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如陌路   作者:流嫣然   01 萧瑟秋意浓   入了秋,钢筋铸成的城市寒意渐胜。   一场秋雨一场凉,顾思陌头天晚上熬得晚了点,在书桌边坐的手脚冰凉,早上起来就觉得鼻塞不通,眼睛发黑。   “阿嚏”她打了个喷嚏,犹豫着将衣柜里的米色风衣挑出来,试穿上身,似乎衣服有点紧,难不成她又胖了点?顾思陌走到阳台上推开窗户,一阵凉风悠忽就吹了进来,她站在阳台上发了会呆,自昨天在电脑上看到那条新闻后,她心头就像有一块石头压着,沉重到现在。   “C市百乐汇商场忽着大火上千人紧急撤离,疑为黑社会火、拼所致”,只这样一条新闻就忽然让她想到那些记忆里尘封的碎片。   她原本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却不曾预料记忆深渊里的印记依然存在。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双阴沉的眼睛,距离她那么近那么近,那把冰冷的手枪抵着她的额头,死亡的气息就在鬓边,黑洞洞的冰冷触感成为她永远无法摆脱的梦魇。   即便她已经逃离的这么远,逃离的这么久,那双阴沉的眼睛却永远在记忆的深渊里默默注视着她……那一天,她以为自己死定了,冰冷的手枪却猛地从她的额头移开,冲着天花板砰砰砰开了三枪,震耳欲聋的爆裂声,簌簌而落的天花板碎屑,顶灯四溅在地上发出玻璃落地的哗哗脆响,他在末日地狱般的房间内低沉问道“是谁教的你这么狠毒……那是你弟弟!”   她用仇恨入骨髓的目光看向持枪的男人,回应给他冷笑和鄙夷,“教我这些的不是你吗?爸爸。”   顾思陌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些阴暗的充满仇恨和妒忌的记忆,都已经随着母亲的决绝埋葬在了C城,她用了太多年的时间让自己平静成如今的样子,也用了太多年的时间让自己变得温暖。   过去的,终究已经过去。   在那座遥远的C城,鲜血、拼杀都与她的新生活无关,如果她还回过头去,那么母亲誓死坚持的逃离还有什么意义?   此时天色大亮,起床洗洗漱漱,就这样开始一天的生活,或忙碌或悠闲,或迷惘或坚持。如今的她,拥有难得的平静生活,她对每一天都异常珍惜。   顾思陌是个严守时间规则的人,比如早起,如同现在般慢悠悠地走到公交站,提前半个小时准时到达公司所在的商业区,顾思陌坐在楼下的麦当劳吃了份早餐。   初秋的Y市商业中心,路上全是形色匆忙的上班族,坐在那儿吃早餐的顾思陌惬意地眯起眼睛,幼时养成的警惕习惯让她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神色依然悠闲不动声色。   两个人走到她面前的玻璃前说话,其中一个情绪颇为激动,另一个微侧过头右手持着拐杖,左手扶在透明玻璃上,那是一双好看的手,手指修长指尖微翘,顾思陌留神多看了眼,看到那双手手心的一颗痣。天生掌心长痣的人啊,她眼神微动,站起身来,从麦当劳的内门悄然绕出去,直接上了电梯进了公司办公室。   坐在那儿她依然有些发怔,直到“啪嗒”一个QQ弹框弹出个打呵欠的表情。   “思陌,早。”说话的人是言情频道男主PK排行榜上排行第一名的竹林听雨,是个很勤奋的写手,在言情频道享有盛名,以瑰丽文笔著称,擅长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顾思陌和竹林听雨很熟,回道:“这个星期能保持每天三更吗?”   “能,我有存稿。这个月如果能保持的话,入账多少?”竹林听雨追问道。   顾思陌想到竹林听雨的情况,回道:“最近有急用?我可以帮你想想办法。”   竹林听雨的手指划过键盘,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打了个微笑的表情,“思陌,你已经帮过我太多。”默默匿了。   QQ作家群里,三三两两冒出来打招呼互道早安。   薛叶端着杯咖啡慢悠悠地从门外进来,橘红色的鲜亮套头衫几乎闪瞎了办公室里人的眼。   他步子慢,语速可不慢,眉飞色舞地说道:“一早碰见帅哥,一天都会好心情!”   “叶子哥,这块地方丢个卫生纸球都能砸到两三个像模像样的男人,”苹果从屏幕前抬起头来,笑着给了薛叶发表言论的话引子,“怎么个帅法……”   薛叶将咖啡杯放到桌上,开始了他一贯的抒情排比句子,“眸若寒星,只一眼就扫得我小心脏砰砰砰跳,手里的咖啡杯几乎要掉落到地上……”他声情并茂地表演,“隔壁演艺公司天天都有人来试镜,帅哥美女是挺多,可是今天看到的绝对不一样!我极为仔细地观察了他的衣着,一般穿个奢侈品牌以为照着杂志搭配就不会出错,其实却是大错特错!真正的时尚和雅致,是由整个人的气质衬托起来的……”薛叶摆出个相当专业的街拍造型,“比如我今天这身,橘红色套头衫冲散初秋的清冷感,墨绿休闲七分裤留恋即将过去的夏天,”他提起一只脚,“关键还是这种浅口帆布鞋……”   他正说的热闹,顾思陌就看到公司QQ群里前台小妹的发言闪烁在群里,大红色字体非常扎眼,符合前台小妹一贯地叫嚷特色,“对面有热闹看!要打起来啦!”   薛叶见大家都盯着屏幕,也瞄了眼自己的电脑,就看到了前台的八卦。   有热闹不去看,非薛叶本性,他站起身来,笑着望向淡然看着她的顾思陌,“陌姐,我去帮你买杯咖啡吧。”   帮她买咖啡是借口,想出去看热闹是真相。顾思陌摇摇头,继续做着手头的工作。   对面的演艺公司门口围了几个人,两个保安正拉住个情绪激动的青年,他身手矫健地掀翻了一个保安,却被另一个保安死死抱住腰,他挣扎着大声地喊道:“我要找乔!”   这话让出来解决事情的公关经理皱了皱眉头,他心里犯起嘀咕“怎么又一个找乔的?”   “乔上个星期已经被开除了。”   情绪激动的青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愤怒问道:“那乔答应好的演出呢?”   “有合同吗?”公关经理处理这种事驾轻就熟,用公事公办的口气说道。   青年摸了摸裤兜,拿出一张叠的方方正正的纸,公关经理接过纸看了看,说道:“你这个是乔单方面写的收据,为什么收钱,收钱要办什么事一应没有……这种收据做不得数也算不得演出合同,没有用的。”   薛叶站在电梯口看了会,心里已经明白了怎么回事。   演艺公司中,经纪人等同于联系业务的中心枢纽,替艺人争取更好的报酬从中抽取利润,一般经纪人手下会有很多艺人,包括和公司签约的以及散外的艺人。签约艺人相对来说会有公司保障;而散外的艺人没有签约艺人机会多,多多少少会为了争取演艺机会提前许给经纪人一些好处,但是都是私下操作,哪个行业又没有一点自己的灰色地带呢!人已经被开除,公司定然是不肯认账的。   电梯到了,薛叶边回头望着边进电梯,不留神被正从电梯里伸出的一根拐杖绊住,一个趔趄摔在了电梯里,好大的一个狗趴!薛叶愤愤然地爬起来,双手撑地正要发火,一句骂人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薛叶下楼买了咖啡回来,简单跟顾思陌说了对面演艺公司的事,倒不似方才般兴高采烈,说完,他略有些忧虑地看着顾思陌问道:“陌姐,你说这事之后会有什么结果?”   顾思陌说道:“应该不会有什么结果,那人只能当花钱买个教训。有所求别人才要付出等同的代价,那么产生的后果自然需要相应承担。”   薛叶眼神闪烁了下,“嗯”了一声,坐下去工作,过会儿又再度歪过头和顾思陌说话,“陌姐,所以你认为被骗的人是自己活该吗?”   薛叶一向只注重打扮和八卦,他问的时候眉眼闪过丝羞涩,那羞涩虽然一闪而过却被顾思陌准确地捕捉住,她笑了下,问道:“怎么,那讨钱的小哥很帅吗?”   薛叶当然听得懂她的调侃,嗤了一声停止这个话题开始工作。   他们都是天下中文网言情频道的全职编辑。   天下中文网是天下网络技术有限公司旗下的原创阅读网站,刚刚成立半年左右,是公司的重点文化业务。顾思陌是言情频道的主编,薛叶是副主编。   顾思陌喜欢安静,所以坐在办公室的隔间里,和薛叶对桌,两人一天性冷静淡定,一天性八卦外向,合作得天衣无缝,言情频道连续两个月都超越了原本最热门的玄幻频道成为点击和收益最高的频道。   玄幻频道的编辑涂龙以前出版畅销图书,自诩行业内的老人,对言情频道惯常打压,奈何自从言情频道的男主PK榜上线以来,收益节节升高,涂龙暂时无计可施,恨得背地里牙痒痒,对顾思陌和薛叶私下里的评判丝毫不客气!   言情本就是女生的A、片,任何女生在看言情小说或者电视剧的时候,都会情不自禁代入角色与文中男一、男二及至男N展开惊心动魄的爱情故事,所以在花钱买票支持自己心爱的角色时丝毫不会手软,大把的收益哗哗流入网站,一点也不心疼打赏的钱。   薛叶曾不止一次地表示过,女人真是感性动物。   正因如此,异样冷静的顾思陌一直都似异类,同事半年,言情频道以顾思陌为首,发展势头稳健良好,她把握读者心理,堪称精准,还曾有犀利的工作报告指出言情小说即是女人的A\片,女人对于满足个人幻想方面的东西一旦沉迷,感情会支配理性,所以言情频道要做好就需要筑造美妙的幻想国度。   每次的主编例会,都堪比打仗,涂龙的总结发言头头是道,在场的人却都听出了他对言情频道抢签占头版的不满。这次网站首页的改版,几大频道主编都对于头版的推荐位置虎视眈眈,但是任何公司都是凭实力说话的地方,总编辑看向顾思陌问道:“顾主编,你对新版页面有什么意见?”   顾思陌这会头正疼的厉害,鼻子也不透气,听到设计制作总监的问话,打开PPT说道:“头版推荐位的设置涂主编的建议很到位,我也觉得轮番推荐比较公平。在整个网站的右版附上PK榜的实时数据,根据网友支持度加大作者奖励力度,大家觉得如何?付了钱的游戏比没付钱的玩的更久,总编辑觉得呢?”   这话一出,涂龙脸色顿时有些不好,言情频道投票的疯狂程度他早有领教。   总编辑点了点头,继续和各位主编讨论网站各频道的定位和内容方向。   顾思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收到一条短讯。   “我感冒了,谁比我更惨!”   “我也感冒了。”   “……那晚上一起吃饭祝贺下我们一起生病呗!”   那边看似欢快地约了饭局,顾思陌手指微动,“好。”   发短信的人是她大学的上下铺,有着10年深厚友情的闺蜜严笑。   02 爱情是个玩意   顾思陌到达餐厅的时候,严笑已经坐在位置上等她。   严笑是美女,五官精致,短发利落,看见她立刻招了招手站了起来。   短款黑色皮夹克勾勒出纤腰,黑色修身哈伦裤显出长腿,一双极度帅气的马丁靴,严笑的打扮透出洒脱英气,她个儿又高,站起身来就吸引了西餐厅不少追随的目光。   顾思陌慢慢走过去,严笑嘿嘿一笑。   两个人都是感冒,所以说话都带着点鼻音,相识数十年的默契,严笑已经点好了食物,对着服务生点头示意可以上餐。   顾思陌坐下,抿了口柠檬水,叹了口气:“怎么回事?”   “思陌,你下个月能不能请几天年假陪我去趟海南?”   顾思陌一愣,说:“海南?”   “那边有个慈善拍卖会,陪我去吧。不然我怕到时候又和那边起什么乱子。”   她口里的那边,自然是家里。   “桃桃呢?”   桃桃是严笑的女朋友,严笑喜欢的是女人。   “我失恋了,我被她甩了。稀奇吧,她甩我!”严笑嗓音有些低哑,苦苦笑了下,“好姐妹不会见死不救吧,就当陪我去散心旅行。”   顾思陌拍拍严笑的手背,觉察到顾思陌安慰的意思,严笑说:“……说是我们性格不合,大家好聚好散,我真没什么好说的!”   “那就不要再纠结了。”顾思陌说道。   “不如我们两个凑合过吧!”严笑刚说出口,就见顾思陌的眼神微动,竟是罕见的冷冽,立刻聪明地岔开话题,“点了你最爱的黑胡椒牛排,七分熟。”   顾思陌这才笑了笑,继续喝着柠檬水,听着严笑的絮絮叨叨。   她还有三个多月就是三十岁的生日,就在去年在这座房价逆天的都市按揭买了属于自己的房子,人生一如逃离之后最初的设想,做着能得心应手的工作,有着能谈天说地的好友,过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生活,唯独对于爱情,顾思陌从不对爱情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兴趣。   她只做个倾听者,特别是严笑絮絮叨叨她波澜起伏的感情生活时。   只不过今天,顾思陌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从麦当劳玻璃门外看到了手心里的黑痣开始,她只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裕哲还活着,这个事实让顾思陌有了一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严笑对着发呆的顾思陌挥了挥手,“喂喂喂,你有没有听我说?”   “还是一个人比较自由自在!”严笑沮丧地用餐巾纸揩了下鼻子,“这年头找个能安稳生活的人太不容易了!你说我有什么是不能满足她的?不让她工作说我其实本来就是看不起她,给她找了工作她心里抗拒又怎么都不肯好好干。只要谈话就和我甩脸,昨天吵崩她拎着包就往外走……我拉都拉不住,我当时跟她说,桃桃如果你今天出了这个门,今后就再也不可能回来了。我们分手……我说说的,有必要那么较真?她当时那个神情,要多绝有多绝,说我们本来性格就不合适相处起来确实有难度,她只能跟我分手!桃桃不会回来了,呜呜呜……”严笑竟然真的开始淌眼泪,一杯红酒直接就倒进了嘴里。   顾思陌每逢心神不宁,总是对吃格外地上心。她品尝着刚刚送进口中一块牛排,鲜嫩多、汁入口即化,满足地眯了眯眼睛。   情爱太过伤人,心情难过的时候,吃点好吃的东西,才不算亏待自己,可是严笑面前的那盘被她用刀叉戳来戳去,眼见着就不能吃了。她心情不好,牛排也跟着遭殃。   顾思陌安慰道:“感情是不能勉强的。”   严笑似乎说到伤心事,叹了口气,说道:“我以前总是这么安慰自己,总觉得前面路还很长,一定能碰见个和我心意相通的人,两个人就算不说什么话,光是相视一笑就觉得安稳甜蜜。可是这些年总是不如意,越是不如意就越不想将就,结果现在眼光越来越高……我现在是有点理解你。一个人也没有什么不好,起码你回家的时候,不会有人冷着脸给你气受,不用小心翼翼想着措词哄对方开心。两个人都板着脸,整个家里的气氛就冷的跟冰窖样……”   她的眼神有些迷蒙,歪着头看顾思陌细嚼慢咽地吃着东西,神情认真地听着她说话,只觉得心里异样的安静。   “思陌,幸亏我还有你。不然我该和谁诉苦去,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我笑话。”严笑发完了牢骚,看了下自己盘中不成样子的食物,摇了摇头。   顾思陌喝了口水,说道:“从萌生好感到两个人真正在一起,总要有一段过程,你需要慢慢去适应这个过程,不要总是将期望放置的太高,理想情人不过是个幻觉,接受现实吧!”   严笑再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一饮而尽,无奈地说道:“我也知道自己这几年越来越挑剔。人就是贪心,没有爱情的时候就想要爱情,有了爱情就想要自己心目中最想要的那种,是自己心目中最想要的那种就想索要更多……”   顾思陌说:“欲望确实会让人心生贪念。”   严笑无奈地翻了翻眼睛,说道:“你可真是无欲无求!”她洒脱站起来,将车钥匙抛给顾思陌,“走,回家。”   她心情不好总是会到顾思陌家里住几天。顾思陌看着她眼圈都红了,悄无声息收了钥匙。   这个世界上人总需要这么一个朋友,在她面前肆无忌惮地笑或者哭,用语无伦次的吐槽发泄负面情绪,严笑这人一贯骄傲,就算是吐槽也要找个隐秘的地方。   顾思陌的驾照拿了很多年,但是开车技术仍旧不敢恭维。   从西餐厅,慢慢开回家去,她需要比常人多出半个小时的时间。   她规规矩矩地握着方向盘,神情严肃地目视前方,严笑斜歪在副驾驶上叼着根烟瞅着她。   顾思陌只有开车的时候,那种紧张的神态最有意思,也许是她的某种恶趣味,她总是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拽出顾思陌,然后故意喝了酒,将车钥匙丢给顾思陌,看她一路战战兢兢载她回家。   反正闲来无事,这样秋意弥漫的晚上,听着舒缓的歌曲,任由顾思陌载着她。   一辆全新的红色雷克萨斯,以略低于城市道路规定时速的速度,奔驰在宽阔的马路左侧。   “思陌,这辆开起来感觉怎么样?”严笑经常换车,“原来那辆给桃桃了。其实我做什么事不都是因为心疼她怕她辛苦,这样就成了从不顾忌她感受的罪人,真他妈的!”   顾思陌正准备从主路左转弯到辅路上去,进行着远近光切换,所以还没顾上接话。   交通规则上一律要求“慢、低速、减速避让”,顾思陌是身体力行的好榜样,她出了名的谨慎惜命。   这时,原本红灯的人行道路突然出现冲出来一辆电动车。   电动车想横过人行道到对面的非机动车道上去,违反交通规则在机动车道绿灯的时候横穿十字路口,顾思陌惊吓了一跳,看情势危急猛地一脚刹车踩死,雷克萨斯稳稳停住了,那电动车贴着雷克萨斯的头部一溜烟驾驶到对面的非机动车道继续逆行向前……后车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直接就撞在了雷克萨斯的车屁股上。   这一下的冲击让严笑的脸撞上了前面的挡风玻璃,“啊”了一声,怒气冲冲开车门下去交涉。   顾思陌解开安全带跟着追了下去,严笑喝了酒,她又是那样嚣张的性子,别借酒撒疯出什么事。   后车是辆黑色的奥迪,车主正在车里打着电话。   这种情况,确属意外,后车追尾,应当属于全责。对方的车也是好车,估摸肯定上的全险。   严笑敲了敲车窗户,对方拿着电话下车扫了一眼路口牌,“东条路与小蛮路的交叉口,就是转道向小蛮路的地方。我追尾的事故,立刻前来处理一下。”   严笑1米74的个子,在女生中相当高挑,她气势嚣张地站在对方面前,抬头看着下车的男人。顾思陌下车后,拿着手机对着紧密结合的两车部位,在不同方位留下了照片。   他穿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服,下车后神态淡漠却很有礼貌:“小姐,方才发生了什么情况,为什么急刹车?”   “刚才有个不要命的横穿人行道,”严笑皱起眉头不悦地说道,“我们真是够倒霉,摊上了这种事。”   “先挪车到边上去吧。”顾思陌拿着手机走到车边,对方沉着的目光停留在手机上,微点了下头。   “刚提的车就撞了,阿西!”严笑抱怨道,“刚才那个骑电动车的王八蛋,迟早横死在马路上!自己不要命就算了,还横冲直撞,真是要命!”她捂着左半张脸,非常气愤。   顾思陌有些不好意思,轻声解释道:“笑笑,是我刹车踩得太猛。”   严笑立刻说道:“那种情况哪里来得及!你的反应已经很不错了,如果撞到那个王八蛋,就算是个擦伤,不晓得又有多麻烦……你做的很对!”   下车的男人始终没有说话,一直频频低头看着腕上的手表。   严笑挥了挥手道:“你要是有急事就先去处理,有什么问题以后再说。”   那人抬头看向她们,他有一张颇为英俊的脸,眼角微微上扬,抬眼凝视的瞬间只觉如若寒星点点,极清亮的眸子里这时带了几分致谢的笑意。   他缓缓开口说道:“我确实有点急事要去处理,后续的事情就麻烦两位小姐。修车耽误的交通费我会赔付,有什么事随时联系我,我会安排人处理。”他说着递给严笑一张名片,接过严笑同样递给他的。   严笑微笑着点了下头,顾思陌帮着拦了辆出租车,他就匆忙上车先走了。   人走了后,顾思陌看着撞坏的雷克萨斯车屁股一阵唏嘘,“小雷啊,陌姐对不起你……”她一句话将严笑逗乐,她说:“思陌,这又不是什么大事,说不定是小雷帮咱们挡灾了,就让它安逸地在修车店里呆着吧。”   不多时,对方那边前来负责善后的人赶到,是个长相斯文的男人,言辞客气得体,开车将两人送回家去并给严笑留下了电话,声称有什么后续的问题都找他就可以。   严笑翘着腿坐在沙发上,说道:“今天那人怕是有来头,频频看表肯定是有什么事急着前去处理……车里我扫了一眼,是特别订制的内饰,手表百达翡丽,西装Prada,名片上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头衔……”严笑将名片递给顾思陌,“一般只有BOSS级别的人物才用这种名片,我哥的名片也走这种简约路线。这样的人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斤斤计较,肯定会有人为他处理好这些后续,何必闹得没颜面。寰通能源集团,在Y市貌似只有个矿业分公司……”她皱着眉头,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太多关于寰通能源集团的消息。   她只看了几眼,就分析的那样清楚,却依然在对方面前痛骂了不守交通规则的电动车司机。严笑就是这种性格,不想掩饰的地方不屑掩饰,该留余地的地方绝对留足,是个相当有分寸的聪明人。   顾思陌接过名片,纯黑的纸面上只有两行中文。   寰通能源,唐宇。   湿着的手指在名片上没有留下任何印记,她将沾好凉水的毛巾递给严笑,说道:“敷下?”严笑接过毛巾哀嚎一声,她的脸撞在了前挡风玻璃上有点肿,严笑极度注意外貌,想到自己肿头肿脸站在大街上痛骂,着实风度全无,她捂着脸开始忧伤。   “下次记得,如果还让我开车,你上车就要系好安全带。”   严笑咬牙切齿:“我一定记得!”   严笑的脸蒙在毛巾下,发出的声音闷闷的,“这段时间你要陪着我,不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顾思陌无奈地笑了下,说道:“做人要想开点啊。”   如果说情感千锤百炼之后会让人的心灵变得坚韧强大,严笑在爱情的战场上就应当是个身经百战的战士,只不过再强悍的战士,受伤后也需要养伤,休整好后再出发。   严笑听着她清清淡淡的声音,心里一酸,哼唧道:“思陌,你要骂醒我。”   “一定满足你。谈什么别谈感情,动什么别动真心,爱情,就是个玩意。”   03 一叶扁舟孤寒远   严笑坐在顾思陌的房间内环顾四周,她仰头用很舒服的姿势躺在沙发上,身后的大抱枕极柔软,整个人好像陷在绵软的云朵里。顾思陌去洗澡之前,在客厅的玻璃茶几上点了一炷香。   丝丝缕缕的轻烟从景泰蓝香炉中袅袅四散,顾思陌的家所有细节和摆设都是别具风格的古典雅致。   这是顾思陌下狠心买的房子。大学的时候严笑就知道顾思陌想买房子,可是那个时候谁会想到整个国内的房价竟会一路疯涨,越涨越高,顾思陌终于攒够首付的时候丝毫没有犹豫,投入全部身家按揭了这套房子。她一向决断果敢,恰是严笑欣赏的类型。   50多平的LOFT公寓,层高6米,上下两层。   顾思陌丢给她钥匙的时候,严笑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她曾经大手笔地送过相处最久的女友一套80多平米的房子和一辆宝马。   可是顾思陌为了攒钱吃了很多苦,却从来没有提过让她帮忙资助的意思,纵使严笑有心帮忙她也不敢,因为顾思陌是那样骄傲独立的一个人。她如果贸然地提出帮助,只怕从此就失去了顾思陌这种朋友。   不是因为她有钱才和她感情好,人际关系清淡简单,与人相处不卑不亢,对合得来的朋友真心相待,对合不来的人少接触却绝不在人背后说闲话。最关键的是,温和犀利的一如棉花下的钢刀,没有顾思陌,她当年可怎么挺过去那些沉重的失败恋情。   严笑在心里发誓,如果有一天,顾思陌对她提出要求,她会倾尽所有。   心烦想到她三言两语就能纾解,开心找到她话不多说几句她就能明白自己想表述什么。   所谓知己好友,两三句话就心意相知,彼此不离不弃相伴多年,也就是她们这种熟稔到极致的相处。   丢给她家里钥匙的时候,顾思陌一向清淡的脸上露出点憧憬的笑容,“在这个城市里终于有个窝了!以后我就不用担心涨房租,也不用担心房东忽然把房子收回去,不用搬家真好。”   那个时候这栋房子还是普通的简装房,顾思陌看过去的每一眼却都带着珍惜,“你那是什么表情……这可是我努力的全部方向。”   “拥有属于自己的地方,做可以胜任的工作,处像你这样的朋友,一个人生活,活得简单快乐,我宁愿守着这栋房子孤独终老,”顾思陌站在窗边侧着脸,那天下午的阳光很灿烂,透过窗户照射在她的脸上,她眯起眼睛笑的灿烂,“随时欢迎你来骚扰,我答应过你的,一定做到。”   那是严笑第一次真正感觉到那种……完全舒适的安全感。   所以她每次遭遇失恋、工作上的不顺利、家里的破事,总会找到顾思陌絮絮叨叨,然后赖着跟她一起回家,回到这样温暖舒适的地方,就像回到某个让心灵安宁的港湾。房子再大有什么用,没有温暖的人,一切都是冰冷的。   “顾思陌,干嘛要给我钥匙?不怕我半夜敲门闯进来吗?”   “十年后,我希望我的身边有这样一个朋友,没有名利的牵绊。可以踢开我家的门,招呼也不用打随意开我的冰箱,把我收拾好的房间弄乱,喝我喝过的茶水催我做饭,把我推进厨房两个人没心没肺地开玩笑,总是问我最近过的好么,两个人一起傻笑……”她修长白皙的手中,那串钥匙闪闪发光。   那是她少年时期的理想,顾思陌从来都没有忘记。   严笑当时想哭,别过脸去又转过来,却只是轻啐了她一口,“果然是言情编辑,编起段子来都这样煽情,只是为什么是我把房间搞乱?”   顾思陌不忘打趣她:“因为我才是家务达人啊!”   她太美好,美好地让严笑不敢触碰这样的好朋友界限。留在一个喜欢的人身边,即使是用好朋友的身份,她也心甘情愿。这么多年,她都快要忘记了自己当年留在顾思陌身边的动机。   顾思陌洗完澡从卫生间里出来,天蓝色的浴袍,明媚的如同雨后初晴的天空。   “去洗澡……浴袍给你放在架子上了。”她催促道,“快点去,一身烟酒气。”   严笑在沙发上赖了一会,看她在厨房里走来走去地收拾。   卫生间并不大,却设置的别具一格,玻璃三脚架一层一层摞起七层,每一层玻璃的色泽都不一样,灯光照射在玻璃上形成反射,仿佛在彩虹桥边沐浴。所有的洗浴用品都摆放在玻璃架上,严笑看着那些瓶瓶罐罐笑了下。   顾思陌这个女人,洗发水一直是同一个牌子万年不换,那么老旧的牌子,她还真是个念旧的人!   沐浴露却林林总总不下数十种,她是个热衷沐浴的人,什么时候回家第一件事都是洗澡。   顾思陌留给她的浴袍是浅粉色套系,严笑抓了抓头发,光着身子从浴室里跑出来……“喂,思陌,我不喜欢粉红色,你是故意的吧!”   顾思陌此时悠闲地坐在沙发上,面前摆开了茶具,正在优雅地执壶倒茶,闻言连头都没有抬,回答道:“粉红色是会带来恋爱的美好颜色,我倒是觉得很适合你。”   严笑只能乖乖转身回浴室,裹上让她腻歪的粉红色浴袍。   严笑一直都是短发,此时短发全湿,乱蓬蓬地堆在头顶上,全然不是平时的帅气模样,她苦恼地盘腿坐在沙发上,如同一头找不到方向的迷路母狮。   顾思陌不看电视,所以家中客厅没有电视机。   沙发的对面是一幅泼墨山水画,画画的人运笔洒脱,远山湖泊中央,一叶扁舟孤影垂钓,整幅画意境深远,天高海阔形单影只,却丝毫觉察不到寂寥,只有洒脱与宁静。   此时,墙壁上的枯枝状创意挂钟时刻到了11点,严笑打了个哈欠。   “喝茶,还是睡觉?”顾思陌问道。   严笑瞅了一眼色泽,奇怪道:“红茶?”   “这是你上次拿来的。”   严笑“哦”了一声,这才想了起来,说道:“这茶还不错,祁门红茶,是东方传媒的老总拿给我的。除了你,谁会捣鼓功夫茶这么麻烦的东西,我都是用乐扣690毫升大杯直接泡一杯,给你才是物尽其用,让我喝,红茶会哭的。”她哈哈笑了声,静了静心神,这才端起面前一杯平举至面前,看到杯沿明显的金色光圈,然后低头闻了闻茶香,这才缓缓啜了一口,只觉得入口鲜爽浓醇,闭目回味起来。   顾思陌停顿了下,问道:“开始了……静静闭上眼睛,你现在在想什么?”   严笑轻声回答道:“最近都很不开心,好像回到小时候他们板着脸不停吵架,却没有人抱抱我跟我微笑……”   顾思陌声音轻柔道:“既然你这么不喜欢吵架,为什么还要试图用吵架解决问题?”   “我也不想,我不是故意的!”严笑痛苦地皱起眉头,她每次与人意见不同起了争执,总是习惯性地先用气势压住别人,强制性镇压不同的想法,对方不妥协就冷战解决。   她的性格太倔强,偏偏喜欢的人又都是和她一样强势好胜的人。这样的两个人怎么可能没有争执,谁又会愿意让步和妥协呢!   这种态度破坏掉她的每一段恋情,仿佛一个恶性循环。   “思陌,我也不想……”严笑痛哭出声,她喜欢的桃桃原本就是个性格要强做事认真的酒吧经理,怎么可能妥协到听从她的放弃自己的工作,她明明知道这样会让桃桃痛苦,却依然坚持自己的想法一步都不肯让。   顾思陌揉了揉严笑的头发,任由她伏在沙发上哭。   顾思陌叹了口气,童年的阴影会伴随一个人终生,就像某种根深蒂固的强迫症,心里全然明白,却在实践的时候每一次都走上最不想走上的那个方向,然后后悔,下一次却依然改变不了自己的行为。这种痛苦纠结的感觉,让严笑每段恋情都以痛苦结束。   “你有那么多去爱的勇气,不要把所有的勇气都用光。”   顾思陌拍了拍她的脑袋,就像拍一个孩子。   严笑哭够了,抬起头道:“思陌,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顾思陌诧异,严笑如此敏锐。   严笑低头注意着顾思陌的右手,她的右手在停下来的时候就不自觉地握成一团。   “我遇到了一个故人。”她的神色很平静。   严笑来了精神,追问道:“什么故人?”   听到顾思陌说到故人,她立刻将痛苦恋情放置一边,顾思陌对于过往很少提,看到严笑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顾思陌垂下眼睛,“我不确定是不是他。”   “我帮你查。”整个Y市,如果严笑真的想查什么资料,应该还没有她查不了的,金融巨头恒佳集团的大小姐,岂是徒有虚名。   顾思陌摇了摇头,神色有些冷淡也有些疲惫,纵使是最好的朋友,有些事她也讳莫如深。   “睡觉吧。”   严笑望向她,惊奇地发现顾思陌的眼神里满是哀伤。   那哀伤如同一层浮灰,轻轻飘在她原本纯澈的眼睛里,让严笑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慌乱。   她想,只要顾思陌提出要求来,只要她能做到,就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要她不要如此哀伤。   半晌,顾思陌才开口说道:“笑笑,你不要问。”   她站起身来,墨般的长发及至腰间,一向镇静的眉宇间满是压抑的伤痛,“我现在足够好,所以那些过去我不想提。”   严笑有些沮丧,顾思陌不想提的事,谁都不会知道。   顾思陌睡着的时候,侧面宁静。   严笑躺在床上睡不着,翻来覆去地忍不住给薛叶发了条短信,“臭小子,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帮我留意点事。”   04 运筹帷幄的开局   中年男人不停掏出手帕拭去额头的冷汗。   他正襟危坐在一间豪华办公室里,没有擦拭汗的时候双手就规规矩矩放在双腿上,手心的汗湿将原本笔直挺括的西裤揉出褶皱。   他的面前是一张巨大的办公桌,即使是相对而坐,中间也隔了很远。   桌上的文件一摞摞成叠摆放整齐。   这次外籍专家组的忽然撤离,他作为设计事业部总负责人本应负主要责任。   如果不是总裁亲自追到机场去,说服了固执的保罗教授,并且在当场列出新的合作条款,恐怕整个项目都会因为前期调研勘察组延迟的报告而受到影响。   所以,当接到总裁办公室电话通知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被辞退的准备。   坐在对面的唐宇一身黑色的修身西服,低头专注看报告的时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页面翻动的轻微沙沙声。   唐宇揉了揉有些发痛的额角,他正在看的是之前外籍顾问专家组提出建议时中年男人整理上报的材料,当时他交上去的时候经理办公室迟迟没有批复……又因为接下来的沟通出了点问题,保罗教授才决定退出此次“金属矿山开发工程”,这样的疏漏差点导致了整个工程的延期。   唐宇磁性的嗓音响起,开口问的却是和事故全然无关的话题:“子木今年要毕业了吧?”   张子木是中年男人的儿子,他没有想到唐宇开口竟然没有直接问责,看他的神态并不是很严肃,稍微放松了点精神,回答道:“是啊。”   “我还记得小时候年会您带着他来参加,子木的歌唱得真好听。”   中年男人笑了下:“现在也经常唱歌,晚上和他妈妈视频,弹着吉他唱给他妈妈听呢。”   唐宇点了下头,说道:“文德叔,您是集团的老员工了,这些年也为集团的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张文德心里一揪,话题的重点来了,果然还是要炒他鱿鱼。   “所以我想请您负责项目的工程设计。”   张文德的手一松,又一紧,攥住西装的下摆,神情有些激动,抬起头来直视唐宇,却看到一双犹如夜空寒星般的眼睛,正微笑着注视着他,在那样的目光下,他只觉得无形的压力一层层逼近过来。   当年白手起家的矿业公司创始人谢微带领团队去X市开办电能机械制造工厂,拥有两大煤矿基地的矿业公司控制权逐渐被唐宇的叔叔唐兆南从唐宇的父亲唐兆北手中拿走,矿业公司撤资X市电能机械制造工厂的投资。   谢微却毅然留在了南方孤注一掷,机械制造工厂拓展至今日的寰通能源集团,在去世的前一年将矿业公司的股份重新收购回集团旗下。   张文德是矿业公司的老人,当年勘测设计组的组长。唐兆南对煤炭工厂根本没有兴趣,这些年也没有开拓发展,矿业公司吃当年的老本吃到如今,早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再不转体改革,只怕要拖住集团的发展。   董事会上金属矿业开发计划被提出,意味着唐宇说服了集团内反对开矿的强硬派,以独立工程项目作为架空唐兆南对矿业公司控制权的手段,尝试收回集团对矿业公司的控制。   张文德当年站在了唐兆南方,在矿业公司多年虚挂闲职,根本没有想到唐宇重回Y市矿业集团,解决事情之后直接给他重新站队的机会。   张文德些微有些激动,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唐宇注视着他,给予他说下去的鼓励。   “这次的事故,因为我处理不当差点酿成大祸,我愿意担负处理责任。”张文德认真说道。   虽然事情是因为唐兆南压下汇报不批复,矿业公司对待外籍专家组态度不善造成,但是他作为设计部门的负责人也应该为此事负责。   他是个做事谨慎的人,一直以来工作都兢兢业业,尽管挂虚职闲散多年,依然没有丢弃原本的工作态度,所以才会在外籍专家组提出改设动向之后就立刻做出向上的汇报。   “事情已经解决,没有出什么事故,”唐宇淡淡说道,“今后工程总设计师的工作直接汇报到工程项目负责人处,想来也不会再出现,”他扫了一眼手中的报告,“处理延误。”   张文德出去后,唐宇独自坐在宽阔豪华的办公室里。   矿业公司总部的办公大楼是唐兆南后期开发商业中心承建设计的。   他的身后是立式的巨大书柜,没有摆放什么书籍,倒是古董摆件和瓷器放了不少,左手边是一面墙壁,嵌入式的打造了三处凹区摆放花瓶,离他最近的花瓶内还插了株绽放虬枝的红梅。   办公桌对面的区域是待客区,棕色真皮沙发环绕摆放,中间的茶几上有一套景德镇瓷器。   唐宇对着那枝红梅微笑了下,办公室也算有心。   他很少到矿业公司所在的城市,以前每次来也只是开会,匆匆落脚,匆匆离开。   提议董事会将有色金属矿山开发工程独立立项作为集团投资项目运营操作,唐兆南知道消息后应该已经在想对策。他不是一个习惯被动的人,所以一定会在唐兆南反击之前建立自己在矿业公司的防御阵线,为后期的集团拓展做好准备。   这场战争早在三年之前他就开始着手布局,现在序幕已经逐渐拉开,断然没有后退的道理。   这时桌上电话响起,唐宇按下接听键。   “嘀”声之后,转线接入,熟悉的声音传来。   片刻后,他的助理李克进入办公室站在桌边汇报道:“唐总,昨晚的事情我处理了,对方很好说话,说不用我们派车接送……”   唐宇心头掠过爽朗短发女人和缜密长发女人的影子,点了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李克继续道:“昨晚的事实在太危险了,唐总实在不应该自己驾车去机场追人,我建议在这里组建总裁行政助理组……”   唐宇也正有此意,集团主力军大多驻扎在电能公司,矿业公司这边他属于最高层领导空降独立作战,面对盘踞多年的唐兆南,直属于他的行政助理小组确有必要,他对李克颌首道:“这件事你立刻着手去做,调人的事让琳达决定。”   说完工作的事,李克这才放松了神色,目光看向红梅花瓶,说道:“琳达的心意。”   唐宇笑了下,他本是个极为英俊的男人,这展眉一笑薄唇现出好看的弧度,说道:“她有心。”   琳达是他的行政总秘书。   他拨打了琳达的电话,她接听道:“唐总,我琳达。”   琳达语调略低,说话的时候铿锵有力,做事手段老练果断,唐宇想不到她竟然会安排办公室为他安放一株红梅。   “谢谢。”   琳达在那边一愣,随即露出个微笑,让正在等待她批示文件的小助理惊诧了一下,琳达竟然笑的这样温柔。   她注意到小助理诧异的眼神,眼中闪过不悦的神色,礼貌回答道:“不客气。”   “我走的突然,立项的事你要盯紧,搜集各方反馈意见及时应对。”   “是,我会紧追下去。”   “帮我约董事会的几位代表见面,约好后立刻汇报。”他说“几位”的时候语调略重,琳达立刻明白是董事会里唐宇重点说服支持他提议的那几位,她回答道:“好的,我会以唐总的名义私下发函邀约。”   “琳达……”唐宇缓缓说道,“接下来事情很多,你辛苦了。”   她拿着电话再次微笑,她只不过在背后按照他的吩咐做事。   最辛苦的那个人应该是他吧,一直都冲锋陷阵在最前方,人生没有任何一点懈怠,从接受寰通能源集团后就是如此,“谢谢唐总关心,您在那边……也要注意休息。”   琳达挂了电话,签字小助理手中的文件,小助理转身后吐了吐舌头,没有想到琳达竟然是在跟总裁通电话,真是太少见咄咄逼人的琳达姐温柔的样子!   不过总裁那么风度翩翩的人,谁对着他和煦温柔的样子能凶悍得起来呢!   琳达看着电脑上李克传来的文件,项目行政助理组……她没有任何的犹豫,就在第一行打上了组长的名字。   “唐总,这是昨晚交通事故的赔付。”李克将准备好的支票信封递给唐宇,“对方很容易交涉……”他咽下不如让我去这句话,唐宇已经将信封收下,挥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昨天的事,因为对方的主动礼让,他才有机会追上保罗教授。   事故责任确实在他,因为他道路不熟开车的时候又在走神。   唐宇是典型的你敬我一分我还你一分的人,无缘无故欠了人人情让他觉得很不适应。   他决定亲自出马赔付,了结此事。   矿业公司连番裁员,唐兆南这些年的工作重心都放在了其他的投资项目上。唐宇的忽然到来并没有让矿业公司的员工心生不安,以为他只是如同以前样开会走过场,当他从财政索要账目报表的时候,财政主任竟然如临大敌,在连番请示唐兆南后才递上账目。   看来想要将矿业公司整顿肃清,面临的阻力并不小。   唐宇思酌着,仔细研读起保罗教授之前的勘测调研报告。   李克走进来,说道:“唐总,保罗教授在华彩广场的咖啡厅约您见面。”   05 不懂规矩的流浪歌者   顾思陌工作的地方是Y市的华彩商业中心,这里是演艺公司,经纪公司,时尚杂志报社,网络公司的聚集地……华彩商业中心还有三条步行商业长街,长街的中心交叉点就是艺术气息浓郁的华彩广场。   很多流浪歌者、乐手、舞者、模特、演员、杂耍艺人等都会在华彩广场聚集,展示各自的才艺挣口吃饭钱,来到华彩广场的游客可以付费请人帮自己画张肖像,可以给演奏的乐手丢钞票,还能随心意淘到各类别致的手工艺品,也可以静静站立听背着吉他弹唱的流浪歌手唱歌……广场上的鸽子可能会忽然跳到人的肩膀上扑棱翅膀。   在这个秋高气爽的下午,华彩街人流涌动,人们有的在散步游逛,有的坐在露天的咖啡厅里聊天阅读……没有谁会注意到,华彩广场某个角落里发生的事。   严笑已经陪着薛叶坐在华彩广场西北角的露天咖啡厅吊椅上发了会儿呆。   薛叶今天穿的格外鲜亮,橘色的带帽卫衣,宝石蓝的裤子,露出的小臂上缠绕着一串彩色的小石子,如果头发再留长点梳个小马尾,混进旁边画家群里丝毫不会突兀。   严笑用小勺舀着焦糖布丁,说道:“你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翘班?”   薛叶嗤之以鼻,道:“我就是不去谁又能把我怎么样。”   “叶子,”严笑瞥了他一眼,“跟你说的事,你留心了吗?”   薛叶说道:“没什么啊,陌姐每天都在工作,真的,我向焦糖布丁保证。没有什么异样……有情况一定立刻汇报!”   严笑约了桃桃,看了看手机,挥手哄薛叶走人,“赶紧回去上班去,帮思陌多分忧,最近老实点。”   薛叶嘻嘻笑着进到店里,“我带两杯咖啡回去。”   耳边忽然传来歌声,是KellyClarkson的歌曲《Becauseofyou》,描述父母间恶劣关系牺牲品孩子的心声,严笑情不自禁地竖起了耳朵,这是她很喜欢的一首歌,她曾在第一次听到的那个晚上将自己关在房间内沉默许久。   唱这首歌的人声线堪称完美,他直接唱的是高潮的部分,从低音到高音,每个音符都激荡着强烈的情绪……唱歌不仅仅是声音和技巧的演绎,将一首歌唱出感情才是最完美的演绎,而此时此刻的自己被这个声音这首歌触动了心灵深处的某一个角落。   这是把天籁的嗓音,她侧过头向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顾思陌今天上班,颇有点心神不宁。   薛叶下楼买咖啡上来,递给她一杯,说道:“陌姐,卡布奇诺。”   顾思陌接过咖啡,说道:“谢谢。”   薛叶无所谓地坐在椅子上道:“我最近上班都提不起来精神,新页面的事情怎么样了?”   “还不是老样子,争得死去活来。”顾思陌喝了一口咖啡,无奈地笑了下。   “有人的地方即有争斗,至理名言。”薛叶感慨道,这时他的手机忽然响了,听了一句就挂掉,拨打了个电话,“F区派人过去看看,我马上到。”   薛叶挂了电话,说道:“陌姐,我出去一趟。”   顾思陌道:“又溜?”   “这次真有情况,我姐打的电话,她那边好像有人打架。她那好管闲事的性子,我可不放心,”薛叶笑嘻嘻地说道,“我去看看。”   “阿泰,我说不许去。”说话的人声音极其悦耳,每个音节的尾音都清冷如玉碎。   被称为阿泰的青年愤怒地握紧了拳头,两道浓眉纠结起来,望着说话的人懊恼道:“他骗了咱们的钱!破公司也不肯认账,哪能就这么算了!我打得过他们。”   “这个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有代价,我们想要得到更多,才会被骗到失去原有,现在无凭无据,那笔钱根本追不回来。”   “不行,我再去一趟。”阿泰迈开腿就要走。   “阿泰!”声音不大,却让阿泰站在原地没动,粗眉大眼的憨直神情透出愤怒和绝望,揪着头发蹲了下来,“那是你攒了很久的钱!我怎么那么蠢,会相信那个骗子经纪人,现在怎么办?”   “既来之,则安之,”他顿了顿,“我们在这里挣够钱再走。”   “这里有好多唱歌画画的人。”阿泰环顾四周,扶着他坐在露天咖啡厅外的花坛边上,他坐下后接过阿泰递给他的吉他,唇边绽出个笑容,“就当这里是演出场地好了,说不定也会有收入。”   他唱歌的时候,阿泰都会安安静静听着。   他只是不想阿泰再去演艺公司被揍得鼻青脸肿,《Becauseofyou》的高潮部分唱完,花坛的咖啡厅座椅那里有人鼓掌,“唱的真好!”   阿泰看过去,鼓掌的那人冲他招了招手。   阿泰回来的时候激动地搓着手,对歌者道:“有人给了钱,嘿嘿嘿……”他只顾着傻笑,拿着百元钞票在阳光下照了照。   歌者拨动吉他,流利的一串音符从指尖流出,隐含致谢的意思。   给钱的人正是严笑。那首歌恰恰唱出了她内心深处对桃桃的某种歉意,因为童年的伤痕,她以为是自己轻易不肯相信人,也不肯对爱人妥协,才将两个人伤害的遍体鳞伤。   (歌词大意:因为你,人生的轨道我从不敢偏离;因为你,我学会封闭内心来保护自己;因为你,我发现我不仅不相信自己,连周围的人都开始怀疑;以为你,我如此恐惧。)   顾思陌说的很对,她不能总是因为自己的问题让每段感情都以痛苦决绝结束,等桃桃来的时候好好解释下,看能否还挽回这段感情。   没有想到她给的钱给歌者惹了麻烦。   华彩广场以区域划分,每个区域都有明暗两股势力交错维持秩序,阿泰兴高采烈地接过钱回来的时候,花坛边不远处的长椅上有三个青年已经看到。背着吉他的歌者踏入华彩广场后,就已经被人盯上。   如果他只是来唱歌,一切都会安然无事。   但是如果他唱歌有人给钱,按照华彩广场道上的规矩,是要交出收入的百分之三十作为抽头的。   阿泰哪里懂得这些规矩,他听闻到手的钱要拿出来,横眉相向道:“凭什么!”   领头的人眼神瞟向小弟,小弟看了看手机,摇了摇头,意思没人提前打招呼。   原来是外来的人,怪不得不懂规矩。领头的活动了下脖子,发出咔一声脆响。   F区原本就是华彩广场最弱的地盘,那帮画家收入微薄交的抽头也少,昨晚在“逍遥”酒吧因为小姐受了A、B区领头人不少气,一肚子邪火正无处发泄……好巧不巧,不懂规矩的外来人撞到他的地盘来,还敢不守广场道上的规矩。   F区领头人道:“凭什么,凭的是这里的规矩。”   歌者感觉到身边阿泰一动,他伸出手来想要阻止,却被小弟推了一把跌坐在花坛边上。   阿泰眼睛立马红了。   小弟看着阿泰个头大,先拣着偏瘦的歌者欺负了下,“又来个唱歌的瞎子。”   阿泰暴起,歌者在身边他还有三分顾忌,见歌者被推倒,他一拳头就打在了F区领头人的脸上,憨直的脸上杀气腾腾。   “阿泰!”歌者目不能视物,担心阿泰再受伤,跌跌撞撞就站了起来,大声道:“你们住手,阿泰,把钱给他们!”   桃桃失了约,顾思陌正在给她拨打着电话,就听到花坛那边的动静,扭过头去发现那边已经打了起来。   她还不知道是她给的钱惹了问题,站起身一看,就见方才从她手里接钱的大个正被三个人围攻,他虽然看起来一把力气,但是也渐落下风,失手被人从背后抱住了双臂,领头人噼啪就上来先给他两个耳光。   对付这样不懂规矩的外来人,若是不将规矩立好,他更会被其他区的领头人耻笑。   严笑是个暴脾气,喝道:“光天化日的,你们这是干什么?”   F区领头人回头看见严笑,见她衣着考究却是面生的,不由道:“大姐,我们在教训外来人,闲事莫管。”   外来人这种称呼让严笑皱了下眉头,这是道上黑话。   华彩广场早被Y市道上的势力划分的清清楚楚,她心里已然明白是自己给的钱惹了事,说道:“有话好好说,别打人。”手里已经按下了薛叶的号码,简短说道:“办点事。”   领头人对着两个小弟使了个眼色,小弟对着阿泰又是一拳,打的他痛得弯下腰去,“快交出来。”   阿泰捂着裤兜,抿紧了嘴唇就是不给。   歌者低声道:“阿泰,给他们。”他手扶着地,缓缓站了起来。   歌者个子瘦高,墨镜遮挡住眼睛,露出的半张脸苍白俊秀,说道:“几位大哥,我们初来乍到贵地,无意破坏规矩……”   “他们是明抢!干嘛跟他们说好话。”阿泰愤怒地说道。   “你闭嘴……”歌者冷声道。   “识相的话,赶紧交出来。”领头人又给了阿泰两个耳光,逼迫着他交钱。那边画家群听着动静也慢慢围聚过来,领头人心里更烦,心想等惹来了警察更麻烦,还要被道上其他兄弟嘲笑他办事无能,觉得这已经不是钱的问题,事关他办事的能力,不由哼道:“先带回去再说。”   阿泰拧着头捂着口袋,还是不肯交钱,小弟拽着歌者,拽的他一个踉跄。   严笑见领头人要带走人,知道这两个外来人被带回堂口定然要受一番折磨。   这时她恰好看见薛叶从咖啡店侧门走出。   “叶子……”她挥了挥手,薛叶快步地走了上去。   06 意犹未尽的晚餐   当薛叶看到被拉扯的歌者时,一向漫不经心的脸上忽然现出几分冷意,他快步走过来,冷声道:“这是做什么?”   听到他的声音,领头人立刻点头弓腰,小弟也跟着点头弓腰,齐声道:“叶少。”   见薛叶脸色不豫,领头人挨过去小声解释道:“叶少,小的们在收抽头,怎么惊扰了您前来?”   薛叶这才笑了下,说道:“我事情太忙忘了给上面打声招呼,这两个人是我认识的。”   阿泰感觉到按住他的小弟手松了,急忙跑到歌手身边,伸开双臂挡在歌手面前将他护在身后。领头人搓着手,期期艾艾地说道:“这个,这个确实没收到消息,”他指指阿泰道,“这野蛮大个子上来就动手,我们不还手哪行呢……他们也没提叶少的名号……”   薛叶倒也没再说什么,吩咐道:“行了,”他看了看歌者,说道,“A区喷水池的舞台今天晚上有夜场表演吗?”   领头人回道:“有,是给场子造势的夜场表演。”   当着严笑的面,薛叶问歌者道:“那个黑经纪骗了你多少演出费?”   阿泰快人快语道:“一千。”他的样子鼻青脸肿,鼻子下面还淌着两行血,提到一千的时候抽了下鼻子,接着说道,“说唱一首歌给2000我才交保证金的。”   严笑和薛叶对视一眼。只这么点钱,他三番两次要拼命。   严笑在薛叶耳边说:“他唱歌很好听。”   刚想再说句什么,电话就响了,她接了电话,是昨晚前来处理撞车事故的人打来的,跟她约定晚上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严笑定下了华彩中心她和顾思陌常去的餐厅,这边刚挂了通话,紧接着就看到条短信,“桃桃要走。”   严笑心里一惊,伸手对薛叶道:“车钥匙。”   她拿了车钥匙匆忙往停车场走,边走边给顾思陌打了个电话,“我有点事,你去帮我拿下交通赔付,对方挺客气的……我约了地点是……”   阿泰愣头愣脑问薛叶道:“演出给多少钱?”   薛叶对领头人道:“带他去场子包扎下伤口……对了,顺便让曹经理给他签份正式的演出合同。”他露出个颇有意味的微笑,“我请我们的歌手喝杯咖啡压压惊。”   他低头牵住歌者的手,修长的手指冰凉,在手心里微挣了下,任由他牵着走到座位上。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薛副编呢?”涂龙忽然出现在言情频道的部门办公室。   顾思陌从屏幕前抬起头来,平静回答道:“买咖啡去了。”   心里却在吐槽,薛叶那臭小子又跑的没影了。   严笑把这个弟弟丢给她,就没让她省过心。   涂龙“哦”了一声看着薛叶出去前放在办公桌的那杯咖啡,说道:“顾主编,像薛副编这样的你总要管管,不然旁人还以为你管不住下面的人……”   顾思陌见他没有走的意思,点了下头。   薛叶的身份她是知道的,其他同事并不知道。比如像三天两头借着薛叶在背后捣鼓言情频道的涂龙,她有意帮薛叶遮掩,说道:“他最近有事,跟我请过假了。”   涂龙站在她身边,挑了下眉毛,道:“我签下了赫连大王。”   涂龙之前是做传统图书出版编辑的,在文学行业内起伏十年,凭借着从别的文学网站挖到的几个大神才做到了玄幻频道主编的位置,对副总编辑的位置虎视眈眈,顾思陌被他视做最大的竞争对手,但是他明面上依然惺惺作态一副处处都是为网站考虑的样子。   顾思陌有些诧异,赫连大王那种人吗?   若是利益分配不合他意,会翻脸跺脚地立刻反咬回来的业内名声糟糕透顶的网络文坛恶霸。涂龙得意地笑了笑,说道:“他说能带过来几个言情写手,你这边看着接触下收进来?”   他几时会有这番好意。   顾思陌半年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向来不主动惹事,但是也从来不怕事。   “我们言情频道有我们频道的规矩,涂主编也可提前说一句。”她淡淡说道,“踏实写文的我都欢迎。”   涂龙见她表面上应下了这件事,说道:“那我就让人找你。”   网络写手的入门很简单,只要会打字,都能写文。   文学网站的作者每年如同大浪淘沙,有无数的人迈进这道门里,也有无数的人黯然放弃,能坚持写下来的很少。执起笔的那天起,面前就是一条长而无尽头的孤独道路。   辛辛苦苦地写上几个小时,也不过是读者几分钟的阅读。编辑承担的是一个好的中间人角色,让写手写出好作品在网站挣到钱,让读者在网站看小说看的开心并为之付钱,以打造美妙幻想国度为目标做出一个优质平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薛叶一下午都没有回来。   下班时分,顾思陌想着晚上还有事,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言情频道的其他编辑纷纷下班,跟她挥手说拜拜。   一切都很平静,如同以往每一天的生活。   上班,下班,回家,吃饭……平淡的生活,周而复始,严笑发给她的地址,是她们常去的一家时尚餐厅。   华彩商业中心的西街是餐饮一条街,一到晚上就会格外热闹。   她到达餐厅的时候,对方早已经等在了那里。   竟然是他,追尾事故的车主。   他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坐姿端正地看着桌上的时尚杂志,一双眼睛亮若寒星,挺直的鼻梁下是抿成一线的薄唇,沉着冷静的侧脸有着俊朗的线条,他感觉到有人靠近抬起眼睛,清亮而带着探究意味的目光随之注视在来人的脸上……   那晚开车的长发女人微笑着看着她,态度坦然大方,“你好,我叫顾思陌。”   男人站起身来,与她握手,“你好,在下唐宇。”   唐宇很有绅士风度,走到顾思陌身边为她搬出椅子,顾思陌坐下,轻声道:“谢谢。”   唐宇微笑着说“不客气”,这真是个英俊的男人,虽然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已有细纹,但是岁月带走青春的张扬,沉淀下风度。   唐宇将菜单递给顾思陌,说道:“我的助理联系了严小姐,这是她订下的餐厅。”   顾思陌接过菜单,严笑应该是特意为她安排一顿免费晚餐,这样想着,接过菜单,她是这家餐厅的常客,相当熟悉这家的招牌菜,想到这家的水煮鱼,她问道:“唐先生吃辣吗?”   “可以。”   “甜呢?”   “可以。”   “蔬菜吃什么?”   “芥蓝。”   “他家鲜菇菌汤很好喝。”   “真好,我喜欢菌类。”   “米饭?”   “可以。”   这个人不挑食,顾思陌看了他一眼,身材保持的很好,一字肩蜂腰,天生的西装身材。   顾思陌扬手招来服务员,清晰报上菜单。   两个人的行事都爽朗,唐宇倒了杯酸梅汁,致歉道:“昨天谢谢你帮我去辅路拦车。”   “行于道路上,大家彼此求个方便,唐先生不用太过客气。”顾思陌说道,“唐先生不是Y市人吧?”   “我出生在这里,不过小时候就被母亲送出国读书,后来去了X市。”他回道。   顾思陌听到X市的时候一愣,竟这样巧。   年岁越大,人与人相交越是不易。年少时很容易就能成为好朋友,那种感情会一路伴随深入;长大后人与人之间却颇多试探,每个陌生人,都要经历从不熟悉到熟悉的过程。   唐宇说完自己出生这里之后,顾思陌敏锐地觉察到他也停住了话头。   不是每个人都喜欢聊天的时候自曝家底。   顾思陌忙了一下午,腹中早就有些饥饿。   她点了四菜一汤,甜辣荤素搭配得当,招牌水煮鱼,特色烤肉,经典诱惑面包片,白灼芥蓝,蛋黄玉米,鲜菇菌汤。   唐宇看着上齐的菜品心想,面前的这个女子,应当很懂得享受生活。   水煮鱼又香又辣,口感滑、嫩,油而不腻。   唐宇尝了一口,挑了下眉毛,赞道:“好吃!”   他挑眉的时候表情很生动,人在面对美食的时候一般都不会太过掩饰自己的情绪。   顾思陌笑了下,因为对好吃的东西共同的欣赏,两人之间的生疏感顿时消减了不少。   经典诱惑面包片也是一道很有创意的菜,将吐司略烤,最上面放上冰激凌,用吐司片蘸着冰激凌吃,奶香浓郁的吐司还有着焦脆的吐司边,应当算是道美味的甜品。   “唐先生是总裁?”   唐宇不明白顾思陌为什么忽然会有这个问题,他明亮的眼睛看向顾思陌,点了下头。   顾思陌只是想到好玩的段子,言情小说里总裁文可是一大热门题材。   唐宇很快就顺着她的话题问道:“顾小姐做什么工作?”   “我是个小说编辑。”   “听起来很有意思的工作。”   “工作不可以用有意思来形容,工作是一种职责。”   “是喜欢的工作吗?”   顾思陌有了一点笑意,肯定地点点头,说道:“我喜欢我每一份工作,不过现在的工作确实很有乐趣。”她从事编辑行业已有十余年,经验丰富游刃有余,谈起当前流行的网络小说趋势点评犀利。   这个女人身上有种直率,直入心灵某处,唐宇认真倾听,觉得顾思陌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他工作想来忙碌,很少有如今天晚上这般放松的时刻。   在这顿饭要结束的时候,他有些意犹未尽。   顾思陌却站起身来与他告别,看起来并没有深入交往的意思。   唐宇少年时在国外读书,回国后接掌偌大家业,身边女性稀少,接触最多的也是如琳达般的职场精英。   他敏锐地觉察到了顾思陌温和大方的态度之下毫无深交的意图,于是跟着站起身来,两人一起往华彩中心的街道走去。   07 给我一首歌的时间   有人曾经这样充满诗意地形容过,华彩广场白天如同一位博学多才的文艺女青年,而到了晚上,她就披上了妖娆的舞衣,在五光十色的彩色光柱下疯狂热舞,狂欢的人群拎着酒瓶迈着舞步,在广场中心的舞池前随着摇滚音乐摆动身体,将压抑的情绪释放。   唐宇随着顾思陌一路走来,赞道:“这里真是特别。”   顾思陌问道:“怎么,你没有在晚上来过华彩中心?”   唐宇摇了摇头,他以往每次来Y市都是在酒店住宿,去矿厂巡视,然后匆忙离开,从来没有在这样的夜晚无所事事地闲逛在华彩商业广场。   广场中心喷水池边的台子上,正举行着一场别开生面的表演。   悬挂的彩色灯牌,打着“逍遥”二字,台面上的表演是穿着齐P小短裙的长腿模特走秀表演,下面的观众齐声喝彩,气氛正自热烈。   音乐停下来,光头司仪跳上台,举起话筒问道:“刚才的表演火辣不火辣?”   “火辣!”广场上的人群欢呼。   “接下来的表演更精彩!COMEON,我们有请歌手上台,是个生面孔……”光头司仪说道,“而且也很神秘,”他看着被人扶着上台,手中抱着吉他的歌者,“这样的人,每天在华彩广场都能碰到很多,背着吉他到处流浪,用音乐征服所有的耳朵,今天,大家的耳朵想听到什么样的音乐?”   “要HIGH!”   “要HIGH的音乐,你有把握吗?”光头司仪的麦克风递到歌手的嘴边,一束聚光灯照耀在他的身上。   光影下,歌手穿着件白色衬衫,略旧的蓝色牛仔裤,手中抱着吉他,脸上戴着副巨大的墨镜。身影瘦削修长,连脸都看不清楚,台下嘘声一片。   光头司仪哈哈的笑声回荡在广场上,“看来大家并不太相信,你有没有把握让大家喜欢听你唱歌?”   麦克风送至歌者的嘴边,他开口说道:“请给我,一首歌的时间。”   顾思陌停住一直向前走的脚步,停顿在当场,转头看向舞台。   月光明亮,夜幕深蓝,喧嚣的广场忽然寂静无声。   那个声音,犹如天籁乍现,嘹亮高亢,就像冲破牢笼振翅高飞的雄鹰,紧随而至的吉他SOLO华丽至极,开场惊艳无比的绚烂,让人情不自禁就屏息静待,想接着听下去,那抹修长的身影在光影下随着指尖流泻而出的强势乐章开始变得魅惑,皇后乐队的摇滚乐,从低吟浅唱至终曲的高声呐喊,人群随之摇摆随之呐喊,回荡在耳畔的声音细节的每个枝端都开出妖娆的花朵,犹如一场盛大的烟花,喧嚣至极却又蛊惑万千。   怪不得他那样镇定又胸有成竹,一首歌的时间,足以。   顾思陌在曲终的时候,在爆发的掌声中,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   她认得这个声音,刻入骨髓誓死难以忘怀,她抬起头看向舞台,光柱下那个身影笔直挺立,优雅地鞠躬致敬谢幕。   “安可,安可,安可……”   光头司仪好不容易等到激动的人群渐渐安静。   这个唱歌的年轻人前途无量啊,他心头暗赞,这样惊艳的天籁之声,为何之前从未听闻过。   “……疼吗,还能不能站起来?”身边的声音渐渐清晰,顾思陌回过神来,就见到唐宇蹲在她的身边,这才感觉到脚踝钻心的疼痛,她竟然失神崴了脚。   唐宇扶起顾思陌,关切地问道:“顾小姐,我送你去医院?”   顾思陌摇了摇头,脸色苍白神情坚决,“不用。”   直到离开华彩广场,顾思陌的神情也一直都是沉默的。   唐宇陪着她坐在出租车的后车座上,关切地看着她沉静的侧脸。   疼痛对于顾思陌来说,并不是不可以忍受,受伤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身边坐着的男人虽然陌生却有着让人心安的镇定,下车后他扶着顾思陌,宽厚的手掌很稳,“你小心。”   歌者站在舞台中央,站在所有人目光的中心点,抱着吉他的双手指节微微发白,左手掌中心的痣就在刚才如同被火点燃。   他站在那儿,用睥睨的姿态。   掌声,欢呼,疯狂的宣泄,音乐对于他来说,是所有梦想的起源,是赖以生存的利器。   这样精彩的一场演出,很快就会传遍Y市。这原本就是他要的第一步,只是没有想到这样轻而易举就做到了。   薛叶在台下,对着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人低低耳语。   “告诉大家,你的名字。”   “裕哲。”他说话的声音悦耳清澈,每个音都带着让人舒服的尾调,如同三月春风和煦扑面而来,“富裕的裕,哲学的哲。”   “裕哲,安可;裕哲,安可;裕哲,安可……”   他站在那儿,享受着属于他的那一刻。   他等了太久,才等到了机会,无论如何,都不会错过。   那是一首很特别的歌——《你是我的眼》,很多的歌手演唱过这首歌,可是当他开口的瞬间,却让人感到一种压抑的深沉情感缓缓通过声音渗透进心头。   他的嘴角带着一抹憧憬的笑容,修长的手指飞舞在琴弦上,微侧着头开口唱歌,“如果我能看得见,就能轻易地分辨白天黑夜,就能准确地在人群中牵住你的手;如果我能看得见,就能驾车带你四处遨游,就能惊喜地从背后给你一个拥抱……你是我的眼,带我领略四季的变换;你是我的眼,带我穿越拥挤的人潮;你是我的眼,带我阅读浩瀚的书海,因为你是我的眼,让我看见,这世界就在我眼前……”   围观的人群被那样饱含感情的穿透力的歌声打动,竟有人捂住了嘴开始流泪,擦去眼泪的时候却在疑惑自己为何流泪,是因为这温柔深情的歌声吗?   “裕哲是位盲人歌手,他自幼双目失明,却从来没有放弃过音乐……”光头司仪缓缓说道,“如果还想听裕哲唱歌,逍遥酒吧欢迎你的光临!18日开业,头三日酒水全免,欢迎大家的光临!”   小胡子中年男人看向薛叶,“你签了?”   薛叶点点头,看着台上的盲人歌手,说道:“盲人歌手,穷困潦倒,身边还跟着个傻大个子……我不出手,他死定了。你看到他的长相了吗?”   小胡子男人说道:“男人过美近乎妖,如果不是个瞎子,不知道是怎生颠倒众生的光景,他的声音才是正儿八经的天籁,我没有听到任何刻意的技巧,高低音转圜天然自如情感饱满,真是让人嫉妒。”   “我既然签下了,就是我的人。陆飞扬,我可把我的人交给你了。”   “你怎么还在那个中文网站当编辑?干脆过来一起做。”   “我妈把我扔过去让从基层磨练,”薛叶无奈地点了根烟,“她这几年就喜欢支持文化产业,投资了三部电影,收购了一家网络公司发展文化传媒,我能有什么说话的余地,只能往这行走,而且她这几年还有更年期的迹象,我还是安安分分的,工作室你先自己折腾着。”   陆飞扬用手碰了碰自己的小胡子,笑了笑并不接话。   薛叶叹了口气,说道:“我现在的头儿人很仗义,跟着她确实学了很多。”说完他又叹了口气,“陆飞扬,你用点心!”   陆飞扬点点头,“放心吧。”   说完他问道,“你姐呢?”   薛叶用一种了然的神色同情地看着陆飞扬道:“还不死心?”   “不到黄河心不死。”陆飞扬嘴硬。   薛叶耸了耸肩膀,抬头望向浩瀚清朗的夜空,“那你还不如喜欢我。”   陆飞扬习惯性地摸了摸他整齐的两撇小胡子,说道:“我性取向正常,对男人没有兴趣。”   薛叶嘿嘿笑了下,看向舞台正中央绝世风华的歌手,似自言自语又似感慨,“你和我姐,都是没事非要跟自己较劲的人。你看我,就喜欢找容易下手的对象。”   裕哲从后台下来,他急忙过去从光头司仪手里接过人。   裕哲伸手挡住了他,裕哲的手轮廓优美手指修长,轻轻一抬横亘在身前都有种欲拒还休的挑逗风情,薛叶心里砰然一动,却仍然装成正人君子的模样装模作样地搀着裕哲的胳膊。   “阿泰呢?”他一下台就问那个傻大个子,让薛叶心里很不爽,却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岔开了话题,“累了吗,想吃点什么?”   阿泰此时正在房间里坐着咧着嘴傻笑。   只不过是一天的时间,裕哲就有了份在酒吧里唱歌的工作,他也能继续守在他身边。   阿泰虽然人不太灵光,心里确是最为裕哲着想的人。   裕哲想要凭着唱歌出名,他努力了这么多年终于心愿达成,尽管达成的如同做梦一般,就在几个月前,他们还居无定所四处在城市街头卖唱,这回却有人为裕哲写词作曲出专辑。   阿泰将那份合同小心翼翼地收好,如同他一直以来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裕哲的梦想一样。   “你现在相信,我不是个骗子了吧?”薛叶看着裕哲,“我能为你做的,一定为你做到。”   裕哲却勾起嘴角一笑,说道:“这个世界上什么事都要付出代价。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你说吧。”他生的本就唇红齿白,微微勾起嘴角笑的时候,右边脸上现出个酒窝,看的薛叶几乎流下鼻血,他对这种祸水程度的美貌男人,毫无抵御力地沦陷。   “做我的人。”他脱口而出。   裕哲原本就是等着他的条件,当听到后,他沉默了下说道,“我是有未婚妻的人。”   薛叶不屑一顾,轻描淡写道:“结婚了还可以离婚,有婚约又怎样?”   “她失踪了。”   “嗯?”   “她放火烧了自己的家,我为了她瞎了眼睛,如果我找不到她,该有多不甘心啊。”裕哲在阴暗的灯光下抬头看着薛叶,“别为了我这种人给自己找麻烦。”   薛叶顿了顿,沉声道:“我是个小说编辑,这种虐恋故事看过无数篇,你骗不了我的。”   08 隐约的熟悉感   唐宇扶着顾思陌到家,她打开门后真诚致谢:“谢谢你,唐先生。”   玄关的灯光是橘黄色的暖色调,她扶着门框站在门口,那缕散出的头发依然垂落在脸颊边,顾思陌是饱满的瓜子脸,浓密的长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两抹阴影,低着头看不出神情。   唐宇温和道:“顾小姐客气。”   那样温暖的灯光下,她那样站在那儿,有种孤零零的感觉。   “顾小姐,再见。”唐宇说道。   他风度翩翩,仪表和礼仪都无懈可击。   楼道里的照明灯忽然暗下去,两个人相对站着,顾思陌“嗯”了一声,说道:“再见。”   电梯里有人出来,高跟鞋踩得磕磕作响,伴随着风一阵酒气扑面而来,灯随着声响感应亮起,顾思陌和唐宇同时看过去,是严笑扶着墙跌跌撞撞地走过来。   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唐宇,她皱着眉头,抬起手指着他,说话的时候舌头都大了,“你是谁?”   “笑笑,你怎么喝这么多酒?”顾思陌急忙伸出手去扶她,却被她用力扑过来抱住。   那样大的冲击力度,她只觉得原本就受伤的脚腕又一阵钻心疼痛。   唐宇急忙从后面架住严笑,跟着顾思陌进入屋子。   严笑被唐宇抱到沙发上,她醉意朦胧,隐约只觉得有个男人在身边,她非常不高兴地板了脸,质问道:“你是谁?”   顾思陌走过来,说道:“唐先生,不好意思,她喝多了。”   严笑生的眉眼精致,挑眉的时候有种不怒而威的凌厉气场,她指着唐宇问道:“这是谁?”说完后,她眼泪汪汪地看向顾思陌,“思陌。”   她伸出手去搂着顾思陌的脖子,严笑咬着嘴唇嘟囔道:“思陌,桃桃走了,你不要走。”   这情形看着有点暧昧,唐宇有些尴尬地直起身子。   顾思陌被严笑搂着脖子趴在沙发上,单手撑着沙发边,用力地将她拉了起来,她重心不稳,右脚踝又有扭伤,只痛的额头出了层细密的汗。唐宇没有办法,帮着她将严笑拖到卫生间里去。   唐宇此时走怕顾思陌再有什么事需要他帮忙,不走又觉得气氛异常地凝滞诡异。他站在沙发边环顾房间,2层的LOFT,2楼应该是卧室。   茶几上摆放着茶具,茶盘中还有半盏残茶,景泰蓝香炉露出半支残香,炉盖有烟火缭绕的痕迹。那一刹那,唐宇的心头忽然拂过母亲的影子,焚香烹茶,是她常做的事。这个女子如此年轻,竟也有了这样寂寥的心境。他看向客厅里的那幅水墨画,天高海阔,孤舟只影,让人好生向往,情不自禁就走向了画前。   顾思陌从卫生间里打开门,“唐先生,能不能帮我个忙。”   将严笑放到二楼卧室的床上,唐宇累出了一身的汗。   严笑裹着浴袍趴在柔软的床上,将脸埋在枕头下面。   顾思陌低头给她盖上毯子,动作轻柔,然后拨了下散乱的头发,送唐宇下楼。   唐宇的表现始终彬彬有礼,帮忙也是点到即止,没有追根究底地乱问,也没有四处打量地轻浮,他站在门口略微整理了下西装,点头致意:“顾小姐,再见。”   