。   “至少是现在的你适合。”人虽然老了,但见得多了,又博学得很,好像什么东西都逃不过他那双眼。   “呵呵。”我干笑。   “我给你安排个助教的工作,以后你就跟着我。”   “闻老师你也知道,我就那点水平。”   “放心,你应付得来,没有太繁重的活儿。虽然工资不是很高,但待遇相对来说还是不错的,尤其你一个女孩,就在这定了也不错,有对象没?”   “没。”我摇摇头。   “那改天我给你介绍几个,这里的好小伙儿可真不少,天天嚷嚷着让我给介绍姑娘呢。”   “呵呵,谢谢你了闻老师,不过我现在真不想考虑那事,还是等我先在这干稳定了再说。”   闻教授点点头,“走吧,先不提这事儿,咱们去那边看看……”   一逛就逛到挺晚,又吃了一顿饭,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我往宾馆的方向走,打算第二天就去把房间退了,去老师说的那套公寓看看,要是合适就租下来,毕竟总住宾馆不是个事儿。   进去前我有意地在旅馆前站了一会儿,也没想好是要干什么,可能是因为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也或者是北京的天空让我觉得很特别,具体特别在哪我又说不出,只觉得这漫天的星星都好像在看着我,窥探着什么,总之,脚上像是被什么拴住了,定在那儿,傻傻地望着天,望着和以往任何一天没有什么区别的星空。   尖锐地汽笛声响起,把所有散乱在外的思绪拉了回来。   “呵呵,苏念锦,你到底在干什么啊……”我自嘲般地低笑,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转过身往宾馆里面走。 门是旋转的,走进去时,眼睛突然被什么晃了一下,我忙继续向前推着门,又转了出来。   远远地看到秦子阳打开车门,从里面走了出来,然后靠在墙边,也不说话,拿着一根烟,狠狠地抽着。旁边有人要过去对他说些什么,他摆摆手,满脸的萧索。后来那人没有办法,塞给他一个信封就上了车。   车子后的尾气如同变换的云雾,缭绕不散……   我没走过去,我不知我要过去干吗,或者能干些什么,没有必要,但我又不想就这样进去,于是我也在这站着,看着这川流不息的人群,看着那闪闪烁烁的星星,然后看着他,看着他一根接着一根地抽,样子疲惫,烟蒂扔得到处都是。 他又抽完一根,扔在地上,用脚碾熄,抬起头,望向我,身子一震,好似要过来……   他在看我,我可以确定。他的双眼眯着,嘴角又是那样微微地勾着,却给人一种玩世不恭的感觉,他不是萧洛,很少有这种笑,可是这个笑一点没让我觉得风流,反倒是有一种自嘲的意味。   他走过来,一步一步地接近。我的手心突然出了汗,但外表看起来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   秦子阳双手插在裤兜里,脚步轻缓,一直向前,却又突然顿住,停在一个垃圾箱前,手中最后一根抽了一半的烟在上面成自由落体一般落下。   我的目光也随着那半根烟下移,光与火的星点一同坠落在大大的垃圾箱中,垃圾箱是绿色的,上面标有环保等字样。   他笑了笑,然后又僵住,最后头也不抬地转身进入宾馆,总感觉他身上隐着一种莫名的苦涩。   从始至终,我都死死地站在那儿,没有动,也无法动,不知在期待什么,也不知在做什么,只是觉得这星空好像一下子就黑了下来,璀璨的星斗全部被什么遮盖了,隐匿不见。    我进了宾馆,多留了一天,却再也没有与他碰见,但,这两次遥遥相望,却让我有一种探究的冲动。就如同我之前说过的,从来不求人的人一旦露出一点祈求的姿态都让人异常心疼与怜惜,而从来都淡漠的、高高在上的人,一旦露出些许脆弱忧郁,更是让人不断地想要去揣摩探究。我也是凡人,因此我也会好奇,会想要知道,我能控制住我的行为,却控制不住我的心。   但,仅止于此。   我开始收拾行李,很简单,一个箱子绰绰有余。我是个简单的女人,不喜欢带着太多东西,简单也许才是生活的真谛。   我去了闻教授那儿,跟他一起去看了房子。   虽然只有一室一厅,却已然够用,不过房子在北京三环以内,又是在不错的小区里,价位也是极高的。   “你看这里环境怎么样?”   “不错,我很满意。”   “嗯,钱你每月给一千就行。房主现在在国外,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他是我的老朋友了,不差钱,听说是我朋友的孩子要过来,就只说收一千。”闻教授笑呵呵地说。   “真是麻烦您了,闻老师。”   一千,这样的房子,真是太便宜了,除了谢谢我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晚上收拾好一切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报了个平安。    第二天我就去学校报到。   进门时看见一个大男孩,长得特别干净,让人看了不禁想到小说中那些有着洁白牙齿,穿着白色衬衫,笑起来整张脸都有着光的人物。   “小苏,以后这就是你办公室,这位是许莫然,我们北外的高材生。这是苏老师,以后你要是需要什么资料可以来她这儿找,今天起这部分工作我就交给小苏了。”   “苏老师好。”他很有礼貌地叫着,声音也很好听,清越得很。   “你好。”   说实话,我还真不大习惯有人这样叫我,一时缓不过神来,下意识地挤出两个生硬的字来。   闻教授依旧是笑呵呵地看着我。   第一天工作也还算顺利,关键是闻教授告诉得很详细,也不苛刻为难于我,活儿也不多,一天就这样平静地度过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许莫然倒是来找过我几次,都是要资料的事,后来又因为闻教授申请了一个项目,接触就更加频繁了一些。   今天大家一起弄到很晚,走出来时天已经黑了,有男朋友的女的都是让人来接回去的,几个男的则是直接回家,最后剩下我,刚要去搭车就看到许莫然走了过来。   “苏老师我送你吧,天有些黑了,不太安全。”   “没事,这儿治安好得很,我这么大的人了,哪儿没去过。”我笑着拒绝。   “我们顺路,还是一起走吧。”   我露出惊异的表情。   “上次坐车时看见你了。不过离得有些远,喊你没听到。”   “哦。”我点头,“那一起吧。”我笑道。   许莫然长得虽然清秀,但给人的感觉却并非如此。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总有这样一种人能把什么事情都处理得游刃有余,那么许莫然就是其中之一,当然秦子阳也是,只不过秦子阳是手底下有这样一批人,他只需要在恰当的时机点点头吩咐下去,一切就会有人给办明白,这就是他与我们的不同。   认识的时间越久,越觉得许莫然是个极有克制力的人,嘴角总是带着淡淡的笑,看起来很舒服,对每个人都有礼,但也不会太热络,在项目商讨中,不会抢话,大都是安静地聆听,却又总是在最为恰当的时机慢条斯理地说上几句,但每次都有着不容置疑的影响力。   “小苏,莫然这孩子你看怎么样?”有一天闻教授过来浇花时突然问道。   “很优秀,比我上学那会不知优秀多少倍,将来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   “嗯,我也看好这孩子,可惜……”浇完了水,闻教授慢悠悠地把水壶放下,叹了口气。   “一会儿把这些成绩表打出来,让每班的班长取走发下去。”他淡淡地交代着。   “好。” 那句“可惜……”就这样被岔了过去,我也没多问,或者说是没太在意,也或者是我下意识地把这句“可惜”理解为他家很穷。虽然他穿得总是干干净净的,比女生看起来还要清爽,完全不似一般大学里的男生那样邋遢,偶尔还有着汗臭味,但不可否认,太过于单调,总是那几件,牛仔裤甚至洗得掉了色,泛着白,甚至有一天他来取材料时,我打趣地指着他的裤子笑着说:“吆,莫然,不错啊,想不到你也有这么时尚的裤子。”他的牛仔裤上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洞,中间的两个还有穗儿,是这几年最流行的样式。   他笑了笑,没有露出尴尬的表情,很自然地接过材料,“老裤子了,之前放着时被耗子咬破了,我就顺手改了改。”   我突然脸红得不知该说什么好,想要出口的抱歉在看到他这样自然的表情时也被硬生生地卡在了嗓子眼里。   “手很巧,将来有机会不妨往设计方向发展发展,没准几年后成了知名设计师也说不定。”我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往玩笑上带。   他耸肩,冲我微微一笑。   晚上回家时我都还在懊恼是不是伤了他的尊严,毕竟很多家里穷的人都不希望别人揭他们的伤疤,而像许莫然这样的人,我又觉得他骨子里是最骄傲的,好在一同回去时他表现得和以往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从那以后,每次看到他时总会有些心疼,我在想,如果有这样一个弟弟也是好的,所以有事没事常常想要照顾他。也许是身为女人总是有着母性泛滥的一面。   晚上下车的地方离菜市场很近,我便习惯性地和他一起去买些东西,不过他每次都挑一些便宜的菜。   “怎么又吃洋葱?”洋葱这阵子很便宜,相比其他菜来说,不用太多钱就可以买很多,可是也不能总吃。   “我比较喜欢吃它。”   “哪天来我家吧,我给你煮几道菜。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他仍是抿嘴一笑,算是默认了。   “对了,莫然,你家住这附近哪?”   “就你住的这个小区东面隔着的几栋楼的后面。”   我用力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是哪栋楼。   “哦,这样啊。”我慢慢应着。    项目顺利完成后,闻教授给每个人分了一些钱。 大学里的项目通常不会分太多,如果摊上小气的导师,也许只会给你个一二百,因为涉及到毕业,也涉及到项目最后签署时的名字,所以一般人只是私下里抱怨,并没有敢公然去找导师理论的,但闻教授一向不太在乎这些,公正无私的主儿,也是真不差钱,所以每个人最后都领了几千,几个起主要作用的甚至上万,其中我和许莫然就拿了两万二。   大家最后嚷嚷着出去聚会,闻教授笑呵呵地答应了,不过他毕竟年岁大了,就没掺和进来,说是怕扫了我们这帮孩子的兴儿,不过所有的花销他出,由我垫着先。   我们去的是这有名的川菜馆。说实话,我是比较喜欢吃辣的人,所以每次提起来都喜欢往这种餐馆上靠,大家也是图个热闹,都无所谓,最后就这么定了下来。   “师兄,你真厉害,什么都会。来,这杯我敬你。”   几个小姑娘商量好了似的向他敬酒,他拒绝了几次,但根本不管用,现在的小姑娘厉害得很,哪里容得你拒绝,甜言蜜语先是把你抬得很高,不行的话就唉声叹气地说不给面子,总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几个人一起来,相互照应起哄,更是无往不利。不过我也看得出来,她们并没有恶意,反倒是对他有些意思。   几杯下肚,许莫然已经不若往常,脸红得跟个番茄似的,后来竟是被我架着回去的。   “莫然,你家在哪?”   问了半天才问出地方来,只是当我撑着他走进去时不由得一愣,这里什么时候竟然有这样的地方——低矮的房子,竟然是外走廊,一个简单的小屋,棚顶很多蜘蛛网。这样的房子怎么还会存在在这里,应该早就被政府勒令推倒翻新了,这是多少承包商乐意的事儿。   他靠在我身上,害我费了老大的力气连拖带拽才硬是把人给拉了上去。   不过许是太用力,他一低头一下子吐了自己一身。   我只好去厨房拿了手巾给他擦擦。裤子下面秽物太多,又没办法把他整条裤子都脱下来,我只好先把外面擦干净,再把他的裤腿卷起来。   只是当我费了些力气把那很紧的裤腿儿卷上去时,我整个人都愣住了,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一截假肢就这样出现在我的面前,硬梆梆的,没有丝毫温度,绑得很紧,与血肉相连,上面的肉体都被勒得变了色。我感觉我的手在颤抖,抖得不成样子……再回想起以前,从不曾看出来,只是总看到他时不时皱眉,似乎很吃力的样子。   我把一切给他弄好,悄悄关上门,回了家。   一直到回了自己屋里,整个大脑都是处在懵了的状态,心咣当咣当地跳着。这样的人很多时候听说过,却未曾见过,真见了,心里有着说不出来的滋味。   时间已经不早,眼看就要到十二点了,我正打算上床去平复一下,却突然听到手机响了起来。   “念锦,我没打算告诉你的,可是我觉得这事应该让你知道。”程姗的话断断续续的,这几次都是这样。   “你到底隐瞒了我什么,说。”我这人的性格最受不住的就是这种欲言又止。   “秦子阳家里出事了,他爸因为贪污被双规,十之八九是要被判刑,据说贪污金额相当巨大。”   “不可能,秦子阳家里主要是靠他爷爷,军区大院里的事不是我们想的那么简单,怎么会……”我下意识地反驳。这事儿总觉得不简单。   “这咱们哪里知道,听说早就在查了,只是咱们不知而已。”   我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脑海中突然想到那天那一幕,他阴郁地抽着烟,嘴角依然习惯性地微微勾着,却不是那种疏离中的淡漠,而是一种孤傲中的自嘲。   “他现在怎么样了?”隔了半晌,我有些艰涩地开口。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这件事该让你知道。念锦,真是老天惩罚这个畜生,他早就该被判了,他们这伙人都该被判,玩了多少个女人,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啊,活该。”程姗说得咬牙切齿的。   我却是乱成了一团,没人能理解我现在的感受。我挂了电话立刻走过去倒了杯水给自己,然后拿出手机找到那个号码,但没有按。   只是我睡不着,这注定会是一个不眠夜。这一刻,许莫然的事儿在我脑海里早就不见了,刚刚那么大的震撼这会儿全没了,脑海中、心口间全是秦子阳不行了,秦家倒台了的消息。   他们那个圈子我待的时间也不短,太了解里面的人情世故:你行,谁都捧着你,恨不得跪下来让你骑;你不行了,谁都不会理睬你,甚至巴不得走过去死命地踹你两脚,再在你身上撒泡尿。   一整夜,我看着屋顶,一动不动地看着,大脑先是慌乱成一团,再是无边无际的平静,而此刻,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决定。   我给萧洛打了一个电话,然后又去闻教授那儿请了假,之后什么都没拿,除了钱。   买了最近一班的飞机票飞回了T市。到这儿时已经天黑,外面下着雨,让我想到了我走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夜晚,只不过,是下着雪,洁白的、没有沾染一丝污浊的雪花纷纷落在我的身上,以及我那双曾经染满了鲜血的手上,然后默默地融化在指尖,留下一片濡湿。   我去了秦子阳的多处别墅都没有找到他,就连我们曾经共同居住过的地方也没有他的影子。   此时已经凌晨两点,看着没有星星的夜空我突然想到一个地方,曾经无意中听他说过。 我急忙拦车又赶了过去,但是仍然没有。内心正充斥着巨大的失望时,我看到他走过来,样子萧索,手中拿着一个酒瓶,步伐有些不稳,他大摇大摆地穿过街道,完全不去注意四周的车辆。   他走过来要上楼,我拦住他,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酒瓶狠狠地砸在地上。   他看着我,狠狠地看着,我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没有,他什么都没说,低着头就要过去。   我再次伸手拦他。   他停了下来,凉凉地打量着我,嘴角嘲讽般地上挑,“苏念锦,你回来是想看我笑话?”   “是。”我看着他的眼,平静无比地道,然后伸手抚上他的胸口,低声说:“我确实是回来看你笑话的,看看潦倒了的你到底有多窝囊,看看往昔那个神气的你如今没了依仗过着什么样的日子,看看那个高姿态的人如今不得不弯下腰来和人说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景,你说得没错,我回来就是要看你笑话的。”   “随便你。”他盯着我看了半晌,静静地,不动不语,最后吐出这三个字,声音沙哑低沉,摇摆着向楼里走去。   他上了楼,这楼没有电梯,楼层也不是很高,这与以往秦子阳住的地方大为不同。   走到楼上时,他的身子已经摇摆不定,眼看着就要虚脱地倒地,显然他喝了太多的酒,不是一点半点。   我冷冷地看着,也不去扶他,既然敢喝就要承担喝醉的后果,这年头没有谁能替谁买账。   我看着他费了半天的劲才掏出钥匙,东插西插,插了半天也没对准那眼儿,最后他干脆把钥匙递给我。   “开门。”   “你当你是谁,还是那个高高在上一个指令出来一堆人等着去办的秦子阳?”我双手环着胸,好笑地道。   他皱了一下眉,走近了一些看着我。   “开门。”他继续说,声音低沉了几分,一双眼不眨地盯着我,“不开就别进。”   我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钥匙,一下子捅了进去,转动,门开了。   他直接拉开就摇摇晃晃地进了屋,什么也没说,甚至连脸也没洗,一头栽倒在大床上。   我看着深深陷入床上的那个男人,邋遢、萎靡,浑身都是烟酒味儿,突然产生了一种幻觉,这个人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秦子阳吗?那个高高在上,永远西装笔挺,看起来疏离淡漠的秦子阳?   记忆中那高高扬着的脸逐渐变得模糊,心猛然一跳,不知怎么的,没有想象中的快乐,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你给我起来。”我拉他。   他不动,任凭我如何去拽,依然死死地倒在床上。   “秦子阳,去把自己的衣服给换了。”   我唤了好几遍,他依然像是一条死鱼,静默地躺在床上,我低下头,一把扯开他的衣服,也不管它有没有被我撕坏。   终于,他睁开了眼,手背搭在额头上,眯着眼看着我,定定地,一动不动……   “苏念锦,你仍然爱我。”他突然的话语吓了我一跳,但更让我震惊的是他所说的内容。不过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愤怒,是的,一串火苗在心里扑哧扑哧地烧着。他依然这么自信,他不是问苏念锦你还爱我吗,而是说“苏念锦,你仍然爱我”,他凭什么就断定我还爱着他,如今潦倒了的秦子阳还有什么资本这样骄傲自信着?   但我他妈的还真就爱他,时间阻隔不了,至少现在来说时间还不够,不够忘了曾经那段激情的日子和甜蜜,也不够忘记那痛,硬生生把心割成两半的痛。   我用颤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秦子阳,我说过,我从来也没打算爱上你,可不知怎么着就上了你的道,着了魔似的想着你,但人总有清醒的时候,再大的魔障都是。虽然我承认,你之于我和其他人不一样,我没想要隐瞒,没想告诉你我已经不记得你是谁,或者假装不在意你,那没劲。我就是这样,忘不掉的东西从不强迫自己去忘,大不了我就记着,我心里怎么想的,我就直说,也犯不着扭捏着去隐藏。但是,爱,呵呵,远远没有恨多。”   他不说话,眼睛看着上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不知多久,那双眼重新闭了起来,一动不动。   但我知他没睡着,我去卫生间拧了一条毛巾,走回来递给他。   “擦擦你的脸,上面全是秽物。”   他没有反应。如果不是身体还是热的,左边的心脏正发出砰砰的声音,也许我会以为他是死人。不是死人的话怎么会这般沉寂?周身散发着一种好似死掉了的气息,冷冰冰的,毫无生机。   我也不再叫了,干脆直接坐下来,狠狠地擦着他的脸,全然不管是否会弄疼他。   折腾了大半夜,本来赶飞机就累得浑身骨头都疼,我也不想再多说些什么,把他往那边推了推,上了床,和衣躺下。    第二天睁开眼,也不知什么时候天亮的,迷迷蒙蒙间竟然睡到了天光大亮,我顺手摸向左边的床位,空的,凉凉的温度证明人早已离去。我猛地坐了起来,光着脚下了地,在客厅里看到秦子阳正靠在阳台上抽烟。   我走过去,二话没说把烟拿了下来放到自己嘴里狠狠地抽了一口,但是动作太急,再加上本就不习惯抽烟,被烟呛得厉害   “你到底为什么回来?”他夺走我的香烟扔在地上,然后双手按着我的肩迫使我与他视线相对,我看见他幽黑的双眸中倒影着我的身影,倔强的一张脸,并不美丽,至少不够美丽。   “我说过的,秦子阳,我就是为了回来看你这副窝囊样儿,看你这样我心里就觉得舒服。”   他放开我,转过身向茶几走去,重新摸出一根烟,点火。   我又给夺了下来,他再抽出一根,我再去夺,我与他就像是在较劲儿,等着谁先失去耐心,但结果却是一整包中华成了空盒,里面再没了香烟。   