唐宇往电梯走去,听见门又打开的声音,顾思陌喊了一声“唐先生……”他转身回去,顾思陌递给他一张名片,“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在这边有什么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她的神情很认真,态度温和却隐含着种回敬。   唐宇笑了笑,这也是个不喜欢欠人人情的人,恰恰和他一样。   他接过名片,说道:“我确实有事要请你帮忙。”他将名片收到西服口袋里,接着道,“我对这里不熟,所以会问你华彩中心都有什么好吃的……”   顾思陌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应承道:“好啊,定当知无不言。”   唐宇这回真心笑的愉悦,他的眼睛长得好看,眼神很亮,眼底里也浸满了笑意,就如同一点墨汁滴进清澈的水面丝丝渲开,一点笑意出现在眼睛里,然后一点点地蔓延,直到嘴角也出现上扬的弧线。   他是个素来与人不亲近的人,却对顾思陌很有好感。   也许是因为她看似温和沉静的外表下总有一种游离的隐藏情绪,他看着她,总觉得有种隐约的熟悉感,这熟悉感却又说不上来,只觉得想要亲近。   他留意了细节,顾思陌换了双蓝色细格子的软底拖鞋上楼,递给他一双白色的客用拖鞋,又给严笑换了一双白色的常备拖鞋,给他们的两双拖鞋都雪白干净,不像有人常穿的样子,鞋架上也没有别的家常款。   她屋子里的摆设处处精致,细节处颇为讲究。唐宇推断她应是独居,才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唐宇直接打的回酒店。   快到酒店的时候电话响了,李克道:“唐总……”   李克不是这种时候还会打电话问长问短的人,唐宇直接道:“说。”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他估计了一下到达路程,回道:“15分钟。”   李克道:“哦。”然后挂了电话。   他心下奇怪,转念一想,酒店那边一定是有人在等他。   而他迟迟未归,李克这才打了电话询问。   应该不是工作,如果是紧急工作李克不会只是简单地询问他还有多久回去。   酒店里的人应该是想给自己一个惊,至于是惊喜还是惊诧,则要看来人是谁。   唐宇想到这一步已经有了答案,无奈地摇了摇头。有的时候心思太过细密,就少了很多意想不到的乐趣。   当他回到酒店房间,听到敲门声的时候就前去开门。   唐宇器宇轩昂地站在门内微笑,表情里没有任何诧异和惊喜,淡淡道:“琳达,我就知道是你。”   琳达笑了下,她难得有这样不事先报备就出现的时候,却没有给唐宇带来惊奇,自己也觉得这事没有了意思。   她扫了李克一眼,李克眼睛看地面装作没有看见。   “连夜飞过来,真是辛苦了。”唐宇走进房间,“吃过饭了吗?”   琳达点点头,说道,“这么晚了唐总才回来。”   听到琳达淡淡的询问之意,他鬼使神差地道:“嗯,送了个朋友回家。”   琳达的眼里闪过诧异的表情,唐总在Y市有朋友?   唐宇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说出这句话,不知不觉这样一个晚上的接触,他就将顾思陌当成了朋友?他坐在了沙发上岔开了话题:“我吩咐的事情安排的都怎么样?”   琳达正色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从身边的手提包里拿出平板电脑,戴上眼镜,略微整理了下思路开始汇报工作。   琳达汇报工作的时候,客厅就成了硝烟弥漫的商场。   唐宇认真地听着她条理清晰的处理汇报,神情温和,在听到某些重点细节的跟进时双眸亮若寒星。   他布的局,所有细节都要谨慎,不能出丝毫的差错。   直至夜深,琳达和李克各自回去休息,唐宇收起工作时的紧张神经,有些疲惫地倚靠在沙发上,他滑动着手里的平板,在搜索栏中输入“YY小说”。   “YY小说内容多为幻想的现实中不可能发生的事借此来释放年轻人压抑的情绪……”当他看到描述中说到的“大凡YY小说中出现过的戏份达到一定程度的漂亮女性,一般不出例外,都会被男主照单全收……”的时候才知道顾思陌说到YY小说时为何眼底带着那样活泼的调侃神色。   当你对一个人说过的话语产生兴趣,说明对这个人有好奇和好感。   唐宇隐约在顾思陌的身上看到了某种熟悉的影子。   这种影子在他的心底萦绕多年,呼之欲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为何在看到她垂首的侧面内心深处仿若一根弦铮然作响。   所有的酒店房间无一例外,装饰豪华,无论酒店怎样用心,依然让他觉得陌生。   家中也是一样冷清,自母亲前年去世之后,除了他就是跟随母亲多年的保姆张妈,空旷寂静的房间里通常只有他独处,工作或思考。   家,酒店,工作,会议……三十四年的人生,从独自在外求学到接受母亲遗愿,他始终都活得很坚定,却在这样一个意外的晚上,不经意间瞥见了另外一种生活方式。   他自从接掌家业后一直忙碌工作,并没有太多时间涉及感情,对于家中的陈年旧事,他有疑问,却从来没有得到过解答。   他上个月在X市接受一家企业家杂志采访,主持人在最后的时候提出这样的疑问。   “唐总,寰通能源目前主业支柱是能源机械型制造业,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请说。”   “寰通能源集团宣布您将重回Y市执掌矿业整合案引发了股价波动,为什么作为掌舵人的您却首先选择回归基础能源建设呢?联想到上次引发寰通股价下跌的矿厂收购案,我想不仅是我,很多人心里也会有疑问。”   他当时回答的头头是道,为了寰通的基石,为了寰通的发展,却只有他心里明白,那是母亲的心愿。   “平岗是我一切开始的地方……”她最后弥留之际,神思已经有些不清楚,反反复复只有这一句话,“平岗,回去……回去……”   胃癌的最后,她瘦的如同皮包骨,抓着唐宇的手抓出道道血痕。   “平岗的红梅开了,看……”   谁都说她跌倒后再度崛起的风光,他一直以为母亲是强大的,不以为意的,原来她是如此不甘心。   09 我会陪着你   严笑酒醉口干舌燥,伸手摸向床头,果然有一杯冰凉的开水。   对于醉酒醒来的人来说,真是言语无法形容的清凉甘美。严笑看向书桌,一盏落地灯的光芒映出顾思陌正在工作的认真侧影。   她披着条羊驼色的方形围巾,头发在脑后随意地挽起,打字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   仿佛觉察到背后的目光,顾思陌回过头来,“你醒了?”   “思陌,幸好还有你。”严笑的表情带着疲惫至极的失落,眼神黯淡。   “发生了什么事?”   “桃桃有了新欢。”她自嘲地笑了下,“我还在想挽回,她已有了新欢。感情,也不过如此。她拿了我的钱,当然走的潇洒。你看,我不过就是个傻子!”严笑无助的样子透着几分可怜,“我还以为是自己的错,原来我也不曾怀疑错她。我巴巴地追了过去,她挽着那个男人的手,原来一早就是另有所图,还要在最后给我狠命的一刀,”严笑捂着胸口,彷徨无措,“思陌,你不知道我有多疼……我真想围了车站拦下那对狗男女。”   顾思陌走过去揽住严笑的肩头,感觉到她强自压抑的瑟瑟发抖。   “爱情,还真是个玩意。”严笑萧索地说道,“风月场里的原来都做不得真,都是被这样的人糟践掉了真心。”   “我没有那么做,我看着她们走了。摆明有人耍我一道,桃桃是个收钱办事的,哼……”严笑冷笑了下,“就凭这种下三滥手段就想让我难堪,做梦!”   严笑在感情上的执着,可谓百折不挠,但是顾思陌心里明白,这一次的打击不同于以往,所以也没有多说什么评价,轻轻拍了拍严笑的背,“我困了。”   “困了就睡吧,抱歉,我又折腾你了。”   “别说这种话,你是我的朋友。”顾思陌躺在床上,温暖地笑了笑,“我会陪着你。”   严笑本就喝了酒,侧目看到她躺在身边,那样温和沉静的侧面,心里就一热,动了动手指却终究没有敢伸出手去,薛叶不止一次地指着她说过,何必这样放不开,可是她不敢妄动,将自己圈定在好朋友的范畴里,不敢向前一步。   她的身边兜兜转转经历过那样多的人,很多人就是奔着她的钱来的,桃桃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顾思陌确是她身边独特而唯一的那个人。   严笑总觉得,顾思陌是个活在她所筑造的坚硬的壳里,将自己包裹的严密结实,你不知道掀开之后会看见什么,可是没有人敢去孤注一掷地掀开,起码,她不敢。   迷迷糊糊想着,一夜就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严笑觉得头疼欲裂,侧过脸去,顾思陌又近在身前。   对于严笑来说,这真是种折磨。顾思陌呼吸均匀,她睡着的时候,眉头有些微微皱起,严笑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她,好朋友的距离,是最要命的距离。   “哎,醒了?”顾思陌翻了个身,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   严笑宣布:“你今天陪我。”   喝酒,购物,顾思陌,没有这三样法宝,她铁定自己撑不住这次的情感打击。   “上午陪你,我下午有事情。”顾思陌思考了下说道,“笑笑,你打算反击吗?”   严笑身边会出现这种事,除了她那个从小到大的死对头,没有人会捏准她的软肋下这种狠手。   “我慢慢陪她玩。”严笑似乎不太想和顾思陌讨论这个话题,问道,“我昨天好像看见别的人……是谁?”   顾思陌笑了下,说道:“是唐先生。”   “唐先生?”严笑记忆力很好,略一思索,问道:“前天晚上追尾开车的那位唐先生吗?”她神色顿时沉了下来,“他怎么会在你的家里?”   顾思陌是个独身主义者,素来独居独往。除了她,身边没有其他走的更近的朋友,对于严笑来说,她可以接受顾思陌誓死独身的想法,却在听到家中有他人出没的时候刹那如临大敌。   顾思陌似乎觉得严笑的反应有些过度,解释道:“昨天我崴了脚,唐先生送我回家,如果没有他,我可没办法把你弄到楼上来,你下次不要独自喝那样多的酒。”   “哦。”严笑摸了摸鼻子,“脚还疼吗?”   “还好。”   “怎么会这么不小心?”   “没什么……”顾思陌别开脸去。   严笑深知,当有些话题她不想说的时候,就会用这种神态拒绝。   顾思陌缓缓说道:“伤痛慢慢都会消失的,不管当时有多疼。”她摸了摸严笑的头发,“你很快就会忘记这些不愉快的事……”顾思陌的人生哲学,就是不断淡化所有不愉快的记忆,压抑住情感。严笑恰恰相反,她会激烈地发泄,然后平静。   “我不可能就这么算了,”严笑冷哼一声,坐起来去摸顾思陌的脚踝,想看看还肿不肿,入手却摸到一块硬硬的疤痕,“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手有点温热,神情也是关切的,顾思陌说道:“小时候,我的腿上长了个疮,肿起来一大块,每天都疼的很厉害……”   她刚刚开口,就有点后悔会说这件事,因为她以为自己原本忘记了,却在听到问话后不由自主就回忆起那个时候。   她那个时候是怎么熬过去的,是因为那些歌声吧。   顾思陌只觉得自己内心深处某处隐藏的情绪隐隐浮动起来,让她原本平静的内心再起涟漪。   严笑尚且没有觉察到顾思陌的心情,她问道:“去医院了吗?”   “后来去了,医生说腿上那块肉都烂掉了要整块都切掉,给我做了手术。”   “可怜的孩子,当时一定很疼。”   “做手术的时候不疼,因为打了麻醉药。后来麻醉药的药劲过去了,疼痛一直持续了半年多。我那时候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了麻醉药的时候不疼,愈合的时候却疼了那么长时间……”   “有些疼痛要慢慢忍耐才会消失。麻醉药和止疼片都只是暂时的。”   顾思陌光滑柔软的小腿肚子上,那个凹下去的疤触手生硬。   当时的情景一定很严重。   严笑心里有疑惑,却没有问,因为顾思陌对某些事是绝口不提的。问了也是白问,还会让她不悦。   她的伤一定耽搁了很久,才伤的那么深。   严笑只知道自己生病的时候,整个家里会人仰马翻。   有一年春天发烧,只是连续两天没有退烧,家里就将她送到了市医院的特护病房,父母两边的亲戚走马观花似的前来探望,她的身边围绕着一大圈人,连好好休息合眼的时间都没有。   顾思陌的童年,都经历了什么她却一无所知。   她从来不提,仿若没有过去的人。   她想着,手却没停,顺着顾思陌的小腿往上摸,被顾思陌一把抓住。   严笑闪烁的眼神落入顾思陌眼中,“喂……痒。”   作为微胖界的吃货一枚,顾思陌是货真价实的珠圆玉润。   严笑玩心大起,伸出手去捅了捅顾思陌的腰,软软弹弹,“唔,胖子……”   她既然主动地岔开了这种有些暧昧的纠葛,顾思陌自然不会再去招惹她。   真正的朋友,就是尊重对方的生活方式和感情态度,在彼此需要的时候送上合适的帮助。人在社会上久了,都会戴上一张面具,对亲人、朋友、同事,总是习惯性的用不同的面具待人,尤其是严笑这样家世显赫的子弟。   她和顾思陌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却机缘巧合地成了最要好最贴心的朋友。   对于严笑来说,比较遗憾的是,顾思陌了解她就如同了解自己,她却并不了解顾思陌。   顾思陌将自己的情绪隐藏的太深,戒备心也很重,想要跟她贴心相交,严笑只能将自己完全袒露开,包括她从来没有在顾思陌面前隐藏的,无时无刻想把她掰弯的心态。   “你对那个唐先生印象怎么样?”严笑貌似无意地问,好奇和打探却都写在脸上。   “还不错。”   “思陌,我不要听这种敷衍的回答。”   顾思陌罕见地思索了下,道:“成熟。”   “人家看着年岁都不小了,早就该成熟了!这又算什么回答。”   “我说的是心智,”顾思陌起身,说道,“有的人空长年龄,依然幼稚轻狂;有的人却睿智早熟,处事有度。唐宇是个成熟的人,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想要什么……”   这回答里涵盖的信息量很值得思量。   顾思陌也在与唐宇的相处中,敏锐地觉察到了一点熟悉的气息。   外表温和,处事圆滑,实则清冷,他们何其相像。   人生中会遇到很多人,大多只是一面之缘的点头之交。   下午,顾思陌在华彩中心再度遇见唐宇。   他走在人的最前方,目光坚定,步伐稳健,身后跟着的人各个精神抖擞,一派白领精英的风范。   她脚受了伤,严笑铁了心要做护花使者,见顾思陌对人微笑,也看过去。   唐宇停了脚步,对琳达道:“你们先上去。”   他走至顾思陌身边,温和问道:“好些了吗?”   继而转向严笑,“严小姐你好。”   在他心目中,似乎已将顾思陌当做了较为熟稔的朋友,严笑看着他关切的目光,又看着沉静微笑的顾思陌,只觉得有种莫名的烦躁,说道:“唐先生……”   她目露精光,谁喝醉愿意被旁人看去,唐宇倒颇能理解,等着她下一句话。   严笑还没想好怎么致谢他昨天的帮手,就听到一声“姐!陌姐!”   从楼上下来接应的薛叶今天的打扮竟然是身职业正装。浅黄色衬衫嫩的掐出水,黑色休闲长裤勾勒笔直长腿,衬衫下摆收进裤中,浅黄色的头发竟然染了回去。   薛叶素来自诩品味一流,抱怨职业装土气,这打扮,恍若大变活人。   “陌姐,听说你受伤啦,我是专门来接你的……”他殷勤地过来扶住顾思陌,讨好地给了严笑一个飞眼。   “不是说你们下午有会开,先上去吧,思陌,晚上我接你。”严笑单手插在西裤里,看着唐宇道,“唐先生,晚上一起吃个饭吧,昨晚的事……咳,麻烦你了。”   别人帮了忙不致谢,岂不是显得她小气。   唐宇倒不客套,应声点头,“好。”   薛叶这才一眼看到唐宇,咦,那个眸若寒星的帅哥。   他今日全然不是那日进入电梯之时锐利,目光平和温柔。   10 欠人的一定要还   薛叶小意地扶着顾思陌进电梯,唐宇去按楼层。   倒是真巧,他们同在一栋办公楼。   薛叶和顾思陌在六层,唐宇在十七层。   薛叶见顾思陌和唐宇对视时颇有心照不宣的默契,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薛叶,是陌姐的同事。呵呵,我们见过面,前天早上在电梯里。”   唐宇客气回应:“你好,在下唐宇。”   顾思陌今日穿了件墨绿色长裙,裙摆是白色的百合花,长走路的时候步子很轻。和打扮有些张扬的薛叶对比,顾思陌整体造型素净淡雅,恰恰符合她一贯静雅的做派。   电梯停在六层,薛叶扶着顾思陌出电梯,跟唐宇自来熟地摆了摆手,“唐先生再见。”   他瞄了一眼手机,就看到严笑堂而皇之地命令道:“鞍前马后照顾好我亲爱的!不然你就死定了。”   他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他老妈,一个是严笑。   谁让他近期有求于严笑,薛叶刻意表现极其狗腿地说道,“陌姐,你受了伤走路不便,请假在家休息就是,”薛叶说道,“有什么要紧的事,你吩咐我处理也可以啊。”   “……”顾思陌有些神游开外,听到他这样的话也不禁乐了,“我没什么事,你不要太夸张。”   “陌姐,”扶着顾思陌到了座位上,他问道:“你喝什么?”   “黑咖啡。”   薛叶乐颠颠地想要去楼下买咖啡,顾思陌喊住他,“等会再去。”   她打开电脑指着昨晚连夜做出的月度规划,说道:“过几天,我可能会去趟外地,涂龙推荐几个跟赫连大王相熟的写手,你要适时地跟进,不要让这些人惹出什么事情。”   薛叶回答的很是轻快,“没问题。”   “要留心。”   薛叶说道,“几个写手能掀起什么风浪?”   “谨慎些没错,”顾思陌浏览着涂龙发来的文件,“如果她们提出的要求有超过,一概拒绝。”   “好,”薛叶点头,“有什么事情我会联系你。”   “叶子,”顾思陌说道,“涂龙最近挖人挖的很猛,他能在短时间内谈判把几个大神写手挖到玄幻频道也是他的本事。但是有些事他做,我们不做,不是因为我们做不到。基本的公正就是维护良性的平台,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要盯紧PK榜单,一旦发现有人试图用幕后手段操纵榜单,立时严肃处理。”   在网络文学商业化运作的大环境里,通过操纵点击订阅和榜单作为控制作者的手段是行业通知的内幕,以涂龙为首的那批编辑依然延续了这个套路做事,而顾思陌从来都没有随波逐流配合过。   在薛叶看来,顾思陌是心里很有自己准则的那种人,所以跟在她身后,明显能在她对于过度商业化的抗拒。   尽管她嘴里说着等同的代价,却总是为了准则抗住不同方向的压力。   “公正公平公开的平台是一切的根本,说起来很似套话,但是你我都知道,我们是凭着本心在做事。”顾思陌有些慨叹。“守护别人的梦想这种话,说出来大概会被耻笑吧。”   薛叶颇有触动。   “我遵从任何的潜规则,”裕哲手持拐杖回到房间的后背挺立的笔直,“只要能够达到目标。”   这样赤裸裸的应承,却让薛叶感到惊讶。   拥有梦想的人即使违背本心也能这样义正言辞?   他只是从背后抱住他,“裕哲……你误会了我的意思。”   然后阿泰那个傻大个子端着洗脚水进了房间。   薛叶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陌姐,我喜欢上了一个人。”他顿了顿,说道,“我很想为他做点什么事,说起来真有点不好意思,我还没有对谁这样用心过。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好像开始说错了话。”   他回想起电梯里抬头那一刹那的触动,是他动了心,接下来的巧合让他更加确定应该果断出击。薛叶的感情观模仿了严笑,遇见心动的对象,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下手再说。   只不过,严笑遇见的是独身主义的顾思陌。   他……他还不知道裕哲的任何底细,就已经先将他留在了身边。   第一眼他所触动的不过是那人的气质容颜,之后触动他的却是那人有些偏执的坚持。   薛叶有些不确定自己这样做是否正确,他垂首等着顾思陌给出点意见,却发现顾思陌在神游天外。   “陌姐……陌姐……陌姐!”直到他走过去抓住顾思陌的右手。   她才感觉到右手手心火辣辣的疼痛。   “陌姐,你这是做什么!”薛叶翻过她的手掌,看到右手掌心中被她自己的指甲抠的通红一片,掌心中央一颗红痣,鲜红似血几乎要滴落出来。   “陌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有,”顾思陌回过神来,收回手握拳在身边,“你说,你喜欢上了一个人?”   在顾思陌眼中,薛叶还很年轻。所以他提到喜欢的时候,依然是有些羞涩的神情。   薛叶和严笑一样,他们的喜欢总是伴随着不断主动地给予,换取超于付出的索求。   “真让人羡慕。”   “陌姐!你说的就跟看破红尘似的,要不要这么夸张啊。”薛叶最擅长的就是插科打诨,见顾思陌神情郁郁,刻意夸张地说道,“听我姐说,陌姐也没有谈过恋爱吧?所以我觉得我们一定有话聊。”   “三八,快去工作。”顾思陌看着屏幕,笑着说道。   Y市生活娱乐版面的头图就是裕哲昨晚演唱时的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逆光拍摄的照片。   在舞台上,他抱着吉他用歌唱的姿态孤傲地站立着,额前的长发垂落下来,只有优美如同雕塑的侧面弧线,裕哲修长,瘦削,衬衫穿在他身上有些大,有种优雅的颓废。   原来已经那么多年过去了。   顾思陌愣愣地看着照片,原来他还活着,连名字都没有改。不似她,什么都变了。   她对于他目前的生活一无所知,不敢上前相认,却知道自己自从看见他的那一刹那,就已经无法再平静。   手掌心的痣犹如炙热的火焰幼苗,在心底熊熊地燃烧起思念的烈火。他似乎已经找到了工作,在楼下的逍遥酒吧驻唱。   等她从海南回来,就去见他,不管他要什么补偿,只要他说出口,一定尽力去做。   想到这里,顾思陌长舒了口气。   “笑笑,我们什么时候去海南?”这回是她问严笑。   旅行放松心情,海南可以在海边赤着脚坐在沙滩上喝椰汁吃烤鱼,是顾思陌相当喜欢去的旅游地。   “下个星期。”   “我请了10天假,能不能快点出发?”   严笑此时正在办公室里处理堆积的工作,听见顾思陌这么说,回道:“那就后天出发?我们提前去玩几天,开完会再一起回来。”   “那就这样,明天收拾东西。”顾思陌说道。   严笑挂了电话,觉得顾思陌有点奇怪,不过她并没有多想。   薛叶一直在留神顾思陌的动静,听了电话后不由大惊,站起身问道:“陌姐,你和我姐要去旅行十天?”   不对啊!有点反常,难道她们……终于突破了障碍,要修成正果?薛叶的眼睛亮晶晶的,盯着顾思陌嘿嘿笑了下,感叹道:“秋天才是真正恋爱的季节啊!”   顾思陌又在神游了,她面对着屏幕,戴着耳机正在听什么,薛叶看着她扯了张纸巾捂住了眼睛,低下头去,过会又抬起头来,眼睛有点红,却没有一滴眼泪。   网上有了裕哲唱歌的视频,戴着墨镜的裕哲唱歌的时候神情专注,顾思陌一时间只觉心中无比酸涩。   就给自己十天逃避的时间,十天之后,就将他接回到身边照顾。她欠的,一定还。   薛叶的手机上正是裕哲那张逆光拍摄的照片,他盯着照片看了会,只觉得一天没有见到他,心里像几十只猫在抓挠,时间每一分都过的漫长,很想飞奔到楼下的酒吧去见一面……不过,顾思陌马上就要去海南了,顾思陌走以后,这里他还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其实顾思陌在的时候,他也是如此散漫。   薛叶电脑的聊天信息框里弹出严笑的消息。   “小子,晚上一块吃饭不?”   “去逍遥吃。”   “去酒吧吃什么?我还邀请了别的人,不太正式吧?”   “那吃完去逍遥坐坐……”   “逍遥是你跟飞扬合伙投资的酒吧?”严笑沉默了下,她刚刚失恋,又被甩的难看,实在不想去陆飞扬面前自寻苦恼。   “去嘛去嘛去嘛,我陪姐喝酒。”   严笑无奈,“好吧。”   她警惕地打了个头顶问号的表情,“你会这么心好陪我喝酒?不是有什么事要我帮你摆平吧。”   “咳咳咳,晚上和你说。”   “现在说。”   “晚上说。”   “说。”   “姐,我喜欢上一个人。”   “天啊,男人还是女人……小姨知道吗?”严笑激动起来。   家里目前只出了她一个性取向不正常的异类,还光明正大的出柜,在气翻了严父严母之后,因为上头有二十四孝全优哥哥顶着,也就一直这样了下去。   严笑的小姨杜玫瑰却是个非常开明的人,和严笑关系非常瓷实,她这些年投资文化产业生意做的挺大,最操心的就是薛叶的薛叶感情生活。   杜玫瑰的牢骚:“他是不是小时候自闭没完全好,怎么没见对谁上心呢?”   严笑回答:“现在谁有他外向?都已经到达神神叨叨的境界了,前两天见他,穿的跟棵树似的!可能还没开窍吧?小姨,你说薛叶喜欢男人怎么办?”   杜玫瑰的牢骚:“……这个事情没得办法的,我就是怕他自闭没有好,总不能就这样游手好闲整天打扮地古古怪怪吧?”   严笑为了在顾思陌身边安插个小间谍出了主意:“我有个好建议,扔去中文网言情频道做编辑好了,多看点爱情小说,说不定就开窍了。”   只要严笑和杜玫瑰聊天,薛叶就浑身发冷,两个人对他向来任意妄为地折腾。   薛叶:“姐,别激动。”   “苍天开眼啊,我一定好好指导你!”   11 美食的记忆   一下班薛叶就跑了,“陌姐,我等会去找你们。我姐,她事多又墨迹,铁定不耽误。”   顾思陌倒不急,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加班,将手头的工作一件件归纳,正在整理之时电话响起,是唐宇的声音,磁性的男中音听起来很是悦耳,“顾小姐,下班了吗?”   “我还在办公室。”   “我是想请问一下,严小姐说的那家饭店怎么去?”   “一起去吧。”   唐宇很快就来到,无人之时他的眉宇间有一丝疲惫。   平岗煤矿原有的领导都是唐兆南的人马,对即将落项的开发计划提出种种质疑拖长时间,试图给唐宇造成困扰。依照唐宇的指示,琳达和李克早就做了相应的应对之策,一下午的会议接连开下来,唐宇只觉心力交瘁。   出了电梯后唐宇对着镜子整理了下袖口,整个人西装笔挺温文尔雅地等在电梯边。   顾思陌从公司走出来,嘴角带着抹客气的笑,墨绿色的长裙曵地,缓缓地走向他。   唐宇略带着点欣赏地看着,这个女子的身上有一种格外沉寂的品质,清新如同一幅缓缓展开的画卷,让他觉得有想仔细一读的心境。   “走吧。”顾思陌走在他身边,因为她脚上有伤走的不快,唐宇跟着也走的很慢。   注意到他走路的时候用右手略略压着胃,顾思陌问道:“唐先生中午吃的什么?”   唐宇却思索了下,说道,“中餐。”   其实他已经记不起中午吃了什么。昨晚他部署应对方案,将所有唐兆南即将反击的点都预算在内。依照唐宇平日里的谨慎性格,将所有可能燎原的火苗都预备掐灭在萌芽状态。   平岗煤厂上半年的财务报告无法让人乐观,外销利润竟然同比去年同期下降了整整百分之三十。自煤厂被收购之后,尽管不停注资,盈利方面却一直不乐观。董事会的强硬派对于收回矿厂的做法并不看好,如果盈利方面不进反退,恐怕还会影响到矿山开发案。   沙发边的茶几上一杯半冷的白开水,水冷,心更冷。   前面是一条艰难的路,分外难走,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一直往前。上午他召集了财务组的人员确定项目预算,忙的根本对午饭没有印象,好像是琳达安排订送的外卖。   “再忙也要注意身体。”顾思陌说道,“就算分分钟几千万上下,也不能整个人都扑在工作上不顾身体吧。”   “……分分钟几千万上下,哪有这么夸张。”唐宇只觉好笑。   顾思陌见他眉眼舒展,嘴角噙着笑,“胃疼?”   唐宇的右手从体侧放下,正色道:“还好,以后我会注意。”   两个人慢慢走到了严笑订好的餐厅。   严笑约的饭局,她还没到。   顾思陌刚刚走到那家餐厅的门口,已经有穿着制服的服务生笑着迎过来。   “顾小姐,请随我来。”   唐宇和顾思陌落座,两个人也总不能干坐着,只能随便拣着有趣的事慢慢说着。   “昨天晚上的歌,你很喜欢?”唐宇问道。   顾思陌侧了下头,“嗯,很好听。”   “你当时听得很入神。”   她真是个容易专注的人,昨晚上她专注倾听的那一幕轻轻触动了他的心事。   顾思陌笑了下,避开唐宇的目光。   她敏锐地觉察到了唐宇对她的兴趣,这种兴趣局限于男人对女人的兴趣,只不过唐宇很有分寸并不冒进。   “我经常会走神,让唐先生见笑了。”顾思陌不好意思地笑了下,端起面前的茶水去喝,却发现茶水凉了。   唐宇见她眉头微蹙,已经从茶盘里重新拿了个茶杯,执壶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在陌生人面前,顾思陌不是个很容易亲近的人。   客气,却也疏离,整个人都淡淡隔着一层,如此这般,唐宇越发有耐心。可能是因为短短的接触,看到了她对待旁人和对待她的朋友截然不同的样子。   她静静坐着看向窗外,唐宇静静地看着她。   顾思陌是标准的瓜子脸,脸颊饱满,下巴尖尖,脸型有明显的弧线,不似现在流行的骨感美,用老一点的观点来看,她是极有福气的长相。   电话响了,顾思陌接起,说话时带着明显的调侃,“你这个迟到大王,我都饿了,你还没来。”   打电话的人是严笑,她将面前的文件推给助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模样甜美的小助理拿起文件翻了翻,见严笑都签了字,甜甜一笑抱着文件满足地出了经理办公室。   严笑对着电话说道,“思陌,我马上就到。”   挂了电话,顾思陌说道:“正主儿马上就到,她可是个大忙人。”   忙人……应该不会有人比他更忙,可是想到能再和她一起吃饭,他就立刻抽出了时间。   他想着,开口说道:“我明天要去平岗煤炭基地,等我回来,顾小姐有没有时间?”   顾思陌有些突然,却并不意外。他将行程知会她,下面定是想再度约她。   唐宇看着她,有一点期待。   顾思陌道:“真是不巧,我后天要出去旅行。”   唐宇笑了笑,问道:“那我等你回来。顾小姐去哪里旅行?”   “海南。”她笑了笑,“去吹吹海风,每年都会去那边走走。有一年去的时候Y市大雪冰冻,那边却穿T恤短裤,我住的那家酒店从后门出去沿着公路就能走到海边,海边有很多家烧烤,有一家烤的秋刀鱼好吃极了……”提起吃,顾思陌的神色满是向往。   对吃保持热情的人,定是热爱生活的人。   唐宇平时对吃很是随意,有什么吃什么,安排什么吃什么,从不挑食。   她滔滔不绝地说着美食,唐宇微笑着听着,说道:“我们去的是同一个海南吗?我也去过很多次,可是你说的这些,我好像从来都没有吃过。”唐宇认真地想了想,酒店里的食物,味道似乎都差不多。   自助餐总是那些东西,他去过的每个城市饮食上在他看来都大同小异。   顾思陌说的烤秋刀鱼,椰子汁,熟透的木瓜,还有碳烤的生蚝浇上蒜汁……似乎每样都是至极的美味,让他忽然有了一种想要都去试吃一遍的想法。   顾思陌说道:“可能你每次去到一个地方都是脚步匆匆,事情已经足够多,哪里还有心情去注意都吃了什么,更不会记得吃的时候那种心情。”她眯了下眼睛,“那个时候的心情,和食物的味道一起留在记忆里,才能记得清晰。”   比如昨晚的水煮鱼,鲜美香辣,唐宇一时怔住,他清晰地记得入口时的那种满足与赞叹。   电话忽然响起,唐宇说了声“不好意思”就出门去接电话。   他刚刚出门没多久,在走廊上与严笑相遇。   她换了身衣服,黑色丝绸衬衫阔腿长裤,整个人高挑靓丽,走路的时候风风火火,见唐宇在接电话,对着他点了下头就推门进了房间。   “快来点菜,”顾思陌拿起桌上的菜单,“今天喝点养胃的粥好不好?”   “不是让那小子也一起,叶子呢?”严笑提到薛叶,眼神亮闪闪。   “他说有点事,就走了。”   严笑听了后,笑道:“这家伙,居然开窍了。他最近是不是有点反常,难道真的恋爱了,这可是我们家的大事。你也知道……小姨一直在担心这方面。”   “……”顾思陌无奈,“是你们大惊小怪,叶子向来正常……”   “他那叫正常?算了算了,在你眼里,什么怪人都正常。要不然我们怎么都觉得你好呢,”严笑说道,“你看,叶子都开窍了,你还在等什么?”   顾思陌没有接话,拿起茶杯浅浅喝了一口。   她背负了太多,已经没有了再去喜欢一个人的心力,所以不想在情感上有任何的纠缠。   严笑刚想说什么,唐宇走了进来。   “你是跟屁虫吗?”薛叶回头呵斥阿泰,后者毫无反应,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   裕哲拄着拐杖,略站定道:“既然是吃饭,为什么不让阿泰去?”   薛叶狠狠瞪了阿泰一眼,后者挠挠头嘿嘿笑了下。   他看着裕哲依然是那身陈旧的衬衫牛仔裤,问道:“为什么不换上今天买的衣服?”   裕哲的头发修剪过,原本掩在长碎发后的面孔露了出来。虽然他戴着黑色的墨镜,但是依然可见超脱的俊美。   他有些不以为然地冷淡问道:“我要跟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一样,还要戴上镶嵌宝石的脖圈吗?”   薛叶没有听出他话语里的嘲讽,道:“是因为不喜欢吗?”   “我没有什么资格不喜欢,”裕哲开口说话的时候,语调冷清如碎玉,他叹了口气,“你答应我,给我时间。可是今天上午你要我剪头发买衣服,下午我才刚刚开始练习,你又去拉着我出来吃饭……经理说晚上我要登台,我需要时间练习,这样的话我根本没有时间……”   他已经拥有了上天赐予的好声音,却从来没有放弃过练习。   “什么叫刚开始……你已经唱了2个小时,”薛叶说道,“而且唱的足够好,为什么还要花费这么多的时间练习?你晚上就是不登台,谁敢有意见?”他有些不满,因为裕哲的过度刻苦让他觉得自己是被忽视的。   裕哲似乎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跟他争论,说道:“吃饭的地方还没有到吗?”   薛叶站在金碧辉煌的餐厅外,看着小步跑来迎接的服务员,拨通了严笑的手机问道:“姐……哪个房间?”   12 逍遥酒吧一场醉(上)   严笑订的是个中等包间,她坐在面朝包间门的主座上。   唐宇打完电话回到房间,顾思陌起身要让座位给他。宴请的规矩,请客人坐在主位上,客人则坐在请客人的右手边,顾思陌此时正好在严笑的右手边坐着说话。   严笑刚要说话,唐宇已经微笑着走到了他方才的位置,也就是顾思陌的右手边,温柔说道:“伤还没好,就别动了。”   严笑和唐宇客气寒暄后坐下来,她涂着明媚天蓝色指甲油不经意地翻着菜单。   “你们家现在有什么养胃的粥?”她问服务员。   在服务员推荐的时候,神游的顾思陌被她推了推,“想喝哪种?”   正在点菜的时候,严笑的电话响了,她接了后说了房间名,挂掉吐槽说道:“这小子每次出现都是踩着饭点。”   说着,包间的门开了。   薛叶笑眯眯地出现在门外,浅粉色衬衫外加了件银灰色的燕尾式修身西服,他不是一个人前来。   严笑是正对着门口坐的,一眼就看见薛叶身后的人,薛叶进门时还回过头去搀他。   修长瘦削的男子,黑色墨镜下也明晰可见俊秀的容貌,那人收起拐杖,由薛叶搀着走进来。   严笑愣住,将手头菜单推给顾思陌,站起身对薛叶道:“你跟我出来一下。”   薛叶还没顾上解释,已经被她拽着西装的领子揪了出去。   顾思陌手里拿着菜单,竟没有说话,唐宇只见她专心地翻着菜单,站起身来对着后进来那两人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紧跟在男子身后的大个子扶着那人坐在顾思陌对面的位置上,那男子正是那天舞台上唱歌的盲人歌手。   她抬起眼睛,就看到了他。这是第一次近距离的注视,裕哲长大了。   虽然是陌生的环境,安静的气氛,裕哲却镇定地坐在桌边,问道:“阿泰,怎么回事?”   阿泰愣头愣脑地看了顾思陌和唐宇眼,说道:“老板被那天给钱的大姐拉走了,屋里还有两个人。”   裕哲点了点头,问候道:“两位好。”   “你好,”唐宇说道。   顾思陌依然没有做声,她的态度让唐宇觉得有些古怪,加之严笑看到薛叶后的反应,他认为可能中间有些事是他所不了解的,作为一个外人他只客套寒暄了几句。   他刚一坐下,顾思陌就将菜单递到他面前。   薛叶被严笑拽到了包间走廊的僻静处,她松开了手,严肃地说道:“薛叶,我让你把喜欢的人带来给我看看,你搞什么飞机啊?”   薛叶并没有看出来她的愤怒,说道:“就是他啊,你不是还说他唱歌好听吗?我喜欢的人,就是他啊。”他说话的时候,还有一点羞涩。   严笑差点晕过去,说道:“你逗我玩呢?”   薛叶这才发觉严笑的神情不对。   严笑给自己点了一根烟,说道:“他是个外来人,匆匆打个照面你对他了解多少,就敢说自己喜欢?华彩里卖唱的流浪歌手多了去,这种身份不明的人,你怎么能多接触?”   薛叶的眼睛细长,眼角上挑,平日里不说话也有几分笑意,听着严笑的话,面色渐渐冷淡了下来,说道:“姐现在的口气怎么跟妈妈一模一样,我原本以为你会明白才特地带他来见你。”   “叶子,你听我说,”严笑无奈,“不是我和小姨一模一样,是我们都希望你不要受到伤害。”   这个盲人歌手让她不安,她却说不出来这种不安从何而来。   “裕哲对于我来说,和以往那些不一样。”薛叶说道。   严笑不知道该怎么说,吸了一大口烟呛住,咳嗽着说道:“都还以为你疯病好了……”她伸出手去摸了摸薛叶的头发,他没有动,轻声道:“我从来都没有疯过。”   “我说了这次不一样。”他垂下眼睛,“你信不信我?”   “这不是我相不相信的问题。叶子,谁都管不了你太多。我只有一个要求,这次……不许做出傻事。”严笑说道,“如果再发生一次和那年一样的事,你让小姨怎么办?”   薛叶无语地看了看天花板,说道:“知道了。”   严笑有些心疼又有些无奈,说道:“傻小子。”   薛叶说道:“刚才我去了趟逍遥……姐,你是不是最近得罪了钱莹?我听到她在房间里跟飞扬大声说话,还提到了你的名字。”   “说什么?”   薛叶语塞,他当时光想着把裕哲哄出来吃饭,根本没有听清楚,只隐约听到“桃桃,被骗,拿钱做事,严笑”几个分散的字符。   不过这个信息对于严笑来说也已经足够,她拍了拍薛叶的肩膀,“小子,你现在管好自己的事就行,我的事不用你操心,走,回去吃饭。”   薛叶快步走到裕哲身边坐下,开开心心地介绍道:“这是裕哲,他唱歌很赞的,吃完饭我们去酒吧玩,为他捧捧场。”   薛叶继续介绍道:“这是我姐,严笑。”   “行了行了,赶紧上菜吧。都饿了,今天事太多,怠慢了唐先生,真是不好意思啊。”严笑说道,她还记得今天自己请客的原因。   “我记得你,”裕哲淡淡道,“谢谢你那天帮我解围。”   严笑已经起了调查他背景的心思,嘴里却敷衍道,“这也没什么。”   “这是我的头儿,我现在就在她手下做事,顾思陌。”   唐宇坐在她身边,只见她微笑看向裕哲,开口说道:“你好。”   裕哲没有任何异样的触动和表情,轻声道:“你好。”   “还有这位唐先生。”薛叶介绍完立刻道,“姐,我饿了。”   菜品很快上来。严笑与顾思陌说说笑笑,她却只听不说。阿泰似乎没有上过什么桌,看到好吃的菜就会立刻夹到碗中,吃的狼吞虎咽,也不忘记给裕哲的盘子里放上他能吃的东西。   裕哲低着头小口小口喝着盛到碗里的粥,比之阿泰的粗鲁,他看起来文雅多了。   阿泰嘴里塞着一个鸡腿,大快朵颐。严笑看着他吃的开心,问道:“要不要再加个这道菜?”看着阿泰很能吃的样子,所以唐宇点了一道油锅鸡,放在阿泰的面前此时已经见了底。   “阿泰,”裕哲吃的并不多,他刚一叫,阿泰就立刻放下了手中的鸡腿,并且抓了几张纸巾擦拭了下油腻腻的手,这才递到他手中一张干净的纸巾。   虽然这个阿泰看起来没脑子又粗鲁,但是他对裕哲言听计从,并将他照顾的很好。   裕哲细条斯里地将双手擦净,对薛叶说道:“老板,我要回去准备登台了。”   “别叫我老板,再等会一起好不好?”薛叶将糯米排骨挑出骨头,放到他碗碟中,“你再吃一点。”   严笑从未见过薛叶如此低声小心翼翼的神态,对裕哲也更加好奇。   包间的灯光明亮,看到清晰地看清楚裕哲的风貌。   在场的四位男士,打扮特点全然不同。   唐宇成熟儒雅,阿泰憨直粗壮,薛叶精致雅痞,独有裕哲确给她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穿的很是普通,白色的衬衫袖口有些发毛,因为清洗过度料子发透,蓝色的牛仔裤也是磨损的很旧,他举止却没有任何局促的地方。而且他坐姿很正,吃饭的时候慢而动作优雅,虽然期间并未有多开口说话,呼唤阿泰的时候却神态自若。   如果他是个落拓的人,不可能保持如此风度。   要么他在强自镇定地伪装,要么就是他有什么不可言说的背景。如果他对薛叶有所图谋,严笑眯了眯眼睛。   饭局间严笑与唐宇客套了几句,竟然得知恒佳的风投也有投资寰通。唐宇对此并没有多说,严笑却上了心。   顾思陌坐在那儿,只觉得周围所有人的谈笑声音都没有听到心里去。   只有裕哲,她面前的这个人,她以为多年以前已经因为她而死去的幼时同伴。   小的时候,裕哲总是跟在她的后面,她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   他小时候就长得漂亮,开口唱歌的时候嗓音如同黄莺出谷那样婉转好听。她比他大三岁,爸爸将她和妈妈接回了家,同时也接回了裕哲。   原本顾思陌以为在乡下的日子足够难熬,没有想到在村里人羡慕的眼光里回到C城,才是她人生中最灰暗的岁月。   这一生,她原本以为就这样了,在无情无爱的淡然中死去。   如今,他坐在她的面前,没有认出她来,也没有听出她的声音。唐宇轻声问道:“顾小姐,你没事吧?”   她没有听见,唐宇却碰了下她垂在桌下身边的手,打断了她的沉思。   她的右手早已紧握成拳,指尖深深陷入肉中,带来一片痛楚,可这痛楚比不上此时心里的内疚与纠结,顾思陌找不到时机与裕哲相认。   严笑和薛叶都在场,而且看薛叶的样子,顾思陌想到他之前包养的那个总是到单位找他的男模特,皱了皱眉头。他说有了喜欢的人,而裕哲却喊他老板,短短一天的时间,发生了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严笑是个爱热闹的,不喝到醉玩到HIGH很少愿意散场,吃完饭就要到逍遥酒吧。   唐宇看到顾思陌脸色不好,低声问道:“你是不是不舒服?”   她“嗯”了一声。两人就慢慢走在了人后。   “要不然跟严小姐说一声,我先送你回去?”唐宇说道,吃完饭晚上他还有事情要做,顾思陌的状态让他有点担心,顾思陌却说着没事。   唐宇将她们送到酒吧门口,与严笑告别。   经过一顿饭的接触,唐宇的彬彬有礼给严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她是个爱热闹的人,见唐宇对谁都那样客气也没有之前的防备与排斥,大方跟他道了别。   逍遥酒吧的门口并不显眼,只有一块木质的招牌,上书逍遥二字,写的龙飞凤舞,一块黑色幕布遮住入口。   掀开幕布进去,甫一进门,就被劲爆的迪斯科音乐和舞动的人群感染。   新店开张,作为老板,陆飞扬自然在店里招呼客人。场子正在造势,客人很多,戴着毛茸茸兔子耳朵的服务生将他们引到卡座的位置。   “姐,我好好陪你喝酒。”薛叶打了个响指,对服务生说了几句什么。过会儿,桌子上就摆上了垒砌成小山状的酒塔。   进了场子,裕哲就直接去了后台。   薛叶还巴巴地等着严笑的评价,她和薛叶碰了一杯一饮而尽,并没有说什么。   “陌姐,喝酒。”薛叶端着酒杯跟顾思陌干杯,“你觉得……他怎么样?”   此时正好一束射光照在顾思陌手中的酒杯上,照的她的脸忽明忽暗,音乐声很大,顾思陌动了动嘴唇,薛叶没有听到,他笑着自言自语了句,“我很喜欢呢。”   13 逍遥酒吧一场醉(中)   热烈的暖场舞过去,舞池里的人群也有些散开,回到原本自己的位置上去。   薛叶陪着严笑已经喝下了整整一摞酒塔,严笑搭着顾思陌的肩膀,跟薛叶猜拳,两个人技术都不怎么样,谁输了就是一杯酒,顺着酒塔的顺序一杯杯拿,红酒,啤酒,洋酒……几杯下去就觉得头发昏。   “叶子,这个场子,小姨知道吗?”严笑问道。   顾思陌是滴酒不沾的人,这些年来严笑也知道她的习惯,所以倒也没有问她。   “只有你知道。”薛叶喝的眼神也有些迷蒙,“她最讨厌我接触这些场合,只能偷偷去做。我投了大部分的钱,陆飞扬出的面……姐,我说,我可就告诉了你一个人……”   薛叶指指酒吧中间搭起的舞台,说道:“整体布局是陆飞扬的设计,音响都是从德国空运回来的,这家伙做起这些来比我还舍得砸钱,你听听,音效就是好。”   严笑不置可否,随口说道:“我就等着好好欣赏下……咦,思陌呢?”   顾思陌去了卫生间。   酒吧的环境晦暗,灯光都是迷离的五彩光,顾思陌走到女卫生间前。走廊是黑暗的,而整体卫生间却非常典雅,水池中间灯光明亮,一个穿着暴露的姑娘醉醺醺地从卫生间开门走出来,顾思陌给她让了下路,她却站在卫生间门口开始打电话。   走廊和酒吧有道隔墙,较为安静,大多人都会跑到这里来接电话。   两个女人搂抱着抢进了卫生间,顾思陌只能继续在水池处站着继续等。   打电话的姑娘似乎和谁在电话里吵架,叫嚷着“你管我你是老几啊!”说到激动处挥舞了一下手臂,顾思陌往后退了一步,没有注意到脚下地毯绵软,她伸手去扶水池,水池上有水手滑了下,这一退就退到了男卫生间的门口。   此时,恰恰男卫生间的门打开,顾思陌的头发长,她只觉甩到了出来那人的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顾思陌站住身回过头去。   裕哲站在男卫生间的门口,拄着黑色的拐杖,站定在那里,微笑着说道:“没关系。”   阿泰从他身后露出头来。   裕哲换了一身衣服,是套古典华丽风格的衬衫,袖口和领口都有精致的图案,闪钻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原来他是去换演出服,面上的墨镜也从普通的款式换了一副较为夸张的款式。   “阿泰,你去帮我拿条皮带过来。”裕哲说道,阿泰“哦”了一声,手里抱着他换下来的衣服往内场走去。   喝醉的姑娘骂骂咧咧打完了电话,走到水池边洗手,踢到了裕哲手里的拐杖。   顾思陌怕他碰到哪里,抢先扶住了裕哲的胳膊。   小时候,他就喜欢跟在她的后面,却从来不肯喊她姐姐,哪怕她比他大着三岁。   那个时候隔壁的大婶还喜欢玩笑逗着他“你是你姐姐的小跟屁虫,以后长大了要娶她吗?”   他永远都是大着声音回答“我以后要娶她。”   很多次,她在午夜梦回地时候醒来觉得黯淡的时候,顾思陌都会想起他。她一直都以为他死了,死在那场大火里,死在那个冰冷阴森的家里,没有想到这么多年,他竟然出现在她的面前,连名字都没有改。   裕哲觉察到扶住她的人略显用力的手劲,他的嗅觉和听觉较之常人灵敏。   身边的人传来的味道,如此熟悉。   七岁那年,他随着养母到镇上去,用攒了很久的钱买了一瓶洗发水,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她。那个味道他到现在还记得。   她的头发从小就特别好,又黑又亮,梳子插在头发上一下就能滑到底。   在阳光灿烂的下午,她洗头发,他舀水给她冲泡沫。   那个时候他还能看得见,所以能清楚地看到那些泡沫上闪烁着五彩的光泽,真是漂亮,他愣着神去触碰那些泡沫,一碰就破了,她催促他“小哲你快点……”   水一冲,那些泡沫就顺着黑如丝绸的头发缓缓落到地上。   阳光下那个味道,他记得如此清晰。   “顾小姐?”灯光下,盛装的歌手不动声色地抽出了手臂,淡淡说道。   “是我。”顾思陌轻轻回道,“我送你去舞台吧。”   裕哲却没有动,他拄着拐杖点了点地面,说道:“我要等下。”   阿泰的速度倒是很快,手里举着条闪亮的皮带大步走过来。   “哥,催着你快点上台呢!我赶紧给你系上……”阿泰半蹲在地上,顾思陌往后站了站。   阿泰撩起他的衣服,清瘦白皙的腰身上,一道长而红的疤痕露了出来。   顾思陌只觉得整个人都无法呼吸,她捂住嘴倒退了一步,感觉到身后是冰凉的大理石台面。   阿泰已经将皮带顺利地穿到了裤子的孔上系好。   “顾小姐,我先过去了。”裕哲的神态很客气,由阿泰扶着往那边去了。   女卫生间依然没有打开,里面传来些旖旎的声音。   严笑等了半天,也没见顾思陌回去,她找来了卫生间,见顾思陌还在门口等着,又听着里面的动静,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严笑“咚咚”地叩了几下门,大声道:“要搞,就出去开个房间,让不让人上卫生间啊!”   片刻后,卫生间的门打开,出来的女子怒气冲冲刚想骂人,但是看到严笑的架势不知不觉就弱了几分,哼道:“催什么催。”   “有必要这么节约吗?”严笑以为顾思陌受了欺负,自然没有好颜色。   顾思陌这才看清楚进去的两个女人虽然浓妆艳抹但是年纪都很轻,可能是严笑的话说的太直白,后面跟着出来那个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就跑了出去,另外一个赶紧追了去。   “快去。”严笑推着顾思陌进去卫生间,“等会我就去骂陆飞扬,小气劲儿,弄一个卫生间哪里够用。”   舞台已经从原本的喧哗变了氛围,极柔和安静的男声唱着一首抒情的歌曲,坐在舞台中央的裕哲弹着吉他。   逍遥酒吧舒缓迷醉的下半场到了。   陆飞扬到来的时候,严笑和顾思陌都已经喝高。   顾思陌回到座位上开始喝酒,严笑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喝酒,却也没有拦着她,加上薛叶天生爱凑热闹的,三个人彼此都很熟悉,喝起来也没有什么客套。   严笑问顾思陌道:“思陌,干嘛喝酒?”   顾思陌拿着酒杯醉眼朦胧道:“因为,我碰见了个那个故人。”   严笑环顾四周,奇怪道:“谁?”   顾思陌看着酒杯和头上那个缓缓旋转的光球,说道:“我欠他,我要还的……”   “把话说清楚。”严笑问道。   恰好这时穿着黑色西装的陆飞扬端着一杯红酒走过来,他坐在薛叶旁边,问道:“怎么样?”   他的到来让严笑想起来本来要问的事。   严笑招了招手,陆飞扬绅士地走到她身边,严笑附在陆飞扬耳边问道:“你跟钱莹背后捣什么鬼?”   陆飞扬怒极反笑,反问道:“你就认定桃桃的事跟我有关系?”   “少来这套,就是过一百年,我也不会喜欢男人。所以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还有,让钱莹那个贱人离我远点。”   严笑话没说完,就看到顾思陌已经又仰头喝下了一杯酒,她慌忙去拦,“思陌,你怎么回事……平时不喝酒,一喝酒就跟疯子一样,一整杯的白兰地,你这是干什么啊!”   顾思陌任由她将空杯夺过,怔怔地看着严笑。   陆飞扬设计的酒吧所用的音响果然是最好的,裕哲的声音如同一阵清新吹过的风,他在唱一首极为深情的歌曲。   “飘落着淡淡愁,一丝丝的回忆,如梦如幻如真,弦轻拨声低吟,那是歌啦啦啦……只要你轻轻的一笑,我的心就迷醉,只有你的欢颜笑语,伴我在慢慢长途有所依……”   他还记不记得她?   薛叶仰脸看向舞台上的裕哲,眼底是极为沉醉的欣赏。   “笑笑,我以为,这辈子就这样过了。”顾思陌说道,严笑凑过去听她说。   她有些惶然地焦急,搂着顾思陌,手指碰到她冰凉细滑的长发,第一次感觉到顾思陌距离她如此遥远,“我以为这辈子就这么过了,我以为他死了,他还活着……哈哈哈……”顾思陌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醉狠了,她发出的笑声让严笑从心底里感到莫名的奇怪。   “陆飞扬,叫车。”严笑当机立断地站起身来,“思陌喝醉了,我送她回家。”她站起身来自己也站立不稳,陆飞扬赶紧去扶她,却被她一巴掌推开,“叶子……叶子……”   再看那边,薛叶喝的更醉,直勾勾地看着舞台,连头都没有回。   “还是我送你们。”陆飞扬跑去舞台拿外套,顾思陌却不肯站起来。   “笑笑,听完歌,我们再走。”她望向舞台,拉住严笑的手,神态坚决地说道。   严笑无奈地又再坐下,顾思陌却拿了一杯酒再度递给她,“你不是一直想为我做点什么吗?”   严笑等着她说下去。   “你每次伤了心,不高兴,我都陪着你。今天,你陪我,不醉不归。”顾思陌说道,又给自己拿了一杯,跟她一碰杯,“干杯!”   严笑哈地笑了一声,说道:“调皮啊你……喝就喝,怕你?”   陆飞扬本已经做好了送人的准备,这两个女人却又不走了。   酒这种东西,放纵人内心深处压抑的情感,平时再冷静的人喝多了酒也会有不为人知的一面显露出来。   裕哲唱完歌,从台子上被扶着慢慢走出来。   薛叶早已等在台下一把拉住他的手,说道:“够了够了不要再唱了,来陪我们喝酒。”   阿泰在旁边说道:“怎么还要陪酒?”裕哲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薛叶喝高了根本没有听清楚,裕哲对阿泰做了个走开的手势,阿泰默默的退到了一边。   14 逍遥酒吧一场醉(下)   “来,在我身边。”薛叶搂着裕哲亲亲热热坐下,陆飞扬见他们一时没有要走的意思,对着服务生打了个响指,又叫了点酒过来。   “橙汁,不加冰,谢谢。”裕哲说道。   身边薛叶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橙汁,递到他手边,问道:“累吗?”   裕哲摇了摇头,薛叶绽放一个开心的笑容。   到了午夜场时分,寻欢买醉的人群已渐渐散去,舞台上是缠绵热烈的舞姿,酒精的作用让顾思陌的眼前出现种种的幻影。   她寂寞了太久,活得如同无悲无喜的木偶,自母亲去世后,这么多年第一次感觉到放纵的滋味。   她抱着膝盖坐在柔软宽大的沙发里,任由一头的青丝倾泻如瀑,手里抱着个酒杯,向裕哲说道:“裕哲,为我唱首歌吧。”   裕哲伸出手来要了他的吉他。   他抱着吉他,微微侧了头,说道:“想听什么歌?”   顾思陌定了定神,说道:“唱首老歌《萍聚》,你会唱吗?”   薛叶做了个手势,因为已经很晚,舞台上的舞者也停了下来,音乐停顿,一束光照射在裕哲的身上,他抱着吉他微微低头看不清楚表情,手指落下就是熟稔到极致的前奏,“我会唱。”   他的声音很镇定,一如平时如玉碎般清冷。   “别管以后将如何结束,至少我们曾经相聚过,不必费心地彼此约束,更不需要言语的承诺,只要我们曾经拥有过,对你我来讲已经足够,人的一生有许多回忆,只愿你的追忆有个我……”   那个时候他们没有更多的娱乐,只有发出沙沙声响的收音机里的歌曲。   裕哲是什么时候学会这首歌的,顾思陌已经不记得,他天生聪明,什么歌只要听过一遍就能依样画葫芦地唱出来。   她没有想到,时隔十多年,她再次清晰地听到他唱同样的歌曲,是在如今的情况下,他比起以前婉转的童声,声音依然天籁,却多了更多的感情和歌唱技巧,这样一首老歌,在他的重新演绎下,竟然渗透了回忆的力度,每个音符都透出淡淡的哀伤。   一曲终了,场子里静默。   顾思陌拍了拍手,掌声清脆,“唱的真好。”   她搂着严笑,近乎苍凉地露出一个酸楚的笑容。   严笑似乎也被歌曲触动,曾经相聚过没有费心彼此约束,追忆里只要有一个人就好了,她有些欣慰地将面颊贴上顾思陌的面颊。   陆飞扬只觉得这首歌虽然年代久远,歌词却直白极了,一时有些愣住,他是做音乐出身的人,自然能比外行更多听出门道,裕哲重新编曲演绎的这首,更为好听也更为深情。   这几个人各有心事,只有薛叶,听到顾思陌的夸赞,露出一个“我相信自己眼光”的自豪笑容,歪斜着站起身来,对着陆飞扬说道:“我的眼光,你服还是不服?”   他对着几个人,大声地宣布:“我一定会将裕哲捧红,让更多的人听到他唱歌。小哲,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不过不是我没有能力,是有别的原因,但是我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他拿起一杯酒喝光,痴痴地看着裕哲的侧面,伸出手去摸他的脸,“你怎么让我等了这么久,才出现呢?”   顾思陌一动也不动地看着裕哲,见他没有拒绝薛叶的手,却也没有别的反应,只是低下头去,让任何人都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裕哲,你是哪里人?”她问道。   “我是C城人。”裕哲回答道,昏暗的灯光下嘴角闪过一抹笑意,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吗。   他这些年都经历过什么,顾思陌一无所知,依照她谨慎的个性,原本是打算将身边的事都处理好,再寻个机会接近裕哲。   可是无防备的接触,却将一切都提到面前来。   顾思陌只觉得这么多年,她所有竭力去维持的平静生活,都渐渐地被忽然出现的这个人打破。   “笑笑,我们回家。”顾思陌说道。   严笑是真的醉了,她站起身来,说道:“好啊,回家。”   她平常日子应酬众多,经常玩乐到不醉不归,陆飞扬只觉得无奈,扶住严笑,她没有再拒绝,抬眼看了陆飞扬一眼,说道:“飞扬,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心里很难受。”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啊,桃桃装的可真像,你说,她收了钱莹多少钱来套情报,北苑那块地的招标底价她从我这里套走,我损失了多少钱你知道吗!那个贱人一早不跟别人说,还能不跟你说,你竟然瞒着我!钱不算什么,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被这样背叛!”严笑说道,“思陌,只有你最好。”   陆飞扬无奈地拉住严笑解释,“笑笑,你听我说,她事先真的没有说,我也不知道她竟然买通人到你身边去。”   顾思陌见他们有话要说,往卫生间走去,“我去下卫生间。”   裕哲说道:“我也去。”   薛叶喝的太过于醉,只站在严笑身边说道:“你们小心点。姐,那种走就走了,你有什么好伤心的。不管什么时候,你起码还有我支持你。”   严笑笑嘻嘻地摸着他的头,“还是叶子乖,姐没白疼你。包养歌手的事包在我身上,我一定帮你遮掩住。”   裕哲往前走的的身体听到这句话僵了下,他手中拄着拐杖,阿泰跟过来想送他到卫生间,却被他阻止。   黑暗的走廊,顾思陌和裕哲一前一后,顾思陌脚步踉跄走在前,裕哲拄着拐杖走在后,两个人都走的很慢。   顾思陌忽然站住,裕哲的拐杖往前扫到她的小腿,顾思陌吃痛地往下一蹲,却被裕哲用手臂挟着脖颈推到墙边。他蹲下身去,手摸上她的小腿,手指冰凉。   因为常年的弹吉他,裕哲指尖有磨砺过的粗糙硬度,修长的手指有着不容抗拒的力,当摸到那个硬硬的印记时,他猛地站起身来。   顾思陌只觉得他低头凑过来,埋首在她的肩上。   “真的是你。”裕哲的声音透着几分冷,他低头,嗅着那个熟悉的让他无法镇定的味道,“上天果然不舍得我们分开,我竟然就这样遇上你,这是巧合,还是你的阴谋?”   那样好听婉转的声音,说着冷酷的话语,“你一定在想,我怎么还没有死。你还活得好好的,我怎么舍得死?天可怜见,我还能碰到你。”   “眼睛,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似乎听出了顾思陌语气里的哽咽,他低下头用脸颊去触碰她,感觉到她脸上温热的液体,“你也会哭啊……我还以为你的心是钢铁做的,没有感情的。那场火熏伤了我的眼睛,从今以后我再也看不见任何的光亮和影像。所有的罪恶都由我一个人背负,而你逃脱了,看样子现在活得还很好,不是吗?”   “小哲……”   “你是在叫我?”听到他那样冰冷怨恨的语气。   顾思陌只觉得心头有太多的疑问想问问裕哲,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却没有给她这种机会,不再多说,抽身离开了她,单手扶在墙上。   “你想要什么?”顾思陌问道,“我会补偿你。”   “补偿我,好啊……”黑暗中,裕哲弧线好看的唇线上扬,“我要你在我身边,看着我成名……”   顾思陌却没有过多的考虑,她说:“好。”   黑暗中,她身边的瘦削男人沉默了片刻,沉声道:“你要说话算话。”   顾思陌伸出手,她的身上有温暖而熟悉的气味,裕哲没有拒绝,任由她将他轻轻地搂在了怀里,一字一字说道:“我说话算话。我会在你身边,看着你成名。”   对于这样的拥抱,裕哲根本没有办法抗拒,但是心底有冷酷的声音在提醒他,曾经目睹过顾思陌的偏执,他保留了最基本的戒备。   “我们认识这件事,先不要声张。”裕哲说道,“也许你知道我的过去,也不想认识我……”   顾思陌沉默了。   如果裕哲不说,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他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不如不问,迟早有一天,她都会知道。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场子。   严笑情绪有些激动,跟陆飞扬发着脾气。   后者习惯地摸着自己的小胡子,听着严笑的痛骂,一副早就知道我最倒霉的样子。   薛叶看到裕哲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刹,立刻过去亲切地问道:“我送你回去?”然后一暼眼看到阿泰也在等着,不由得拉长了脸。薛叶是自小就被惯坏的孩子,想要什么自然有人送上,还没有这样小心翼翼地讨好过谁,偏偏裕哲让他无处下手亲近。裕哲只对能唱歌的事有兴趣,对他规避的很巧妙,偏生还有个没有眼色的阿泰守在身边。   他还是第一次这样好脾气地守着一个人,生怕有一点事做得让不好就让人不高兴。   “老板,我和阿泰一起就好了。”裕哲不动声色地抽出了手,却给了他一个微笑,“你喝醉了,早点休息。”   薛叶以为裕哲关心他,只顾着心花怒放。   顾思陌站在严笑身边,看裕哲不动声色欲拒还迎,分寸把握的刚刚好。想来他所要的,不是平淡生活的顾思陌能给得了的,他才那样直接地提出了要求。   在她所不知道的时光里,他已经悄然蜕变成了为了成功不择手段的人。   严笑喝醉了就会睡得格外沉稳,顾思陌赤脚坐在窗台上点着一根烟,看向窗外的夜空,天空如同蓝色丝绒的幕布,没有一颗星星。   她该怎么办呢,这样突然的相认,让顾思陌有些不知所措,而且看裕哲的样子,并不打算接受她的补偿。   同一时间,阿泰在租用的一居小客厅内沙发上醒转,听到卧室里的动静,以为裕哲再度发噩梦。他悄悄走进去,看到裕哲蜷缩在床的一角,裕哲睡觉永远是这样防备的姿势,在阿泰还没有走近床边就惊醒过来,冷声道:“谁?”   阿泰垂着头,说道:“是我。”   他才松了一口气,说道:“出去。”   阿泰出去后,他却睡不着了,伸手摸向床头的吉他,手下微一弹拨,就是方才梦境中的曲调。   她幼时生病,因为腿部发炎长了个很大的疮,伤口溃烂红肿,躺在床上不能动,没有一个人来看他们一眼。   他整日整夜地陪着她,握着她冰凉的手,擦去她额头的汗珠,亲吻她的手指,“你一定会好起来。”   她气若游丝,却露出欣慰的微笑,“给我唱歌吧,听到你唱歌就不痛了呢。你以后一定会成为大歌星,那时候,就不会给我一个人唱歌了……”   “怎么会呢,支撑着活下去想要成名当歌手的最初的梦想,就是为你唱歌啊。”裕哲默默想着,握紧了左拳,感觉手心里的痣不再刺痛。   15 顾思陌的转变   严笑很失落,因为顾思陌忽然改变了主意,不陪她去海南。   “那种慈善拍卖会,很无聊的啊。”她发着牢骚,“你怎么就忽然有事了呢,公司的事让薛叶去做,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顾思陌无奈地笑了,说道:“我确实有点事。”   严笑站在窗前扣衬衫的扣子,她原本就长得腰细腿长,扣扣子的时候动作利落,神色中还带着一丝失落的孩子气。   “好吧。”严笑套上西装外套,和顾思陌一起出了门。   电梯一层层地下降,数字也在不停地跳动。   “思陌,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严笑问道,“你最近很不对劲,”她略皱了皱眉头,“具体哪里不对,我也说不上来。可是不应该是这样,我被人设了圈套还都没有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   她思索着,“看起来就是哪里不对劲。你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人,发生了什么事吗?”   顾思陌只是低了下头,说道:“没有。你多心了。”   因为她的忽然爽约,严笑只能自己一个人独自前往海南。   顾思陌到了办公室,并没有看到薛叶。   她拨通了薛叶的电话,那边薛叶似乎还没有睡醒。   “陌姐,唉,你不是今天请假了吗……我等会就到。”   涂龙又到言情频道转悠了一圈,依然没有看到薛叶,嘴角不觉带了几分轻蔑的笑。   顾思陌连手下的人都管理不善,还想跟他争副总编的位置,简直是痴心妄想。   “文件都已经发到你的邮箱了,怎么还没有处理,这不符合顾主编的作风啊。”涂龙端着杯茶,看似悠闲地到顾思陌的办公室里没事找话。   “将竹林听雨捧作这期的闪亮金笔,顾主编真的觉得合适吗?”他似乎话里有话。   顾思陌心里疑惑,问道:“怎么?”   “你没看最近的论坛爆料?”涂龙啧啧了一声,“我们一个公司的,我特地来奉劝你一句,别为了竹林听雨那种人得罪人。”   顾思陌没有理他,打开最大的文学社区,头条就是竹林听雨的资料曝光。   竹林听雨是相当有名气的言情小说女作者,却从来没有露面宣传曝光过。   “闪亮女主笔的前世今生,扒皮看看这个不要脸的女人。”爆料贴的主标题前一句还带着文艺范,后一句已经是骂街样的词汇。   顾思陌快速地看完帖子,给竹林听雨拨打了个电话。   那边响了很久,电话才接通,她那边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喂……”   “是我。”   “思陌,对不起,后面的文都发在了存稿箱里,你帮我发吧。”   “见一面吧。”顾思陌斩钉截铁道。   竹林听雨有些诧异,这种时候,所有的人不是都应该离她远远的,这一次又是顾思陌站了出来。   咖啡厅里,顾思陌见到了竹林听雨本人。   她面色蜡黄,带着长久不见天日的晦暗,竹林听雨低着头,说道:“这部写完,我会换个笔名。又给你添了麻烦,真是很抱歉。”   顾思陌反问道:“如果再被揭穿,你就再换个笔名吗?”   “……我只想安安静静地码字,没有想到她还是不肯放过我。”   因为她曾经的过错,所以永远都被钉在耻辱柱上不得翻身吗?   顾思陌忽然觉得有点心酸。   “我没有想到我的资料被复印了出来,她既然知道是我,当然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踩踏我的机会。”竹林听雨淡淡说道,“其实最让我心灰的,不是被曝光这件事,而是那些粉丝的反应,在我的主页上对我破口大骂……”   竹林听雨是顾思陌出来工作时杂志社里的同事,她那个时候恃才傲物,有过一段荒唐的时光。她当时写了一本感情记录小说出版,其中辛辣叙述了她和同时交往的男人们之间的关系,其中有一名当时算的上名人的新闻主播,结果原本做了虚化处理的主播本人被媒体曝光。新闻主播受到压力指责,在躲避媒体的时候驾车意外身亡,主播身为报社记者的妻子恨透了竹林听雨,这件事在当时就闹得沸沸扬扬,逼得竹林听雨在媒体行业再也无法立足。   是编辑部有人拿到了竹林听雨的签约材料,复印出去给了主播的妻子。   女人的记恨心还真是强大,洋洋洒洒的文章,立意明确,逻辑分明,她从来都没有原谅竹林听雨,所以用所有的能力切断她一切的生路。   “思陌,我必须写下去……我妈的病还需要钱。”竹林听雨说着,“我的收入在曝光之后就开始锐减。只要我还在Y市一天,她就不会放过我,我去做服务员,她就到我做服务员的地方闹,如果这些年没有你零零碎碎地给我活做,我想……我早就该承受不住压力自杀了吧。”   顾思陌看着她,说道:“阿姨这次的透析,还缺多少钱?”她顿了顿,接着说道,“当年的事不是你一个人的错,车祸也是一桩意外,你没有偷没有抢,凭自己的本事吃饭,坦诚自己当年的错误,用余生去悔改,我不觉得……你需要自杀来逃避。”   “真的吗?”   “我是你的责任编辑,我不会放弃你。”顾思陌说道。   竹林听雨已经很多年不哭,看着顾思陌坚定的神情,却扯了一张纸巾抹了抹眼角,当年的她虚荣气盛,她已经为了自己的错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顾思陌那时和她同在一所杂志社,她曾经很是排挤过顾思陌,因为顾思陌话不多,做事又勤奋,没有想到,在她最为狼狈失落的时候,帮助她的人始终都是顾思陌。   “谁没有做过错事呢……”顾思陌的神情淡淡的,将带来的信封放在桌上,“这一次不要逃避,去解释,去面对,我不会因为这件事就撤掉你的小说,所以更新……还是得你自己来做。”   