他放下空的烟盒,坐在沙发上,双手习惯性地交叉在胸前,一双眼蕴着光火。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已经换了衣服,头发也梳理得一丝不苟,整个人由神情到气质又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秦子阳,仿佛昨天那个人不曾存在过。也是,当时他喝多了,男人嘛,酒后总是要耍耍酒疯的。   “苏念锦,这里不欢迎你。”他开口就是一句很冷的话,能够瞬间把人冻僵。   “我想你搞错了,欢不欢迎不是你说了算的。当初我也求你放过我,别来招惹我,你不是一样我行我素,招惹我,让我爱上你,然后再厌恶地甩了我。秦子阳,那时你怎么不想想我欢不欢迎你呢?”   “如果你来这里是想看笑话的,那么抱歉,我这没什么好看的笑话可给你看,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没有吗?那昨天是谁喝得烂醉如泥,整个人就像是一堆垃圾,上面全是腐臭的味道?”   “只是喝多了而已。”   “你秦子阳什么时候有那么失态的时候啊,和你在一起那么久了,就算喝多你也克制着不是?”我走过去,拽过他的领子,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我会看着你,就在这儿,一点一点看着你如何成为丧家之犬。”说完我穿上外套,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出。    这几天我重新找了一个房子。不大,但足够我住。拉着程姗去买东西时把她激动得啊啊直叫,她说,姐妹儿,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看到你,看来秦子阳的地位真不一般啊。   “是不一般,不是一般的厌恶。”我冷声道。   “呵呵。”她低笑,没说什么。   搬了一堆东西回去,累了一天,晚上打算好好犒劳一下自己,我特意煮了一锅排骨汤,里面水正蒸腾着,就听到手机的铃声响了起来。   “喂,闻老师吗?”   “小苏吗?什么时候回来啊?”那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不好意思闻老师,我可能暂时不回去了,我在这边有些事要处理,真是抱歉。”   “算了,你这丫头我知道,做什么事都心里有谱,不是特别重要的事你也不会这样。没事,处理好要事重要,什么时候回来都行,这边有我,没问题。”   “谢谢你,闻老师。”对这位亦师亦友的闻教授我真是有着说不出的感激之情。   “对了小苏,有件事我得和你说下,过阵子许莫然要去T大实习,如果干得好也许就留在那儿了。”   “许莫然?来T大?”我有些愕然,“他怎么不留在北外呢?怎么说还是北京的发展前景好些,毕竟是首都。”   “唉,说来话长,因为些事儿,他不想再留在这儿,我就给他写了推荐信到T大,毕竟T大也是全国名校,那的环境我熟悉,各方面都不错,他去那发展也不错。”   “哦,这样啊。”   “那孩子挺可怜的,腿……唉,总之你多照应点。”   “我会的,您放心,闻老师。”   “你也照顾好你自己,有什么事千万要记得和我说,别见外。”   “我挺好的,您不用担心,没什么别的事。”   “那就好。我不说了,一会儿得去给学生上课,先挂了。”电话里传来忙音,我合上手机盖继续煮汤,这时才想起许莫然来。我真是好久没有再想起他了,但是一旦回忆起,那天看到他假肢时的震撼也随之涌来,再想到他平时淡然的笑容,心里竟也莫名感到一种心酸,这孩子真不容易。    过了几天,许莫然果然来了。他坚持坐几天的火车也不坐飞机,我只好去火车站接他,远远地就看见一个特别干净的男孩走了过来,只不过身上的气质却显得极为成熟。   他的行李少得惊人,上上下下就是一个小包。   “莫然,行啊,比我还厉害,我一直以为我就是个够追求简单的人,和你比起来可差多了。”   “习惯了。”   “饿了吧?走,带你尝尝T市的特产去。”   我和他边说边往饭店走。   到了饭店本想点几个好菜,都被他给制止了。   “你这生活过得跟老年人似的,这可不行,才多大啊,就一点激情没有,小心未老先衰。”   他仍是笑,疏淡地牵动着嘴角,一双眼极度柔和。他整个人都温温凉凉的,给人的感觉很舒服。   “关于房子,不知苏老师有没有帮我问问?”   “还是别叫我苏老师,现在在校园外面,听起来怪怪的,你就叫我苏姐或者直接喊名就行。”   他刚要说什么,我又打断道:“别,还是别叫苏姐了,都叫老了,就叫我苏念锦就行,我这人最受不住那些规矩。”   “呵呵。”他低低地笑了两声,那声音真是好听得很。   “早就帮你问了,吃完饭我就带你去,押金我已经先帮你垫上了。那房子条件还是不错的,而且很安静,你肯定喜欢。”   “谢谢。”他诚挚地道谢。   “客气啥。赶紧吃,一会儿凉了不好吃了。”   吃完饭我把他带到小区里,“怎么样,环境不错吧!”   “月租多少钱?”他问。   “一个月九百,一室一厅,家具都齐全,带热水器的,小区安全措施也行。”   他蹙眉。   “怎么了,不满意?”我问。   “没,这里环境确实不错。”他笑着应道,好像刚刚那蹙眉的动作是我看走了眼。   “谢谢你,苏老……念锦。”   “别总是道谢,弄得太生疏了,听着别扭。”   我边和他往里走,边介绍一些T市的事情,比如买衣服要到哪去,哪里的东西比较便宜,哪里的则比较贵,想要吃川菜去哪,想要吃火锅去哪,想吃烤肉去哪……林林总总全是些琐碎的事儿。不过,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正是这些琐碎的事儿显得最为重要。   在小区里绕了一大圈,最后我带他进屋看看。   “怎么样,还满意吧?”   “嗯,比我原来住的那个好太多。”   “是啊,我也觉得这里不错。你运气好,原本这家已经被人租了,好像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临时又退的。还有……”我指着楼下,“我家就在楼下。”   他一成不变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   “就在我楼下?”他重复了一遍。   “嗯。这样彼此也有个照应,以后你有什么事儿可以来找我,我最近比较闲,一般都在家。”   “嗯。”他点头。   “好了,今天一天你也累了,早点歇息吧,我先下去了。”   “我送你。”他说。   “送什么送,就一层楼。”我好笑地道。   “我坚持。”他说。   他办事一向力求完美,我只好耸肩答应,不然争执下去恐怕没什么太大的意义。   “那走吧。”一分钟到了地儿,我向他挥手道别。   进屋时给秦子阳打了一个电话,被他直接按掉,后来我给萧洛打,没有信号,给钟少打,里面全是女人娇笑的声音。   不过心口有根刺,我必须得去拔了它。   我喝了口水换了一件衣服就搭车去了秦子阳那,敲门时没人应答,我直接打了电话给开锁公司。   “喂,是开锁的吗?”   “对。”   “现在能过来给开下锁码?”   “是哪的?”   “永安路的。”   “什么门的锁?”   “大门,就一户一门的那种大门。”   “那得有身份证才行。”   “身份证锁在里面了,我这不是不小心把门带上了,谁没事天天揣着身份证啊。”   “那行,我先过去看看吧,不过那种锁都比较贵,开一次得三百。”   “行啊,你赶紧过来吧。”   这期间我又翻来覆去敲了几次门,依然没人应,我只好等。   门被打开了,我付了钱,走了进去。   进屋后我果然看见秦子阳正坐在沙发上抽烟,满烟灰缸的烟头,一屋子烟雾缭绕的,也不知抽了多少根。看见我走进来,他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想来刚刚在门口发生的一切他都已经知道了。   我张开口想说些什么,甚至想大骂,我现在特别想骂人,想撬开他们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什么构造。但是我不能,所以最后我只是走过去坐在另一边,看着他。   “你打算就这样坐一辈子?”   “不然怎样?”   他慢条斯理地抛出这样一句,随即闭上眼,像是在养神,看起来极为怡然自得,可我怎么也没办法怡然起来。   最后我终于受不了地站起来走向他,就在他的大腿上坐下,勾起他的脸,什么都没说,直接吻了上去。   他紧闭着嘴,起初并不回应,我只感觉到一片冰凉,可是渐渐地,他张开嘴,舌头与我的小舌缠绵着。   我开始解他身上的衣服,欲望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地在大草原上狂奔,我们粗喘着,以最快的速度除去彼此的衣服,然后不知什么时候由沙发滚到床上,撕咬着,狠狠地,像是两头野兽,通过相互伤害来确认彼此的存在,再依偎在一起取暖。   不过,我和秦子阳不是相互依偎,却是相互伤害。   “秦子阳,你不是说厌恶我吗,那么现在呢?现在你把我推开,你真要是把我推开我就佩服你。”说着我开始舔他的胸,舌头在上面画着圈儿。我看到他的脸变了色,他的眼睛幽深得吓人,里面有一大簇火苗,是真真地燃烧着,那热力就连我也能感受得到,呼啦啦地,直接灼烧着人的肌肤。   他低吼一声反身压过我,狠狠地吻上我的唇,用力地撕咬着。   我仰起头,又用力地冲他肩头咬去,使尽全力的一口,上面留下一串牙印。   秦子阳闷哼一声扳过我的身子,禁锢住我的头,右手扣住我双手的手腕,置于头顶。   然后是又一轮的暴风雨,我就像是一叶漂浮在大海上的小舟,在波涛汹涌中不知是飘向未知的彼岸,还是就此沉下去,永不见阳光。 这些我都不想去考虑,只想就此沉沦。但是,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团身影,它有着面部模糊的轮廓,有着不知是男是女的声音,稚嫩、清浅,带着奶粉的味道,甜甜腻腻、清清脆脆的。   我猛地推开他。   我说:“秦子阳,你不配。现在的你,不配。”   他的眼底仍然留有激情,一个男人不论他多高高在上,多傲然,多从容,这种时候都会忍不住露出懊恼而渴望的神情,就算是秦子阳也一样。他试图抓过我,却被我一把挥开。   几次下来,他也渐渐从欲望中苏醒过来,光着身子走向浴室,不久我听到流水的声音,哗啦啦的好像直接涌进了我的体内。   当他出来时,我已经穿好了衣服,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鱼缸里的两条金鱼。它们口吐着唾沫,做着最亲昵的接吻,是在相濡以沫吗?   “你走吧。”秦子阳的头发还是湿的,正滴着水,他也不擦,就那样任它们流着。   “你没有资格。”   他静静地盯了我一会儿,我毫不畏惧,甚至坦然地回望着他,我们的眼睛中倒映着彼此的身影,像是波光粼粼的湖面。   “随你。”最后,他坐下,拿出烟,慢条斯理地抽着。   我看着他娴熟的动作。不论什么时候看去,这个男人都是那样优雅,他骨子里的东西是这二十几年的岁月一点一点积淀的,不是轻易可以动摇的。   一根抽完了,他正要再点,打火机掉在了地上,伸手去够时,一条长长的疤痕正冲着我。刚刚做得疯狂,不曾留意,这是它结疤后我第一次细细地打量它。   一条狰狞的疤痕,像是无数有着锯齿尖牙的小虫在上面啃噬过的痕迹,如今看起来依然触目惊心。   我走过去,伸出手轻轻抚摸上那条疤痕,沿着它的轮廓用指尖细细地描摹。   “当时很痛吗?”   我轻声问,近乎低喃。   “忘记了。”他抽了一口烟,淡淡地道。   我抬起头看着他,那双好看的眉似乎在想着什么突然拧在了一起。   “呵呵,我这话唤起了你那时的痛?”我问。   他瞥了我一眼,“苏念锦,如你所愿,痛,当时整条胳膊就像要被碾碎一般地痛,你若再捅得深点,我这胳膊可能就废了,就是如今也不能太过劳累,下雨天隐隐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咬着压着,丝丝缕缕地难受着,你满意了?”不知是我哪句话触动了他的神经,还是我让他不耐烦了,于是他干脆给个痛快,彻彻底底地说了他的痛。   可是我还是不甘心,那痛才算哪啊,和我心口那股子绝望比又算得了什么?   我突然想到了那一天,他当着众人的面说苏念锦,不要像条疯狗在那狂吠,他说我让他觉得恶心。我问他,我说秦子阳,如果我有了孩子呢。他考虑都没有考虑就说不要。   “是,你怎么会要他。”我转过身,不让他看到我的表情。   那时心口并不觉得痛,只觉得恨,可是当夜深人静,独自躺在医院那冰冷的床上时,这种痛就开始一点一点地融入体内,并以疯狂的速度增长着,最后整颗心绞在了一起,呼吸都觉得困难,感觉空气是那么的让人留恋。   “你知道我背井离乡一个人在北京时的感受吗?你知道孩子没了时我的心情吗?你知道当你说我让你恶心时的痛楚吗?你这痛算得了什么!”   他愣了一下,闭上眼,眉头皱得更加厉害,过了一阵眼睛才睁开,仍旧是幽深一片,我看不到里面的东西。   我恨透了他这种淡然,这种沉默,我拿过他的手,看着上面的疤痕,仰着头问:“秦子阳,这还痛吗?现在还痛吗?”   “没感觉了。”他淡淡地说,心思并不在这上面。   “呵呵,是吗?这么快就没有感觉了,可是我怎么还这么痛。”说着我狠狠地在上面咬了一口,比任何一次都重,死命地咬着不肯松开,牙齿间全是血腥的味道。   “松开。”   我仿佛没听到一般。   他用力一甩,把我生生从上面甩了开来。   我笑着站了起来,抹掉嘴边的血迹。   “这一次我是替那未出世的孩子咬你一口,他梦里喊着的疼我替他传达给你。”   提到孩子,他的眼睛也黯淡了下,竟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   “苏念锦,你知道有多少女人为我堕过胎吗?我告诉你,我都不记得了。”   他没管那流血的伤口,再抽出一根烟,似乎他现在无时无刻不需要香烟的麻痹。   这是一种瘾,只会越来越大,而不会顷刻间没了。   “从小到大,我们这个圈里都在攀比,比钱,比权势,比派头,比女人,也比谁玩的花样多,玩得新鲜。你以为你不同吗?我承认,你在我心中的确有些不一样,你是我迷恋最久的女人,不过只是迷恋。那段日子我真是如痴如狂,就像热恋中的小伙儿,只不过,我与他们不同,我想的永远不是山盟海誓、天长地久,我心里亮堂着,这场爱恋是有期限的,或许一年,或许更早,也或许几年,但终究不会太长,毕竟只是迷恋而已。我最了解我自己不过,其实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人大都是这样。”   “饶起云就不是。”   “他?你对他了解多少?你们总爱念叨背叛,殊不知这词有多幼稚。”   秦子阳开口说了一堆,中间没有丝毫停顿,除了狠抽了几口烟。   “不过,我不得承认你比她们都聪明,也够狠,要现金不要支票,而那个孩子也是你故意让我踢掉的吧。确实,你成功了,若不是这样,让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骨肉在自己脚下活生生地流失,就凭你那一刀,我定是会折磨得你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呵呵,我看说的是秦少你自己吧。不知现在再被称呼这两个字有什么感觉?”我站了起来,甩了甩头发,“我改天再来。”   他眯着眼,身体陷进沙发里,抽着烟,眼神空茫,在那声“秦少”后不知在想着什么。   我这一路不知是怎样下的楼,秦子阳说的都是事实,都是我早已经知道的事实,可是亲耳从他口中听到,还是感到一种寒入骨髓的冰凉。   外面的风有些大,真是奇了怪了,这样的季节,竟然也有这样大的风。   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清晨。   刚进小区,就看见许莫然的身影。   “怎么起来这么早?”我走过去,感觉到他身上一股凉气,“你出来很久了?”   “没有,我刚下来。这么早你去哪了?”   “呵呵,在上面待得有点闷,出来散散步,早上的空气真好啊。”   “嗯,是挺好的。”他目光直视着我,然后又移开。   “我突然想起我有样东西还没拿,我先回去了,一会儿要去T大。”说完他转身,这次他在我前面,我看得清楚,他的那条腿在打弯时总是显得很艰难,每上一个台阶额头上的汗就多一些,脸色也比往常惨白了很多。我突然就在心里咒骂自己,怎么就忘了他腿的事儿!这小区没有电梯,而他又在五楼,五楼就是一个正常人走上去都会气喘吁吁,更何况是他,我在给他找房子时怎么就没想到这个问题呢!   他就算走得再吃力也要挺直了背脊,不扶不靠地坚持着,每一步落下时都显得很稳。这种稳只是外人的看法,而事实上,那是靠疼痛在支撑着,如果那天我没看到他的假肢,那器械一般冰冷的东西正与上面的血肉相连,也许我压根就不会注意他与旁人的不同,也不会看出他此刻是在硬撑。   到了楼梯的拐弯处,他站定,转过头,“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啊,没有没有,呵呵。”这时我才发现自己一直在盯着他看。   他又冲我笑了笑,继续往上走。   “等下。”我突然喊住他,喊完之后又觉得自己太冲动了,只是大脑一热话就在意识到之前冲了出去。   “嗯?”他挑眉。   “莫然,你真坚……挺。”   硬是把“强”字换成了“挺”,我怕我说出那个强,他就会知道我已经知道他极力隐瞒的事儿,这对他来说无疑是难堪的,而我与他也必定会陷入到尴尬的情境中。   他的脸,那惨白无色的脸轰的一下子就红了,我立马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整张脸也跟着不自在地热了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的……我是说……”越说越乱,最后窘得想撞墙,“许莫然,我的话你别想歪,我的意思是说你今天看起来很俊朗,对,就是这个意思。”   “嗯。”他点着头,但那可疑的红色却依然在蔓延,我看到他整个耳根都红成了一片,肯定是想歪了。   也没脸再解释什么,我蹭蹭蹭地上了楼,开了门就走了进去。不过原本让我窒闷得喘不过气来的烦躁被这么一闹倒是减轻了不少,再想起许莫然最后上楼梯时强自装出正常的样子,竟然觉得莫名的心疼,这样优秀的人,怎么偏生就少了一条腿呢?   想到早上许莫然那孤寂却挺直的背影,我心里一直觉得有些不舒服,下午特意去菜市场买了牛肉,又买了一些好吃的东西,打算晚上请他来我家里吃饭。   弄得差不多时我开始留意楼下的身影。他的生活一直很有规律,基本上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一直都是这个点回来。   果然今天也没有例外,大概六点多钟的时候他走进了楼道。一条牛仔裤,简单的休闲上衣,手里拿着几本书,身子看起来有些瘦削,侧脸一半沐浴在阳光下,一半浸在黑暗中。   感觉到他走到我这层时我把门拉开,没想到正好看到他弯着腰,双手搭在膝盖上喘息的样子。他的额头鬓角全是汗,整张脸就像是刚洗过一般,看到我他立刻站直了身子,左手顺势抹了一把脸。   我一愣,忙堆起笑,用轻松的语气打着招呼。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跑回来的啊?”我装着不知情的样子笑着道。   “嗯。”他点头,“锻炼一下对身体好。”   “哦。”我应着,“吃饭没?”   “还没,一会回去简单弄点。”   “那上我这吃吧,我今天买太多了,一个人也吃不过来,两个人一起吃还热闹些。”   “不了,太麻烦了。”他礼貌而疏离地婉拒。   “麻烦什么,做一个人的份儿也是做,两个人的也是,不来可是不给面子哈。”   他思考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那我先回去换件衣服再过来。”   “行,快点啊,我已经做上了。”   过了十分钟,门铃响了起来,我拉开门,许莫然走了进来。他穿了一件天蓝色的上衣,这种颜色不若其他颜色是人选它,而这是它选人,像黑与白,一个神秘,一个纯粹,却都是百搭,什么样的人都能穿,然而蓝色不是,很少有人把它穿得像许莫然这般好看,让我看得不由得一愣。   “莫然,你要是生在古代,准比那潘安还要漂亮。”   他蹙着眉,半天不语,神情有几分尴尬。   “怎么样,有没有兴致往演艺圈发展?我去给你当经纪人啊。”   “我不喜欢演艺圈的氛围,我比较喜欢校园的这种宁静。”他平静地说,声音很有磁性,却格外严肃。   “是,你这气质就和校园符合,没准多年后就又是一个闻教授呢。”我刚刚只不过是打趣的话,却没想到得到他这么正经而严肃的回答,一时之间只能挤出这么一句。   “嗯,火候差不多了,你先坐着,我去盛菜。”   “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有啊。”我笑着说,“一会儿你得帮我把这些菜都给吃了,捧捧场哈。”   “好。”他答得异常郑重。   