看到顾思陌转身走掉的背影,竹林听雨握紧了那个信封。   顾思陌再次回到办公室,看到探头探脑的涂龙,反而扬起头来给了他一个笑容,“这期的网站当红主笔推荐,我不会换人,竹林听雨小说的质量和更新速度有目共睹,你将她的资料传出去给别人给我们网站抹黑这件事,我可以选择说,也可以选择不说。涂主编,你也是行业内的老人了,有时候这些小手段不会显得特别高明……”   涂龙没有想到顾思陌如此硬气。   “顾主编,你这是什么话,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呢?我也是看到爆料才赶紧告诉你的……”涂龙说话有些底气不足,顾思陌合上手中的文件,直视着他,目光却落到很远。   “对于一个作家来说,不让她通过写作挣到钱,跟断了她的生路没有什么两样。也许你认为,竹林听雨这种人当年破坏别人家庭,活该被骂被封杀受到屈辱,但是她的梦想不应该被抹杀。我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我会按照我所想的做。”顾思陌将涂龙传来的文件看完,将审核意见打印出来,递到涂龙的手上。   “涂主编,这是我的审核意见。”   薛叶赶到的时候,顾思陌已经将事情处理完毕。   “陌姐,”薛叶依然是雅痞的打扮,深灰系的修身西服,里面是件天蓝色的衬衫。他一向都是相当新潮的范儿,忽然做出如此时尚的正装打扮,让前台的小姑娘都露出惊艳的目光。   “叶子,其实你不喜欢做编辑吧?”顾思陌问道。   “额?”薛叶一愣,但是对着他欣赏信任的顾思陌,没有任何的遮掩隐瞒,“陌姐你也知道,我最想做的就是造型师,可是我妈不同意。”他耸肩摊手,“所以啰,她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也说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每天看看小说就是一天过去了。”   他倒是看的开。   “空出来的时间,还是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顾思陌说道。   “陌姐的意思是……”   顾思陌笑了笑,“去吧。”   薛叶兴奋地转了个圈,道:“嘿嘿……”他想为裕哲打造属于他的造型,催着陆飞扬给裕哲作曲填词,还想带着裕哲去参加歌唱选秀比赛。   马上就是最新一届的光芒达人秀,如果裕哲能参加,必定能离实现他的梦想更进一步。   薛叶兴奋地抱了抱顾思陌,说道:“有什么情况,你一电话,我就回来。”   他怕的是杜玫瑰派人忽然查岗,顾思陌点了点头。   看着薛叶兴奋走开的背影,顾思陌淡淡笑了下。   每个人的梦想,都值得守护。已经过去的事情无法回头,就继续走向前方,裕哲已经清晰地有了自己的想法,她只能遵从他的意愿。那个原先只会追随在她身后的孩子,早在她所不知道的时候悄然成长为她所不熟悉的样子。   顾思陌看着屏幕,继续专心地工作,下班的时候,她在电梯里再度碰见唐宇,唐宇有点惊奇,“顾小姐,不是去了海南?”   “公司里临时有点事,所以没有去成。”她说道。   “是这样。”   唐宇身后穿着黑色职业装的女人推了推面上的黑框眼镜,上下打量了顾思陌一眼。   电梯到了一层,顾思陌率先走出。   唐宇看着她的背影,对琳达说道:“你先回酒店。”   顾思陌走了几步,回头看到唐宇器宇轩昂的身影,他隔着几步走在她的身后,见她回头,露出个温和的微笑。   “顾小姐晚上有空吗?”   16 献给爱丽丝   环境优雅的西餐厅,顾思陌漫不经心地要了两份牛排。   服务生问道:“顾小姐,上次留存的酒您这次要享用吗?”   “好。”   他们所在的这家西餐厅,也是顾思陌经常和严笑来的地方。   顾思陌说道:“笑笑上次买的酒,我是借花献佛。”   唐宇听了笑道:“待到严小姐回来,我再回请她。”   严笑是这家西餐厅的VIP顾客,服务生认识顾思陌,直接将他们引到了专座。   西餐厅二楼接近天台的角落,铺着雪白餐布的桌子上摆放着烛台,角落有架钢琴,犹如精美的艺术品。   他们的位置恰好在钢琴的后方。   顾思陌单手抚着额头,另一只手无意识地在桌上轻敲。   “昨天玩的还开心吗?”唐宇问道。   “还好。”顾思陌说道,她看向唐宇。   他依然是正式的西装打扮,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显得整个人精神奕奕,领带夹和袖扣显然是特意配套的精致品。   他挺拔地坐在那里,赏心悦目。   如果……裕哲受过良好的教育,有着优越的环境,他应该更像个翩翩贵公子。   “顾小姐?”   待到顾思陌回过神来,服务生已经将红酒打开,默默退下。   面前两杯酒,红酒在晶莹剔透的玻璃高脚杯中,闪烁着清透的宝石红光泽。   唐宇手持酒杯轻摇,观察着酒液在杯壁上流动的状态,喝了一口微闭着眼睛,口感浓郁让人沉醉,他露出颇为满意的表情。   灯光落黯,烛光摇曳,窗边红色丝绒布窗帘垂落流畅的线条,顾思陌就坐在这样一片浓郁的红色旁,却并未被背景淹没。   顾思陌生活的很有质量。   唐宇早年出国上学,回国后在企业最基层工作了几年,并不是个不了解现实生活的海归空谈派,“懂得享受生活的女人是最美的。”   他看着顾思陌品酒后的满意表情,缓缓说道。   “嗯,”顾思陌点点头,“任何时候都要善待自己,这是我的人生格言。”   所以她生活中处处精心,享受美食和美酒。   唐宇举杯道:“Cheers.”   “我今天去了平岗,跟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样……”唐宇今天的所见所闻,一时也不知道应该和谁说。   面前的女子沉静温和,让他有了一种想要倾诉的欲望。   平岗煤炭厂早已不是当年如火如荼的“黑金”工厂,厂房衰败,残垣野草,只有一条老黄狗汪汪叫了几声表示对总裁来到的欢迎。   矿井自上次塌方后已经很久没有开工,也没有工人,只有看门的瘸腿老人蹒跚着打开了吱呀生锈的大门。   “觉得失落吗?”顾思陌问道。   “也不是失落,只是觉得……好像有些人和事都只存在旧日的回忆和时光里,让人无法前去追寻。”唐宇说道,低垂了眼眸。   面前这个看似一切春风得意的男人,似乎并不是那么开心。   唐宇承担巨大压力想要重现平岗矿业基地的辉煌,事情的推进一如他所预料般的顺利,当唐宇真正站在平岗的土地上他却疑惑母亲的惦念究竟是否真的存在,因为衰落的平岗煤炭厂,和她时常说起的那个煤厂,似乎并不重合。   “对不起,也许我说这些很突兀。”他有些抱歉,和面前的女子认识也不过短短几日,却和她诉说自己此时的感伤。   顾思陌摇摇头,说道:“既然决定了做什么事,就坚持做下去……也许结果和你想要的并不一样,但是如果没有做完,又怎么会知道结果呢。有句老话,成事在人,谋事在天。”   她出口的话,和他心中坚持的某种信念不谋而合。   唐宇笑的时候,眼角有淡淡的皱纹,说道:“我不是个擅长放弃的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一种常年居于高位的运筹帷幄,这是个意志坚定的男人,方才他的疑惑和动摇仿佛只是一刹那。   和顾思陌说话,不会感觉到疲惫。   人生中会遇到很多人,有的人是点头之交,有的人话不投机半句多,有的人却仿佛认识很多年,每个表情和语气都让人觉得熟悉。   唐宇有些心动,他看着她。   顾思陌吃东西的时候很专心,她熟练地用刀叉切着牛排,小口小口地细细品尝,眯着眼睛的神态很是享受。   唐宇第一次觉得,看一个人吃饭,如此有意思。   他不是个过分相信缘分的人,却不由在心中问自己,来Y市完成母亲遗愿,碰见了让他欣赏的心动女子,不知道是不是就是一种缘分呢?   他看向他们所坐的位置的前方,那架犹如艺术品一样精美的钢琴。   唐宇招来了招待,低声问了几句,站起身来。   顾思陌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静静地等着。   他走到钢琴边,掀起琴盖,“叮叮咚咚”地试了几个音,熟悉的旋律让顾思陌一愣。   他弹奏的是贝多芬的《献给爱丽丝》,这首耳熟能详的钢琴曲明亮清丽,那架钢琴的音色极好,音质纯透,唐宇跳过了中间半段,从开头直接弹到了后段,结束的几个音颇有梦幻色彩,纯净空灵。   西餐厅二楼的环境优雅怡人,唐宇随性的演奏并不突兀,一曲结束,反而有别桌的客人轻轻鼓了鼓掌。   他起身,回到座位,微笑着说道:“很久没有弹,都生疏了。”   这是很含蓄的追求,献给爱丽丝是贝多芬写给喜欢的女孩的柔美小曲。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唐宇对于男女关系,并不是个擅长的人。   他想到的最直接的方式,也就是这样含蓄的暗示。   “好听吗?”   顾思陌笑了下,说道:“很突兀。”   “钢琴很漂亮,所以一时手痒。”唐宇如是说道,“小时候不太喜欢弹钢琴,擅长的也只有这样几首简单的曲子,后来工作很忙,就再也没有继续练习,今天一时兴起,顾小姐不要见怪。”   他说话的时候,倒有几分腼腆,不似方才随意而起的兴致盎然。   顾思陌喝了口酒,轻轻摇了摇头,“唐先生实在是太客气了,谢谢你的曲子。”   她原本今天因为竹林听雨的事有些烦心,此时觉得那些事都随着这样一首柔和的曲子消散在了空气里。   唐宇的举止很有分寸,可能因为身份和从小所受的教育,他有些过分的客气和疏离,却让顾思陌觉得亲切。   如果严笑在场,一定会对墨迹的两个人心生不耐烦。   偏偏,这么两个人就连矜持都一模一样。   唐宇和顾思陌碰杯。   他觉得从到Y市来一直紧张的心情略有舒缓,虽然他一直表现的神态自若。   唐宇的电话响起,琳达在那边说道,“唐总,龙眼矿厂的账目上发现了一点问题。”   唐宇说道,“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他站起身去西餐厅二楼的天台接电话。   “说下去。”   “龙眼矿厂的账目被动了手脚,之前我们注资的钱只是过账后就被转走了,如果能追查到去向,我们就能以此作为压制的手段。就算是矿厂原始股所有者,日后想要再在矿山项目上动手脚也不容易。”   “做的漂亮!”唐宇的语气很平,琳达却听到了他的表扬之意,“我马上就回去,只要有一丝线头露出来就是机会。”   唐兆南那个老狐狸,对于寰通收购平岗龙眼矿厂开发矿山诸多阻挠。可是唐宇并不是个意志软弱的人,再难的事,他也要先做到再说。   晚餐后,他们在华彩广场分开。   顾思陌路过逍遥酒吧,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一个人最大的好处,就是没有人管束。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用跟任何人交代行踪。   逍遥酒吧的设计偏复古感,此时夜幕初上,正是开场舞的喧闹时刻。   陆飞扬的整体设计风格都带着一种老上海纸醉金迷夜总会的华丽风格,开场舞都是充满异域风情的大腿舞,妖娆的女郎在台上随着音乐热舞,煞是热烈。   顾思陌找了个角落的位置,要了一杯橙汁。   黑暗中,她觉得无比安全。   她可以留在无人打扰的地方,静静看向舞台。   陆飞扬没有在酒吧里看场子,逍遥酒吧的音响没有大到震耳欲聋,灯光也迷离的恰到好处,这样醉生梦死的场合,有一点醉意刚刚好。   拉斐红酒的后劲开始发作,顾思陌只觉得眼前的舞台金光闪耀。   身后卡座里是几个较为喧嚣的年轻人,其中一个取笑另外一个。“嘿!你可真够走运的,收保护费收到叶少的人头上。”   “谁知道那瞎子是叶少的人……”被取笑的那人分辨道。   “说话要注意,别瞎子瞎子的叫,人家现在身份跟你们不一样。”   “就是就是,说不定瞎子就是下一个陆飞扬。”   “哦呦,你们要死了,在人家的场子里背后议论这么大声。”   “说的都是事实,兄弟们打打杀杀,居然比不了小白脸如鱼得水,说起来真让人寒心。”   “这有什么可寒心的,最寒心的还是叶少居然去看小说了……弄得我们现在灰头土脸,哪里还敢自称道上的人……”   “什么看小说,是当编辑。”   “上头前几年不是放话下来,谁敢再忽悠叶少闹事,直接剁手割舌,夹着尾巴做人也比断手断脚的好,混的再不济也在华彩中心,其他道上的人不敢来惹事,扫荡也扫不到我们头上,以后说不定还能混个城管编制……”   议论的声音渐渐小了,又开始了一轮划拳喝酒。   这几年Y市打黑行动一次比一次扫荡地彻底,这些当年称霸Y市的流氓如今也只屈居在华彩中心里混口饭吃。   她想到严笑的那句玩笑,不禁莞尔。   “薛叶都愿意做编辑,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17 酒吧风波(上)   裕哲的出场顺序并不频繁,穿插在歌舞表演之后,上来唱首歌。   顾思陌在听过他所演唱的三首歌之后,发现他在歌曲演绎技巧方面的娴熟,不管是劲爆的摇滚风格,还是抒情的爵士风格,甚至于最流行的电子音乐,他都唱的很专注,有的歌曲串烧音乐经过改编,一气呵成的连贯自如。   他眼睛看不见,出场必然戴着黑色的墨镜遮住半张脸,却并不影响他的台风。   他站在舞台的中央,抱着吉他,下巴微微扬起,整个人犹如那一方天地的帝王。   人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浑身都会发光。   裕哲的歌很受欢迎,尽管酒吧里的人可能对表演并不太专注,在他唱歌的时候,连身后一直在不停说话的几个收保护费的小弟都暂时停下了大声说话吵嚷的声音,愿意静静听上一段。   他唱歌的期间,顾思陌后面的卡座又来了一伙人。   其中有个矮瘦个子的中年人大摇大摆走在前面,那几个年轻人慌忙点头哈腰地站起来给他让座。顾思陌一个人坐在卡座中,原先说话的有个人过来示意她稍微挪下位置,顾思陌没有做声,默默地换了个方向坐。原本她面向着舞台,挪了位置后就变成了背对舞台。好在此时裕哲已经表演完了,裕哲下去后,是较为性感的爵士舞表演,舞队几个姑娘身材都很火辣,亮片小抹胸热裤,在台上随着音乐扭动身体跳了起来。   身后的几个人又开始吵嚷着说话,先是对方才的表演进行评价。   “这瞎子有两把刷子……”其中一个声音较为粗的说道,“虽然我听不懂那段英文在唱什么,但是感觉很悲伤。”   他的话立刻遭到哄笑。   “妈咧,我听到了什么,金刚说他悲伤。”尖细的笑声嘎嘎地响起。   其中有个人压低了声音,“哎,我说,你们觉不觉得……他有点像……”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尖细的声音打断,说话声又继续低了下去。   有人唏嘘了几句,也有人出来打圆场。   “出来寻个乐子,说这些做什么!弄得大家都低落了……来,喝酒,喝酒。”   “毛哥说的有道理,人生在世及时行乐,要不是您当年的推荐,我们怎么有如今的安逸日子,这杯酒得敬一杯。”   “别这么客气。”声音尖细的人就是毛杆,“大家都是混口饭吃,兄弟们现在混的好,就是我脸上有光。”   “兄弟们都诚心感谢毛哥的照顾。”   “好说,好说。”声音尖细的被称为毛哥的人说道,“要谢,大家真正要谢的人得是杜老爷子。他老人家八十大寿,作为受过他老人家照拂的小弟……”他话没说完,一帮人已然明白。   华彩广场几个区每天收的保护费都是现钱,每日要上缴入账然后按照各区的收入月底再度分配,毛哥是想让跟他的这帮人都拿出钱来一起凑份子给杜老爷子做寿礼。   顾思陌静静听着身后的动静,Y市的道上人并不避讳这些事。   华彩中心如今已经是Y市最大的文化商业中心,收保护费也不叫收保护费,叫收取广场使用摊位分成费。   这样每天的流水也是不小的收入。身后的人就下下个月杜老爷子的八十大寿要凑多少钱合适展开了讨论,最终以毛哥的一锤定音结束讨论,然后几个人继续喝酒玩乐。   毛哥见凑份子的事情说好,兄弟们又答应地痛快,一时高兴喝了不少酒,然后才想起他今天来的第二件正事。   他说话声音尖细透出几分妒忌,说道:“大家都时常来这里喝酒取乐,怎么不见小姐?上次莉莉姐还打电话说让我来照顾生意,怎么不见人?”   这话一问,几个看场子的负责人都各有几分尴尬。   “飞扬哥说他的场子要做的干净点,前段时间莉莉姐就不来了……”说话的人声音小小,得了毛哥轻蔑的一声“切”。   “打电话,叫莉莉姐带人过来陪我们玩玩。”   有人犹豫道:“这这……这样不好吧。”   “让你打就打,出了什么事,有毛哥扛着,你怕什么?”   毛哥为了在地头上争几分薄面要为所谓的莉莉姐出头。   顾思陌听的清楚,喝了口橙汁,微微叹了口气。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各方的势力争斗,利益分配又怎么可能简单了事。   听说话的人毛哥的口气,他似乎已经不在混华彩这一代,可能之前还算是个小头目,如今混的还不如当年手下这帮小弟,如今他们在华彩看场子,上面有大靠山,日子比起其他人来说要安逸多了。   但是道上的人讲究出身拜老大,就算已经不在以前的大哥手下做事,出于道上的某种情分,原任老大吩咐的事是要不违规矩还是要尽力做到的,所以毛哥提出凑钱给他去给杜老爷子送贺礼,这些人负责人都答应的爽快。   可是现在华彩中心早已不是当年的局面,毛哥在他们收了钱的场子里公然践踏场子主人定下的规矩,这就是上门踩脸了。   几个区负责人都有些不同意,吵嚷了几句,毛哥有备而来压制住了他们。   陆飞扬今天并不在,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收场。   这个场子陆飞扬接手没多久,一切都还是新的,这些人谁也不知道薛叶偷偷入股的事,要不然毛哥怎么敢如此上逍遥闹事。   顾思陌站起身来去卫生间,拨通了薛叶的电话。   “陌姐,”薛叶那边的气氛似乎很安静,听到电话透着几分得救的喜悦,“妈,我们头儿打电话找我。”他说完后,停顿了会,似乎快步地走出了房间,哀叹道,“我被我妈抓去吃饭了……陌姐,你找我什么事?”   “今天陆飞扬不在逍遥,我刚才听到身后似乎有人要闹事,希望我不是多事,你还是照看一下吧。”   “哎,谁这么有胆子?”薛叶并不上心,语气也不紧张,“您……平常不是不泡酒吧吗?”   顾思陌淡淡道:“觉得场子有点意思。”   “嘿嘿,千万别付账,所有的花费我请。”薛叶继续扯别的话题,“陌姐,我这边不方便打电话安排,帮个忙去场子里找下曹经理,让他给陆飞扬打电话。”   他简短说完就匆匆挂了,看样子一时脱不开身。   顾思陌挂了电话,转身准备回去。   对面的男卫生间的门打开,随着门打开的同时,传出一个清冷如玉碎般的声音。   “你不是最讨厌这些事情吗,为什么还特地打电话去报信,想淌入这些浑水?”裕哲敲着拐杖慢慢走出来。   他换下了方才舞台上的那身演出服,黑色T恤,破洞牛仔裤,衣服一看就是薛叶的品味,夸张古怪却颇有衣着本身的态度,这身衣服的态度,应当是嚣张唯我吧。   顾思陌见是他,舒了口气解释道:“是朋友的场子,我出于关心报个信,没别的意思。”   裕哲像听到了好笑的笑话,语气尖锐道:“哈,是我听错了吗,你现在也会说朋友这个词。”   “小哲,”顾思陌顿了顿,叹了口气,说道,“如果你对我只有这些话,我就先走了。”   其实她是想去找下曹经理。   顾思陌刚要走,裕哲快步向前走了几步,低声道,“默默!”   听到他那声叫,顾思陌神色巨变,可惜裕哲看不到。   他差点跌倒,顾思陌扶了他一把,却被他死死地握住手腕,“你要走,去哪里?”   他的语气有些惶急,说道:“你不是特地来看我的吗?”   他抓着她,修长的手指用力,冰凉的箍住她,差点将她的手腕握断。   “我原本以为,你是特地来看我的。”他重复了一遍,语气有些低落,在出门的时候乍然听到顾思陌的声音,那一刹那的欣喜将他淹没,原来她还在乎,所以才会来的吧。   可是她却是打电话报信给人同时只用那样平淡的一句,“场子有点意思。”   因为没有旁人,所以此刻的裕哲的情绪表现无比真实。   顾思陌看到他失神地咬着薄薄的下嘴唇,俊美非常的脸上遮掩不住失落的黯然,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紧紧握着她手腕的手松开了,缓缓落到身边,用力回握住另一只手里的拐杖。   裕哲自嘲地勾起嘴角笑了下。   “你不是说,不想让人知道我们认识吗?”顾思陌低低地说了一句。   裕哲恢复冷淡说道:“是,我现在有我的生活,所以希望你不要打搅我。”   顾思陌看着他。   他的意思,是不希望她出现在他身周打扰他?就先这样吧,她觉得疲惫,无力靠近,好在她有准备而来。   顾思陌递给裕哲一张纸条,上面是她画上的地址和电话。   裕哲的手摸着那张纸,纸上点点都是盲文。   “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助,我不会不管的。”顾思陌说道,这是她能做的方式。他一定很恨她,如果他想要报复,她也会等在原地,等着他的报复。   可是裕哲并没有说什么,他默默地收了那张纸条。   “请我喝杯橙汁吧。”他说道。   “好。”顾思陌和他一起回到场子内。   她去了一趟办公室,曹经理也不在,值班的经理是个面生的年轻男人,摊手道:“曹经理刚才接了个电话出去了……有什么事吗?”   顾思陌叹了口气。   陆飞扬和薛叶都不在,唯一能收尾的曹经理也外出,如果真有人预谋好了要闹事,看来这些都不是偶然。   她是个习惯于冷眼旁观的人,该做的都做了,如今只好带着裕哲在身边。   只要他不会受到伤害,场子里发生什么事,她都不会管。   点了一杯橙汁,她递到裕哲手里。   “怎么你一个人,那个人呢?”顾思陌问的是阿泰,阿泰向来是寸步不离跟在裕哲身边的。   裕哲喝了口橙汁,说道:“今天老板一时兴起带着我去商场购物,阿泰跟的太紧让他有点烦,当即就把阿泰带到一家泰拳馆拜了师父。”   如果让做别的,估计阿泰也不会乐意去。   学泰拳就能更好地保护他,而且还不用花钱,阿泰就乐颠颠地留在了泰拳馆,接受为期三个月的魔鬼训练。   薛叶做事还是有脑子的,用这种巧妙的方法调开他身边的人。这样,他的身边就只有薛叶最亲近。   他们身后的那边人多了不少,将位置不停往他们这边挤过来。   顾思陌和裕哲坐的很近,裕哲听觉灵敏,只听得身后不断有女声娇笑,他微微一动,就触碰到坐在他身边的顾思陌。   他们离得如此之近,她的发香芬芳熟悉,他伸出手去轻轻碰了一下,又很快地收回手。   顾思陌静静地……看着裕哲,缓缓问道:“这些年,你都发生了什么?”   18 酒吧风波(中)   裕哲将脸慢转到一边,顾思陌只能看到他的侧脸。   鼻若悬胆,唇若抹朱,眼睛呢?顾思陌看着他,眼睛看不见,他的眼睛伤到什么程度,她一无所知,如果摘下墨镜,他应当是怎样的一张脸?   “这些年来,我都在唱歌。”裕哲说道,避开了她的话题,“呼吸一天,就唱一天的歌。你是想问,我怎么还活着的吧?”   “就这样活着,原本我以为要万众瞩目的时候你才会看见我,冥冥之中果然还有天意,”裕哲说道,将杯中橙汁一饮而尽,鲜榨的果汁很酸。   时间的分隔是这世界上最残忍的流逝,曾经最熟悉的人就在面前,却对彼此一无所知。曾经,他那样相信她,如今,他的戒备就如同一张冰冷的屏障,横亘在两人中间,顾思陌顿了顿,说道:“我在Y市有了自己的家,这些年都过的很平静。”   “真好,他一定对你很好。”裕哲的语气听不出是为她高兴还是另有他想。   顾思陌接着说道:“不是你想得那样,我没有男朋友,也没有结婚,我一个人,生活得很好。”   其实通过旁敲侧击地询问,裕哲有从薛叶的口中得知她的近况,听到她亲口地诉说,他按压住好奇,依然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你还恨我吧?”   恨?怎么可能会不恨,他在无边的等待中潜伏,艰难地活着,只为了再度寻找她。人海茫茫,他曾经一筹莫展,不知道如何才能找到她,何况身后还有那样的禁锢,可是这十多年来,他从来都没有放弃过。   裕哲喜欢站在舞台上唱歌,通过他的声音,将所有的信念传递出来,如果她听到他的歌声,一定会认出他,这么多年他从来不愿意放弃这件事,从最初的坚持变成如今发自内心的喜爱,音乐让他的内心得到前所未有的宁静。   “恨你让我活着,清醒着,一刻也不敢忘记,你是如何丢下我的。”裕哲咬了下嘴唇,他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见到她,应该如何用最激烈的话语控诉她的逃离,可是真的在她面前,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却说不出最伤人的话语。   “这一次,我不会丢下你了。”顾思陌仿佛是叹了口气,身边的人却冷冷笑了一声。   “可惜啊,现在我要的你都给不了。你不会再丢下我,可是我……已经不稀罕了呢。”裕哲说道,情不自禁地握紧了左手,他冰凉的指尖按住手心里的痣,“你既然生活得那么平静,为什么认我?你什么都变了,如果你不主动到我面前来,我不可能找的到你。”   他曾经希望的,希望她有一丝他的消息,就前来找他,所以他不敢换名字,用尽所有的力气想要出名。   顾思陌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掌,掌心一枚红痣。   母亲去世前有过一段清醒的日子,她迷迷糊糊地握着她的手,低声嘱托牵挂着她。   “思陌,放下的唯一方法,就是向前看向前走,好好活着。”   “妈,我一定做到。”   “不要再像我这样,我走过的错路,你不要再走一遍。”母亲的眼角涌出泪水,似乎是回光返照,她苍白的脸上现出几分红润,“我这些年都过的很糊涂,你受苦了。”   顾思陌跪在床边,摇了摇头。   “那个孩子,要是没死就好了,他是真心地待你好,可是青春年少的时候,谁没有过倾心相待的时候。活在记忆里的人才永远都不会变,我多希望回到十六岁的时候,第一次看见你爸爸……”   离开的这么多年,她清醒的时候第一次提到那个男人。   “他那么拼命的脾气,这一辈子因为我不知道和人打了多少场架……”母亲低低地呓语着,陷入了回忆里,她的脸庞嫣红,更显得两鬓般的如雪白发异样地刺目,“为了他,我和家里断了联系,思陌,你不要像我……”   她仿佛想起了什么,握着顾思陌的手用力攥了下,“雪如在下面等着我,我要去见她了,这辈子终究是我对不起他们母子,我们都欠着他们……可惜没有机会还了,女人啊,一步走错步步都错,你要好好活着,活得独立坚定,不依靠任何人……我和雪如,还有小哲,都会在下面看着你……我们等着你,思陌……”   她去的时候很是安详,带着憧憬和希望。   “他骗了我。”她最后一句话,说的时候嘴角带着倔强的不妥协。   母亲的烈性让顾思陌黯然,她将母亲无力垂下的手放回到身边。   顾思陌平静的表情让护士暗暗撇嘴。   她不是不悲恸,只是她的情绪永远被压抑在心里的。   童年经受家庭大变,后来母亲多年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折磨让她逐渐变得平和,曾经的狠戾让她对于失去总有一种迟钝的延后。   顾思陌情感内敛,曾目睹父母爱情的惨烈演变,经历初恋的奉献与颠覆,让她对于爱情避而远之,内心封闭。   可是当再看到裕哲的那一刹那,她只觉得曾经那些欢喜与期盼重新回来了。   “你想要什么?”顾思陌再次问道。   裕哲在犹豫,对着顾思陌说出他真正的梦想有些难以启齿,想了想用最直白的话语说道,“我要成名,成名之后我才能挣到很多钱。你陪在我身边,远远看着就好。”他低头说道,“我真是怕打扰到你。”他的话让顾思陌更加内疚。   顾思陌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打断。   身后的毛哥搂着小姐喝酒喝得高兴,有些摸摸蹭蹭,酒吧有服务生过来试图阻止了下,毛哥摔了个酒杯在地上,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酒杯没有碎,他吵嚷了起来,尖细的声音如同一只刮叫的鸭子,听着让人心烦气躁。   “老子道上混的时候,陆飞扬还在歌厅卖唱!如今装什么音乐家,有后台捧着做几首曲子就不是个鸭子了?开酒吧不让带妹妹玩,这是谁家的规矩,放眼华彩中心,谁敢?这是明摆着不给莉莉姐面子!”他终于说到了正题,服务生显然是新入行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见有人开始闹事只会瞪眼看着。   这是冲着陆飞扬来立威的势力,还特意喊上了以前的小弟做见证。   毛哥哗哗砸了几个酒瓶子在大理石的桌子上。   华彩中心几个区负责人脸都白了,明白是上了套,搅合进了这件事里,日后说不说的清楚,还不知道。   A区负责人不由大为懊恼,拽着F区的负责人就劈头给了一个暴枣,“你个锤子,毛哥要来砸场子,你之前也不说!”   F区负责人,也就是当时收裕哲保护费的人委屈道:“他说和兄弟们聚聚,让我传个话,我哪里知道他是来闹事的……”   毛哥带着的人开始跟服务生扯皮推搡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就溜到了顾思陌这边的沙发后面说话。   酒吧里有人喝了点酒闹出点动静,大凡是泡吧的人见动静也不大,都该喝喝该聊聊,并没有太多的反应。   其他几个区的负责人面子上落不下来,还在劝着毛哥,A区负责人怎么也算这批负责人里的领头人,狠狠踢了F区负责人一脚,骂道:“真被你害死。”   毛哥摆明是来找陆飞扬场子的麻烦,带来的金刚块头又大力气也大,用力掀翻了大理石的桌子,一个瓶子飞来落到顾思陌面前,酒瓶碎裂瓶渣飞溅,裕哲听觉灵敏早已动起身来将顾思陌护在身后,他当做很快力气又大,暴露出的惊慌反应了他的内心。   顾思陌没有挣扎,她回手搂住裕哲,说道:“有没有伤到?”   虽然他表现的那样冷淡怨恨,但是有危险袭来,第一反应还是护着她。   裕哲摇了摇头,回过神来松开手。   他的左手背被瓶渣溅到,几个血痕缓缓陷了出来,酒吧灯光晦暗顾思陌也没有看到。   她当机立断拽起裕哲,说道:“今天情形不对,他们看样子有备而来要砸场子,我们走!”   毛哥此时才发作不是没有原因的,他在等人。   顾思陌刚站起身来,已经有一批人赶到将他们所在的区域围了起来。   为首的人是个女人,身材火辣,红色的紧身妖娆裙装让她看起来艳丽非常。   出事的方向,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立刻就迎了过去,娇声道:“莹姐……您怎么亲自过来?”   那个被称作莹姐的女人看了她一眼,说道:“你说呢?”   她下巴微扬,看向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几个服务生,说道:“打开门才能做生意,不然开什么酒吧。”   她经过顾思陌和裕哲身边,踏过一地狼藉坐在沙发上。   毛哥立刻狗腿地点头哈腰给她点了一支烟。A区负责人更是不屑,拜码头拜到婊子门下,居然还想去给杜老爷子送寿礼,毛哥是越活越没眼力劲了,他寻思着,原本他今天还真的以为是F区负责人拉不下脸因为上次抢小姐的事约他给他赔罪,没想到让毛哥正好堵在这里,本来以为跟以前一样出点血就能过去,没想到毛哥今天是故意前来闹事的,顺道扯了他们下水。   上面打架,小弟遭殃,他默默叹了口气,对重新镇定坐回去的裕哲和顾思陌小心地赔了个笑脸,裕哲看不到自然没有什么反应,顾思陌却扫了他一眼。   A区负责人又狠狠踢了F区负责人一脚,后者吃痛道:“哥!”   “有眼力劲就赶紧溜出去传信儿,毛哥坑我们你看不出来啊!”   19 酒吧风波(下)   F区的领头人吭哧着声音都结巴了,畏畏缩缩地跟着A区领导人站一块。   顾思陌抓住了裕哲的手,他一时愣住。   因为她的手温暖而稳定,低声道:“小心跟在我身边。”   顾思陌站起身来,要带着裕哲先走,却被人拦住,顾思陌问道:“怎么,不让人走?”   坐在沙发上的女人轻吐了个烟圈,说道:“你好像有点眼熟……”她使了个眼色,金刚过来堵在顾思陌和裕哲身边。   “既然来了,就好好地看场表演,这场表演……叫稀里哗啦,哈哈哈……”她占尽上风,得意非常。   毛哥在她身后陪着笑,她却劈脸给了毛哥一个耳光,骂道:“还不砸,等着我亲自动手吗?”   毛哥手一挥,“砸!”   果然是噼里啪啦,很快就一地的狼藉。   复古的大理石桌子,装饰精美的琉璃墙面全都被砸坏,红丝绒沙发也被推的东倒西歪,酒吧的几个服务生早被按在地上揍过抱着头蹲在墙角里,被几个大汉看住。   A区负责人气不过,又给了F区负责人几拳,揍得F区负责人有苦说不出,哀怨地看着另外几个区负责人,另外几个区的也束手无策,过来又给了F区负责人几拳。打归打,事情还是兄弟一起抗,如今钱莹那边人多势众,砸都已经砸了,他们只能等事后再解释补救。   如今陆飞扬前来,事情也已经是这个局面。   顾思陌倒是不急,裕哲也是一派的气定神闲。反正砸的不是她的家……裕哲只是有点为台上的音响可惜,还没煲好音呢。   陆飞扬得到消息赶回来,见到的就是他辛辛苦苦装修好的酒吧这样的情形,两撇小胡子气的都翘了起来,身后跟着的曹经理嘴巴碎,啧啧啧地不停感慨,钱莹那边带来的二十多个人站成一排,跟陆飞扬带来的人对峙。   “陆总,”钱莹没事人一样站起身来,艳丽的红色尖细高跟鞋婷婷袅袅踩过地面,舞台的顶灯是安好的,此时亮如白昼,流光溢彩的幻灯并未熄灭,交相照应之下,碎掉的玻璃发出的光芒五彩绚烂,她走的并不快,每一步都扭动细腰,站在陆飞扬面前看着他黑如锅底的颓败脸色,抑制不住地开心,咯咯地娇笑了起来。   陆飞扬看到还站在钱莹身边的顾思陌和裕哲,说道:“干嘛扣住客人?先放人,赔偿的事,我们坐下来慢慢谈。”   陆飞扬一到,A区的负责人就带着其他几个区的赶紧过去,期期艾艾想解释,被陆飞扬埋怨的哀怨的眼神看着,自己也知道收了看场子的钱却眼睁睁看着被人砸这件事说不过去,咳了下应声道:“莹姐,恩怨要分明,不要为难客人嘛……”   毛哥此时站在钱莹身后,看着陆飞扬,黑瘦的脸上妒恨毕露,他换了堂口只能一条道走到黑:“陆总,是你不容人在先……”   灯光下莉莉姐浓妆艳抹的脸上看不出来什么表情,她抽着烟看向钱莹。   钱莹开口说道:“我事先并不是没跟你打过招呼,可惜你不听,说我们没有合作的机会,所以啰,弟兄们心情不好也只能送你份礼物啰!”她环顾四周,笑容里带着得意和猖狂。   陆飞扬的电话响了,他接起电话,习惯性地抬手摸了摸两撇小胡子,道:“我能处理……”他话还没说完,那边的咆哮已经穿透手机,震得众人一愣。   “你处理个屁啊,她这叫踩我脸,懂吗????让那个贱人,接电话!”   钱莹似笑非笑,画着蓝色闪亮片夸张眼影的眼睛盯着陆飞扬的手机,伸出手来。   热闹看到这里,一直默不作声的裕哲轻拽了顾思陌一下,“你说会如何收场?”   顾思陌只觉得不耐烦,道上动手,为了钱?为了面子?还能为了什么,这些人的人生就活得狭小黑暗,还觉得自己牛气?   “……严笑,你干嘛动这么大的肝火?我砸的是你的场子吗?好像不是吧,那你就是多管闲事啰,这件事是我跟陆飞扬的私人恩怨,跟你有什么关系?……好啊,那你就回来再说啊,信号不好我听不清楚……喂……”她利落挂了电话,看着陆飞扬,因为刚才刺激到了严笑觉得无比畅快,她挑衅地说道,“这几个废物不过是广场上收钱的主,你还真敢挂靠。”   F区的负责人不服嘟囔道:“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废物……”   钱莹扬着下巴看了裕哲一眼,嗤笑道:“废物啰,就是跟那个瞎子一样的废物!”   她很快为自己的这句话付出了代价。   顾思陌神色是刹那而过的狠戾,她的动作很快,快到所有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已经劈脸给了钱莹一个耳光,那声耳光清澈响亮,打得钱莹当场傻愣,打得钱莹身前身后的小弟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你们之间有什么矛盾纷争,我管不着,但是你说话的时候最好注意!”   顾思陌耍狠?   陆飞扬只觉得自己当场石化,而且一个头两个大。   钱莹闹他的事,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年两年,从今天下午忽然被人叫走到郊区他就隐隐不安,结果发现晚上曹经理也去了,还说是他的吩咐。陆飞扬当时就立刻带着曹经理往回赶,路上的时候打薛叶电话发现他直接不接电话挂掉。   陆飞扬倒也没觉得太心疼,因为出钱的人……其实还是幕后的薛叶,不同意莉莉姐在酒吧里带小姐也是因为莉莉姐竟然敢对薛叶上下其手这样龟毛的理由,当然,这些陆飞扬都没法解释,他也知道既然跟薛叶合伙做事,就要经受点莫名其妙的打击。   薛叶从来就不是个守规矩的人,所以他也只能站在前面充当靶子。   众目睽睽,钱莹今天晚上天时地利耀武扬威职之时,被忽然地打了一耳光。   “你敢打我?”钱莹银牙暗咬,只觉得被打的脸颊火辣辣地疼,想要还手,却根本没有得到机会。   这个看似不起眼不声不响的女人,陡然出手竟然如此凌厉,还没等她发飙,顾思陌已经拽着她的头发往座位边走去,无人敢拦,她抽了个啤酒瓶子哗啦一下敲碎在桌面上,尖锐的瓶口扎在钱莹的脖子上,脖子立刻就渗出了血珠,钱莹吃痛地连连惊呼数声。   莉莉姐的尖叫刺耳,“杀人啦!”   “闭嘴!”   陆飞扬张口结舌,上前一步,说道:“顾小姐,你这是……这是干什么?”   砸场子这种事,也不过是赔钱重新装修而已,如果……如果顾思陌或者是裕哲在逍遥酒吧出了事,在场的这几个哪还有活路,不被那对姐弟生吞活剥才怪!   “听清楚,我不管你是谁,又是为了什么在这里闹事,现在……立刻给我滚!”顾思陌的声音一如平时慢条斯理,却透出从容不迫的威胁,钱莹只觉得脖子上那个瓶口冰凉地碾压着她的血管,只要用力就会喷涌出鲜血。   顾思陌的姿势很专业,包括此时单手反剪钱莹双手的动作。   方才还神气活现的艳丽佳人,就变成了如今的狼狈模样。   凭良心说,陆飞扬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人,年轻的时候Y市鱼龙混杂,他也是从底层一步步走到今天,虽然知道底细的道上中人大多看不起他,但是作为一个资深音乐制作人他在乐界还是有几分地位的,做生意也很可靠。可是顾思陌因为钱莹随口的一句话反应如此激烈,还如此地让人措手不及,无法预料,就连陆飞扬的大脑也空白了几秒。   顾思陌,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规矩上班族,待人温和镇定却总有几分疏离。他一度很不明白像严笑那样的人怎么会对顾思陌如此上心,如今他有几分明白了,这个女人那一闪而过的狠戾仿佛一把锋利的钢刀,迷人而危险。   “陆总,麻烦你善后。”顾思陌似乎觉得手里软绵绵的钱莹,竟然如此色厉内荏很没意思,遂将钱莹一把推给陆飞扬。   大姐被放开,莉莉姐才哭天抢地过来扶住。   顾思陌当时的位置离钱莹并不近,谁都没有想到她的身手竟然那么快。   陆飞扬也想给自己一个耳光,证明此时不是幻觉。   顾思陌长发如瀑,回到裕哲身边牵住他的手,轻声道:“如果叶子找人,就让他找我。”说完带着裕哲就要走,竟然没有人敢拦。   其实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顾思陌和钱莹身上,没有人注意到独自站在一边的裕哲露出欣慰畅快的笑容。   陆飞扬给了A区负责人个眼色,对方心领神会地跟了上去。   顾思陌扶着裕哲的手稳定温暖,“小心。”   等到她回到他身边,他立刻收回方才欣慰的神情,说道:“这些年我也被人骂的习惯了,你又何必在意?”顾思陌被他语气里的无所谓刺到,只觉得内疚难堪,她顿了顿,说道:“那是因为我不在,如果我在你身边,不会容许任何人骂你伤你。”   “能伤我的人恰恰只有你而已,旁人骂我伤我,又算的了什么?”裕哲转过脸,俊秀的脸上冰冷中透出点别扭。   顾思陌一时,默然,两个人不再说话,走出逍遥酒吧。   秋风寒意重,裕哲衣衫单薄,瑟瑟发抖了一下,顾思陌将她的风衣脱下披在他身上,她的声音坚定不容拒绝,“跟我回家。”   20 帮朋友保守秘密   裕哲敏锐地发现顾思陌走路的时候有一点点微妙的颠簸。   “脚伤没有好?”他说道,“一直都没有好吗?”   伤口没有好,绵延的疼痛痛了很久,在她乍然听见他歌声的那个晚上,曾经的伤口噬骨般的刺痛,她跌坐下去,扭伤了脚踝。   见她没有回话,裕哲也不再多说。   两个人走在华彩中心灯光璀璨的长街上,街道两旁的梧桐树悬挂着五彩的灯泡,不时有喝醉的人从两旁的酒吧内推门出来,顾思陌牵着裕哲的手,就如同小时候牵着他一样。   “你饿不饿?”她开口问道,因为留意到他的手无意识地压住胃部。   “……有一点。”裕哲轻声说道。   顾思陌露出个笑容,说道:“我现在会做很多好吃的菜。”   “哦?真难得。”   “小哲,”顾思陌没有回头,缓缓说道,“不管你是恨我也好,想要功成名就也好,以后让我照顾你吧。”   裕哲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是让自己安心的方式吗?借由我,让自己得到安慰和救赎……可惜啊,那个还会傻等你回来的人,在那场大火里死了,为什么不当我死了?”   顾思陌站定,依然没有回头,只有一件单薄衣服的她在秋风中颤抖着,“你是我唯一的亲人。”   “亲人?”裕哲提高了音调,即使是上扬的音调,也听起来悠扬悦耳,他甩开了她的手,因为用力过猛,趔趄了一步后伸手扶住身边的一棵树,傲然地站立在那儿。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算哪门子的亲人?”他说道,“正如你所说,你有了自己平静的生活,对一切都很知足,而我……也有我要走的路。你要怎么照顾我,把我圈养起来每天问我饿不饿?那样的生活,我一刻也不想要!顾小姐,在我没有达到目标之前,请不要说你认识我,你只需要……远远地看着就好。”   裕哲的态度是冰冷的拒绝,犹觉得不够,又加上了一句,“为我动手这种事以后还是不要了,我现在也是有金主的人,他自会护着我。”   顾思陌抿着下嘴唇,看着态度忽然冰冷的俊秀男人。   “我送你回去。”顾思陌声音很轻,即使是他这样恶劣的态度,也只是让她的脸色白了几分,却仍然没有恼怒。   她有什么资格对他恼怒呢?   薛叶是个惯常省事的人,连为裕哲找的公寓都就在华彩中心对面的小区里。顾思陌将他送到门口,看到里面简单的设计,没有过多阻挡步伐的桌椅,想来薛叶特意做过安排,客厅里的沙发上还搭着片毛毯。   裕哲摸索着坐到沙发上,酒吧的混乱中,他的拐杖遗失在了那里。   厨房里空无一物,所有的柜子干净的如同雪白的灶台,顾思陌很快地下楼去了小区的便利店,买回了一兜子东西。裕哲并不知道她在忙些什么,只听得厨房里水声哗哗,顾思陌很快就端着一碗饺子走出来。   “速食饺子,将就先吃点。”   她将碗放在沙发侧边的桌子上。   “走吧,你现在所做的一切,对于我来说都没有意义。”裕哲说道,“我很累了,要休息。”   他的神情确实很疲倦。   “明天……”   “明天我一切的事,都和你无关。”他说道,只希望顾思陌能快点走,抽搐的胃部疼痛让他快要支撑不下去。   顾思陌垂下了眼睛,试图掩饰她此刻的心慌。   遇见裕哲,很多事情都失了分寸,她很多年没有和人动过手,在听到他被侮辱的那一刹,依然有热血直冲向脑门,利落干脆地反击。   那个男人所奉行的强势压制性暴力,始终对她的性格造成了巨大的影响,尽管她从来不愿意想起他。   “那我先走了。”顾思陌慢慢地走了出去,裕哲只听到她走路的时候落地的声音,一轻一重的脚步声在门外渐渐走远。   他的手轻轻伸向侧面,摸到热、烫的碗边。   速食饺子仍然散发着食物的芬芳,热、烫的碗将冰冷的指尖点燃,裕哲抱着腿坐在沙发上,拿掉了墨镜,将头埋在双膝间。   当他抬起头的时候,眼前一片的黑暗,他什么也看不见。   他看不见她,不知道她现在长成了什么样子;十多年的人生里,她独自活得很好;她的手一如幼时温暖,为他发脾气的时候依然强横;可是她不懂他,不懂他人生的骄傲,从来都不是因为受了伤害就变成被照顾的那一个。   漂亮的丹凤眼中毫无神彩,裕哲孤独地坐在那儿,明明最冷淡的拒绝是他亲口说出来的,他的姿态却如同一个被抛弃的孩子,在痛的失去意识前,他喃喃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默默……”   顾思陌出了小区扬手拦的士,身边有辆车经过,她往边上站了站,那车却停了下来,车窗落下。   “唐先生?”   他微笑的风度无懈可击,礼貌地问道:“顾小姐,如果不介意的话,我送您一程?”   顾思陌上了车,没有问为什么唐宇会出现在华彩中心对面的小区。   开车的助理从前面的透视镜里打量了顾思陌几眼。   唐宇的心情并不好,每次回到那个家,他的心情都会低落。富丽的大别墅里那些人都是客套的模样,名义上的亲戚,却和他并没有太大的关联。可是他依然要打起精神客套地与每个人周旋。   身边坐下的女人神色没有什么分别,她抬起手捋了捋头发,露出手面上一道伤痕。伤痕很新鲜,血液尚还凝固在她白皙的手背上,是她方才动手敲破玻璃瓶子的时候不经意的划伤,唐宇看到了,问道:“顾小姐,你的手……”   她低头看了一眼,抿唇道:“没事。”   出了小区没多远,驾驶座上的李克知情识趣,“唐总,琳达还在加班,我想带点夜宵去看她。”李克走了。   “顾小姐,不如我送你去包扎消毒一下?”唐宇说道。   “不用。”   “伤口不处理会感染。”   车子没开多远,唐宇看到了路边的24小时便利药房,停车走进去买了消毒碘酒和创可贴,等他从便利店里出来,看到顾思陌已经从车内走了出来。   她忽然地心慌,掌心里的痣忽然刺痛。她怎么能把裕哲一个人留在家里,他行动不便,身边又没有了阿泰。   她对唐宇道:“送我回刚才的小区。”   她第一次走的步伐凌乱而快速,唐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跟在她后面,留意到顾思陌走的很快的时候,有点一瘸一拐。   她所去的房间,门是锁着的。她敲了一会门,里面没有动静,也没有人开门。   唐宇刚想提议不如打电话问问屋主是否外出,就看见顾思陌从头上取下了个什么东西。   她简短地吩咐道:“帮我照下明。”   唐宇掏出手机对着钥匙孔,顾思陌蹲下身,这才看见她从头发上取下的东西是个卡子,最普通的那种黑色发卡。   顾思陌将发卡掰开,对着钥匙孔喀拉一拨,唐宇没有看清楚她的动作,门已然开了。   屋内还有食物的香气,一碗饺子放在沙发边的桌子上。   二室一厅的房间,客厅大而宽敞,却没有裕哲的身影。   顾思陌走向里间的卧室,卧室里没有开灯,黑暗一片,瘦削的人影蜷缩在床上,似乎已经陷入了沉睡。   顾思陌打开了灯。   灯光下,裕哲的姿势很奇怪,他畏缩在床的一角,有些微微的发抖。唐宇并没有跟过去,独自等在客厅里。   顾思陌慢慢地走过去。   盲人的嗅觉和听觉较常人灵敏,可是她这样的动静,裕哲却毫无知觉。   他裹着毯子,只露出凌乱的额发。   顾思陌颤抖着伸出手去轻轻拉开单子的一角,这样的动静才惊动了有些陷入昏迷的某人,他无意识地睁着眼睛冲着动静的方向看过去。   原本应当黑亮的眼珠泛着浅灰色的黯淡的光,长长的睫毛覆盖在漂亮的丹凤眼上,那原本应该是一双多漂亮的眼睛!   “小哲,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他的手依然抵在腹部,不知道捂着的是哪里,听到她的声音,原本失神的神情忽然巨变,原本混沌的意识刹那清晰,“是你?”   顾思陌看到了床头上的半杯水和散乱的药片。   她拿起药瓶,是止痛药。   “你哪里不舒服,为什么吃止痛药?”   裕哲从床上坐起来,摸索着想找他的眼镜,他用修长的手指遮掩住半张脸,另一只手撑在床上,原本就松散的衬衫扣子凌乱地敞开,腹部红痕状的疤痕尤其醒目。   顾思陌只觉得心惊,他是受了怎样的对待与折磨,才活到了今天。想到那个男人的手段,她只觉得每一寸的思维都在寸寸断裂,几乎不敢去细想推敲所有的经过,怕知道真相会让自己陷入疯狂的报复。   是的,报复,如同十多年那样试图毁灭的报复。   “我在睡觉,你又回来做什么?”捂着眼睛的裕哲的声音有些懒洋洋的,试图掩饰自己不舒服的情形,“我很困了,明天一早还要练习晚上的演奏歌曲。”   “你刚才……”顾思陌有些失神。   “今天太累了。”裕哲躺到床上,“走的时候麻烦帮我管好门,谢谢。”   原来,是虚惊一场。她犹豫着,轻轻将药瓶放到床头柜上,“是饿了吗?我再帮你煮点吃的,你想吃什么?”   “我说,我困了。”裕哲将单子蒙上脸,抗拒她的进一步关心。止痛药的药效开始起作用,原本火灼的胃部开始舒服,他不再因忍住疼痛而颤抖。   唐宇没有问她太多的问题,他只是沉默着开着车送顾思陌回家。   “唐先生,今天的事,能不能不要和任何人说起。”顾思陌看向他。   唐宇轻点了下头,“我会帮朋友保守秘密。”   两个人之间有一些旁人不会知道的事,这种感觉,比点头之交的朋友,似乎又更进了一步,这种感觉……还不错。   旁边的女子不似前几日所见那般温和沉静,有些裂痕状的蛛丝马迹渐渐露了出来。   原来她认识盲人歌手,原来她有一手开锁的绝活……却偏偏这些并不让他感到讶异。   认识顾思陌,唐宇逐渐发现体内那个好奇心旺盛的少年时期的自己活了过来。   三十四岁一成不变的忙碌人生,因为认识了顾思陌,变得和之前不太一样。   比如此时,她认真拜托他的表情,让唐宇有些冲动,接下来的话就冲口而出,“能请我上去喝杯茶吗?”   21 保守不如交换   这是唐宇第二次来到顾思陌的家里。   一如他上次所见的一般,布置精心雅致,可见布置居家的人有多少闲情逸致和……寂寞。   唐宇看着面前茶几上的茶盘和旁边有点干硬的精致小茶点,白瓷的小碟,里面放着五块拇指盖大小的茶点,仿造五瓣花之形,每一个做的都栩栩如生。   “已经不能吃了。”注意到他的目光,顾思陌将小碟里的茶点倒入垃圾桶。屋子太过安静,她打开了音响,午夜电台主持人的声音带着一点点慵懒,在安静的夜里回响。   “你怎么了?”他的声音很磁性,属于乍一听上去很温厚的男中音,虽然听起来有点犹豫,但是他还是问了,有点期待她会不会回答他的问题。   顾思陌低着头烧水,手下不停,摆弄着茶盘里的茶具。   “他不是个流浪歌手,曾经他也有家,家里只有四个人,他和我,他的妈妈和我的妈妈,虽然日子有点苦,但是过的很快乐。但是,我们失散了很多年,现在,他不肯认我,就是这样。”   她没有提起两个爸爸,或许也是有什么样的家庭变故,对于这一点,唐宇很是能体谅和理解。只有两个妈妈的家庭,负担应该很重。   “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吃上一顿有很多肉的饭就觉得开心,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就是一瓶洗发水,后来什么都有了,却再也没有开心过的时候,现在……开心不开心似乎也不重要,工作生活忙碌的很多时候都是面目模糊,”她自顾自地说着,像是一种发泄,“欠了一个人,很多时候日子都不会好过。”   想到今天在那个家里所看到的情形,也许是为了安慰面前这个寂寥的女人。   唐宇说道:“有些人会活得很好。”   尽管他的父亲中了风半身瘫痪,歪着头话都说不清楚,却因为之前的家业让无数的亲戚围聚在身边,甚至于还对他表示虚伪的嘘寒问暖。   “如果心里没有歉疚的话,生活就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顾思陌用热水将茶具清洗过,泡了一壶浓茶,过滤出来后倒给唐宇。   “你是在告诉我,不去过问不去想,就还能回到之前?之前,我哪有什么之前之后……唐宇,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   她半眯着眸子,瞥了他一眼。   “我不是那种自恋的花痴,对于男人,也没有太大的兴趣。”她说道,明明手里是茶,却给唐宇一种酒至酣处的洒脱。   “你还这样年轻,说的好似自己看透红尘,”他笑了下,说道,“我妈最后的时候常常说,她对男人和爱情都没有什么兴趣,她唯一的兴趣就是看着寰通发展地更好。所以我有时候总觉得自己不是她的儿子。”   顾思陌说道:“没有一个妈妈不爱自己的孩子,只不过爱的方式不同而已。听你的语气,好像对她很不满意?”   “她很严厉,”唐宇思索着,找不到更贴切的词汇来形容自己的母亲,“她倾注了很多心血培养我成为一个她理想中的合格继承人,这些我也是现在才逐渐明白。”   顾思陌又给他倒了一杯茶,说道:“倾注心血的含义就是不管你想要的是什么就将你塞到一个框子里,强迫你长成那个框子的样子。然后创作人会赞叹……啊,多么完美的作品,其实呢,框子里原本是什么,谁会关心?”   她指指唐宇,说道:“我们原本……都是什么?”   唐宇在暖黄色的灯光下,看着面前的女人,顾思陌是古典的长相,柳叶眉杏核眼,圆脸尖下巴,一头长发乌黑顺滑,而且不是流行的骨感美,她有点微胖,却恰好让他心动。   他很欣赏地看着她,执着面前的茶杯,莞尔道:“这个问题,除了我们自己,想来也没人会关心。男人看女人,看的是容貌品行,而看男人大多只要看他的身家才识,本质是怎样……重要吗?”   “当然重要,”顾思陌抿着茶,“对我来说,很重要,独立的灵魂是最宝贵的财富。”   所以她拒绝妥协,始终一个人生活。   唐宇刚想问一句什么,顾思陌却从茶几下的抽屉里拿出一盒烟,歪头笑道:“陪我抽一支吧,唐宇。介意我直呼你的名字吗?”   “当然不。”唐宇为她点烟。   顾思陌在烟雾缭绕中坐着,说道:“你看到了?”   “我什么也没有看到。”唐宇否认,他是这样不肯多管闲事的人。   这个世界上,谁都有自己的故事和秘密,只不过有的人并不愿意和人分享,顾思陌就是那种不愿意和人分享的人,她将所有的事都压在心里,一个人默默地面对。   所以她对于晚上自己奇怪的行径做了简单的解释后,再也不肯多说一句。   唐宇思索了下,决定打破两个人之间的隔阂说道:“作为交换,我也和你说个秘密吧。”   “我和女人交往的经验只有个位数,”他说道,“母亲除了关心我的学业和业绩能力,其他的……一概都不会多管。”   “我六岁就去了国外读书,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在那儿认识了同宿舍的好朋友。他是个华裔,能用不太流利的中文和我说上几句,因为我和欺负我的白人小孩打了一架,我们就成了很好的朋友。国外的种族歧视并不容乐观,我上的那个学校是个收费昂贵的私立学校,但是我们两个黄皮肤的孩子很多时候都是被白人的孩子孤立。我在那里一直读到考取大学,然后读研,可以这么说,在回国之前,我都是个纯粹的学术派。”他笑了笑,“学术派这种词,都是母亲训斥我的时候说出的。”   “我这人一向没有什么朋友,国外的时候朋友就屈指可数,国内身边不是同事就是合伙人,朋友就更是寥寥……你算一个。”   顾思陌扑哧笑了下。   “然后呢?”   “然后我回了国,从基层的销售做起,在国内各地出差,才发现自己很多想法在国内根本行不通……”   国内的环境和国外大不相同,理想在现实面前头破血流。   “然后我的工作一直就很忙,也一直都避免见他,”唐宇苦涩地笑了下,“后来他结婚了,婚礼的时候我去了。”   “唔,新娘嫁人了,新郎不是我。这算什么秘密?”顾思陌一针见血地指出。   唐宇低咳嗽了下,说道:“他是个男人。”   “噢……”顾思陌恍然大悟。   唐宇觉得她误解了,解释道:“你干嘛这种表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小时候我曾被那些坏人欺负过,所以……我很讨厌和人身体接触,谈了几次恋爱,结果都很失败。这个秘密只有他知道,因为他那个时候从外面冲进去,把那个白人胖子从我身上拽开。你以为是什么,我喜欢男人吗?我觉得,除了有点抗拒和人接触,我还是正常的,只不过这些年我都没有碰见很让我动心的女人……”   他说完之后,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顾思陌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眼,怪不得唐宇总是给人一种温和的生疏感,原来如此。   “作为朋友,你也会帮我保守秘密?”   “一定。”顾思陌没有思索。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走路的时候……”他还没问完,“我的左腿受过伤,比右腿稍微短上一点点,我练习了很久走路的时候才看不出来太大的差距,可是最近受伤了。”顾思陌坦然道。   唐宇点了点头。   顾思陌露出个笑容,说道:“你观察的很细致。”   “应该是我运气好,几次都遇到你的状况外。你的状况外应该很少……”   “是,少到不能再少,恰恰两次都是遇到你。你运气很好,所以得交你这个朋友,没事听你的牢骚。上一次这么走到我身边的人,你也认识。”她笑了笑。   严笑那个家伙,应该正在海南筹谋反击钱莹。   唐宇站起身来,笑的矜持而不动声色。看来他猜对了,走近她的身边,不但要坦诚还要拥有一个让她觉得安全的秘密,“打扰太久了,我晚上还有别的事,要先走了。”   “真忙。”   “不然怎么如今还是单身一人呢。”唐宇说道,起身告辞。   他想要亲近顾思陌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在她身边常常会忘记原本的目的而袒露自己。   “思陌,晚安。”他站在门外,绅士风度依然十足。   “晚安。”她微笑。   走进电梯的时候,唐宇步伐轻快,“思陌……”这样好听的名字,这样一眼看不透的女人。她看似说了很多,实际上却什么都没说明白,他就坦然告诉了她压在心底最深的那个秘密,只不过是想离她再进一点。   如果可以,他想要成为能让她畅所欲言的那个人。   “李克……”他的电话响起的时候,李克正在为琳达泡一杯三倍浓度的咖啡,闻一下就是猛烈的咖啡味,看起来就苦的让人舌尖发涩。   “唐总。”   “我马上就到。”   “是,我会通告大家。”   “还有,你的建议不错。”   先成为好朋友,这种建议,还不错。   顾思陌将手机插上充电器,刚刚打开,蜂拥而至的短信和电话让手机自动关机……她无语地等了一会儿,再度开机。   最后一条短信是严笑的,“明天见!”   她打回过去,严笑的手机是关机状态,她一定是坐了当晚的飞机连夜赶回,这家伙还是如此雷厉风行。   22 突然袭击的回归   最先被惊醒的人,是薛叶。   严笑拎着行李箱到达他家的时候,薛叶还在卧室蒙头大睡,杜玫瑰穿着件红色的缎子面绒睡袍正坐在客厅里打电话,娇笑连连,看见她倒是很开心地挥了挥手。   严笑没顾上搭理她,直接上了二楼。   薛叶睡觉没关门,正蒙着头睡得香甜,冷不丁被一股大力拽起。   “我了个去!”可怜的薛叶拽着被子裹着自己,探出头来看到严笑兴奋的表情。   为什么是兴奋呢……他疑惑地看着严笑,她压低声音,“出事了。”   “你手机为什么关机?”   “没电了。我被你亲爱的小姨大人拽到别墅思想谈话到夜里1点多才睡……出了什么事?”   严笑刚想要说,薛叶一抬头看到门框上靠着神情悠闲的杜玫瑰,正拨弄着自己酒红色的波浪卷发,颇有些期待地看着他们,立刻从床上蹦起来。   “我去冲个凉,女士们等我一会儿。”薛叶长手长脚跳下床,一阵风一样地跑进洗手间。   严笑笑咪咪地过去扶着杜玫瑰下楼,说道:“小姨,我都想死你了。”   “你们两个鬼鬼祟祟?”   “哪有什么鬼,哈哈哈……”   “你不是去海南了吗?见着严磊了吗?”   严磊就是严笑的哥哥,严家这代的继承人,循规蹈矩从不胡来的典型工作劳模和优秀的家族长接班人。   “还没,人家东西忘拿了……而且你看,正好我走你回来,等我回来你说不定就走了,我好久没有见过小姨了!”   “真乖,中午陪我吃饭吧。”杜玫瑰欣慰地拍拍严笑的手,“我去换身衣服。”   杜玫瑰刚一回房,严笑就又冲进薛叶的房间。   卫生间的门没有反锁,她开门进去。   薛叶一头的泡泡正在洗头发,又被惊吓了下,颤抖着声音问道:“姐,你怎么了?”   “你就不关心出了什么事?”   “你现在比事情恐怖多了,我比较关心你啊,姐。”   “臭小子,逍遥昨天被钱莹砸了。”   “哦,啊?”薛叶从玻璃门内探出头,满脸的泡泡也顾不上擦,道:“都是你招惹那个疯女人。”   “什么我招惹她,是她自己神经病好吧!”   薛叶猛然想起最重要的事,问道:“伤了人没有?小哲呢?”   严笑摸了摸下巴,说道:“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思陌昨天在酒吧,然后……打了钱莹一巴掌,陆飞扬怕出事情让思陌带着裕哲先走了。钱莹可不是善罢甘休的性子,已经折腾了一晚上,陆飞扬到现在还没哄好人……”   薛叶一时接受不了,觉得眼前冒星星。   顾思陌,打了钱莹?他那个平常做事多说话少的头儿,打了道上钱爷的独生女儿,这个事实,太难以消化了!   “我马上就出来,我们去看看。”薛叶手脚麻利地冲干净身上的泡沫,裹着浴袍出来。   严笑跟在他的身后,一脸的无奈,说道:“还是中午先陪小姨吃饭吧。”   薛叶想起昨天受到的一晚上的教育,不由得耷拉了脑袋,打开衣柜翻拣着出门的行头,严笑教育他,“别脸上藏不住事,又不耽误什么,陆飞扬都牺牲色相哄了钱莹一晚上了,她还能翻出什么花来。”   “姐,你这话好没良心。飞扬对你可是一往情深……”   “拉倒吧,这种鬼话顶多骗你这种智商,你以为我会相信吗?”严笑说着掏出手机给顾思陌打电话,这次终于通了。   顾思陌的声音很清晰,“喂,笑笑。”   “思陌,你终于接电话了。”严笑拍着胸脯,“你还好吧?”   “我很好啊,”顾思陌的身侧有电脑的声音,“我在上班,叶子怎么还没来?”   “他今天请假,”严笑自作主张地帮薛叶把假请了,“你……真的还好?”   “挺好,”顾思陌的声音没有任何的异样,“这会有点忙,等不忙了我再回你电话。”   待严笑挂了电话,薛叶说道:“姐,你怎么不问问昨天的情况?”   严笑注视着他正在扣衬衫扣子的手,说道:“思陌这人,不想说的事追着问她也不会说的,人没事就好。”   薛叶换完衣服对着镜子拨弄头发,左照右照,严笑等的不耐烦,过去站在他身后道:“行了行了,已经很帅了!”   薛叶伸手道:“姐,电话借用。”他拨了陆飞扬的电话,对方压低了声音回答道:“喂……”   “你怎么回事啊?等晚上再跟你算账。”   陆飞扬没有说话。   “我的人没事吧?”薛叶关心的只有这个问题。   陆飞扬如实回答道:“没事,现在在练歌。他身边原来那大个去哪了?”   薛叶这才想起他昨天兴起把阿泰支配到拳馆去了,回答道:“进修去了。飞扬你正事不说尽是问没谱的事……”他还想再说些什么,看到严笑正又是不耐烦地瞅着他,自觉地挂了电话。   两个人一块晃晃悠悠下楼,杜玫瑰还没有换好衣服出来。   薛叶坐在餐桌上,已有佣人送上牛奶和三明治。   他拿了个三明治咬了一口,说道:“姐,我妈一定是想不好今天穿什么,你去帮她参谋下呗。”   严笑奇怪道:“咦,穿衣搭配这不是你强项嘛,我又不擅长这个,你支开我有什么企图?”   薛叶无奈:“我能有什么企图,赶紧去看看!”   他使了个眼色让严笑去催促下,严笑磨磨蹭蹭的上了楼。   杜玫瑰果然正在换衣,看来薛叶臭美的天性来自她的遗传。   她此时换了一身黑缎面的连衣裙,领口和袖口皆有红色的镶嵌,手里比划着一串珊瑚红的项链做搭配,听到敲门,说了声“进来。”就看到严笑走了进来,杜玫瑰正需要有人参谋,问道:“笑笑,这身怎么样?”   严笑走过去帮她整理了下腰部的褶皱,说道:“挺好啊!”   杜玫瑰美滋滋地戴上项链,说道:“那就这身了。”   床上铺放了一堆换下的衣服,她跟着笑笑下了楼。   “小姨,离中午吃饭还有两三个小时呢,您准备干嘛?”   “好久没回来,连件合适的衣服都找不到,去商场逛逛吧。”杜玫瑰说道,“笑笑,那小子最近还老实吧?”   “可老实了,天天准时上下班,工作也比之前用心,嗯……听说最近还有喜欢的人了……”   杜玫瑰眼睛一亮,“真的?”   “他小孩子心性,谁知道什么时候这事过去就不提了。他没提,您就装不知道呗,感情嘛,总要发展的。”严笑亲亲热热地挽着杜玫瑰的胳膊。   杜玫瑰点点头道:“那你没事要多关心点他,我昨天说的话,他一只耳朵听进,全从另外一只耳朵里跑了,只要他不跟从前似的乱惹事,不跟从前的人有接触,我就放心了。”   “知道啦。”严笑说道,心里暗暗道,“臭小子,每次都帮你遮掩,千万不要惹事啊,不然我也兜不住。”   薛叶跟在杜玫瑰和严笑身后,逛商场逛的百无聊赖,只在后面拎着大包小包。在杜玫瑰所在的时间里,他都要如此安分。   杜玫瑰约下吃饭的地方,正是严笑经常光顾的西餐厅。   华彩中心最有情调的西式餐厅——Blue。   等到了地方,严笑才知道还有旁人,杜玫瑰笑的优雅得体,和那人握手,“这是我在飞机上认识的朋友,唐兆南先生,这是我儿子薛叶,这是我姐姐的女儿严笑。”   严笑只觉得这个男人看起来很眼熟,她和唐兆南握了手,道:“您好。”   杜玫瑰这是约会吧!居然还带着她和薛叶,居心可观,严笑坐下后细细打量唐兆南,推算年纪应当是五十多岁的人,身材保持的还不错,没有太过于发福也没有秃顶,戴着副金丝边眼镜,颇有儒雅的学者风范,乍一看觉得有点眼熟。   不过严笑一时想不起来为什么对唐兆南觉得眼熟。   点了菜,一顿饭吃的颇为愉快。唐兆南为人很风趣,说些事情逗得杜玫瑰一直捂着嘴笑。每逢这种场合,薛叶就很沉默,杜玫瑰乐此不疲地给他找后爹这件事,跟严笑不停地找女朋友,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一种病态的执着。   吃完饭后,唐兆南邀请杜玫瑰下午前去看画展。   杜玫瑰看向严笑,严笑很识趣地说道:“我下午还有事,明天我再去看你。”   薛叶更是识趣,说道:“妈,我的手机充电器在那边,我今晚就回自己那边睡了。”   杜玫瑰道:“唐先生,你看看现在的年轻人多没耐性,多陪一会就觉得无聊。”   唐兆南微笑道:“他们也有自己的生活嘛。”   严笑和薛叶终于得到解脱,两个人赶紧溜了出来,让一把年纪仍然娇俏发嗔的杜玫瑰和一把年纪仍然会用宠溺眼神看着杜玫瑰的唐兆南留下继续谈话。   薛叶抖了抖肩,叹道:“冷,真冷。”   严笑敲了他的头一下,薛叶吃痛捂着头叫道:“姐你干嘛打我。”   “臭小鬼,二十多岁的人了,要祈祷妈妈会幸福!”   “她天天都很幸福……哪里还用我祈祷。”薛叶撇撇嘴。   严笑拨打了陆飞扬的电话,听见那边稀里哗啦的声音,陆飞扬正在整理被砸的酒吧现场。   “去酒吧看看。”   一踏进酒吧,薛叶就感觉一股气蹭蹭地往上冒,谁的投资谁肉疼,整个酒吧里没有一处玻璃还是完整的,连舞台都被砸了个七零八落。   从A区到F区的几个负责人自知理亏,安排了小弟巡视广场维持秩序,几个人都在酒吧里帮忙整理,A区负责人正在弯着腰扶起倒地的椅子,屁股受力被踢了个正着,捂着屁股赶紧回过头,就看到薛叶说道:“老A,你看的挺好啊!”   23 谁在指点钱莹   从老A到老F,靠着墙角一排站好,薛叶从头到尾地一人踢了一脚,犹自不解气,他手指抬起,指了指老A的鼻尖,踩着还未清理的一地狼藉进入到了休息室。   外面的任何形势都没有打扰到裕哲,他抱着吉他弹奏,颈上挂着耳机。   “嗨……”薛叶打了声招呼,裕哲微点了下头,手下动作未停。   人在认真的时候格外地迷人,休息室的梳妆台还散落着化妆品,他身边几顶乱蓬蓬的假发,裕哲抱着吉他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完全地沉浸他的音乐里。   薛叶见他安然无恙,稍安了心,轻手关门走出去,老A正侯在门外。   薛叶看也不看他一眼走进了经理室,老A亦步亦趋地跟了进去。   经理室里,陆飞扬已经将昨天晚上的情境重复了两遍,严笑依然眼神发亮津津有味地听着,还兴致勃勃地比划了几下。   “太过瘾了吧!”严笑看见薛叶走进来,勾勾手指,笑的得意张扬。   陆飞扬又将做完的情境描述了一遍,钱莹如何砸场子,如何侮辱了裕哲,如何被顾思陌甩了一巴掌拖着头发不敢挣扎……薛叶睁大了眼睛看向老A,老A用力地点点头,表示陆飞扬说的是事实。   “陌姐昨天喝酒了?”   “没有。我问过了服务生,她只要了橙汁。”   薛叶疑惑地摸了摸下巴,道:“陆飞扬看不出来你有两下子嘛,钱莹昨晚竟然没有闹起事来,你……”他看了陆飞扬一眼,“你不是献身了吧,这样你就屈服了,何必非要熬着自立门户?”   陆飞扬摊了下手,说道:“你们姐弟两都是幸灾乐祸的人,你……们!”   他手指指向薛叶和严笑。   “那你有没有搞定酒吧的赔偿?”薛叶问道。   陆飞扬道:“没有,”他看向严笑说道:“昨晚的事情结束的没有那么简单,钱莹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哄好了钱莹,将事情平息下来,严笑却根本不将他的功劳放在心上。   “我解释动手的是喝醉酒的客人,钱莹要求必须道歉,不然翻过Y市她也要报复。”   