后来他果真吃得一点不剩。从那时起,我就见识了许莫然说的“好”,他所承诺的事情就是铁板上钉钉,十头牛也拉不回。   “看你吃得个底朝天,真有那么好吃?”我边笑边开始收拾。   “嗯。”他点头,然后看着我,“谢谢。”   “我都说了,别和我这么客气,弄得陌生人似的。对了,你先在这儿待着,我去给你洗点水果。”   “不用麻烦了。”他站起来,捡着桌面上的空盘,“我帮你收拾吧。”   “不用不用,你坐好,我弄就行。”我这话说得很急,潜意识里我总是无法掩饰那种念头:他和我们不一样,他的腿没了,左边的裤管掩饰的是一条冰冷的机械。   许莫然皱着眉,嘴角掀起一个精致的弧度,却不像是笑,反而像是精确计算后由脸部线条刻意牵拉而呈现的状态,那笑太无懈可击,反而让人觉得悲哀。   “谢谢你。”他说,然后站起身,与我视线相对,“那天晚上,”他顿了下,似乎在寻找着措辞,“那天晚上你看到了是吧?”声音很轻很轻,近乎于呓语。说完他的眼睛放空,看向窗外的流云。   “真是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当然看到了。真看不出来,你酒品这么糟糕,你是没看到你喝醉了的样儿,整个人就往我身上黏,你说你是不是有恋母情节啊。还吐了我一身,气得我扔下你就回来了,洗了半天才洗掉那异味。”   他一愣,一脸愕然,这个表情持续了半晌,然后脸开始变红。我早就发现,他一害羞脸就会红,紧接着是耳根,通红成一片,特别有趣。   “我那天都有对你做什么?”他挤了半天挤出这样一句。   “也没什么,不过下次可得少喝点酒。”   “嗯。”   那双紧皱的眉渐渐松开,紧握在双侧的手也松开了。   “今天这菜真好吃。”他说,同时微微一笑。这个笑与刚刚的不同,疏离少了很多。   晚上我躺在床上,看着外面那弯弯的月亮,不知它什么时候才会补全,就像这人生,也不是何时才会圆满,也许这个词本就是不该存在的。   一直以来我对待许莫然都有些小心翼翼,很怕说的哪句话触动了他骄傲的灵魂,是的,许莫然是骄傲的,他是那种要强到极致的人,而秦子阳呢?金钱、权势、背景、相貌,这一切构筑了他与生俱来的一种傲慢,这种东西是骨子里的,这种优越感,这种踩在人上的感觉他们早已习惯,习惯了用俯视的姿态来看待众人,如今却要被人们俯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我想旁人无法理解,就连我,也依然无法理解得通透。   他不愿意求人,不愿意求那些曾经看他脸色办事的人,甚至那个圈儿,他曾经所处的圈子中的任何人、事、物,都不愿意再有所牵连,像是萧洛,像是饶起云。   我想,让他去求人比让他去死还要难。   我去他那时,他正坐在沙发上抽烟,满屋都是烟味儿,呛得人眼里都是泪,就算死死地捂住鼻子也依然忍不住想要咳嗽。   “你打算这辈子就坐在这抽烟抽死吗?”   刚好抽完一根,他伸出手把烟蒂熄灭在烟灰缸里,又伸出手从烟盒里抽出另一根。   我忙伸手压在他的手背上,死死地按着。   这一按却与他的肌肤相接触,手背上的温度灼人,我赶忙把手探向他的额头,滚烫一片。   “你在发烧?”   他仍然没有太大的表情,仿佛这些都与他无关,包括他的身子。   “走,跟我去医院。”   这场景多么熟悉。   “你很烦,苏念锦。”终于,他开口,冷冷地道,眼神中却不是不耐烦,而是空。   是的,空空的,看起来依然是那张脸,那个身子,却似乎少了灵魂,只是一具尸体。   不过,即使真是一具尸体,他也是高贵的,好看的。   我松开了手,笑着坐在了沙发上,看着他抽出烟,点燃火,然后慢慢地抽着,那些明灭的烟火在他手中变幻成孤寂的烟圈,四散开来   “秦子阳,这些烟你可得省得点抽,熊猫烟,中央特贡,呵呵,抽光了不是谁都能买得起的,就像那些女人,你的那些马子,一个个爱得死去活来的,到头来呢,不是全弃你而去?树倒猢狲散,你这棵树倒了,她们就去寻觅其他的,反正森林里多得是,不怕找不到。”   “你怎么不去?苏念锦,你也去吧,我这里不适合你。”   “谁说我没去了?我不是可怜你,你没什么值得可怜的,我只是想看着你,看你这副样子我心里就觉得特别的痛快。你们这种人啊,一向自视甚高,不把女人当人看,只是一场游戏一场梦。征服、占有、刺激,这些东西是你们闲暇时玩耍的乐趣,却不知毁了多少人的人生。”   “人生吗?”他呢喃道,突然一笑,“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我没有回答,我见不惯他这种表情。我曾说过,他秦子阳不该这样,他就应该是那种高高在上的人,那种别人来求他他都不屑一顾的人,那种和谁说话都疏离淡漠的人……   可是不可否认,除了不太习惯与觉得不该外,心里的某根弦、某根神经,仍在跳动着,它们在说,秦子阳,你也有今天。   甩上门自己靠在那,久久难以动弹。我觉得累,一种说不出来的累爬上心头,心里有小虫子在钻,钻心的难受。   深吸了口气往外走,却发现竟然下起了雨,雨势很大。T市到了这个季节总是有着连绵不断的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出来时忘记带伞,我搭车回了家,往楼里跑时还是被淋了个透。   我急忙掏了钥匙进了屋,把自己丢进大大的浴缸里泡着。   外面的风呼呼地刮,时常弄得玻璃发出乒乓乒乓的声响。   哐当——   声音特别大,但在这种天气里像外面有什么被刮掉了,因此我也没太在意。   但很快又是一声,接连几声,还有玻璃掉到地面上发出的清脆响声。   我把淋浴器关了,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是楼上传来的声音。   忽然想到许莫然的腿,还有这样的天气,我急忙套了一件浴衣,趿拉着鞋就往上跑。   砰砰砰。   “莫然在吗?”   没有人回应。   我加了力气猛敲。   “许莫然,开门。”   砰砰砰。   接连几声还是没有人来应门。   我有些急了,刚要打电话找人帮忙,就听到里面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虽然不是很清晰,但依稀可以辨认出是许莫然的声音。   “莫然,你怎么了?快点把门打开。”   又是一些东西与地面相碰撞发出的声音,过了一阵,门开了一条缝。我伸出手推开,里面一片漆黑,低下头就看见许莫然蜷缩在地上。许是刚刚太用力去够门锁,他这会儿正喘着粗气,挣扎地坐在地上。   我急忙把门反带上,费力地撑起他的身子往客厅里的沙发走去。   我把他放到沙发上,按了灯的开关。 橘黄色的灯光下,许莫然的一张脸惨白得吓人,毫无血色,唇因为咬得太用力已经流了血,眼神迷蒙,那里面蕴着深深的痛苦、挣扎以及隐忍,他的脸颊上、额头上有大滴大滴黄豆一般的汗珠不停地往下滴落。他紧抿着唇,双手不自觉地按住自己的左腿。   “走,我带你去医院。”我起身就要架着他走。   “不用……”他说话已然有些困难,粗喘着,说话的每个音节都因疼痛而颤抖着。   “都疼成什么样了,许莫然,走,现在立刻跟我去……”   他皱着眉,面部的表情有些狰狞,五官紧缩在了一起,让人光是看着都觉得疼痛至极。   “我现在动不了。”好半晌,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我背你,上来。”我愣了一下,蹲下身子道。   他仍是摇头。   “许莫然,我这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现在立刻给我上来。”   “没事……忍忍就过去了……”他说着,还硬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来,那笑当真比哭还难看。   “别冲我笑,鬼片里的贞子笑得都比你这好看。莫然,你怎么就这么拗呢。”   “那边的第三个抽屉里有药,给我拿两颗,我吃了睡会儿就没什么事了。”   我急忙走过去拉开抽屉找了出来,又去倒了杯水,递给他时也没看是什么药,后来才发现是高强度的止痛药,这种药吃多了对身体副作用很大,就像大麻似的,有特别好的止痛效果但也会留下很大的问题。   他吃了药,喘息着靠在沙发上,手还是紧抓着那条腿。   “我架着你进里屋趴会儿吧。”   他摇头,“不用,就在这就行。”   我伸出手想要帮他看看,却被他立刻用手挡住。   我与他视线相对,看着彼此。   最终,我在他那痛苦、倔强、骄傲、隐忍的双眸下收回了手。   “谢谢。”他说,然后闭上眼,不再吱声,我想是药起了作用。慢慢地,他睡了过去,平稳的呼吸声与窗外暴雨的怒号交织在一起。   我忍不住探出手模向他的腿,轻轻地卷起裤腿,然后看到一番触目惊心的景象。我立刻用手捂住嘴,才阻止自己惊叫出声,但仍是有泪水往上涌,哽咽也狠狠地被压在喉咙中。   他上半截的腿已经红肿得像粗壮的树干,颜色紫红得吓人,上面有一条条人们难以想象的红痕,像是一朵朵红莲,带着嗜血的獠牙,盛开,但最终却是为了枯败。   我的心口隐隐钝痛起来。   一个人怎么可以承受如此巨大的痛楚却又让人觉得那般平静……   他不是不想进去睡,而是已经痛到无法再动哪怕是一小步,这对我们来说是多么容易到达的距离,此刻之于他却是难以逾越的鸿沟。   这一晚我一直没走,几次去拧了毛巾放在他的头上。   到了凌晨四点多钟时,他醒了过来,睁开眼看着我,眉头微微皱了皱,似乎正在用力地回想着什么。   然后他看着我,淡淡地道:“谢谢。”   “不客气。”我说,然后站了起来,双腿已经有些麻了,“唉,我说许莫然,你可得请我吃顿大餐,这一晚上可够折腾的。”   “一定。”他冲我点头,眼神异常的认真。   “好了,我回去了,得好好睡一觉,明天还要忙活服装店开业的事。”   我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手还不住地揉着那发麻的双腿。   门眼看就要关上,“苏念锦……”许莫然那干裂嘶哑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回头,挑眉看他。   “真的很谢谢你”   我摆摆手,冲他一笑。回去后我倒在床上蒙头就睡,可真是把我给折腾坏了。    第二天,起床,洗漱,化妆,一顿忙活,然后打车去了服装店。今天是我和程珊的店正式开业的日子,展子奇也带着朋友过来捧场。   为了热闹撑个场面,我们还请了一些以前的老同事。   晚上大家去了最近的KTV。 几个女人凑在一起时谈起来的无非就是那几个话题,当中秦子阳显然占了重头戏。其实整个T市这一个月来,茶余饭后的话题估计都与这个名字分不开。   以前站得有多高,如今摔下来就有多惨。   “唉,小苏,还是你有眼光,风光时跟着,倒台前离去,女人就该像你这样,毫不拖泥带水。”曹蕊喝得有些高了,说话也有些不大着调,这话的内容怎么听都像在说我水性杨花,见风使舵。   不过细看她那表情和语气,倒是有几分真诚,不像是讽刺,倒真像是羡慕和佩服起我来。呵呵,也是,这年头都笑贫不笑娼了,我真成了她们欣羡的对象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是啊,小苏好眼光。听说秦子阳当时给了你五百万呢,这次开店是不是就用了那钱?”   “五百万?真的假的?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秦子阳真是大方啊,不过现在落魄了,不会又把那钱要回去了吧?”   说到这儿,几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好奇映在每一个人的脸上,不过我想她们大多数是想听到我说要回去了。人就是这样,不能说是恶意,却是本能地不希望别人,尤其是自己身边那些曾经站在同一水平线上,认识但又不是特别要好的人过得太好,至少不要比自己好。   “没有。”我坦然地说了这两个字,语调平静,声音淡漠。   “没有就好,呵呵。你说谁能想到啊,秦子阳那样强悍的背景竟然说倒台就倒台,这偌大的企业短时间内就被查封得彻底,办起来倒是雷厉风行。”   “雷厉风行?哈,你咋知道的?你别看这速度是快,上面的事不一定折腾多久了呢,这些事儿哪是咱们老百姓能够插足的啊,顶多就是在这说一说。来来来,唱歌唱歌。”   “你们先唱,我去趟洗手间。”说着我起身走了出去,受不了里面那种让人窒息的氛围。   只是我没想到的是,在这里,我竟然能看到这样一幕。   洗手间一侧隐蔽的墙角处,我看到秦子阳站在那儿,他身前站着的是钟子林还有一个我不大熟悉的人。   “子阳,你这事儿,我们真帮不了,涉及的面太大了,而且都知道是谁要整你爷爷,我们是插不上的。”钟子林双手插在兜里,耸耸肩,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这样吧,秦少,我和你合伙把上次你跟我提过的那个瑞宇下个年度要做的案子一起弄了,我相信收益肯定会不错。我投资,咱们一起干。”男人眼中发光,像是看到猎物一般。   秦子阳始终紧抿着双唇,一句话不说,由于他背对着我,我看不大清他脸上的表情。   “我来找你们并不是来求你们救济我,我秦子阳从来不需要这样的施舍。”   “这是哪里话?子阳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实在是太见外了,大家曾经都是哥们不是,那个案子我看行,肯定有赚头,只要你答应……”   “谢谢,但不需要。”声音冰冷淡漠,却依然是那股子高高在上的派头。   “我这么说是给你面子,你还真当你是以前的秦少啊。以前是,我怕你,咱家虽是大企业,钱多得是,但哪比得上你们啊。我知道,你们一向看不起我们这种做生意的,用你们圈里话那叫什么来着?暴发户。可是告你,现在就是地摊上那些卖货的都比你强,别在那儿装什么清高。”   “够了。”钟子林开口打断他,走上前一步,抵近秦子阳,低声道:“子阳,去找萧洛、饶起云啊,你不是一向和他们两个是铁三角,怎么来找我了?去吧,他们是你的好兄弟、好哥们,肯定会帮你的,我们只不过是外人,小默你说是不?”   “是,是,钟少说得是。”   秦子阳抬起头,我能想象到他的表情,准是眯着眼,平静地望着面前的人,却让人无法平静,他的那双眼深深地盯着一个人的时候就像是要把人卷入一口深井,不论男女。   “够了,别这样看我,我可不是当年的钟子林了,你也不是当初的秦子阳。”钟子林一向嬉笑的脸此刻绷在了一起,异常严肃而沉凝。   秦子阳转身,猝不及防之下,我与他四目相对。   我看到他的手握在一起,如果男人也留指甲的话,那么此刻,他那死命蜷缩在一起的手指一定会刺伤他的掌心。   秦子阳定了定神,然后向我走来,脚步很慢,背脊挺得格外直。   “你怎么过来了?”声音很冷,他的目光阴沉得吓人。   “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来看你笑话的,虽然我一直很想,不过,今天只是偶然。”   “偶然,好一个偶然。你以为我会信吗?你不是一直在等着看我的笑话吗?那今天看到了,岂不是很好。”   “你太不了解我了,如果我是特意跟踪你来的,那么我一定会直说,隐瞒你有必要吗?我不这么认为。”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苏小姐吗,好久不见了。”钟少走过来笑着伸出手。他的笑永远都是那般假,假得像是上面有一个巨大的面具罩着,让人看不出真伪。   “钟少。”我伸出手,同样笑着握住。   “听说今天苏小姐的店开张也没抽出空亲自过去捧捧场,真是失礼。”   “哪里的话,我这种小人物开店哪敢劳烦钟少您的大驾,就连这事被钟少知道了都让我觉得受宠若惊。”   “苏小姐这话就见外了,我本人一直都很佩服苏小姐的,至少比那些见到坑里蹦不出金子就撒腿走人的女的要强多了。这周末我们公司新的项目要在圈里举办一个盛大的开幕仪式,不知苏小姐有没有兴趣来参加呢?”   “抱歉,我恐怕是没空。”   “话别说得这么急,有没有空苏小姐不妨再考虑考虑,苏小姐的店卖的是衣服,而这种宴会上多得是客源,可是难得的好机会。”   钟少说这番话时双眼一直盯着秦子阳看,那副调调让人看上去就有一种想扁的冲动。   但秦子阳从头至尾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除了一开始看见我时情绪稍微有点失控外很快又是那副沉默、冷静的样子。   “先不奉陪了,我的朋友都还在包厢等我。”说完我头也没回地走了。   回到包厢时我点了一首庞龙的《两只蝴蝶》。   我大声唱着:   亲爱的你慢慢飞   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   亲爱的你张张嘴   风中花香会让你沉醉   ……   唱着唱着眼泪不经意地就流了下来,好在屋里灯光暗,没有人看见。只是那浓浓的鼻音怎么也无法遮掩。   “感冒了,嗓子不行,大家继续唱。”   说完这几句话我向角落里走去,呆呆地靠在墙壁上,看着那纷繁变化的大屏幕,心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程姗坐了过来,递给我一杯酒,“来,喝一口吧。”   我看了看她,接过她手中的啤酒仰头就喝,却呛得自己猛咳了起来,刚刚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泪水这下子又一股脑地涌了出来,鼻子酸得厉害,眼睛也是,那种可悲的感觉忽然就涌了出来,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程姗,我很想哭。”我靠在她的肩膀上,声音很轻。   “那就哭吧,这里暗,没人能看见。”   “可是我不能哭,我一哭啊,这眼泪就止不住了,心就软了,你知道吗,女人一哭整个人就跟着软了。我不能让自己软掉,我得坚强着,没有男人怜惜的女人哭了也没用,那些眼泪哭出来是要给人看的。”   “你就非得这么逞强吗?哭出来能怎么着你,哭出来后至少心里痛快些,你总这样压抑着自己我都怕压出毛病来。他秦子阳算什么啊,现在就是废人一个,你理他做什么,理那一堆废材做什么,咱们好好干,把服装店经营起来,将来好的男人还不是一大把。”   我靠在她的肩膀上,静静地待了一会儿,没有回应她的话,她说的这些我都懂,只是……   我深吸了口气,重新坐了起来,眼角那一抹氤氲也不见了,“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我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放心,你认识的苏念锦什么时候亏待过自己?”   程姗摇摇头,勉强扯出一抹笑来,“以前的苏念锦确实不会,但是现在,我有些怀疑。陷在爱情里的女人我见过太多拔不出来的,她们当中不乏优秀的,也不是看不透,只是做不来。”   “那个人一定不会是我。”说完我走上前,看着坐在点歌位置上的李铮,笑着道:“给我点一首萧亚轩的《一个人的精彩》。”   一直唱到深夜,回家的时候人也喝得有点多了,不过K歌就是这点好,能够缓解心情,排放一下压抑感,整个人轻松了很多。   “莫然?”走到门口正要掏钥匙时,我看见在那里靠着墙壁的许莫然。他正低着头揉着左腿,听到我的声音立刻抬起头,手也连忙拿了起来。   “怎么这么晚了还站在这里?站多久了,你的腿……我的意思是,你也不怕站得麻掉了。”   “没等多久,刚过来而已。”   “哦。”我应着,不过心里知道他肯定已经等很久了。   我插入钥匙,打开门。   “进来坐会儿吧。”   他没吱声,沉默着跟了进来。   “要一杯热水不?”   他摇头。   我只好坐了下来,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过了半晌,许莫然突然开口,但这一句差点把我吓呆。   他说:“苏念锦,我们试试好吗?”   我忘记了那天我是怎样拒绝他的,也忘记了拒绝后他脸上的表情是怎样的隐忍黯然,更忘记了他是怎样走出去的。一切都很混乱,最近的一切都乱得可以。    我强自从床上爬起来,眉头蹙了几番,最后跳下床,认真地梳妆打扮一番,去了钟子林说的时尚聚会。   一踏入舞会现场,很多目光便如针尖一般扎了过来。   我无视这些,让自己笑得看着十分得体优雅,“舒雅,你这项链真好看,在哪买的?”   “是吗?我当时还觉得贵呢,可是我家那位说是结婚周年纪念日,说什么也得买个像样的给我。”   “你家那位对你真好。像我家老吴,职位越高,人也就越冷淡,别说这种昂贵礼物,恐怕就连哪天是结婚纪念日都给忘了。”   “吴总一向忙,您也就别太在意了。”我笑着安慰道。   女人点点头,看着我的表情稍微和善了一些。   “苏小姐这衣服在哪买的,样式倒是很奇特。”   “是我自己店里的。”   “苏小姐自己开店了?”她们的表情很诧异。   “是啊,就在东升路那一带。这张名片上有地址,有机会不妨去看看,两位都是熟人,保准给你们打最低折。”   “行啊,那有机会我就去看看,你这身衣服还真挺符合我风格的。”   我尽己所能地挤出脸上的表情,让自己看起来笑得亲切和蔼。   “苏小姐竟然来了,我刚还以为是眼花看岔了,真是意外啊。”钟子林丢下原来的女伴,手中拿着一杯红酒慢悠悠地走过来,一双眼含着笑,那笑怎么看都觉得不舒服。   “钟少说的哪里话,您递出的橄榄枝,我哪里敢不接?”   “我以为子阳不会愿意让你来。”他耸耸肩,淡笑道。   “他是他,我是我,他不愿意是他的事儿,与我无关。”我顿了下,抬起头,直视他的眼,“不过,秦子阳根本就不在乎,何来‘不让’一词,难道钟少不知,一个男人管束一个女人,某种意义上来说除了占有欲就是爱意的一种表现?”   “苏小姐真是豁达,既然不爱,为什么还要留在他身边?”他手中拿着红酒杯,晃了晃,拿到嘴边轻抿了一口,“不如跟我怎么样?”   “呵呵……”我笑了笑,走上前挽住他的手臂,顺势踮起脚,贴近他的耳根,低语,“钟少,你就那么恨秦子阳,恨到巴不得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哦,苏小姐为什么会想到这来,怎么就不以为是我对你动了心?”他突然手用力一收,牢牢地扣在我的腰际,拿着红酒的手用余出来的两根手指抬着我的下颚,因为角度的关系,酒杯倾斜,里面的液体洒了出来,滴落在晚礼服上。   “真不好意思……”他的目光仍看着我,手上的动作也没停,这句道歉显得那般没有诚意,“这礼服似乎脏了,不如我们找个地方把衣服给换了……苏小姐意下如何?”   “不如何,钟子林,我对你没兴趣,我想你对我也是,你想要的只不过是秦子阳身边一个人也有。以前我就感觉你看他的眼神不对,今天我才知道,原来那是恨,你一直都深深地恨着秦子阳。”我推开他,站得离他远了一些。   “呵呵,苏小姐说话真有趣。子阳是我曾经的好兄弟,我怎么会恨他呢?既然苏小姐不想去换一件,那就这样穿着吧,看起来也挺别致的,我先告辞了。”说完他转过身,就在那一刹那,我看见钟子林一直挂在嘴边那闲闲的笑已经收住,眼神甚为深沉。   宴会进行到一半时,来的目的已经达到,说实话,在这种气氛下心里还是觉得压抑得喘不过气来,我便趁着无人注意往外走,只是刚走下台阶,便被一双手拦住了。 白可恨恨地看着我,嘴角挂着一抹冷笑。   “苏念锦,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我没有说话,只想快点离开。   “怎么,想逃?曾经你给我的屈辱我还没来得及还,你就想这样走掉,哪有这样便宜的事儿!”   “请你注意身份和场合。”我冷着声道。   “身份和场合?”她重复着,“我的身份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似乎是理所应当的,只是不知苏小姐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来到这里?”   “这与你无关。”   白可冷笑,举起手就往我脸上扇去,被我用手狠狠地抓住。   两双手僵持在半空中,已经引来不少人的注意。   “白可,你没有资格扇我,要扇你该去扇秦子阳,是他给你的难堪,不是我,不要把什么过错都怪罪在女人身上,那是身为女人的一种悲哀。”   “秦子阳?呵,以他现在的身份就是站到我面前我也不会看他一眼,不过你苏念锦我也不会忘记。”她递了一个眼神,几个女人一起走了过来,扣着我的手就要往外带。   “放开我,不然我就在这里大喊,难堪的不只是我,你们几个也好不到哪去。”   “真是可笑,你以为大家会管吗?现在的人精明着呢,哪里会管这些闲事。再说,和你曾经给我的难堪比起来,这点小事算什么,就是难堪我也认了,你喊吧,我不怕。”她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当真是恨我入骨。   我愤恨地看着她,但我也知道她说的是实话。不得已我把目光调向钟子林,发现他正玩味般地看着我,拿着酒杯的右手微微向我示意了下。   心里最后一抹希望也冰冷了下来,我闭上眼,算了,也许本就不该来。   白可笑着比了一个眼神,几个女的一起往外拽我。   “放开我,我自己出去。”   她们看向白可,她点了下头,抓在我手腕上的几双手顿时松了开来。   我随着她们走出去,刚出去就被拉到一个角落里,白可居高临下如同女王一般地看着我。   “呵,没想到你也有今天。你可真不聪明,你就该找个地方好好躲起来,怎么还跑回T市?跑回这里,这不是等着让我羞辱你吗,姐妹们,你们说是不?”   “是啊,你看她当初跟秦子阳在一起时那神气样儿,我早就想狠狠给她几个嘴巴子,看她还那么装不。”   “可不是,以前有秦少撑腰我们不敢动,如今,看谁还能给你撑腰,不过就是一个婊子。”   “别以为穿了华丽的衣服真就和我们一样了,要钱没钱,要权没权,不是这个圈子的就不要往这里凑,哪个地方适合你就老老实实地在那儿待着。”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轮番说着,似乎光是动手还不够,在这之前一定要彻底羞辱我一番。   她们的话语形成一把把尖锐而锋利的剑往我身上扎,然而从始至终我没有显露一丝软弱。我紧咬着嘴唇,即使被咬出血也不肯发出一声。   于是白可更愤怒了,她举起手狠狠地往我脸上扇去。   响声清脆悦耳,我的脸颊顿时如火烧一般热辣,麻痹感瞬间淹没了其他,只感觉周围的声音都弱了下去,有什么在嗡嗡地响着。   第一个巴掌刚落,她嗤笑了一下,举起手,眼看第二个就要落下。   一双手就这样出现在了我与她的面前,白可未曾落下的手被一只手牢牢抓住。   “够了。”   秦子阳走了过来,不知他是怎么进来的,也不知他为何会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他穿得很随意,和这里来参加宴会的那些正装相比显得异常的不搭调,却依然高贵优雅,他往这儿一站,就比在场的任何一个男士都要明耀显眼。   他看着白可,神情冷漠,那平静的眼底有着火焰在燃烧。 “怎么,心疼了?你不是不要她了吗,怎么当了这么久的缩头乌龟如今竟然为了她出面了?真是不容易啊。” 白可瞪着他,放下手,眼中有着浓浓的恨意。 “这不关你的事。”秦子阳冷漠地道,那声音毫无感情。这时我才知道,一直以来和我冷言相对的秦子阳说话时的冷从来都不是真的冷,这种没有感情、平静到极致的语调才是真的让人觉得冰寒,似乎连一丝力气都找不到了。   “秦子阳啊秦子阳,你还是这样,还是这样高高在上。我一直跟在你屁股后面追你,你可曾看我一眼?没有,从来都没有。我就是不理解,你对很多女人都比对我好,就连这个拿了你五百万就走了的婊子也是,你看她的眼神都比看我热切。我就不理解,我到底哪里配不上你!”   “让开……”他拉着我的手,就要往外走。   白可看到自己说了一堆的话却被人彻底无视后,脸上的表情更为狰狞。她闪过来,挡在我们面前,一双眼里冒着火,似乎要把一切焚烧尽,“秦子阳,你当你是谁啊,你以为你还是以前的秦少?现在的你连我手底下给我开车的都不如,还装什么高傲!你把这个女人给我放下,让我扇她十个耳光我什么都不追究,不然我连你一起整。”   “随便你。”说完他拉着我就往外走。   但白可还是不肯放过,死命地扣住我的手腕,用力掐着我。   我使劲一甩,她整个人就踉跄着飞了出去,跌坐在地上,样子极其狼狈。   “苏,念,锦。”她也不起来,坐在地上只是狠狠地盯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吐着我的名字。   我停住脚步,回过头看着她,“白小姐不要叫我的名字,我可担当不起,今天这一巴掌我记住了。还有,谢谢。”   出来后,秦子阳一路都很冷漠,什么也不说。   我思索了一阵,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索性就一直沉默着。   他伸出手拦了一辆车,自己上车后便直接关了车门。   我站在原地看着渐行渐远的车,抬起头看了一眼无边无际的天空,它们依然是那样浩瀚而不可触碰。    走在路上,我不想回家,怕那巨大的孤独感会让我窒息,便直接去了服装店,在那里忙到很晚才拖着一身的疲乏回去。我躺在床上来回翻滚,身体很累却睡不着,最后干脆坐直身子,拿了外套和钥匙打车去了秦子阳那儿。   他的钥匙我拿走了一把,进屋时他正在喝酒,满桌子全是空了的酒瓶,但都是好酒。这个男人,都什么时候了,却依然要保持他的格调。   “起来,秦子阳,跟我进屋去。”   他不理我,继续拿起桌子上的酒,一口接着一口地喝。   “喝什么,你当这是水吗!秦子阳,你抬起头来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   他手中拿着酒瓶,晃悠悠地抬起头,身子有些摇摆。   “看你什么,你的这张脸我早就看腻了……”   “腻了也要看。”   然后他不笑了,一双眼定定地看着我,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们的双眼紧紧地贴着,额头相靠。   我说:“秦子阳,你不该是这样的,你懂吗?”   他一下子怒了,一把推开我。   “不要和我说这些,不该是这样那是怎样?秦家瞬时倒台,上面办得丝毫不拖泥带水,连点活路都不给留。你知道我为什么没进局子吗?我还好端端地站在这儿,那是因为我父亲他把所有的罪名都顶了。一个企业,一家集团,难免有些事儿,真要查起来,或多或少脱不得干系。 你让我振作,我去找谁?我们秦家不过是牺牲品罢了。”   “真是个孬种,我当初怎就看上你这么个孬种了呢。你父亲还能为了保你担下所有的罪名,可是你呢?你就在这里整日整夜地喝酒抽烟,你要把自己关起来不见任何人任何事吗?你前几天去找钟子林他们,我虽然不知是什么原因,都说了些什么,但我知道,你秦子阳放不下身份。可你不能再把自己困在当初那个秦少的影子里,那已经不存在了,没有人会再仰视你,没有人会再仰你的鼻息生活。不过你依然可以选择你自己的生活,依然可以活得很好,而不是像现在这个样子,看着就让人觉得恶心。”   恶心。   多么熟悉的话,说出这个字时我和他都是一愣。   好半晌都是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为什么不去找萧洛和饶起云?去求他们啊,求他们帮你啊,你们不是铁三角吗?你们不是一直都是哥们吗?去啊,秦子阳,尊严算个屁啊,屁都不如!再这样下去,你就得去喝西北风,还在这抽着中华喝着好酒,你都穷成这样了还摆什么派头,难道你没听说过一句话,派头和浪漫一样都是有钱人才能玩得起的把戏?以前的你行,现在的你,不配。”   他抬起头,动作很缓慢,慢到我以为根本就不会再有任何动作。   “萧洛?呵呵,怎么找?萧洛的舅舅就是害我爸进监狱的帮凶之一。我和洛子早就卷入了彼此家族的纷争中,我们吵了多少次,可是没用,大局如此。”   “那么饶起云呢?饶起云总行吧?”   “他是能帮,可是他的实力不够强。他们饶家是有钱,但是最近几年地位才起来,毕竟和萧家还差太多,过来T市只不过是因为这离北京近,暂时调过来,早晚要升上去的。”他站起身,看着外面的天空,语气淡然。   “上面一道批文,几个人在那作梗,饶家再枝大叶大也不敢去趟这浑水,避开都来不及呢,如果我猜得没错,饶起云现在早就被软禁起来了。洛子一向心思深沉,不可能因为我和他二十几年的交情而把整个家族拖进去。”   “那钟少为什么这般恨你?”   秦子阳沉默不语,我等了很久也没等到他接下来的话。他站起来走向窗口,望着天上的繁星,他说:“苏念锦,你不是一直想看我落魄的样子吗,怎么还劝我振作?你该希望我一直这样才对。”   “是啊,是看到了,不过一点也不满意,不够,还不够,远远不够。你落魄的样子我发现我怎样看都不够,只不过我感激你上次宴会上出面帮我,我觉得我应该还你那个情。”   “你撒谎,其实你一直都爱着我,你回来是因为爱我而不是想要看我落魄的样子。”   他说得斩钉截铁,然后走过来,吻着我的唇。   “苏念锦,你还爱着我,承认吧。”   我慢慢地张开嘴,与他拥吻着,手臂缠绕上他的,踮起脚,疯狂地与他撕扯着彼此。我们两个从来都是这样,只要身子一相碰,就像是有电流流过,激烈得让人窒息的情欲就像是潮水一般蜂拥而至。   我与他痴缠着,像是藤与蔓,没有缝隙,不留余地。   缠绵了一夜,浑身的骨头像是要酥掉一般,再也没有一丝力气,我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砰砰砰。   一下一下,离得是那么的近。   清晨醒来时,我看着他的脸,然后倾身吻了上去,这张薄唇总被人们说成薄情,但看这唇形是多么的性感,其实它们该用来接吻才是。   “在看什么,你个小妖精?”   小妖精。   这话是秦子阳以前与我在一起时常说的,她说我就是个妖精,要来吸干他身上的每一滴精血。   我则痴痴地笑着,撑着上半身,压在他上方,盯着他的眼,我喜欢看他的眼里有着我的身影。   “那吸干了吗?秦子阳,吸干你的每一滴血了吗?”   “你说呢?”   他抬起上半身就要来吻我,我总会笑着往后侧开下。   这样的场景是多么的熟悉,如今我又听到了这句话,于是我一下子翻身撑在他的上方,手抚上他赤裸的胸脯。   “秦子阳,我吸干了你的血吗?”我没头没脑地突然道。   “你说呢?”   “没吸干,不过我会吸干的。”说着我低下头,由下到上开始吻他,吻过他的肚脐、胸脯、颈项,还有那有着胡茬的下颚、性感挺翘的鼻子和那双眼,那双漩涡一般幽深迷人的眼,最后是他的嘴,那张生来就该用来接吻的嘴。 第五章 我只要你,其他都是将就 从那天之后秦子阳对我的态度好了很多,至少不再是不闻不问当做隐形人一般,他会跟我说一些以前的事儿,他说,苏念锦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注意到你吗?   “我知道。”   “嗯?”   “因为我第一眼没看你,当时在那儿玩麻将时我想着的就是怎样才能和你们这种人没有牵连。”   “是啊,你一副害怕被炒鱿鱼的恭谨样儿却又极力排斥着我们,真是矛盾得很。你身上一直有一股矛盾的气息,我说过的。”   “但这不是真正的原因不是吗?” 他听后,一愣,眼神就黯了下来。   “是真正的原因。”   “你骗人的,秦子阳。”我指着他的胸口,那里面有着砰砰的心跳声。   秦子阳与我在小屋中度过了一段最为宁静的日子,在这里我们谈情,谈爱,谈欢,就是不谈愁,那些以往的背叛、激烈、厌恶与撕裂一般的痛都被搁置在脑后。   秦子阳最近总是看着我。   我笑着问他,“看什么呢?”   “以前怎么没觉得你长得这么好看。”他打趣道。   “没发现你还来追我?”   “我是迷恋你身上那种气质,却真没觉得你长得好看,就是觉得皮肤很白,眼睛眯起来很有神韵,性子矛盾得很,倒也着实有着不同于一般女人的气质。”   “你没听过一白遮千丑啊,我这皮肤多水嫩啊,再加上这双眼——丹凤眼是古典美人的眼睛,古代皇帝选妃子时就爱我这样的眼睛,我要是生在那年代没准还真能做个皇帝的宠妃呢。”   “是啊,肯定行。”他淡笑道。   “嘴贫。”我笑着扑向他,他立刻反身抓住我,然后扣住我的双手就开始吻我,狠狠地吻。越是激烈的,我们越爱,我与他就平静不起来,总是有着烧不尽的火,也不怕哪天把自己烧伤了。   这些日子常与他这样,我却总觉一切都太虚幻,太不真实,但若真要说哪里不真实我又说不出来,就是心里面惶惶的,好像走在冰层上,说不准哪天,那冰就裂了,然后我就掉进去,被里面的水给活活淹死或者冻死。      昨晚奋战了一夜,快到早上才睡,还没起来就接到程姗打来的电话,她说,苏念锦,你赶快过来,我们的服装店被人砸了,里面的衣服都被毁了。   我一听,睡意顿时没了,跳下床就开始穿衣服套裤子。   秦子阳也跟着坐了起来,“怎么了,什么事这么急?”   “我们的店被砸了,我得赶快过去看看”   秦子阳听完我这话眼睛一眯,一股凛冽的气势从他那双眸子中浮现出来,整张脸瞬时僵凝起来,嘴微微抿着,我很久都没看见他再有这样的表情了。   “我跟你一起去。”他沉重地说。   我看了他一眼,点了下头,“嗯。”   他穿好衣服,神色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这样,让人揣摩不出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们打车去了新升路,远远就看见那里乱成了一团,就连外面的玻璃也被砸得彻底。   我走过去,看着满室的狼藉还有那些被剪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和被推倒的人形模特,顿时气血翻涌。   程姗看见我来了,忙走了过来。她拽着我的胳膊,双眼无神,哆嗦着说:“念锦,这到底是谁干的你知道吗?我们该怎么办?那么多的衣服啊,都是新进的,这批货都是最贵的啊!到底谁和我们有仇,做得这么绝?”   她越说声音越颤,被强行压制的哭腔导致声音完全变了调,像是一把坏了的小提琴被拉动时发出难听的刺啦刺啦的声音。   程姗她,是真的急了,而我又何尝不是呢?   刚刚涌起的热血一下子就凉了下来,彻骨的凉。   秦子阳始终一言不发,眉头拧得愈发厉害,他的双手紧握成拳,似在极力压着什么。我看着他,走了过去,轻轻地靠在他的胸前。他伸出手,环住我,那揽住我腰部的手有些微的颤抖。   “是她干的,对吗?”我的声音很轻,吐出这句话时身上的所有力气都被一下子抽干了。   秦子阳没有说话,揽着我的手锁紧了一些,那上面不自觉加重的力道证实了我的想法。   果然是白可。   程姗听到我这话,踉跄地走了过来,疯了一般地抓住我的手,“念锦你知道是谁干的?是谁,你告诉我,到底是谁?”   我不知该怎样回答她或者是面对她,难道我要说是因为我以前得罪了白可,所以她来报复我,来毁了这服装店不成?可是程姗何其无辜啊。这一刻,我恨不得拿一把刀把白可给剁成一条一条的再狠狠地扔进大海中喂鲨鱼。她打我,骂我都行,为何要这样把人往绝望里逼,这跟把人往死里逼没什么区别。如今还搭上了程姗,这让我如何开得了口?   “是因为我。”秦子阳淡淡地道,但是声音里面有着一股深沉的凝重。   程姗火了,猛地扯开我,走向秦子阳,猛烈地捶着他的胸,“秦子阳,当初你给念锦带来的伤痛还不够吗,非得毁了她才成吗?你为什么还要在这里站着?你们秦家的人不是都进了监狱吗,怎么你这个主事者还在这里好好地站着?你也应该进去,你若是进去了就没有这些事了。你到底还要害我们到什么时候?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就像是一个魔鬼,缠上谁,谁就没有好运。我求你,求你离开我们吧。”   秦子阳紧抿着一张嘴,不论程姗怎样捶打都不还手。他沉默得如同一座山,只是这山里的源泉全都枯竭了,甚至没有了生命,估计连一片花草都再也长不出来。秦子阳的眼睛此刻是灰白的,让我看得心惊。   “别这样,小姗。”展子奇走上来拉过程姗的手,把她往怀里带。程姗却说什么也不肯停,似乎要把所有的怨恨不满都发泄光了才够。   最后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走上去挡在秦子阳的面前,“够了,程姗。”   “你让开,念锦,我今天一定要给这个把你还有我害成这样的罪魁祸首点颜色看看。”   “我说了,够了,程姗。”我大声喊着,脸上的表情严肃得吓人,“如果还把我当朋友的话,那就住手。”   程姗看着我,眼中有着悲戚、愤怒和不甘,除此外,还有一丝悲哀。   “苏念锦,我等着你后悔。”说完她转过身,不再说话,默默地收拾起满室的狼藉。   等到大家都平静下来时,我去报了案,可惜迟迟无法侦破。其实这个迟迟大家都知道是为什么,在T市,白家还算是有些地位的。   秦子阳曾经是金字塔顶尖的人,但是如今,如今的他却要站在这最底层,去感受他曾经受过的优待和以往经常这般处理事情的一些手段,只是,这次的位置是彻底地颠倒了。   他始终沉默着,不语,一路上都是表情沉静得让人心疼。回去的时候秦子阳说想要一个人静静,我说好。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店面就这样没了,辛辛苦苦了多少个月,投入了大把资金的店就这么没了,还有程姗那又恨又痛的表情在我脑海里怎样都挥之不去。   我回了自己的小屋,关上门,没有开灯,捂住自己的脸,静静地坐在床上,浑身都虚软成了一摊泥。   咚咚咚——   有敲门的声音,不过我不想去应门,此时此刻不论是谁我都不想见,就想把自己隐匿在这巨大的黑暗中。   但是那敲门声不停,一下又一下,似乎要比比看到底谁比较有耐心。我终于受不住地站了起来,走到门口,从门镜里看到许莫然那张熟悉的脸,我吸了口气,拉开了门,但我真挤不出一丝表情,哪怕是一个虚假的笑也无法挤出来。   “你怎么了?”他问道,声音里有着平时没有的关心。   “没什么。”我走向沙发径直坐了下来,没有开灯,也没有做什么。   他把门随手带上,然后跟着坐了过来。   “这几天你都没有回来,我有些担心,刚刚好像听到开门的声音就过来看看。念锦,你还好吧?”   “嗯,不错,挺好的。”我漫不经心地应着。   “你这样……”许莫然蹙着眉,似在想着怎样来表达,“是不是因为我那天向你提出交往的事儿?”他问,虽然声音是一贯的隐忍淡然,却无论如何都难以掩饰里面蕴藏的那一抹小心翼翼。   “我没事莫然。我最近很糟糕,今天更是,很沮丧,这种心情我不知你能否体会,但是我希望你知道,我对你并不是态度冷淡,也并不是因为你那天说的那句话,我只是……”我顿了下,“心情不太好。”   他静默了半晌,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其实我喝醉那晚在北京时你就看到我这条腿了吧?”   他看着我,一双眼在黑夜中也显得那般明澈。就是到了如今,我也总是在想,这样的人,这样优秀完美的人,为何偏偏就是一个瘸子?   见我不吭声,他侧着头,屋外的月光照在他半边脸上,“谢谢你苏念锦,你给了我尊严和尊重,只是希望你忘记我那天说的那番话,我只是……只是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放心,我会忘记的,所有的,那天晚上的那些话我都会忘记。从此以后许莫然就是我苏念锦最好的朋友,也是最优秀的弟弟。”我看着他,郑重地道。   他那张白皙的脸上掀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嘴角微微向两侧掀动,却不知为何,落下时总觉得有一抹说不出的孤寂。   “好了,我不打扰你了,你休息吧,我回去了。”他起身,慢慢地向外面走去。   忽然一声雷响,我才猛然惊觉了什么事,看向他比平时走起路来要吃力得多的腿,急忙走了过去。   “又疼了吗?”我问。   他摇头,“没有。”他看着我的眼睛,顿了顿,抿了抿嘴,“有一点。”   我仍是不吱声,直直地盯着他。   他叹了口气,眼神不再漂移,对上我的眼,干脆地说:“没事的,忍忍就过去了。”   还是那句话,那句忍忍就过去了,那样的痛,那张惨白的脸,还有嘴上的血红,强忍疼痛的双眸,红肿如大萝卜的上半条腿,这一切的一切他到底忍了多久?   我冲上前,一把抱住他,我说:“许莫然,你干吗要这么坚强!难受了就要喊疼,不知道有人说病痛时哼哼几声还能帮助缓解疼痛吗,你干吗就这样死死地忍着,你忍给谁看呢啊!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就是疼了要让他们知道,痛了也要让他们知道,不高兴了也是,高兴了更是。你一直就这样,什么都自己憋着,多累啊。许莫然,靠在我怀里待会儿,你身上太冷,太冰,怎么就总是这样不知道珍惜自己呢?”   他的身子僵硬了。被我抱住的那一刹那,他浑身都僵住了,甚至像是被什么震住了一般,他的身子抖得更为厉害。   “怎么?疼得厉害了?”   他摇头,看着我的眼,细细地看着,突然伸出手环住我,“好久没觉得这么温暖了。”   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就放开了我,任凭我再怎样问他都只是摇头,然后转过身,默然地上了楼,每一步都很艰涩、孤寂,却多了一分坚定。   多年后许莫然对我说,他说,念锦,你知道吗,那一晚你不该抱我的,你那一抱就把我死死地捆住,再也没有办法逃离了。   隔了几天我去秦子阳那儿,但是想到什么就临时去了沃尔玛,却不想,竟然在路上碰上了白可。这也在所难免,毕竟这里是T市的市中心,购物的繁华地带,她们这些人,闲暇的时间一大把一大把的,逛街就成了消耗金钱和时间的一种主要方式。   “哟,这不是苏念锦吗,我当是谁呢。”   其中一个女的用着嘲讽的语气道。   白可转过头,看向我,眼神愤恨得巴不得一口把我吃下,她走过来,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苏念锦,你那店开业我没去上,前几天我补送给你的开业礼物怎么样,可还算满意?”   我紧咬着牙齿,上下牙被我死死地咬着,甚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但我依然没有冲上去抓她,咬她,甚至打她。过于冲动只会带来无穷无尽的灾难,我经历过一次,就不会再经历第二次,人可以在某个地方摔倒,但不可以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谢谢白小姐的心意。”我淡淡地说,声音平静,此刻连我都要佩服起我自己来。   她眯着眼,看着我,冷笑道:“不用谢,你该谢谢秦子阳,若不是后来他过来求我,我是不会放过你的。毁了你服装店算什么啊,找几个人趁你回家时拦住轮奸也未尝不可,简单得很,只需要给点钱就行。所以,你啊,你该谢谢秦子阳,那样骄傲的人竟然求我,呵呵,真是的啊,他怎么可以低下他那高贵的头呢。”白可说这话时虽然在笑,但是眼里却有着湿意,尤其是她边笑边摇头,末了仰起头看着天空,然后转过身,在其他那些女人错愕的目光下就这样放过了我,什么都没说,只是留给我一个高傲而倔强的背影。   也许,白可也曾深爱过秦子阳。   在曾经的某一个时刻。   也许。   当她转过身后,我的身子却是不受控制地开始狂猛地颤抖起来,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来得莫名奇妙,秦子阳竟然会去求她,他怎么可能会去求人,就像是白可说的,这样的秦子阳怎么可能会求人,更何况是为了我。他没爱上我,他只是感激我,感激我在这个时刻陪在他身边,或者连感激都不是,是人落到最低点后一种本能的反思和自我悔悟下呈现的善意。   我冲到马路上拦了一辆车。   “司机,去太和小区,快点,麻烦你快点。”   “这怎么快?你这姑娘真是的,不得注意安全嘛,这是市中心,你看那前面全是人。”   “停车,那马上停车,让我下去。”   “有你这样的吗?”那司机刚踩下油门开了一段路就被我给喊住。   我恶狠狠地看着他,“立刻停车。”   许是被我这气势吓到了,他嘟囔了几句倒也把车停了下来。我下了车后就向其中一辆摩托车那冲去。   “拉我去太和小区。”   “我不是拉人的,这是我自己的摩托。”那人有些尴尬地说。   是啊,哈雷,这样的摩托怎么可能会是拉人的。可是此刻,我没有时间去想那么多,我打了电话他不接,一连几个都是。   “我真有急事,拜托你拉我过去行吗?我真着急,这地方堵得厉害,出租车过不去。”   “可我真不拉人。”   “这是五十元钱,你拉我过去,就太和小区,离这儿不远。”   那人想了想,“行,上来吧。”   我坐上了车,他开得倒是飞快,成排的树木唰唰唰地往后退,还有那些行人,没过一阵就被落得老远。   “前面我就不过去了,路不太好走,你自己走几步吧。”   “嗯,行,谢谢你,给你钱。”   “算了,看你是真着急才拉你的,我不差钱。你赶紧去吧。”   “谢谢,谢谢。”   我一边道着谢,一边往那里跑,咚咚咚一口气跑上楼后感到肺里的空气都要被彻底挤光了,大口呼吸的同时,我狠狠地向那门上砸去。   “秦子阳开门,开门!”没人响应,我又忙拿出包,在里面翻找着钥匙,找到后急急地插进锁孔。   门开了,我走进去。大厅没有人,桌子上面还放着没有喝完的酒,甚至烟灰缸里还有刚熄灭的烟头,我又往里走,厨房没有,卫生间没有,卧室也没有,阳台仍是没有。   我走向他的衣柜,拉开后,发现几件他常穿的衣服不见了,而一直放在抽屉里的护照和证件也通通不见了,我的大脑中立刻浮现出一个信息,那也是我刚刚在回来的路上一直害怕的——   秦子阳,他走了。   就这样离开了。   他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我恨得拿起桌子上的酒,把它们全部摔碎在地上,然后坐在地上,眼泪终于还是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这些泪水,我难过时忍着,伤心时也忍着,就连服装店没了我也都在忍着,因为我怕自己会软掉,可是这一刻,就算软掉了我也无法再忍住。   秦子阳,他怎么可以就这样走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我坐在冰凉的地上,不知多久,站起来时腿脚发麻,身体发虚,还没完全立直,整个人就栽了下去。然后我看到桌脚下被揉成团的一张纸,我用手展开,上面写着一段话,那苍劲洒脱的笔迹化成灰我都认得。   他说:   苏念锦,我不知这段话你是否会看到,我写了又撕,再写再撕,直到最后这一刻,我也不知到底该不该对你说这些,也许就该走得干干脆脆、云淡风轻的好。   算了,就看上天的安排吧。   我从来没爱过你,你知道的,但是,你让我感动。   由最初的征服到迷恋再到最后的感动,这是一个过程,源于逢场作戏,止于现实。   身边来来去去多少个女人,什么样的没见过,娇艳的、妩媚的、性感的、清纯的,我这辈子玩过多少女人我自己恐怕都记不得了,你不是其中让我印象最深的,若要说,也只是这一两年来让我最为痴迷的,但是人生有多少个一两年,也许下个一两年里你就会在我的脑海中淡了。   秦家倒台后,那些女的离开的离开,走的走,走之前想着的无非是再多捞一些,不过捞得最多的还真是你,你走的时机最好,用的手段也最狠。   你和她一样,都是决绝而矛盾的女人,你身上这种气质一直深深地吸引着我。   但是,仅仅只是吸引。   如今,我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所以,我要离开。   就这样吧,生命中总会有很多人,有些人就算再耀眼,却终究只是过客。   祝福你。   秦子阳。 我紧紧地握着这张纸,手指发颤。 秦子阳,秦子阳,祝我幸福吗?你当真说得出口,当真走得云淡风轻。   胸口开始钝痛得厉害,我把那张纸紧紧地握成团,收入包中,又从中掏出手机,拨了钟子林的电话。   “是我,苏念锦,帮我查下秦子阳的去向。”   “这我可不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很久没和子阳联系了。”他嬉笑着,还是那副腔调。   “你的本事我知道。”我道,干脆而异常严肃。   “呵呵,就算我知道,但我为什么要帮你?”   “因为你想要秦子阳不幸福,而我也希望他如此,至少要比我不幸福。”   那边顿了顿,只能听到呼吸声,过了几秒,他道:“好,我一会儿打给你。” 没多久,钟子林就给我打了电话,只说了两个字,上海。   上海,呵呵,我从那里飞回来,因为你;即将从这里飞过去,也是因为你。   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你,而我,就像是一个孤零零的孩子,赤着脚,站在那儿,任狂风吹来,任暴雨袭来,仍是毫无畏惧地站在那儿,但然后呢,然后我湿了身子,脏了衣服,一转眼,你仍是不见了。   怎么可以就这样?   我买了去上海的机票,临走前我去见了程姗。   我递给她一张支票,她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拿在手中,看了又看,然后死死地掐着手指,最后她站起来,当着我的面,一点一点把它们撕成碎片,那碎片最后散乱在风中,不知去向。   “苏念锦,我程姗这辈子就你这么一个朋友,这些钱若是别人给我,我定会笑着收下,但你的,我不能要。服装店赔了就赔了吧,我还有工作,子奇的公司也渐渐步入正轨,这些东西我不缺,但是你,我真的很想上去狠狠地给你一个巴掌,看能不能把你给扇醒,扇醒后好问问你,问问你苏念锦到底是陷入了什么魔障,当真就那么难以割舍,当真离了他秦子阳你就活不了了?那样的人你找他去干吗,你就该活得幸福,狠狠地幸福。”   她刚说这番话的时候表情很平静,异常的平静,甚至带着一股凌厉,但是越到后来那张脸越柔软,最后她声音哽咽,眼眶湿润,垂放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   “程姗,难道你真就不懂吗?为了展子奇,你能做出来的事情一定不比我少的。”   我说到这儿,她的脸瞬间变了颜色,双肩更是狠狠地颤抖了一下,最后她低下头,低声喃道:“是啊,为了他我确实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可是这不一样,展子奇他对我好,他把我捧在掌心里当宝贝一样地去疼,但是秦子阳不一样,他一次一次地伤害你,一次一次地玩弄你,你为何……”   “没有为何,在这个世界上做事永远不要问为什么,因为就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其实很多事根本就没有为什么,你让我不要找他,那么现在呢,我整个人像是要炸掉一般,胸口那股气憋得我恨不得现在就跳到上海去,当着他的面质问,歇斯底里一番,或者是什么都不说,狠狠地扇他一个巴掌,亦或只是看看他,都好过现在自己在这憋着,我怕我自己会憋出内伤来。这样的我要用多少时间去忘却,去平复,然后再找一个人,找一个不知哪辈子会出现的人,也或者这一辈子根本都不会出现的人好好爱地上,当然也得努力让他爱上我,然后我再和他幸福。怎样去幸福呢?在夜深人静时想着以前的那些伤口幸福吗?还是说在和他接吻时脑海中浮现出另一个身影来让自己幸福?即使我幸福了又能怎样?你们都祝我幸福,可是幸福这个词又是多么的抽象而难以概括,我觉得这个词就不该存在,没有人会永远幸福,只是一时的感觉罢了,也没有人可以狠狠地幸福,狠狠这样的词怎么能用在幸福这样平和得近乎于被无限拉长后去概括去浓缩去抽象出来的词语上呢?程姗,我不想为了一个今生不知会不会有的幸福而把这个当做一个劝慰的借口让自己留下来,不然接下来的日子,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日子我都不会幸福。至于以后,谁知道呢……”我抬起头,看着天空,它下起了雨,像是谁的眼泪在不停地滴落,在这个城市中总有很多伤心的事儿,但此时此刻我甚至连伤心的力气都没有了,胸口闷闷的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去上海,然后找到他。   仅此而已。    我搭了航班,直接飞去了上海,又回到了这座城市,这座充满了故事的城市。以前的它充满了沧桑的殖民气息,如今却像是一个缩小版的伦敦,豪华,奢侈,现代感是那么浓厚,人在里面就像是身陷在巨大的镁光灯下,四处都是华丽的舞台、形形色色的人群,不知自己在唱着哪出戏,下一场是欢亦或是喜,也许是悲伤,止不住的悲伤,也许是平静,什么都没有,抬起头,望望天,感叹一下,今天的日头真的不错。   是啊,真的不错。   我到了这,漫无目的地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遇到相似的人总是怀着希望看去,但是转过身又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失望。一路失望下来我才知道,这样大海捞针一般找人是多么盲目而又不切实际的一件事,怎么可能就像小说中说的那样,一个转身,那人就在你的身后?这么大的城市,多少人每天在这里不停地奔走,我苏念锦怎么可能幸运到在这片人海中硬是能找得出一个人来?我没有那幸运,对,我苏念锦从来都不是幸运的人。   我拿出了电话,想要翻找那个我好久都不曾拨打的号,却发现怎样都找不到了,或许不经意间,不知何时被我漫不经心地就给删了。我们总是这样,以为今生都不会再用到的东西被我们毫不在乎地弄丢后,一转身,才发现,原来,还是要用到,而且如此急迫,如此渴切地想要知道。   没有办法,我只得打了车到了张云天的公司。   做房地产的发展速度就是快,短短半年多公司规模又上了一个档次。都说房地产就像泡沫,可是正因为是泡沫,炒起来的速度才能这般快,翻一番,几个小泡泡瞬时就变成了大泡泡,然后又是一翻,几个又变成了几十个,慢慢地,到处都是。   公司里很多人都换了,就连守卫和总台小姐都是陌生的面貌。   我走进去时倒没像以前去秦子阳的公司那样被拦住查问,这里每天都有不同的人往往来来,我只是进去,然后找了个人询问了一下张董办公室的位置,那个人看了我几眼,指了指顶楼。   我道了声谢便走向电梯,一踏出电梯就感觉到这层的不同来,甚至两边都站了警卫。   我往里走时被人拦了下来。   我说是张董的朋友,两个保安没说什么,上下打量了我几眼就又站得笔直,但那前台的秘书小姐却很冷淡。   “请问有预约吗?”   “没有。” “抱歉,请您下次预约了再来。”   “麻烦您帮着通报下,我是你们张董的朋友。哦,对了,我记得以前张董的秘书是化姐来着。”   那女的听我这样说,稍微犹豫了下,“你认识化姐?”   “嗯,以前很熟。”   “她被开除了难道你不知道?”   我有些尴尬地站在那儿。   “呵呵,我走的时候还没有。”   她看了我一眼,那一眼瞄得一点都不客气,有着高傲和爱答不理的傲慢。   “你打个电话问问张董吧,若是说不行我立刻就走。”我也有些火了,她这是什么态度啊。   “如果每一个来的人都像你这样嚷嚷着要见我们老总,那公司的规矩不就坏了?再说了,要真是认识就打电话预约,我们好声好气接待着,不认识就别攀什么交情,好像很熟似的,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种自来熟的人。我告诉你,你这种上来就套着近乎说认识的人我见得多了,也打发走了很多。我真不理解,你们这些人怎么就这么好意思,那脸皮真都跟铜墙铁壁似的。”   这女人似乎一直有着怨气,倒全都撒到我这来了,但她始终不敢太大声,估计是怕里面的张云天听到。也是因为她刻意压着声说话,我断定张云天就在这扇门之后,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冲上去就要闯进去,旁边刚刚站得笔直像是两根柱子的警卫倒是也没白在那儿站着,早就在看我情形不对时走了上来,把我架住。   这一弄,弄得我更是不管不顾了,冲着那门就开始大喊。   什么气质素质啊,那些东西都是装的,有些人是临时演员,跑龙套的,下戏后就恢复了本来样貌;有些人却不一样,是职业演员,还到了天后天王的级别,就算是下了戏也要缓和很久,因为入戏太深,一旦真遇到急事,这些表象的东西就都通通不见了,说白了就是没被逼到那个份儿上。   “你住口,你赶紧给我住口,真没见过你这样撒泼的。”那女的听到我这样大喊大叫真急了,估计现在满脑子想着的都是老总出来肯定要批她了。   我哪有工夫理会她,更是提高了嗓门喊着。   就在那两个警卫眼看着要把我拖进电梯时,总裁办公室的门终于被拉开了,张云天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表情严峻,沉着一张脸,看着那秘书就呵斥道:“你怎么回事,不知道我和起兴的老总在谈生意啊,还让人在这吵吵闹闹的。”   “对不起张董,这人说认识你,但又没提前预约,说了没预约不让进还非在这吵吵闹闹的,怎么说都不行,我马上就让人把她弄走。”   “嗯。”张云天点点头,似乎着急回去谈生意,连看也没看我这边一眼。   “张董——”我看他又要进去,忙大声喊着。   那女秘书顿时急了,赶紧挥着手让人把我往外拖,很怕再生出什么枝节来。   张云天也没理会我这叫声,估计这样来闹的人着实不少,不然他不会这样镇定,也不会显得这样不耐烦。   门砰的一声合上了。   我也被拖到了电梯里,眼看着电梯的门就要合上时,总裁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拉开。   张云天的视线和我的视线在电梯门即将合上的缝隙中相交。   “苏念锦?”   他急忙走过来,“开电梯,快点开电梯。”   距离有些远,他只能先吼着。   那两个保安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立刻按向电梯的开门键。   “苏念锦,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来找我?”   张云天一直比较沉凝,严肃的脸上难得有些其他的表情。   “嗯,有些事儿想要麻烦你。”、   “我先让秘书带你去休息室,我正谈一笔生意,马上就过去找你。”   “没事,您先忙,我在那等着就行。”   “嗯,那里有电脑,你要是等得烦了可以先玩会儿。”说着转过头严肃地交代着,“沈秘书你先带苏小姐去休息室。”   “是,是。”刚刚还气焰嚣张的沈秘书此刻整个人都没了底气,转过头看着我时的表情很是怪异,还有几分忌惮,“刚刚很抱歉,苏小姐。”   “嗯。”我点了下头,没说别的,我不是来找她吵架的,但我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接受她的道歉,就这样让她忌惮着,担忧着吧。   没过多长时间张云天就走了过来。   “小苏你怎么来了?”   他来得比我想象中要快得多,我不知他是不是为了我特意加快了商谈进程,还是说我来的时机比较好,正好赶上了他们要结束,但不论是哪一种,看到这个男人此时此刻脸上的表情,我都觉得很欣慰,也很感激。   于是我没有绕圈子,也没客套地问候几句后再开口,我觉得那样反倒是对不起我们之间那曾经微妙的情谊。   我说:“张董,我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的。”   “什么事?”他问。   “帮我找个人。”   “男人?”他的眼光闪烁了下。   “是。”   听完我这话,他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然后点了一根烟,抽了几口,回过头,看着我,“你爱他?”   我没想到他会问得这样直接,不过还是点了下头。   “曾经很爱。”   我这话似乎给了他一丝希望。   “那么现在呢?”   “现在我不知道,也许是爱,也许是恨,也许比这些都要复杂而难以名状。”   “呵呵。”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低声苦笑了下,“苏念锦,你倒真是给我出了一个难题。”   说完他走向一旁的沙发坐了下来。   “你凭什么断定你一来找我我就会帮你?况且你求我的事还是让我帮你找那个让你又爱又恨的男人,我实在想不通,我有什么理由帮你。”   “没有理由,任何理由都没有,但是我知道你会答应。”我走过去,覆上他的手,撑着身子,直直地看着她。在他的眼中我看到了我自己,曾经我在秦子阳的眼睛中也常常看到我自己,但是不一样,那时的我灵魂在里面,如今的我,只是躯壳,灵魂在另一个人的眼睛中,被带走了,所以我得寻回来。   他没有说话,沉默地狠吸了几口烟。   “我要是帮你找到了,你拿什么来谢我?”   “没有。”我说。   他又笑,声音低低沉沉的,他说:“苏念锦啊苏念锦,你还真是断定了我就会帮你。行,我就帮你,不为别的,就为了你那句‘你会答应’。”   “谢谢。”我说,是真的感谢。    过了没几天,张云天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告诉我一个地址,是一家国际大酒店的名字。   我道了谢,挂了电话,这一刻心里却异常的平静。   我没有立刻去找他,而是在床上躺了一天。 这几天我的身体已经超负荷工作,我现在脸色蜡黄,发丝干枯,要是让程姗看到准是又要抱着我哭,说苏念锦,你看看你,你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了。她就是喜欢哭,长相娇柔的女人总喜欢哭,因为她们一哭,男人们就心疼了,所以眼泪就是她们的武器,而她们也习惯了拥有这样的武器并时不时地就会拿来用一下,但我没有,所以我只能让我自己看起来不要这样狼狈。 没找到时我因为担心纠结得寝食难安,真的知道了,这股子宁静反倒让我考虑起这些无谓的细枝末节来,都说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从古至今都是真谛。   我好好地睡了一觉,第二天去了那家酒店,富丽堂皇得吓人。不过我早已经习惯,在那段日子里,我所待的地方都是这样。   只是身份不同,心境也不同了。   我见到秦子阳时,他正在为客人服务,头发稍微短了些,人也瘦了很多。   我远远地站在那里,没有走上前,我不知该怎样面对这样的他。我设想过千百次见面的可能,可是这样一种情景,见到他弯着腰,低着头,冲着那些曾经身份不如他的人点头哈腰时,我尝到了一种比杀了我还要难受的滋味。   难堪、辛酸、悲痛、哀伤……所有的情绪都挤在了一起,五味杂陈。   以至于,以至于我想走过去,狠狠地扇他,大声地质问他,歇斯底里地吼他。然而,这些宣泄的渠道都被封住了,一股更强烈的情绪翻江倒海一般向我涌来,充斥着我身体的每一个组织和细胞。   他听着那些外国人,那些皮肤不同的人、语言不同的人的吩咐,但不论怎样看,他还是那么与众不同。   其实我蛮恨的,恨这个世界上怎么就有这样一种人,他们能让人心疼到骨子里,也能让人心碎到骨子里。 我甚至不敢走上前,我知道他是骄傲的,即使这个时候他依然是骄傲的,就像他再穷,所有钱都被封了之后他依然抽着中华,依然喝着好酒,依然没有开口向我提哪怕是一分关于那五百万的事。   他就是这样,烟要不就不抽,要抽就要抽好的,酒也是,而钱,他不会开口。即使是来这种地方打工,即使是去一个陌生的而没有人知道的地方,把自己淹没在茫茫人海中,他也不会再出现在萧洛、饶起云的面前去奢求他们的帮助,甚至连这次来这里当服务生,也是因为钟子林曾辱骂过他的一句。他骨子里是不允许任何人看低自己的,即使他现在已不再高高在上。   惊诧之后,我迅速走上前,我说:“给我把菜单拿来一下。”   他抬起头,在看到我的那一刻,眼神一下子就暗淡了下来。   有那么一秒,我觉得他所有的表情都僵在了一起,他的眼里出现了一种我从来没见过的情绪与……一种这个世界上任何词汇都形容不出的表情。   这样的一眼让我整颗心都拧在了一起。   于是我笑。我说过,人在高兴的时候才要笑,除此之外就是难过,难过到眼泪不是最好的表达时我们就要笑,笑自己,笑这讽刺的人生。笑着笑着,心里就抽噎得疼,疼得我低下头,深深地吸着气。   我说:“秦子阳,我们又见面了。”   他没说话,这种时候他习惯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过了不知多久,他走开了,重新招待人们,而我呆呆地站在那儿,双手无力地垂下。   我静静地走到外面,靠着门口那大大的大理石柱子,感觉到那光滑而冰凉的触感贴着我的背,上面似乎有水,但也许只是我的幻觉,是因为我的身体里面有着太多的水,它们不能从我的眼睛里流出来,就只能聚在里面,但是太多了,于是连我的肌肤、浑身上下的每一寸都在哭泣。   夜渐渐深了,深到也许下一刻太阳就会出来,然后这个世界又光芒万丈,但是此刻,却还是不行。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了秦子阳熟悉的身影,他仍是穿着那身制服,英俊的、笔挺的、骄傲的他穿着那成百上千个人都穿过的制服站在我的面前。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惶恐、难过、愧疚,平静得如同死海。他什么都没说,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停下来,继续往前走。   留给我的背影在月光下渐渐汇成溪流,一波一波地荡漾着,漫过我的心田,把我的心脏包裹住,心脏在那溪流里无法喘息,于是它痛苦地挣扎着。   我走上前,从后面环住他的背。我感觉到他的身子震了一下,但也只是震了一下。   他没有把我的手拿开,也没有再向前走,而是站在那里,任凭我死死地环住他。我的脸贴在他的背上,但我看不到他的表情,看不到此时秦子阳的眼里是不是会有一丝触动。   “Hi!”   一个女人走了过来,手搭在了秦子阳的身上,动作亲昵。   秦子阳掰开了我的手,跟着那个女人一起走了。   两个人之间有些距离,却是肩并着肩。   我在后面看着,再一次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遗弃的孩子。   我走上前,伸出手拦在他的面前。   “秦子阳,你想就这样走掉吗?你把我苏念锦当什么人了,想爱时就爱,不想爱时一句话不说就走得云淡风轻的,真是好笑啊。”   他旁边的那个女人眯着眼打量着我,用眼神询问着秦子阳。   “这谁啊?你认识?”   “你先过去。”   “可是……”   秦子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女人瘪了瘪嘴,“行,那我先过去了,不过你也别拖太晚,那边还等着呢。”   他不再说话,眼睛一直看着我。   终于这里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我们站在那儿,彼此对望着,总觉得这样的场景是多么的熟悉。   “为什么要追来?”他问。   “那你呢,为什么要走?”   他沉默着。   “我不爱你。”他直接说。   “我知道。”   “知道了还追过来,原来你也这么愚蠢。”   “聪明有用吗?我从来不觉得聪明有什么用。”   “我现在没有时间和你谈情说爱,也不想和你以及过去的生活有什么牵扯,我现在很好,麻烦你收起那些对我而言可笑至极的感情。”这是他今天晚上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却是如此,真是可笑。   “我也没说要和你谈情说爱,秦子阳,你可真会抬高自己的身价。”   “那就好。”说完他转身就走。   我手握成拳,狠狠地握着,才不至于让自己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秦子阳他总是有这样的本事,堵得你胸口生出比痛还要压抑的难过。   那天晚上我没有追上去,追上去了不过是自讨没趣。质问他而让他发疯,现在的我没那个本事,就像是他说的,苏念锦,我不爱你,所以,我不会为你而焦躁不安。   这就是他,自私的秦子阳,自私地搅乱了湖面就撒手而退的秦子阳。    第二天我约了张云天到那家酒店吃饭。   “就是那个男人?”他问,手中拿着一杯红酒。   “为什么说是他?”我问,这才收回目光。   “那个人很耀眼,身上的气质很不一般,不过也是,秦家的人什么时候都是这样受人瞩目的。”   “怎么你知道?”   “你要我找人,我怎么可能不连着把这个调查清楚,顺便也看看自己的情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笑着说。   我沉默不语。他也没再说什么,忽然叫了一声waiter,服务员走了过来,他却摆手,然后用手指了指秦子阳。   秦子阳顿了一下身子,才缓步而来。只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就那样立在那儿。   “我看你这是一点诚意也没有,这就是你的服务态度?”难得一向斯文的张云天恶声恶气道。   秦子阳不说话,淡漠地看着他,双手死死地捏着原本夹在腋窝下的菜单。   “不说话?你这脾气还挺硬的嘛。叫你们经理来。”   张云天的声音很大,几个饭桌的人都看了过来。   这时,一个西装笔挺的人走了出来。   “哟,这不是张董吗!怎么了,哪里服务得不周到了?这人新来的,挺多规矩都还不太懂。”   “新来的才更应该去学,热情度也应该更高才是,你看他的表情,就像是我欠了他几百万似的,看着就让人难以下咽,就是再好的饭菜都没了食欲。”张云天阴着脸,冷声道。   “张董说得是。”说完,经理转过身,盯着秦子阳道:“还不赶快道歉。”   秦子阳没有什么表情,始终不发一语。   “道歉啊。”那经理急了,忙呵斥着。   他闭上眼,停了几秒,又睁开,然后冲着张云天道:“抱歉。”   我在旁边看着,秦子阳的这句抱歉说得一点也没有那种卑躬屈膝的意味,更不像是觉得自己做错了,反倒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就像他以前,漫不经心地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虽然他不觉得是错,但还是会客气而有教养地淡然道,抱歉。   那种神情,那种骨子里的高傲仍然无处不在。   这声抱歉不只是张云天愣了一下,就连那经理也是。   “这就是所谓的道歉,还真是敷衍得很,王经理,你们酒店的服务员难道都这么高傲?”   “真是对不起,张董,是我没有教导好。秦子阳你快点给我道歉,要说‘对不起,是我不对’,说啊你。”王经理贴在他耳边,用着不大不小的声音道。   男人紧紧地抿着嘴,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很多人都望了过来。   秦子阳终于张开口,刚要说,却被张云天拦住,他用手比着我的方向。   “不是对我说,是对她。”   秦子阳看着我,我也看着他。这一刻,四周一片宁静,我什么都听不到,也什么都看不到,一瞬间,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   我的面前只有一个人,他在看着我,面无表情,沉默得吓人,但是他的眼睛我太清楚了,他秦子阳就是稍微动一动眉毛、眯一眯眼我都知道是什么意思,除非他就一直保持着那样的僵凝。   “对……”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他才开口,只是刚起了个头,那个“不”字还没有说出来就被我截断了,“算了,这事儿就算了吧。”   “小苏……”张云天看着我。   我冲他笑了笑,低下头,吃了一口牛排。   “行了,让他下去吧。”张云天叹了口气,摆摆手。   王经理又笑呵呵地赔了几句不是这才把秦子阳带了下去,一边走还在一边抱怨着。   “秦子阳,你下次把你这张臭脸给我收起来。我告诉你什么来着?对着客人要笑。而且让你道个歉怎么就这么难,记住,顾客就是上帝,他们对了是对,错了也是对,都记住了?”   秦子阳没有说话。沉默地跟着他走。   “算了,这里客人多我就不多说你什么了,我告你,要不是看你长得有气质,早就让你回家吃自己了,当服务生还没见过当得像你这么高傲的呢。”   声音渐渐远去,我才抬起头,正好对上张云天的眼。   “心疼了?”他问。   “没。”   “那怎么不让他说,他欠你这句不是?”   “你都查了?”   他没吱声,不过我也知道,恐怕我和秦子阳的事儿都被他查了个彻底。   “不是心疼,只是不舒服,既然他对我说那几个字会让我不舒服为什么还要逼着他说?”   “苏念锦,那你追来到底是要干什么,看着他,守着他,还是陪着他?”   “我自有我的分寸。谢谢你,张董。”放下餐巾,擦了擦嘴,我郑重地道。   张云天烦躁地点了根烟,又想到这里不能抽烟,只好掐灭在桌子一旁的纸巾上。   “算了,我也管不了你太多。小苏,对你自己好点,我们对谁都可以不好,只有对自己,不能不好,因为除了你自己外,没有人会对你更好。”   除了你自己外,没有人会对你更好。   这句话在我脑海里翻来覆去地响着。   没有人吗?   可是,明明有很多人,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能遇到一个人,他们就像是自己的另一半灵魂,和自己朝夕相伴,陪自己直到终老。   这个世界上,不是有很多吗? “张董,能不能把你上次没讲完的那个故事讲给我听。”   他沉默了会儿,喝了一口酒。   “其实真不是一个好故事,乏味得很。她虽跟过很多男人,但只有跟我时,是真的爱上了,她偷偷生了孩子,拿死相逼,我又欠着她恩情。我爸也不知道怎么就得到了风声,来了以后说他不承认,不认同这个孩子。呵呵,当初他就不想要我这个儿子,现在又不想要这个孙子。我一气之下倒是和她结了婚,也许当时不是和我爸赌气就不会答应。结婚后就一直拖着,我总觉得她配不上我,我甚至都不敢带她出去参加朋友的聚会。上次出去时被一个朋友看到了,喝醉酒后指着她说他上过她,滋味爽得很,当场就被我给揍进医院了。从那之后我很少回家,基本上一个月回去一两次,也就是去看看孩子。后来她患了严重的抑郁症就一直在疗养院待着呢,我请了保姆去看她。”   “是啊,这故事真是乏味得很。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你当初要给我讲这个,难道张董不知,和一个你正在追求的女人说你抛弃了因为自己而患上严重抑郁症的妻子想另娶新欢,就因为觉得那个女的配不上自己这样的话会将对方推得更远吗?”   “那是因为我知道你不可能跟我在一起。如果是现在才遇见你,我会对你说,她跟了很多个男人,而我身边的那些朋友基本上都跟她睡过,这对于一个有声望和地位的男人来说是根本无法忍受的,但因为她是孩子的母亲,又在我困难时帮过我,所以我始终没与她离婚,我把所有物质上能给她的都给了她,但是她还是不满足。她奢侈着,甚至歇斯底里着,常常还自虐,甚至不知什么时候会把我给杀了,她和我根本就没有任何共同的话题,她当初要跟我也许是因为知道我家里有钱,所以她用尽手段就是想要绑住我。”   “呵呵,是啊,真是同一件事用不同的叙述方式就会产生完全不一样的效果,我是该谢谢张董您的坦白,还是该谢谢您又为我上了一课呢?”   “别想太多,小苏,我只是告诉你,你们起步就错了,如今他落魄了,即便如此,他依然找不回那份错失感,很多时候身份一旦注定了就很难改变的。”   “我知道了,谢谢您这顿饭,我很感激您。”   “以后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来找我。”   “我会的。”   这几天,每天身体都像有了自己的意识,总是会在特定的时间,到那座富丽堂皇的酒店门口等他。   为此,程姗还特意打电话过来骂我。她说,你怎么就非一棵树上吊死不可?那么多人呢,干吗就不对自己好点!   那是因为那么多人都不是秦子阳,那么多人又怎样,一千个人里除了他以外通通都是将就,而我是纯粹的人,纯粹得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将就。   她叹了口气,声音又提高了几分,她说苏念锦,你这样做是不对的,你该放手,让自己有点尊严,让自己千方百计地好起来,幸福起来。   我是我,别人是别人,我不是圣人,不知道怎样做是对,我的性格也未必讨喜,对了又如何?那样做好,但是那样做我不痛快,谁又敢说那样做就是对自己好?哪里好了,一点都不好。   ……   电话对面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只能听见剧烈的喘息声,最后是啪嚓一声,电话挂断的声音。 晚上秦子阳下班出来,我就在那等他,这次我没像前几天一样,看到他了转身就走,而是跟着他。 我跟着他走了一段距离,看着他进了一家酒吧,他换了一身衣服,在里面当起了酒保。   我觉得他这是在折磨他自己,即使再落魄,他也可以选择比这体面一百倍的生活。 “Hi,过来了。”一个穿着妖娆的女的跟他打着招呼,一副熟络的样子。秦子阳略微点了一下头,接过她手中的衣服,转身进了里屋。   我随意找了一个地方坐下,那个女的就走了过来,看我的眼神极不友善。   “你是谁?他的新马子?”   我挑着眉,看了看她又看向别处。   “装什么装啊,也不看看你那样,要啥没啥的,一看就跟个村姑似的。”   “我是村姑那你是什么?荡妇,还是妓女?”   “你——”她气得用手指着我。   “哦,我错了。”我突然道歉,一脸的诚意,然后缓缓站起来,眼神透过她,“你是这个人新的马子?呵。”说完我嗤笑着。   她举着手就要打我。   这次我没躲,而是站得笔直地看着她,但那巴掌始终没有落到我的脸上,就在半指的距离处被秦子阳握住。   “John你放开我,我非得教训下这个女的不可。”   秦子阳瞪着她,眼中已经有了一丝不快。   “于薇。”他声音很冷,只是淡淡的两个字却让那个叽叽喳喳的女人立刻住了口,她回过头看着他,“John你和这个女人是什么关系?”   “这和你没有关系。”秦子阳仍是那不冷不热的样子,“那边的客人正在点东西,你先过去。”   于薇看了我一眼,这一眼有着防备,还有一抹狠厉。   等她走远了,我拍着巴掌,“不错,真不错啊,秦少。没想到落魄成了这样,你依然可以吸引女人。这才几天?几天就可以把人迷成这样了……”   “苏念锦,你应该放过你自己。”   “那么你呢,你可曾放过你自己?”   “这些都是我自己的事,你还是回去吧,这里不适合你。”他手中正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酒杯,衣服上的扣子敞开着,虽然性感,却让我觉得很扎眼,总是想起以前的秦子阳:穿着笔挺的阿玛尼西装,梳着一丝不苟的发型,Gucci的皮带,偏好斜纹的领带,身边有一群人簇拥着,说话时总是冷淡而礼貌,车子永远是最顶级的品牌,去办事时后面都要跟着两辆轿车,派头十足,就连闯了红灯压过斑马线,警察看到那一排贵气十足的车牌号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段日子里,我也习惯了这种隆重至极的礼遇,而如今……   “怎么就不适合呢?要说认识你之前不适合也就罢了,可是认识后我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纸醉金迷。烟、酒、刺激,这些东西都是你教给我的。你以前常说我像是个妖精让你上了瘾,其实你不知,你自己才是,你不只是妖精,你还是魔鬼,你有着一种魔力,让看到的女人心甘情愿地沦陷,然后你自己在一旁风轻云淡。秦子阳,你知道不,其实你很残忍,你残忍得能让女人的整颗心都拧成一团。”   “我很抱歉,但我不适合你,我们在一起没有未来。”   “为什么没有未来?你现在平凡了,而我本来就是平凡的,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他抿了抿唇,淡淡地道:“我不想和我的过去有任何的交集。”说完他转过身,“你回去吧,凡是能让我想到过去的人和事的我都打算忘记,然后重新开始。”   “真好,说得可真是精彩,但是,我不信。”我走过去,直直地看着他,我拉着他的领子,我说:“秦子阳,你看着我,然后告诉我,是不是白可对你说什么了?