严笑立时瞪圆了眼睛断然道:“不行,怎么可以让思陌去道歉!”   陆飞扬早知道她会是这种反应,他继续说道:“是顾小姐动了手……”   严笑沉了脸,说道:“她做什么轮不到你批评,”她眯起了眼睛,冷冷道,“钱莹和你怎么闹我管不着,但是不要惹到我头上,你敢让思陌去道歉,我就去钱家再扇她一个耳光!”   陆飞扬温柔中带着几分无奈,看着严笑说道:“你就只会这么对我?”   他笑容中带着几分自薄,说道:“我还以为,现在我们是朋友。”   顾思陌打了人,如果昨晚没有陆飞扬斡旋,还不知道要掀起怎样的风浪。   严笑沉吟了半晌说道:“女人真是麻烦!给钱莹打电话,我亲自登门道歉。这种面子够大了吧?”   她竟然要替顾思陌出头跟钱莹道歉,薛叶走过去拉了下严笑的胳膊,“姐,不如……”   “打电话啊!”   陆飞扬叹了口气,走出去打电话。   老A见气氛不对,也知道不是自己该呆在屋子里的时候,乖乖地跟了出去,带上了门。   薛叶道:“姐,你干嘛要道歉?”   严笑点了根烟,侧脸竟有几分无奈,说道:“没你的事。”   薛叶赌气道:“我们怕钱家不成?你一句话我就抄……”   严笑看了他一眼,说道:“滚去上班,不要在这儿烦我,别忘了给思陌带一杯咖啡。”   “姐……”   “让我省点心!”   薛叶彻底闭嘴,略有些委屈地看着严笑。   “去吧。”   薛叶买了杯黑咖啡带回办公室,还没走到办公区门口就看到涂龙在言情频道区探头探脑,看见他,涂龙颇有深意地看了他眼,说道:“薛副编可真忙啊……”   薛叶心里正一股邪火,平日里见到涂龙不阴不阳的样子顶多打两句客套嘴仗,此时涂龙恰好撞到他枪口上,他说道:“涂主编看起来不忙啊,不然你怎么在我们这儿晃悠,走错办公室了吗?”   “薛副编工作要认真一点啊,整天这样迟到早退,就算顾主编都帮你遮掩着,影响也不好吧。”涂龙皮笑肉不笑地道。   薛叶平日里在公司一向是不太准时上班得空就溜,他倒也不否认,只是回了一句,“我又不想做副总编辑。”   涂龙沉着脸走了。   薛叶将咖啡放到顾思陌的桌子上,她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姐呢?”   “在处理昨天的事,”薛叶嘟囔道,“处理结果我和她有分歧,她竟然要去跟钱莹道歉,我完全不同意啊,但是我……疯了,我姐什么时候会听我的,所以只是我不同意,但是我干涉不了她。”   “什么?”顾思陌皱起眉头,她做的事她承担,顾思陌很久没有像昨晚那样冲动过,但是严笑居然以道歉的方式为她善后却是顾思陌没有想到的。   严笑在酒吧里估算损失报表,门轻敲了两下,“进来。”   进来的人脚步很轻,走到她身边停下来,严笑抬头就看到顾思陌。   顾思陌笑了下,说道:“你回来啦。”   严笑若无其事地将报表合上,说道:“被人这么踩了脸,怎么能不回来?”   “昨天是我冲动了,给你惹了麻烦,不如我和你一起?”顾思陌说道。   严笑再次急了,站起身来道:“钱莹针对的人是我,我摆酒道歉事情就平掉了。思陌,这些事你不要管。”   “事情哪有那么简单。”顾思陌叹了口气,认真和严笑讨论起来,“先从桃桃的事说起,从桃桃到你身边再到走,都是一场精心的谋划,目的就是投标书的底价。再从昨晚酒吧的事来说,钱莹是蓄意砸场子不错,但是应当另有目的。”   “她这个白痴!一定是被谁扔出来当枪使了,”严笑一听就明白,踱了几步,说道:“我倒想看看幕后指使人是谁。”   “那还不简单,看看那块标是被谁投走不就知道了。”   “思陌,”严笑觉得好像只短短一天没见,顾思陌有些不同,但是那种不同她却说不上来,“你现在好像我的军师哦,还好有你。”   顾思陌有些内疚,她是惹来事的人。当事情遇到裕哲的身上,她根本没有办法冷静。   “你也觉得钱莹很欠抽对吧?”严笑转为兴奋,摇了摇顾思陌的手臂,“真是帅呆了!你是找茬替我抽她吧?哎呦,其实我也想抽她很久了……思陌你不要对我这么好啦!”   “……”   “她就是个讨人嫌的麻烦鬼,这么多年一点也没变化!”   严笑和薛叶都是这种思维跳跃很快的人。   顾思陌想略微解释下:“我……”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对不对,她挂我电话那么嚣张跟我说话,你实在看不过去了,就pia给了她一个耳光!”   顾思陌嘴角抽搐了下,“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顾思陌缓缓道,“是因为她骂了……”   “没关系啦,你动手等于我动手,不过道个歉而已,平掉事情最重要。”严笑心花怒放,“这种事情处理起来我在行,你不用担心。”   她打开面前清算赔偿的账簿,心情大好。   顾思陌为她出头帮她分析事情,没有什么事比这件事更让她开心。   陆飞扬点了根烟站在墙角,看着顾思陌走出酒吧的身影。   顾思陌动手的时候不是一时的冲动,那是久经训练的斗狠,顾思陌在那一瞬流露出的是被侵犯时略显凶狠的守护。她保护的对象,是薛叶新找的盲人歌手?她和歌手萍水相逢,为何如此在意,陆飞扬沉思。   昨晚他帮钱莹检查颈部的伤口,虽然只蹭破了点皮露了点血珠,却也看到破碎的玻璃尖压准的是颈部静脉,静脉一旦破裂,就会迸溅出大量鲜血,无法救治几分钟内即将死亡。   一个普通的女白领,身手不合常理的彪悍,偏偏严笑和薛叶并不惊奇。   陆飞扬吐出个烟圈,看着关闭的经理室。   严笑当晚在茶楼约见了钱莹。   她本来装的一本正经,在见到钱莹裹着纱巾带着墨镜前来,忍不住开始幸灾乐祸,看到她嘴角略带的那抹笑意,钱莹更加恼怒,跺脚道:“你笑什么?”   严笑指了指面前的位置,说道:“我是替你高兴,这对你来说未尝不是好事,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说话就会注意分寸了。”   钱莹啪地摔了个杯子道:“你是来教训我还是来赔罪?”   严笑好脾气地说:“我是来赔罪的,对不起。”   “不行,你这样道个歉谁看得见,当众扇耳光这口气我咽不下。”   “那约个时间,在天水酒楼我摆个和门酒跟你赔罪行不行?”严笑说道。   “如果你当场跟我签署让我入股逍遥酒吧的协议书的话,我可以考虑不追究。”   严笑冷静问道:“钱莹,谁帮你出的主意?”   她看着钱莹,后者有些心虚,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嘴硬道:“我就是想入股逍遥,陆飞扬休想在我眼皮底下自立门户!华星我以后……”她自觉说漏了嘴,停住了话头。   严笑已经听到,追问道:“你是怎么知道华星的?”   “我,我就不能知道吗?”   严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说道:“她藏得倒是挺深,可惜你是个蠢货。”   24 袭击的危险   钱莹藏在纱巾后的脸看不清楚,她拿掉黑色的墨镜,露出涂抹冷色系眼影、佩戴夸张假睫毛的眼睛。   每次严笑见到她,都觉得她像个活在华丽面具下的假人,她小时候长得很难看,后来去韩国整了容才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她看着严笑,用嫉妒和忿恨难辨的仇视眼神。   “我在你严大小姐的眼里,大约一直都是这种形象了?”钱莹的语气自嘲地让严笑感到奇怪,她不撒泼发狠,还真是有些阴晴不定的诡异。   “陈述事实而已,不用这么激动吧,”严笑是试图将和的,她揉了揉额角,说道,“最近几年我手头的案子,你有哪个不抢的,华星的策划案还没出来你就已经知道了风声,还真是由不得我怀疑啊!”   “我是不信严家能在Y市只手遮天,我身后的叔父们也不相信。”钱莹说道,“连陆飞扬也要乖乖回到我身边……”   “横行霸道这一点上,我确实自愧不如你。”   “现在,你不是也要低头到我面前来和解认错,还真是让人兴奋,我有多让你头疼就有多得意,哈哈。”   钱莹的身份特殊,她的父亲早年在Y市道上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兴盛之时整个道上从事脂粉叶的人都要拜码头,可惜逝去的太早,只留钱莹一个独生女儿。   钱莹的行事风格一贯如此,先踩后谈蛮不讲理。   “我觉得我们实在是没有必要坐在这里假惺惺地谈和。”严笑说道,嘴角带着笑意,那样的笑容钱莹再熟悉不过,有几分鄙夷和不屑一顾。   钱莹涂着大红色指甲油的手拍在浅茶色的桌子上,笑的严笑有些莫名其妙,“你又发什么疯?”   “严笑,你也会心痛吧?”钱莹道,“昨晚那个敢打我的贱人,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   “既然谈不成,你就期待她今晚好运。”钱莹抬起手摸着自己被打的半边脸,“我一定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她话还没说完,严笑已经走到她面前,抬肘,扬手想要甩她一个耳光,但是钱莹早有准备,后退避开抓住了她的手,“你想打我?没有那么容易,你有的我都要有!我们今天的见面,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你连在天水摆和门酒都肯做,如果不是重要的人,你严笑会做到这一步,我试探了你这么多年,你觉得我会放过这样大好的机会吗?”   一环套一环,终于让她试出了严笑的弱点。   严笑倒是平静的,说道:“哦?钱莹,这是你自己放弃的机会,为了寻找我所谓的弱点。”   “少威胁我,等我抓到人整治完,你还能不能笑的这么傲气?”钱莹笑的花枝乱颤,笑的连眼泪都流出来,站起身来想要走。   “我们从小就认识,你何必这样……”严笑的话语犹如叹息。   顾思陌从办公楼走出来,身后隐约有几个人影从她出了办公楼就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她走。人来人往,几个人隐在人影后不远不近地跟着,顾思陌倒也没有发现。   她从D区走到F区,F区的地理位置在华彩中心的西北角,地形狭长,有条步行林荫道,两侧是正值开花期的槐树,树冠如云,影影绰绰,槐树有财源滚滚的寓意,走过这条林荫道才能到有站台车流的街道上去。   林荫道的尽头没有监视摄像头,要动手就只能在这条路上动手,不然等她出了林荫道就不好抓人了。   一直跟在顾思陌身后的几个人互相之间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从兜里掏出浸了麻醉的毛巾,另外几个人呈分散之势,准备听到鸣笛就动手。   林荫道距离街道还有20米,一声鸣笛。   拿着毛巾的人弓腰蓄势,加快了脚步追上顾思陌的步伐,他猛地上前一个箭步,想用毛巾捂住顾思陌口鼻。   他失手了,顾思陌忽然矮身,毛巾捂了个空。   因为有危险的直觉,顾思陌矮身的刹那余光扫过,已经看到分散围住她的大约有五个人,没有多余思索的时间,她立刻用手捂住口鼻防止更狠辣的暗算。   可能觉得她不会有那么难以对付,所以除了麻醉毛巾,对方并没有继续施展其他手段,一声低喝“抓住她。”   顾思陌拔腿就跑,在被袭击之前,她听到了街道尽头有喇叭,如果是想要抓她,街道那边一定有人接应,她只能掉头往华彩广场跑。   F区的领头人老F正蹲在长椅上抽烟,他被另外几个领头人骂的够呛,垂头丧气,面前忽然一阵骚乱,几个人追着一个人跑过去。   领头那人有几分眼熟,他跳下长椅,嚷道:“怎么回事?”   没人搭理他,他只能赶紧追上去看什么情况。   顾思陌脚踝有伤,原本就不灵便,爆发力还行,耐久力根本就不行,她只觉得眼前发黑,脚下发软,她没有跑多远,只从林荫道跑到了接近E区的艺术雕塑展览区就跑不动了。头发被一把抓住,抓住她头发的就是方才那个拿毛巾的人,“反应还挺快……”   手上被狠狠地抓了把,指甲入血肉。   头发被抓一般很少有人能耐住疼痛继续反抗,显然他抓的人咬牙忍住了痛,用力地反抓在他的手上,他吃痛刚一松了手,裆下又被猛地踢了脚。   对于男人来说,命、根、子被袭,只能捂住裆下弯下腰去扯着喉咙嚎叫,动静就闹得大了。   老F总算聪明了一回,一边给老A打着电话汇报情况一边飞速地过来,喝问道:“你们是哪边的人?”   袭击没有得手,人群三三两两的围了过来,不撤退就会麻烦,带头的袭击者捂着裤裆,一挥手“走”,四下跑开。   顾思陌蹲在地上喘息,头发散乱,眼神却湛然发亮,她接起电话,严笑在那边紧张道:“思陌,你在哪儿?”   “我还在华彩,刚才有人袭击我,我没有受伤,你不用担心。”   严笑提着的心略微放松了一些,说道:“等我过去。”   老F守在顾思陌身边,他已经认出了顾思陌就是昨晚酒吧动手的女人。   钱莹接到汇报电话刚听了几句就骂道“废物”,镶了水钻的手机摔到地上四分五裂。   “都是一帮废物,连个女人都抓不住!”   她喜欢艳丽的颜色,私宅客厅装饰犹如夜店。   深枚红色洒金粉壁纸,璀璨垂坠珠帘吊灯,她伏卧在沙发上,整面恰好看到镜子。   镜子里的人下巴尖尖,眉眼精致,是美的,却没有一分是熟悉的。那是谁,是谁?   如果懂风水的行家进来,一定会皱着眉头劝说,可惜那个懂风水的行家被钱莹一个花瓶砸到额头出血,所有劝说的话都咽了下去。   “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会让严家好过一日!”   她手里的酒杯半边倾斜,酒液全洒在了沙发里,反正她已经活得无所顾忌,但是还是怕死。昨天那样冰冷的接近死亡的感觉,真的到了面前她也是害怕的。   钱莹想着又将一粒药塞到嘴里,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吃了药,她就能迷迷糊糊看见爸爸,如果爸爸还在,怎么会让她受到退婚的屈辱,又怎么会让她成为现在的样子?   然后她还看见了最讨厌的严笑,所有的人都围着她转,包括她最在意的两个人。   如果不能走近,她就要拼尽全力去摧毁。   保镖依然严守着私宅,却没有阻拦到来的那人。   那人进入客厅,从钱莹手中拿过酒杯,她微微张开眼睛,迷茫地看着那人,过会儿才小声道,“是你?”   “嗯。”   “你的猜测是对的,但是动手的人没有成功。”   “如果严笑来找你麻烦,就尖锐地反击。”   “这种事情我最喜欢做。”   那人柔声道,“黑白两道的人都在利用你投石问路,要注意保护自己。”   钱莹露出个诡异而满足的笑容,“严笑今天的样子,你没有亲眼看到,真是可惜!”   “以后也要照我说的做,不要擅自行动。如同昨晚那样的危险,尽量不要惹上身。”   “没有什么比看着陆飞扬跪下求我让我兴奋……即使是危险,也觉得很值得呢。”   “你可真够疯的。”那人似乎有些无奈,捡起沙发枕头上散落的白色小药片,放到钱莹嘴里,   钱莹露出笑容说道:“他们都会付出代价。”   药效袭来,她的脸上现出极致快乐和痛苦交替的神色。   神秘的来访者从钱莹私宅的后门离开,车子很快地驶向马路。   “想办法挖出蛛丝马迹来查,一个人不可能没有来历背景。”   那人苦苦陷入沉思,以杜家老爷子和严家两父子的性格,不可能让来历不明的人和严笑如此亲近。   “工作履历也一样要查清楚给我。”   严磊在电话里略带责备道:“笑笑,什么时候回来?”   “过几天吧,这边我有点事没有处理完。”   “处理完后记得汇报,”严磊顿了顿,说道,“就算有什么事,也有哥哥在你身后。”   “天啦,真肉麻……过几天见。”   严笑挂掉电话,随手点了根烟,说道:“思陌,你猜想的一点也没错。”   钱莹背后那人觊觎的是她手头的生意,北苑的招标被隆裕集团中途接了去,项目还尚未启动。北苑那块地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就因为这个业绩,那个人才成了隆裕集团投资总部新上任的总监。   “我做什么她就追着做什么,至少不会出错。这倒恰恰说明了能力问题……”严笑若无其事,“思陌,陪我去一趟海南吧,钱莹那个疯子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商业竞争对手没什么可怕,但是我怕疯女人,尤其是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女人,真让人头疼。”   昨天钱莹的失常恐吓让她差点失了方寸,忘了顾思陌避开危险的能力。   这样的惊吓一次就够了,她不会再经历第二次。   “好。”   25 谢谢你需要我   “有人怕出乱子,毛哥和动手的人已经被帮内整治,在上面没发话之前,近期都不会再有动作,至于赔偿的话……我们确实很有入股的诚意,还望陆总考虑。”   先破坏再求加盟,想得倒挺美,陆飞扬表情阴郁。   华彩中心的酒吧不是那样容易就能轻易开得起来,逍遥酒吧因为薛叶不守规矩,早就惹了其他帮派的不满,拱出钱莹出手砸掉也是明面上立规矩的意思。   当然,前提是因为没人知道幕后老板是薛叶,陆飞扬顶着偌大的马甲招摇,以他在商场黑道的能力,只能默然听着,不做任何表态。   传话的人一走,经理室隐藏的隔间就转悠出闲散的薛大少。   打扮雅痞了没两天,他又回归了休闲路线,耳朵上戴着闪闪发光的钻石耳钉,笑眼弯弯。   “陆飞扬,要记住教训,不要轻易招惹女人,尤其是疯女人。”薛叶笑的很没良心。   “我只是心疼我的设计。”   “设计这种东西,可以尝试不同的风格嘛!喏……重新搞吧,我们家小哲还等着表演呢,以前那台子不够大气,重新做吧。”他甩了一张支票,上面的数额足够重新装潢酒吧,“入股这种事,只要幕后老板是我一天,谁都别想插进来一脚,本少爷的地盘本少爷说了算!飞扬,我看好你呦……一定要顶住!你能顶到我姐的投资,这场硬仗就打赢了,死也不能再去卖屁股。”   陆飞扬几乎要掐死他。   薛叶嚣张归嚣张,也知道有些底线不能踩,比如他不能轻易沾手老妈不允许他做的生意。   杜玫瑰回来没几天,就跟上次吃饭的那位唐老先生打得火热,薛叶自然乐得逍遥。   他软磨硬泡地睡在了裕哲所住套间的客厅,早上被他的吉他声吵醒,拉开客厅的窗帘,阳光照射在脸上,感觉幸福的冒泡泡。   薛叶并没有更进一步地亲近裕哲。   他只是试图和裕哲深入地聊天,当然,以裕哲的口风,他并没有问出什么特别的事情。喜欢一个人,感觉最重要,对于薛叶来说,裕哲跟以往那些……都不一样。   裕哲对自己成为了酒吧歌手这一事实提出了明确的需求。   比如音乐编曲的培训,比如登台演出的机会,比如他练习的时候薛叶不准捣乱……   “请不要干扰我练习。”薛叶只能乖乖地安静了下来,捧着下巴看着他,直到昏昏欲睡,因为裕哲练习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他却不知疲倦的样子。   “交换应该是公平的,你给我我想要的,我就能给予你想要的。”裕哲笑起来的时候真是勾魂,像极了用灵魂换取欲望的邪气撒旦,让薛叶不由就想入非非却又充满期待地按捺住。   “你需要的,是多一点耐心。”   他知道薛叶感兴趣的是什么,所以不急不躁地留给他孤清的转身背影。   “对待金主,不要做的太过分,”陆飞扬在薛叶回公司的时间里和裕哲说话,“他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你小心玩过头被甩掉……”   “越快上手越容易被甩掉不是吗?”   “野心不小啊,想成名的人我见过很多,奋力向上爬的人我也见过很多,都是沉浸在金钱名气里的挣扎灵魂……你却不同……”陆飞扬虽然出身不好,但是对于他赖以支撑人生信仰的音乐事业是充满天然敬畏心的虔诚。   裕哲的声音里他能听到纯净的灵魂,那个灵魂不屈而骄傲。   “刚才的曲子怎么样?”他这段时间最新的作品刚用钢琴演奏了一遍。   吉他的声音立刻响起,是他方才弹奏的整首乐曲,有几处他没有推敲好的细节被修改了,变得更加流畅。   他本意是想写一首抒情的歌曲,月光,背影,告别,整体的感觉柔和清淡,裕哲的修改糅合进了淡淡的伤感,找的感觉很准确。   陆飞扬惊奇地记录下了修改过的曲谱,真诚地说道:“裕哲让我用点心对你,我怎么反而觉得自己好像赚到?”   在专业的领域内,听琴而知其意,并不需要彼此了解更多,只需要稍加引导,裕哲自会有他自己的成就。   经历过酒吧被砸事件,薛叶也提高了警惕。   他原本是想找个人专门照顾裕哲,却被裕哲拒绝,他只要阿泰。   薛叶只能抽空去了趟拳馆,拳馆的老师傅直夸阿泰身体底子好学的快,言语之间很是得意,还想让阿泰代替拳馆去打比赛。   看着浑身汗水不停练习的阿泰,穿着清爽干净的薛叶立刻闪得离得远远的,用手帕捂着鼻子说道:“你当真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代言人。”   “嘿,老板!我哥怎么样?”   “他好得很。”   “如果他晚上发烧,一定要给他覆上凉毛巾,第二天就会退烧了。”阿泰的话说的没头没脑,薛叶听得更是没头没脑,“说什么呢,你要好好练啊,出来还得好好保护他呢。”   阿泰兴奋地点点头,“谢谢老板。”   从泰拳馆出来薛叶赶到机场送严笑和顾思陌。   “走的时间里我送你四个字,安分守己。回来给你带椰子吃!”严笑捏了捏薛叶的脸,她最近烦心的事太多,幸亏薛叶很乖没惹事。   可能是裕哲占了他大部分的注意力,所以根本没有注意像以前般容易被人挑唆。   “头儿,我保证你叮嘱的任务,努力工作。”薛叶认真地说道,顾思陌笑了下。   上了飞机,严笑和顾思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她从皮包里掏出一本杂志——《华娱周刊》。   封面上就是她在酒吧喝醉酒的照片,标题更是劲爆,匆匆一瞥尽是“出柜、酗酒、曝光丑闻”等等字眼。   丑闻的女主角就坐在身边,顾思陌当然知道她被桃桃骗的身心俱伤,在常去的那家女同酒吧喝醉回来的事,全然没有杂志上抹黑的那般夸张,但是有什么办法,摆明就是恶意抹黑,看着笑下也就过去了。   严笑有什么事情和顾思陌说,她都是平和地倾听。   “收钱害我的人太多了,你说我还能信任谁?”严笑苦笑,“走之前我炒掉很多人,剩下的那几个都是跟了我很久的老人,我准备带他们做点别的。”   “华娱传媒现今是被隆裕收购了,怪不得这么不遗余力地抹黑你。”顾思陌接过杂志翻了几页说道。   “就是说啊!爸一直都不肯投资娱乐传媒业,我哥那个老古板跟他一样只关注实业和高科技转换,妈陪着外公在龙眼温泉山庄疗养这几年都不管事,小姨近几年倒是很有兴趣可惜并不打算系统化投资,思陌,我想做这个。”她将手头的投资策划案随手递给顾思陌,期待着她的建议。   “……华星传媒,你想做个能和华娱对抗的传媒集团?”她认真地从头翻看了一遍,“……考虑的很仔细,看来你真的很想做,”她道,“你为什么想做这个?”   “两个方面:对集团来说这是稳赚不赔的生意,对我和叶子来说这是我们的兴趣。叶子很喜欢这些……”严笑淡淡说道,她确实很疼薛叶,“叶子之前出过事你也知道,所以小姨一直对他保护的有点过度。他马上就二十五了,总不能就一直这样闲散下去。感兴趣的事,他一定能做的很好,如果我带着他小姨也会放心。”   “那倒是。”   “你呢?思陌,你愿意过来帮我吗?”   顾思陌翻到后面,看到那一长串的计划收购名单,其中就包括天下网络科技公司。   “我现在不是以好朋友的身份在和你说话,我在以投资人的身份和你说话……”   “我很满意我目前的工作。”   “思陌,我现在要做的是能够和华娱传媒对抗的媒体集团,是我自己的事业。你的策划能力,组织能力,专业能力我会不知道吗,如果你不是靠谱的人才,我也不会跟你商量这件事,”严笑说道,“相对于哥哥,我的人生活得更自由些,所以我想做些能挑战自己的事,你考虑一下,不用这么快回复我。”   “笑笑,我还真是不习惯。你以前可没有这种野心,这是被你那个惺惺相惜的对手刺激到了?”   “我一向敬佩有能耐的对手。她居然能在我身边安插下那么多眼睛,可见我之前对工作多不上心,”严笑合上策划书,“这次慈善会和他们见面,我要尽力说服爸和哥哥支持我。虽然一定会被骂,哎……也被骂习惯了,在他们眼里,我跟叶子都是不务正业的主,不惹事就好,不一定会认真看我的项目策划案……“她神色有几分落寞,“他们要是不同意,我就去找外公商量,他老人家肯支持我,一样做的来。”   顾思陌认同地点点头,杜老爷子是很让她敬佩的长辈,他肯定会认真地看严笑的策划。   “这次慈善拍卖会,我哥要拍块砚台回去送给外公过寿。”严笑说道。   顾思陌说道:“那我也要准备份礼物,老人家待我很好,你说我准备点什么呢?”   “心意到就好,听我妈说,外公今年身体不太好。”严笑有些担忧地说道,她也很久没有见到杜老爷子了。   严笑的母亲和父亲没有离婚,但感情早已破裂,她妈妈杜美云接手了杜老爷子手下的社团势力,也是Y市一方人物,她父亲严涵冰一手创立了恒佳金融集团。   金融集团少董和黑道大鳄长女,也算是Y市两大知名人士,一对奇葩的组合,严笑常常打趣不知道她爸妈当年怎么看对眼的,生了两个子女后依然吵架冷战不绝,她脸上就写着“童年不幸福”五个字,从小缺爱所以才导致性取向异常……顾思陌听着她这种吐槽无数遍,说出来也是一种发泄。   身份悬殊的两个人在触碰产生爱情的一瞬间,对彼此的期望值会很高。但是爱情从来都不能救赎彼此,认清楚现实的两个人还是要回归到各自的方向,形同陌路,如同严笑的父母现在这般。   “如果你喜欢女人的话,我保证你一定超幸福的。”严笑认真说道,却看着飞机窗外飘散的白云。   顾思陌扬了扬那本杂志,喝醉的严笑依然英气逼人地帅气。   从小缺爱的人往往特别渴望关注和爱,童年缺什么成年后就会拼命地填补什么。   “如果我们是爱人,可能就对彼此有自我投射的期待,你不害怕期待落空吗?都是感情,别太过于执着是哪种。”她拉下眼罩。   严笑也拉下眼罩,郁闷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所以我们这辈子只能是好朋友,友谊万岁!”   顾思陌闭上眼睛,眼前一片黑暗。   飞机遇到气流颠簸了下,严笑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思陌,你是我很重要的人,如果有一天我一无所有,你也会为我打开门无条件接纳我,这种信赖和笃定让我觉得很有安全感,我也不希望失去,所以……我们还是保持现在这样吧。”   “嗯。”顾思陌回握住她的手。   她曾经得到的太多,所以失去的也那样彻底。   “笑笑,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觉得还能被需要。   26 初抵海南   顾思陌一路睡得安逸,临到下飞机才发现同行的头等舱还有几个熟悉的明星面孔。   接机的人是严磊派来的行政助理凯乐,加长悍马绝尘而去。   “凯乐,好久不见。”   斯文白净的男人递给严笑一杯加了冰的鲜榨果汁。   她接了喝了一口,皱了下眉头,“木瓜……”   “严总特别为您安排的。”   顾思陌看到凯乐一闪而过的笑意。   没有想到许久不见严磊,他还有了这般促狭的念头,顾思陌看着严笑瞬间黑下来的脸,只觉得有些好笑。   她们到达海南已是深夜,海景别墅门口依然灯火辉煌。   严磊站在客厅内迎着她们,他三十多岁,和严笑长得七分相似,身材高大,依然穿着熨烫平整的西装,似乎也是刚到家尚未休息的样子。   严笑加快了步子走到他面前,叫道:“哥哥。”   严磊含笑看着她,然后对着顾思陌点头致意“思陌,你也来了。”   “是,今年的聚会我又来叨扰了。”顾思陌说道。   严磊爽朗地笑了,说道:“怎么这样客气!奔波一路辛苦了,你们早点休息。”他说着脱去西装外套,凯乐顺手接过,他伸手解着领带扣子,说道:“爸爸明天早上才到,早上同我一起去接机。”   严笑打了个呵欠,说道:“嫂子呢?”   “她和爸爸一起。你们要吃点夜宵吗,凯乐吩咐厨房去做……”   闻到严磊身上淡淡的酒气,严笑揉了揉鼻子道:“你定是吃过了。”   “晚上是有应酬,也不记得都吃了什么,”严磊许久未见严笑,和她这样家常地说着话,神态很是放松,顾思陌站在一旁也不觉突兀尴尬。   这栋海景别墅平日里没有人住,只保持了日常的清洁。像这样的度假别墅都有专门的服务公司配备服务人员,钟点工厨师一应俱全。   “明早我要喝虾仁粥,不要用海南的米,太糙,用泰国香米炖。”严笑吩咐道,“思陌,要吃夜宵吗?”   顾思陌摇了摇头,严笑说道:“那我们就不吃了。”   海景别墅带有别院,共有三层,一层是室内游泳池和健身区,二层是会客厅和卧房,三层拥有一个露天可观赏海景的观景台。   顾思陌在房间内洗完澡,换了条蓝色的轻纱海滩长裙,严笑前来叩门,“晚安,思陌。”   话刚出口,却看见她一身要外出的装扮。   “飞机上睡得安稳,现在睡不着,想去露台上坐坐。”顾思陌说道。   严笑已经换上了睡觉的衣服,白色的宽松背心和泼墨画般的阔腿长裤,两个人上了露台,晚上海风烈烈,吹得发丝衣衫俱飘在空中,整个人仿若飘然。   “真冷。”严笑吸了口气,海边的空气非常清冽,带着海风的新鲜腥气,远处的海滩,浪花不知疲倦地拍打着海岸,如果海是一个人,他一次次奋力地扑上来,只不过是为了亲吻海岸恋人的嘴唇。   顾思陌将身上裹着的披肩披到严笑身上。   “冷让人觉得清醒。”   “原本来这里,一身心的事,和你一起,似乎就变成了真正的度假。”严笑没有跟她客套,将身上的披肩裹了裹,说道,“思陌,你最近有心事吧?”   海浪翻滚的声音,由远及近,哗哗而至,然后周而复始。   “你就是个闷嘴葫芦,我问你你也不会说的。”严笑叹了口气,“我只是想跟你说,万一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别自己憋着,我……我能帮你的一定帮……别是那种什么陪着喝酒的事,这些年我有什么事你不帮我一块分担,怎么你的事就不肯告诉我呢?”她嘟嘟囔囔地说道,神态带着几分执拗。   “我没什么,真的。”顾思陌顿了顿,说道,“你别想太多。”   “罢了罢了,不想说就算了。”严笑仰脸看着天上的星星,这里星空污染并不严重,疏朗的天空中繁星点点。   “我时常在想,一个人怎样才算不孤独……”顾思陌也仰起脸看向天空说道,“亲人陪伴,结交朋友,依恋爱人,就算一切都如愿,会不会有一天早晨忽然醒来,也会觉得原来自己其实是一个孤零零的灵魂,却因为各种羁绊停留在这个世上……那一无所有的人呢……”   她很少做梦,越是这几年就越少做梦,有时候回想起过去的事,总会觉得恍惚,身边发生的事逐渐忘记,久远之前的事却记得清晰,清晰到那时候每一次的愤怒和喜悦都如同真实跳动过的心跳。   “文艺青年啊你,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得过且过就是一天,想得太多除了让自己头痛还有什么别的用处?”严笑说道,“你刚才说的话,让我忽然觉得很哀伤这种事,我会告诉你吗?”   她将顾思陌逗乐。   顾思陌道:“原来你也是哀伤的文艺青年!”   严笑道:“不行啊,我要发泄下……啊……啊……啊……啊”   海风吹散了她的喊叫,她用手拢着嘴大声地喊道,“顾……思……陌……要开心活着……不管为了什么……都要坚持……还有我陪你啊……啊……啊……”   顾思陌也大声地喊道:“严笑……谢谢你……”   忽然有想流泪的冲动,她扬起右手,风从手指缝中穿过。   严笑伸出手去搂着顾思陌的肩膀,两个人裹在同一条披肩里。   顾思陌的头发带着熟悉的香味,气息温润如兰,她是这样温暖的所在,可是为什么能温暖别人的自己却这样不快乐?   严笑将脸贴在她的背上,一动不动地抱着她,在她的耳边轻轻说道:“思陌,我从小就很霸道,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得到,我只在你这里栽了跟头。”   “……说得好似我是个祸害。”   “死皮赖脸说多了喜欢你,好像喜欢就变得很廉价,每次说的时候,自己都会怀疑是因为一种习惯还是不甘。我不舍得不喜欢你。”她说的好似绕口令,或许是夜太安静,想问的问题还是问出了口,“你没法喜欢女人这我可以理解,这个天生勉强不来,可是你为什么拒绝所有的追求者?康大少连续三个月的花都没能打动你,他花心大萝卜你拒绝他我拍手称快,李班长这种勤奋用功的忠厚男你跟人家关系也不错,他告白的时候你拒绝地一样坚决,我哥到现在看到你眼神都是那么温柔虽然你做了我嫂子我会怄到死但是你依然拒绝……一开始我以为你是故作清高,现在我才觉得……顾思陌你真的是要独身主义一条道走到黑……为什么……”   “我不想对爱情抱有期待,很多东西当你开始拥有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失去它了,既然终归都会失去,为何还要尝试?”   “你不尝试永远也不曾真正拥有过啊!”   “我有过……只是……”顾思陌的声音轻轻的,“笑笑,对不起。”   “你没有哪里对不起我,起码我在你面前活得像我自己,我在乎你这都成了弱点。顾思陌,我上辈子一定欠你很多钱吧?”   顾思陌用手挡住她继续试图贴近的嘴唇,说道:“占债主便宜会遭到报应。”   “报应来的快点吧!”   “死开!”顾思陌忍无可忍地推开,两个人在观景台上打闹了起来,嘻嘻哈哈,随着海风声音飘很远。   严磊站在卧室的窗户前,听着露台上不断传来的笑声,嘴角现出温柔的微笑。   三十岁的女人要活得像一本让人忍不住一翻再翻的书。十多年过去了,清瘦的有着倔强眼神的顾思陌长成了现在这般温润的样子,但是仍有隐藏的锋利随时会破骨而出,他永远记得他和她的那次谈话,铭记在心,偶尔回想的时候,会觉得很温暖。   虽然不会时常见到她,可是有些人就是很久不见,再度遇到仍然会觉得熟悉亲切的人。   严笑依然赖着顾思陌睡,“来来来,让我睡你。”   顾思陌裹着被子躺在床的一侧,侧脸看向窗外。   海景别墅所有卧室的窗户都能看到大海,夜幕已深还有两三个小时就是破晓的黎明。   顾思陌隐隐约约有了睡意,她轻轻说道:“笑笑。”   “嗯?”   “我自己选的路,跪着也会走完。”   “说什么傻话,谁让你跪,我就让他全家都躺……你别忘了我外公他……”   “嘘,傻话。你被保护的太好了,又怎么会看到那些黑暗的角落有怎样的残忍。”   严笑翻了个身,说道:“钱莹就可以那么做……我却不可以……果然流氓都是不讲道理,横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神经病,她啊,”她叹息了声,“她就是个神经病!”   钱莹惹到她太多次,她每次都容忍了。   以严笑的性格,确实属于难得的容忍。   两个人絮絮叨叨又说了些话,这才都沉沉睡着了。   顾思陌的睡眠很浅,天刚刚破晓她就醒了。   天是一片浅蓝,天水相接,波光无限,淡淡的红霞层层渐染,海水沸腾起来,半圆的太阳几乎是一跃而出,腾空崛起,气势恢弘,一群鸥鸟忽然飞过,低掠过海面嬉戏浪花。这样的自然奇景面前,人几乎可以渺小到忽略不计,顾思陌下床屹立在窗边看着。   只有经历过美好与残酷,才知道上天赋予的人生这趟旅途,究竟还能看到多少风景。   她忽然悲痛地捂住脸。   裕哲,终究是因为她,再也看不见。   27 接机   严笑睡觉的时候喜欢侧着身子抱着枕头,感觉天色渐亮,身周却没有摸到温软的躯体,严笑缓缓睁开眼睛。   顾思陌背对着她站着,抱着双臂看向窗外。   如墨的长发垂落如瀑,她从来不折腾头发,只有日常地清洗就有电视广告里才能看到的顺滑秀发,晚上睡多久,早上起来梳子一下就能梳到底,天蓝色的长裙衬得皮肤白皙,裸露在外从肩膀至手臂的弧线圆润。   窗外是海天一色的壮阔海景,清晨的天空碧蓝如洗。   美的如同一幅画。严笑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托着下巴,半晌叫了她一句,“思陌,怎么起来这样早?”   “年纪大了,有点光早上就醒了。”顾思陌说道。   严笑翻身起来,跑回自己房间拖来行李箱,开始翻找衣服。   “穿什么呢……”对于所有的女人来说,每天要出门前值得纠结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穿什么衣服。   顾思陌也打开了箱子,和她一起挑选。   “知性范儿吗?”严笑换了件白色的真丝衬衫,高腰的七分裤显出纤细的腰身,脚下是一双坡跟鱼嘴凉鞋,对着镜子照了照,询问性地看向顾思陌。比起她惯常的英气打扮,这身明显女性化很多,尤其是质地良好的白色真丝衬衫,服帖地勾勒出严笑清瘦的身形和……一马平川的胸部。   欧美范……原本就是平胸范儿,任何一个大胸的妹子在演绎欧美范的时候,都会有种怪怪的感觉。   严笑眯着眼睛扫过镜子自己的上半身,理了理衬衫腰部的褶皱。   “我哥真是闷里带骚,简称闷骚。”她对于严磊安排给她喝鲜榨木瓜汁表示极为不满,然后看向顾思陌,她还在挑,一水儿的沙滩长裙,顾思陌果真是当度假来的。   严笑指着浅绯渐变色的斜肩长裙道:“这条,这条我怎么没见你穿过,快穿来看看。”   顾思陌肤白,绯色更显得整个人莹白如玉,长裙显得身形修长。   严笑搂着她的肩膀照镜子,满脸的得意。   女人之间的友情总是夹杂着互相欣赏和嫉妒并存的矛盾,严笑看她的时候,却除了赞赏与惊叹,并无他意。   因为太过于喜欢,所以才越发懂得欣赏。   她摸了摸顾思陌的头发,说道:“你这头发,真是让人羡慕。男人看腰,女人看头,老话总是有道理。”她秀丽中带着英气的两道长眉微挑了下,说道:“走吧。”   严磊已经端坐在一楼的客厅沙发上看着报纸,听到下楼的动静将报纸略微向下,看向楼梯。   严笑秀丽爽朗,顾思陌婉约知性,顾思陌挽着严笑的胳膊缓缓走下楼,两个人看上去倒像是极好的姐妹花。   餐桌上西式早点和中式早点都有。   严磊喝牛奶吃三明治,严笑喝粥就着腌的咸香鲜辣的小海鱼,顾思陌就是个吃货,她细细品尝了没有见过的早点,吃的满足而陶醉,不时和严笑低声讨论上几句。   “你精力怎么就这样旺盛?刚从飞机上下来也不好好休息……”严磊问严笑道。   严笑正被地道够味的小海鱼辣的泪眼婆娑,答非所问地道:“这个真好吃,走的时候我要带上些回去,妈妈和小姨都爱吃辣。”   严磊闻言看了一眼那碟小黄鱼,对站在餐桌边服侍的管家道:“这个有没有礼盒装?”   管家道:“这个是厨房的陈阿嫂自己腌制的,稍等。”   说完他就退了下去。   “其实不要礼盒包装也行,拿回家就可以吃了……有多少我都要带走,思陌,多分你点哈。”严笑扇着手在嘴边。   原本她塑造个知性的形象,还特意穿的很是正式,却都是表面形式。   一餐早饭下来,严笑双唇嫣红比涂了唇彩还要润泽,眼睛也被辣的水汪汪的,坐在车里还在不停地喝冰水。   顾思陌无奈道:“还辣呢?”   严笑嘟嘴:“当然辣,亲一下就不辣了。”   宽敞的后排沙发座,她和顾思陌坐在一侧,严磊独自坐在正座上,看着严笑调戏顾思陌也没有什么异常的神色,笑容里有几分放松宽和,“总是想着你已经长大,却每次见到都觉得还是小时候那个样子。”   “哥的口气越来越像爸。”   “对了,叶子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严笑忽然想到了薛叶的变化,说道,“人家现在有喜欢的人了,做事也沉稳了不少,我总算可以放下点心。”她提到薛叶,口气就像提到小孩子,“叶子马上就要过二十五岁的生日了,去年的时候妈妈那边催了几次让叶子入杜家祠堂的事,小姨偏生都不同意,铁了心不想让叶子接任,依妈的性子,这次外公大寿必然要重新提出的……”   严磊懂得杜家现在的形势,也知道父亲对这些事的抵触态度,听严笑说着,露出了然的表情,点头道:“我知道。”   “哥,你上次说有什么事你都会帮我,对不对?”严笑打开包拿出华星传媒的企划,“我用心做的,你先看。”   严磊收了企划书,说道:“用没用心做,我看的出来。”   顾思陌一直捧着个椰子汁在喝,笑咪咪听着他们兄妹说话,严笑提到薛叶喜欢的人她神色也丝毫未改半分,她只是忧虑裕哲究竟想要做什么,却不敢干涉他的任何决定。   裕哲已经是个成年人,干涉太多就是对一个成年人的不尊重,不管他们曾经是怎样的关系,她希望的只是……裕哲能给她机会弥补那些错失的时光。   顾思陌的手机响了,打电话的正是刚才还在被严笑提及的薛叶。   “陌姐,总编那边直接将我们推荐的明星写手撤掉了……竹林听雨烛光都被几个新签的写手替代了,这是我们这边的人,是按照您走之前的排表推荐着走的。”薛叶倒是真的有认真上班。   顾思陌刹那回想到她走之前竹林听雨网上爆料那件事,知道涂龙在总编部那边活动了起来,从上级直接越权干涉到言情频道来。   “是推荐到首页的改了,还是我们频道的首页改了?”原则上,两处应当是统一的数据,依照每周的作品点击和收益根据公式计算出写手排名的榜单,竹林听雨从来没有掉出过明星写手前十名,事件曝光后也没有掉出榜单,反而因为顾思陌的鼓励坦诚之前的过错得到了一批坚定粉丝的拥护。   “是首页的改了,我们的还是原先的数据。”   “既然有计算明星写手的规则,就要按照规则来,哪怕我们是规则的执行者。将上周的计算数据调出来,发到总编室请求修改首页榜单与我们的榜单一致,后续有什么事再给我打电话。”顾思陌说道。   “听着好像那边出了点事?”   “嗯,叶子在独立处理。”   “是谁,不想干了吧?”   “不凌驾于规则之上处理好事情,才是下基层训练的本质目的,薛叶这一点做的很好,除了出勤有点问题。身处每个职位都要对自己的本职工作有敬畏心,”顾思陌说着,看严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笑了下没有接着说下去。   薛叶清晰地提交了申请,却被主编驳回,并且要求言情频道的榜单也按照首页的更改。   明星用户的榜单排名与每月的奖金息息相关,很快就有作者询问,至今没有对外的统一口径回答此事,薛叶再次拨通了顾思陌的电话,将目前的情况如实汇报。   看来因为她不在,涂龙开始了第一次地试探性攻击。   顾思陌还要指导什么,严笑却拿过了电话挂掉,“思陌,休假的时候不谈工作。”她眨了眨眼睛,“要相信叶子有独立处理事情的能力。”   严磊也说道:“事必躬亲会让自己太累,既然现在你在休假,就应该相信代理人的能力。”   果真是兄妹,一唱一和,无比默契。   严涵冰五十多岁的人,颇有几分不苟言笑的威严气势。   身后的妙龄少妇身姿袅娜,衣衫昂贵神态冷淡。   严笑过去喊道:“爸爸。”并和他身后的少妇点头执意,叫了声,“大嫂。”   严涵冰颔首,顾思陌也跟上一步微笑道:“严叔叔,您好。”并对少妇道,“你好。”   “先回去吧。”严涵冰走在最先,严磊和严夫人跟在他身后,严笑和顾思陌在严磊身后,后面还有随行的秘书保镖,行政助理,浩浩荡荡一群人上了车。   严笑亲亲热热地坐在严涵冰身边,搂着他的胳膊,“爸,好久没见您,我都想死您了。”严涵冰对这个女儿没什么办法,拍了拍她的手背。   因为夫妻间的矛盾,严笑小的时候颇受冷待,严涵冰大约也是觉得歉疚,他对子女非常严厉,却屡屡会对严笑例外。   北苑的策划案在严笑的手里付诸流水,虽然深信女儿不是草包,但是商业情报处的消息也足以让严涵冰愤怒,隆裕集团是一直以来的竞争对手,他只是没有想到隆裕现今用的手段竟然这样低段。   严涵冰说道:“北苑的项目是怎么回事?”   严磊没有想到父亲一上来就问严笑这件事,护妹心切,叫道:“爸爸。”   严涵冰拍了拍严笑的手背,说道:“受了这样大的委屈,为什么不和爸和哥哥说?”   严笑原本是想撒娇卖痴过关,没有想到父亲并不是为了责骂,她愣了愣看向严涵冰,原本威严俊朗的父亲目光里没有太多的责备,只有关切,说道:“我有派人调查过了。”   28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有了疏漏要及时处理,爸爸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严涵冰教育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这是你哥哥为你争取的独立项目,你就交上来这样一份成绩单?”他叹了口气,语气时分惋惜地说道,“看来这次的后续相关事情只能让沈青回去处理了。”   陪同他一起下车的冷淡女子就是严磊的妻子沈青,她说话的声音很是悦耳,只是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道:“就算隆裕能半路抄底取得项目,他们也不过是二道转包……”她话未说完,脸上的表情依然是淡淡的,神色却严肃起来,“爸爸,我会尽力的。”   严涵冰没有说什么,和严磊说起了这次慈善拍卖会的事。   所谓的慈善拍卖会,拍卖会上稀罕的古玩珍藏是一回事,结交商道的人也是重要的一项社交,所以每年的慈善拍卖会严涵冰都会和严磊到海南来一趟。严涵冰和严磊近半年考察个大型的项目,所以近半年都不在Y市,恒佳集团的整体事情就靠沈青来回处理,在严家的事业里严笑始终没有接触进核心,她不感兴趣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严涵冰另外的打算了。   严涵冰老生常谈地教育严笑道:“少出入酒吧夜店,少喝点酒,作息要规律,你能和沈青一样,就能让爸少操点心。”   严笑道:“她是她,我是我,你已经有了听话的儿子和能干的媳妇,就别再想着改造我了。”   严磊笑道:“你说她一句,她有十句等着你。快要三十岁的人了,做事还跟小孩子一样任性。”   严涵冰叹了口气,说道:“好了,不说这个。我有几个朋友也都到了海南,晚上提前安排晚宴的地点,我好通知他们。”   严笑立刻哀叹一声道:“吃又吃不到什么东西,开口闭口都是最新的投资商机和项目……爸,我能不能不去?我也去的话,思陌就没有人陪了……”   严涵冰道:“思陌,一起去好吗?”   他的目光落在顾思陌身上,语气里没有询问只有肯定。   顾思陌总不能直接拒绝长辈的邀请,委婉说道:“严叔叔,我没有出席过这样的场合,也不是很方便……”   “思陌,就一起去吧,安排家很有特点的餐厅一样也是度假。”   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可以吸引顾思陌的注意,唯有美味独特的食物。   她犹豫了下点点头道,“那就再次打扰了。”   严笑本想坚持不去,看顾思陌已经答应,也不再吭声。   回到别墅,不过上午十点多钟,严涵冰回到房间换衣衫休息,严磊公务繁忙进了卧室工作,沈青指挥着佣人搬运行李打扫房间。   严笑坐在沙发上,道:“泡点茶吧,思陌。”   顾思陌带来的有滇南红茶,她闻言上楼去拿茶叶。   沈青看着顾思陌上楼,说道:“我带来的有上好的铁观音,要不要尝尝?”   严笑摇了摇头。   上午正是阳光当头,客厅的窗户和大门都开着,沈青身着经典小黑裙站在沙发的旁边,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整个人没有过多的装饰,妆容也很淡雅,整个人都淡淡的,没有过多的话语,也没有过多的表情。连阳光落在她的身上,也瞬间冷淡了下来。   严笑说道:“最近爸爸身体还好吗?”   “挺好的,”沈青说道,“我先回房间。”   沈青上楼的时候和顾思陌正好在楼梯上碰到,她看了顾思陌一眼,略点了下头这才回了房间。   顾思陌拿了茶叶下来,严笑却又不肯在一楼客厅喝茶,佣人来来回回地搬着箱子在客厅里,她拎了干净的茶盘上去回到卧室。   顾思陌和严笑坐在会客的沙发上,顾思陌沏了壶茶,单手执壶用凤点头的手法将茶水倒入严笑面前的杯中,开口道:“笑笑,很快就可以回去了。”   “思陌,他们不需要懂我,只需要在我闯祸的时候收拾好烂摊子,再点到为止地教育我几句。没有想到最终的执行人落到她手里,她是处处比我强。”严笑咬着嘴唇,她是很要强的性子,什么事情都要做到冒尖。   “如果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是她,让我气死算了!”   顾思陌默然,严笑在北苑的案子上栽了个大跟头,又担心自己花心思做的策划案不能被父亲通过,想得越多心里就越乱,一仰头喝了口茶,“思陌,人想做点自己喜欢的事可真难。”   她还是希望在工作方面得到严涵冰的认可,也许是北苑的失败让她产生了一种挫败感。   “严磊会给你建议,安心等着,谋定而后动,出手就要马到成功!”顾思陌说道,“做事不能太过于急躁,”   “在飞机上我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严笑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个投资案得到支持的话,你会来帮我吗?”   “给我点时间。”顾思陌也抿了口茶。   “思陌,”虽然明知道她的回答是这样,顾思陌不想说的事,谁问她也不会说。这些事只局限于她自己的事,她很少麻烦别人。   “之前那家杂志你不是做到副主编了吗,你一直都没有告诉我辞职的原因。”   顾思陌莞尔,说道:“没什么好说的啊,都已经过去了。”   “你每次都是这句话。”   “笑笑,我只是不太习惯麻烦别人。”顾思陌认真道。   “我说我有点介意,我可是什么都和你分享,赖在你家里不肯走,你却什么都不和我说。”严笑皱了皱鼻子,“我这个好朋友还真是失败。”   “不是啦……”顾思陌无奈。   严笑搂着抱枕笑倒在沙发上,“逗你的,又当真了?”   她微微笑着,却忽然难过起来。   朋友对顾思陌来说是很重要的概念,虽然严笑和她的家境有巨大的悬殊,却没有成为影响两个人成为很好的朋友。   家境好的严笑不矫情,家境差的顾思陌不玻璃心。   严笑和她在一起,从来没有觉得有差距。   她的名牌衣服和包包随便一个可能就抵得上顾思陌一年的收入,虽然顾思陌有了多余的钱也会奖励自己精美的礼物,但是她却从来不渴求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只是从欣赏的角度来看那些奢侈的物品并给出她搭配的建议。   严笑的家庭和恋情有什么问题,第一时间就会想到找顾思陌唠叨,她总是静静地倾听,可是这么多年,无论有多少的追求者都被顾思陌拒绝了,她全然不同于同龄的女子对爱情几乎没有任何的向往。   严笑曾经很喜欢顾思陌,觉得她像自己缺失的某部分灵魂,却始终不觉得她是个依附的存在。她不是轻易放弃的人,却只能站在好朋友的角度,因为顾思陌不可能接受她的感情,她没有尝试的勇气,害怕失去最要好的朋友。   顾思陌独立清醒着,活得骄傲独立,不卑不亢。   “思陌,我只是担心你,如果你老了怎么办……没有伴侣,没有子女,谁来照顾你呢?”   “有那么一天,我应该已经死了。”顾思陌说道。   严笑口无遮拦,原本只是随意地一句,没有想到她的回答这样决绝。   “思陌……”   “我们不讨论这个,好吗?”   茶水放置在桌上,已经冷了。顾思陌和严笑并排坐在沙发上,“我是陪你来度假的,不要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人生活过一天是一天,每一天都要过的值得,我知道坚持某条路很难,会被很多人不理解,可是做人不能因为别人的眼光就改变自己的想法,喜欢女人你觉得痛苦吗?”   严笑摇摇头说道:“出柜那会儿我差点被我爸送进精神病院,他们也因为我出柜的事彻底地决裂,我那个时候曾经很迷茫自己是否太过于自我,如果不是你收留我我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思陌,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很多事情没有为什么的。”她说道。   严笑将头轻轻靠在顾思陌的肩膀上,顾思陌微胖,她的肩膀略宽,温暖美好地像一个梦境。   严笑屏住呼吸,说道:“如果以后你有了喜欢的人,一定要告诉我。”   “嗯?”   “不然我永远都不会死心。”   “……”   顾思陌无语,将那杯冷掉的茶递到严笑手里,说道,“我对女人,没有兴趣!”   “我觉得好失败哦。”严笑喝掉茶,将茶杯放到茶几上,继续在沙发上搂着抱枕,她原本穿了件衬衫,因为在沙发上滚来滚去,扣子开了,衬衫也有了褶皱,知性优雅的形象完全一塌糊涂,却笑得很开心。   “喂,你有没有带礼服?”   “我没有礼服。”   “就等你这句话,下午去买啰!”严笑从沙发上起身,火速地换了一身衣服,从这个角度来说,她和薛叶真是天生的姐弟,酷爱打扮自己,永远走在时尚的尖端,敢于挑战不同的风格。   严笑的衣服都偏中性风,所以当七分袖的立领黑色衬衫和显出长腿的修身窄腿裤上身后,她走到沙发前勾了勾顾思陌的下巴,问道:“妞,我帅吗?”   “好看。”顾思陌抬起头灿然一笑。   海景别墅所有卧室的窗户都面朝大海,她站在窗边,看着翻腾汹涌的海面,她还能看见,看见自然的美景,品尝美妙的食物,结交真诚的朋友,却有一个人,为了她的新生活,付出了昂贵的代价。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原来面朝大海之后,身后即使春暖花开也是看不到了。她一直都觉得海子的这首诗很美,后来才知道其实这首诗通篇都是寂寞。   29 酒会再遇故人   严磊安排的酒会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空中餐厅,看样子还是VIP会员制,没有会员卡和邀请函是无法进入享用晚餐的。   餐厅四周皆为透明晶莹的玻璃,灯火通明璀璨,男人女人都身着得体的礼服。   自助餐形式,在场竟然还有不少能在电视上看的熟悉面孔。   严笑在顾思陌耳边道:“举办慈善拍卖会的听说是个香港人,年年这个时候都会发邀请函,这个酒店听说也是这个香港人的产业……前年我们家还没有入场的资格,今年看样子是又要有新的战略动向了,不然我爸和哥哥不会都来到这里还让我也来。”   她端着个酒杯正说着,严磊站在几个人身边对着她招招手。   严笑叹气道,“思陌,你先吃着,找个地方等我。”她随手指了个角落,“就那边吧。”然后就往严磊所在的地方过去,在严涵冰的介绍下跟各位叔叔伯伯打招呼。   顾思陌流连在冰淇淋区,每桶冰激凌都五颜六色,味道各不相同。   她和裕哲那个时候住在乡下,从来没有见过冰淇淋,只有冰棍,冰棍还放在棉被里,裕哲得了根吃尝了一口,冰甜美味,立刻偷偷放在背着的小包里想要带回去给她吃,结果可想而知,冰棍化成了一滩黏嗒嗒的糖水,他举着那根木棍气的不肯说话。   顾思陌比他年岁大,当然知道冰棍放不长久。   她许诺他,“小哲有什么好吃的都想着我,以后有什么好吃的我也都想着你。”   言犹在耳,物是人非,这些年她从来没有快活过一天,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什么。   顾思陌穿着件酒红色的短款晚礼服,严笑强迫买下的,原本如墨的一头长发也挽成了个发髻,端着个盘子站在冰淇淋柜台前发愣。   受邀前来参加拍卖会的人陆陆续续前来,这家酒店内的空中自助餐厅就成了他们每天聚会交识的地方。   唐宇也来到了海南,原本这个慈善拍卖会他是没有参加的。   但是寰通能源有个大股东来到了海南,琳达追着约定了在海南碰个面,又神通广大地为唐宇搞到了慈善拍卖会的邀请函。   他只是没有想到会在旋转餐厅碰到顾思陌,她端着个盘子站在冰激凌的柜台前,微皱着眉头似乎在犹豫吃什么口味,他正在与身边一位北方煤炭集团的老总谈着更新机械的问题,两个人边走边说从冰淇淋柜台前过去,就恰好看到顾思陌。   “唐总,这是我的名片,这件事我们回去后再谈。”那位老总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一抬头看到了最近正红的某位影视花旦,留下这么句话就和唐宇交换了名片去和女明星打招呼去了。   顾思陌只听到一个略带熟悉的男中音,“思陌。”   回头恰好看到唐宇含笑的眼睛,他五官之中眼睛最有神彩,笑道:“没想到这样巧。”   “是很巧。”顾思陌说道。   “想吃冰淇淋?”唐宇说着,很有礼貌地询问道,“你想吃什么口味的,我可以为你效劳吗?”   “那就香草吧。”   顾思陌舀着冰淇淋,和唐宇坐在了严笑指定的那区位置。   “什么时候回去?”唐宇问道。   顾思陌预估了下严笑之前说过的行程,说道:“一个星期后。”   唐宇道:“我后天就回去了。”   严笑客套完去寻找顾思陌,走到那一区先看到顾思陌,然后顾思陌正和一个背对着她的男士说话,她大步走过去,手里还夹着一杯红酒,前方是个转折口,正有人从她面前过去,礼服的裙摆拖地,严笑一脚踩了上去,自己滑了下不说,还将手里的红酒都倒在了别人的衣服上。   香槟色的礼服裙摆沾染上了红酒,顿时一片狼藉。   严笑脱口而出道:“对不起啊,真是对不起。”   那女人被她一脚踩住裙摆,差点扑倒,蹲在地上看样子很生气。   方才她那声惊呼尖细嘹亮,很多人都看了过来,在这种地方闹了这种乌龙,实在是太丢脸面了。她心里恼怒,看着严笑的目光就更是愤怒。   严笑闻到她通身的酒气,也不知道是喝了多少酒,走路才那样歪斜,被她撞个正着。   “真的很抱歉,要不然我陪你去处理一下吧。”   “你走路也不看着点!”她两道精细修过的长眉略略上挑。   这边的动静虽然不大,却也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严笑扶着那女人移到了最近的桌子坐着,顾思陌已经走了过来,“笑笑,怎么回事?”   “我不小心撞到了人,真的是很抱歉。”   这种场合就算她是故意的,也不能大肆宣扬丢了脸面。   严笑的酒泼的不是地方,恰好是屁股到裙摆整个的地方,女人坐在那儿,谁也没看见她怎么动作的,桌边铺着的餐巾布就被她扯了一块,女人仿佛洋洋得意自己想到了好主意,将餐巾布围着腰,这才站起身来,不满地对严笑甩了个白眼。   顾思陌看到她的脸,只觉得浑身的血液瞬间都凝固住。   女人醉眼朦胧,站起身来也晃了几下,她也看到了顾思陌,神情有瞬间一愣,走近一步想要将她看的更清楚些,顾思陌却转了身往后退了几步。   女人裹着餐巾布,礼服的拖尾仍然还在地上,迈步不太方便,正要发飙就被匆匆赶来的服务员扶住了,她吩咐道:“送我回房间。”   似乎觉得是自己眼花,女人揉着眼睛,一脸地疑惑。   唐宇不方便过来,所以仍然等在桌边。   顾思陌和严笑一起回去,他注意到顾思陌的神色有些发怔。   他同她第一天吃饭,在华彩广场听歌的时候,她就如同现在的神色一样,有些迷茫而哀伤,整个人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严笑去拿了几盘三文鱼刺身,递到顾思陌面前。   “得赶紧吃点东西,等会我哥就要找来,”她对唐宇笑笑,“唐先生,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吧。”这样的社交场合,人人都是八面玲珑,人人都是笑脸相迎,人人都在寻求机会认识,顾思陌侧脸看到晶莹的玻璃中自己的投影,极轻地充满嘲讽地笑了下。   唐宇在和严笑说话,却依然留意着顾思陌。   严磊到来和唐宇交谈了几句,就带着严笑过去严涵冰那边。   唐宇问道:“你怎么了?”   顾思陌摇了下头,说道:“我没事,唐先生不用陪着我。”   方才被严笑弄湿了裙子的女人裹着那条餐巾回到房间,一路上不知道受到多少古怪打量的眼光。   富丽堂皇的超豪华总统套房,几个人正围着桌子打牌,叼着烟弄得整个屋子里烟雾弥漫。   服务生为她恭敬地打开房门,这才躬腰告退。   女人这才丢了餐巾。   正叼着烟的一个看到她如此模样回来,笑得异常大声,“哈哈哈,九姐回来了,上流社会体验的感觉如何?”   女人捋起拖尾的长礼服道:“没人和我搭讪,自己喝了一晚上的闷酒,操,什么上流社会……说的话都听不懂……”   “哈哈哈……那九姐为啥裹个布呢?”   “碰到个冒冒失失的女人,别提多晦气了,一杯酒全泼在我屁股上……”女人准备进房屋换衣服,看到屋子里乌烟瘴气开始发脾气,“你们就是土坟里的命,难得回来一趟,你们就成日里在房间里抽烟赌钱!”   大约十几个人坐在沙发上,被称为九姐的女人轻叹地说了一句,“你们成日里就这个样子,如果大哥还活着,绝对大耳刮子抽你们。我都不知道是不是做梦,刚才看到一个人,长得呀,真像咱们家大小姐……要是咱们大小姐还活着,大约也就是她那个岁数,你们是没见到人。”   原本嘈杂的人群忽然寂静了下来。   女人发完了这几句牢骚,正准备回到屋子里去换衣服,就看到沙发上坐着的男人们都站了起来。   他们站起来,才露出沙发正中央的年轻男人。   他的手里还握着一把牌,嘴里叼着根烟,嘴角却是带着笑的,脸色因为常年不见天日显得有些苍白,他好奇地问道:“九姨,你见到了像姐姐的人,是真的吗,你怎么不接着说了?”   他站起身来,装着义肢的左脚落地传出清脆的“嗒”声。   “九姐,你是不是年岁大了眼睛花了脑袋也不清楚了!”五大三粗的黑脸男人站起来指着她说道,“没事参加什么自助酒会,回来就满嘴胡话,你喝了多少酒?乱说什么呢!”   “十四叔……”年轻男人的声音不大,却制止了黑脸男人继续说下去。   黑脸男人大踏步上去推搡了九姐一把,“九姐,清醒了再说话。”说完将她推进门中,对年轻男人笑道:“小哥,九姐喝醉了就这样,您别见怪。”   “小哥,接着玩吧,您难得过来和我们一起玩。”   “自从五哥死之后,九姐就神神叨叨的那样,小哥你别当回事。”   “就是就是,刚才是小哥要开牌了,再看看吧!”   年轻男人继续坐下去气定神闲地陪着一帮男人玩牌,他腿脚不灵便手指却极是灵活,一手牌九玩的出神入化,引得又是一番恭维,这些人说话粗鲁,夸人也直接,“小哥腿脚不好,这手绝活依然是老大亲传的……”话没说完,就被黑脸的十四照脑门上猛拍了一巴掌。   30 无法抗拒的接触   严涵冰命令严笑前来海南果然是另有目的,当严涵冰所谓的老朋友带着他那位有点娘炮气质的公子出现的时候,严笑恍然大悟明白是如何一回事。   “哎呀,我对您早有耳闻,如雷贯耳啊!”男人有点胖,说话的时候略微捏着点兰花指,对严笑一脸地仰慕。   因为怕严笑发火,沈青也在一起坐着,紧挨着严笑坐着。   几位大人引见完毕还是在一起谈有兴趣的投资项目,而这边桌子上只有严笑和那位娘炮的公子。期间严笑一直僵着脸,任由沈青引着话题冷淡地和那位公子说着话,她抬头发现顾思陌没有坐在那片地方等她。   顾思陌不见了!   严笑刚想站起身去找,就被沈青拽着坐了下来。“如果你不想让爸生气,就继续坐着聊天。”沈青的声音很轻,微笑看着那位公子,附在严笑耳边说道,“不是有想做的项目吗,想要得到支持就要付出代价,”沈青的话意味深长,“我看到她和那位唐先生一起走了。”   沈青的话每一句都切中要点。   严笑只能继续坐下来和那位公子聊起天来,对他所提到的艺术展览馆表现出有兴趣的样子。   唐宇和顾思陌一起出了空中餐厅。   餐厅的门口站着一排人似乎在等着什么人物的光临,一个个西装笔挺地等候着。   两人上了电梯后关了门下去,旁边的另外一部电梯打开。   青年男人从电梯里走出来,身边站着个中年男人,似乎是刚刚赶来身上的衣服也没来得及换,还是大花大绿的衬衫短裤,戴着副太阳眼镜一脑门的汗水,弓腰在青年男人身边毕恭毕敬。   他们身后跟着四个黑色衣服的保镖。   青年男人的腿脚不太灵便,左脚比右脚步伐沉重,每一步落在地上都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轮廓清秀脸色却有些苍白,透过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餐厅内的人正在吃饭和社交,他沉默着扫视了一圈,没有看到期待的人影,脸色就沉了下来。   餐厅外的领班看到了他出现在电梯口,一群人同时点头敬礼,齐声道:“古先生。”   被成为古先生的青年男人看也不看他们,径直走进了餐厅。   场内的人并不认识古先生,更不知道他才是这家酒店的幕后老板以及慈善拍卖会的组织人,但是很多人都认得那位穿着话衬衫的中年男人。他们刚一进场,就有人端着酒杯迎了过来,先跟花衬衫的中年男人问好。   “张总,这位是……”   穿着花衬衫和短裤的中年男人恭敬地介绍道:“这位是我老板,古先生。”   消息传的很快,整个餐厅的人一波一波前来问好。   慈善拍卖会的入场资格非常高,其中有些古董是世面上无法见到的珍品,这种聚会自五年前开始,很快就在商界的上层传了开来,有些大公司的董事长苦苦求一入场券而不得。能组织这样拍卖会的人实力深不可测,一直都传说是个香港人,对外的组织代言人一直都是花衬衫的张总,今天看他的神态,貌似幕后大老板驾临当场。   但是这位古先生的年纪……实在也太轻。   空中餐厅结构为圆形结构,古先生的神态算不上亲热,也算不上冷淡,和每个人都打了招呼后,流露出几分莫名的失落,然后又匆匆离开了餐厅。   他想见到的人,此时正和唐宇出了酒店,往海边走去。   夜晚海边的风有些凉,唐宇将外套披在了顾思陌的身上,两个人沿着海边吹着海风边吹边走。这片海滩离酒店很近,有零零散散的人在海\边\散步,不远处还有一伙人支了烧烤炉子在烧烤,烤鱼的香味随着海风飘散在海滩上。   “唐先生一个人前来的?”   “思陌,像那天那样,直接喊我的名字就好。”唐宇说道。   顾思陌似乎又变得陌生,他希望顾思陌能直接喊他的名字。   “唐宇,这次来也是公干吗?”   “我来说服一个大股东支持公司的矿山开发项目,不过我不是一个人,前来的还有我的秘书和助理,他们比我晚一天到。”   他在工作上,永远是身体力行的冲锋派,习惯性地忙碌和奔波。   顾思陌站在海边,她原本穿着一双细跟的绑带高跟鞋,走在沙滩上站立不稳,已经脱掉拿在手里,张开手臂迎着海风站在海浪袭来的方向,“嗯”了一声表示对他说话的响应。   “忙碌起来才好,人一旦忙起来,就会忘记很多事。”顾思陌说道。   唐宇思索了下,才回答道:“是这样。”   顾思陌的手机响了,严笑进了卫生间给给她打电话。   “思陌,你在哪儿呢?”   “吃饱了,海滩上走走,回去的时候喊我。”   “约会?”隔着电话也能感觉到严笑的醋意。   顾思陌平淡回答道:“唐宇和我一起。”   “……”严笑还要说什么,沈青已经追到了卫生间里,“走的时候我给你打电话。”   她收了线抬头看着沈青略带玩味的笑容,哼了一声道:“你还真听话,看我看得这么紧。你放心,这次我不会用蛋糕砸人。”   “我没有资格像你那么不听话。”沈青垂目道。   “回去吧。”严笑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准备回到餐厅,沈青却站在原地没有动,“笑笑……”   “别这么喊我,听着很别扭。”严笑点了根烟,很是冷淡。   “你这么喜欢她,怎么容忍得了她跟别人约会?”沈青问道。   “没想到大嫂会这么关心我的事。那你就听清楚了,我是喜欢她不错,但是现在她是我的好朋友,她想做什么我都不会干涉,我会陪着她支持她,永远。”严笑回答的斩钉截铁,似乎说给她听,也是说给自己听,她大口抽了两口烟,将烟掐灭扔在垃圾桶里,“大嫂,走吧。”   “每次见你,你好像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唐宇说道。   “是吗?”顾思陌反问道。   “我也说不太上来。忙碌会让人忘记很多事,也会忘记很多情绪,可是那些并不是真的消失了,只是被忽视了而已。”唐宇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是第一次见你,就觉得熟悉。”   “唐宇,你想追我?”她直截了当地问道。   她站在海边,海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天色灰暗,他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是看到她微微抬起的下巴。   顾思陌站的稍微往前一点,背对着唐宇。   她的声音带着点清冷,没有任何的沾沾自喜。   唐宇没有犹豫,温柔地注视着她的背影,说道:“是。”   他认真地解释道:“我觉得你很熟悉,所以想要亲近你,我讨厌和人的触碰,但是你摔倒的那天,我握着你的手,一点也不觉得难受。”   这个理由听起来足够离奇。   “我不可能接受你的追求。”   “我们可以先从做朋友开始。”   “你没有听懂我的话,我不可能爱上谁,劝你不要白费心机,浪费时间也浪费精力,最后还要痛斥我不懂得欣赏,何必呢?”她笑了下。   唐宇听到了她的笑声,带着自嘲的凉薄的笑意,那种熟悉的感觉就更加明显。   他没有再说什么,沉默着站在她的身后,陪她看向大海。   “觉得很不甘心?”   她拒绝的那样直截了当,男人的自尊受到了打击,他终究也是普通人。   “你在意的就是那个不肯相认你的亲人,是吗?”   “他不一样,”顾思陌说道,“他……不一样……”她迟疑着,唐宇是唯一见到她惊慌失措的人,他很有风度说话做事也不让人讨厌,他坦诚了自己的秘密同她进行交换,他所有的行为都是柔和的却带着明显的进攻,每一次的接触都距离她更近一点,顾思陌不喜欢这种感觉,面对着唐宇她仿佛面对一面镜子,他在想什么她心知肚明,她的掩饰他也看的清清楚楚却不点破。   “我会给你的人生带来很多麻烦,所以请你离我远一点。”顾思陌说道。   “我可以拒绝这个提议吗?”唐宇往前了一步,同她并肩站在海边,一个大浪扑面而来,打湿了他的裤子和鞋子,他却纹丝不动,“我们现在还是朋友吗?”   “是,也不是。或许你觉得自己是我的朋友,拥有我的秘密……如果你不打算保守秘密,就说出去吧,把一切都说出去,我想说我他妈一点也不在乎,不在乎任何人知道我认识小哲,也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是他很在意而已。”   “思陌,我没有想要说出去。我想,我们之间是不是有点误会?”   “你想做什么和我没有关系,从今往后离我远一点。”   她竟然看到了九姨,从裕哲的忽然出现,那些她以为此生永远也不会见到的人一个个地出现,让人忽然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似乎天意注定,该要带来的永远躲避不开,冥冥之中自有主宰。   她转身转的有些急,脚步带起水花。   礼服贴身设计,裙子很紧,不足以支撑她忽然迈开的步子,顾思陌差点坐在沙滩上。   唐宇的手臂很稳定,在她重心不稳将要坐下的时候一把揽住她。   一如他的想象,顾思陌的身体弹性温软,竟然让他无法抗拒想要继续拥抱她的想法。   唐宇高大有力,他揽着顾思陌的腰面向她。   唐宇总是文质彬彬,却在此时现出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强势。   “思陌,我们尝试交往吧。”   “你是听不懂我的话吗?我说不可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顾思陌发了飙,想要用力推开他。   她用的力度那样大,唐宇怕她摔着,只能松手往后退了一步。   结果两个人一起跌倒在海滩上,他在下面充当了垫板的角色,在唐宇的人生中,这样的狼狈真是绝无仅有,但是制造狼狈的人毫不知觉,顾思陌趴在他的身上,盯着他的眼睛,他看清楚她升腾的怒气,却不知道她为何这样愤怒。   自从认识她以来,她始终是客气的冷淡的,也是生疏的。   这样暴躁的无助的她,他没有见过,却有一种隐秘的喜悦。   她从他的身上撑起手臂,冷冷地看着他,“听清楚我说的了吗?”   她原本整齐的发髻散乱开来,头发已经铺散开来,圆润的脸板起来的时候弧度也是柔和的。   她离他这样近,唐宇讨厌任何人和他离得太近。可是此时,他想吻她,唐宇收紧手臂搂住顾思陌,忽然觉得自己定是疯了。   31 假装亲热   这样的距离太近。   近到唐宇可以看到顾思陌翘起的眼睫毛,她伏在他身上,没有挣扎,微闭了眼睛,似乎在等着他的靠近。   一寸,又一寸。   很短的距离,却因为唐宇的缓慢靠近而变得漫长。   他屏住了呼吸,慢慢地接近她,他挺直的鼻梁靠近她的面颊,四目相对。黑暗中看不清楚彼此真正的眼神,可是他知道她在愤怒,她也知道他在试探。   唐宇的眼睛是他五官之中长得最为吸引的部位,虽然在接触的时候他总是温和有礼眼神也是平和没有侵略性的,可是他此时进攻而且冒险。   顾思陌的攻击比他想象中还要猛烈。   她的反应和速度都快的超出他的想象,她开始动的时候似乎刚才微闭着双目都是假象,她一只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已经飞快地抓了一把沙子兜脸朝唐宇洒了过来,唐宇却似乎早已知道她的手段闭着眼睛躲过了她这次的攻击,尽管沙子打在脸上生疼。   他一个利落地翻身将她控制住,只用一只手就按住了她两只手。   在力气的较量上,女人终究是弱的一方。   他刚想解释,却发现控制住的女人躺在地上再度放弃了挣扎。   “我小时候很拼命的,为了得到他对我的认同和承认,什么事情都要学做到最好,直到他打断我的腿,我才知道有些事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结局,再如何努力都不会有改变,”顾思陌笑了下,“以前的我活得真可怜,可怜又可悲,偏偏那个时候的自己又自以为是……害人害己,也不过是个可怜虫。”   她闭上眼睛,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唐宇,放弃。”   “放弃什么?”   “放弃那些不应有的想法,很可笑。”   “你觉得我喜欢你,会让我变得可笑,是吗?”   “是。”顾思陌睁开眼睛,平静地看着他。   两个人离得很近,为了防止这个不知何时又会暴起的女人出手,唐宇不得不加强了钳制,用双手压住她的两只手腕,一只腿压住她的双膝,支撑起身体,这样的距离太近,近的他从来不敢想象,但是意外地就是没有任何的不舒服和抗拒,顾思陌让他情不自禁想要亲近。   “我觉得你很熟悉,”唐宇缓缓说道,“请你相信我,这不是我想要靠近你的借口……你让我觉得仿佛看到另外一个自己或者是我一直所希望遇到的那个女性,平静的神情下隐藏着未知的秘密和危险,一眼看不到底细,很让人着迷。”   他第一次见到她,虽然有着紧急追往机场的任务,她下了车谨慎地拍了照片,客气但是冰冷,尽管她的身边有那样夺目爽朗的严笑,却丝毫没有夺走她的气场。   顾思陌的气场,是宁静平和中带着猜测的,你不知道她微笑客气的时候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看似不经意却在留意什么细节。   她让他想要走近,却又被拒绝的彻底。   唐宇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子,就连这样他也是风度翩翩,无懈可击的优雅。   顾思陌在他起身的一刹那就立刻坐了起来,戒备地看着唐宇伸过来的手。   “我没有那么可怕。我不会在你不防备的时候朝你扔沙子……”唐宇笑了下,还是当机立断地握住她的手将她一把拽了起来。   “我不在乎你有什么样的秘密,对我而言,你是我想要亲近的女人。”   顾思陌站稳身体后甩开他的手。   她的高跟鞋早在刚才的挣扎中被丢到了不远处,陷在沙滩里,只露出鞋子的半截,唐宇走过去替她捡回鞋子。   “我碰见过和你一样的人,自负的让人讨厌。”   “在你对我发火之前,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没有能力解决问题的人才会发火,我从小所受的教育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沉着应对,”唐宇说道,“就如同你不在意我知道你什么秘密,同样的我也不在意你知道我的秘密,想要亲近你,是连我自己都惊讶的事。”   “看来你一贯对自己很有自信,”顾思陌还没有说完,唐宇已经屈身蹲了下去。   顾思陌不是干瘦的女人,甚至因为有些微胖,所以整个人都看起来非常圆润。   她赤着脚,唐宇的手里拿着她的鞋子,摆放好左右脚放在她的面前。   “有沙子……”唐宇叹息道,“怎么办呢?”   顾思陌还没有说话,已经被他一把抱了起来,还没等顾思陌挣扎,已经听到他略有些低沉的声音,“其实我也并不适应这样……”   唐宇横抱起顾思陌,她已经抬起手,右手的中指和食指已经按上了他的眼睛,只要用力,就会让他受伤。   他僵持住,轻声说道:“我只是想让你冲下脚上的沙子。”   “怎么冲?”   “在海水里冲一下,很快就好……”   “白痴啊你,那边有水龙头可以冲洗,你再借机接近我,我就挖掉你的眼睛。”   手指从他的眼睛上拿下,顾思陌重新站在地面上。   海水是有生命力的,赤着脚站在海水里,能感觉到海浪一阵阵的冲击。   两个人走的地方略微偏远,此时回到光亮的地方彼此一看,两个人的身上和衣服上也都是沙子。   这片沙滩上的沙子绵软,因为近海边,所以沙子都是湿润的。   唐宇原本平整的衬衫西裤有些褶皱,上面的沙子一拍就往下落,顾思陌露出半片肩膀,白皙的皮肤上沾上了沙子……当她注意到唐宇的眼神,不由得抬手自己拍了拍身上的沙子。   回到亮光处,唐宇回复原本的样子,他的笑很客气,却并不疏离。   “思陌,谢谢你。不管你怎么想,你能说的这样明白,其实是为了我好,不想让我浪费时间和精力。那首《送给爱丽丝》是我的心声,请给我一次机会。”   他领带歪了,衬衫脏了,西裤皱了,裤脚也湿哒哒的,神情却比他风度翩翩的任何时刻都要真诚。   黑暗中,两个人都露出了彼此隐藏在深处的灵魂。   顾思陌是个强大的人,清晰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所以没有给两个人留丝毫的余地,他却依然走近她身边最近的地方,比任何人都要近,心惊的同时也觉得有些庆幸,每一次他的凑巧出现,都恰到好处,看到了她掩饰在深处的阴暗。   所以顾思陌才会因为他不知不觉的接近,表现的如此暴躁。   走到一处水龙头浇灌处,旁边没多远就是个烧烤摊。   唐宇弯下身去拿着她的鞋子冲洗,顾思陌拍打着身上的沙子也往水龙头前走来,水龙头的水很大,一拧开阀门水流哗哗地出来,很快就在地上蜿蜒成流。   “谢我什么,差点挖掉你的眼睛还是如此直白地拒绝你。”   “……来冲一下吧。”   水很凉,赤裸的脚面上沙子见水就被冲洗掉,就好像阴暗的角落照进了阳光,露出原有的白皙皮肤。   唐宇半跪在地上,将手中的鞋子穿在她的脚上。   童话故事里,王子为了找到她的灰姑娘,拿着鞋子一只又一只地为灰姑娘试穿。   他碰见的这个女人并不是灰姑娘,她温和中隐藏尖锐,平和中隐藏犀利,情愿孤独地孤芳自赏。   顾思陌原本想拒绝。可是这里已经不是方才黑暗的海滩边,有散步的行人不时走过,烧烤炉边很热闹,她挣脱了下没有挣掉,想等到唐宇为她穿上鞋子后再表达自己的态度。   “妈的,今天输的裤子都要被扒掉了……老板,还有多少烧烤全部打包带走!”粗噶的男人声音,在烧烤炉边响起。   顾思陌的脚尖瞬间绷直。   她很紧张……唐宇疑惑地为她穿上鞋子。他们所在的位置离烧烤炉并不远,只是不在真正的光亮处,烧烤炉上有顶明晃晃的探照灯,照出了说话的男人高壮的身形。等待烧烤的时间比较无聊,男人随意地打量了下周边的环境。   顾思陌瞬间地蹲在了地上,恰好和唐宇蹲在一起。   她低下头去装作认真地冲洗脚上的沙子,压低声音道:“别动,别抬头。”   沾染了沙子冲洗掉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男人的目光并未在水龙头处的两个人身上有多做停留。   “老板你怎么还在烤,要多长时间?”   “多着呢,加大火也得半个小时,过会来取也行,先付钱。”   “七哥,七哥,你看!小哥来了。”   两个人立刻收起吊儿郎当的样子,低敛了神色,小跑向那个走在绵软的沙滩上的年轻人。   烧烤炉子是海滩连接马路的接口处,从这里上马路才能回到酒店。如果她现在有所动作,正好就会撞上她绝对不想遇到的人!   顾思陌快速地思索着,那边小哥已经朝着光亮处的烧烤摊走了过来,传来断断续续的话语交谈。   “小哥您怎么来了?”   “出来走走,等下一起回去。”   “那兄弟们多不好意思……”   “一起玩有什么不好意思,今天我坐庄自然我请客,等下一起回去,玩个通宵吧。”   “小哥真是好兴致……”   说着几人已经很快走到了烧烤炉边。   那边看向这边,光线虽然不亮,但是足够看的清楚,如果那个人留意到这边……顾思陌不确定是不是九姨回去后说了什么让那边起了怀疑,她躲藏了多年,不能这样轻易就被抓住,想至此,顾思陌伏到唐宇耳边。   “唐宇,帮我。”   “乐意之至。”   “我不想被那群人认出来,有没有避开他们同时让我们可以回到酒店的方法?”   唐宇略一思索,小哥已经站在了烧烤炉子边上。   烧烤炉子架在沙滩上搭建起的木板上,地势偏高,他站在那儿环视四周,顾思陌和唐宇就在他右手边高起的水龙头处。   顾思陌转身抱住了唐宇的脖子,唐宇反手扣住她的头,一个横抱将她抱在了怀里。   顾思陌被他的手压住后脑勺,按在颈窝的地方,他低着头嗅到她头发的淡淡香味,看就似两个人亲吻在了一起。   她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装缠绵可以不露出正面,就有机会避过露脸。   “嘿!亲嘴的……”声音粗噶的男人眼尖,嘴巴也快,立刻就指着他们叫道。   他这一喊,唐宇就看到领头的年轻男人和身后的一波人都饶有兴趣地看过来。   他拖着顾思陌站起来,两个人紧密地贴合在一起,顾思陌一甩头发,长发铺散遮住了半边脸。唐宇低头将她搂紧怀中,两个人的姿势看起来恰如正在缠绵热吻。   他低声问道:“我们总不能在这里装上半个小时吧,如果他们过来怎么办?”   “现在就走。”   唐宇依然一只手扶着她的后脑勺,尽量地低头挡住她,步伐快速地带着她往烧烤炉走,如果他们能走过烧烤炉,就可以背对着人群堂而皇之地离开。   “还在看我们?”顾思陌整个人都埋在他的怀里,问道。   “无法判断。”   烧烤炉边烟熏火燎,年轻的男人手里拄着一根长拐杖,他的步子很慢,身后跟着大群的人,正往他们的方向走来。   “他们走过来了……”   怀中温软的身体绷得很紧,她在他的怀抱里仰着脸,呼吸轻轻吹在他的脖颈处,“稳住,听我的命令。”   32 你,像我的母亲   顾思陌抬起头说道:“等我转到你身后就背起我。”   她的唇摩挲过他的耳边,让唐宇面红心跳,本能的反应在挣扎,他讨厌任何人的触碰,可是顾思陌的温暖触手可及,他竟然很不舍得。   顾思陌伸出双手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脖子,在那个人走来交错的瞬间不过丈尺的距离之时,原地转了个圆圈从他的身前转到他的背后。   从前来人的方向所看,正好是方才亲热交缠的男女换了个姿势,女人甩开的长发在空中掠过,被男人背了起来,两只胳膊扣住男人的脖子,头发垂下来遮住了颜面。   那人后仰身体躲开,身后跟着的人刚想开口斥责就被那人抬起的手臂压了回去。   穿着礼服正装的两人衣服上都沾染沙土,女人低头搂着男人的脖子在他的耳边厮摩,场景极其的旖旎。   “七哥盯得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晚上要不要帮你找女人啊……”   七哥和身边的男子原本就是吵闹的性子,嘴里也比避讳,两个人开了黄腔就贫了开来。   他们的话语似乎惹得那对缠绵的情侣不高兴,男人转身留给他们一个背影,往酒店的方向走去。   这样再一个交错,他们就可以安然地离开。   “喂,”领头的那个年轻男人说道,“你们丢了东西。”   他伸手指了指地上,遗落在地上的是方才唐宇从口袋中掏出的手帕,灰绿交错的菱形方格手帕。   如果唐宇回过身去捡,势必要转过身来,顾思陌就暴露在了这伙人面前。   如果他不管不顾地继续向前走,就更加引人怀疑。   “我不太方便捡,能麻烦下吗?”唐宇从容地说道,“她喝多了,我要送她回房间。”他的声音中带着点宠,微微侧过身来,女人软绵绵地在他背上动了下。   领头的年轻男人给了身边最近的人眼色,那人小跑过去捡起手帕送到唐宇手里。   “多谢。”唐宇极其自然地弯腰向上提了提顾思陌,她依然温顺地伏在他的肩膀上,头发倾泻在他的肩头。   他口气亲昵,“宝贝,我们现在就回去。”   年轻的男人没有过多的怀疑,蹲下身去清洗双手,他的腿脚似乎很不灵便,但是凡事又都喜欢亲自动手。   身边的人似乎都知道他的性子,围绕在旁边没有多余的话语。   洗干净手,年轻男人才站起身来,调侃似的说道:“这里倒真是约会的好地方。”   四下海浪破空翻腾,海风吹拂,不远处还有一对男女搂抱在了一起。   顾思陌并不轻盈,饶是唐宇有力气从容将她从海滩边背回,也累出了一身的汗。   “唐宇,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好啊,那就先欠着吧。”   “……”   “你方才避开的是什么人。”他缓缓说道,“顾思陌,你不是欠了高利贷吧?”   顾思陌说道:“我说过我会带来很多麻烦,是你不肯相信。”   “是吗?”   远离了海滩,唐宇才放下了顾思陌。   他的后背很宽阔,真正是肩宽窄腰的好体型,西装穿在身上比旁人多几分气势。   就算方才那样的情况,也是规规矩矩,没有一分占她便宜的行为,除却故意做出的亲昵行为,其余时间都只轻搭在她的身上,一碰即闪开。   “我没什么可告诉你的。”   “以后再说也可以。那就去梳洗下吧……”他的目光非常坦诚,“你这样怎么回去?”   顾思陌倒真如他的猜想,不是那种矫情的人,她一边拍着礼服上的沙子一边随他一起走进酒店。   礼服的料子很滑,用毛巾一擦就干净了,她在卫生间里抖落掉衣服上的沙子,将身体上的沙子也冲洗干净,将头发重新梳理后走出卫生间。   他和她交错而过,低声道:“抱歉,稍等一会。”   唐宇看起来比她要狼狈多了,他进入卫生间后只听得里面水声哗哗。   待到他清洗干净走出来,就看到顾思陌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上手中捧着一杯水。   唐宇的衬衫扣子尚未扣好,露出强壮的胸肌,他低着头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走向顾思陌,说道:“好像,我又知道了个秘密。”   他的短发依然往下滴着水珠,将笔挺的衬衫领子打湿,温柔地看着顾思陌,“这些我不是故意的,一切都是凑巧,我看到了你隐藏起来的另外一面,充满了好奇。”   “好奇会害死猫。唐宇,我不会和你交往。”顾思陌顿了顿。   在唐宇接近他的时候,过于亲密的动作,他的排斥非常明显,可见他并没有说假话——他很排斥和人的亲密接触。   “我不相信这些见鬼的说词。”   “你不相信什么?”   “我不相信爱情,不相信两个人会相爱。爱情不过是这样让人冲动的荷尔蒙,你感到熟悉的不过是自己的幻觉,我不是你在等的那个人。”她走近他,手里还端着那杯水,“你有去看过医生吗?”   他在拥抱她的时候,手臂内里的肌肉夹的非常紧,所有的亲密都只是流露出的浮夸演技,顾思陌能清晰地感受到唐宇在接触她的时候瞬间竖起的汗毛,但是他的语气和神态确是极度镇定的,这样的人通常都很会掩饰。   镇定到过分的人,心理一定有问题,如她,如他。   “如果如你所说童年经历这样的事,有没有去看过医生?”她的神态很是认真,和他讨论这个略显尴尬的问题,“童年时期遭受到性、侵、犯的男孩有很大几率会变成同性恋,你有确认过自己的性取向吗?”   “我喜欢你。”   他冲口而出。身体的反应不是假的,那些拥有的渴望也真实地让他心惊。   “喜欢我?”顾思陌笑了,她捧着的是一杯加了冰的水,拿水杯的那只手掌冰凉,抚在他裸露出的手臂上,清晰地看到他竖起的汗毛。   唐宇的皮肤上起了类似颗粒状的小疹子,等到她的手拿开就很快地消散了下去。   “不要为难自己,唐宇。”   “我很确定。心跳不会骗人,我从未这样在意过。”   灯光下唐宇的轮廓俊朗。   他是这样出色的男人,如果不是这样古怪的毛病,想来早就美女环绕游戏人间,何必逼迫自己成为工作狂,又何必成日里客气疏远地过分。   “可惜她现在已经过世,不然我可以介绍一位很好的心理医生给你。”顾思陌说道,手上却没有停下来,茶几上的两只杯子被她摆弄来摆弄去,从一个茶杯往另外一个杯子里倒水,然后再重复刚才的动作,动作娴熟,水里的冰块落在杯子上发出声响。   “你的家中茶具都磨得很亮。”   “嗯,我会习惯性地擦拭和使用。”顾思陌垂下眼睛看着手里来回交换的两个茶杯,“这样能让我内心觉得宁静。”   “明白。”唐宇从茶盘里拿出一个新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你的手很快。”   他意有所指,指的是那天她开锁的手法。   顾思陌注视着自己的手指,每一枚指甲都修剪的很短,算不上十指纤纤,为了让每一根指节都变得敏锐,她曾经付出过太大的代价,随着时间的推移,手指上的伤痕都已经不见了,只有低头细看的时候还能看到那些独有的印记。   裕哲的手从小就长得格外地好看,手指修长纤细,形状姣好,连学东西都比她快,但是最出色的天赋竟然还是在拨动乐器的时候,就连一根皮筋都能在他的手上变幻出音符。   她习惯了独自一人生活,当生命中在意的人忽然出现在面前,竟然不知道如何表达她的在意。   唐宇坐在她身边的沙发上,用同样的姿势拿着茶杯,两个人的姿势未有经过排练,却如出一辙。   “思陌,对我公平点。我不过是个想要追求你的男人,在表露痕迹的开始就被你无情地毙掉了……你毙那些不合用的稿子也这样坚决吗?”   “就算是委婉点的方法,最终的结果也是拒绝。”她交替倒够了那两杯水,起身走到卫生间,唐宇紧随其后。   卫生间里水雾弥漫,顾思陌站在盥洗池前将水杯里的水倒掉。   “这杯水如果有思维,你说它会不会在被倒到水池之前,情愿自己也没有出现在杯子里,如果没有出现在杯子里就不会有期待,”她捏着水杯,神色冷淡地说道,“多漂亮的杯子,水在杯子里以为真的成了杯子的一部分,实际上,它却是随时都可以被倒掉被替换的那一类,不管它在这个杯子里怎样的状态。”   “你用水来比喻爱情,用杯子来比喻交往,很生动但是太过于牵强,并不符合逻辑。”他无情地指出她感性的感慨毫无道理。   顾思陌却并没有和他争辩:“人生如果没有期待就不会有失落,孤独至死从来都没有什么不好,我不是你的试验品,也没有兴趣为你解决心理问题,”她倔强地别过脸,“唐宇,我们如同开始时矜持而客套下去不好吗?我可以成为你的朋友。”   他站在她的身后,看着镜子中因为他的太过于靠近表达着强烈拒绝的女人,她确实是美的,喜怒莫名,看似活得强大,也非常寂寞。   “不期待就不会绝望是吗?思陌,你真像我母亲。”   顾思陌诧异地转过身看着他,唐宇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她的眼睛。   卫生间的灯光莹白,两个人站在盥洗池前相对。   “你们这里都是空的,觉得孤独没有什么不好……”他略微向前走了一步,用手按压着自己心脏的位置,“可是你又和她不一样。”   33 相像的容貌   镜子中倒映出两个人的身影,唐宇站在顾思陌的身后,从镜子里看,好似他在背后拥抱她般亲密。   “我不想试图说服你什么,”唐宇说道,“我会为你保守秘密。”   他看着镜子中看似不经意地听着,实则眼眸深处依然存留戒备的女人,稍微退后了一步。   客厅里顾思陌的电话适时地响了,她飞快地转身出去接电话,严笑在那边唉声叹气:“思陌我要疯了!跟一个娘们唧唧的男人聊天喝茶真是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尤其是他还对艺术颇有研究的时候,听得我想把杯子塞在他的嘴里!”   “忍耐,还有多久结束?”顾思陌看了眼时间,9点40,分,应当已经酒会散场的时间。   “已经结束了,因为今天表现出色总算不用跟在他们后面了。有个人邀请我去看人妖皇后的夜场表演,你想不想去?”严笑神秘兮兮,“夜场里最当红的人妖皇后的脱衣舞表演,超美艳的,想想就要彪鼻血了……思陌,一起去嘛。”   “好。”顾思陌一如既往地爽快。   急着想脱身的人,何止严笑一个。   “我们大堂见。”   顾思陌收了线,回头看见唐宇正站在卫生间的门口,斜倚着门框,等她打完电话才开口说道:“你要走了?”   自她认识唐宇以来,他都是文质彬彬的绅士做派,就连斜倚着门框都有着儒雅的英伦范,她可以推断出他自小所受到的严格家教,对自己的行为很是约束。   所以这样短短的时间内,衬衫袖口都被他整理的一丝不苟,不再有方才那样片刻的慵懒休闲。   “我送你过去?”唐宇礼貌性地问道。   “不用,你早点休息。”她轻巧地关上房门离开。   顾思陌离开后,唐宇懒洋洋地迈着步子走到沙发边,仰躺在沙发上,用一只手臂遮住脸。迟到了几十年的怦然心动,被冷冰冰地阻挡在她划定的距离外,也许……是自己太心急了。   唐宇拨打李克的电话,关机状态,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看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项目规划书。   鼓足了勇气追求,却被拒绝的这样彻底,也许……也许是因为还不太熟。   成年的恋爱游戏,喝上几次茶吃上几次饭就足以确定一段关系,可是顾思陌总是让他想起异国他乡那些孤寂的日子里唯一的温暖。   “小宇如果有空的话,不妨约时间一起吃饭,我认识几个不错的女孩子,介绍你认识一下?”说话的人刻意地装熟,故作亲切地坐在他身边,唐宇不由得往沙发的另外一头挪了下,依然是礼貌而客气地微笑着。   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什么时候结婚是他自己的事情,怎么每次回到那个家,就变成了一件大家最为关心的问题。   围着他的三姑六婆都不是他所熟悉的人,尽管他的称呼没有任何的纰漏,态度也足够地温和,却总是在絮絮叨叨的问话中升腾起一种无所适从的生疏感。   母亲去世以后,他好像就没有了家。尽管她活着的时候,最关心的也是公司的盈利和他的业绩,其他的……似乎对于母亲来说都不重要,她从未给过自己唯一的儿子亲切的笑容,也没有给过他温暖的怀抱,她只会规划出需要他去履行的执行表,然后冷冰冰地等着裁判他指导他。   “这是什么东西?”坐在宽大办公椅上的瘦弱女子瘦削苍白的手指捏住那样厚厚一摞文件,冷声问他。   那是他花费了无数日夜的时间和精力针对目前主营业务的现状所做的年度规划,却被她无情地扔在面前,规划书上的每一页都用红笔勾画涂抹过。   “如果照你的做法,不出一年公司盈利就要缩水一半以上!”她翻了几页,将重点勾画出的部分指给他看,“我送你出国读书不是让你学这些大而空的理论,或许这些在国外会成为商业经典案例,在国内根本行不通,不服?”   那个时候他还是年少气盛的,不服气地看着她,虽然没有说话,紧抿的唇角却泄露内心真正的情绪。   “去分部的销售部呆上几个月,用你策划的方案去做,看看是否行得通,然后再来和我理论。”她说话神色傲然,身后的红梅傲然绽放。   那个时候他是不服气的,直到没有支援的自己在现实中碰撞的头破血流,一分一分收起棱角,变得圆滑温和,变成她所希冀的那个样子,她才放心地将整个集团交付到他的手上,寰通集团的交接和变革都因为他的圆润整体显得和风细雨,只有真正同他一起经历的老人才知道那和风细雨下隐藏了怎样的坚决和不容转圜。   那个家,母亲从未带他一起踏足过。   少年时期,他归国的日期很短,却总会有几天时间穿戴整齐地被送到父亲家里,跟并不熟悉的他称为“爸爸”的中年男人生活一段时间,忍受那个家庭里纷繁错杂的人际关系和对他过分热情的三姑六婆。   母亲从来没有多说过那个家庭的任何情况,他不是没有尝试过询问。   她却在装饰华贵的家中垂目听完他的问题后只说了这样一句,“我和你爸爸已经离婚。”   她是那样地闷闷不乐,独自坐在家中焚香煮茶,吝啬笑容也吝啬说话,她滔滔不绝地时候只有在公司例会上,那样神采飞扬的母亲只存在工作中,独自一人的时候她的神色永远是厌倦淡漠的。   在唐宇掌权后,从公司的老人嘴里有零零碎碎听到母亲当年站起来的诸般不易,他希望成为她最大的支撑和依赖,他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工作夜以继日,将规模扩大了一倍朝上并纵向组建了集团公司。   她仍然没有欣赏表扬过他,无论他如何努力。   背叛的打击似乎摧毁了母亲对于感情的全部信任,这信任包括对自己的亲生儿子。   唐宇原本一直以为母亲是骄傲的,不屑于回头的。   直到她去世前的呓语,才让他明白原来她从来都没有放下过,只是所有的痛苦都选择了一人背负。   她从未在他面前说过一字关于那个男人的话,唐宇有时候会希望她如同那些普通的女人,会抱怨会哭诉会埋怨,可是她通通都没有,她用自己的方式教他成为一个强大的人,却没有给予他基本的关怀,也许到死她都不知道唐宇在异国他乡经历过怎样的屈辱,他掩饰的如此完美,却告诉了一个认识只有几天的女人。   人与人之间的感觉,相当的奇妙。   在这之前,唐宇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对一个女人产生如此强烈的好奇。   唐宇在沙发上坐起,抄起收好的外套打开房门就往外走去,如果好奇心害死猫,他也无法忍受漫长的等待。   走进电梯,他遇到了方才的那伙人。   烧烤摊边顾思陌竭力避开的年轻人站在电梯里,身边依然跟随着四个人,占据了大半的电梯空间。   年轻人站在六人中间,左右各两人将他围在中间,紧贴着他站的左右两人黑衣黑裤神情严肃,自唐宇一进电梯就盯着他。   电梯敞亮,唐宇看清楚年轻男人的样子,不由得疑惑了下。   顾思陌和年轻男人面容很是相像,尤其是鼻子以下到嘴唇的部分,鼻梁高挺上嘴唇很薄且微微上翘,连翘起的弧度都是相像的。   电梯已经到了六楼,如果到了一楼顾思陌恰好等在大厅,不是刚好撞见他们。   唐宇立刻掏出手机发了个短信。   所有的电梯里信号都不是太好,幸好短信还是成功地发了出去。   电梯到了大厅,“叮”一声打开,唐宇笑着按着电梯的开门按钮,等待他们先出去,年轻男人经过他身边时轻声说了句“谢谢”。   唐宇最后一个才从电梯里出来,就看到年轻男人往大厅的大门走。   酒店大厅灯火辉煌,年轻男人的腿脚并不灵便,他走路的时候左腿是拖着走的,每一步都发出“噔”的清脆声,竟是一条假腿。   唐宇站在大厅里拨通了顾思陌的电话,问道:“你在哪儿?”   “大厅的女卫生间。”顾思陌说道,“人走了吗?”   “走了。”他看着年轻男人远去的背影,回答道。   她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说道:“我似乎又欠了你个人情。”   恰好此时严笑从另外一侧的电梯口下来同样达到了大厅,第一眼就看到唐宇,表情有些惊奇。   “思陌呢?”   “严小姐到了,出来吧。”唐宇说道。   他从卫生间的门口迎了顾思陌,她大方地走向他,两个人眼神交错,彼此心照不宣。   “思陌,介绍一下……”严笑正准备介绍身边的两位男士,却被顾思陌一把拉走,“先上车再介绍。”   她怕万一那人回马枪回到大厅。   这个酒店对于顾思陌来说,是危险的地方,她下定决心今晚回去,就再也不到这边来。   严笑很少见到顾思陌如此急躁的样子,奇怪地拖了下脚步,问道:“人妖皇后就这么吸引你?”   唐宇适时地岔开话题:“严小姐不介意我一起去吧?”   严笑瞥了他一眼,心里想不介意才怪,面上却无所谓地一甩头,道:“人多才热闹好玩,一起啰!”   一股脑儿地上了车,顾思陌才注意到严笑身边的两位男士。   穿白色骷髅T恤的那位男士已经迫不及待地跟她挥舞着手打招呼,“刚才听严笑念叨过你了,我叫苏天,认识你很高兴。”   另外位男士稍微沉稳一点,但是打扮也非常地潮,右边耳朵上起码戴了七个耳钉,如果和薛叶有缘认识,想来两个人有的聊。   他笑着自我介绍道:“陈磊。”   两人就是今晚要去的那家歌舞夜总会的大投资方。   陈磊笑的非常谦虚,说道:“我也是觉得好玩才投的,没想到还挺有的赚,今晚看上哪个尽管跟我开口。”   严笑笑的眉眼贼兮兮:“我不喜欢人妖,我喜欢美女。”   陈磊哈哈大笑,说道:“都行,都行。”   顾思陌一一打了招呼,唐宇也自我做了介绍,在严笑的气氛带动下,一群人说说笑笑,很快就熟稔了起来。   “笑笑,你真有的忍,张家那娘炮你居然能和他聊那么久。”苏天叹气,“我在旁边的桌子听得都快要吐了。”   “家庭任务,你懂的撒。”严笑和他们心照不宣地对了个眼神,三个人同时叹了口气。   她歪倒在顾思陌身上撒娇卖痴,“没有我这么倒霉的,出柜了也不被家里遗忘。算了,忍得回去就好了。”   顾思陌笑的眉眼弯弯,原本略有些上翘的唇角弧度更明显,唐宇静静看着她,方才电梯里的那个年轻男人,与她真像。   34 初识相见欢   “原本是个废弃的船厂,整修了下做演出场地刚刚好。”苏天一边说一边带着他们进去,因为之前有接引的关系,夜总会的负责人早就站在台阶上迎接着,见到苏天后点头哈腰地说道:“苏少,您可是稀客!”他的手里夹着一大摞子文件,看样子还有事情要找苏天处理。   “王经理,我们今天纯粹是来玩乐的,就别急着跟我说这些,位置安排好了吗?”   苏天看起来年岁也不大,说话做事却十分老成。   王经理立刻带路,给他们安排的位置在贵宾包厢内。   贵宾包厢的位置相当地靠前,周围还有阻断的屏风,围着一张圆桌放置了圆形的沙发。   夜场的暖场刚刚才开始,这样的夜总会舞台上竟然有全套的舞美LED大屏幕,正在播放今晚即将登场的几位夜场正当红的“红艺人”。   人妖是一种通俗的称呼,但是在这里这么直接叫并不好。   服务员拿来酒水单给苏天,苏天翻了几下就递给严笑,严笑却摆了摆手,“我不耐烦点这个。”   陈磊闻言接过酒水单驾轻就熟地开始点单。   严笑掏了一根烟,看顾思陌正看着她,就将烟递给她,她随手接过。   严笑就伸手去拿桌子上打火机,却没有拿到手中,打火机被唐宇伸手拿到。   他为顾思陌点了烟,才笑着将打火机递给严笑。   严笑眯着眼睛看着唐宇和顾思陌,只不过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似乎他们之间就变得很熟悉起来。   唐宇这种人,怎么看也不是酷爱装熟的个性。   严笑给自己点了一支烟,低头在顾思陌耳边轻声问道:“这家伙在追你?”还没等顾思陌回答,她就中肯地说道,“听我哥的评价,这家伙还挺有能力的。难道你喜欢这种男人?”   “怎么可能……”顾思陌还是这样的回答,“当朋友相处不算太讨厌而已。”   严笑心里放松了下,吐了个烟圈,依然在她耳边窃窃私语,“你试试呗,说不定就会发现其实还是我比较好……我可是相当有自信的,虽然搞不定绝缘体,但是如果你和男人恋爱过你绝对会发现我比较好……”   顾思陌一巴掌将她推得远了点,歪着头无可奈何地比划了个鄙视的手势。   要将她追到这件事已经成了严笑某种执念,她没事就会念叨几句,严笑被推开也不生气,夹着烟歪在沙发上。   他们都是从餐厅的酒会直接过来的,除了苏天和陈磊两个人穿的比较潮流,其他的人都是正装,尤其是唐宇,在这样的场合里也端坐如钟。   苏天确实是个很擅交际的人,几句话就和唐宇攀谈了起来,得知他就是寰通集团的总裁还大大吃惊了一下。   “唐总,久仰啊!”苏天说道,“每次我被家里老头子骂,他可都会提上你一两句,说我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就会提上你那桩经典的并购案……”   “真是过誉了。”唐宇谦虚道。   舞台上的灯光暗了下来,有演员正在陆续地登台。   热烈的开场舞音乐响起来,舞台上红色闪烁,热烈非凡。   苏天倒着酒,开心道:“我这个人没什么大的优点,说的上来的优点也就是爱交朋友这一点,来,这一杯就庆祝我们有缘认识。”   严笑端起酒杯,接着说道:“苏少,你这人有点意思。之前我和那娘炮聊天你就坐在后面笑,我还以为你不怀好意呢,如果是在Y市,我们就差点不打不相识了。”   “我们就是恰巧碰见娘炮又相亲……”陈磊说出口后,顿住了看着严笑。   严笑笑着摆摆手说道:“家里的任务,应付下也就算了,谁知道他那么能说,侃侃而谈如今的艺术市场,他家不是做连锁商场的吗,看他那样子,难道想做文化产业啊,我倒是可是介绍把他介绍给我小姨……”严笑摸着下巴异想天开。   “算了吧,娘炮那人根本不沾地气,都是些空想,钱扔出去连个水花都看不见。”陈磊说道,“我们今天出来玩不带娘炮我看他鼻子都气歪了。”   严笑似乎对这件事不愿意多说,举杯道:“谢谢今晚上两位的仗义出手,带我出来玩透口气。”   顾思陌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陪着她喝了一杯。   “我有个弟弟,回去介绍给你们认识,他和你们肯定玩得来。”严笑惦记起薛叶,“他啊,没什么朋友,心眼挺好的,嘴巴有些碎,蛮可爱的家伙。”   虽然不是第一次听到严笑在背后这么夸薛叶,顾思陌还是有些感慨。   大家庭里是非多,严笑和薛叶的感情却是实实在在的好,两个人都是心底里很真诚的人,所以她也很珍惜。   边聊边喝,很快就干掉几瓶洋酒。   严笑的酒量一直都不错,苏天看起来也是经常泡吧夜店的主,喝酒比喝水还快,唐宇的话不多,神态也很放松,凡是跟他碰杯他都喝掉。   “唐总,敬你一杯。”苏天给他倒上一杯酒,凑近唐宇,“常听家中长辈提起你,却从来没有在场子上碰见过你。”   那是自然,他是混迹于富二代中的纨绔,和唐宇这种脚踏实地的企业家自然碰见机会很少。唐宇也不是爱社交的个性,更多的还是专注于工作本身。   唐宇客气地与苏天碰杯,说道:“那就日后多联系。”   陈磊也和顾思陌聊得很是投机,没有想到外表那么潮的人竟然骨子里还是个文艺青年。   顾思陌提到的几本当红网络作品他都有看过,当提到竹林听雨的时候,陈磊激动了起来。   “我可是听雨大神的铁杆粉丝啊!前段时间大神被黑我也是贡献了不少口水的。”   竹林听雨现在正在更新的那部书,签的天下的独家发布,这么说,陈磊还是天下中文网的读者。他掏出手机向顾思陌证明,果然收藏的有天下中文网的网页。   “言情小说我也只看听雨的小说。”   顾思陌说道:“没想到你的属性是个M。”   她的冷笑话真是足够冷,当然这话也是有缘故的。   竹林听雨是声名显赫的后妈,她最擅长的就是将美好的事物毁灭给人看,可能和她个人的经历有关系,她的小说故事设定离奇,情感描写细腻,无一例外都是悲剧,有时候用惨烈形容结局都不算过分,而且越美好的故事毁灭的越惨。   “之前有任女朋友很爱她的小说,闲来无事地时候都读给我听。后来虽然分手了,却还是习惯地追竹林听雨的小说,”陈磊解释道,“思陌姐,既然你认识竹林听雨,你帮我问问她愿不愿意卖出影视版权?”   “如果有意的话,回去后跟我谈这件事。”   如果能有额外的收入,竹林听雨就能减轻不少压力。   “谢谢思陌姐。”陈磊端起酒杯。   “别太客气,这是我的工作。”   演出到了高潮阶段,人妖皇后要出场了。   严笑和苏天都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看向舞台,在音乐声和主持人长串的介绍词中,人妖皇后穿着华丽复古的唐装,在大朵大朵牡丹花绽放的荧幕背景中缓缓走上台。   不愧是冠军红艺人,容貌和风姿都属上等,脱去唐装后一段繁复精致的水袖舞的如同天女散花。   他们的看台离得最近,所以看的也最是清楚。   一段水袖完了之后,人妖皇后再次脱衣,这次水袖里是一件大红的旗袍。这次的表演主题竟都和中国风有关,穿着旗袍的人妖皇后跳了一曲扇子舞。   “快,打赌打赌,你说旗袍下面会是什么?”   “旗袍下面只有内衣,还能有什么?”   “我说猜她下面表演什么……”   “钢管。”   “哪来的管……”严笑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舞台中央缓缓升起一个台子,台子上是如同鸟笼形状的巨大金色笼子,中间恰好有一根钢管。   “思陌你好神哦!”   脱去旗袍后,里面果然是闪亮的抹胸及热裤,人妖皇后轻盈地跳上了鸟笼,在管上扭转翻腾,做出各种柔术动作。   最终她倒挂在中间的杆子上,摆了个定型的POSE。   音乐声停,观众的情绪也被点燃了起来,鼓掌声口哨声不停,“还要看!还要看!还要看!还要看!”   可惜观众的愿望并没有被满足,因为有人花大价钱直接包走了人妖皇后的今晚。   包红艺人陪酒拼的就是钱多,人妖皇后披上一层轻纱下台走向隔壁桌。   一个脑满肠肥的胖老头站起来,粗短的手指上钻戒闪烁,伸手一把拉过人妖皇后。   苏天撇撇嘴,“死暴发户。”   “没品。”陈磊冷着脸转过头去。   “下面居然没有了……”严笑难得地冷幽默了一把。   他们到的时候迎接的那个王经理小步地跑到苏天身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又退开,舞台上的表演还在继续,大家却都没有了刚才的兴致。   “王经理刚才过来解释,说平时节目的编排不是这样的,但是今天……”苏天瞥了一眼隔壁,那个胖老头正搂着人妖皇后上下其手,拿着酒杯往他嘴里灌酒,“他上来就提出了陪酒的要求,但是很多人都是来看人妖皇后的演出的,王经理跟剧团老板协商过,就算他出大价钱,人妖皇后也得演出,这不是演完钢管就下去陪他了。”   “想看还有的是机会!”苏天说道。   包下夜总会正当红的红艺人一整晚,意味着大把钞票的燃烧,不过这钱也进不了红艺人的口袋,往往最后大发一笔的都是剧团老板。   “听说剧团老板后台是个香港人,砍价很厉害,所以这个夜总会赚的不算太多。”苏天不无可惜地说道,“以前很多疯赚的生意现在都不好做了,被打压的太厉害……这些剧团老板都有黑道背景的。”   红艺人的歌舞表演水平确实很高,看完节目表演已经是凌晨1点多,几个小时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怪不得人人都爱醉生梦死。   严笑喝的有些多了,站起来有些摇摇晃晃,一个酒瓶丢到脚边,虽然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却也足够惊吓。   “妈的!老子付了那么多钱,居然不能带回一晚,谁定的规矩!”胖老头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王经理一溜小跑着过来,看到苏天沉下来的脸色,嘴里暗暗发苦。   “老板,这是剧团的规矩,我们……”王经理还没说完,胖老头已经重重拍了一摞厚厚的钱在桌子上,“那就叫剧团老板过来。”   35 苏天的算计   严笑捡起地上的酒瓶子就走向了隔壁桌。   原本落在地上也没碎的那个看起来很结实的洋酒瓶子被她惯在桌面上,“咚”地一声,她指了指酒瓶子,说道:“没事乱丢什么瓶子,你差点砸到人你知道吗?”   胖老头很冤枉,其实瓶子也不是他故意丢的,只不过是手滑了而已,看严笑的架势和那边的一桌人,酒精冲上了脑子,冲口而出:“老子砸的就是你。”   其实刚才那个瓶子差点丢到顾思陌身上,若不是她躲闪得快,只怕要被砸个好歹。   “老子是来卖好货的,在这里谁敢动了我,我的把兄弟绝不会坐看不管……”胖老头得意地指着王经理的鼻子,“你做不了主,就让能做主的人过来跟我谈,老子有的是钱,怕的就是花不出去……”   这样嚣张的气势,倒像是有几分后台。   苏天给了王经理一个眼色。   见人没有了什么反应,胖老头越发洋洋得意,搂着人妖皇后笑的脸上褶子挤成一团,说道:“剧团老板人呢,有条件就出来谈,打开门做生意,哪有不招待客人的道理!”   人妖皇后语言不通,大约只能听得懂几句中文,没有任何表态。出去包夜钱也不会落入她的口袋,在上头没有发话之前,他只保持微笑坐在那儿。   王经理的风声也很快,赶来的小弟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他换上了副笑脸对胖老头道,“哎呀,真是怠慢了,原来是虎爷安排的客人。”   “大家都是贵客,别因为这点小事闹得不愉快……”王经理说道,看来处理这种纠纷很是熟稔。   “他道歉的话,这事就算了。”严笑冷哼了一声。   胖老头怒道:“知道虎爷是谁吗,敢让我道歉?别说瓶子扔到你脚下,就是扔到你脸上,爷今天也不会跟你道歉。”他确实喝的多了,说的唾液横飞,手指几乎都要戳到严笑脸上,但是他的气焰没有嚣张太久,严笑拿起桌上的杯子,就要作势砸他,被顾思陌拦了下来,杯中的酒还是泼在了他脸上。   酒水辣眼睛,胖老头抹了抹眼睛,横眉冷目道:“臭娘们,你找死!”   他一巴掌朝着严笑呼了过来,但是人太胖速度不快。   顾思陌见虎爷一巴掌打来,拽过严笑躲开了那一巴掌,王经理见机奋不顾身地过来拦着两边都跃跃欲试的人。   他拽着苏天的手,声音颤抖地说道:“苏少,确实是虎爷的人,就让我来处理吧。”   王经理一边拦着胖老头那边将手指骨节捏的咔吧咔吧响的一窝手下,“各位爷,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出来玩就图个开心,见血了还开心个屁啊!都给我点面子好不好?”   胖老头邪火升腾,推了王经理一把:“你他妈要什么面子?”他指指仍然坐在那儿不肯跟他离场的人妖皇后,“人不让带走,也不给个说法,是看不起老子还是什么意思?这话今天要是不说清楚,老子就砸了你的场子!”   动不动就砸场子,真是浮躁。   严笑生气了,顾思陌好不容易才劝住了严笑,将她拉回到座位上。   陈磊已经做好了两边会动手的准备,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胖老头在喋喋不休地指着王经理骂,严笑泼他的那杯酒并没有多少,王经理也带了不少夜总会的保安围住了胖老头一边客气地道着歉一边等着剧团老板前来。   陈磊看着胖老头的眼神像看着马上就要倒霉的晦气鬼,“我们撤吧,”他对着严笑说道,“我保证,明天他绝对亲自跟你道歉……今天就当给苏少一个面子,别在这里闹起来,这口气我一定帮你出……如何?”   严笑刚想说什么,看到顾思陌的神色,扶着额头,“哎呦我头疼,谁要打架啦,没人要打架啊……”   “回去休息吧,我困了。”顾思陌说着,对苏天和陈磊都笑了下。   唐宇对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她是看起来这样表面温和沉静的人,这是她一贯的处事风格。只是他没想到严笑看起来这样强横的人,在顾思陌面前乖巧的如同小绵羊,什么都依着她。   王经理送几人到门外,说道:“剧团老板有点事马上就过来处理,不会有什么事的,苏少您就放心,”说完对着陈磊鞠了躬道,“麻烦陈少亲自出面处理这件事真是太不好意思!”   陈磊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道:“将事情推到剧团那边去让那边处理,他们的人他们说了算。不要挣钱的时候硬气,惹事的时候想到我们。”   王经理心知肚明他的意思,挂着职业性客气的脸上闪过冷意。   这边表演的剧团的后台并不是本土道上的人管,剧团的后台应当是海外很强横的一股势力,这几年海南也流行起“红艺人”的演出,不知道引进演出的牵线人是谁,红艺人剧团的背后都有暗手操纵,挣的钱一部分分给演出场地一小部分交给本土道上,并且在有着剧团的规矩,不肯听从本土道上人的指令。   就算是本土道上的人想要赎出红艺人,也要付出足够巨额的一笔钱。   说来说去还是规矩和钱的事没有理清楚,这个月本土道上的人和剧团后台有过几次冲突,双方僵持都没有占到上风。   今天的事发生的莫名其妙,近期这样频繁的找茬天天都有,一时王经理也不确定胖老头是不是本地道上推出来探路的倒霉鬼。   虽然苏天和陈磊都在现场,他依然秉持了息事宁人的态度。   之后的事情,自然是上层要去解决的问题,他一个拿钱做事的夜总会经理,也只能做到这一步。   苏天搭着陈磊的肩膀:“算我欠你小子一个人情,真不知道是哪边不长眼的倒霉货色,扫兴!”   “回酒店我叫点特殊服务给你?”陈磊笑的奸诈。   苏天和陈磊站在那儿嘀嘀咕咕地说着话。   唐宇看着脚步踉跄的严笑上车,上前帮她关车门,差点被严笑挥出的手打到鼻子。   顾思陌也有些醉意,看着他道:“你没经历这些事吧?”   唐宇点点头,实话实说:“意气之争,毫无必要。”   他的真实想法,从不为不必要的事刻意争执,唐宇是个从不占表面上风的人,从那次撞车事件也可以看得出来。   “我也这么认为。”顾思陌说道,感觉到身边的严笑攥住她的手心,“我先走了,再见。”   唐宇体贴地为顾思陌关了车门。   他转身回到苏天与陈磊身边,他们两个人还在说着话,苏天看到他过来倒也没有避讳,直截了当地问道:“让唐总看笑话了。”   “怎么会,苏少很有气度。”   那个胖老头一看就是莽撞人士,苏天不发话的原因就是他是夜总会的投资人,在自己的地方打起来总归影响不好,何况情况未明对方又搬出了这片区的负责人说事。   苏天哈哈大笑:“回酒店,我请客。”   唐宇婉拒了苏天的邀请,他有些累了,而且也不喜欢酒店桑拿会所那种才场合,就自行先回了房间休息。   独立的温泉浴池内,陈磊搭着条毛巾坐在水池里,露出上身裸露的飞龙纹身,说道:“一直听闻严大小姐脾气暴躁,今天看起来也还好啊……本来我都做好了她会动手的准备。今晚上真要动手,恐怕附近待命的弟兄们都要赶过来。严大小姐要是在这边出了事,恒佳和红门两边都没法交代,我怕是要被家里的叔父们千刀万剐了,就没命陪你享受人生了。”   “哪用得着你多事,”苏天用热毛巾捂着脸,“她喝多了而已,听说红门因为迟迟未定继承人,下面都慌掉了,不是严大小姐,就是薛少……今天为了搭上这根线连张娘炮都得罪了,我也是孤注一掷。阿磊,谢谢你。”   “是兄弟就少来这套,你有事就是我有事,不帮你帮谁。”   “那今晚就别替我省钱。”   “这可是你说的。”   陈磊裹着毛巾走出去,开始了胡天胡地的作乐。   苏天将自己浸在水里,热水漫过头脸,整个人都暖洋洋的,如今他手头的生意都折腾的风生水起。   人人都说他是有头脑,可是他自己知道他有多么努力地在积攒实力,为了他一直想做的娱乐帝国。   从不被承认的私生子,一步步到今天凭借自己的商业投资天赋成为家族中具备一定资格的股东,他即将面临的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挑战,他需要强有力的支援,如同陈磊这样纯粹的黑道继承人已经不能满足他的计划,严笑恰恰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极有可能就是红门未来的继承人,还拥有恒佳集团的后台支持。   红门的继承人将在杜老爷子的寿辰上公布,他必须提前成为严笑的朋友才能为日后的事做好打算。   所有的机会,都是争取来的,不争取就要抢夺。   严笑并不知道她刚刚认识的有趣的朋友心里在如何盘算她的利用价值,回到别墅的时候家中其他人早已休息,严磊有特意为她留门,所以看到打着呵欠开门的佣人严笑巴着顾思陌的肩头说道:“还是我哥疼我。”   她竭力地控制自己不弄出声响,和顾思陌一起回到房间。   顾思陌将严笑放到床上,还没松开手,就被她拽到了床上,严笑翻身将顾思陌压在身下,不管她碍事的礼服裙子,单手撑起手臂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思陌,你和唐宇之间很有默契!”她的呼吸带着酒气,手一松伏在她的身上,短发蓬乱,神色哀怨,“我不是傻瓜,他和你之前拒绝过的那些人不一样。”   顾思陌问道:“说来听听。”   “你陪我洗澡我就说给你听。”   36 非礼会遭报应   嫉妒是一种会让人发狂的情绪,明明知道接下来自己可能面对的下场,严笑还是忍不住用嘴唇蹭着顾思陌的额角,迟疑着问道:“思陌,你怎么看我?”   顾思陌翻身起来,拖着挨挨蹭蹭的严某人,“洗澡。”   严笑老实地任由她三下五除二扒去身上的礼服,她的身材比例修长,赤着脚站在你地板上,蓬乱着头发看着低头为她忙碌的女人,刚想伸出手去再占下便宜,就被推到了龙头下。   顾思陌试了试水温,说道:“过来。”   温凉的水冲到身上,让严笑略微有点清醒,朦胧的水雾升腾,顾思陌低着头的侧面温柔如画,她的长相虽然和现在主流的锥子脸大眼睛有所区别,但是瓜子脸杏核眼,非常大气耐看。   “低头。”   严笑低下头,任由她将带来的洗发水涂抹到头上。   顾思陌带来的仍然是她常用的牌子,严笑嘟囔道:“你还在用这个老古董牌的洗发水啊。”   时代与时俱进,这款老牌洗发水依然是圆筒状的包装,大大一筒,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用完的样子。   味道也区别于世面上带着各种香味的洗发水,有点清雅的香味。   严笑的头发短,揉不几下就起了泡沫,顾思陌的指腹轻揉着她的短发,道:“有话就说吧。”   “那个唐宇看你的眼神,让我很不爽……”严笑哼道,“而且无事献殷勤未免也太勤了些。”   顾思陌顿了下,说道:“原来就是这么回事,你怕什么?”   “……”   “人这一生会遇到很多人,也有很多人会成为朋友。有些朋友不过是点头之交,有些朋友可以吃吃喝喝,有些朋友可以推心置腹……你觉得我怎么看你,除了最后一条我还有的选吗?”   严笑带着泡沫一把抱住她,也不管有没有弄湿她的衣服,“思陌,你永远都这么肉麻!”   顾思陌扬起手,无奈地继续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弄我一脸泡沫啊。”   “洗澡还穿什么衣服啊……”严笑最擅长的就是脱女人衣服,很快就将她剥个精光,抓起淋浴头冲向她。   “思陌,其实如果你真的有了喜欢的人,只要你告诉我,我虽然会很不爽,但是也会祝福你的。”严笑为她冲着水,“不过想一下就觉得好嫉妒,会让你喜欢的人……应该是什么样子?”   顾思陌愣住,她会喜欢的人早已不是原来的样子,时光让一切都面目全非。   那个清冷绝情充满物质欲望的人,真的是她曾经最亲近的亲人吗?   她只觉得无力面对,喃喃道:“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你是我心里最好的人。”严笑为她冲湿头发,克制着自己想要扑倒她的欲望,“我这么色,你这样在我身边还能全身而退,哎,说出去真是失败!”   “谢谢你喜欢我。”顾思陌真诚地说道。   严笑涂抹着沐浴露嘴角还带着笑,往她身上抹了些被阻止,严笑靠着墙摇摇晃晃。   她这些日子每次喝酒都喝的大醉,桃桃的事,她嘴上说无所谓,心里还是难过的吧。   竟然用到情场间谍,可见严笑的死对头越来越不择手段。   顾思陌叹了口气,为她擦着后背,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相亲的事。”   严笑手停了下,说道:“能有什么办法,我爸那个人眼里除了他的事业,其他的谁知道还有什么。他再怎么恶劣都是我爸,能顺着他应付应付就顺着他呗。我坚决不合作,只会让他和我妈继续斗气下去,两个人的脾气可有一方是肯让步的……我都说了喜欢女人他不相信有什么办法,说起来老头子还真是天真,居然以为我找个娘炮点的男人就会转变性取向了,他做生意是天才,其他方面真是让人没法评论。”   “……”   “跟你说话无所顾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开心!”严笑亲了顾思陌一口,在她没发火之前跑出浴室,“我洗好了,你慢慢洗。”   她匆忙冲掉身上的泡沫,脚上还有泡沫没有冲洗掉,光着脚往浴室外跑,后果可想而知,顾思陌只听得嘭地一声,赶紧追出去,严笑趴在地上一阵哀嚎。   她先将严笑扶到床上,然后快速地将自己冲洗干净裹上浴巾走出来。   严笑正裹着被子躺在那儿,眉头紧紧皱起来。   顾思陌拉开被子,看到严笑的膝盖青红一片,硬邦邦的地面,她摔跪在地造成的创伤,她微皱着眉头,不知道该作何评价。   严笑委屈地别过头去,“我每次占你便宜都会遭报应,你一定是受到过什么诅咒吧,谁和你亲热就会被雷劈之类的,所以你一直都坚决不接受我其实是想保护我对吗?”她目光灼灼,顾思陌摸了摸她的额头,平静道:“没发烧怎么开始说胡话……笑笑,你可以尝试写小说,我一定将你捧红成为最无厘头的言情作家。”   严笑握着她的手摇了摇,说道:“疼。”   “该。”顾思陌用简短的一个字回答了她。   顾思陌躺在严笑身边,湿漉漉的头发铺散在枕头上,散发着洗发水淡雅的香气。   “外公大寿的时候,一定又会提出接班人的事。我妈这几年收了势力一直没有什么动静,Y市道上都蠢蠢欲动,市长马上就要被调任了,新来的压制不住就会回到以前……再如何难熬也都会忍到那个时候的,我小姨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死活再也不肯让薛叶沾手,前几年闹得动静那样大,把外公气的住进了疗养山庄……”严笑仰躺在床上,重重地叹了口气,“思陌我真是羡慕你,我乱自在的日子没多久了,我自己知道,所以我想在这之前,将我想做的事情起个好头,这样也能将叶子带上路。”   顾思陌静静听她说着,“嗯”了一声。   严笑有她的种种顾虑,这样的压力和扭曲的环境之下,她和薛叶还都长成心底尚留真诚的人,确实非常难得。   “今天认识的那个苏天就是做娱乐演出的,公司搞的还不错,正在寻求注资,我有点动心……当然,我还是希望他们能支持我,所以我会再等上一等。思陌,你一定要认真考虑下。”   “我会认真考虑……工作要有始有终,好不容易才做起来的频道,如果我和叶子都走了,也要继续维持下去才行啊。”   顾思陌这样说,就是说她已经在慎重地考虑这件事,严笑欢呼一声从背后搂住顾思陌的腰,她没有挣扎,感觉到严笑温热的呼吸拂在她的脖颈处,“思陌啊,你这个人真是太骄傲了。发财这种事都还要我三求五请,好大的架子。”   “严老板,你不怕我胡来,将你的计划搅乱,破坏你的梦想吗?”   “你不会的,明珠永远不会蒙尘,你这个人最擅长筹划,做经纪人绝对大有前途。就算是发光,也要在我身边发光,娱乐业这几年净增值很猛,大蛋糕谁都想咬一口,就看谁下手更快更狠,Y市就指望着文化娱乐业发展呢,很多眼红的势力只是没有能力吃下去罢了……”严笑说道,“红门一直兴盛不衰的缘故,不就是懂得避风头吗?势头马上就要过去了,多少实力蠢蠢欲动,钱莹不是已经被踢出来当试炼石了。”   顾思陌默然不语,任何势力都会盛极而衰,只有保留势力才能安然地度过扫荡期。   不安分冒头的大势力已经在连续这几年的扫荡里被扫的光秃秃,待到形势好转,红门浮出水面仍然位于首位。   想到这些顾思陌忽然觉得很烦躁,因为记忆里的那些留存在黑暗里的往事。   隐藏在黑暗下的事,永远也见不得光明。   她开口,认真说道:“笑笑,我不会做违背自己心意的事,能和平解决的事情,请尽量不要使用暴力手段。”   “你一直都这么和我说,这些年我都照你说的做,活得很是问心无愧。”严笑说道,“思陌,怪不得我外公喜欢你……”   杜老爷子,那个半生叱咤风云的黑道巨头。   顾思陌沉思了下,低声道:“等回去,我们一起去看看他老人家。”   “好。”严笑迷迷糊糊地回答,呼吸渐渐沉稳。   她睡着了。   顾思陌静静地躺在黑暗里,这几年的大扫荡过去,就是新的势力划分和争斗,黑暗势力历史悠久,盘根错节。   母亲最后那几年,很少有清醒的时候,总是以为自己还活在动荡的岁月。   她抬起胳膊捂住脸,如果她们还住在那个村庄,如果母亲还活着,雪如阿姨还活着,小哲还和她在一起,而他……那个被她称为父亲的人没有找回她们,她的人生会不会就此改变,会不会就如同曾经千万次幻想过的一样,没有那些犹如梦幻泡影的奢侈生活,只有亲人的陪伴和对以后的期望。   她还会不会是现在这样,小心翼翼地藏起所有的尖锐,连自己也不知道还在期望什么……   她是个不祥的人,所以连他也不肯认她。   她失去了过往,活得无喜无悲,但仍还记得母亲的不甘,仍会坚持守护别人的梦想。   “我要成名,成名之后我才能挣到很多钱。”他说话的时候表情非常坚毅。   原来他喜欢在舞台上唱歌,原来他活在自我的音乐世界里……唯一能为他做的事,就是陪他走至巅峰。   37 曾有过的温暖慰藉   顾思陌一向有早起的习惯,天亮就会惊醒。   严笑酒醉未醒,蒙着头横着占据了大半的床,床头电话铃响的时候她哀嚎着接了电话,然后迅速地爬起身套上衣服。   严笑对着镜子整理着衣领,对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顾思陌说道:“思陌,今天我得陪爸爸出去,你准备干嘛?”   想到昨天在酒店的惊险相遇,顾思陌从报纸里抬起头说道:“随意逛逛。”   “等我问问爸爸的行程,抽出时间来我们去海滩玩。”   “你忙你的事,我自有去处。”顾思陌说道,“每年度假都来这边,吹吹海风发发呆也是种消遣。”   下得楼去,早餐已经摆上了桌,严涵冰坐在沙发上和严磊说着什么,等到严笑和顾思陌下楼,才依次落座。   沈青依然是那身正式的职业装,盛粥摆筷,低头沉默。   严笑捏着筷子挑了挑桌上的小菜,问道:“昨天那小鱼呢?”   昨日的早餐严涵冰和沈青都不在,严涵冰问道:“什么小鱼?”   “超好吃的小咸鱼,有点辣……今日怎么不见?”   旁边垂首侍候的管家上前一步,还没开口说话,沈青已经淡淡接话道:“爸爸不吃辣。”   严笑眼睛也没有抬,说道:“我吃。”   气氛略有些紧张,严涵冰喝着粥,似乎没有听见。   沈青没有任何表情地吩咐管家道:“去拿上来,”她解释道,“我不知道笑笑爱吃辣。”   “你真不知道吗?”严笑反问道。   严涵冰这才轻咳了声,佣人很快地送上了腌制的小咸鱼,他尝了一口皱起了眉头,道:“味道这样刺激的食物早上要少吃。”   语气里多有宠惯。   沈青在桌下的手握紧了复再又松开,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   吃完早饭,严涵冰带着严笑出门见朋友,沈青陪同,严磊似乎另有公务,待到人都走了后,别墅只余下了顾思陌一人。   “顾小姐要出门吗?”   “我出去走走。”   薛叶电话打来的时候顾思陌正坐在海边的咖啡厅里发呆,那边他的声音透着点疲倦,“陌姐,事情都解决了。”   “嗯。”   “明星写手的榜单首页的变成了与我们一致,这个月的奖金还照你之前计算过的发放。”   “嗯。”   “我姐跟那边还好吧,没有发脾气?”   “还好。”   “我今天没有去上班,昨天晚上在公司处理完事情去了医院。”   “谁生病了?”顾思陌联想到走之前裕哲躺在床上蜷缩的身影,提高了声音问道。   “小哲有点发烧……”薛叶说道,“没什么事,现在已经退烧了。”   顾思陌抓着电话的手情不自禁地握紧,半晌才“哦”了一声。   薛叶挂了电话,看向身边的裕哲,他戴着墨镜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   “不用这么大惊小怪,我时常都会有点低烧,睡一觉就没事了。”   “那就做个检查……”   “我说了不用。”裕哲断然拒绝,“送我去工作室。”   顾思陌休假,频道所有的事务都由薛叶负责,虽然他一向吊儿郎当不按常理出牌,但是处理事情的手段却是顾思陌一手调教出来的,他安排的井井有条,该注意的细节也都注意到。   涂龙趁着顾思陌休假的空隙干涉言情频道的行为被他有力地阻止反击,却在明面上未有伤到各个频道间的和气。   说是来度假,顾思陌却发现自己一刻也不能平静下来。   因为有了牵挂,所以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恍惚。   顾思陌匆匆买完东西回到别墅,上了别墅三楼的观景天台,坐在躺椅上看着大海发呆。当听到动静的时候,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动,直到那人走到她身边,她才转过头去,就看到严磊。   他中午刚应酬完,身上还带着酒气,微笑着看着她。   “吃了吗?”严磊站在栏杆边背对着顾思陌,双手抓着栏杆,问完这句话后眺望着远处的海面。   “嗯。”   “思陌,”他叫了声她的名字,下面却又没有话了。   顾思陌在他走来的时候就从躺椅上坐起身,走到他身边并排站着。   “前天晚上听到你和笑笑在上面又说又笑的,觉得时间一晃过的真是很快,你和我第一次见的时候没有变化,而我早已不是当年的我。”严磊侧过脸看着她。   他是个剑眉星目的男人,说话做事都很稳重,一直都是严笑依赖的兄长,却在顾思陌面前说出这样坦诚的话来。   “我看过了笑笑的企划书,”他嘴角勾起一丝笑,“做得超出我想象之外的好,我会全力支持。”   顾思陌松了口气,严笑原本还在担心严磊不会支持他。   “谢谢你一直在她身边,如果不是你恐怕她早已行差踏错。”严磊郑重其事地说道。   “你似乎不太了解自己的妹妹,她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从来都是。”顾思陌笑了下,反驳道。   “嗯,我一直以她为骄傲。”   “最近还好吗?”   “还好,”恒佳集团现任的董事长疲倦地笑了下。   被倾注了厚望的家族继承人,自出生起就背负了太多的期待,他从来没有反抗过,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在严笑面前,他始终是宽厚的兄长,包容她所有的任性和张狂,为她做的错事收拾烂摊子。   “人最难的就是坚持自己要走的路,我一直都记得你跟我说过的话,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很温暖。”他的神色露出几分落寞,看样子真是喝多了,“我一直都记得。”   顾思陌点了点头,说道:“喝了酒不要吹风,不然会头疼。我为你泡壶茶吧。”   严磊的神情中露出欣喜。   她随着他下楼,两个人坐在一楼的客厅内,顾思陌茶艺精湛,一冲一泡一挑都自有风情。   “很久没有喝过你泡的茶。”他捧着茶杯闻了下,看着面前温和的女子,她让人觉得安宁。   “我说什么笑笑不见得听,你劝的她一定肯听。”严磊思虑了下,缓缓说道:“我也知道这样的请求很冒昧,但是父亲这次的态度很坚决。”   顾思陌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为人兄长总不能看着她荒唐下去。”   “荒唐?我不觉得笑笑荒唐,直面真实是多难的事情!她原比任何人都勇敢……”   “……她是我妹妹,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她能过的好。”   “门当户对的婚姻就是过得好吗?严笑会不会接受这些所谓的安排要看她自己的态度,旁人多说无益,即使是至亲好友也无法干涉她的选择。”   “是啊,拥有独立的灵魂是多么重要的事,”严磊接口道,“你一贯的态度也是如此,我竟然还会期望你能劝劝她。”   “她是有自己独立判断力的成年人,什么事要做什么事情不要做自有她的衡量,不需要我指手画脚。”顾思陌端起茶,“我是她的朋友,只需要在她不坚定的时候鼓励她,在她失落的时候安慰她,在她无助的时候帮助她,其他的……我管不了也不会管。”   人生能有一个这样的朋友,是值得庆幸吧!   严磊定定地看着顾思陌,笑了。   她从来也没有变过,一如十几年前那般。他曾经酩酊大醉地闯进过她的住所,那是素来稳重的他人生中所做过的最大胆的举动,时至今日也不曾后悔,因为她给予过他的温暖,足以值得永生铭记。   那个时候顾思陌还独自租住在一室一厅的套房里。   她打开房门诧异了下,为他沏了茶拿了热毛巾。   那样小的出租屋,灯光温暖,挽着头发的顾思陌坐在他身边。   “我不喜欢做生意,我喜欢画画。”他看着她客厅里的那幅山水,迟疑着开口,“我喜欢你。”   那时严笑还尚未出柜,他只当她是妹妹的好朋友。   却没想到她直白地拒绝了他,“我不喜欢你。”   自尊有些难以承受,从小到大他都是天之骄子,从未受到过这样的拒绝,严磊皱着眉头问道:“你有喜欢的人?”   “我不会喜欢谁。”她回答的斩钉截铁,“如果严先生没有其他的事,可以走了吗?”   她看着他的眼神没有半分的装腔作势,坦白而直率。   他早已忘记了自己那天晚上都说了什么,只记得自己在她平和的表情中情绪崩溃,用无助的语气诉说了心中的迷茫。   父亲和母亲对他前途的安排截然不同,而他只有夹在中间无助的惶然,然后就是顺理成章地接班家业入主恒佳董事会,他平静地接受家中所有的安排没有任何的抗争,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乖乖牌,家中恭顺的典范,他自己坚定地走了下去。   “路有的时候不是自己所能选择的,即使不是自己想走的那条,既然已经踏上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往前走。”她用热毛巾为他擦着脸,“没得选才更要向前走的坚决。”   那个时候顾思陌才有多大,二十岁年华的女孩子,沉静下来的沧桑直指心灵深处。   这件事她从来没有提起过,仿佛没有存在过,只有他记得她的劝慰和支持。   严笑后来知道后也只是夸张地一笑,“哥,你真的追过思陌?”   她大咧咧地拍着他的肩,“果然是我老哥,品味卓绝,被拒绝的现场没有亲眼目睹真是遗憾,一定是很惨烈的事。”   严笑玩笑着说,他微笑着听,顾思陌也微笑着听。   一切揭过,都已然是过去,他曾经动过心的女孩年岁已大,每次见她都觉得亲切而熟悉,仿若知己老友,尽管从不联系。   严磊回过神说道:“在和你说这番话之前,我就有想到过你的回答。”   “请信任并支持你的妹妹,我会同你一起。”   三言两语,他就成了被说服的那个,严磊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外公的寿辰父亲也要前去,想想就觉得头疼。”   他站起身来,依然器宇轩昂,“总要去面对和解决,不逃避才是正视自己人生的唯一方法,对吗?”   “嗯。”顾思陌微笑。   “还是谢谢你,思陌。”严磊说道,起身回了房间,休憩一会晚上他还有别的应酬。   顾思陌独自坐在别墅的客厅里,摩挲着手中的茶杯。她可以平静地面对任何人,却在遇见裕哲后,再也无法平静地面对自己,只有将手中的茶具摆弄地更加频繁,冲泡了好几壶茶叶,又都倒掉,无意识地重复着沏茶。   38 忽起事端   待到严笑好不容易从父亲面前脱身,和顾思陌坐在酒吧里,已经是傍晚。   苏天和严笑搭上了话,两个人一直在说话。