是不是她说了一些狠话或者是侮辱你的话?”   “没有谁对我说什么,够了,真的够了。”说完他一把挥开我,力度很大,我差点就栽了一跟头。   “呵,人要知好歹,John不喜欢你纠缠他就莫要再纠缠下去。”于薇一直在看着这边的情形,见到秦子阳这样对我更是高兴得立刻走了过来,手臂搭在秦子阳的肩上,冷嘲热讽地说着。   “我和他说话与你无关。”我看都没看她一眼。   听到我用这口气和她说话,她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走过来,抓着我的头发就往地上拽。   风尘中的女子总是有着一般人没有的狠劲,就算她还不是什么风尘女子,但是在这种地方待惯了也多少会沾惹一些,就像我曾经跟秦子阳他们那伙人待惯了,连胃都被弄刁了。   秦子阳伸手过来拦住她,“于薇你闹够了没?”   “你说我?”于薇表情很受伤,“就为了这个女人你说我?她是你以前的马子还是你最近刚认识的相好?John你现在吃我的用我的,你竟然还为了其他女人这样说我。”于薇不敢置信地低吼着。   我迅速看向秦子阳,吃她的用她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秦子阳你不是挺有骨气吗?你给我的那五百万你一次没提过,你要是求我,我还能给你点,反正这些钱曾经是你的不是?”   “五百万?”于薇听到这话都傻了,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秦子阳,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   “我没有,你说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于薇忙追了上去。    接着几天,我常常来这儿,一坐一个晚上,什么也不干,就是喝着酒然后看着秦子阳工作。   我点得很多,但是喝得不多,因为我每次点他都会过来,不论情愿与否。   可是今天,今天我心情特别不好,因为他亲了她,亲了那个叫于薇的女人,就当着我的面。   于是我拼命地喝。那不是酒,那是忘情水呵,可为什么,越喝这情越是忘不掉?倒是把自己给彻底喝高了。   都知道借酒消愁愁更愁,可是人们还是习惯于去借。   喝多了,心里就激动了,借着一股酒劲,我走上前,直接吻上秦子阳的嘴,想要把那上面的气息吻掉。他没有回应我,紧抿着一张嘴,但是他越是这样,我越是要把它们吻开。怎么可以不让我吻呢,这双唇,这双唇我吻了多少遍,怎么可以让其他女人来吻?   喝了酒,脑海中一片混乱,只有这么一个念头,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倒也真是执著。   不知执著了多久,那张嘴终于露出了一点缝儿,我的小舌就像是一只蜜蜂,终于闻到了花蜜的味道,一下子钻了进去。果然是甜,而且很软,那舌头软软的,我刚要继续追逐,就被秦子阳一把拽离了开来。   我有些不甘地看着他,他此刻就像是电影中那些坏人物,阻挡了我品尝美味佳肴的可能,但是他的眼睛好黑,好暗,却暗得汹涌澎湃的。我呵呵地笑了起来。   “秦子阳,你的眼睛怎么就能这么迷人呢,比那天上的星星都要璀璨。”   “你喝多了。”   “嗯,我可能喝得真有点多了,天都开始旋转了起来,我面前竟然有好几个你,严肃的、冷静的、高傲的、死板的、疏离的、淡漠的,通通都是你,就是没有一个在对我笑的。那个会对我笑的秦子阳怎么就没了呢?”说完,我再次试图走上前,却被什么绊到,踉跄了一下,然后就没了意识。 等我醒来的时候,秦子阳那放大的脸映入眼帘,他正睡在我旁边。他的睫毛可真长啊,一个男人竟然可以有这么长的睫毛,当真是比女孩子还要漂亮。但是不要误会,秦子阳绝对是阳刚的,他的好看和许莫然不同。提到许莫然我不禁升起一股惭愧感,我当初走的时候太匆忙,也没来得及和他说,而如今又因为秦子阳的事儿忘记了和他说,还说是一辈子的好朋友、最优秀的弟弟呢,我这算什么啊我?那个隐忍而骄傲的家伙也不知会怎样去想。 不过算了,现在我没有时间和力气去思考那些,我的头疼得像是要炸掉一般。我昨天到底喝了多少酒,我怎么会喝那么多酒?一切像是放映机一样,开始在我脑海中回放。   直到回忆起喝这么多酒的原因,我猛然低下头,嘴唇撞向秦子阳的。睡梦中的他似乎被什么吵到一样,皱着眉,但是并没有睁开眼。我不管那些,我只是要吻他,就连我意识不够清醒时我都知道要去抹掉那些痕迹,更何况我现在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他虽然没有睁眼,我也不知他醒没醒,但是他开始回应我,他的舌与我的舌相互交缠,我们两个像是水草一样缠绕纠结着。   然后我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就没了,这种战栗感熟悉而又陌生,它像是电流一样,瞬间涌入我全身,我整个人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秦子阳的眼睛猛地就睁开了,他反身把我压倒在大床上,迅速扣住我的手腕,额头与我的相碰。他的眼睛那般明亮,一点也不像刚刚睡醒的人。他伸出舌头开始舔吻我,就像我以前常常那般吻他一样地吻我,很细碎,很缠绵,带着湿意的唇在我身上跳舞,起初是缠绵的小夜曲,然后是诗情画意的圆舞曲,再然后是激流勇进的进行曲,最后又化成了午夜哼唱呓语般的摇篮曲。   秦子阳的舌头就像是琴弦,但比世界上任何一根琴弦都更能撩动我的心。   最后,汗水顺着他的脸与我的脸流淌下来,流入了彼此的口中。我对秦子阳说:“看到没,你的身体还渴求着我。”   他眯着眼,里面有着星星点点的光芒,然后脸色忽然就暗沉了下来,推开我,冷淡地下了地,点起一根烟夹在手中抽着。我看着他坚挺而冷硬的背影,走过去,从后面环住他的腰。   “苏念锦,你想要的就是这个?就是我这样爱你,满足你?如果满足了是不是可以停止你的纠缠?”   我所有的柔情都被扼杀在这一句冰冷的话中。   可是我没有退缩,反倒笑了,我说:“你以前不是常常问我爱你吗,我都不说,但现在我明确地告诉你,是,我苏念锦是爱你,我承认,但这没什么可耻的,倒是你,你其实对我也有感觉了,你这个懦夫,你就想逃避,你连你自己的心都不敢面对,你比我更可悲。”   他抽烟的动作越来越频繁,拼命地往自己口里送,然后那些大大的烟圈一个接一个地从他口中吐出,把他包裹在其中,让人看不真切那张脸。   “随你怎么说。”   “怎么不敢面对了?都说男人可以因性而爱,而女人一定要因爱而性,而你,连性都不要了,在这和我讲着大道理,你说这怎么就不是爱我的一种表现?我真是感动啊,秦子阳,你知道吗,我现在特别地感动。”说完,我轻轻地在他后背烙下一个吻,我用舌尖在上面画着心形,反复描摹。   他不说话了,又开始沉默,接着是大口地吸烟。   那天回去之后,一件我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就是我突然看到了许莫然,在我下榻酒店的门口。   “莫然。”   我不大敢置信地看着他。   他面无表情,冷得吓人,我从来没在他身上看到过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至少对我从来没这样。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怎么来上海了?是特意来找我的吗?等了多久了?”许是心虚,我慌乱地问了一连串问题。   许莫然看着我,就是看着我,死死地,不动。如果谁要是跟我说,人也有比冰还要冷的时候,我一定相信,因为我眼前的这位就是,他不只是比冰还要冷,甚至比石头还要硬。   但是我发现他的左腿有些弯曲,他从来不会这样站着,他一定要比任何人站得都挺直,除非……   这个念头闪过时我走上前要问他,却又想到什么似的,立刻收了那句尚未出口的话。我怎么就忘了,他是许莫然啊,那个骄傲隐忍的许莫然,就算被说被骂也比被同情好的许莫然。我笑得若无其事地搭在他的肩膀上,“莫然,来,进屋吧。”   我开了门,等着他进来,但是他始终没有动一步的意思。我有些奇怪,看他那表情,该是还在生气,我又不知怎样去劝他好。   “莫然,那天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没来得及告诉你,其实我本打算过几天给你打个电话的。”   “你进去吧,我要回去了。”他淡淡地说。   “莫然。”我叫着他,把他当成闹别扭的小孩,但是他听到我这声叫后显得更懊恼,他的双眉,那双过分秀气的双眉隐隐紧皱着,拧成了一个“川”字。   “进去。”他突然的一声吼倒是把我惊了一下,我看了他几眼,最后叹了口气,把门关上。   我靠在门上,一时之间不想动弹。   接着我听到几声虽然被刻意压制但有些异常的声响。透过门镜,我看到许莫然咬着牙,脸色通红,汗水大滴地滴落,他的手紧紧地按在那条腿上,像是拽着千斤的重物一样一点一点往外移动。   那痛我无法想象,因为没有同样经历的人永远都无法感同身受,但是看着许莫然那一点一点往外蹭的腿和那痛苦纠结的模样,我知道,那一定是凡人无法忍受的巨大疼痛。   这一刻,我后悔死了自己怎么就没和他说一声我要走。依照他的个性,我知道他是特意赶来找我,他是担心我了,在这里不知等了多久,等到那条腿犯了病。   苏念锦,你他妈的就是一个混蛋。   第二天我去找他时,他的脸色好了很多,这也让我放心了。他还是那副清淡的样儿,不过经过一次疼痛的洗礼整个人似乎又瘦了一圈。   “莫然,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那样。”他淡淡地答道,然后看了我一眼,“我没留在T大。”   “怎么?T大没把你留下?”怎么会?依照许莫然的优秀程度,T大不应该做出这样的事来。   “我不打算当老师了。”   “这不是你一直的向往?你说过,你最喜欢校园那种宁静的氛围,你说只有那里最适合你。”   “我有我的打算。”   “你确定你现在的打算是你所喜欢和想要的?”说着我走到他面前,半蹲下身子,握着他的双手,看着他,“莫然,你看着我,你确定吗?确定这个决定是你真正想要的?”   他看着我,而且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我,这种眼神太过深邃,以至于我下意识地避开了。   但是他却不肯放过我,他的手扳过我的脸。   “我确定,我这辈子从来没这么确定过,这就是我想要的。”说这句话时许莫然反过来握住我的手。他的指尖冰凉,像是没有温度的冷血动物,人的体温竟然可以如蛇一般,我莫名地想到了那个夜晚,他对我说,苏念锦,我从来没觉得这么温暖过。   说完之后,他挺直背脊走了出去,只留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他新换的手机号码。   凌晨两点多,上海的夜生活亦和所有的繁华大都市一样丰富多彩。   秦子阳正在端酒,却因为我的到来手上的动作明显僵硬了一下,这僵硬太过明显,我看得真切,即使他后来用力地掩藏。   今天我穿得格外性感,至少是我这辈子少有的性感,就连跟秦子阳在一起的日子我都很少穿成这样,因为那个时候没有必要。   “这位小姐,一个人吗?”   我本来想说不是,但是看到秦子阳投注过来的目光又临时改变了主意。   “是啊,一个人。”   “我可以请你喝杯酒吗?”   我耸了耸肩,做了一个随意的表情。   男人打了一个响指,向waiter要了一杯“完美恋人”。   我一口喝了下去,他笑了笑,向我比起了大拇指,“够爽快。”   话落,他一屁股坐了过来,由我的对面变成了和我肩并肩。他的手也开始变得不老实,不知什么时攀上了我的身子。   我有些反感,本能地要避开,但是想到了不远处的秦子阳,于是强自压抑心中渐渐升起的那股恶心和不适感。   我看见秦子阳拿着杯子的手抖了一下,里面的酒洒了出来。   那客人嚷嚷着,“你怎么拿的,都洒在我衣服上了。”   原来他不是不在乎呵。   我心里面想笑,但表情却仍是那样,男人再次伸过来的手我也没去拦。   秦子阳走了过来。他终于走过来了。   “这位客人,这杯酒是我请你的。”   “我没要什么酒。”   “请你放开我的女人。”他说。   “这是你的女人?”男人问他。   秦子阳抿着嘴,但那表情冷硬得吓人。   “他是你男人吗?”那男人问。   “是啊。”我干脆地答道。我没像电视中那样矫情地说不是,等着秦子阳吃醋再与他大打出手,那种事情秦子阳是干不出来的,至少现在的秦子阳不会为了我如此。   “是你刚勾引我的。”男的不乐意了,站起来就唧唧歪歪骂骂咧咧的。   “我勾引你?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勾引你了?”我嗤笑着,他这种男人是我最不屑的。 “你们两个是不是合起来耍老子?我告你们,今天这事儿没完。”   剧情不照着剧本演,但绕了一圈,偏偏演回来了,怪不得晚上八点档的电视剧中总有那些狗血到不行的熟烂戏码,原来,生活真的就是一场烂戏。   男人握着拳头冲着秦子阳就是一挥,却被他一下子给躲开了。   “我不想和你打。”   “怕了不成?”男的见他这样越发来了劲头。   果然人善被人欺。   秦子阳见如此也不再废话,一个拳头挥到了他的脸上,那张让人厌恶的脸顿时变得让人更加厌恶起来。   “你——”   他也动起了真格,只是秦子阳显然是练家子,几下就把他打得趴下了。   他一边恶狠狠地咒骂着,一边拖着腿往外跑,让人不耻到了极点,但没多久,一伙人就闯了进来,直接把我和秦子阳拉了出去。   “成哥,是他们吗?”   “是,就是他俩。”   几个人围着我和秦子阳,手中都带着棍棒。   “上我后面来。”秦子阳淡淡地吩咐着。   我立刻躲到他的身后,那几个人把我们逼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再加上这大半夜的本来就没有几个人在活动,根本就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们。   “女的给我留下,那男的给我往死里打,最好打残废了。”   “放心吧成哥。”   一个人出来要拉我,被秦子阳用手给隔开,接着又来了一个,把我拽到了一边,然后剩下的两个人一人手里拿着一个大粗棒子试探性地围着他转,我则被刚刚那个男人扣住了手腕。   出来拽我的几个人现在又回去,也加入了围殴秦子阳的行列中,他们几个对秦子阳拳打脚踢了起来。起初秦子阳还能与他们抗衡下,但渐渐地不行了,他落了下乘,先是肋骨被打断了一根,再是身上出了血,他们却说什么也不肯罢休,任我怎样嘶喊都没用,最后眼看着一根粗大的棒子就要砸到秦子阳的头,我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把一直扣住我手腕的那只手硬是给挣了开来。然后拼命地扑过去,正好挡在了秦子阳的身前。   粗大的棒子在空中硬生生地停顿了一下,随即毫不留情地落到了我身上。我跪倒在地,身上都是血,却还是要爬过去,几个人见到我们这情景也不禁动容了。   “差不多了吧,再打就该出人命了。”   “行了,走吧走吧,天也快亮了,一会儿人多起来就不好办了,”   几个人又恶狠狠地交代了几句,才陆续地走了。   他们走后,秦子阳不顾浑身的疼痛,紧紧地抱着我,抱着我渐渐失去意识的身子,他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惊慌。   “苏念锦,你这个傻瓜,你当你是什么做的,就这样奔过来接住那一棒,要是打到了脑袋你还想不想活了!”   因为情绪太激动,他的双眼腥红得吓人,面部的表情狰狞而可怖,哪里还见得到一丝优雅与高贵。他手上、头上、身子上全是血,不知是他的还是我的,就像那一天,孩子没了的那一天也是这样,我们的身上全是血,他的,我的,孩子的,三个人的血混在了一起,无法分辨。   我冲他虚弱地一笑,想要说话却发现口腔里有液体堵在了那里,吐出来才知道是血,鲜红鲜红的。   “不可能打到头的,我有计算过他的方位。”   这是我闭上眼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再次醒来我已经躺在了医院里,秦子阳就坐在我旁边,还有张云天,他不知什么时候赶来的。   “醒了?”张云天笑着看着我。   “嗯。”我很困难地吐出这一个音节,嗓子嘶哑得厉害。   “见你醒了我也就放心了。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儿记得给我打电话。”   我再次点了点头,张云天又看了我一眼这才离开。   “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挺好的,睡得真香。”   “能说话了?”他问。   “一直都能,只是嗓子像是在冒烟。”   “刚听你和他说话,我以为你无法开口,总是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蹦。”   “那是因为不想说,无关紧要的人,在难受时总是不大想理会。”   秦子阳忽然伸出手抚上我的额头,看着我,良久,久到我以为他不打算说话,却不想,他扭过头,望着窗外,声音不大,却很清晰。他说,苏念锦,你还想跟我吗?这样的我是你爱的吗?   我伸出手,有些艰难地伸出那只伤痕累累的手,摸上他的脸。他的身上也到处都是伤口,鲜血淋淋的,此刻都被一条条白色的绷带遮掩住了。   “秦子阳,我们在一起吧。”   他愣了下,这一刻他的表情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良久,他抬起头,看着我,说:“好。”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于他于我而言都有着不可磨灭的意义。   说完这个字后,他仰高头,静静地看着天空,“好久都没觉得天空这么蓝了。”   “是啊,好久。”我轻声附和着。   出院之后,我和秦子阳在上海租了一套房子,不大,两室一厅,但很温馨。开始用的钱是我的,其实也不能说是我的,是他以前给我的,但是秦子阳依旧不太高兴。自从那一天那一声好之后,秦子阳变得有些不同了。   我们总是在某些事情上僵持着,但其实只是差了一个突破口。   我们一起去菜市场,一起买东西,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时候,只是彼此都知道,这次与以往不同。   “秦子阳,今天吃什么好?”   “随你。”   “你这种回答其实是很没诚意的。”   他挑着眉,“只要没有茄子,没有胡萝卜,没有黄瓜就好。”   “我偏就想吃这几样。”   他的眉宇纠结得更厉害了。   “这几样我不吃。”   “那今晚你来做,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嗯。”他点了一下头。   “真的啊?”我有些欣喜地叫着,其实我就是那么一说,没想到他会真答应。   但显然我高兴得太早了,晚上回去的时候厨房就成了“战场”。   “秦子阳,我记得你以前说过,说你留学的时候饭菜都是你一个人做,怎么还这水平?你那几年都怎么吃的?   “退化了。”他说得很平淡,我却听得肠子都打结了。退化了,敢情他是太久没碰过厨具,现在成了原始人?   “算了,还是我来弄吧,我实在无法适应这远古人类喜欢弄的东西。”   “好,给你。”   不知为什么,我好像在他眼底看到一抹得逞的笑意,他摘下围裙那动作做得特别流畅。   不过,我叹了口气还是接了过来,围上围裙,认命地开始弄今天的饭。   “把碗筷摆好。”我边说边端菜,菜太热,食指被烫到,他忙拿过我的手看了看,一口就含了上去。   “不卫生的。”   “没事儿,人类的唾沫可以消毒。”   ……   其实日子过得真挺快,一转眼就过去了大半,我和秦子阳这样每天柴米油盐的却也不觉得乏味,也许是暴风雨般的日子折腾久了,难得的平静总是让人异常珍惜。   但有一点我始终耿耿于怀,确切地说是我不希望如此,我想要看到那个意气风发的秦子阳,他本就是那样的人。   他的心里其实装了一头猛虎,只是现在蛰伏起来了,这样的秦子阳,你让他始终生活得像只小猫一样,我不知是一件值得庆幸还是应该悲哀的事。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拉过秦子阳的身子,“你还要干这样的活儿干多久?秦子阳,其实你可以干别的,我们都知道,你有那个本事,为何偏偏要避开?你这是在折磨你自己。”他背过身子,表示他有些累了。每次都是这样,每次谈到这类话题他总是留给我一个背影。他心中还有一个角落是我无法触碰的,确切地说,是任何人都无法触碰的,他像是一个敏感的小孩,把这个角落给藏了起来,不让任何人去看,去摸,去碰,其中也包括他自己。    今天下班早,是节假日,我买了一大堆东西回去,在厨房洗洗涮涮。   他一进家门就被我叫来帮忙。   他脱了外套,去取盘子,但又在下一秒转过身来站定不动,手中还拿着盘子,就那样直直地看着我。   “傻了啊,秦子阳,你看啥呢?”   他还是不动,过了一会儿,他走过来,放下盘子,从后面环住我的身子,这个动作我做过无数回,但秦子阳却是第一次。他喜欢从正面压倒我,他是掠夺者,占据的永远是统治与支配地位。   但此时此刻,秦子阳却是温柔的,带着似水柔情环绕住我,我能感觉他这个拥抱没有丝毫情欲,他的手粗大而温暖,轻轻地贴在我的腹部。   我的手一抖,那些调料就悉数进了菜里。   “完了,完了,秦子阳,一会儿咱俩可能得被咸死了。”   “没事,我口味重,我就喜欢重口味,特别喜欢。”他说着边把下颚放在我的颈窝里,说话的时候热气就直接喷在我的耳根上。脸唰的一下红成了番茄,我感觉上面烫得厉害。   “瞎扯什么呢,什么重口味不重口味的。一会儿只给你吃素,不给你荤的,看你这没了肉就不吃饭的人怎么办!”   “不打紧,没肉没关系,晚上有宵夜就行。”说着他咬了一下我的耳垂,那里是我的敏感地带,我立刻感觉全身像是有电流火辣辣地流过。   “秦子阳,别闹了,赶紧放开我,不然咱俩就得大眼瞪小眼,然后听肚子在那儿大肆地唱花鼓戏了。   “再抱一会儿。苏念锦,我的心从没像现在这样平静过。抱着你,整颗心原来可以这样宁静……”   我没有说话,任他抱着。这话说得太动听了,女人就怕这个,尤其是从自己心爱的男人嘴里听到这个,别说是一会儿,一辈子都愿意,就是死在这怀里都没关系,那身子软得能化作一摊水,一摊春水。   吃完了饭,我又问他,“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不?”   他想了想,眉头蹙着,但过了半天仍是摇了摇头。   “明天你做饭。”我恶狠狠地说。   他那眉头这会儿不是皱着了,整个就纠结在了一起,说是蚯蚓都是在夸他了,分明就是两只毛毛虫。   “提醒下。”   “你这么聪明的脑袋,哈佛留学生,竟然还用我来提醒。”我讽刺着,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失望。   他仍在努力回想。   “算了,就知道以前那些事你根本就没当回事儿,‘苏念锦’这三个字无非也就代表着是你众多女人之一,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又怎么会记住呵。”   他走过来环住我的身子,用手抬起我的下颚,“苏念锦,你看着我,以前你不是常常让我看着你的眼睛吗,那这次轮到你看我。你在里面看到了什么?”   “什么也没看到。”我赌气地说。   他叹了口气。   “漆黑一片,还有……我的身影…… ”我还是说了出来,我总是无法和他置气太久。   “嗯。”他点头,神情很是满意。   “秦子阳,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这一月的这一天,一晃眼过去这么久了,久到我好像过了半辈子,甚至更久。”   “哪里是半辈子,这才哪到哪……不是说过要相濡以沫的?”   “秦子阳,带我去游乐场吧。”我突然提议。   “游乐场?”他有些诧异。   “对,就是游乐场,我想再坐一次旋转的木马。”   “你怎么对这些小孩的东西特别偏好?”   “那是梦,一个童年的梦。”   “走吧。”他说。我们两个都迅速换了衣服,出门的时候我问他,“我漂亮不?”   “漂亮。”   “是最漂亮的不?”   “最漂亮。”   “秦子阳,你在骗人,这话你以前说过很多次,后来你也说过我丑,你说我除了白点外没见出有什么特别好看的地方,和你那些什么妩媚的、妖娆的、优雅的、纯情的比就没看出来有什么特别,除了那股子矛盾的气质外……”我学着他说的话,他尴尬地低咳了几声。   我们去了游乐场,晚上的时候那木马来回转动,上面有着一排排的灯,五光十色的,小孩子坐在上面,呵呵地笑着。   他们笑得可真开心,我想起了我小的时候,那个时候什么烦心事都没有,是这一辈子当中最开心的一段日子。人啊,越长大,烦心事也就越多,再也找不回来那份天真的心,所以在年幼的时光里一定要尽情地挥霍,因为过了这个时间段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日子来给你挥霍了。   “秦子阳,咱俩坐一匹马吧,就坐那个大的怎么样?”   他蹙着眉,一副为难的样子,“你坐吧,我在旁边看着你。”   “怎么,秦少放不下身段?”   他这样一说我就火了,当然并不是因为这一件事,我没有这般小气,只是我想到了那样一段时光,一段在我记忆中既美好又阴暗的日子。   我和秦子阳曾经在我生日的时候去过游乐园,当时我提出来的也是要坐旋转木马。那个时候是他最迷恋我的日子,一个男人当他真迷恋起一个女人时,就是你要天上的月亮他都会亲手给你摘下来,所以每当这种宠爱不再,对一个女人,尤其是被深深捧过、宠过的女人来说才是最大的悲哀,男人可以很随意地收回去,但你却不行,你无法收回来,所以,你注定要成为最痛的那一方。   秦子阳当时仍是众星拱月,总是高高在上,走到哪里的派头都让人低了一等。就连和他去逛街也有司机等着,他总是会漫不经心地开车到他认为比较上档次的豪华品牌旗舰店,然后以最快的速度选一大堆他认为最适合我的。他会说,这个、这个不要,剩下这些都包起来。他会说,把你们最新一季最贵的、最上档次的、最热销的拿来。什么都是最,都要顶尖的,他不会考虑这些顶尖是不是我所想要的。其实那些个时候我是多么渴望跟他像普通情侣一样手中拿着冰淇淋悠闲地穿梭在各大商场之间,买着哪怕是最廉价的东西,却是他真心实意为我挑选的。所以在我过生日的前一天我说要去游乐园,我想要跟他手牵着手在那里做一对普通情侣。   我以为他不会答应,但他沉了一下脸,嘴唇紧紧地抿着,打了一个电话,然后抬起头看着我,“行。”   我那天是真的高兴,高兴得一整晚都没睡着觉,我想象着我们漫步在人群中时的样子,想象着和一大群孩子坐在旋转木马上时欢笑的样子。但结果呢,结果我去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秦子阳到底是秦子阳,他竟然把整个游乐场都包下来一天,原来T市最繁华、规模最大的游乐场也是瑞宇集团名下的。   于是偌大一个游乐场,空空的,只有我和他。   我坐在那有着朦胧灯光的木马上,旋转了一圈又一圈,眼泪就在不知不觉间落了下来。   “秦子阳,你能陪我坐会儿吗?”我问他。那个时候我多么渴望他说行啊,就算是空无一人的游乐场,就算是淹没了繁华只有一地落寞和孤寂灯影的游乐场,只要他肯陪我坐,陪着我在这梦幻的木马上转过一圈,我想也许我这个生日将不再伤心,它仍是我这辈子最有意义的一天。   可是,他是那么干脆地拒绝了,即使他是那么宠我,但他的身份,他的高高在上,他骨子中流露出来的高傲让他那么自然地拒绝了我。   我说好,那我自己坐,你要是累了,就先在车里待会儿。   他说不累,站站也好,会开得太多不能总是坐着。   我说,是啊,会太多了,不能总坐啊。   于是,没了声,连泪也没了,就只听到那风嗖嗖地从耳边吹过,然后我慢慢地哼唱起了王菲的歌。   “有华丽的外表和绚烂的灯光   我是匹旋转木马身在这天堂   只为了满足孩子的梦想   爬到我背上就带你去翱翔   我忘了只能原地奔跑的那忧伤   我也忘了自己是永远被锁上”   我哼唱着,一遍又一遍,随着那旋木的轮回转圈。 最后我毅然地走了下来,我说:“秦子阳,我们回去吧。”   他点头,然后我们回了家,那个暂时的家。或许不该称作家,因为只是一个暂时居住的屋子,里面有一张大大的床,在那张床上我们可以疯狂地撕扯彼此的衣衫,在对方身上留下自己的气味。   呵呵,一切就是这样。   ……   记忆总是不可割舍的一部分,它总会不知何时猝不及防地冒出来。   这次,他仍是本能地想要拒绝,却在接触到我眼神的那一刹那点了头。   他走了上来,跨过木马的身子,坐在我后面,环住我的腰,他的手覆盖在我握着长杆柱子的手上。   我们十指交错,不留丝毫缝隙。   “秦子阳。”我叫着他的名字。   “嗯。”他应着。   “秦子阳。”我继续叫。   “嗯。”   “你是属于我的吗?”   “你说呢?”   “你必须是属于我的,就我一个人的。”我又加强了语气。   “好。”   我笑,笑得春花都失去了颜色,它们哪里能和我比啊,我觉得全世界最美丽的东西都比不上这一刻的我。   我回过头,不顾在场有多少人,也不管有多少还是年龄不大的孩子,就直接深吻了他。木马仍在旋转,人们仍在嬉戏,而我与他,就这样深吻着彼此。    回去的时候我挽着他的手漫步在法国梧桐树下,高大的树枝投下斑驳的影子,偶有微风吹来,这种感觉真好。   “你看那女的多漂亮。”走过一间耸立的影楼时,我指着里面一张婚纱照中的女人说道。   “身材不够好,鼻子过挺,颧骨有些大,一般。”他一针见血地道。   呵呵,我怎么就忘了,秦子阳以前接触的都是些什么女人啊,各个都是顶级美女,这种普通人眼中的美女怎能入得了他的眼。   里面的服务人员见我和他盯着照片看了很久,以为是要拍婚纱照,便开了门,热情地说:“两位是要拍婚纱照吗?进来看看吧。我们这儿的摄影水平绝对是一流的。”   “不,我们不……”我拒绝的话还没说完,秦子阳就把我拉了进去。   “给我们介绍一下。”   “来,这里请。”那女的穿着一件旗袍,别有风韵,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应该是这里主事的。她笑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一眼秦子阳和我,然后招来一个女店员负责我和秦子阳的事宜,自己则迎向了另一群人。   “这几样都是我们店的主打,你们可以看看样式。”   秦子阳一眼就相中了一款。   “这个有没?拿来试试。”   “您可真有眼光,这是我们家店的主打,当然,这全套照下来在价位上可能比别的就要高出一些。”   “价位不是问题。”秦子阳淡然地说,举手投足间派头十足。这话一出,把那个正介绍着的女人可乐坏了。   不过随即,他想到什么一般,嘴微微抿起,脸上的线条也变得僵硬起来,拉着我就要往外走。   “这是?”那女的还有些蒙,我也没大反应过来。   “抱歉,我们先不试了。”   我有些难过,我说:“试试吧,那件婚纱我也挺喜欢的,还有这种梦幻的拍法,我一直都特别羡慕。”又贴在他耳边小声地说:“怕啥,咱们只是试试,又不是真的结婚,试完就走,过过干瘾也好。”   他死死地捏着我的手,也许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这个动作,但我却知道,知道这个男人内心此刻是多么的受伤。   他们的境遇就是这样可怕,没有宣泄的出口,只能憋在里面,成了内伤,牢牢扎根。   “怎么了?两位是要试这套吗?”   “对,就试这套。”我放开他的手,冲女店员笑着说,又回过身安抚性地拍了拍秦子阳的肩,进了更衣室。   换上婚纱后我走了出来,都说穿婚纱的女人是最美的,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最美,但我在秦子阳眼中看到了惊艳。   “苏念锦,你很漂亮。”   “谢谢。”我勾起唇角,冲他一笑,他终于学乖了,知道夸我漂亮。   当店员开始询问我们什么时候拍时,我与他对望了一眼,然后镇定地说:“这个地方的领口有点大,我不是特别喜欢,我们再去逛逛,如果没有更合适的我们再过来。”   “我们这里已经是全上海最好的影楼了,如果不是价钱的问题,我们敢打包票,从衣服的样式到摄影师的技术以及提供的场景和服务,全部都是上海最顶级的。”   但是就是价格的问题,就是钱,我和秦子阳现在差的就是钱。望着那婚纱,看着相册中那些相互依偎的新娘新郎,我突然觉得懊恼起来。没事我试什么婚纱,也不是结婚,拍什么婚纱照,还试这么贵的,刚刚走过去时我就不该看一眼,就不该看这婚纱店,更不该被这一张张浪漫气息浓厚的婚纱照所吸引。   我心里那股火陡地燃烧起来,也不知是为了谁。   秦子阳的脸更是阴沉着,不,不是阴沉,是平静,太过于平静了。   “我们不喜欢。”到了最后我斩钉截铁地道。   按理说,店员就算是不爽也不该再说些什么了,但是她也不知生了哪门子气,嘴里嘟囔起来,“没钱就别来试。明明看着喜欢得不得了,不就是差钱,那当初看价钱的时候干吗去了?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种没钱还装有钱的人。”   “你……”我想说些什么,可是我没有立场。   我们错就错在没钱,更错在我们曾经有过钱,很有钱。   秦子阳抓着我的手,“走。”他只说了这一个字,半天了,从刚刚开始到现在,他只挤出了这么个“走”字。   只是门刚拉开,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竟然是饶起云。   他手中拉着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看起来十分恬淡。   她的头发盘在后面,给人的整体感觉特别贤惠,但除此之外真没什么特别亮眼的地方。   她挽着饶起云的胳膊,和饶起云一起走了进来,我能感觉出来他们很恩爱。   他笑着为女人拂去一缕碎发,眼睛里都冒着光,仿佛能为这个女人做一件事都是那般的满足。   其实在很久以前我就听说过,饶少有个老婆,宝贝得很,谁要敢说他老婆一点不是,那就是在动他的逆鳞。我当时还笑着问秦子阳,我说真的假的啊,看着咋不像呢。秦子阳手中正把玩着一个别人新送的法国高级酒具。   “试试就知道了。”他玩味地一笑。   “就是你也不行?”我不敢置信地问着,带着惊诧。   “嗯。”   “子阳……”   饶起云大步走了过来。   “你怎么在这儿?”   秦子阳顿了一秒,唤了一声,“起云。”很简洁的两个字,但是没人会怀疑他们之间的情谊。有些时候判断两个人的关系,看他们对望时的眼神就知道。   “子阳,能在这儿看到你真是太好了!你怎么来上海了啊,来了怎么不通知我一声?你不知道前阵子可把我急坏了,我爸他特意把我送到上海这边来,找人看着不让我回去,就怕我掺和进去,但我一直都担心,你手机又不通,没想到今天竟然能在这儿见到你。”   看得出来,饶起云是真开心,这种开心不是虚情假意装出来的。   只不过秦子阳的样子却让人有些担心。   “呀,饶少过来了,是来取上次的照片吧?早就给您备着了。杨方,去拿来给饶少看看。”   “子阳,你们怎么来这儿了?也是来拍婚纱照?”   饶起云一看到秦子阳哪还听得到其他人说什么啊,径直问着秦子阳。   “饶少,这是您的朋友?”她插缝儿道。   “嗯,我朋友,是发小,也是我哥。”   “唉,你看看,这事儿弄的,怎么不早说啊。叫什么来着?秦少是吧。没想到你们是发小,那岂不是也是……”   她越说那笑容越甜蜜,嘴角向两侧拉扯的弧度就越大,不过相对来说看着刚刚那个给我们介绍组图的叫杨方的女的时就越是恶狠狠的。   “这小丫头是我表姑家的孩子,放假没事来实习的。你们也知道校园里的小丫头片子性子大多急躁些,总是遇到试穿半天不买就走的把她给弄烦了,刚才真是对不住了。来来,我亲自给您挑几件婚纱,您穿上试试,比刚刚那件可要讲究得多,是最新款的,一般不交定金不给试的。”她不停地说着。可惜此刻,我完全没了兴致,我拉着秦子阳的手,说:“咱们走。”   秦子阳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很久很久,最后才点了一下头。   其实我知道,他是心疼我了,这个认知让我胸口的窒闷瞬间好了很多。   饶起云拉着沈素沉也走了出来——在刚刚店里聊时我知道了饶起云妻子的名字。素沉,沈素沉,很好听的名字,一听就给人一种宁静安详的感觉,真是名如其人。 “子阳,咱们找个地方好好吃一顿吧,我有一肚子的话想和你说。”他表情凝重,看着秦子阳的眼睛里带着些微的祈求,让我想到了当初,当初第一次见到秦子阳的时候,饶起云也在场,他接了一个电话,然后就谎称胃疼走了。他说话虽然是对着所有人说,但独独看着秦子阳,似乎只有秦子阳的话对他来说才是重要的。   这样的兄弟,是真兄弟,但也因为是真兄弟,也许秦子阳反倒觉得更加难以面对。  “不了,我还有事。”   “我们没事,一起去吧。”我截断了秦子阳的话,冲饶起云笑着说。   “大家难得聚聚,又难得在上海这个他乡异地相遇,也算是缘分了。折了缘分不好,缘分就该是用来珍惜的,你说是不,素沉?” “嗯,是啊。子阳,一起去吧。”   秦子阳回过头来看我,眼神幽深晦暗,几经变化,最终点了头。 一伙人往日本料理那儿走去,只因为那里的菜沈素沉最喜欢。   她喜欢的东西,饶起云定是喜欢的,而我和秦子阳在吃上面,着实无所谓。   走进店里,我们直接进了VIP包间。   原来日本料理也有VIP级别的,这是我第一次听说,原只是不对外开放罢了。   “这店是我早些年投资的,素沉喜欢吃日本料理,所以一直让空着一个房间,有时候过来就直接吃。”   吃饭的时候饶起云一个劲地给沈素沉夹菜,总是说这个好吃,那个好吃,看得我很是惊讶。沈素沉则仍是那副淡淡的表情,似乎对这一切习以为常。   秦子阳倒似习惯了。只是秦子阳的脸上始终有一团雾,一团我看不真切的雾。   “子阳,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我现在不想谈这些。”秦子阳一句话就把饶起云满脸的关切给打散了。   饶起云叹了口气,没说什么,“那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我啪地就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身上,过了半天,秦子阳才关切地问:“怎么了?”   “你说呢?”我看着他的眼,与他相望。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比耐性我永远都比不过秦子阳,最后只能叹息般地重新拿起筷子,“我要的寿司怎么还不上?”   整顿饭下来,所有人都吃得食不知味。   我和秦子阳与饶起云他们告了别。不过临走时背着秦子阳,我把饶起云新的手机号要了过来,当然我们的联络方式也告诉了饶起云。   一切似乎没什么不同,不过当中倒是有一个插曲,让我至今仍是想不明白。   那天出来的时候在门口看到一个女人,算是极为漂亮的那种,海藻一般的长发,大大的眼睛,画着淡淡的妆,整个人该死的妩媚至极。   她和几个朋友在外面吃饭,正好看到我们往外走,突然站了起来,一脸的惊喜,然后什么都不顾地就冲了过来,动作亲昵地搂过饶起云的胳膊。   “起云,你好久都没去我那儿了。我可想你了。”   饶起云倒也不急着把她的手推开,淡淡地道:“我最近有些忙。”   说话间不着痕迹地跟她隔开了些距离,重新握住沈素沉的手。   那个女人看了一眼沈素沉,眼中有着一股连我都能辨析出来的醋意,赤裸裸的,也不去掩饰,甚至特意让它流露出来。   “你要记得去啊,过几天是我生日。”说完收回视线,优雅地走了回去。   整个过程中,沈素沉连眉都没皱一下,没有一丝的不愉快和激动,甚至,好像是一种习以为常的从容与镇定。   我再次看向她和饶起云时,心里有着说不出来的滋味,好像原本一直以为是一幅画,还是一幅你侬我侬、郎情妾意的画,转瞬就变成了灰暗的、只有泥土和沼泽的图。   但饶起云很平静,沈素沉很平静,就连秦子阳也是,似乎,从头到尾都只有我一个人是不平静的。    回去的路上,天空已经黑了,漫天的星星一闪一闪的。我握住他的手,他有些惊讶地看着我。我们在一起从来不握手,那种十指相连的感觉总觉得不太适合我们,一直以来,我们都是激烈的,冲突感强的,平静下来的步调总是会横生枝节,让人心忧。   “你说沈素沉好看吗?”   “没你好看。”   “真的吗?”   “至少在我眼中是。”他看了我一会儿,才严肃地道。   “好吧,我姑且相信了。”我心中开了花,手不知不觉更加挽紧了他。   “念锦,以前我是不是对你很坏?”他突然开口,但声音有些异乎寻常的喑哑。   “没,没有很坏。”   他站定不动,一双漆黑的眼眸定定地看着我,似在寻求一个真相一般认真,“真的吗?”   “是啊,当然没有很坏。”我郑重地说,然后撤开了些距离好看清他的表情,“你那是比很坏可坏多了。秦子阳,你那时简直不是人,你的心就是黑的,比黑还黑,这世上都找不出那种颜色的心。”   “那你不恨我?”   “我恨啊,怎么能不恨,我恨不得扒了你的皮,撕了你的肉,嚼碎你的骨头。”我恶狠狠地说,故意弄出一副狰狞的样子。   “可真够血腥的,怪可怕的。”他一边说,一边低笑。   “知道害怕了?”我问。   他点头。   “那就赶快交出你的心,交出来了我再考虑要不要吃了它。”   “它可不好吃。”   “那什么好吃?”我问。   他的眼暗沉了下来,贴近我的唇,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吻了上来,“你知道的。”他说,声音异常沙哑。   我知道他又要耍流氓了。秦子阳就是一个流氓,别看他以前人前如何的高贵优雅,如何的冷漠疏离,私下里男女之事上那就是一个大流氓。 本书由(luo0731)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