陈磊就陪着顾思陌说话……他倒真是言出必行的人,胖老头一改昨晚的嚣张跋扈,小意地过来跟严笑道了歉,神色间有几分颓然,“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喝了点酒就狂妄起来……”他年长那样多,这样的道歉已是十分低声下气。   严笑是个爽朗的人,揭过不提,并没有难为或是穷追不放。   连虎爷都亲自过来跟他们喝了几杯酒,拍着胸脯:“道上兄弟们粗鲁惯了,不知根底冲撞贵客也是常事,既然没有掀起事端,就请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见怪。”   说完他压低了声音跟陈磊解释,因为剧团的人不太守这边的规矩,两边正在较量。胖老头是个有家底的,这次来也带了不少好货,都被收了去,来到这边又一早跟他打了招呼,如果陈磊不依不饶,他也会很没有面子。   陈磊自然不会再多说什么,和煦地接了虎哥对他父兄的问好,待到虎爷走了后,他才不紧不慢地端起了杯子,侧脸看到顾思陌,问道:“陌姐,干杯。”   “干杯。”顾思陌笑着和他碰了碰杯。   处事有度,懂得收势和转圜,顾思陌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陈磊少时跟着父兄独立处理事情,自然知道社会上卧虎藏龙,虽然他一早就知道严笑的身份不同,却没想到她身边的朋友也让人心生好感。   一开始不过是应付,聊天的过程中才发现眼前的女人非常懂得倾听,有些话他不知不觉也就说出来了,就觉得她定然听得懂。   他这次前来另有任务在身,不仅仅是同苏天一同玩乐,家中似乎对这次慈善拍卖会前来的人物非常看重。   要不然也不会拍卖会还未开,就早早把他派了过来。   “陌姐,您对古玩有研究吗?”他问道。   顾思陌摇了摇头,说道:“不太懂。”   “我也不太懂,只是听我爸说这次底单上的东西都十分让人心动……”陈磊说道,“光是竞标的底价就让人咂舌。说是慈善拍卖会,也不知道每年拍卖的巨额资金都流到何处……”他看似说的漫不经心,却话里有话。   顾思陌道:“听说很难入场。”   “能进场的都是大买家,很多东西可遇而不可求,不是真正的大买家哪有实力能来这里举牌……”陈磊压低了声音,“陌姐,你就没兴趣进去见识一下?”   拍卖会的入场资格不是那样容易得到的。   “恐怕是没这个机缘。”她说道,轻巧地岔开了话题。   她不是没有经历过那样的场合,黑色的大厅内只有正前方的台子上有一束光,无数贪婪的眼睛盯着摆放在台子上的物件,每一次举牌的数字都掀起心跳,大量的钱财付诸而出,那样压抑中带着疯狂的豪赌,从来都不是她喜欢的。   “思陌,来看这个。”严笑兴奋地坐到她身边。   待到顾思陌看到那一厚摞文件,不由一愣,苏天的准备极其周全,模特经济公司、唱片公司、还有一家传媒公共公司,虽然规模都不算太大,但是已有渐成的体系感。   “你说巧不巧?”她压低了声音在顾思陌耳边说道。   “你想注资?”顾思陌同样低声反问道。   “苏少是圈内人,自然比我这样贸然入手地开始做要顺风顺水的多,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思陌,你觉得呢?”严笑认真地说道。   顾思陌笑了笑,说道:“我看看再回答你。”   她这样答话,就是应承了严笑会帮她做出衡量分析。   苏天颌首笑着,见严笑动心,倒也没有继续追着说下去,该铺垫的都已铺垫完,顺着时机和心意才能将生意做成,他是个有耐心的人,见严笑仔细收了文件,又叫了一瓶香槟,殷勤地为严笑和顾思陌倒上酒。   “如此,就还请笑姐考虑一下。”苏天说道。   他消息真是灵通,严笑动了心思要做娱乐传媒公司,他就得了消息计量得当从Y市一路追到海南来谋求合作的机会,出手就将资本摆的清清楚楚,魄力、胆识和直白的作风令人刮目相看。   严笑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就看到顾思陌坐在书桌一手翻着材料,一边看着电脑。   人在认真的时候,同以往比起来,总是有些区别。顾思陌穿着件水红色的丝绸睡袍,头发裹在速干毛巾里,戴着副黑边方框眼镜,不时地打字翻着材料,她翘着脚坐在沙发上看了好一会,顾思陌都没有察觉。   即使不说话,也觉得宁静温馨。   过了好一会,她也没有挪动的意思,依然在看材料。   “什么时候睡觉?”严笑问道,恍然觉得自己这问话有老夫老妻的味道,她自己倒是先害羞了,裹着被单在床上滚了一圈,说道:“快来临幸本宫,饭在锅里人在床上,你还在等什么?”   然后顾思陌抓了手边的玩偶丢过去。   严笑接住,拿在手里把玩,是个玩偶手机座,软软的绒毛材质捏上去很舒服,是个方块小猪的形状,大大的嘴裂开向上,看起来又萌又Q。这样的东西只可能是顾思陌带过来的,她一向喜欢这些精致的手工玩意。   “什么时候给我做一个?”严笑问道。   “喜欢这个就拿去。”   “那我就收了,思陌,你在干什么?”   “在看今天苏天给的这些材料,契合到你的企划里能节省多少时间与精力……”顾思陌说道,“做事情不是纸上谈兵,要从实际入手看如何落地实施,很多时候你想得挺好,到做的时候全然不是那么回事,这些都要未雨绸缪地做……”她说着,看了严笑一眼,“我应承了你会帮你,就会把这些都做好了。你之前那个秘书呢?”   “炒了。”严笑无所谓地回答道,全然不顾忌那是在她身边工作了三年多的老人,“我不放心她。”   “知人善用,人尽其用……”顾思陌叹了句,“什么生意都不是那么好做的。”   严笑仰躺在床上,哼唧了声,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去。   “如果你真的要收购天下中文网,我倒是有几个人选推荐。”   “说来听听。”   “叶子的安排就不用说了,涂龙你有印象吗?”   “盯着副总编位置成天找你麻烦那个中年大叔,很事儿的那个?”严笑记性不差,因为薛叶的吐槽对涂龙颇有印象。   “不说人品,光说工作能力,调来做推广部再合适不过。他在新闻业界摸爬滚打了十多年,媒体界摸得很熟,喜欢钻营不是什么大毛病,他的系统策划能力很强的……”顾思陌回过头,光洁的脸上一派认真,“华娱抹黑了你那么多年,要反击就要一针见血,”她仿佛想到了涂龙种种难缠的手段,扑哧一笑:“肯定能让你的死对头立马就头疼。”   严笑一头黑线,她拿给顾思陌看周刊不过一时气愤,她却记在了心里,想来这几天没少琢磨这个事。   “怎么样?”顾思陌见她没有答话,追着问了一句。   “就照你说的办……回去之后我要向我妈讨人回来,我真是沉寂了太久。”严笑说道,“思陌,你怎么考虑起这些长远的事情来,莫非真要来做我的贤内助?”   又是一个东西丢过来,严笑眼疾手快地接住,是个绵软的鼠标垫。   鼠标垫设计的是个卡通美少女,胸部高耸凸起,恰好能垫在腕上,她好奇地捏了捏,手感还真是不错。   严笑接到了个电话,没听几句,表情就凝重起来,片刻后问道:“现在人怎么样?人在哪儿?……想办法给我拦住了,不行就用镇静针……先给我看住人……”   挂了电话,她站起身来走到顾思陌身边,顾思陌只觉得她有些发凉的手按在她的肩膀上。   “思陌,幸亏你跟我来了海南。我真是没想到她现在会变成这样!”   “怎么了?”   “钱莹上次没抓住你,觉得不甘心,就私下去找裕哲的麻烦。正好被叶子撞见,他那个脾气……”严笑语气惶急,“叶子回去拿了枪,他要是被抓住就麻烦了!现在是严打的最后关口,他不能出事!……也不知道曹经理劝不劝得住他,这件事能压下就不能让我妈和小姨知道,叶子这几年才好好的……”   她说话的时候一直还在拨薛叶的电话,却始终未能接通。   “陆飞扬的电话能通吗?如今能找到他,先劝住人是最好的方法。”顾思陌问道。   关心则乱,这话一点都不错。   严笑赶紧拨打了陆飞扬的电话,陆飞扬的电话通了,“笑笑,什么事?”   “你现在在哪儿?”   “我睡了。”   “知道叶子的公寓在哪儿吗?”   “知道。”   “赶紧过去,无论如何给我劝住人。如果有煽风点火让叶子出头惹事的,一律当场处置,你记个电话……XXXXX,对谁都不许声张,先给我把事情压下来再说。这件事如果办不好,你也不用投靠在我这边了!”   “明白。”   严笑挂了电话,立刻给刚才她安排的人又打了一通电话将事情说清楚,她这边电话还没打完,看到顾思陌已经站起身来换衣服。   “陆飞扬拖住时间就行,这件事我回去劝。无论如何不能让叶子闹起事来,你处理完这边的事再回去。”   严笑一把抱着她,什么也没说。   有些话,她们之间实在不用多说。   她的难处和隐忍,没有人比顾思陌更明白,有事情的时候,她是站出来最坚决的那个人。   顾思陌拍了拍她的背,声音柔和:“不要太过于担心,叶子一时冲动,很快就会想明白的。”   39 红门家事(上)   她们到家已是很晚,顾思陌又忽然要赶回Y市,便连严涵冰也惊动了。   他没有过问太多,听说顾思陌赶回去有事,对沈青吩咐道:“安排人送到机场去……”   顾思陌礼数周到地向他道谢。   送她去机场的人还是凯乐,车上有凯乐,严笑什么也没有多说。   “等着我回来。”   回到车上,凯乐白净的脸上一派肃然,“大小姐。”   严笑坐在后车座上,看着手里的手机,说道:“你在这边也呆的够久了,事情完了随我回去吧。”   凯乐的嘴角溢出笑意:“好。”   ***************************   薛叶住的地段很好,上风上水的高级住宅区,保安尽职尽责地查明身份才让进去。   他的公寓顾思陌没来过几次,但依然清晰地记得门牌号,况且她手里还有陆飞扬的电话。   陆飞扬下楼来接她,穿着件黑色T恤休闲短裤,还一双略显家居的夹趾拖鞋。   他看到顾思陌就赶紧迎了上来。   陆飞扬看起来还算镇静,事情应该与严笑所说的一致,暂时没有出乱子。   顾思陌看着电梯不断上升的数字,沉默地到了二十二楼。   薛叶独自居住的公寓住宅面积并不小,二十二楼和二十三楼是贯通的两层,她到达Y市的时候已是清晨,原本敞亮的客厅里所有的窗帘都紧闭,顾思陌的脚步快的陆飞扬几乎追不上,他可以跟严笑和薛叶开玩笑,却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顾思陌,都有些忐忑不安。   她看向陆飞扬,眼神明亮,神情平静:“叶子现在什么情况?”   陆飞扬据实相告:“叶子拿了枪,但是没能出去,用了镇静剂,现在还在卧室里睡。”   “在哪儿出的事?”   “华彩广场出来的那条小街。”   也就是抓她的那条林荫道,顾思陌“嗯”了一声,“笑笑不太放心叶子,叮嘱我来看看。”   她这句解释其实没有必要,但是她说了,陆飞扬听着,随着她一起踏上楼梯。   陆飞扬接到了严笑的电话,说是一切事情听顾思陌吩咐,没有事的时候,他还能和薛叶称兄道弟开个玩笑,一旦出事,他只能照着拜入红门的规矩走。   薛叶的事是红门的家事,他的身份根本无法处理,严笑紧急之下让他过来劝人,要的也就是个拖延的时间。   “裕哲怎么样?”   “他手受了伤,也在屋内,我没有看到人……后来来的人没有让我进屋。”   顾思陌的脚步停住,说道:“我知道了,去做你的事,一切如平时。”   “我先去酒吧了,今天装修队上门。”陆飞扬说完后,才觉得背后已渗出了汗,他身边一直总是堆着笑脸的曹经理竟是个深藏不露的狠角色,连严笑还未曾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全然着手安排好了这边的事,等到他赶来就被没收了通讯工具。曹经理半夜离开前跟他说道:“等到大小姐安排的人过来,你才可以走。”   顾思陌的脸隐在阴影中,说道:“去吧。”   有人守在床边,听到门声一跃而起,看到是顾思陌才舒了口气,“陌姐。”   薛叶喜欢打扮,偌大的卧室里衣帽间就占去了大半,地上铺着厚厚的绒地毯,卧室里开着灯,整个室内都明晃晃的。   守在薛叶床边的人是个陌生的面孔,他走到顾思陌身边将原先手中的针管交给她,开了门出去,并将门轻轻地关上。   看样子在屋子里有一番挣扎,有一面镜子碎了,镜子的碎片迸飞出去,落在地毯上灯光一照发出亮光。   大床上悄无声息,顾思陌走到床边。   裕哲手上缠着绷带,包扎的非常粗糙,雪白的绷带上沾着紫水,垂着头抱着膝盖坐在床的一边,方才有人喊“陌姐”的时候他就微微动了下,屋内静谧,他感觉到有人走到了床边。   薛叶眉头紧锁地躺在床的一侧,淡黄色的头发细碎柔软,她拉开他身上的毯子,双手果然是被一根领带捆了起来,捆绳的人很小心,只为了制服用的是活结,一拉就开了。松开了双手后,迷糊中的薛叶似乎感觉舒服了点,不自觉地晃着手腕。   床头的柜子开着,里面还有散落的弹夹,手枪却并不在柜子里。   略有些刺目的灯光将整个卧室照的亮堂堂的,顾思陌站在床边,只觉得有种情绪从心内升腾起来,怎么也平复不下去,那种愤怒和疑问升腾而起,是她多年未曾有过的。   她见惯薛叶说笑贫嘴的样子,也见惯了他战战兢兢地听话,见惯他晃晃悠悠跟在她身边工作……严笑放心地将她最在意的弟弟托付到了她的手上,却出了这样的事,只是因为她的好勇斗狠,因为她那些久未激起早以为荡然无存的狠辣,将一直伺机找茬的钱莹惹火,开始了疯狂的挑衅。   “手有没有事?”   “还好,”裕哲将手抬了下,“死不了。倒是他……他发了很大的脾气,拿枪要杀到青帮去。”裕哲说的轻快而得意,有一点炫耀,“因为我受伤了。”   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回应,屋子里静静的,只有他的声音,音调悠扬动听,说出来的话却让顾思陌苦涩地微笑着,坐在了床边,重新将毯子盖在薛叶身上。   “那你喜欢他吗?”   裕哲愣住,猛地转向她的方向。   他没有戴墨镜,应该是打碎了,脸上有一道类似眼镜腿划出的血痕。   如同她记忆里的一样,被墨镜遮掩掉的是双漂亮的凤眼。   “不用急着回答我,等想好了再告诉我。”顾思陌说道,看到裕哲咬着下嘴唇,快要渗出血来,黑色的瞳仁倒映着天花板上明亮的大吊顶,眸色深沉如同一潭幽水。   “他什么时候会醒?”裕哲问道。   “药效过去了就会醒。”顾思陌说着,站起身去拿了块冰凉的毛巾过来。   薛叶的脸色惨白,眉头紧锁,看起来非常地不舒服。   “他怎么样了?”裕哲问了一句,过会儿自言自语道,“我没想到他那么晚了还会过来看我。”   他将晚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   薛叶这几日都非要跟着他一起回家,宁愿睡在客厅的沙发上,裕哲犯了别扭,说了几句话刺激到了薛叶,昨晚上他安排曹经理送裕哲回去。   可能是想过后还是不放心,又追了过去,却没想到,看到的就是曹经理正苦着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拿着紫药水给裕哲包手。   曹经理是大意了,走过林荫道后超小路送裕哲回家,却在黑灯瞎火中受到伏击。同时过来的约摸有六七个人,三四个人按着他打了一顿,还有三个人围住了裕哲,人似乎得了命令,打完就走,收手很快。   等到曹经理晕头转向地起来,就看到裕哲跪倒在地,一声也没吭。   曹经理将他送回家在灯下细细地检查,才发现脸上没事,只是墨镜掉在地上的时候划伤了脸,手上的血是匕首划破了左右手的中指和无名指,伤口倒不深,显然是有意为之。   身上的伤裕哲死活也不肯让他看,他只能买了紫水先给他包扎。   薛叶的手上还拎着夜宵,冷着脸摔了夜宵走过来,先是看了看裕哲的手,然后再看了看他的脸,问曹经理道:“怎么回事?”   “有人盯上我们了,”曹经理嗫嚅着,“叶少,你听我说……”   “谁干的?”   曹经理急的一张黑脸涨的通红,扔下手里的棉球拽住薛叶的胳膊,说道:“天黑没看清,打完就闪人了。”   薛叶板着脸,说道:“除了那个疯女人,还有谁能干出来这种事,知道她在哪儿吗?”   “不,不知道。”   “查。”   曹经理魂飞魄散:“叶少,你要干什么啊!”   薛叶冷冷道:“没你的事。”他拉起裕哲,盛怒之下和他说话也透着几分柔和,“你这里可能被人盯上了,跟我回家去。”   曹经理大急,刚想说什么,就被薛叶一把夺了手机,“不准报信,今天晚上我就要结果了那个疯女人。”   曹经理急的汗流浃背,问道:“叶少,您不能一人前去犯险啊!”   薛叶平日里嬉皮笑脸的表情尽数收了起来,说道:“所以先送我回家。”   曹经理哭丧着脸,没法报信,也没法通知人,嘴里发苦,两腿发酸,一路上如同唐僧念经般絮絮叨叨:“叶少啊,你不能冲动啊……事情还没有弄清楚,您现在身份特殊,就这样和青帮挑开了他们怕是求之不得啊……”   “那就更好了。”   曹经理眼一黑,薛叶这几年才乖顺起来,要是因为这事再闹个天翻地覆,他有几条命都不够死的,继续往死里规劝:“叶少,等大小姐回来……”   “闭嘴。”薛叶真的气昏了头。   旁边坐着的裕哲非常安静,两只手都缠着绷带,他刚才看过了伤口,虽然都不深,却一看就是道上的警戒手法。   除了青帮钱莹,还会有谁敢在这种时候下这种挑衅的命令?   薛叶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他看着裕哲垂首沉默的侧面,觉得那道划伤的红痕极为刺眼。   到了公寓,曹经理反而冷静了下来,他随着薛叶进入卧室内,看着他从抽屉内娴熟地拿出枪来装了弹夹。   劝是已经劝不住了,曹经理把心一横。   “叶少,您收走了我的电话,我怎么帮您查?”   40 红门家事(中)   “喏,接着。”薛叶在翻着他的抽屉,随手将电话递给了曹经理,曹经理一边装着拨号一边走近他的身后。   他的擒拿术学的并不怎样,所以薛叶感觉到身后的劲风就闪避了开来,料想到曹经理准备制服他,更是恼怒“老曹,连你都不听我的!”,直接就对曹经理动了手。   裕哲看不到当时的情形,知道当时薛叶反抗地很是激烈,随着镜子的破碎曹经理的惊呼“叶少小心,”迸溅的玻璃渣落在地毯上,只有破碎的那一下惊动了裕哲,他如同惊弓之鸟般跳了起来,薛叶这才收了手,被曹经理趁机按住。   “放了我。”   “叶少,我不能这么做。”   裕哲看不见,只能听到曹经理的动静还有薛叶的挣扎,曹经理似乎做了什么动作,薛叶就渐渐地没有声音了。他很害怕,曹经理却对他说:“你就在这里呆着,哪里都不许去。”然后就打了个电话将事情简短地说了,然后连声称是,已经处理好了。   听完裕哲所说的事情经过,顾思陌陷入沉思。   事情有疑点。   如果曹经理有制服住薛叶的本事,为什么和裕哲在被袭击的时候抱头等着挨打而不是当时就反抗避免裕哲的受伤激怒薛叶?   如果整件事都是钱莹挑衅,为何只是惩罚性手段而不是像上次那样准备将她抓回去留作谈判的筹码?   如果曹经理汇报给严笑的事情属实,那就是在严笑发出指令之前他就已经用镇静剂对付了薛叶,谁会预备好镇静剂……她想着顺势拉开了薛叶床头的抽屉,没有见到任何可疑的物品。   “曹经理去过哪儿?”   裕哲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道,说道:“我有听到卫生间冲水的声音。”   顾思陌走到卫生间去,只翻了几个抽屉,就看到了满抽屉的医疗用品,酒精绷带针管一应俱全,还有管状镇静剂的外包装,日期很新,看样子是近日刚刚预备下的。   她听严笑说过薛叶自从大半年前就早已停止了用药,那么为什么又重新备下了镇静剂?   她合上抽屉走到裕哲身边,问他道:“曹经理有没有说他去了哪儿?”   “我不知道,”裕哲说道,“他什么都没有说。”   顾思陌拨通了严笑的电话,她在那边压低了声音,“你看到叶子的电话了吗?我小姨在到处找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叶子还在昏迷中,曹经理不见了。”顾思陌如实地说道,将这边的情况简单说明。   “我将叶子交给你了。”严笑说道,“老曹做事很有分寸,有什么事他会跟我汇报。”   薛叶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顾思陌。   他眨了眨眼睛,“陌姐?”他浑身发软,头发昏,进口镇静剂的药效猛烈,他一时半会还没有想到自己身在何处。   他撑起身体环顾四周,此时已近中午,窗帘拉开一半,天高云淡有风吹动纱般的窗帘,他揉了揉额角,想起来了昨晚的事,慌乱地问道:“小哲呢?”   “他要去音乐室,陆飞扬就来接他去了。”   他掀开毛毯下床,站立有些不稳,顾思陌的手稳稳地扶住他。   “陌姐,我没事。”薛叶脸色苍白,嘴唇干的起了一层皮。用一次镇静剂,副作用要绵延一个礼拜,她确实足有半年没有见过薛叶这副样子。   “听说你昨天要拿枪到青帮毙了钱莹,差点把你姐吓得魂飞魄散……还记得吗?”顾思陌的声音温和,“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你怎么就认定是钱莹做的?”   “陌姐,你的意思是……”   “这种当口你出事,谁会获利最大?你想过没有……”   “陌姐,我不想听这些。小哲受伤了!”   面对顾思陌,薛叶愤怒地说道:“谁敢动我在意的人,就要付出代价……我会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动我的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钱莹自愿跳出来做这个头牌,我何不成全她?就算我妈跟我姐不同意,我有可能避免成为红门掌权人吗?我不过是想哄得她们高兴,但是我也有自己的想法,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个道理是陌姐教我的,现在你想让我也做个缩头乌龟吗?”   “敌人最高兴看到的就是你出手,万一你出了事,等同断掉红门根基。”她叹了口气,“你自己也知道,所以才备下了镇静剂?”   薛叶呆呆坐在那儿,觉得很委屈似的抱着顾思陌的脖子。   她只觉得他的眼泪温热地流下,弄湿了后背的衣服,顾思陌拍着薛叶的背,像哄着个孩子。   “我想保护我要保护的人。”   “我明白。”   “我不过是想让她们高兴,她们不喜欢我做的事我都没有做。”   “你姐姐这次去海南就是争取一个机会,”顾思陌说道,“她想带你做娱乐传媒业,让你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薛叶轻声说道:“各行各业都早有划分,姐姐想做娱乐传媒业,如果没有红门背后支撑,怎么应付得过来。”   他比她想象中还明白自己身处怎样的环境中。   “所以你自己备下了镇静剂?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开始不好的……”顾思陌看着他问道。   “有了很在意的人开始,我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陌姐,其实你说的我都明白,但是当面临的时候,我没有办法冷静,我总是想起……想起爸爸死的那一天,如果不是因为我,爸爸怎么会死!”   薛叶的头发软软的,伏在顾思陌的肩膀上半晌都没有动。   “在她们眼里,我一直都是个孩子,”他自嘲地笑了笑,“陌姐,你教会我很多事,也从来没有用异样的眼光看过我。”   “一旦想好了自己要走哪条路,跪着也要走完。”阳光照在她的脸上,轮廓秀丽,“给你姐姐回个电话,不要让她担心你,曹经理嘱咐你醒来要给他打电话,你妈妈也在找你……你知道该怎么做。”   “知道。”薛叶翻出关机的手机,开始打电话。   顾思陌这才松了口气,原本准备好的说教全然没有用上。   薛叶是受过正式传袭教育的人,明白该如何掩饰自己……当严笑将他领到她身边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薛叶玩笑下隐藏的谨慎,两个人一向合作愉快。   他跟严笑打电话,听着严笑在那边大发雷霆,小意地听着她的训斥;他跟曹经理打电话,周密地吩咐着曹经理将事情的真相尽快查明作为日后跟青帮算账的证据;他跟杜玫瑰打电话,用宿醉睡过头交代了为什么自己的电话一直不通,很好地安抚了焦急的母亲……   “叶子,我有件事要问你。”   “什么问题?”   “你喜欢裕哲吗?”   那一刹那,薛叶眼睛中闪过光芒,欣喜地点点头,“喜欢啊!”   “喜欢一个人,就更要保重自己。”顾思陌站起身来,目光中是薛叶看不太懂的坚持。如果爱情可以弥补他曾经受到过的伤害,不管是哪一种爱情,她都没有道理不去支持。   “谢谢陌姐。”薛叶笑的雨过天晴,镇静剂麻痹掉了他的神经,他握着电话的手有微微的颤抖。   “我姐还总是要指导我谈恋爱,其实她啊,才是个大笨蛋。”他转过脸看着顾思陌,“她所有的恋爱对象,那都是什么啊……陌姐,你不喜欢我姐吗?”   薛叶恢复八卦的本性,躺倒在床上,好奇地问道。   “我们是好朋友。”   “我觉得我姐不够喜欢你,如果真的很喜欢一个人,怎么可以忍受和她只是做朋友?看得到,吃不着,太折磨了。我一直觉得我姐和陆飞扬一样,都有自虐的倾向,总是喜欢挑战有难度的对象,”薛叶认真地说道,“我就实际多了,给他最想要的,我有这样的能力。”   “他最想要当歌星?”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要什么,他好像要写歌编曲……这些我也不太懂,不过他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他,就这么简单。”他想了想,问道:“我姐真的想和华娱对着做?”   “我已经入伙了。”   薛叶笑了下:“我和陆飞扬正在商量让他出面投资一个歌手选秀的活动……”他忽然充满了期待,全然忘记了严笑在电话中的怒吼和咆哮。   诚然如顾思陌,对严笑和薛叶的跳跃性思维也表示很是无可奈何。   她要抽个时间和裕哲好好地谈一谈,知道他真正的想法,即使他不愿意和她相认也没有关系。   “陌姐,你那天为什么要帮小哲出手打钱莹?我有仔细地问过陆飞扬,他都说你当时的表现出人意料……你是为我姐出气还是为了维护我?”   这个话题让顾思陌一时无语,严笑和薛叶的思维方式在某些时候确实如出一辙。   “我看她不顺眼。”她回答道。   薛叶挑了挑眉毛,拖长声音“哦”了一声。   “其实我最看不顺眼的人,还在海南。”顾思陌想着严笑孤身一人在那边,就觉得有几分感慨。   薛叶一时猜不到,问道:“是谁?”   41 红门家事(下)   顾思陌倒了杯水,却没有喝,只是晃动着杯子,翘起腿以一个闲散的姿势坐在床边的沙发上,打开手头的平板电脑。   “每次说到点感兴趣的话题,你和我姐就沉默了,真没劲。”薛叶眯着眼睛,有了些困意,“不说拉倒,我要休息了。”   顾思陌用平板电脑看频道的页面,跟她走之前安排的没有变化,评论区讨论的沸沸扬扬,竹林听雨的个人空间被刷屏刷的很厉害,但是她并没有做太多的表态,依然持续而稳定地更新,用文章的质量说话,非常敬业。   薛叶没有睡成,曹经理站在他的床边垂首耷头,一副听天由命的衰样。   “老曹,行了,你做的挺对,我那会儿控制不住自己……刚才陌姐已经说过我了,你有查到什么消息?”薛叶坐起身说道。   “没有什么消息,青帮的人确实很规矩。”   薛叶冷晒。   “叶少,今晚你得跟我回趟疗养院,是老爷子的意思。”   “我的枪呢?”   “见过老爷子之前,我还不能给你。”   “原来你一直都是外公的人。”   曹经理擦了擦额上的汗,垂首沉默。   顾思陌坐在那儿,看着手里的平板电脑,忽然问道:“曹经理,你那天看清楚人的样子了吗?”   “没有,我当时只护着头蹲在了地上。”   “一点也没看见?”   “没有。”   薛叶猛地反应了过来,看着面前垂首的曹经理和顾思陌相视:“好,你先出去,我收拾好就同你一起走。”   拿出一件黑色的衬衫比划了下,扔到床上:“陌姐,你的意思是……家里有人在冷眼旁观我的态度?”   顾思陌陪着他走过去,看着他打开的那一柜衣衫,挑出一件浅绿色的卫衣:“我喜欢这个颜色。到底是谁的意思,你回去不就知道了。大人总是喜欢按照自己的想法安排事情,虽然没有恶意,但是有时候还是让人心生不痛快。”   “我明白了,陌姐,小哲就拜托这几天你帮我照顾。”   “我们同时休假?”   “频道的事不会有人乱来的,如果连这点事我都办不好,还怎么继续在你手下做事啊,陌姐!”薛叶将那件卫衣套上,青翠色修饰了苍白的脸色,白嫩清秀,想要去照镜子才发现镜子被自己那天一脚踹碎,低啐了声,拎着条咖啡色的七分裤去了卫生间。   他在卫生间里磨磨蹭蹭,大约半个小时才出来。   顾思陌抱着胳膊看着他,经过一番拾掇,整个人又有了平时的神彩,看起来并没有半分不妥,只是整个人看起来略带稚气,浅黄软软的头发下的眼睛里眼神很是无辜。   收拾得当,他才和顾思陌一起出了卧室。   曹经理站在客厅里,身后的人抬着一面镜子:“叶少,重新安装下镜子。”他想得很是周到,薛叶却并没有露出半分喜悦的样子,径直走在了曹经理前面,“走吧。”   **********************************   秋日时分,温泉疗养山庄外的树开始落叶子,傍晚时分一阵风刮过,树叶又哗哗地落了一地。薛叶双手插在兜里,不紧不慢地低头走在通往山庄的内部,周围的气氛是静谧的,却在静谧中带着窥视,他从一踏上这片地,就有了身为红门中人天生的警惕。   一路上偶遇的人都垂首躬腰:“叶少。”   身后的曹经理离他约有五步,低头含胸走路。   在走至内院的时候,曹经理只能等在院外。当守的人认得薛叶,快步迎过来:“叶少,老爷子等你多时了。”   四合院子内遍植花草树木,正中央的温泉池子假山高耸,亭台楼阁逼真地矗立在假山上。   水面上萦绕着一层热气,里面并没有人。   洪亮的声音自屋内传来:“是叶子来了吗?”   “外公!”薛叶听到杜老爷子的声音,面带喜色,快步走进屋内,就看到头发全白的杜老爷子大刀金马地坐在那儿,手里捧着一壶茶,拍了拍身边道:“脱衣服,陪我泡会。”   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外公,薛叶见到他还是很开心的。   “臭小子,这么久都不来看外公!”他看着薛叶脱去上衣露出精壮的上身,满意地点点头:“最近没有瘦。”   一老一少裹了浴巾坐在温泉里,水里带着硫磺的味道,水温略有些高,薛叶皱着眉头坐在温泉里。   “不太高兴?”   “没有,有点累。”   “最近工作太忙?”   “忙,头儿休假了,我就各种忙……”   杜老爷子捏了捏他的肩膀,巨大的手劲让薛叶龇牙咧嘴:“疼!”   “我以为你个傻小子不知道疼呢。”杜老爷子话中有话,“最近见过你妈妈吗?”   “她挺滋润的,最近又胖了不少,成天飞来飞去地约会谈生意,没事打电话骂我一顿,你不用担心她。”   “那挺不错,有没有给你找个后爸?”   薛叶往下坐了坐,半张脸隐在水中,没有回答,抬眼看着天上。   这里地处偏僻,没有受到灯光污染,抬头还能看到星星。   “她想怎样随她,我心里的爸爸没人能取代。”   杜老爷子爱抚地揉了揉薛叶的头:“阿海泉下有知如今你这么懂事,一定很高兴。”   他的声音中透着几分慈爱,说道:“你妈妈不想你回来主事,我年纪大了又多年都不管事,这些都由得她去。马上就是我的70大寿,红门到如今都没有确立下下一任掌权人,这几年下面也闹腾的挺厉害。你妈妈的做法虽然强横却也有道理,让你避开了很多是非……你姐姐也被涵冰保护的很好,今天喊你过来是外公是想问你心里一句实话,你想不想做下一任红门掌权人?”   “我要想一想,”薛叶干脆整个人都潜了下去。   杜老爷子也不着急,抬起手臂露出右臂上整片的龙形纹身,长龙自右臂蜿蜒至后背,气势惊人。   月光清辉,映照的杜老爷子白发更显沧桑。   薛叶久久不回话,他也没有再问,两个人恰如感情深厚的祖孙,薛叶为他擦拭着背部。   年老之人,皮肤松弛,那条龙却依然霸气十足。   “一眨眼,小叶子都这么大了。”杜老爷子叹着气,“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很想着从前的事,这次开寿宴,我想着人都能回来聚聚,聚得一日,我就少了一日。”   “外公,你瞎说什么呢!你长命百岁!”薛叶忍不住抱怨,“我保证我会把我妈弄来见您……”   提到二女儿,杜老爷子无奈地撇了下嘴:“她啊,几十岁的人,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任性,在家里有我和你大姨宠着她,结婚后有阿海宠着,现在是你和笑笑宠着,人人都让着她,惯得脾气越发坏了。”   老人越活越回去,杜老爷子的神智早已有些不清楚,所以薛叶听着他的唠叨也不恼,说道:“谁让她是我妈呢!”   “乖孩子。”杜老爷子打了个哈欠。   “外公,谢谢你。”薛叶从背后搂了搂老人,他不再强壮有力,有时候脾气跟小孩一样别扭,很想他的时候才会让人喊他过来。   这边他差点出事,杜老爷子就赶紧喊他到身边来看看,薛叶攥紧拳头,声音里透着几分轻快:“喊我过来就是为了问我想不想执掌红门……我做什么都不成,胡乱花花钱逍遥过日子,不好吗?”   “好,怎么不好,”杜老爷子说道,“别听你、妈、的,你想做什么外公一定都支持你。”   “是老曹跟你说的吧。”   “老曹是谁?”杜老爷子疑惑地问道,刚说完又恍然大悟地拍拍脑门,“阿宾啊,阿宾是我安排的人,我不放心你嘛。你的身后是整个红门,你不动则已,一动牵连的也是整个红门,这个道理你小时候就很明白,对不对?”   “我……”   “你不想让姐姐为难,不想让妈妈伤心,不想你大姨出手,好孩子,”杜老爷子清楚地说出他所有的顾虑,“你实话告诉外公,只要外公还活着一天,红门的事我还说的上话。但是你不可莽撞行事,如果你出了事,就是灭掉整个青帮,你也回不来了。道上争斗再激烈,都尽量不动帮派头脑人物,你可知道是为什么?因为头脑人物出事,就意味着重新的势力划分,不管是帮派内部还是帮派对外,都会乱上一阵子。Y市扫荡时期,我们红门奉行的是紧缩政策,你大姨的手段才是厉害……这几年红门虽然让出了不少利益,但是帮派稳定人员不乱,等特殊时期过去,就是我们扩张势力的开始……”他重重叹了口气,“叶子,振兴红门的事,只能靠着你和你姐姐,你们姐弟两从小感情就好,我很是欣慰。”   “外公……”   “钱莹是青帮大佬的女儿,和你姐姐从小也认识,她做了什么过分的手段,气的你要毙掉她?”   “她……”   “钱莹活不多长时间了,”杜老爷子长长叹了口气,“她大量吸食软麻,整个人早就失去正常的理智了,青帮最大的分成股就在她的手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她自寻死路,这个麻烦事我们尽量不沾。”   “外公!她一次又一次地挑衅上门……”   “终究是我们理亏,”杜老爷子说了句,想到过往的事情,扼腕长叹地可惜了下。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为了你姐姐,暂且忍忍吧。看好你的人,以后想做什么就尽管去做,你的身后,不仅有红门,还有外公。拿枪挑上总部这种孤身上路的行径,我下次不想再听到,外公不想再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   “外公……”薛叶沉到水里,拭去眼角的热泪。   “心里委屈,就来看看外公。”杜老爷子慈祥地说道,一如溺爱晚辈的长辈模样。曾经威震四方,铁腕无情的红门掌权人对自家的孩子都很过分宽容。   “大姨呢?”   “明天就见到了,今晚陪我在这边。外公和你说说话。”   “是。”   “安排了人没有?那边再出手也要有个防范,守得住也是能耐。”   “陌姐帮了忙。”   “思陌?”杜老爷子用毛巾擦着头发,“好久也没看见思陌了,记得让她来看我。那孩子沏的一手好茶,说话也有意思……”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也是个苦命的。”   他最后一句话说的轻,薛叶正在擦着身上的水,一时没有听清,不然以他的个性,必然会追问到底。   42 相对无言   华灯初上,透明的玻璃内,俊秀如玉的男人一遍又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拨动琴弦。   工作室的助理小妹第二次从玻璃外走过,依然看到那个女子还站在那儿,神情无悲无喜,似乎原本她就站在那儿守望。   她站在玻璃外,用极为专注的神情看着里面那个认真的男人,已经很久没有挪动过脚步。   陆飞扬坐在钢琴前,也是极为认真的,两个人对某一处音节似乎有了争论,在讨论着,他说话的时候手指也不停歇,修长的手指在空中比划出好看的手势。   隔音效果很好,所以顾思陌什么也听不到。   可是裕哲在弹吉他的时候,就算是无声的,他身周的空气也流淌着音乐的符号。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是激烈的也是柔和的。她曾经在脑海中假设了一万遍,如果……小哲没有死,他应该是什么样子,当他真的站在她的面前,竟是如今这般。   陆飞扬和裕哲的争论似乎没有休止。   他在外依然戴上了墨镜,高高扬起的下巴透着自己的坚持。   陆飞扬似乎在与他的争执中拜下阵来,嘟囔着用笔修改了面前的曲谱,两个人才复又合奏起来。   “陌姐,你来接小哲?”   陆飞扬改了称呼,非常热情地跟顾思陌打招呼,却没有注意到身后跟着出来的盲人歌手不自觉地抱紧了手中的吉他。   “嗯,一起吃饭吧。”顾思陌客气地笑。   “不了,还要到酒吧看着工人赶工,一天不营业,流走的就是白花花的银子。”陆飞扬习惯性地摸了摸修剪整齐的两撇小胡子,“我就先走了。明天下午4点钟我才有时间过来。”   裕哲点了点头,说道:“好。”   他手中有拐杖,还没走几步,就感觉到身边走近的那个人。即使他看不见,也清晰地闻到她的气息,淡雅中透出凉薄。   顾思陌搀扶住他的手很稳,她只轻轻问了一句话,“晚上想吃什么?”   两个人已经出了工作室,走在通往电梯的走廊上。   雪白的墙壁,冷色调的大理石地面,炽亮的灯光,顾思陌在Y市秋凉的天气里穿的颇显单薄,她搀扶着裕哲,走得很慢,他没有说话,空气里也沉寂着一种莫名的疏离和尴尬,两个人虽然相扶相持,心却相隔万里。   裕哲不肯说话,顾思陌也没有追问,她只是搀着他的臂弯。   “有人盯上了你,为了确保安全,在薛叶没有接你之前,你要和我在一起。”顾思陌说道。   裕哲愣了下,似乎对这个事实难以接受。   她竟然真的听从了他的话,对于他们相识的事只字不提。   “我,我要回家。”他有些别扭地说道,尴尬地想抽出手臂,顾思陌没有松手,低声道:“小心。”   她注意着他的表情,缓缓说道:“那我陪你回去。”   简单的房间内,顾思陌打开裕哲的衣柜,短短的时间,薛叶已经将他的衣柜填满,很多连商标都没有撕掉的衣服堆积在衣柜里,扔着各种包装袋,顾思陌将包装袋里的衣服通通倒出来,才发现薛叶的眼光确实独到。   他为裕哲挑选的衣服,大多是精致优雅的风格。   简单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物放进一个袋子中,她看向裕哲。他低头坐在床边,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摘掉了墨镜的眼睛没有焦点,眸深如墨,听到塑料袋的动静,找不到任何焦点地转了转眼珠。   “收拾好了,跟我回家吧。”   “这里就是我家。”   “小哲,”顾思陌蹲在他的身边,仰脸看着他,他失神的目光涣散的茫然四顾,手指紧紧抓着床单。   “我已经回到了家里,就是安全的了。”   “那门锁,我三秒钟之内就能打开,有什么安全可言?如果你执意不跟我回去,我只能收拾一下睡在客厅了。”顾思陌叹了口气,“我连夜从海南赶回来,这儿又什么都没有,哎!”   她是故意的,明知道自己这么说,如果还是以前的裕哲,他会不舍得。   裕哲犹豫了下,果然委屈地点点头,“那我跟你回家。”   顾思陌抿着嘴,恍然觉得自己许久都没有过这样患得患失地试探,不容他拒绝,她再次搀着他的手臂,欣慰的笑容从眼睛里一点一点弥漫至嘴角,绽放笑颜道:“回家。”   裕哲坐在沙发上,感觉周围非常柔软。   屋内的气味是清雅的檀香气味,他的背后有柔软的大抱枕,整个人可以舒舒服服地靠在沙发上,顾思陌在接电话,听严笑问长问短,两个人说话的口气熟悉而热忱,话题的跳跃度很高。   挂掉电话,她递给他半个切开的火龙果还有一把小勺子。   “先吃点水果,等我做饭,你想吃什么?”顾思陌说着,打开冰箱看了看,拍了拍额头,“我去楼下的小超市买点蔬菜。”   “想吃什么?”   裕哲垂着眼睛,左手拿着火龙果,右手拿着勺子,轻声道:“随便。”   她出去了,屋子里瞬间空荡荡的。   他这才松了神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顾思陌的态度让裕哲觉得失落,究竟在失落些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他是希望她惊慌的,看到他的那一刹那,希望她因为歉疚而觉得惊慌和震惊,可是她没有表现出来,仿佛他的再度出现如同归家,就平静地接受了他来到面前的现实,并且接受他不可理喻的要求。   厨房里传出哗啦的水声,有炒菜的香气,锅碗瓢勺碰撞的声音……她果真在做饭。裕哲不由得好奇,思陌在做饭的时候应当是什么样子,他再也看不见,想到这里,裕哲的脸色一分分黯淡了下去。   直到顾思陌温和的声音响起,“来吃饭。”   房子不大,家里没有餐桌,顾思陌快手快脚地将茶几收拾了出来,将饭菜摆上餐桌。   火龙果裕哲没有吃,她拿过来放在茶几上,递给他碗和勺子。   炒菜中所有的调料都被她挑了出来,“西红柿炒蛋,清炒虾仁,腌至酥软的辣海鱼……想吃哪一样?”   她温和地问他,熟稔地仿佛他们从来就生活在一起。   裕哲捏着勺子的手紧了下,冷声道:“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对你并不好,”顾思陌看着他,他端正地坐在那儿。盲人的视线不对焦,眼珠翻了下,神色看起来有些古怪,俊美过分的脸因为这样一双眼睛,更是让人扼腕长叹。   越是美好的事物,有了一点瑕疵,就越觉得可惜。   “你以前就对我很好……”裕哲说道,“我一直把你当成最亲近的亲人,你想要天上的月亮我都愿意为你去摘下来,只要你笑一笑,就觉得很开心。这些年,我每一天都在想着你,不知道你在哪儿,不知道你过的怎么样,不知道你是不是还记得我……每一天都在想,想得我以为你不过是我的幻觉。”   裕哲说着,顾思陌听得很仔细,将一勺清炒虾仁放到他的碗里。   “再不吃,饭要凉了。”   “我没有什么再能给你的了……”他摸索着将那勺虾仁放到嘴里,“姐姐,我没有什么再能给你的了。你放过我,就当做不认识我,好不好?”   “既然你是这么想的,当时为什么要跟我相认?”顾思陌说道,“我原本以为你死了……”她顿了顿,温和的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颤抖,“那场大火足足烧了一夜,将整个房子烧成一片废墟。我没有来得及阻止母亲,她那个时候……神智已经不太清楚,带着我逃到了Y市,后来我悄悄回去打听过,一直都没有你的消息。”   裕哲看不见,所以他没有看到顾思陌说话的时候看向香案的方向。   每月的初一十五,她会为他上香,只是他从来都不知道。   “你现在生活得这样好,我听薛叶说起你总是带着点崇拜。经历过那些事,你还是活得这样精彩,”柔软的沙发让他觉得舒适,她从小就是个挑剔的人,不肯委屈自己一星半点,事事要强,“不相认,对你我都有好处。”   生死的错过,成为了裕哲心中的死结,他扬起下巴,“你不欠我什么,无需做出这种姿态。”   “随你,”顾思陌说道,“都随你。”她看向裕哲,目光里有着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依赖,顾思陌在心里对自己说,“只要你在,一切都好。”   “这些日子,只能麻烦你照顾我了。等到他回来,我还是要回去的。”裕哲有礼貌地欠了下身。   顾思陌没有说什么,如果这些就是现在的裕哲想要的,她没有理由不去成全。   “我会好好照顾你。”将那些你失去的,都补回来。   她微笑着饭菜放入他的碗中,看他慢而优雅的吃相。她曾经因为失去他而日日夜夜不安,日夜诵经,“愿你已放下,长住光明中”,若是放不下呢?她曾经愿意为了自己的过失甘愿赎罪,用清冷的寂寞固守着一个人的世界。   兜兜转转,若是上天注定,他还是会回到她身边,有什么理由还要觉得失落呢?   裕哲细嚼慢咽地吃着饭菜,她煮菜的手艺很好,西红柿炒蛋酸酸甜甜,清炒虾仁鲜嫩可口,可是味蕾上的满足并不能填补他因为故作镇定冷漠而隐隐刺痛的内心。   他听说了顾思陌的事,迫不及待地将自己撇了出去。   如果她现在生活成这样,是最好不过的结局,他就像一幅完美的画作上败笔的那个墨点,出现的突兀……他怀揣着不甘而来,却没有打破她生活的勇气,既然如此,不如彼此相望,好过纠结于过往,将所有酸涩的自己默默吞下。   两个人因为有着各自的想法,并没有继续地交流下去,他们错过了坦诚相对的机会,客气而疏远地开始了别扭的共同生活。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彼此都太在乎,所以谁也没有勇气追问下去,没有勇气再度揭开惨烈的往事。   她想要平静的一个人生活,裕哲觉得自己的出现是一场失败的惊喜。   他想要陌生的相对无言,顾思陌觉得自己的关心就是多余的挣扎。   一顿饭吃完,顾思陌和裕哲相对无言,同时长长地叹了口气。   43 拥抱曾有的希望   “吃饱了吗?”顾思陌问道。   “嗯。”其实裕哲吃得很少,盛了小半碗米饭,他还剩下几口。   顾思陌收拾碗筷,就听到客厅里传来吉他的声音,他在唱一首极为舒缓的英文歌谣,歌词的大意就是:安静,夜风轻轻吹过头发,我凝视着你的眼睛,等着你对我说出那句话……   顾思陌的身上围着围裙,站在水池边将碗筷洗刷干净,然后擦了擦手走出来坐在他的身边,烧了壶开水等着泡茶。   裕哲自弹自唱,她就静静地听着,直到手机响起,那头传来唐宇沉稳磁性的声音,“思陌,你在做什么?”   他听到歌声,问道:“在酒吧?”   “有什么事?”   “没有什么事,我回到了Y市,问候你一下。什么时候回来?”   唐宇仍然以为顾思陌还在海南度假,她默认了这一看法,简单与他寒暄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家中是她所熟悉的温暖,而所有的温暖因为多了一个人,变得有些恍如梦境般的不真实。裕哲就坐在那儿,抱着他心爱的吉他,唱歌时神情专注低着头。   时针指向9点钟,裕哲打了个呵欠。   “去洗洗睡觉吧。”顾思陌说道,“你睡在楼上的床上,我睡楼下的沙发。”   不容裕哲多说,她就领着他进了卫生间,帮他挤好牙膏调试好水温,带着他走了一圈熟悉卫生间的环境。   “小心地上滑。”她叮嘱道。   裕哲抿着薄唇,抱着她递给他的衣裤,有些难堪地低下头。这里他都不熟悉,所以无法自主生活,仿佛留意到他的难过,顾思陌领着他一一指认物品,“这是洗发水,这是护发素,这是沐浴露,这一排都是沐浴露,挑选你喜欢的味道就可以。”   裕哲的手指一一触碰过架子上的瓶瓶罐罐,又尝试着开了几次水龙头,顾思陌才放心地出了卫生间。   她刚刚走出去,裕哲就脱下了身上的衣服站在水下。   水温刚刚好,不烫不凉,一如她现在略带客气的体贴,她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是所有的行动都透露出小心翼翼地怜悯。扫向钱莹的那一巴掌,是因为那句废物刺到了她吧。裕哲站在水下,顾思陌乍然让他无所适从,可是蛛丝马迹中依然可见曾经的强硬彪悍。   头发全都湿了,他记着刚才摸过的顺序触碰到洗发水,刚刚打开就闻到了他极为熟悉的味道,裕哲颤抖着手指揉出泡沫……   他洗的时间不长也不短,顾思陌坐在沙发上一本杂志翻到一半,卫生间的门打开了。   沐浴过的裕哲乌发湿润,皮肤白皙,他穿着宽松的米色上衣和灰色亚麻长裤,扶着门的样子茫然而无措,因为看不见,所以眼睛睁得很大,眼神空洞地环顾了一周,感觉到那个温暖的身影走近他。   她的床也是宽大柔软的,床单的手感柔软光滑。   裕哲安静地坐在床上,任由顾思陌拿了块干毛巾轻轻擦拭着他的头发。   悄然关了灯,她的声音回响在安静的房间里,“小哲,晚安。”   客厅的香案边,顾思陌恭敬地点了三支香,如果真的有神灵,他们一定是听到了她日日夜夜的祷告,所以将她在乎的人送还回身边。   顾思陌睡得晚,亮着灯在楼下做着手头的工作。   时针指向一点钟,她才有些倦意,轻巧地上楼去看一眼裕哲是否睡的安稳,发现他还没有睡,抱着膝盖背靠在床头上。   “怎么还不睡?”   夜已深,他顿了下,回答道:“我总以为自己在做梦。”他的声音轻柔,悦耳的声线犹如梦呓,透着几分不敢奢望的希冀。   他说,以为自己在做梦。   “我也以为是个梦,所以让我好好看看你。”顾思陌说道,打开床头灯。   裕哲很瘦,这样蜷缩成一团,整个人更是单薄的如同纸片。他的睫毛长而浓密半垂下的时候如一幕深帘,那曾是一双顾盼神飞的凤眼。   “嗯。”他应了一声。   顾思陌这才发现他的脸颊有些不正常的潮红,她联想到薛叶曾经打电话说过裕哲经常发烧,伸出手去触碰了下他的额头,温度确实有些高,她俯下身来用自己的额头触碰他的额头,温度确实比她高,看起来像低烧。   顾思陌从抽屉里翻出体温计,“你好像发烧了。”   “没事,我不要去医院!”他脱口而出。   “讳疾忌医可不是好习惯。”   “我不去医院!”   “先量下体温。”   “一会就好了,我没有事。”他强硬地说道。   顾思陌将体温计放到他的嘴里,坐到了床上。   裕哲睁着大眼睛,视线没有对焦,空落落的不知要落到何处去。   “妈妈去世了,走的时候……也没有放下,她说会下去找你和你妈妈,然后你们在下面一起等着我……她也没有想到你竟然没死,临走前,她在挂念你,如果知道你还活着,她应当会很欣慰。”顾思陌缓缓说着。   裕哲的口里含着温度计,听她说着,过分俊秀的脸在灯光下没有任何表情,他的神色冷淡下来。   说的这样让人难过,其实还是因为对他感到内疚吧。   她的心从小就又冷又硬,想要什么东西就不择手段,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过,难道是因为这些年她都敌不过内心的愧疚,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这么个傻子,给的那样彻底干脆。   顾思陌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初见时他的警惕防备却将所有他受到的伤害暴露,她当然知道他还在恨,不止他在恨,她也恨,恨当时为何没有坚持去找他,恨上天为何给予然后又拿走一切。   “你受过专业的声乐训练,这些年你去了哪儿?我想知道这些年你都经历过什么,你肚子上的疤痕是怎么回事,阿泰是怎么回事,被骗钱是怎么回事,现在又和叶子在一起又是怎么回事……不管你想要做什么,总要告诉我,我才能帮你。”   裕哲开口:“现在你让我说什么呢,说我曾经都遭遇过什么?还是说我怎么挂靠上了金主想要出名想要挣钱?事情都摆在你面前,我还要说什么?……姐姐,我已经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了。”   裕哲的最后一句话,透骨的苍凉,他总在重复这句话。   “你这样恨我?”温和中的尖锐渐渐凸显,她颤抖着声音,想伸出手去摸裕哲的头发,被他听到动静避开。   “刚认出你的时候是恨的,可是仔细想一想,我只是不想接受你的歉疚。”他的鼻尖萦绕着那股熟悉的洗发水味道,如果她真的铁石心肠,为什么又处处留着旧时的记忆不肯放手,他更加不想原谅,她再如何地平静示好,他都不愿意接受,他不要这样充满内疚的怜悯。   “我没有办法认出你后还要装作不认识你!小哲,你是我的亲人……”   “亲人?”他尖锐地反问,“我喊你姐姐,你真的以为自己是姐姐吗,你的弟弟因为你断了一条腿,那才是你弟弟!我是谁?”   他咄咄逼人地问道:“我是谁?”顾思陌还没有回答,他已经自己接了话,“我不过是个从小缺爱的倒霉蛋,因为过度的崇拜和爱慕就不知道自己有多大能耐,所以活该被捆绑起来扔在地窖里……”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回忆起那个黑暗阴森的地窖,也回忆起那场可怖的大火,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的绳索,四处弥漫的烟雾,咳嗽的喘不过气来,他还充满希冀地等着她会来救他,可是她没有,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C城,奔向自己的新生活,午夜梦回也许有些歉疚,可是这样的歉疚,不是他想要的!   这些事,他从来不愿意想起。   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曾经被这样丢弃……“我想要成功,想要站到舞台上被很多人疯狂地崇拜爱慕,我喜欢站在聚光灯下歌唱,感觉到灵魂颤栗的苏醒,我到Y市来是为了追梦的,不然……”他低下声去,将那句“不然就来不及了”硬生生咽回去,“不然我这辈子从来也没有为自己活过。”   “我欠了你的,一定会还。”他熟悉顾思陌的这种语气,每次她这样,就是已经下了决心,“上次我问了你的梦想,你说想要功成名就,我陪在你身边,是吗?”   她一字一字地问道,神情很是严肃。   “是。”裕哲点点头,“就是这样。”   “安心做你想做的事。”他已经这样尖锐地表态,顾思陌依然是这样平和的语气,“你是小哲,我再也不会放开的亲人,我会好好照顾你。”   她从来都没有变,不论他如何试探,她都没有变,认定的事就很坚决,是优点也是缺点。   裕哲只觉得心里甜蜜而苦涩,当知道自己的宿命时,他不顾一切地逃出来想要找她,甚至想到了用出名的方法看能不能吸引到她的注意,当上天听从他的心声让两人不期而遇的时候,他却又退缩犹豫着避开她。   “你不用这样对我。”裕哲说话的声音小声,“我没有什么可给你的,也不想再失去。”   他承受不起。   顾思陌瞬间就懂了,懂了裕哲的纠结和矛盾。   拥有又失去过的人,才会害怕再次拥有,这一次,换她做坚强的那个人,她伸出手臂抱住他,“你是我的亲人,是我的弟弟,以前是,现在是,今后也是,你想要怎样都可以随你,我会陪在你身边。即使你现在还在恨我还在埋怨,都没有关系,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不与你相认。”   她的怀抱是温暖的,裕哲的体温略高,有些别扭地推开她,嗫喏道:“我……我……那个问题我现在可以回答你,我有一点喜欢他,不管有没有利用,都有一点喜欢,他对我很好。”   她曾经在薛叶的卧室正色问过他是否喜欢薛叶,他在此时给了回答。   顾思陌毫不介意地拍了拍他的背,说道:“我明白。”   裕哲低着头,她没有看见裕哲的表情,没有看到他苦涩的嘴角和失落的表情,她抱着他,犹如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她无比阴暗地憎恨过上天的残忍,也无比深切地讨厌过自己,直到经历过太多的事承受过太多的失去,她才知道其实早在不可知的宿命安排中,上天就已经安排了他们的结局。   只是此刻,拥抱的是所有曾经拥有过的希望。   顾思陌为他盖上薄被,再次触碰他的额头,烧已经退了,这样反复的低烧,可见他的身体很不好。裕哲睡着了,没有蜷缩成一团,他安然地躺在床上,顾思陌触摸他额头的时候他还轻皱了下眉头,她轻轻地笑着,自己也没有觉察到她还能露出这样满足的笑容,步伐轻快地走下楼去。   裕哲闭着眼睛任由眼泪无声地流出来,滑落到耳朵里凉凉的,整个脸上都潮湿了。   44 都是劳碌命   破晓的晨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顾思陌醒来就看到半跪在身边的年轻男人。   不知道他是怎么摸索着从楼上下来的,半边身子伏在沙发上,静好的睡颜让她惊了一下,然后屏住呼吸用最近的距离看着他。   睡着时候的裕哲,和他醒着的时候全然不同。   他从小就爱在她身边,那么小的时候就有着异于同龄人的敏锐和聪慧。她妄自称姐姐,却在失去之后的长久岁月里明白自己的肆意和任性让她不得不在之后的很多时间里,忍受孤寂和歉疚。   想至此,顾思陌的手抚上裕哲的头发,问道:“这样睡着多不舒服,”她将他拽到沙发上躺下,再度不放心地触了触他的额头,温度如常,低烧下去了。   他从沙发上挣扎着起来,说道:“沙发上这样软,睡着舒服吗?”   “舒服。”   “那今晚我睡沙发。”他说道。   顾思陌怔了下,说道:“好。”   考究的黑色修身西裤,膝盖处长条的皮质突出优雅的设计感,立领的驼色轻薄羊绒衫,裕哲走出来的时候顾思陌嘴角带着点笑意看着他。   他适合这样的打扮,精致而贵气,戴上价值不菲的墨镜后就像哪家的阔少。   为他穿上茶色的立领修身短款外套,顾思陌将一条方巾为他围上,“外面风凉。”   裕哲什么也看不到,但是他的触觉敏感,知道身上的衣服都是很好的料子,很是舒适。   “嗯。”手指摸上围巾,材质轻柔并不厚。   薛叶不会细心到连方巾也买到,他不由问道:“是什么样的?”他可不想围着一块女式的丝绸方巾在大街上招摇。   “是浅灰色的,跟你今天的打扮很相配。”顾思陌说道,不由为这样个细节从心窝里感到暖意,有些事很多年也不会变,他从小就爱整洁好看,裤子沾上了灰一定要擦拭干净才肯穿,连破了洞的衣服打补丁也要求那块补丁妥帖整齐。   她不会再让他吃一分苦头。   豆浆放至温热,梅干馅的包子发出诱人的香味,顾思陌将包子小块小块掰开放到裕哲面前的碗里,她什么都不说,却仿佛这些事熟练于心,他捧着豆浆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也没有什么话说。   “等会准备做什么?”顾思陌问他。   “要练习,”他说道,“会不会吵到你?”   “不会,我还在度假,没有什么工作。”顾思陌说道,看着手机上的信息,薛叶问了她裕哲的情况,得到一切安然的答复后发来一张敬礼的照片,GIF动态照片里薛叶的笑脸很灿烂,那张动态图就是他不停地敬礼裂开嘴笑放下手再次敬礼裂开嘴笑。   她觉得自己的心态很奇怪,看薛叶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带上几分考量,就好像挑剔的丈母娘挑女婿,什么事都上了心。   想到这里,她看向裕哲的神情就有些不好意思,幸亏他什么都看不到。   她原本是个非常尖锐的人,这些年却因为生活,将自己磨成滑溜溜的形状,在遇到裕哲之后找到自己原本的样子。   吃完早饭,裕哲抱着吉他坐在那儿弹奏,顾思陌拿着手机拍下了他认真的样子,然后坐在他旁边看着手里的电脑,通过网络和频道的编辑沟通近期的工作,开始处理她和薛叶的工作。   中午她带着裕哲去华彩中心吃饭,要了盆招牌水煮鱼,将鱼刺挑出放到他的碗里,“很好吃。”   裕哲尝了,说道:“好辣。”   顾思陌眨了眨眼睛,她竟然在点菜前忘记问他要吃什么,避讳什么。   面对陌生人她都会客气地问询对方的喜好,怎么到了裕哲这里,她就开始随心所欲起来。   “我只能吃一点辣,不然嗓子会哑。”他解释道,“真的很好吃。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好吃的东西?”   顾思陌急忙为他舀了椰汁西米露,听到他的问话回答道:“从小我就爱吃,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严笑当初为了和她交好,两个人几乎吃遍整个Y市,大街小巷好吃的东西,没有她不知道的。她心里藏着隐秘的愿望,希望替代他看美好的风景,吃美好的食物,如果有一天黄泉之下见面,就能如数家珍地告诉他。   “以后我会带你都尝尝。”她郑重地说道。   裕哲浅浅喝了几口西米露,放下手中的汤匙,“好啊,只是我吃得很少。”   她不喜欢人浪费,生活太艰难,她经历过太多的拮据和困窘,却对着裕哲说道:“只要你觉得开心就好,吃得少就尝一点。”   他神游天外的样子,整个人都没仔细在听她说话,“嗯”了一声。   顾思陌带着裕哲去到逍遥酒吧,陆飞扬一身是汗地看着工人干活,原本的台子拆了设计的更高也更大,看到顾思陌带着裕哲进来,陆飞扬急忙走过来,“陌姐,小哲,你们小心,这里乱着呢。”   他带他们到没有遭到破坏的经理办公室,裕哲坐在沙发上摸出耳机自己听着音乐。   顾思陌客气地笑一下,说道:“您辛苦了。”   陆飞扬打趣道:“跟着叶少可不就是劳碌命!”   他已经有几日没有见到薛叶,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情况,看顾思陌的样子似乎一切都安好,陆飞扬试探性地问道:“叶少是回去了吗?”   他这句话问的很巧妙,如果顾思陌回答他是,则说明她对情况了若指掌;如果她说不知道,说明她在避讳什么。   陆飞扬对顾思陌的身份非常好奇,但是他又不能直接去问,只能旁敲侧击地推敲。   “我也在找他呢,把人扔给我就没有消息了,当叶少的朋友可不就是劳碌命。”一番话回答的无懈可击,点明了自己是薛叶的朋友,同时也肯定了他是薛叶的朋友,却对他想知道的消息巧妙避过。   “就说嘛!”陆飞扬爽朗地笑,“昨天不是说了我得忙到下午四点才有空,这里装修味儿太大了,要不然你们先去工作室等我?”   “我过来是有事情和你讨论。”顾思陌从皮包内掏出一份文件,“有空的话就看看。”   陆飞扬扫了几眼,是一份唱片合约,他心中暗自奇怪,为何顾思陌会跨界做这个事,心中却浮现另外一件事,他不动声色地看了裕哲下,见他的衣着雅致讲究,比之前段时间的落寞相差甚远,心里有几分明白,笑着收了文件。   顾思陌带着裕哲坐在露天咖啡厅,就是裕哲卖唱被索要场地费的那个咖啡厅。   老F蹲在咖啡厅外的长凳上,最近小道消息满天飞,一会儿说华彩广场今后全由青帮接管,一会儿又说之前参连过那件事的都会被逐出Y市。   当年参连过那件事的几个人都被削到广场来收收保护费,还在刀口上舔血的兄弟们羡慕他们。   只要他们自己知道,他们是被拔了牙的看门狗,对着哪方势力都是点头哈腰的。   他上有老母下有孩子,红门提供了赡养费,让他们对当年的事只字不提,陪着叶少老老实实混一天是一天,本来日子过得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被毛哥利用,惹恼了叶少。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他太单纯,因为当年跟着毛哥拜的码头,就一直将他当成大哥,毛哥一蹶不振偷偷摸摸投靠了青帮,牵制住他们协助钱莹砸了逍遥酒吧,一下子让他们成了没眼力劲的无靠山废材。   废材也是有脾气的,老F正在发愁之际,就看到顾思陌搀着裕哲坐在了咖啡厅露天场地的走廊下。   老F立刻给老A发信息,“A哥,快来。”   老A来的很快,看到老F那个垂头丧气的样子就有些恨铁不成钢,说道:“叫你有什么事拿不准就找我,可没说没屁事你也能找我。”   “看……”老F指了指裕哲和顾思陌,“怎么没事啊,看到人了吗?”   薛叶虽然对他们略施了惩戒,没有说要炒鱿鱼。可是广场总负责人见到他们就面露不善。   老A无可奈何地蹲在他旁边,觉得老F的蹲姿非常猥琐,又站起身来,听到他低声说:“你别乱动。”   “你又要干嘛?”   “我们去求那瞎子帮我们说句话。不然我们肯定会被赶走的,我都听说风声了,总负责人放话,说要换掉我们……七个区里只有你跟我是真正因为那件事流放过来的……”老F咽了口唾沫,他当初心里有邪火欺负裕哲的事还是个定时炸弹,谁知道叶少哪天就想起来要找他麻烦,他想把老A拖下水捆绑在一起。   “上头吩咐过,保证叶少安全是第一点,他的命令只要不牵扯大的问题我们听就是了,有问题要及时汇报,但是你如果处理的不好,就不是被赶走这么简单了。老F,听我的,别想太多,好好地收钱,笑脸迎人,占着这个位置,旁人还会看着叶少的面子一时半会不敢动我们。”   老A没听他的,反而回过头安慰他。   老F生气了,“那个女的上次被青帮的人追,我还出手拦了呢。”   老A对老F彻底无奈,“你到底怎么混的啊,怎么到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尽添乱。我们在下面做事,上头的事尽量少掺和,你收好钱就行了,叶少吩咐的事你记得报告消息就行了……我们现在在这个位置上,最不能做的事就是贸然出头,伸手不打笑脸人……”   “妈的!笑的跟总负责人那家伙一样,一笑一脸的褶子,谁来都要点头哈腰,这种日子你受得了我受不了。”   老A冷下脸来:“F,你是想要重新回头了?”   “伸头缩头都是一刀,你要是不去,我就自己去。”老F说道,豁的站起身来,“你别拦着我。”   45 站在你身后   他大步朝着那边走了过去,老A阻止不及,只能跟着过去。   桌面上一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已经喝了一半,顾思陌抬眼看着面前憋红了脸的男人,目光里有疑问。   “有什么事?”   “……我想找裕哲先生谈一谈。”老F搓着手,吭哧说道。当着别人的面求人,他还是不太做的出来,想要让顾思陌避开。   顾思陌看着他,没有挪动的意思,“有什么话就这里说吧。”   “裕哲先生,当初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请您帮我说句话不要让我们被赶走。”老F话说得很快,说完之后才大喘气,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裕哲的神色。   墨镜遮住了半张过分俊秀的脸,裕哲没有什么表情,似乎没有听见一样,顾思陌低头喝着咖啡,注视着老F,她的目光平和,却让老F有种汗流浃背的紧张感,“日后有机会,我们一定报答。”   “别说这种话,我不过是个卖唱的,您所说的事,我想我没有能力相帮。”裕哲说道。他记得老F的声音,也记得他在此处给予他的难堪,他那时走投无路身无分文,被狠狠地欺侮,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眼前的人,说的可怜兮兮,却在面对弱小的时候丝毫没有半分同情心。   人人都说道上层社会竞争激烈,却不知道其实真正的压扎在最底层,因为身处最低层,更是缺乏同情心和宽容。   “您大人有大量,帮我说句话而已,叶少一定会听您的。”老F不死心,不理会老A拽了他几次,继续哀求道,“我知道在这些人物眼里,我们这些小人物贱命不值钱,不过是可以呼来喝去的一条狗,可是对于我来说,这是我所有的收入来源,如果我丢了这份工作又是被红门扫地出门,恐怕也没有其他地方肯收留我……”   “我真的无能为力。”裕哲静静听他说完,回答道,“不好意思。”   顾思陌一直看着这出闹剧,心中已有了思量,她看了老A一眼,老A拽了非常失落的老F离开。   “你说一句绝对有用,怎么如此自轻?”顾思陌问道。   “嘲笑我?自知之明这种东西我还是有的,就算不知道薛先生的真正身份,看他的行事也猜的出来几分,我不去找麻烦,麻烦都会自动找上门,躲避尚且来不及,还要主动招惹,那可不是太傻了吗?”裕哲说道。   “说的很对,到时间了,我送你去训练室。”她看了看手表,重新搀起他,“去做你想做的事,我会站在你的身后。”她的声音轻,却很坚定。   陆飞扬明显地心不在焉,一首曲子中的一段,反反复复地错,错了又改,裕哲停止了弹奏,略有些奇怪地停了下来。   “你错了。”   “我知道,”陆飞扬从琴凳前站起身来,烦躁地翻了翻面前的曲谱,看到裕哲完全的不动声色,不禁有些忍不住地问道:“你就没有什么事和我说吗?”   “刚才那段我觉得低音可以再低一点……”   “不是说这个。”   “前一段的低音也低一点?”裕哲刚说完,只觉得面前一个人气势汹汹地站定,陆飞扬压低了声音俯身问他道,“我说的是你,你好手段啊……前一个是叶少,现在是陌姐也为你奔走,下一个人不会是笑笑吧?”   “你在说什么?”   “你不明白我说什么?”陆飞扬近距离注视着这张俊秀的脸,他脱去了外衣,只穿着驼色的轻薄羊绒衫,勾勒出的身形瘦削修长,抬起脸来仰望着他,形状美好的锁骨裸露在鸡心领上,他抬手挡了下,手指上还缠着胶布条,这一仔细看,才发现胶布条下有褐色的印记,似乎是血迹。   “你的手在流血……”陆飞扬大步踏出工作室吩咐助理买了胶布和酒精,“是那天受的伤?”   他不客气地将胶条拿掉,看到结痂的伤口又崩裂出血迹,“受了伤就好好休息,干嘛这么拼命……”   裕哲的声音很轻,还是被陆飞扬敏锐地听到。   “我没有太多的时间了。”他说着,唇角出现希冀的微笑,“所以一分钟也不敢浪费,刚才那一段再低一点你觉得怎么样?”   陆飞扬简直要举双手投降,哀叹道:“我以前觉得自己是个痴人,没想到你比我还痴……”仿佛想起了那段晦暗的往事,他的脑海中闪过那些片段,陪完金主后还要偷偷地拿着笔记下脑海中的旋律,一有时间就坐在琴凳前,还曾经被钢琴手喊人暴打过,只因为金主是个编曲家,就死皮赖脸地缠着人家……因为完全了解这种对于梦想和爱好的坚持,他对于裕哲反而有一点同命相连的默契。   “脚踏两只船这种事很危险的,虽然你很有资本,但是也要小心些,不然有可能送进去一条命……身体也吃不消啊……”陆飞扬好心地劝道。   话虽然直白,却是裕哲听到的真诚的告诫。   “不是你想得那样,”他说道,然后苦笑了下,“继续练习吧。”   陆飞扬抓着他的手腕,叫道:“别动!等会帮你重新绑一下,你说怎么改我改你听着就是,等伤口好了再说。”   裕哲将手好好地放在膝盖上,“好啊。”   陆飞扬无奈,只能重新回到琴凳边,尝试着将他方才说过的那两段放低了一点音节弹奏了出来,裕哲认真地听着。   “原来的呢?”   和裕哲敲定这一段,陆飞扬拿着酒精棉球给他擦拭手上的刀口,重新用纱布裹起来。   “手要好好保护,一旦废了你什么都没有了。”他说着,看着自己的双手。就是因为要保住自己这双手,才忍受了那么多的屈辱,这是他安身立命的本事,不敢有丝毫的轻视。   “我知道。”纱布裹上去的时候碰到了伤口,裕哲的触感比旁人灵敏,对痛感同样灵敏,皱了下眉头,同陆飞扬说道,“飞扬哥,谢谢你。”   和裕哲相处的这些天来,虽然觉得他有些让人琢磨不透,整个人都有些阴暗沉闷,除了对感兴趣的音乐其他什么事情都意兴阑珊的样子,陆飞扬却觉得今天的裕哲看起来那种阴暗感逐渐地消散了,笑着的时候唇角上扬,整个人都有种雨后天晴的爽朗气息,不由也被他感染,哈哈一笑:“小哲,你跟我客气什么!”   “你教了我很多……”裕哲说道。   陆飞扬反而觉得有些尴尬,“来,我们继续往下编。除了我拿来吃饭的家伙,其他的你别学我……”   顾思陌送裕哲去了工作室,仍然回到了咖啡厅,她没有坐在露天的地方,而是坐在了室内的窗边。   “顾姐,”老A坐在她的对面,拘谨地坐着,“老F一向都是这样,整个人都不着调。最近总负责人那边施压,他整个人都有些慌了……”老A说道,“我们现在都是红门里没名没姓的人,只不过有个代号还在做事罢了,怕的就是丢了饭碗,事实他说的没错,一旦我们出了华彩广场,没有其他的地方敢收留我们的。”   他们身上有些洗不干净的道上背景。   “波哥,您太自谦了。”顾思陌的称呼让老A瞬间变色,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当年他管着整片城西的风光日子,已经成了久远的模糊记忆,顾思陌简单的两个字,让他瞬间心神激荡,看着她的目光就多了几分尊敬,“顾姐的名号是……”   “我没有名号,也从未入过界,如今也是界外人的身份,”顾思陌简单说道,“约你出来,不过是以个人的名义有所求。”   老A,也就是当年的波哥说道:“请说。”   顾思陌朝窗外瞥了一眼,老F还没有走,在门外站着抽烟,神色焦急地等着老A出来,老A也同样看过去,垂目道:“我这个兄弟心机浅,人也老实,平日里不着调的事没少做,顾姐别跟他计较,他这些年也算是兢兢业业地守着地方,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行差踏错的代价就是被虎视眈眈的其他帮会揪出来立威,这个道理他们都深深明白。   “我希望波哥能调集人手,”顾思陌说道,“安排人暗中保护好裕哲。”   老A面露难色:“顾姐,不是我摆谱不肯答应。这些人都是被处理过的人,来这里就是收钱后统一上交,所有的小弟都是一周一换的……”   “波哥,我请的是您亲自出马,”顾思陌说道,“只是一旦接了这件事,日后就不能再在这里,可能会有别的任务,不知道波哥是否愿意?”   她找上老A波哥,是严笑的主意。   哪些人可以用,哪些人不可以,她虽然不管事,却门儿清。   波哥仔细地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以后不能再在这里,就是不会再在华彩中心收保护费,难道……他蓦地激动了起来,难道他可以重回红门做事,而不是在这里看尽各帮眼色……抬头看向顾思陌,她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我愿意!”波哥激动地握着顾思陌的手,用力摇了摇。   “以后喊我陌姐就行,今天说的事,就拜托你了,等这段时间过去,还会有别的安排。”顾思陌眯起眼睛,她是从来没有想过再度踏入这个行业,她可以被欺负,却不能容忍裕哲被欺负。   红门即将面临着一场波折的权利交接,因为有了顾忌的人,她义无反顾地踏入了进来。   老A刚出门就被老F缠上,“A哥,怎么了?是不是我今天太鲁莽,所以又被兴师问罪了,你就说是我自己的主意就好了,他们要门规处置还是要怎样都好,我家里就拜托你了!我去说清楚……”他哭丧着脸被老A拽住,老A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是因为你……”   “叶少平时对那个女人很是尊敬,一定大有来头……我真是不开眼!”老F很是自责,让老A哭笑不得。   “别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的称呼她,她是严大小姐身边的人,叶少的教诲导师,以后要称呼她为陌姐。虽然现在还是界外人,这种背景谁知道哪一天就飞黄腾达。你白混了这么长时间,连严大小姐都认不清楚,敢从她手里收保护费,真不知道你是太过于敬业还是太过于呆……”老A说道,也不知道老F这只傻鸟听没听进去。   46 再也无法重头来过   顾思陌在工作室外接了裕哲,陆飞扬感慨道:“陌姐,你可真是准时!平日里叶子来接,不是来得早就是来得晚……”   面前的女子神态平和,可是那种平和却隐含着一种陆飞扬想要敬而远之的危机感,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这种危机感到底从何而来,但是陆飞扬能有今日的地位,自然不是个笨人,他将勾画过的文件递给顾思陌。   “陌姐,细节的地方我们可以约个时间慢慢谈。”   “好。”顾思陌点头,搀着裕哲告别了陆飞扬。   明明只是分开了三个小时不到,却感觉有整整一个月那么久。她的手温暖而稳定,两个人慢慢地走向通往电梯的长廊上。这条路他来来去去走了很多遍,第一次觉得那样的短,眼前是一片黑暗,独自在黑暗里生活了太久,她给予的一点温暖足以让他余下的日子里怀念,裕哲安静地走在她的旁边。   “想吃点什么?”她问道,以为裕哲会继续保持沉默,却没想到他的唇边绽开笑容。   “你不是说会带我吃好吃的……”他反问道,有些期待地等着她的回答。   顾思陌愣了愣,认真地看着他的表情。   裕哲抿着唇,每次他不好意思或者做错事的时候总是会有这样的一个微表情,她确认了他不是在嘲讽,“好!今天请你吃大餐。”   她和严笑常去的那家西餐厅,临时前去,最喜欢的那个位置已经被人预定,顾思陌和裕哲坐在了二楼靠近那架钢琴的位置。   点完餐后,两个人相对坐着。   钢琴旁边有位穿着粉红色晚礼服,长发披肩的女乐手正在演奏,弹的是一首抒情的钢琴曲。   裕哲并不畏惧出席这样的场合,虽然在这样的西餐厅戴着墨镜有点奇怪,但是他坐的笔直,衣着高档,乍一眼看上去像位明星。   他的手不动声色地在桌子上摸索着,手边已经触碰到了顾思陌递过来的茶杯。   他想要什么,不用开口她就知道。   时隔多年,她的敏锐一如往昔。   杯中是浸泡过柠檬的矿泉水,水的味道微酸,顾思陌注意着裕哲的神情,发现他神色如常的喝完放下茶杯。   “叶子给我打电话,说他明天就回来了。”顾思陌开口说道,看到裕哲略僵了下,用平常的语气说道,“哦,是吗?”   薛叶回来了,他要到薛叶身边去,她应承薛叶照顾他的事也就到此为止。   “我拜托了陆飞扬,帮你报名Y市电视台的明日之星选秀,想要成名要有途径才行。”她缓缓说着,“我准备辞职,专心地打点你的事,成名以后会很忙,有出不完的通告,发不完的专辑,还要维护粉丝群体……”   裕哲的眉头皱了起来,冷冷说道:“这是我的事。”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顾思陌说,又递给他一张纸巾在手中,裕哲顺势握住了那张纸巾,原本重新包扎过的伤口因为用力再度崩裂开,可是指尖的疼痛比不上此时心里的刺痛。   她很介意当年的事,拼却所有的一切回过头来。   可是人生不是游戏,不是所有的事情想办法就能翻转过头重新再来。   他不是那时心怀爱慕的无知孩童,却在乍然听到她的这番打算甜蜜涌上心头,接踵而来的种种苦涩和叹息,想到原本此举的目的,裕哲继续冷声道:“我的事我自己会打算,不用你帮我。你……你原本已经平平静静的这样了,何必为我这样!”他每次动怒的时候,才有这样清冷如玉碎的声音,引得服务员也侧目看过来。   “那你要我怎么样呢?”顾思陌的语气里透着几分无奈,“如果我所做的一切你都不接受,我该怎么办呢?”   她的无助几乎将裕哲淹没,他低下头去声音也低下去隐然已经带了哽咽,“你若是这样,就当我已经死了。”   “思陌,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磁性悦耳的男中音,唐宇风度翩翩地出现在西餐厅,原来订了那个位置的人就是他,不过他并不是一个人,旁边还跟着一位年过中旬风姿绰约的女性,正略带好奇地打量着顾思陌。   “唐先生,真巧。”顾思陌站起身来客套了句,没有多话的意思。   唐宇见到她和裕哲相对而坐,顿时明白了此时他不宜多做打扰,看向顾思陌的神情中带着几分了然,“你有事我就不打扰了,先过去了。”   待到唐宇到那边去就坐,顾思陌才复又坐下。   这些年,她一直觉得自己心若止水,活得无悲无喜,却在这短短时日,体会到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无能为力的酸涩。   “就当你死了,你这话说的可真轻巧。”顾思陌说道,语调很平却掩饰不住悲怆之意。   “你故意让我认出你,是想看我有多狼狈吧。”他始终对她戒备而怀疑,“那天晚上其实那个女人说的一点也没错,我是个残废,捧一个盲人成大歌星有多难,这是我的事我会自己想办法,你不要管也不要过问。”他霍地站起身来,椅子发出吱呀一声。   “是你说,要我在你身边看着你成名!”   “我只要你看着啊!我只要你看着,”裕哲说道,“你抛下我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我再也不会信任你,现在何苦为我做这些,如果你的心是钢铁做的,你完全可以不认我,反倒让我觉得坦然……”   “如果我就是不认你呢,你找上来我也不认你呢?”顾思陌追问道。   他一时语塞……他盼望顾思陌记得他,盼望她觉得歉疚,却在得到明确的回应后开始后悔自己的冒然,他是恨她的,可是更希望她能好好地活着,过安稳平静的生活。   如果她真的坚决不和他相认,就能继续恨她,恨是这些年唯一的支撑,因为太恨,所以可以忍受生活中所有的黑暗,仇恨就像黑暗中的一束光,他的前路都由仇恨一步步引领,怎么可以,在见到顾思陌之后,就如此全盘崩溃!   她怎么就成了现在这样温暖柔和的样子,让他所有的尖锐都刺入到棉花中无从着力,所有的恨和不甘都变得浅淡。   这样复杂而纠结的情感太过于浓烈,他一时也说不上来该怎么办。   略有些低沉的女声,他喜欢她的声音,平和中透着点寂寥,“既然上天让我们再度见面,就不要纠结于那些过去,所有的过错我会弥补,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为了你我愿意做这些,雪如阿姨和妈妈都去世了,我不想再失去你……”   顾思陌很想问问他的伤,很想亲耳听一听他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都遇见了些什么人,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情……可是他绝口不提,她就绝对不问。   两个人似乎有了约好的默契。   “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我以为你会指着我让我立刻滚……”裕哲苦笑了下,他所有的尖锐都是源承自她。   他是最忠心的跟班,也是年少时尖锐好胜的她唯一的朋友。   “小哲,我真恨,妈妈怎么能这样!这些人看人的眼神让人不舒服,我想回桐乡去,我们种下的那颗桂花树也该开花了,妈妈腌桂花糖吃,可香了!可是妈妈不愿意回去,真讨厌!”她坐在院中那颗高大的枣树上,用铿锵有力的语调诉说着自己的不满,侧过脸去就看到旁边的小男孩子正在用衣服擦着枣子,灿烂的笑着递给她,“姐姐吃枣。”   “你就知道吃!”她敲了敲他的头,哀叹一声看着天,“雪如阿姨什么时候回来啊,她回来的话妈妈就不会受这种气了!偏偏爸爸又出去做事了,带着九姨十三叔他们一起去的,你说以后爸爸会不会带我出去做事?”   她想着,半眯着眼睛手指做出手枪的形状向前做了个开枪的手势。   “当然,姐姐是最棒的!”小男孩挺了挺胸脯,比女孩还要姣好的脸上透露出与有荣焉的自豪。   “呆瓜,妈妈说女人这么厉害,以后找不到婆家。”女孩在树上晃着腿,漫不经心地说道。   显然那个呆瓜没有听懂她话里的调侃,依然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她,“姐姐就应该这么厉害!”   女孩一个灵巧地翻身跳跃,欢呼道:“爸爸!”   她轻巧地踩着墙头,几个翻身就出了院墙往大门迎去,而她穿着军大衣的父亲身后跟着几个人远远往巷子里走来。   “姐姐……”男孩远没有她灵巧,见她翻\墙走了喊了声也毫不回头,抱着树就慢慢往树下挪,落地的时候坐在地上,坐了一屁股灰,刚爬起身来就看到一张略带嘲笑的脸却笑容温暖的脸。   穿着整齐的男孩子站在后院的门边,笑着说道:“小哲,姐姐不要你啰!”   他委屈地瘪瘪嘴,却知道不能和面前的这个男孩子顶嘴,“小哥好。”   年少时候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姐姐见到爸爸就飞奔而去将他独自一人遗留在树上,不会考虑到他一向害怕从树上下来,而姐姐最不喜欢的小哥又笑咪咪地牵了他的手,“她不要你我要你,我带你过去。”   他却挣扎着抽出手来,知道姐姐不喜欢小哥,如果他和小哥亲近,姐姐会发脾气。   47 不若相忘   预料到他会挣扎,小哥也不说什么,他力气较大,又是用功练习的人,裕哲的抗拒对于他来说就如同以卵击石,毫不费力就再次牵住他,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爸爸!”记忆中那样明媚张扬的笑容,她跳到高大的男人身上搂着他的脖子,挑衅地看向同样前来的男孩,在看到他牵着另外一个男孩的手时,不悦地眯起了眼睛。   眼睛看不到后,他再也不知道身周都有什么样的改变,无数次的午夜梦回,他记忆里只有她,明媚的,飞扬的,肆意的,每个表情都生动的近在面前,却怎么都够不着,最终他只记得自己孤零零坐在那颗枣树上,上不去也下不来,空落落的一个人,大声地喊无数遍“姐姐”,看到的只是她轻快翻身迎向父亲的背影。   现今眼前同样是片黑暗,黑的无所依靠,伸出手去凭空摸索着……   他闻到了食物的香味,煎过的牛排散发出香醇的肉质气味。   面前的盘子被取走,干脆利落的几下,顾思陌就将牛排切分好重新放到他面前,“凉了就不好吃了。”   “什么都会变的,真正坚强的人要能经受住变化。”顾思陌说道,“我不想多做无谓的承诺,只是从今以后我不会放任你不管。”她看着裕哲因为失神带着迷茫的摸索,将叉子的手柄递到他手边,“吃。”   她的神态动作不容裕哲拒绝。   他吃的太少整个人瘦的像根电线杆,低头的时候锁骨清晰,手背上青筋微凸,有着不健康的瘦削苍白。   “你这样,太让人放心不下。”顾思陌叹了口气,“叶子考虑不到那么细致,没法好好照顾你的。”   她的语气让裕哲无端地恼怒,像个琐碎的家长,什么时候他的事情需要她如此忧心忡忡!   “我觉得挺好,他绝对不会不管我……”他用叉子试探性的戳向盘子中,感觉戳中了一小块,放入口中,觉得索然无味,“他会为了我发很大的脾气,惹上麻烦也无所畏惧。”   这个话题没有办法再继续下去,顾思陌继续为他切着牛排,看着他小口小口地吃着……她太过于小心翼翼的举动让裕哲如坐针毡,他倒宁愿她如幼时蛮横倔强。   唐宇很是心不在焉,对那位风韵犹存的女士说话的时候客气居多,他的眼神是不是瞄向隔壁桌,看到一贯温和沉静的顾思陌掩饰着哀伤,认真分着牛排。   裕哲生的好看,坐在这样装饰典雅的餐厅里,丝毫没有半分违和,她切,他就吃,两个人一句话也不说,偏生那样合拍。他只要略一伸手,不说话顾思陌也知道他要什么。   好好与他商量,得到的必然是别扭的回应,顾思陌索性不与裕哲商量,一餐饭下来她才发现他比之前吃的多了许多,眼里带着点笑意,看着裕哲的眼光越发像看着赌气的孩子。   与唐宇告别,他们出了餐厅,走在喷水池边上,水流声潺潺,广场上有很多卖小玩意的摊子,晚饭后在广场遛弯的人不时蹲下来把玩那些略带新奇的小玩意……人流拥挤,顾思陌紧紧搀着裕哲。   “以前你和妈妈去集市,从来都不肯带我。”裕哲说道,带着点埋怨,“后来终于有人带我去集市,我又没能和你一起。”   那个时候太小,看到的东西都是从没见过的,每样都喜欢得不得了,想着回家要跟姐姐说,拿起这个又放下那个,回去的时候却一样也讲不清楚,她总是不耐烦听。   “是啊。”顾思陌微笑。   “这算是小时候的心愿终于成真了吗?”他淡淡地说道,自己也没觉察到脸上柔和的表情。   “你所有的心愿都会成真的。”顾思陌说道。   “你又不知道我还有什么愿望……”   “所以你要告诉我啊。”顾思陌说,“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呢?”   裕哲任由她搀着,走在拥挤的夜市中,听着两侧的小摊贩叫卖。   “那你让我好好想想。”他说道。   再往前走,在喷水池不远的地方,有片空地,正在开一场别具生面的小型演唱会,主唱是个大约十二三岁的小男孩,一边唱一遍弹着手下的电子琴,童声清亮。   裕哲停下脚步,静静地听着,等一首歌唱完了才说道:“最后一段的调起的太高了,没能唱上去。”在音准的方面,他是行家,顾思陌可听不太出来,见裕哲饶有兴趣的样子接话道:“小哲真厉害。”   他腼腆:“只是听过这首歌,记不清楚歌词,但是我记得调子。”   从小他就有惊人的音乐天赋,听过的曲子能分毫不乱地哼唱出来,每次当无计可施的时候,他总是为她唱歌,一首接一首,从下午唱到晚上,声音嘶哑也不会重复,如果她特别想听哪首歌,他就会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唱。   顾思陌说道:“我就不行,从来不肯拿话筒,唱什么都跑调,典型的五音不全。”她绝少自揭其短,这样说也不过是想让他高兴,裕哲果然笑了。   “晚上回家给我唱首歌啊。”他说道,“我的心愿。”   “好,那你教我唱。”她那样温柔。裕哲第一次说“回家”,用期盼和欢快的语气,是她没有见过的神采。   尽管那神采转瞬即逝,他又是冷淡的样子。薛叶被杜老爷子召回了红门,今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他们分隔了那么久,真正属于他们的时间却那么少。   裕哲的手有伤,依然执意要去弹吉他,被顾思陌不由分说地阻止。   她拆掉他手上的纱布。   陆飞扬的钢琴弹得好,作曲作的好,伤口包扎的技能实在是马马虎虎,纱布裹得并不服帖。   回到家中,裕哲才摘掉了脸上的墨镜。   无神的眼珠总是找不到焦距,他抿着嘴唇,感受到酒精的烧灼。   伤口确实不严重,锋利的刀子在手指尖上划出伤口,伤口深而短,愈合缓慢,稍微触碰就会裂开,顾思陌绷紧的脸显现出极度的不悦,这样的惩戒不应该落在小哲的身上。   “疼吗?”   “不疼。”   “伤口好之前不要再演奏……”她原本是商量的语气,看到裕哲欲言又止的样子,冷冰冰接着道,“吉他我收起来了。”   只要她强硬,他就会服从。顾思陌为自己敏锐找到两人间的相处方式感到惊奇。   “好……唱歌给我听。”   顾思陌倒没有扭捏,反问道:“你想听什么?”   “萍聚,你肯定会唱。”   她清了清嗓子,这才开口唱道:“别管以后将如何结束,至少我们曾经相聚过……”果然一开口就跑了调,裕哲嘴角带着笑意,开口唱将调拉了回来,“不必费心地彼此约束,更不需要言语的承诺,只要我们曾经拥有过,对你我来讲已经足够,人的一生有许多回忆,只愿你的追忆有个我……”   他最后轻而坚决地重复了一遍:“只愿你的追忆有个我。”   裕哲将头轻轻靠在顾思陌的肩膀上,缓缓说道:“姐姐,其实我一点也不恨你,当时那种情况,如果你不走就会死掉吧……我听见你回来到处喊我的声音了,我真的听见了……他一直都说我是做梦,你丢掉我走了说我没有人愿意要,但是我一直都觉得其实我听到你喊我了,只是我那个时候没法回应你……”他自顾自地说着,“我是个不祥的人,我听说你这些年都过的很平静,很替你开心。这几天我仔细想过了,就当我们从来都不认识,这样的结果对你我都好。对给你带来的麻烦和困扰感到很抱歉,我只是想见到你,想知道你会不会认我……”   顾思陌听他这样平淡地说着,内心升腾起巨大的恐惧,没发觉自己的声音都变了腔调:“任何时候任何人面前,我都会认你!”   “古默安,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从今以后,这个名字再也不会有人叫,你让我最后叫一次,古默安。”   多少年!   顾思陌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她不喜欢原本的这个名字,可是这个世界上,终究还有一个人记得她原本的姓名。她更改了名字,逃离了家族,有了全新的生活,可是终究还有一个人会连名带姓地叫她的名字,他略带严肃地重复道,“古默安,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其实我很羡慕姐姐这样的人,活得强大独立,永远都知道自己要什么……明天开始我们依然是陌生人,不需要记起那些事,也别再挂念我,如果你现在所有的一切就是你想要的,就要坚持走下去,别让我失望。”他伸出手去,触碰到顾思陌的面颊,她没有闪躲,任由他冰凉修长的双手缓缓地抚摸在脸上,从额头到眉心,指间划过眉毛、眼睛,触碰她的鼻子,抚摸她的嘴唇,他的指间还有凛冽的酒精气味,顾思陌却没有闪躲。   裕哲的神情很专注,嘴角带着几分笑意。   “我想听姐姐为我唱歌,想用手指看看姐姐长什么样子……真好,这些心愿都实现了呢。”裕哲说着垂下手去,却被顾思陌拥抱住,她拥抱的那样紧那样不知所措。   “你不是说……长大了要娶我吗?”   裕哲怔住,一分分挣脱开她的怀抱,露出古怪的笑容,“小时候瞎说的,你别相信。那个想要长大后娶你的人早就死了。这样不好吗?没人打扰你的平静生活,这些其实是你最想要的,不是吗?”   他的反问让顾思陌无言以对,是她糊涂了,一向从不相信爱情和承诺的顾思陌怎么会脱口而出这样愚蠢的问题。   将心底的不安压下去,她故作轻松地敲了敲他的头,“你啊,碰见更好的,就急着想要甩开我,我当然知道。”   裕哲抿着嘴腼腆地笑:“什么都瞒不过姐姐,我很在意他的,对不起。”   “呆瓜!你和我说什么对不起啊。”她故作爽快,掩去分别的伤感。   他们之间太过于小心翼翼,隐藏所有真实的心思,想要的都是彼此更好过一点。分别的时候怀念相遇,真正相遇却又相逢陌路。   他躺在沙发上,有些困倦地哼着曲子,那首曲子的音调顾思陌从未听过,但是他的哼唱很是缠绵,像一首来自天籁的祝福曲,绵绵都是留恋的味道。   48 往昔如烟   顾思陌只觉得心脏的某处被一只手揪着,她坐在沙发上,抚摸着裕哲的头发,他躺在那儿后脑勺枕在她的腿上,两个人的姿势非常亲密。   伤感的气氛笼罩着客厅,顾思陌只是静静听他唱着……   “好听吗?”他问道,“我还没有写完,这是一小段主旋律。”   “好听,”顾思陌说道,“像离别之后的绵长思念。”   所有的音乐都有自己的灵魂,她听得明白。   裕哲抬起手臂遮住面颊,长长地舒了口气,笑着说道:“你喜欢吗?”   “喜欢。”她说道。   “姐姐,听说以前有很多人追求过你,都被你拒绝了,为什么?”裕哲轻声问道。   他的声音非常有辨识度,是极为好听的男声,这样浅浅淡淡的一句问的很是突兀。   顾思陌的手依然抚摸着他的头发。看见他的时候,他额发遮住面颊,后来、经过修剪后的头发很有层次,和薛叶柔软的发质不同,裕哲的发质偏硬,略微有些扎手。   “因为我很害怕,”顾思陌说道,“那场大火之后,母亲带我来了Y市,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的时候她还能工作,后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养母她……真的疯了吗?”裕哲难以置信地问道。   顾思陌的妈妈,那样坚强的女人,也会因为爱情的背叛无法避开疯狂的命运。   可是他一瞬间想到的是顾思陌,她是怎么一路到现在的,没有父母的庇护,她要一步步走到今天,要比常人付出多大的代价。   “因为心理生了病,所以身体也不好,断断续续总是在生病。外公的旧识帮我弄了Y市的户籍,换了名字,我从初三开始入读,很多东西以前都没有学过,要补很多的文化课才能走上正常的轨迹,然后就一直到现在了。”   她要避开以前道上的人和事,要独立完成学业,还要照顾生病的母亲,曾经的尖锐棱角在现实社会和残酷生活的双重打磨下有了圆润的外壳。她是隐忍的,和每个人都不远不近地保持着距离,这样坦率地承认一些过往的事情,让顾思陌有一种整个人都被剥开的疼痛。   可是身边的那个人没有露出半分的轻视,他只是皱了眉头,问她道:“一定很辛苦吧?”   “习惯了的话,其实还好。”她说的风轻云淡。   像她这样的出身,失去了生身地方道上力量的庇护,随同接近疯癫的母亲来到陌生的新城,幼时所有的技能都无法使用。   偷盗、劫持、鉴定古玩……这些技能她曾经用功苦练过的安身立命的本领,因为母亲的坚持都随着那场大火埋葬了过去。   “默默,从今以后,你若是背着我再去偷盗,我就剁下你的手指!”黑暗的木屋中,神智清醒的母亲撕碎她投来的钱,按着她的手在冰凉的灶台上,手中那把菜刀闪着慑人的光芒。   她不服气,狠狠看向母亲。   那个时候她还野性未脱,行事处处狠辣,“雪如阿姨每次带回家的钱都是这么得来的,那个时候你为什么说不要!”她激烈地反问,“九姨她们都夸我学的很好,我们完全可以在这座新城重立门户……你既然拿着外公的名帖躲到了这里,为什么还要躲起来?”   “你忘记雪如阿姨是怎么死的了!还是你想继续做一个见不得天光的盗贼,因为偷窃抢、劫走私贩卖古董最终入狱,或者是跟人抢地盘死的轰轰烈烈,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为你送终?默默,我最后说一遍,不要再去走那条路!”   母亲手中的菜刀落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她的话让倔强的女孩咬紧了嘴唇。   “我希望你顺利地上学毕业,有一份光明正大的工作,站在阳光下,快快乐乐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母亲蹲下来,疲惫地用手拢着散落的发丝,“如果你走上那条路,我该怎么办呢?眼睁睁看着你成为第二个你爸爸吗,心狠手辣翻脸无情,我的丈夫、女儿都变成那个可怕的样子……我该怎么办呢?”   提到父亲,少女顾思陌握紧拳头,泪水盈睫却没有落下来,她吸了口气说道:“我没有爸爸,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你答应我,再也不会用这些肮脏的手段挣钱,穷要穷的有骨气,活得堂堂正正的,妈妈就是死也瞑目了。”母亲说的非常郑重,竟然跪在了她的面前。   顾思陌只觉得头皮发麻,扑通跪在了母亲面前,叫道:“妈!”   母亲非常坚决:“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我一生从未向谁低头,与你父亲决裂用的也是鱼死网破的手段,可是鱼死网破本不应用在亲人之间,我待他如至亲,用生死相托,他如何待我……你不是也看到了吗?为了你我可以忍受,但是他为了那个孩子如此对你,我就忍不了,你外公说我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刚烈性子,和心机深沉的他并非良配,那个时候我从来没有听进去过,现在想想倒也不觉得冤枉。上一辈的错已然铸成,这些后果却不能由你来承担……”   她很少会哭,差点被暴怒的父亲打死的时候也没有哭,可是却在母亲面前压抑不住的嚎啕大哭,她才只有14岁,却经历过生死惨变家破人亡,从此再也没有奢求幸福团圆的权利。   “小哲为了你死在那场大火里,什么都烧没了,你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恨我的吧?”母亲依然跪在地上,嘴角噙着一丝了然的冷笑,“他教给你的无情狠辣带来了什么后果,这个世界上最在意你的人因为你的自私纷纷离去,你还要再执着下去吗?”   母亲声音尖利,犹如当头棒喝。   她伏在地上,额头触地,嘭地一声,通红一片。   “我答应你,今生今世都安稳度日,绝不重走旧路,不踏入道上纷争,不偷窃不劫持,不走私古董,若违此誓就让我死于古默桓手中。”   她最厌恶的就是古默桓,父亲背叛女人带在身边的私生子。这样的誓言让母亲满意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红色的夕阳照射在破落的乌巷里,在高高的窗台上只余留丁点余晖。   顾思陌从此以后成为一个沉默寡言的女孩子,每日背着书包在教室中苦读,她落下的功课太多必须比别人多用上几倍的功夫才能将功课弥补回来,她没有权利再任性也没有权利飞扬大笑,她背负着沉重的歉疚,因为少时的不懂事造成无可挽回后果的沉重歉疚……母亲所希冀的反而成了她所有的动力,自力更生地独立生活于世上,看尽不同的风景,结交值得交往的朋友,就这样孤独走完一生。   后来母亲的神智越来越不清楚,缠绵于床榻,时常陷入破碎的记忆中喃喃自语。   她只能默默地承受着,直到在Y大认识了那个出身名门终身未嫁性格孤僻的心理学教授老太太。   她将顾思陌当做研究对象,教会她很多,去世前的时候将一幅画留给她。   “思陌,你知道为什么你妈妈给你起了这个名字吗?思之漫漫,不如陌路,相逢不如陌路,相爱不如陌路……一念曰痴,不如放下。”   她去的很安详,一生无子女无伴侣无友人,种花品茶习字,整个人都活得很是超脱。   她去世的时候,Y大全校祭奠,顾思陌站在她的黑白遗像前良久,那时顾思陌大二,距离母亲去世已有三年,她始终不安而惶恐,害怕那些曾经的后悔与畏惧将她淹没,在听过教授的话后她放下了所有的执念,为了母亲所希冀的生活努力地前进,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早已千疮百孔饱受磨难,再也不会触动。   这些事,她跟谁也没有说过,包括最亲密的严笑。在严笑面前,顾思陌是无话不谈的良师益友,是安稳强大的所在,可是谁都不知道她的内心承受过多大的创伤,如何目睹母亲逐步走向疯狂,尊敬的父亲又如何在心中坍塌……   裕哲坐起来,搂住她的肩膀,他的姿势自然地发乎内心,如同千万次演练般熟稔,他所能给予的只有这样一个温暖的拥抱,“姐姐,对不起,我先碰见他,没法陪着你了。”   顾思陌笑了下,笑容里透着几分由衷的开心,遮掩了失落。   “以前你总埋怨雪如阿姨带我上集市不肯带着你。其实我们都不是去逛集市,我们是去偷窃,不然以我母亲那样骄矜的性子,怎么能养活得了我和你。我听九姨说,最后她走的时候一直都在念着你的名字……”她说道,声音里有难以控制的伤感。   她肆意飞扬的性子传承自雪如阿姨,道上窃贼界排名前三的女飞贼,却为了母亲投入父亲门下,为了让父亲发家的那批古董死在遥远的海边,所有在意的人最后一面也见不着。   提到自己的母亲,裕哲只有无言。   她和裕哲并不亲近,总是推开他,从来不愿意和他多说话,幼年所有的记忆里都只有养母和姐姐,他对母亲的记忆少之又少,她总是来去匆匆的样子,和养母说话的时候带着脏字,偶尔沉默着坐在房顶上抽旱烟。   有次一边洗澡一边唱歌,唱的是从收音机里听到的电视剧主题曲,裕哲惟妙惟肖地模仿哼唱着,一回头看到她站在门后,裕哲慌忙地住了口,怯生生叫了句“妈妈……”   她冷着脸转身出去了,过会又回来,拿着毛巾为他擦擦背,像提溜着一只猴子样将他提溜回房间扔在床上。   “真这么喜欢唱歌啊?”她拿被子裹着他,手指弹了弹裕哲的脸,“果然是那个混蛋的种,要唱就好好唱,唱出个名声来啊。”   没头没尾地说完这句话,她又弹了弹他的脑袋,直到养母听见裕哲的哼唧从隔壁屋子过来抱着裕哲埋怨:“你又逗孩子做什么?”   他永远都记得,母亲雪如挑眉时的英气和不羁,“谁让他是我儿子!”   母亲在海边死去的消息传回,那个时候他们刚刚回到大院不久,他听到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养母搂着他伤心不已。   直到很多年以后他才明白,再也不会有人随意弹着他的脸蛋将他提溜起来,他从此以后都是没有母亲的人。   那时顾思陌说,“小哲,以后有我,我和妈妈都会照顾你的。”   她那时才像个懂事的姐姐般安慰他。   “拉钩。”他只是懵懂地露出笑容,伸出小手与她约定。   49 相送一程   梦境里非常安详,仿佛铺了草席坐在土墙院落的槐树下,背靠着厚实的墙壁,身边是约定好永远都不会离开的人,厨房里的菜汤散发诱人的香味,摇了摇膝盖上的小男孩,男孩抬起头来眼神清澈明亮,比后山的泉水还要透彻,须臾转为幽深,终至黯淡。   顾思陌从梦中惊醒,只觉得在沙发上坐的后腰酸麻,裕哲蜷缩在沙发的另外一头,同样睡得香甜。   黑暗中,她静静地看着他。   咫尺天涯,没有什么事可以重头来过。她没有坚持回去带他走,从此两个人的人生就再也没有了关联。   天刚刚亮,手机就在茶几上叮铃铃响个不停,薛叶在那边的声音欢欣雀跃,“陌姐,我上午十点多就到。”   厨房里有鸡蛋,打散加入清水和盐,上锅蒸成一碗热腾腾的鸡蛋羹,然后滴入几滴香油洒上虾米,端到裕哲面前的时候,他动了动鼻子,轻快地问她:“鸡蛋羹?”   “等凉点再吃,你先去洗漱。”   所有的东西没有移动过,裕哲依然记得方位,摸索着去了卫生间,顾思陌跟在他的身后,看到他自己摸索着洗漱,终于确认他这些年没有人照顾只要有时间适应,就会自己将自己照顾的很好。   洗浴盆旁边的东西,她只带他认过一遍,他就记得那样清楚。   只有一件事,他自己没法做。顾思陌拆开新买的刮胡刀,让他仰脸坐在卫生间的马桶上,蹲下身来将他脸上涂上了泡沫状的刮胡膏,刮胡膏的气味很清爽,裕哲仰着下巴,闭着眼睛乖乖地坐在那儿,等了半天才感觉到顾思陌稳定的手握着刮胡刀落在他的脸上。   他从小就是长得好看的孩子,唇红齿白眼波盈盈,如今长大了轮廓长开,只能用俊美两个字来形容。   “我不太会刮胡子,如果疼你要告诉我。”顾思陌说着,顺着他优美的下巴弧线开始为他刮胡子,期间裕哲睁开了一次眼睛,幽深的眼神定定地落在一处,伸手覆盖在顾思陌的手上,低头磨蹭了下,白色的泡沫就弄到了她的手上。   “姐姐的心里住着妖怪,怎么我没有说出来的心愿,你都知道呢……”   顾思陌的声音没有一丝的异样,继续稳定地为裕哲刮着胡子,所幸他看不见,看不见她此时哀伤的表情。   这些是她想要弥补的事,一桩桩一件件,从无一日忘怀。   “拐着弯儿骂我是个妖怪。”她说道,“从小你叫了我那么多句姐姐,我没有照顾过你,现在想要弥补,也没有机会。我们总是这样错过,今天在这儿,你得跟我一起拜祭母亲和雪如阿姨,这世上我只有你一个亲人,日后总要有个照应。”   裕哲垂下眼睛,他的睫毛长且浓密,垂下来的时候投射在眼睑上浓浓的阴影。   顾思陌当真牵着裕哲跪在了客厅的香炉前,向着日出的方向虔诚地跪拜。木地板冷硬,裕哲伏在地上,忍住所有的悲恸。   秋日天高气爽,薛叶开着辆极其骚包的敞篷跑车,穿着套休闲西服,车后座上放着一大捧扎花,勿忘我中夹杂着几朵菊花,看到顾思陌搀着裕哲下楼来就不停地摇摆着手,兴奋的神情溢于言表,惹得路过的行人纷纷驻足观看。   裕哲换了一身衣服俊秀的令人发指,浅灰色的千鸟格衬衫,黑色修身西裤,戴着墨镜站在那儿,任谁都觉得他是个人物。   顾思陌的手里提着行李箱,将行李箱放入车后。   看不见真是幸福,顾思陌扫到那一大捧菊花,皱了下眉头。   薛叶在某些地方跟严笑真是出奇的像,比如这种夸张的示爱行为,如果是肤浅的对象会觉得很浪漫,但是很显然,顾思陌和裕哲都不是这种人。   “真是招摇……”顾思陌说道,“装X遭雷劈啊!”   薛叶夸张地叫道:“不是吧陌姐,见面就诅咒我。”他将车后座那捧花拿出来,献殷勤地递到裕哲面前。   裕哲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打了个喷嚏。   “我对花过敏。”他话刚刚说完,薛叶就将花塞到顾思陌手里。   “陌姐,那送给你!”他笑嘻嘻,没有半分不好意思。   顾思陌抚额,说道:“我年纪大了,不跟你们一起折腾,我还有工作,人就还给你。好好对人家。”她说的非常客套,就好似托薛叶的嘱托照顾完人交差的样子。   “陌姐,谢谢你这几日的照顾。”裕哲也很客套地向她致谢,顾思陌笑了笑。   她捧着花重新回到了楼上,薛叶才迅捷地开了侧驾驶座的门,将裕哲推上车。不过三日没有见他,就觉得时间过的很漫长,薛叶细细地端详,看到裕哲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衣着整齐,神态也比之前柔和,不由心中大喜,问道:“你想不想我?”   裕哲还没回答,他又自言自语地接着说道:“外公那边有事情叮嘱我,一时半会走不开,陪着他老人家处理了两天的事情,完事了天还没亮我就开车赶回来了,就想见你一面。”他伸手轻轻触碰了下裕哲手上的纱布,“手还疼吗?”   裕哲的声音很轻,他还是听得很清楚。   “想。”   薛叶高兴地手舞足蹈,忘了接下来想说的话,只傻傻地看着裕哲,觉得内心的欢喜如同海潮奔涌,顷刻就将他淹没。   感觉到没了动静,裕哲不安地转动了下身体,就被薛叶有力的臂弯搂在怀里,裕哲戴着墨镜,被他一按有点滑脱,挣扎着想要推开他,薛叶却抱得更紧。   “我很开心……”薛叶注视着面前白皙俊秀的侧面,慢慢地靠近,心神激荡之下,闭了眼睛一点点凑过去。   原本自动合上的车顶被人敲了下,薛叶不悦地看向车外。   顾思陌手里拎着把吉他站在那儿,神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陌姐……”他刚一出口,就被裕哲大力推开,正好打开车门接过顾思陌手里的吉他。   “他手指有伤,好之前别让他碰吉他。”顾思陌说道。   “遵命!”薛叶抱着吉他,挤了挤眼睛,低声埋怨道:“陌姐,你坏我好事。”   顾思陌虽然没有恋爱过,但是平日里严笑在她面前一向荤素不忌,她也总是笑着听,所以薛叶也会跟她开玩笑。   “我家楼下,注意点影响。”顾思陌神态如常。   “……摆明赶我走啊。”   “你知道还赖在这儿。”   “这就走,这就走。”薛叶上车,麻利地倒车,对着顾思陌挥挥手,一脚油门轰鸣而去。   上午的阳光虽然明亮,照射在身上却全然都是冷的,顾思陌收了脸上的笑意,她下楼下的匆忙,还穿着居家的长衫,轻薄透风,秋风吹过遍体生寒,自觉地抱了肩膀,默默地往楼上走去。   回到家上网,恰就看到严笑的消息,她在私家游轮上和苏天陈磊迎风谈笑,看起来非常惬意,留言如下:“思陌,没有你我的海南之行好失落!”   顾思陌的片刻失落被她驱散,刚想回信息,手指不小心点到放大照片,严笑在甲板上,身后二楼的那个身影让顾思陌瞬间失神。   即使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她也认得出他。   那天晚上,她与古默桓擦肩而过,透过缝隙将他看的清清楚楚,长大后的古默桓简直就是那个她称之为父亲的男人的翻版。   严笑的消息继续传来:“此行不虚,我争取到了支持,企划书就拜托你啰!”   古默桓——她血缘上的弟弟,父亲背叛母亲的铁证,让她失去父母的罪魁祸首,幼时她对古默桓并没有太多的感情,有的只是无穷的争胜之心和妒忌。年幼不是借口,她知道幼年的自己有着怎样冷酷的内心,稚子年幼,所以所作的恶更没有约束。   顾思陌回道:“好。”   “等回去一起加油,来来嘴个。”严笑传过来的图片嘟着嘴唇,在碧海蓝天之下洒脱随性。   目前的事情容不得她多想,顾思陌收了手机盘腿坐在沙发上打开笔记本,将零零碎碎整理到一半的企划书继续做下去,陆飞扬勾画过的资料也一并用上,推出的第一个主题项目就有了大致的方向。   她一直忙到晚上太阳落山,才将预备推行的主题项目做出眉目。   顾思陌工作的时候手机喜欢调成静音,这时打开才看到一个未接来电,竟然是频道第一主笔竹林听雨打来的,没有什么事情她绝对不会主动来找顾思陌,顾思陌一边回拨过去电话一边打开频道的页面,发现竹林听雨的那篇文已经完美大结局,发出的时间就在未接来电的那个时分……   电话一直是无人接听的状态,顾思陌也没有多想,准备披上外套到楼下的面馆吃个晚饭。   走至半路,电话响了,是竹林听雨的号码,那边却是个沧桑的男声。   “死者死亡前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您的,请您配合我们协助调查。”听说话的语气,应当是办案的警务人员。   竹林听雨死了?   “你没偷没抢,凭自己本事吃饭,坦诚当年的错误用余生悔改,我不觉得你需要用自杀来逃避。”她当时劝竹林听雨的话还犹在耳边,那个憔悴的瘦小女子竟已成了死者。   顾思陌冷静地披上了外套,向外走去。   她认定的朋友不多,但是每一个都足够真心共历世事,她要去送竹林听雨一程。   50 伤痕不会消失   办案的李警官声音虽然沧桑,嘴巴却有点碎。   “割腕割的很彻底,去的时候就已经没救了。年岁也不大,怎么就这么想不开……”李警官边感慨边填写着桌上的问讯记录,面前的女人神色非常平静,问讯的过程很顺利,一切都回答的清清楚楚,只有对自杀的动机,面前的女人似乎有不同的看法。   “寻死的决心很明显,割腕前还吞食了大量的止疼片,后期的刀口越来越深,死者生前有什么轻生的念头吗?”李警官问道。   死者?这个死者在月前还感激地向她致谢,表示自己一定能抗得过去。顾思陌没有想到竹林听雨的忧郁症已经病入膏肓,原来一周前她的母亲手术失败死在了医院,料理完母亲的后事她应当就已经报了自杀的念头。   顾思陌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在这样的心理重负下,她依然坚持将小说完美收尾。   她不记得自己怎么在秋风中收紧风衣回家,只记得那天的月亮格外的圆,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她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竹林听雨的小说,210万字的小说剧情铺陈跌宕起伏,结局仍然是悲剧。   竹林听雨真名叫朱玉,顾思陌到现在仍然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个头娇小清秀的朱玉蹦蹦跳跳帮她捡起掉在地上的专题文案书,她们是同一批的实习编辑,平时总有人拿她们进行比较。   时尚杂志圈,名利与欲望的双重引诱之下,朱玉就缠上了有妇之夫,也成就了她人生毁灭的开端,她为了虚荣付出了太过于惨痛的代价。顾思陌到现在都记得,朱玉找她借钱堕胎时凄惶的眼神:“思陌,你帮帮我。”   她帮了,没有因为之前工作时朱玉对她的排挤落井下石。   “朱玉,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介入别人的婚姻做第三者,为了爱情做出愚蠢的事情……现在你要进医院去,那个口口声声爱你的男人在哪里?”她递给朱玉钱,注意着自己说话的语气没有过多的愤慨,她和朱玉那时并不愿意有太多的牵扯。   后来没有想到的就是,朱玉后来出了本大爆料的书,将圈内的丑事脏事大尺度揭开,成为那一年最轰动的图书炒作事件。   结果,她的意气用事让她彻底在圈内被封杀。   而那个她深深爱着的男人则因为这件事受伤最惨痛,原本最有可能接任Y电视台副台长的新闻主播成了电台污点,在躲避媒体的时候驾车意外身亡。   “思陌,我没有你想得那么明白。”当年朱玉这么说。   “如果有些东西不是你的,你再怎样不择手段它都不是你的。我没有想到你会用这么激烈的手段切断自己的路,你不想再做这一行了?”   那时的朱玉还很年轻:“我换一行做也饿不死。”   新闻主播的妻子痛恨朱玉让她的婚姻蒙尘又失去丈夫,依靠家族的势力对朱玉赶尽杀绝。后来顾思陌一直在做图书的编辑工作,向朱玉征集一些爱情小说的草稿,后来更是一手捧出了虐文天后竹林听雨。   如果不是资料的外泄让竹林听雨的马甲曝光,想来她应该还沉浸在她创作的文学世界中,而不是这样走上一条绝路。   在后期的时日中,虽然她们不常见面,但是顾思陌在网上经常会和朱玉聊天。她知道朱玉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因为工伤去世了,寡母将她带大,她也知道朱玉再如何荒唐也还是个孝顺的孩子,当时做下错事也只是想要让自己和母亲生活的更好,面对自己的错误,朱玉一直都很懊悔。   谁没有过荒唐的岁月,所以顾思陌愿意坦诚帮她。   “我帮你,是因为我想证明,就算有些事做错了,总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那个时候她说的话还言犹在耳,寄予她希冀的朋友已是红颜白骨一堆。   从小顾思陌就不爱哭,因为她觉得眼泪没有用,膝盖上的笔记本发出莹莹的光芒,朱玉绝笔的那篇小说从一开始就写入她的困惑,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误入歧途,一步错步步皆错,在名利欲望的沉沦中踏上一条不归路,只是最后,她仍然没有给出明确的结局,而是给了个意犹未尽的开放式结尾……文后求第二部的评论已经被置顶加精,竹林听雨的读者依然在期盼着她重开新文,那个会说故事的女子已然香消玉殒。   顾思陌觉得悲怆,因为人生没有重头来过的机会。   她所能做的,仅仅是在这样的午夜,为她的朋友点上一注香。   那个晚上,她做了很多散乱的梦,梦里总是那些再也回不来的人,她一次又一次地从噩梦的边缘惊醒,披散着头发赤脚坐在飘窗上,看着星光坠落,天色泛红,朝霞升起,旭日东升。   从抽屉中翻出当年心理治疗时候的笔记本,她看到老教授秀丽的钢笔字还有她慈祥的声音,“你看这个杯子和这杯水,杯子并不知道自己的杯中有水,而水也不知道自己装在杯子里。杯子是人的外在,而水就是你的内在,你一定要学会好好地保护自己,不要让人透过杯子看到你的潜意识投射。所有你受过的伤害都不会消失,我没有能力帮你消除这些负面的情绪,但是我希望你能热爱生活。”   花甲之年的老教授教会她习字、品茶、享受美食、精致生活,所有美好的一切,唯独没有教她如何面对过去,她曾经有无数次想过自己如何孤独地过完一生,却从来没有想过当有一天,那些她在意的人回到面前,她应当如何面对。   面对裕哲的每一分钟,她的内心都忍受着无法释怀的煎熬,却用多年来的平静如水掩饰。   都过去了?怎么可能都过去了呢。   朱玉用了十年的时间,依然无法面对残忍的真相,她真的可以吗?   顾思陌吸了口气,坐在沙发上摆弄她的茶具,用不停重复的动作平缓心情,可是只要她一静下来,脑中出现的就是最后一次见到朱玉时她略带憔悴的苍白面容。   她收到了朱玉定时发来的邮件,在午夜时分。   “思陌,我再怎么后悔,我做过的那些事都已经无法弥补。   我做错的事太多……是我主动勾引了他,又因为逼婚不成恼羞成怒将他曝光。我当年孤注一掷,其实还是想扳回一局,没想到毁灭的是他的生命和我的人生。他真的是个好人,只是我们的遇见是一场错误,即使她的妻子没有继续唾骂,我也每日都觉得压抑而无望,从他死去的那一日,我就知道自己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每日苟延馋喘都是为了责任。   妈妈去世我竟然松了口气,为人子女尽孝床前这一样我总算做到,那时我就想要将一切都做个了断。   我一直都很嫉妒你,嫉妒你比我好看,嫉妒你比我聪明,嫉妒你比我清高,嫉妒你从来不会渴望得到关爱……我当年嘲笑过你的清高,现在想想其实那时的嘲笑都是因为嫉妒,你从不寄希望于他人身上改变我们同样窘迫的状况,在我还是一株藤蔓的时候,你早已做好了独立长成一棵树的愿望。   我为了往上爬用身体交换了很多,人想要得到什么真的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只是年轻的时候并不知道那些代价意味着什么。   这些年来如果没有你无私的帮助,我想我支撑不了这么久。   思陌,谢谢你。   听说人临死前的愿望如果在午夜时分发出,会很容易被上天听见。   说这样的话似乎很矫情,可是我还是想要说给你听,我希望你能不那么寂寞。——朱玉”   她对朱玉从来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她目睹过她的沉沦和绝望,也帮她走过了低谷,甚至发掘她的才能教她独立……但是老教授当年的话并没有错,伤痕可以被掩饰,却永远都不会消失。   她一贯喜欢早起,喜欢看到太阳升起的那一刹那,所有的灰暗被驱逐,仿若重生。   因为她的潜意识里,其实期盼着一场重生,期盼着切断过往。   打开衣柜挑出一条黑色阔脚裤,渐变蓝斜襟上衣,挽起头发配上粗银首饰,顾思陌这身装扮颇为复古,她的休假还有几天,却必须回到单位去将工作的首尾做好,还有个重要的目的——朱玉的签约资料是通过谁透露给人的,她必须要调查出来!   51 往生经文   言情频道主编办公室内,只有顾思陌翻动文件的声音。   因为薛叶的坚持力抗,整个网站都觉察到了薛叶的身份不同于普通的编辑,鉴于他平日极力奉承上司顾思陌,她到来公司之后,连涂龙都小意地陪着笑。   这倒没有什么好反感的,办公室哲学从来都是明争暗斗,同一水平线上的要互相较量,不同一水平线当然要转变态度。   顾思陌径直到法务去查看了合同调看资料。   编辑苹果被叫进了主编办公室,顾思陌抬头对她笑了笑,说道:“先坐,喝点什么?”   “不用喝,不用。”顾思陌还没有问,她已经有些慌张,摆着手坐在椅子上,不安地动了下。   “竹林听雨去世了。”顾思陌平静地说道。   “啊?”苹果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慌忙抬起头来,“陌姐,我……”   “你也是在编辑界做了很多年的老人,出卖自己网站的作者资料,在业界传出去会有什么后果你知道吗,为什么这么做?”顾思陌问道,语调里带着惋惜,她希望是涂龙的恶意传播,但是问题偏偏出在部门内部。   “陌姐,我不是故意的……”   “行有行规,是不是故意的还重要吗?”   “因为竹林听雨是你一手打造出来的主笔,有别的网站想挖,她的资料又一向保密,所以……”   “所以你收了钱,调出竹林听雨的签约资料,将她的信息泄露给买资料的人,却没想到让她身份外泄。”看着面前低头不语的苹果,一贯镇定的顾思陌嘴角带着一抹苍凉的笑,“苹果,原本我是最看好你的,你平时工作很努力,擅长言情专题策划,”她的目光扫到苹果的新手机,“利益的趋势是无穷无尽的,做人总要有个底线,工作要有职业操守,给谁打工就要为谁服务,我希望你能记住这次的教训。”   苹果满脸是泪地抬起头:“陌姐,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从入行就跟着你一起做事。之前那个公司里乌烟瘴气你跳槽我才跟着你一起跳槽的,你一直都很照顾我,我却在背后复制资料给别的网站从你手下挖人,我真的知道错了……”   “对错你自己应该可以分辨的,不用我多说。”顾思陌认真地看着苹果。   顾思陌是一贯和气的人,与她一起工作三年多,苹果从未见她和谁红过脸吵过架,可是她此时说的话虽然依然和气,苹果依然从那话语里听出冷意来。   越是一团和气的人,发脾气的时候越是可怕。   “我封存竹林听雨的资料,自有我的理由。不管理由是什么,你是否都要尊重我的决定?”   苹果小声道:“是。”   “因为你的一时贪念而导致这样的后果,谁都想不到……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要掉下来的时候,再如何努力都避免不了……”她最后一句话说的很轻,苹果迷惘地睁着眼睛看着顾思陌。   “继续在这里做下去,就记住今天的教训。凡事皆可为,皆不可为,利益驱使下的只有奴隶……别让我太失望。”顾思陌说道。   苹果欣喜地抬头:“陌姐?”   她当着苹果的面粉碎掉了调看的记录,又将手头的一摞文件递给她,“我准备辞职了。”   “陌姐,为什么?”   “你从实习就跟着我,我该教你的都教给你了。”顾思陌说话的时候依然是淡淡的,苹果接过她递来的资料,仍然忐忑地看着她,“陌姐,你又要跳槽?”   顾思陌笑了:“从利益角度来说,算是跳槽。从我自己的角度来说,是为了交代。”   “如果我以后有什么疑问,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可以。”   苹果这才放了心,千恩万谢地捧着资料走了出去。   顾思陌只希望她是真的记住了这件事,苹果这边出去涂龙就晃悠了进来,看起来有些拘谨还带着些讨好的笑容,比起之前的横挑鼻子竖挑眼,这样的他反而让顾思陌有些不习惯。   “涂主编,有什么事吗?”   涂龙嘿嘿笑着坐下来,开口就是:“哎呀,思陌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我说叶少平日里……迟到早退你也不说什么,原来你早就知道呀!”   薛叶在网站亮出身份,将涂龙呛得满地找牙的事,顾思陌一来就听八卦的前台小妹说过了,这年头果然谁后台硬谁是老大,涂龙才知道自己之前一直都在踢钢板。   他这样装熟,顾思陌微笑着看着他,说道:“你也知道了?”   涂龙点点头,一脸埋怨,他本就是个三十多岁的很事儿的中年男人,用如此含嗔带冤的表情看着顾思陌让她有些吃不消。   顾思陌站起身来泡了两杯咖啡。   “我哪能想到大老板的儿子会在网站做个小小副编嘛!”涂龙一直都以为薛叶是个家境尚好的浪荡混子,一向看不上他。   “下基层这种事,说不准的。”顾思陌喝了口咖啡,不打算与他继续闲聊这件事,“竹林听雨自杀了。”   涂龙正在喝咖啡,听完这句话呛了一大口,凸着眼珠碎碎念:“不会吧?你看,我早就和你说过别和朱玉那人沾染,她是个疯狗疯起来乱咬的,真够狠的对自己也下手。”   “涂龙,之前她那本爆料的书,你是图书编辑吧?”顾思陌不紧不慢地问道。   涂龙咧了咧嘴,眼睛斜上瞟着,“我那个时候只是在那间图书公司……如果不是那本书,怎么会曝出那么大的丑闻,后来朱玉被封杀,图书公司倒闭,我也就失业了……说起来我也是受害人啊!”   涂龙义愤填膺地说道:“混口饭吃很不容易的好吧!”   如此看来,他确实是因为爆料来看笑话,而不是他主动曝出的事情。虽然他逢事就要踩上顾思陌几脚,事事都争,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涂龙是个非常优秀的职场人物,如果用的好真是冲锋陷阵的好人才。   “说起来,涂主编,你也是业内出名的人物啊。”顾思陌说道。   涂龙嫌弃地看了她一眼:“都说了混口饭吃。”   顾思陌正色道:“虽然我们从来都不是朋友,但是我真的蛮欣赏你的。我辞职了,涂主编加油吧!”   涂龙果然一脸惊喜。   顾思陌送走了欢喜的涂龙,虽然他执着地追问着为什么,在事情没有确定之前,她都不予回答。   朱玉的签约作品都签到了天下中文网,顾思陌下午联系了律师将她之后的收入登入遗产。就算做到主编,顾思陌的手头依然不是很富裕,可是她依然出钱委托殡仪馆为朱玉购置了坟地。   三日后,秋雨纷纷。   顾思陌撑着一把浅蓝色的伞,捧着一束鸢尾前去墓园。   因为出的钱不多,所以墓园非常简陋,几颗只余枯枝的树木,稀稀疏疏的墓碑,将鸢尾放在朱玉的墓前,墓碑上照片里的姑娘年芳二十,未尝人间凄苦的笑容,黑白照片看起来格外清秀。   她背诵超度的经文,一字一字念来,在这样安静的墓园里,肃穆而端正。   顾思陌在来之前已经沐浴漱口,携着一颗至诚之心为她的朋友超度亡魂。   “佛祖会宽恕我的罪过吗?”   “会。”坐在轮椅上的老教授慈眉善目,“信仰会救赎灵魂。”老人的手干枯,轻抚着她的头发,少女的头发长而顺滑,倾泻如瀑,枯枝华发,对比鲜明。   “失去过才更懂得珍惜。佛家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世间没有永恒,美好的事物永远都只有一瞬,活着即是苦行,但是活着才能怀念……那些离去的人,希望你能永远记得他们。”   经历过痛苦重生过的人才是真正心理强大的人,顾思陌一遍又一遍地念诵着往生咒。   她并不确定自己是否是一个真正强大的人,但是她所有的目标就是因为自己的存在而记录下所有的美好。   细雨如丝,淡蓝色的伞如同一把飘荡在空中的晴朗天空。   如果人真的有灵魂,愿每一个藉由她的虔诚送走的灵魂,都能真正得到解脱。   顾思陌伫立在墓碑前,足足念了二十一遍往生咒。   浅紫色的鸢尾花在细雨中舒展了花瓣,每一瓣花语都是“想念”,用鸢尾作为告别,从今以后,这个人只活在她的记忆里。   回过头的时候,才发现身后有个人也驻足了许久。   唐宇没有打伞,头发和面容都是潮湿的,乌黑的眼眸在雨雾朦胧的天气里雾霭沉沉,他双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就这样站在顾思陌的身后,无声无息。   “是超度的经文吗?”他问道。   “嗯。”   他的兴致并不高,顾思陌这才看到他的裤脚全然湿透,干净的皮鞋上也有泥浆。   这座公墓在山脚,山上也是一座墓园,建在山顶气势辉煌,和这处背阴的墓地全然不同。   顾思陌点了点头,他们还真是有缘,去墓园都能碰到。   “今天……是我母亲的祭日。”唐宇说道,“你很专注,所以我没有打扰。”   他从山上下来,看到稀疏的山下墓园中那抹清朗的蓝,缓步走来,就看到在雨中闭目诵经的女子,她的声音安静沉稳,有抚慰人心的力度,他就静静地站在后面听着,直到她回过身,才打了声招呼。   顾思陌将伞移至他的头上,两个人一起往公路走去。   唐宇一直沉默不语,他的脸上有水汽,湿漉漉的,没有平日里的绅士风度也没有那晚的霸道,像个失了魂的孩子,只是跟着她走着,情绪很是低落。   52 知无不言   气氛一时有些凝重,一把伞无法完全遮住两个人。走出墓园就是一片临时的停车场,只有零散的几辆车,唐宇的那辆黑色的奥迪稳稳地停在那儿。   顾思陌是坐公交车来的,公交车的底站离停车场大约500米左右,她说道:“唐宇,再见。”   唐宇停住,后退略离了顾思陌半步左右:“下雨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麻烦。”她笑了笑,径直向公交底站的方向走去。   并不期待有任何的发展,不如从现在起就干脆地拒绝。   唐宇站在那儿看着她的背影,潮湿的脸上看不清楚表情,忽然他大声地问道:“你讨厌我吗?”   顾思陌回头。   他的身后是苍翠的远山绵延,唐宇穿着黑色的修身长风衣在雨雾蒙蒙中站着,一步步地向她走来。   唐宇的一双眼睛生的很有神采,此时他的眼神像某只受了伤的孤独动物,乌黑润泽,水汽盈盈,定定地看着她。   “没有,”顾思陌摇摇头,说出的话语乍然一听有点残忍,但是又都是事实,“我不讨厌你,也不喜欢你。”她微微翘起嘴角,“唐宇,我们就是很普通的朋友,见面点头微笑,吃饭时聊点轻松的话题,见面或者不见面都平平淡淡,就是这样的关系。”   “我不知道哪里让你有了误解……”顾思陌平静地看着唐宇,她尝试着表述,“你对于情感的处理和你的年纪阅历……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很不相符。”   唐宇迷茫地看着她,顾思陌头疼地揉了揉额头,虽然她并不介意跟一个情感表达有障碍的人进行沟通,但是现在她没什么心情,也觉得没有必要。   “思陌,下雨了,我送你回去吧?”唐宇重复了一遍。   男人真是一种脆弱的动物,不管平时是如何地装乔,在喜欢的女人面前,情商和智商都急速下降。   唐宇体贴地拨了拨出风口,不让出风口对着侧座的顾思陌直接吹。风衣的布料防水,但是头发和脸,还有领口都是湿漉漉的,非常不舒服,他拿着纸巾擦拭着自己,看着神色平静的顾思陌,自嘲地笑了下:“好像在你面前,我就很容易变得狼狈。”   “还行吧。”   “以前我觉得人和人之间保持距离很好,可是听你方才那样说,才觉得很受伤。”唐宇开着车,目视着前方说道。   “习惯了就好。”   顾思陌的语气和神态都像极了他记忆中的某个影子。   唐宇觉得刚刚擦干的眼睛又开始发涩,在一个明确表示了对自己没有兴趣的女人面前,他再也无法掩饰自己失落的情绪。   “是因为他吗?”唐宇问道。   “这是我的事。”顾思陌回答,非常地平淡。   在那个陌生的家里,他被追问为什么还不肯结婚,唐宇客气而戒备地阻止了那个家里亲戚们的关心,那个时候他的语气和此时顾思陌是一模一样的。   他这才明白,在顾思陌的心中,对待他的态度是和他对待别人一样。   这个认知让唐宇挫败的无以复加,车速渐渐地加快,听到顾思陌的提醒:“雨天不能开这么快。”   车子驶出了郊区,到了回去市里的道路上。   “送你回家?”唐宇问道,随手点了导航,顾思陌这才发现导航记录的有直达她家的路线……问题不像她想得那样简单,顾思陌看着认真开车的唐宇。   出国留学归来的海归——高等学历,能源集团的总裁——事业有成,身材高大长相英俊——外貌优等,这样的一个人如果不是那难以启齿的“怪僻”,现在也不会在这里纠缠。   接触性障碍是一种心理疾病,但是她在触碰唐宇的时候也明显可以感觉到他的抵触,从心理已经延伸到生理反应,就算是资深的心理医生也需要相当长时间的疏导和治疗,何况她这种“久病成良医”的半吊子。   “什么时候开始讨厌与人接触?”顾思陌忽然问道,唐宇一愣,他听懂了,并且敏锐地意识到了这是顾思陌在与他交流病情。   “从那件事之后,觉得这些很肮脏。”唐宇老老实实地回答。   “不能接受的程度到哪里,牵手,拥抱,亲吻,抚摸……”   “可以接受握手和隔着衣服的一些礼仪性接触,过于近的距离会让我不舒服。”   “上次你提到的那个结婚的朋友,他的接触你抗拒吗?”顾思陌缓缓问道。   唐宇说道:“他是我很好的朋友。”   “我没问你他和你的关系,我问你他接触你,你可以接受吗,接受到什么程度?”   唐宇皱起眉头:“我说了他是我的朋友,我……”   顾思陌敏锐地紧追不放:“你可以接受,期待他触碰你,有吗?”   “没有。”   “撒谎对你的治疗没有益处。”   “你并不是我的心理医生!你只是个我想要追求的女人!”那种强势的自大的气息又开始蔓延,对于唐宇,顾思陌失去了耐心。   她的好奇心和耐心都同样有限。   “如果你还是这样,我得下车了。”顾思陌平静地说道。   她有点生气,但是表面上不太能看得出来。   唐宇没有停车,继续加速,车子一路驶回顾思陌所住的小区,两个人之间气氛紧张剑拔弩张,唐宇率先低头缓和了气氛。   “思陌,我只是不习惯,”他的语气有些颓废,“我不想将伤痕展露给人看到,这不是指的夸耀和研究的事,你知道就可以了,为什么要追问我?”   “唐宇,你从认识我开始,每一次的接触都带着明显的目的性,这让我很不习惯!原本我以为你是进退有度的人,可是现在看来你显然不是,”顾思陌说道,“我们就像开始认识的时候不好吗?原本可以成为普通朋友的……”   唐宇此时无计可施,可是他眷恋在她身边的感觉。   “对不起,是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你不需要道歉,我们都是太敏感的人,并不适合深入交流。”   “我真的觉得很抱歉,是我自己的原因。”唐宇有些认命地闭上眼睛,他没有真正亲近一个人的能力,顾思陌表面上看起来虽然平静整个人却都是绷紧的状态,他让她这样紧张。   “今天是我母亲的祭日,”唐宇的侧面弧线轮廓清晰,他说话的声音音调略低,低沉悦耳的男中音,“她的愿望我还没有帮她达成,每次去看她总觉得忐忑不安,从小到大我都害怕自己做的不够好,害怕别人会对我不满意……”   “所以你将自己层层掩饰起来,却在某一天忽然发现自己失去了本能交流的能力?”顾思陌有点明白。   “我想和人无所顾忌地说话,喝醉会被照顾,得到支持与安慰。”他缓缓地说道,“这样的念头让我自己也感到羞愧,可是这样的欲望很真实,真实的无法遏制。”   他和她何其相像!   那是相似的灵魂本能的吸引,尽管她抗拒,他无措,可是顾思陌还是在那一刹那明白并理解了唐宇的意思,她想也不想地断然拒绝。   “我不太需要呢,”顾思陌淡淡说道,“很真诚的诉求,你会找到那个人的,但是那个人一定不是我。”   “我很希望是你。如果不是你,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这么个人。”唐宇说道,“不抱希望,失望的时候才不会难过。”   不抱有期待,所以就不会失望。   顾思陌猛然抬头:“这是你的看法吗?”   “是我妈妈说的,我那个时候不太明白,现在才开始明白。”唐宇斩说道。   “她还说过什么?”   “她很少和我说这些,她只会严厉地告诉我怎样才是一个合格的接班人……”提到母亲,唐宇倾诉的欲望变得强烈,语气也有些激烈,“一切为了寰通,比起我,寰通才是她的希望!”   那种被至亲冷淡对待的伤痛和不得已,顾思陌感同身受。   “你做得很好不是吗?”   “我一点也不觉得。”唐宇侧过脸自嘲地笑了下,将车稳稳停在小区门口,“思陌,我们该再见了。”   他已经尝试过,就算失败,也没什么大不了。   唐宇自认拿得起放得下,尚且还有几分残余的风度。   “你想上来喝杯茶吗?”顾思陌问道。   面前的这个男人濒临在压力的爆发点上,她不是圣母,可是在一个人如此坦白的情况下,顾思陌无法放下他不管,如果当初她能多留意一点朱玉,可能不会让她如此绝望,她深切明白情绪掉落在绝望的深渊中的可怕,只要能拉一把,她都会伸出手来。   唐宇怔住,迟疑地看了她一眼,跟着下了车。   客厅里有着檀香的香气,单身女人的蜗居,布置的精致温馨,一如他初见时。   唐宇站在那幅山水画前,默默看了一会,觉得心中抑郁散去不少。   顾思陌在沏茶,每到这时,她整个人都是鲜活的,动作利落干脆,熟稔潇洒。   “说说你母亲的事。”顾思陌说道。   “我从来没有和人说过她,”唐宇有些尴尬地端起面前的茶盏,入口清甘,余韵绵长,“她爱焚香品茶,不爱笑。”   他很少见母亲笑。母亲就算是客气地笑着,眼底也是冰冷的,那不叫笑容。   她是商场上叱咤风云的女强人,一手打下寰通江山,外人对于母亲的评价——概是女强人,巾帼英雄,爽朗利落,行事有气度这样大气的词汇,母亲似乎也一直都是那样野心勃勃的企业家形象,只有他知道,她独自一人的时候有多么落寞和孤单。   顾思陌脱下了黑色的风衣,灰色的宽松圆领毛衣,搭配了一条浅枚红色的丝巾,看起来女人味十足。   唐宇欣赏地看着她。   尽管身材略胖,但是她的脸长得圆润,头发乌黑浓密,一举一动都很有风情。   看样子她并不曾亏待过自己,只有好好爱过自己的人,才会这样平和从容。   这一点也跟他一样,活得精细而挑剔。   顾思陌看着他婉然一笑:“喝茶。”   “说说你妈妈的事,或许对你的障碍有帮助。”   “思陌,你真是个好人。”   “这种时候,不适合发好人卡。你既然选择了坦白,那么我问你什么,想了解你什么,你都要知无不言……”顾思陌眯起眼睛。   唐宇笑了笑:“好,知无不言。”   53 惨败   作为寰通能源公司的创始人,谢微女士的照片映在集团的介绍册上。   照片上的她是大多人看到的样子,目光明亮神采飞扬,左手抬起来举过头顶,姿势力度十足,一副带领寰通走向世界的领导模样。   唐宇的叙述支离破碎。   顾思陌只是静静听着。   谢微出身的成分在那个年代并不好,德国留学归来一心报国的父亲因为家庭成分问题流放到平岗村矿井劳教,娶了个左腿有残疾的乡下女人做妻子。   谢微7岁的时候他因为常年的下井劳作和勘测死在了低矮的平房里,没有父亲庇护的谢微独自长大,独立照顾半身不遂的母亲。   现在说起谢微,平岗村里的老人还会有些记忆。   她长相俏丽,但是性格极其泼辣爽利,平岗的土地没有什么收成,靠山吃山靠矿吃矿,平岗矿井那时很小,挖了矿一筐筐地背到县里去,总有人收,挣得都是力气钱,她没有力气但是有脑子会算账,一起收了再雇人背到镇上和收矿的人谈价钱……到后来平岗煤矿厂初建,谢微成了煤矿厂最早期的销售员,而唐兆北则是厂长的儿子。   再后来就是矿厂被唐家承包,唐兆北当了平岗煤矿厂的厂长,但实际管事的人却是谢微。   在谢微的运筹下,平岗煤矿厂接连收购了两座大矿井……此时正赶上举国大建设,一桶桶挖出的都是“黑金”,唐家一下子就发了起来,家族的人都很神气。   谢微性格强硬,业务工作能力虽强却不得唐兆北母亲的喜欢。   谢微生了唐宇之后身体一直不太好,却依然为了发展纵向布局,谢微南上开拓创办电能机械制造工厂,以免被制造瓶颈掐住矿厂发展的咽喉。   父亲早亡,母亲多病,家境贫寒,她都熬住了,为了生意孤身南上的艰辛她也熬住了,谢微应该从来没有想过她尽心尽力对待的丈夫会在这种时候出轨,釜底抽薪地转了矿厂给唐兆南,同时撤了制造公司的投资。   直到谢微死在X市,她依然还是唐兆北的妻子。   尽管这丈夫懦弱卑劣,婚姻名存实亡。   平岗的产业到如今都在唐兆北和唐兆南的名下,谢微后期挣来的身家股份都由唐宇继承。   唐兆南对煤矿生意兴趣不大,在“黑金”遇冷时期就抛弃了矿厂,全心全意地做起了地产和娱乐生意。   唐宇和唐家人并不亲近,尽管谢微从来也没有明确制止过唐家人对唐宇的觊觎和示好,她只是冷眼旁观着,教会他所有分辨和斗争的本事。   谢微女士对待唐宇是冷淡的,尽管她夺得了儿子的抚养权和教育权,在那种年代倾资将他送到国外读书……   唐宇所说的只有这些,他是谢微的儿子,可是他描述的语气极其地客观而冷静,对于那些久远之前的细节,他也无从得知真相,他所知道的只有南上矿厂被夺,母亲留在了X市创建了寰通公司,从而有了今天的寰通能源集团。   他所有的所得,都来源于母亲,却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她,她也没有给过唐宇这种机会。   顾思陌的手灵活镇定,沏茶倒水一秒也没有停下来。   唐宇是个商人,且有着上位者的冷静从容,在诉说母亲的故事的时候,他的语气和缓,描述的只是她的一生,寰通集团的企业介绍上,有着谢微独力开拓制作市场的种种战绩,她有着一张骄傲的履历表,足以向所有人证明:没有唐兆北和他的家族,她依然可以成功。   “我不喜欢那些人……”唐宇微皱了下眉头,“就算他们洋溢着笑容,可是骨子里的算计仍然在不停地冒出来。”   谢微的骄傲在于,她没有得到的,同样也不会让别人得到。   唐宇的话里隐去了太多的细节,只是简单地说明了他母亲的一生,却让她有一种深切的悲恸。谢微的悲剧,在于她从不肯妥协,她的要强在事业上表现的淋漓尽致。   人最大的悲哀,莫过于亲近的人从背后捅来的刀子,期间的痛与挣扎已然不是言语可以描述的清楚。   唐宇说完了,手中捧着茶盏,垂下了眼睛。   “她从来都没有和父亲公开撕开过脸,但是却再也没有踏足过那个家里一步,期间他们因为我的问题谈判过,听说她准备充足全力迎战,让唐家的人都很狼狈……”他勾起嘴角,“她很厉害吧?”   在利益面前,就算是至亲,也会悍然掠夺,他对身世从不感到痛苦,反而因为母亲为他的谋算感到骄傲。   顾思陌浅笑,眼睛亮亮的,满是欣赏和赞叹,“嗯。”   “你很像她。”唐宇生涩地说道,这句话说完,他只觉得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似的灼热,嗓子干的好像冒火,一口喝干了杯中的茶水。   他目光灼灼,像看着一个信仰。   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他所有的纠缠和试探,在那一刹那昭然。   顾思陌停了下来,手中还握着茶壶的把手,茶水溢出了杯子,她停顿在那里,讶然地看着唐宇。   “我想了解你。”唐宇说道,“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他的眼神是赤裸的渴望,唐宇是富有进攻性的人,尽管他的进攻性被隐藏在温和有礼的外表之下,但是他们有着同样隐藏进攻的本能。   “……”饶是顾思陌,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唐宇凭着本能的认定让她无处遁形。   “我不需要人来了解,我不想要人了解我!”顾思陌拽过茶几上的纸巾擦拭溢出的茶水,一张又一张雪白的纸巾从抽屉式的纸盒中拽出,她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直到唐宇按住了她的手。   “思陌,你在压抑什么?”他低声问他,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   “不……”   “是你让我知无不言,我做到了,现在由不得你说结束。”唐宇话未说完,已经被重重地甩了一个耳光,顾思陌的愤怒超出他的预料。   “你以为你是谁?你自以为是的无药可救!你看清楚。我不是你妈也没有压抑自己。我有我自己的生活,你喜欢谁是你的自由,但是我拒绝也是我的自由。你的家庭不幸,爸妈不睦互相算计,你从小送出国遭受凌辱有接触性障碍,这些事和我有什么关系?”顾思陌气极了,“不是所有的人都应该对你的喜欢表示感激,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希望被了解被爱,你没有这个机会,所以请不要再试图挑战我的耐心。”   唐宇的脸上清晰地浮现五根手指的印记,他却没有发怒,他平静地看着顾思陌,眼神没有任何波动。   这是一场诡异的心理战。   顾思陌的反应激烈,是因为唐宇每次的进攻都富有技巧,一步步逼近她最低的防御线,不管是他的告白还是坦诚,仍然带着明确的目的性,那就是想要了解她,用各种途径试探她的底线,勾起她的好奇,并且将自己放到摊开的状态。   这样的人才最可怕,因为他锁定了目标,就没有打算放弃。   不管他绕了多少圈子,目的始终只有一个——走近她了解她。   这种感觉让顾思陌惊悚而抗拒。   打过唐宇的那只手垂落在身边,手指因为大力而被震得发麻,她重新坐下来,两只手都握住茶杯,两个茶杯穿插倒水,一滴也没有洒落出来。   客厅里安静地只有倒水的声音,顾思陌的手稳定而连贯,没有让一滴水洒落出来,神态认真地仿佛完成某种仪式。   “你自己也清楚,你母亲最终得到了什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抬眸,目光中有肃然的警告,“你帮过我一次,这个人情我会还,但是我不愿意被你利用我进行自我安慰。”   “对不起。”   “这三个字我以后不想听到。”顾思陌抬起下巴,高傲地看着他,“不是每个人都必须找到依靠才能活下去,对于我而言,孤独至死就是我的结局,我安然等待这个结局。你有足够好的条件,不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你所有的事我都不会说出去,希望你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   在遇见顾思陌之前,唐宇认为自己是足够冷淡的人,可是当她冷淡地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只觉得有一种尖锐的疼痛从心底传来。   顾思陌是个决心一条路走到黑的人,在她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一个人如此坚决地走上独身至死的结局。她的神态与母亲那样相像,将那颗孤独的内心用自尊骄傲包裹起来,不允许任何人窥视分毫。   唐宇经历过艰难的国外求学,回国的百般挫折,一手促进了公司转型和重组,磨刀霍霍向着母亲过往的遗憾前来,一路披荆斩棘,他原本早已习惯了自己温和客气的样子,也习惯了温和客气掩饰下的独断专行的自己……   遇见顾思陌,是一次偶然的撞车,严笑留下的名片让他有结交的兴趣却不经意结识了顾思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怦然心动?   是她站在那儿听歌时一刹那哀伤的表情,还是送她回家时被那温馨雅致的熟悉感,还是看到严笑大醉时她悉心的照顾,还是她客套而不经心地和他讨论吃饭……这个世界,总有一个人让你觉得如同旧识尽皆敞开。   直到看到她利落地开锁机敏地躲人,还有她断然的拒绝和与他一样的冷清客套,他从好奇开始,自己一步步越陷越深,恨不得将自己剖开打包送上,却被拒绝地如此彻底。   他乌黑的眸子沉沉地看着她,半晌都没有说话。他可以谈判桌上叱咤风云并购一家企业,也可以兵不血刃地收拢人心毅然转型,可是那些算计的技能在一颗想要温柔相待的真心面前,都没有能力挽回局面。   因为奉上的心意太真诚,所以受伤也惨痛的血淋淋。   唐宇眼底的痛楚让顾思陌别过脸去,“大家都是成年人,别搞这么幼稚的伤心戏码。喜欢或者不喜欢,爱或者不爱都没有那么重要。”她翻出茶几抽屉里的清凉膏药,“敷了药,消了肿,你就走吧。”   54 锋芒毕露   这个女人,真是软硬不吃。   她拽起唐宇将他按在沙发上,指尖蘸着冰凉的药膏,蜻蜓点水般敷衍地敷在他的脸颊上。   可是他的嘴角却浮出笑容来,笑容欣慰地让顾思陌莫名其妙。   “两个耳光就把你的脑子抽坏了?”她问道。   “打人不打脸,打脸伤自尊,”唐宇说道,抬起手摸了摸半面脸颊,“无计可施就打人,一出手就是狠招数……”   “讲道理你不听,对你这种人——只能以暴制暴。”她扬眉,全然不是平日里那种温和的样子,温润下的尖锐终究被他彻底地激发了出来,“将自己的喜欢强加到别人头上,就是一种骚扰。你以为你有点身家,有点样貌,全天下的女人就该为你的追求表示感激,我应该谢谢你看上我?我原本以为你是一个很有分寸的人,现在看来倒是我高看你。”   “为什么拒绝那些可以得到的东西,你明明就很想要?”他的神态依然很认真,虔诚地像是问一个他一直没有得到解答困扰多年的魔障。   “得到就会失去,不如不要。”她的回答干净利落。   鼻尖传来的是清凉的药膏气味,面颊上的药膏开始发挥作用,清清凉凉丝丝入肌,眼睛因为清凉气息的熏染流出眼泪,唐宇的视线模糊了,面前顾思陌清冷孤绝的影子和他记忆里的那个影子合而为一,那种因为巨大的恐惧封闭内心的绝然让他感到透彻心扉的心疼。   “你想和我说什么,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吗?可是我这种人,如果要就是一辈子,少一秒都不算一辈子,你给不起!”   她见过了母亲悲剧的一生,不想重蹈那样的覆辙。   她的骨子有着疯狂殉葬的勇气和刚烈,所以不愿意成为激烈情感的牺牲品。   顾思陌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燃烧至头顶将她烧成一团灰烬,她颓然地坐下来,右手死死地握在掌心中。   “我一个人很好,真的很好。我有养活自己的本事,可以结交不同的朋友,我从来不曾亏待过自己一天,我以为这样我就可以赎罪,可以光明正大地活着走到尽头死去。直到……小哲回来。”   她的目光飘向那幅山水画,画意辽阔而苍茫,山水依旧人无踪。   “思陌,你活的太纯粹!”老教授的话语里有深深的叹息,她年岁已经很大,皱纹爬满了面庞,眼神依然明湛,而站在她面前的少女顾思陌亭亭玉立娇艳如花,“我一辈子没有结婚,没有子女……在很多人眼里我是个怪胎,”她笑呵呵地说道,“在这世上一个女人坚持独身可有多难,大概我活到这种年纪才有资格说上一句太难。但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一天也没有!思陌,只有记忆里的人是永远不会变的,虽然活着的时候我身边看似什么都没有,但是其实我拥有的谁也夺不走。”   老教授目光闪动,充满着向往和怀念,“他死在战场上,连尸骨我都没有见到。有时候我也会想,或许如果等到他回来,我们结婚生子就这么过下去,也会在平常日子里拌嘴,然后到了现在这把年纪互相搀扶着散散步……可是我没有机会了,我用一辈子等一个永远都不会回来的人。”她看着顾思陌,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有些人生下来就有这种傻气,我和你都是,所以我碰见你,让你喊我一声老师。”   “用自己的方式走完一生才叫真的活着,别活在他人的目光里。从小走歪了路不算什么,经历过生死磨难还能认真生活的人,才是真正的勇者。”   她将那些过往封存在记忆里,将逝去的人封存在记忆里,从来没有想过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他没有死,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顾思陌痛苦地皱着眉头,“我不知道这些年来他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勇气去一探究竟。我竟然还傻到想等个承诺,幼时的承诺又怎么能当成真的,可是这些年,我都一直认为承诺是真的!”   她的疑惑和执着都像极了母亲,用永远无法回头的承诺当做支撑,犹如母亲临死之前陷入昏迷的喃喃自语,“平岗,回去……红梅开了……”   骄傲地从来不对任何人说出自己的悲痛和苦难,却一直都在用最初的美好当做信仰。   “思陌,只要你愿意,会有人爱你照顾你……”   “你渴望被爱渴望的发疯,那是你不是我,照顾?我需要什么样的照顾,如果因为老到没人照顾而感到痛苦,这把刀就会插在我的心脏上。”她指尖一翻,一柄尖刀出现在手上,刀刃明晃晃的,“想要了解我,你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耐!”   隐藏在绵密外表下的尖刀终于亮了相,长发圆脸的温雅女人露出了血液中的悍性,顾思陌冷笑着低头问他:“你可以走了吗?”   幼年所学,刻入骨髓,她未有一日忘却。   “原来我挨了两个耳光是轻松的惩戒。”这种时候,唐宇还幽默了下,“是我的冒昧触犯了你。不过我不会放弃追求你……”他站起身来,对着明晃晃的刀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不会放弃的。”   顾思陌的目光里是直白的不耐烦,“唐先生平时日理万机,和我这么无趣的人较劲,真的是浪费时间。”   但是这么多年,离她最近的一个人,就是唐宇。他出现的时机凑巧遇见所有的不寻常。   唐宇至今都没有明确表现出放弃,反而更加目光炯炯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对于生性好斗的男人而言,征服欲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与情感无关。   唐宇是个耐心和韧性都绝佳的人,在一次又一次地试探中发现了让他欲罢不能的铁板。是的,顾思陌,响当当铁板一块,软硬不吃态度明确,但是她还是无可奈何地暴露了弱点。   僵持的局面总要有一个人先低头,唐宇是笃信笑到最后才笑的最好的人,他用欣赏的眼光看了看那把精细的小刀,说道:“看起来很锋利。”   “割断你的喉咙只需要一刀。”   “咳咳,法制社会,杀人犯法的。”唐宇说着,问道,“你这身手很不寻常,为什么选择了编辑工作?”   顾思陌愣了下,回答道:“这有什么好问的?”   “是因为你连梦都不敢做,所以特别喜欢看别人做梦?”唐宇一针见血地指出,离她近了一点点,“你太独特了,隐藏的这样深……虽然现在国家管制的厉害,但是明道暗道也有相应的规则,你却选择了站在阳光下服从制约……”   被谢微踢到基层的那几年,他对于国家明道暗道的规则都有所了解。   “我答应了不再那样活着,做人要恪守誓言,”顾思陌坦诚地说道,“所以请不要打扰我的生活……”她笑了笑,“对你我都好。   顾思陌的声音低下去:“我的身后有很多麻烦。从黑暗里走出来的人才能明白阳光的可贵,不奢望你能理解,但希望你能尊重。”   “像那天躲开那个人一样的麻烦?”唐宇锲而不舍地追问,看到顾思陌抿着唇用沉默回应,他看了一眼手腕上做工精良的手表,“每次和你在一起,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我晚上还有事,先走了。”   仿佛是解释,也是另外一种形式的不甘心。   唐宇说道:“我讨厌任何人的触碰,所以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在我眼里你就是你,我只看到你没有看到麻烦……给我一个机会……”   话未说完就被顾思陌打断:“我不需要有目的的朋友。”   唐宇目光坚定、坦诚,还带着点羞涩的含情脉脉:“思陌,别对我这么不公平。”   顾思陌扬了扬手将他送出门,“哪有那么多公平。你已经比普通人拥有了太多,所以得不到的对你格外有吸引力……过段时间你就会明白了,那天在西餐厅和你吃饭的女士才是你要交往的对象,再见。”   “思陌,那个人是我姑姑。”唐宇解释道,无力地被送到门口。是谁又有什么重要,这个女人并不在意。   他第一次送她回家,也是在门口道别。   两个人都不熟稔,有着彬彬有礼的客套,她身后是温暖的灯光,整个人都在暖色的灯光里散发出光芒,他敏锐地觉察到了她闲情逸致下隐藏的寂寞,可是她所有的真切都隐藏了起来,摸不着也看不透,但那本质他太熟悉,像他梦里永远也没有回过头的母亲的背影。   可惜彼时,他并不懂如何付出,等到懂时,已没有了机会,所以他不想看着极其相似的身影同样落寞。   唐宇坐了这许久,湿润的发已干。   他们的距离,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门外的人无法进入,门内的人不想出来。   顾思陌依靠着门框,抱着胳膊站着,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再见。”唐宇黯淡了神色,腰背挺的笔直,慢慢地转身,听到身后那句低语。   “有些坚持是一辈子的事……他死了我念着他,他活着我陪着他,这世界没第二个人会为了我死,生死不负说起来简单,要做到才叫说话算话。”   唐宇没有回头,那一声叹息飘落在空荡荡的楼道里,“我懂,但是我不舍得。”   顾思陌关上门,才发觉她的右手指甲早已深入血肉。   她蹲下身去,自嘲地笑了笑。   她要有一个信念才能活下去,因为记忆里的那些永远都不会变,不然这些年她要如何撑过来。就算有人爱她愿意照顾她,但是如果出现了变故呢,像母亲那样因为无法接受最终疯狂吗?那样的结局,不要也罢。   她喜欢看旁人的故事,守护别人的梦想,是因为早就知道,从她打断古默桓的腿,小哲为了放她走被捆在地窖,母亲与父亲决裂烧了老宅子的那天起,所有的事情就被她亲手推向了最糟糕的结局。   死,有什么难?被父亲用枪指着头闭眼一枪而已,冲进大火中下地窖烧成灰烬而已,在母亲疯狂的时候被惨烈折磨而已,只有带着曾经的期许和爱温暖活着,才是最大的难。人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才害怕重新拥有。   唐宇,曾离她那样近,终究还是没有再近一步。   55 琳达的不甘   琳达的办事效率与她雷厉风行的执行风格犹如疾风骤雨,原本松散的行政办公室在她的连番整顿之下,呈现出与总部齐平的效率风貌。   项目组的成员逐渐进驻矿业公司,各个负责小组的组员已经如期报到,虽然此时外面的天色已晚,但整个矿业公司的办公区依然灯火通明。   “唐总!”走过工位间的走廊,手中拿着图纸的员工点头行礼,唐宇略点了下头,低头快步进了总裁办公室。   还没有坐稳,桌上的电话已开始接入,琳达清晰的声音传来:“唐总,我是琳达。”   “保罗教授现在人在哪儿?”   “在和张组长开会,勘测报告我已经放在了您的桌上。”   宽大的办公桌上,所有需要他过目的文件都已经分门别类地放好,唐宇按照习惯抽取了右手边第一摞最上层的红色文件夹,打开正是他苦等良久的勘测报告,当翻到最后几页看到保罗教授的推测数据之后,饶是唐宇如此镇定的人也有些激动。   平岗山!母亲多年的庶愿——寰通能源集团真正的主体构想即将在他手中实现,对矿产能源进行勘测、开采及加工为主业,如果不是唐兆南地产方面的投资出了问题,他怎么会有机会拿下唐兆南一直紧紧握在手里的平岗山!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唐宇还在翻着手中的报告。寰通能源的勘测和加工是谢微一直没有放弃过的两大块,如今他终于将开采收回了手中。巨大的回报往往面临着巨大的风险,唐兆南控制开采多年,以开采之利谋钱另投地产,早已对最基本的开采漫不经心,寰通总部在唐宇上位重组之后,谢微多年未有放弃的平岗山勘测终于发挥了作用。   “唐总,”琳达一身黑色职业套装,精神有些憔悴,但仍然涂着色泽艳丽的口红,她走近的时候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有力的响声。   唐宇手下未停,利落地处理了项目开发前期的各类报告。   药膏虽然清凉,效用仍不大,他的半边面颊仍然有些红,仿佛未有察觉,他抬头微笑了下,问道:“我吩咐的事都办好了吗?”   琳达翻着手中的文件一如既往有条不紊地汇报着,每一项都是哗然流出的巨额金钱,寰通原本在X市的机械制造工厂也被唐宇在海南之时抵押给了银行,只要矿山开发项目如期立项建设一期开始资金回收,就足以支撑接下来的整体转型战略。   大手笔后的决然让所有寰通人心惊,唐宇完美地继承了谢微的雷霆手段。   “李克处理完X市的后续事宜就接张妈一起过来。”琳达说道,“富丽那边,您决定什么时候搬过去?”   她问的直接了当。富丽别墅是唐家大宅所在的地方,母亲再与那边决裂,也从来没有隔断过他与唐家的联系,唐老太太已经放了话要求唐宇搬回去,再推托住在饭店就是不让老人家面上过得去,唐宇抬眼看了琳达一眼,发现她没有丝毫表情。   琳达自毕业就在寰通做事,是谢微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面上再没有什么表情,也为谢微曾受到的待遇心中不满。   话一出口,她立刻反应过来唐家的家事不是她可以评断的,低了头静等着唐宇的答复。   唐宇仿佛没有留意到她的冒失。   “就这两天,你来安排吧。我先回富丽去,”唐宇说道,在面前的电脑上输入了他记录的小区地址打印出来,“你在这里帮我重新物色个住处,张妈不可能愿意回富丽去,这里才是我以后要住的地方。”   琳达接过那张纸,浮现一丝了然的笑容。   “还有职员的事,安排人力跟进,”唐宇揉了揉眉心,露出同样的疲惫神色,“琳达,人才是关键,项目启动后各个环节都需要得力的人来负责,这块现在就要着手准备。”   他站起身来去泡了杯咖啡,空旷的办公室中弥漫着浓厚的咖啡香气,却为琳达泡了一杯茶。   “坐。”他端着咖啡杯子随意地坐在会客处的沙发上。   公事暂时告一段落,琳达的神色也放松了些,端着杯盏闻了下,欲言又止。   今天是谢微的祭日,唐宇去了墓地,她却因为繁忙的工作分身乏术,留守公司解决事情。早些唐宇很少踏足Y市,每次来都是行色匆忙,每到这样的日子,他就会有些沉默和阴沉,今日却并没有特别的反应。   她留意着唐宇面上的红肿,指印未消,像是掌痕。   自从来到Y市,唐宇终日忙碌,工作应对依然如故,其他时间却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你在看什么?”   琳达一愣,正迎上唐宇询问的目光,她抿嘴一笑指着他的面颊道:“你这是怎么了?”   “碰到了。”唐宇似乎并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答复。   琳达偏生并不打算让他含糊答过,追问道:“怎么碰成这个样子?”   共事多年,琳达从来都是冷静果断的,可是此时她的神气透出执着,却是真心担忧的。   若是此时李克在,应当会岔开话题,可是他们现在面面相对,唐宇咳了下说道:“我在追求一个人。”   琳达下意识地露出惊讶的神色。   唐宇从来都不近女色,与任何人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回答,自从他来到Y市以来的种种反常都有了相应的解释,他说他在追求一个人?琳达怀疑自己听错了,可是面前的男人神态自若目露甜蜜。   心中有种苦涩,还有种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妒忌。   “这可是好事啊!什么时候让我见见未来的总裁夫人?”琳达面上的笑容是灿烂的,仿佛由衷为他感到高兴。   “没谱的事。”唐宇也笑了笑,又陷入了那种让琳达无措的神游状态。   她一直笑着,只觉得两颊都笑的酸痛,毫无意识地拿着文件夹走出去,无力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关上门。   她一直以为,尽心尽力地跟在他身边陪着他,成为他最优秀的助手就能慢慢等到那一天。她是足够的尽心尽力,可是爱情不是工作,不会因为你格外努力就会得到相应的回报。唐宇对于男女之事一直颇为冷淡,她原本一直以为自己会有机会成为他身边的那个人!   她的目光落在文件夹里第一张纸上,唐宇递给她的小区名字,拨通了李克的电话。   “阿克……”她开口,听到李克的回应。   “他在追求一个人,你知道吗?”   李克握着电话轻轻“嗯”了一声。   “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李克没有回应。   琳达的声音隔着话筒传来,轻微而带着点颤抖。   “总要让我输得心服口服。”   李克说道:“琳达,你别太难过。”   “难过,我为什么要难过?”琳达道,“我只是不服气!”她一直以为唐宇心有事业抱负,所以愿意为他鞍前马后地奔走,只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不是养在后花园的娇弱花草,而是能站在他身边携手并进的那个人。   她有耐心,也有能力慢慢地等着他察觉自己的心意,却被这忽然的变故打蒙,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唐宇就已然心有所属,这样快,让她完全无法接受!   琳达没有等李克再说什么,就挂断了电话,仍然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将手头的事项按轻重缓急排好时间表。   做得了最优秀的秘书,也做不了他身边亲近的人。   唐宇工作之余,并不与任何人熟络。   窗外是霓虹灯闪烁的广告牌,琳达盯着手中密密麻麻的表格,感觉到手机来短信的轻微震动,屏幕上,李克发来了“那个人”的信息。   屏幕上的名字,是她全然陌生的。   “顾思陌?”琳达念出声来,她记忆力很好,想起那天在办公楼下唐宇停住脚步看向的那个微笑的女人,直到今日她仍然记得当时那个女人穿着墨绿色的长裙,人来人往中异常让人瞩目,目光温和笑容沉静,是她最无法驾驭的文艺范,她在距离唐宇最近的地方,听到他低声的那句“思陌”。   原来唐宇喜欢这种类型,琳达毕竟是百折不挠的事业女性,知晓了目标方才觉得轻松下来。   李克发完短息,叹了口气,仰脸看着头顶上的天花板。   用很久的时间一直喜欢一个人,也会成为一种习惯,要放弃总是觉得舍不得,他的妈妈身体已经很不好,只想着他能赶紧娶个老婆生个孩子,他没有更多的时间等下去了。   唐宇此时正与勘测组和设计组的专家组员一起讨论一期建设的开发图纸,时间紧迫,必须如期立项开工。   事业上的野心已经成为了他生命里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是这些安慰不足以让他觉得温暖,激烈讨论的间隙,唐宇的目光看向窗外五光十色的霓虹灯。都市繁华,他只想要个安心回归的地方。   会议室的门推开,琳达推着夜宵外卖的推车进来。   通宵加班工作,看见夜宵表现出了热烈,纷纷表示谢意后拿了东西就吃。   唐宇没有动,仍旧与保罗教授讨论着动工的细节问题。   保罗教授有着德国人的严谨和精细,两个人趴在图纸上激烈讨论着,看见琳达,唐宇抬起头从容吩咐道:“琳达,现在安排明天早上6点去平岗的车。”   琳达看了下手表,此时已是深夜11点左右,便即刻着手去安排这件事。   会议一直到凌晨2点多钟,众人散去,没用唐宇吩咐,琳达就拿了今晚会议中对设计图纸提出的修改意见草纸回到办公室整理,唐宇跟着她进了办公室,她专注地做着事,这些都是一手的资料牵涉商业机密不能外传,所以她总是亲手整理。   等她看向唐宇的时候,他已经坐在沙发上打着瞌睡,左手支起来撑着额头,身子一晃一晃的,他这样辛苦,琳达从柜子中拿出毛毯想为他盖上,刚刚接近唐宇他就醒了。   唐宇揉了揉眉心,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唐宇站起身来,用资料袋装起文件,“我们回酒店,你明天多休息会。”他抬手看了下手表,无奈地笑了:“我是没法休息了,回去洗漱下正好出发。”   56 黄金搭档   顾思陌给自己放了一个长假,宅在家中一步未出。   做事的时候唯有百分之百的全神贯注才能获得非凡的结果。   当严笑看到那份详细到日程时间的规划表,睁大了眼睛从头仔细看到尾,吸了口气紧紧攥着那份策划书。   梦想和野心,拥有并不费力,实现却并非如此简单,出资,股份,购入和重组,还有顾思陌此时拿给她的,经过秋冬季的筹备春天开始夏末结束的第一届“华星梦想之星”选拔赛节目策划。   “天啊!思陌……”严笑很激动。   “既然想要,就要落实去做,可能我们在做这些事的过程中会出现各种超出计划的意外,”顾思陌看着严笑,认真地问她,“你做好准备了吗?”   严笑用力地点了好几下头,叹道:“思陌,就凭这份策划书和梦想之星这个选拔的点子,当下拉到投资就不是问题。”   “我只是提出了一个构想,比赛的赛制细节还要专业的策划团队来进行细化。”顾思陌说道。   严笑连连点头,嘟囔道,“我知道我知道,苏天那边有现成可用的团队,我已经和他谈妥了条件,小姨那边的资源我也会去跑动……”   说完了这些事,严笑长叹了口气:“这可真是情场失意事业就春风得意,真是做梦都想不到你会愿意辞职跟我一起干这个,我就是因为华娱常年黑我热血冲上脑子赌的一口气,”她得意地笑,“思陌,该不是我多年的死心塌地感动了你以身相许来了吧?”   得到了只有一声淡淡的“呸”。   严笑被顾思陌拿劲的样子逗乐,然后正色道:“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她刚从海南回来就前来看顾思陌,奔波的疲惫不堪,又觉得劳累的值得,大口喝了一杯水,简单说了下海南那边发生的事,“他们也一起回来了,怎么说都是外公的寿宴……”   纤纤细指夹了一只烟,严笑叼在嘴上。   顾思陌一边为严笑点着烟一边道:“那你回家去吗?”   严笑无所谓地耸肩:“回,当然回。他们都吵了这么多年了,看在外公寿宴的面子上,这次可能会消停段时间的。”严笑伸着懒腰躺在沙发上,“还是你家的沙发最舒服,我先眯会,晚上喊叶子一块吃饭如何?”   顾思陌转过脸去:“叶子有人要陪,不一定理你。”   “不会吧?”严笑夸张地眨了眨眼睛,“难道他玩真的……”她拨通了电话,“叶子,晚上出来吃饭啊……好好,安排好了给我打电话。”   她半眯着眼睛,一脸地困倦:“小姨打电话问我,为什么叶子辞职了……我就把我现在要做的事跟她大概说了说,想拉着叶子一起做。”   “她答应了吗?”   “小姨说,是我的主意她就支持,如果是我妈的主意,就绝对不行。我告诉她,是我自己想做的事,她就答应了。”   “那不是挺好。”   “这几年他好多了,”严笑长长地舒了口气,“叶子小时候可是红门正儿八经的未来接班人,要不是中间出了偏差,他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整个道上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盯着红门,再出点差错后果可就严重了……思陌,麻烦你上次出马劝住他没去青帮惹事。”   顾思陌想着薛叶那副了然的样子,终究只是浅浅说了一句,“他是个心里什么都明白的人。”   “他明白什么呀,他就是小孩子脾气!”   顾思陌什么也没有解释,那天薛叶温热的眼泪打湿了她的后背,他只是用刻意的不着调在关心他的人面前伪装,事实上他心里比谁都明白,未来的那条路,怎么都避不过去的,不如在尚且还拥有的时候好好珍惜,充愣扮痴想的也不过是一份现有的安慰。   “小叶子,晚上滚出来陪大爷吃饭。”严笑发出了邀请,然后“嗯嗯”了两声,挂了电话,一脸八卦探求欲地看着顾思陌,“思陌,你不是帮忙考察了几天,人……怎么样?”   顾思陌对于男女之事,一贯冷清,以前不管她如何牟足了劲调戏,都被她冷冷淡淡地敷衍过去。   其实这个问题很私人,毕竟她问询的薛叶现在的恋情,因为这个人,一直都听话的薛叶难得地表达了自己的坚持。   “他也因为上次的事受了伤,伤在手指,不严重却很恶心,用的正是寻仇的手法……”   “钱莹真是……”还没等严笑骂出声,顾思陌就接着说道,“不是钱莹。虽然表面上看起来确实像是钱莹的做派,但是钱莹虽然疯,在青帮却是没有实权的人,青帮的人会让钱莹出来挑事,却不会任由她将事情搞砸,钱莹的身边现在到底隐藏着何方高人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严笑猛地一拍手:“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只有钱莹才会什么后果都不顾只是为了让你不好过,这样遮遮掩掩还有几分警示意味的手段,当然是为了利益。”   “利益至上,本来就是你死我活。”严笑的神色竟有几分罕见的严肃,“叶子差点着了道以身犯险,若不是之前怕着这一招早有防范,想必现在红门和青帮早已全面开战了,这之后坐收渔翁之利的,闭着眼睛也知道是哪几家……”   “好在化险为夷。”严笑舒了口气,“思陌,姜还是老的辣!外公当年将老曹派到叶子身边的时候我还有点不服,现在想想,老人家的手笔果然思谋深远。”   等到吃饭见面的时候,顾思陌才发现阿泰坦着灿烂的笑容站在裕哲身边,不由有些惊奇。原先薛叶嫌阿泰碍事,将他指使到一家泰拳馆去当学生,怎么这么快就将人又弄了回来。   片刻之后就有了几分了然。   阿泰憨厚地跟在裕哲身边,事事都为他做好,非常地好用。   薛叶依然是那副咋咋呼呼的做派,严笑也没有提他之前的鲁莽,两个人嘻嘻哈哈地说笑,顾思陌静静地看着裕哲。   几日不见,他仿似又瘦了许多,苍白瘦削的犹如一片纸人,风一吹就倒了。   吃饭开始之前,谈到正事,严笑扔出来几份文件。   “姐,我做不了。”惊奇的是,合伙的事却被薛叶拒绝。   严笑愣住:“做不了?怎么做不了,我已经跟小姨说过了……”   “我不想做。”   “那你想干什么,你不是已经辞职了吗?”   “姐,反正我没法跟你一块做这个。我有别的要做的事,以后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来做这个……”薛叶的脸上带着平日里熟悉的吊儿郎当的笑容,语气却是坚决的,他看了一眼顾思陌继续说道,“你先别发火,不是已经有陌姐帮你了吗,有我没我其实没什么大的影响,我只会添麻烦。”   不知道为什么,顾思陌总觉得薛叶隐藏了一些事。   薛叶看了一眼裕哲,将那份顾思陌做的选秀策划案提溜出来:“姐,签下个歌手吧。”   “你不入伙,就不签。”严笑抛出条件。   薛叶笑了下,走过去搂住严笑的肩膀,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姐,签吧签吧。”   “我这可是做生意,投入就要有产出的。”严笑说道。   “得,我出钱还不行吗?”   “得一块做,光有钱还砸不动我。”   “姐,拜托。”薛叶双手合十,哀求地看着她,直到严笑扑哧一声笑出来,狠狠地捶了他一下。   下,捶的薛叶捂着胸口夸张地吸气。   “臭小子!我真是白疼你了!出力的事不肯帮忙,就会添麻烦。”   薛叶低着头,灯火通明,竟然也看不清楚表情,抬起头来的时候又是一脸灿烂的笑,贱兮兮地说道:“吃准了你疼我嘛,姐,签约的事就拜托你了,过段时间我可能有别的事要忙。”他抬头看向顾思陌,“陌姐……”   顾思陌说道:“叫的这么肉麻,一定有所求。”   “拜托啦,陌姐。由你出手,我最放心。”   “这么高看我?”顾思陌笑道。   薛叶比划了个胜利的手势,说道:“别人不了解,我对头儿的能力可是心知肚明的……我姐这人是挺能折腾的,但是从做事上来说,陌姐出手才是万无一失啊!你们简直就是黄金组合搭档!”   严笑瞥了他一眼:“文案你看完了吗?”   薛叶方才只是草草一翻,她有疑问也是正常的。   薛叶说道:“姐,你也知道,我不太懂做生意的事,但是我觉得先注册个公司,然后收购整合,再抓住时机适时推出来跟华娱打擂台抢占市场份额,收购整合期间低调,一旦出手要的就是高调,打得对方措手不及……”薛叶攥了下拳头发出“咔咔”的脆响,“姐,我一定默默支持你!”   话未说完,就被严笑拍了下后背。   “臭小子,你就会说,需要的时候你不来帮我,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薛叶依然亲亲热热地揽着她的肩膀:“姐,精神鼓励也是鼓励的一种,我精神上全力支持你。”   “滚蛋。”   57 迷情(上)   顾思陌陪着严笑注册公司,几乎快要跑断了腿。   期间陆飞扬倒是出了不少力,薛叶一直没有露面,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与唐宇无数次在华彩中心的商业写字楼擦肩而过,人前的唐总,器宇轩昂昂首阔步,看起来忙的脚不沾地。   严笑竟是憋着一口气将公司注册弄了下来,她那样懒散的人也有如今勤奋的样子,倒是让顾思陌啧啧称奇。   翘起长腿坐在沙发上,吐出一口烟,严笑还是那般不正经:“我怕辜负你的期望,不得不拼了老命干。”   顾思陌累得很了也会抽烟。   苏天和陈磊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两个女人在吞云吐雾。   苏天多伶俐的一个人,坐在严笑身边就开始和她说着话,捡着合并期间的顺利事说了,也略微提了下他对于集团框架的想法。陈磊并未入股,只不过是个陪客,坐没多久就因为还有事要先走。   顾思陌见严笑和苏天一时半会没有谈完的意思,觉得自己干坐在那里也挺无聊,就起身送陈磊出门,两人说说笑笑地聊着出来。   她们来的这家夜总会是中立的场子,幕后老板在道上是空手打出天下的狠角色,不管是红门还是青帮都会给上几分薄面。   陈磊上车走后,她低头在夜总会的台阶上看手机的信息。   台阶上忽然起了一阵喧哗,一帮人咋咋呼呼地往夜总会里走,中间那个人喝的醉醺醺走路还有点摇头,搂着个黄毛白脸的小年青哈哈地笑着,冷不丁看见顾思陌,疑惑地眨了眨眼睛站在了当场。   顾思陌好久没有看到钱莹了,想不到碰见的时候她又是不清醒的状态。   她看起来喝的挺不少,黑色的皮短裙有一边翻了上来,露出黑色的蕾丝边底\裤,指着顾思陌皱着眉头晃了晃头似乎一时半会没有想起来她是谁。顾思陌淡定地冲着钱莹笑了笑,她也回了个笑容。   钱莹伸出手指指她道:“V3房,有空过来喝一杯。”   看样子真是没认出来,将她当成认识的朋友了。   她们一起走进了门,顾思陌发现夜总会的大厅忽然多了不少人,黑衣黑裤的人多出来十几个,各个表情严肃,围着中间一个高壮的男人,看起来似乎在迎接什么人。   钱莹跟高壮的男人打了声招呼:“豹哥。”   顾思陌随着钱莹一起进了电梯,在电梯关门的那一刹那,看到被人围拥着进入大厅的年轻人,也看到豹哥立刻迎上去的殷勤笑脸。   电梯的环境本就狭隘,钱莹身边的一群人又都喝的醉醺醺,有些不老实的就在电梯里拥抱缠绵起来,挤得顾思陌快要贴在墙壁上。钱莹一边和身边的小白脸火辣舌吻着一边盯着顾思陌看,感觉到脸颊火辣辣地疼。   钱莹眼神一凌想起了她是谁,附耳在小白脸边上说了句什么。   一行人热热闹闹地往V3包间走去,一路并未有人注意到其中有个女人是被拖过去的。   顾思陌身手再好,也着了软麻的道。   软麻对人的精神状态破坏极大,从来没有吸食过的人,在第一次吸食软麻的时候,就如同打过麻醉药一样,手脚发软刹那失去意识。   顾思陌就这样被钱莹一伙人拖进包间。   钱莹癫狂地得意着,拨通了严笑的电话,尖声笑起来。   严笑一听就皱起眉头:“钱莹,你又发什么疯?”   “咯咯咯,我想你想得发疯啊!”   “有病!”   “你知道我干了什么吗?”钱莹的语气贼兮兮的。   但是严笑并没有觉察到不妥,钱莹在她面前一向有些神经,她语重心长劝道:“你是不是又抽了?少抽点,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杯冰啤酒泼在顾思陌的脸上,她睁开了眼睛,神志仍然是迷离的,她用力地咬着下嘴唇,直到下嘴唇渗出鲜血来。泼她酒的也是个醉醺醺的小青年,黄毛戴耳环,凑近看着她的脸,伸出舌头舔了下顾思陌的嘴唇,叫嚷道:“莹莹姐,她嘴唇咬破了。”   “严笑,我要你跟我一样痛苦。”钱莹尖利的笑声穿透话筒,让严笑无奈地叹了口气。   钱莹的挑衅就和她本人的现状一样软弱无力,青帮早已被帮内有权利的叔父们瓜分,自她的父亲死后,钱莹背后就再也没有了有力的支撑,偏偏她的手中又掌握着青帮大头股份,上头也没有人对她加以管束。   所以这些年钱莹越来越疯,到处惹是生非,又养了一大帮对她有所图谋的小白脸,整日里寻欢作乐喝酒吸软麻,一日日堕落沉沦。   “我听着你的电话就挺痛苦的……”严笑说道,听到钱莹在那边摔了电话。   电话摔在顾思陌的脚边,十寸的高跟鞋歪歪斜斜走到沙发边。   钱莹低头捏着顾思陌的下巴,扬起手来劈脸给了她一耳光。   长长的指甲划过脸,麻木中带着刺痛,倒是让顾思陌清醒了不少。   软麻第一波的昏迷劲头已经过去,顾思陌只觉得整个人的眼前都飘着满天闪闪的星光,什么都看不清楚,伸出手去也什么都抓不住,整个人如坠云端飘在空中,不知身在何处,顾思陌努力地睁大眼睛,依然什么都看不清楚,钱莹凑近她看着她半癫狂半沉醉的神色,知道药效开始发作。   这时有上酒的服务生端着盘子进来,一进来就看到半仰躺在沙发上的顾思陌神情不对,他神色一变还想再看几眼,就被挡住了视线,只能将手中的盘子交给他人。   有人扔出一摞钞票塞在服务生的上衣口袋中:“出去吧,没什么事不用进来。”   服务生乖顺地点点头,弓腰往外退,一出门就立刻往办公室里飞奔。   虽然这段时间Y市的清扫势头渐渐减弱,但是这种收口的当下万一出了事也是麻烦,更何况今天豹哥还在店里款待贵客,出了事他吃不了兜着走,服务生拨着孙经理的电话,一直是占线状态,回应对讲机的人又不是孙经理。   孙经理此时正在二楼的包间里回答严笑的问询。   “和我一起来的那个人呢,怎么出去送个人到现在还没回来,电话也打不通,外面走廊我都看过了找不着人了?”   孙经理一脸地茫然,看着手机上没人接听的号码敬业地劝慰着:“或许是去了卫生间没有信号。”   “你大爷!立刻去给我找人。”严笑拽着孙经理推出包间。   V3包间内,顾思陌的电话落在沙发的角落里不停地响着,被震撼的音乐声盖过。钱莹随着音乐的声音甩着头发,她因为抓到了人兴奋过度,一时还没顾上折磨顾思陌,只任由她躺在沙发上。   顾思陌衬衫半解露出黑色的BRA的吊带和白皙的肩头,眼神迷离,惹得一伙人都馋涎欲滴地围着她打转。   但是钱莹没发话,谁也不敢动。   夜总会最顶层的豪华大包,拄着拐杖的年轻人踏进的那一刹,莺莺燕燕的软声细语娇笑顷刻无声,所有的眼波都盈盈带水脉脉含情看向同一个方向。   豹哥放出了话,今天谁能让贵客高兴,重重有赏。   Y市的头牌几乎今天都聚在了这个场子里,女人之间争艳斗美,一室都是娇艳的容颜,香气弥漫让踏进的人忍不住想要打个喷嚏。   豹哥拍着胸脯,豪迈道:“古先生,要不是你我差点就在香港着了道。现在你来Y市,我阿豹怎么都要略尽地主之谊,吃好玩好,这一切都我包!”   那位被称作古先生的年轻人从西装口袋中抽出一方手帕捂着鼻子打了个喷嚏,笑的眉眼弯弯十分可亲,“您太客气了。”   古先生身边的壮汉上前一步,说道:“我们小哥不喜欢这种场面,让人都散了吧。”   豹哥有些诧异,但是遵从地挥了挥手。   古先生连眼睛也没有抬一下,迈着步子走向中间空着的大沙发。   这才有人留意到,这位古先生的左脚比右脚步伐沉重,走路的时候发出不对称的沉闷的脚步声。   那个黑衣壮汉从随身的皮包里掏出厚厚一摞钞票,交给豹哥身边的人示意分发下去。   不用陪客人就有钱拿,莺莺燕燕都有些兴奋。   其中有个特别漂亮的,号称西城一枝花,眉目颇有点像个当红的影星,出场价位也高,推了几个场子才过来这边,原本存了力挫群芳的心思,没有想到什么都没有开始,就被塞了钱哄人。   满场的人,只有她穿了身大红色旗袍,从上到下绣着只金光闪闪的凤凰,艳丽中透出端庄,站起身来让人眼前一亮。   西城一枝花端着杯酒,婷婷袅袅地过去:“没能让贵客开怀,只能薄酒一杯谢罪。”她仰头一杯酒,坦坦荡荡地看着那位古先生。   古先生依然是笑咪咪的,赞了声:“有点意思,你留下吧。”   一时间娇哼四起,却也知情识趣地很快退了个干净。   豹哥给了西城一枝花赞赏的眼神,伸手搂着他这里当家的红牌过来坐在了古先生身边。   “这几年生意不好做,都压着没敢折腾呢。”豹哥说道。   古先生好奇地看着他,问道:“Y市的文化娱乐业向来红红火火,怎么会生意不好做呢?”   这边厢,严笑拨打着顾思陌的电话,始终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58 迷情(下)   “看看这家夜总会,光从档次上来说,这里自认第二全市没人认第一!”豹哥指了指头顶上那盏华丽绚烂的吊顶,“都知道Y市的文化产业做得好,这块是怎么发家的,古先生心里想来更清楚。什么生意挣钱这里就做什么,做得好了就砍了你的生意收了你的钱换家人做……这么七七八八地砍了几十年下来,生意怎么会好做呢?”   古先生端起酒杯,温和地说道:“还有这回事……”   “来,我敬您。”豹哥豪爽地一举杯子,“我是个粗人,说的都是大实话,古先生听了别笑话就成。”   和颜悦色的年轻人矜持地笑了笑:“那就说说现在道上的事。”   西城一枝花一直笑语盈盈地坐在古先生身边,闻言神色也没有丝毫地变化,专心地持着酒瓶坐在古先生身边。   古先生的身后依然是寸步不离的那黑衣大汉,沉默地站在他身后。   豹哥清了下喉咙,说道:“道上从来都是拼刀子的,谁的刀子更厉害,地盘就是谁的,生意就是谁的,我就是这么出来的,我只信这个。”   阿豹的拳头很粗粝,握紧拳头的样子阳刚十足,颇有点推销自己的意思。   “谁的拳头硬,我就听谁的。”阿豹的目光坦坦荡荡看着古先生。   古先生仍然不动声色地坐着,对面前人的赤胆表态没有任何反应。   “古先生,您来Y市,若有用的着小弟的地方,尽管说话。”豹哥又紧追了一句,诚惶诚恐的完全不是他平日里的作风。   西城一枝花原本就觉得怪怪的,此时更是诧异。黑监出来的狠角色,跟红门青帮的高层都有交好,为人又大气的豹哥怎么对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年轻人如此刻意地讨好,而这年轻人又不冷不热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越是摸不着头脑,越不会轻举妄动。   豹哥还想再说点什么,就有人匆忙来了凑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豹哥脸色一拉,对着古先生说道,“我这边有点事要处理,失陪一下。”说完给了西城一枝花个眼神,西城一枝花拿着话筒圆润地接上:“古先生,我给您唱首歌吧。”   豹哥急匆匆出了房间,冷着脸道:“怎么回事?”   那边严笑已经在包间口堵住了他:“我有个朋友在这里不见了。豹哥,你是不是得给我个交代?”   豹哥没说话,冷着脸点了根烟,问身边的孙经理道:“怎么回事?”   孙经理低声交代了事情。   因为有贵客到来,豹哥停了门口、大厅还有电梯的监控,翻遍监控也没有找到严笑要找的人。豹哥冷晒:“严大小姐,客人们的脚都长在自己身上。都跟您这样人不见了就要交代,我们怎么交代的过来?”   红门这些年一直闭门紧缩,豹哥是自己打出的天下,和青帮还算交好,他对着强者低头哈腰,可不代表对着谁都是低头哈腰,一番话抢白的严笑脸色巨变。   此时苏天只能硬着头皮出来圆场:“豹哥,人确实是在这儿不见的,手机也没人接听,能不能帮我们找找?”   豹哥见是苏天,答得倒也爽快:“那就找啊。”   严笑一抬眼:“你说的,那就一间一间找。”   豹哥断然拒绝:“这样还怎么做生意?”   豹哥对红门一直有点隔阂,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多年,但是当年大哥惨死无结果的事还是让他对红门的人颇为不耐烦,尤其严笑又是现任掌门人的女儿,更是让豹哥没有丝毫的耐心,对着孙经理劈头一顿训斥。   “公安局人走失报案也要24小时,不到一个小时也叫走失吗?”豹哥烦躁地看了板着脸要求一间间找人的严笑一眼,吩咐道:“孙经理,问清楚走失人的样貌衣着特征,就算没有监控视频,肯定也有人见到,召集服务人员问询下……”   严笑也不确定顾思陌到底是还在这里还是出去了,她只觉得有种强烈的不安呼之欲出,钱莹那个电话让她的脑中灵光一闪,大声问道:“青帮钱莹在不在场子里?”   豹哥在大厅见过钱莹,随口答道:“她在啊,经常在这边玩。”   严笑脸色巨变,骂道:“我草。”她转身就往外走,继续揪着孙经理:“带我去钱莹的包间。”   出门就撞上了一个气喘吁吁的服务员,那服务员叉着腰喘了两口粗气道:“报告孙经理,我有事请示。”   孙经理被严笑揪着领子,颜面扫地,郁闷的不行,挥了挥手道:“什么事?”   服务生犹豫了下,说道:“钱大小姐又在包间里嗑药……”   孙经理白眼一翻:“她哪次来不嗑?”   服务生委屈道:“可是她带的人有一个在包间里嗑药磕的晕过去了,我怕出事啊……”他话没说完,严笑已经松了孙经理揪住了他。   “什么样子?”   “女人,长头发,白色衬衫黑色西裤,看着像个白领,跟钱大小姐时常一块的那群人很不搭……”   严笑冷冷看向豹哥:“豹哥,就是我要找的人。”   “这点时间能出什么事,”豹哥仍然不以为然,吩咐道:“孙经理,让那边的人赶紧过去阻止钱大小姐再玩下去,你陪着严大小姐过去一趟处理这个事。”   孙经理沾了这事在身,跑得一溜烟。   严笑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一个电话就拨到了她母亲那里。   “妈……”   杜雨薇一愣,严笑太久没给她打过电话,“嗯?”   “我在中都会这边出了点事,派点人过来支援。”   她清晰地听到了母亲的吩咐:“薛叶,带人去中都会。”   握着电话的手不由握的更紧,怪不得薛叶不肯跟她一起做娱乐生意,唾手可得的权利近在眼前,谁会不要呢?再亲的亲人,也会因为权势和利益翻脸……严笑顾不得伤感,想到顾思陌可能存在的危险,只恨电梯太慢。   人去包间空,服务生正在打扫房间,见到忽然进来的孙经理一行人,回话道:“十分钟前刚走。”   “去哪儿?”   “这……”   孙经理烦躁地转了个圈,觉得自己问了也是白问,服务生怎么会知道客人去了哪里。   “这个房间的客人走之前有什么异样?”苏天问道。   这问题收拾房间的服务生回答不了,站在走廊里的服务人员被孙经理叫了进来。   两个女服务生对望了一眼,想了想说道:“钱大小姐和平时比,可能今天瞌的有点多,出去的时候笑了一路……”另外一个跟着点点头:“笑声有点吓人,走路也不太稳,我还虚扶了一把。”   严笑面容凝重,站在房间内。   打扫房间的时候关了五光十色的旋转彩球,只开了白晃晃的白炽灯。   沙发缝里有蓝光在一闪一闪,苏天走过去扒开,拿出个手机。   严笑一眼看到那正是顾思陌的手机,原本还存着一丝侥幸的心悠地沉了下去。   苏天站在她身后,想安慰着说点什么:“有没有能直接联系到钱大小姐的人?要不然我托陈磊问问……”   钱莹打来的那个号码再也不通。她三天两头地摔手机,没有换新手机之前,这个号码应该是不会通了。   “她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偏偏要去的地方我都知道。”严笑垂下眼睛。   自苏天认识严笑以来,虽然她有些大家族里骄矜的脾气,但是为人处事颇为圆滑,性格也不激烈,合作起来有商有量,如果不是性取向的问题,苏天倒是颇为动心,他从没有见过她此时的样子,总觉得隐隐的平静,是即将掀起的疾风骤雨。   红门安静的太久,严家安静的也太久。   当一辆辆车打着双闪包围住中都会的时候,豹哥也安排了不少人,防止严笑迁怒砸了场子。古先生看着豹哥额头竖起的青筋,站在窗台前向下眺望,整幢大楼都被围了起来,他饶有兴趣地看着,问豹哥道:“这又是什么情况?”   “古先生,我先送您回酒店去。”豹哥沉声道。   “热闹还没开始呢……”古先生开了句玩笑,看着豹哥,忽然问道,“你刚才还说要投靠我,真的假的?”   “我阿豹说话算话。”   “就因为我铲了虎爷?”   “虎爷做生意下套,若不是古先生,阿豹就横死在了香港,我只服比我强的人。清扫过的青帮红门已经不是原来的帮派,我也在他们的管控下独了这么多年,我想要独下去,古先生,成不成?”   “你说呢?”古先生笑了下,“这件事发生在我们地盘上,你说应该怎么处理?”   “死扛。”   古先生淡淡笑了,看了豹哥一眼。   果真是一根筋到底,如果不是清扫,不是红门青帮各扫门前雪,恐怕豹哥早就横死在了Y市。他看过很多红门青帮的资料,倒是没有想到,甫一来Y市,就有这样的事落在了面前。   “阿豹,”古先生淡淡说道,“这件事,我帮你出头。”   西城一枝花从包间里出来,披上件绒羊毛的披肩,叼了根烟和等着她的小妹一起往外走,外面红门的人正在集聚。   她问道:“你真听清楚了?”   小妹道:“丫丫姐,我又不是聋子。”   西城一枝花手一抖:“真是思陌?”   “我没看见人,北北是西城区出来的鸭子,和我炫耀我听得清清楚楚,她和咱们又不是一条道的人,丫丫姐你干嘛这么关心那个叫思陌的人?”   西城一枝花咬咬牙:“小妹,你先回去。”   “这边被红门围了,这时候不走等会就走不掉了!”   “走不掉我留下来看热闹,你先走!”西城一枝花不等小妹多说,将塞得鼓鼓囊囊的挎包丢给她,“帮我把钱带回去。”   “丫丫姐,”小妹没想到西城一枝花要留下来,嘟嘴道:“人家从来都看不起你,你还上赶着要多管闲事。”   西城一枝花怒道:“说什么呢你,你都知道什么?”   “你喝醉的时候说过这个叫思陌的事,我记着呢!”小妹撇撇嘴,两人在侧出口拉拉扯扯说了半天话,小妹搂着包先走了。   西城一枝花捋了捋头发,重新回到了中都会内。   59 战起(上)   Y市打击黑势力的清扫刚刚收尾,整座城市就因为这件事陷入了动荡状态。   同一时间,红门精锐尽出,以挟持的威逼姿态掀起了动乱。华彩中心的守门人老F赶到会场的时候,就看到老A已经收起了平日里点头哈腰的样子,“从今以后,华彩中心的钱不会再交到管理处……”一只耳光重重甩在管理处收钱人员的脸上,顿时打得脸高高红肿了起来,管理处人员只是文职,和这些以前的职业流氓对抗实力上悬殊太大,只能捂着脸眼含泪光:“老A,你们这是要反了吗?”   又是一记重重的耳光,老A凑近恶狠狠地说道:“还有,以后不要再叫我老A,叫我波哥!”   华彩中心管理处的人也有赶到,见到这种局面,腰别警棍的保安立刻大声喊了声“波哥。”   薛叶的声音非常冷静:“阿波,控制住华彩广场,所有属于青帮的产业都给我围起来,没有指示之前不要擅自行动。”   “是,叶少。”   中都会的楼下,黑色的小轿车密密麻麻。   所有场子的门都被打开,进去的男人说话客气,却不容拒绝:“不好意思,红门办事,请各位给个面子,今天就先玩到这里吧。”   也有老客户不明情况地想要找到中都会的负责人询问,却发现整个中都会的工作人员都被请到了一间空旷的大会议室内。   因为豹哥本人就在夜总会内,并没有明确发出反抗的指令,豹哥的沉默让全体员工也都沉默了。   薛叶到达中都会的时候,中都会也已经完全地被控制了起来。   西城一枝花胆子很大,竟又大大方方地回到了方才那个房间。   房间已不是方才的娱乐氛围,古先生在品酒。   当西城一枝花进来的时候,豹哥喝问道:“丫丫你什么情况,怎么又回来了?”   西城一枝花大大方方地走过去执起酒瓶,为古先生手中的酒杯添上红酒,笑语殷殷道:“客人还没有走,我怎么能先走?”   “那就坐着吧,待会有好戏看。”古先生冲着西城一枝花眨了眨眼睛。   他本就是年轻,西装革履有几分稳重的样子,这一刹那恍然才有了几分活泼年轻人的样子,如今房间内灯火明亮,西城一枝花笑着他,脑中忽然闪过熟悉的影子,只觉得古先生与顾思陌的样子颇有几分相似。   “古先生,我们就这么任由他们出手?”豹哥有些坐不住了,站在窗户边看着下面包围住中都会的车辆,问道。   “且坐着。”古先生喝着酒,侧头问西城一枝花道:“丫丫是你的名字?”   西城一枝花笑了下:“是小名。”   豹哥脱口而出的是她的小名,可见两个人私下关系不错,她冒险进来也确实是有事要与豹哥说。   豹哥出去安排事情的同时,西城一枝花站起身来:“古先生,这瓶红酒可不是中都会酒窖里的珍藏……我去给您拿瓶更好的。”   古先生也不知道是喝的多了还是累了,斜斜地倚在沙发上,点了下头。   西城一枝花脚步急促地追上豹哥:“阿豹,红门不见的那个人,是思陌。”   “啊?”豹哥明显没太反应过来,看到西城一枝花焦急的样子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是我姐们……”   “看不出来啊,丫丫,你什么时候多了个跟红门关系这么深厚的姐们?”   “你大爷!你这边有贵客,老娘从西城赶过来助阵,现在我有事你冷嘲热讽?”   “丫丫,你看不出来形势吗?闹着找人的可是红门现任掌权人的千金,带走人的是青帮去世掌门人的千金……两边搞什么乌龙我到现在也不清楚!你现在跟我说丢的那人是你姐们有什么用,我能帮上什么忙?今天红门青帮谈判的地方眼看着就落在我的场子里,我现在心急如焚的你别给我添乱好不好丫丫?”   “谁给你添乱了,你是越活胆子越小,”西城一枝花叼了支烟,“那人什么来头,好大的架子……我看他带来的那批人腰间都鼓鼓囊囊,不是都带了家伙吧?”   “放尊重点,知道海南虎爷吗?”   “没怎么听过。”   “海南虎爷前几天被他灭了,顺势接手了海南的船运和虎爷的产业……我可不想被灭,他乍然来到Y市,谁知道打得是什么主意。之前清扫时期,青帮红门都夹着尾巴做人,我才能站住脚,凭的就是横着活。现在清扫过去了,日后什么形势谁都不好说,上次我在香港出事古先生也算是于我有救命之恩……喂丫丫,你听了就烂在肚子里。”   西城一枝花睁大眼睛:“我知道了!”她拽着豹哥到了酒窖,毫不留情地将那瓶珍藏的红酒拿出来,“我借口拿酒出来的……”   这边还在悠悠闲闲地品酒,严笑却心急如焚。   薛叶赶到的时候,她已经在大厅里转了无数个圈圈,连带着苏天都脸色发白地跟在旁边。   “姐,三个地方都搜过了,没有找到陌姐,也没有找到钱莹。”薛叶换了身银灰色的带帽风衣,因为焦急走路健步如飞。   “姐,你先别急。”   严笑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中透着几分心灰意冷。   “我一厢情愿地为你铺路,你却不声不响地回了红门,还当不当我是姐姐?”薛叶从未听过她这样的语气,一时语塞。   “……姐,先找陌姐要紧。”   “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我这边求了妈,华彩中心就被封锁,青帮产业区就被围住,你这么快地速度派人过来。如果我没有记错,红门多少年没有这样的大规模地出动过,如今这样大的声势,难道不是早就预备好了的吗?”   “姐……”   “跟我说实话!”   薛叶无奈,只能扳着严笑的肩头,感觉到她不能自已的颤抖,压低了声音:“姐,清扫过去了,红门不可能被这些乌七八糟的帮派踩在头上。这不仅仅是大姨的意思,也是外公的意思。没有红门在背后支撑,你想做什么生意,在Y市是能做的起来的?姐,现在不是你追问我这些的时候,等找到陌姐,我会清清楚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好不好?”薛叶的脸色凝重,“只有把握了力量,才不会让身边的人受到伤害,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这是你教我的。”   “叶子……你……”   “钱莹没有回她的地方,现在距离她离开中都会已经快要一个小时。”   “我快要急疯了,思陌会不会出什么事?”   “如今我们找不到,只能逼着青帮交人了。”薛叶冷着脸的时候格外有肃杀的气场,他身边跟着的正是之前也寸步不离的曹经理。   “老曹,吩咐第一批人动手。”薛叶扶着严笑,用无言的支撑给她以安慰,“姐,这件事发生在中都会,阿豹之前是我爸的手下,说不定隐瞒了什么情况没说,我要上去跟他打声招呼。”   严笑抬眼看向中都会顶楼,点了点头。   拥有力量才拥有谈判的能力,如果她不是向来自大不愿意带着红门的人行动,说不定在发现思陌不见的时候就能迅速地打开房门找人……严笑看了薛叶一眼,发现她一直以为不着调的弟弟处事果决。   究竟还有什么是发生在她身后,她还不知道的。   “豹哥,红门薛叶说想见您。”   豹哥“唰”地站了起来,诧异道:“谁?”   古先生看向他,豹哥解释道:“薛叶是我之前大哥的儿子。”他有些发怔,所有的人都放话说薛叶没有可能接手红门,因为杜家两姐妹向来不和,整个红门之前支持薛叶的人通通都被踢出了帮派,打杂的打造,看场子的看场子,收保护费的收保护费,玫瑰姐还放出狠话:绝不允许薛叶插手道上事务。这些年他都销声匿迹,如今红门声势浩大,负责前来处理事情的人……竟是薛叶?   渐入黑夜的Y市,普通人也觉察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轿车在路上飞奔,疑似帮派中人在街道穿梭。   青帮总部大堂内灯火通明,高层齐聚一堂,激烈地讨论着。   青帮鹰扬:“哼,我说什么来着!就算想要多捞点钱,犯不着惹出这么大的动静,现在是怎么回事,莹莹又惹了什么事让红门那边今天跟疯狗一样到处乱咬?”   青帮晖哥:“要打就打!还怕了红门不成,这几年我们抢地盘也没少抢,红门不是一直都没有动静。娘们当家就是不行,别说当家了,就是娘们办事也办得不是那么回事。谁能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在华彩的店被砸了两三个,现在我们还在这里开什么会,要我说就操家伙跟红门好好干一场,让人都知道清扫后Y市到底哪帮说了算!”   青帮吴爷:“这是红门那边发来的函,大伙都看看。莹莹今天在中都会,下药带走了严大小姐一个朋友,人家现在态度很明确,就是追着要人,中都会那边也有人作证是莹莹带走了人,现在还没有消息。你们平日里都诸多主意,就说说应当怎么办。”   青帮雷炮:“先不说她下药的人是什么来头,找到人我们才有可能谈判。而且这事不能坐以待毙,我们也调集人手,跟红门先对上再说,我倒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这次可不是我们先挑事,但是被人踩了脸还不反击,也太孬了!求和这种事,我是坚决不干的,要打就打,他们的大小姐是大小姐,我们的大小姐就不是大小姐了?”   他这话一出,倒让在场的大部分沉默了,雷炮依然不觉,拍着胸脯:“我这就去召集人手。”   青帮辈分最大的吴爷当场拍板:“雷炮,晖哥,调集人手全面应战。鹰扬,你安排下去先找到莹莹再说,人在手中就多一分胜算。”   60 战起(中)   当是时,红门青帮两批人,为寻找钱莹和被掳走的顾思陌各自展开了竞赛似的搜寻。   Y市中心警署同样彻夜亮起了红灯,新上任的警察局长听着下属的汇报,面沉如水,他没有想到一直以来风平浪静的Y市还有这样藏龙卧虎的帮派势力,局面就如一颗石子投入水面的涟漪般越泛越大,思索再三后,他默默压下了警员出动的指示。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且等着谈判的结果好了。   当事人并不知情外面因为她发生了什么事。   钱莹的手脚都被捆绑起来,嘴里塞上了自己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条,连同那些晕晕乎乎的众多小弟,连向来不离她左右的专业打手都没能避免。   她们所在的地方,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之前青帮上任掌权人居住的郊外别墅。   这间地下室连钱莹也从来没有进来过,落满了灰尘和蜘蛛网,但是她连咳嗽都咳嗽不出来。   强劲的药效,让顾思陌成为了完全陌生的人。   钱莹不是没有调查过她,可是调查之后觉得这个在Y市苦苦生存的上班族和其他普通的白领没有什么两样,收入不多足以养活自己,背负着高额的放贷,按期如数地缴纳保险,每年定期会出去旅游……对于钱莹来说,这样的人太多也太普通,所以她想不通为什么严笑像珍惜眼珠子一样珍惜着面前的女人,嫉妒和愤懑让钱莹失控地捏住顾思陌的下巴抬起她的脸来,却看到犀利的凶狠眼神和毫不留情地攻击。   钱莹一伙人,总共开了三辆车,钱莹和顾思陌都在第一辆车上。   第一辆车没有去预期的地点,而是朝着郊外的别墅飞奔,后两辆车紧紧地跟上。   司机原本就喝了酒,一路上车开的如同飞起来,后车还有疯狂的小弟从窗户内伸出胳膊尖啸……却没有想到到了别墅,他们就挨个地被制服。   “绑票我?”顾思陌的衬衫因为挣扎已经碎裂,披着件黑色的外套,原本和善圆润的脸上戾气凶狠,似是陈述又是疑问地阴森森说了这么一句,“还真是好久没有做过这样的买卖了。”   一帮喝醉酒的年轻男人,一个嗑药磕的还在哆嗦的女人,犹如软虾一般被轻易地制服,对于从小接受严苛训练的顾思陌来说,没有任何挑战力。   有人试图挣扎,但是顾思陌捆绑绳索的手法非常专业,全是活扣,越挣越紧,绳子快要勒进肉里去,疼的额头出汗脸色发白,嘴里偏偏又有一团布堵着,只能从喉咙眼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顾思陌将这些人都捆绑在地下室里,脑海中有无数压制的记忆奔涌出来。   他教她用刀子,教她捆绳子,教她隐匿踪迹……曾经干过惊天动地连环绑票案的过江龙头古老大就是她的父亲,她用了那样大的努力想要摆脱的记忆,全部被这场突如其来的袭击激发了出来。   顾思陌披着黑色的西装,站在地下室的楼梯口,一场超越了体能的爆发让她此刻浑身疲软的没有一丝力气,只是用手捂着额角,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钱莹喂给她服用的软麻,是参了好几种混合软性兴奋剂的特殊品,药效还在,顾思陌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心底有太多的愤懑和不甘。   她毫不犹豫地将试图玩弄她的人捆绑起来,将电话搜出来关机放在一起,然后……她走出地下室关上了地下室的门。   脑海里有个声音不停地回响,吵得她头都痛了。   “这个世界上从古到今人们信奉的唯有力量,成王败寇自古皆然。如果你要赢,其他人就必须输。”   “那一切都很好,可是都不是你的,如果你很想要,应该怎么办?”   “把所有不属于你的东西变成你的,就要抢夺,将同你一起抢夺的人全部灭掉,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公理?我的拳头就是公理,”男人的脸上一片暴虐,“那些人抢走我的货物,说我走私把我关在监狱里的时候,公理在哪儿?”   当暴虐无法被遏制,当作恶成为一种习惯,所有的一切都无法挽回。   她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别墅客厅里,捂着脸哭泣,她记忆中的父亲是个强大的男人,他曾经对她很好,可惜他所教的……都是自私的掠夺与肆虐的暴力。   不去遏制自己的欲望,所有想要的东西必须抢夺。   “姐姐,你为什么不理我?”小哲委屈地亦步亦趋跟在她后面。   “我不理你,也有别的人理你。我跟你说过什么,你要跟我玩,就不许跟他玩。”她蛮横地说道。   小哲快要哭了:“我没有想和他一起玩,我只想和姐姐一起玩。”   “好啊,那你就为我做件事。”女孩的眼中闪着凌厉的光,那是独占一切的眼神。   两个孩子从来都吵吵闹闹,又想着办法比赛爬屋顶。   小镇上最高的地方就是那座尖顶的塔楼,顾思陌和古默桓不知道又打了什么样的赌,各自选了一个方向往塔楼的顶上去。   结果,自然是古默桓输了。因为怕高的小哲也跟着上去,爬到一半就在中间吓得哇哇大哭,他又过去接了小哲,才带着他上了楼顶。   “我赢了!父亲和小哲都是我的,你以后离他们都远一点,看见你就讨厌!”   古默桓牵着小哲的手,抿着的嘴角有着同父亲一样不服输的线条:“这次不算,我们再比一次。”   “输了想耍赖?”顾思陌挑起眉毛,扬起下巴问道。   “不是,”古默桓对于这个蛮横的姐姐一向诸多忍让,塔楼顶楼那样狭窄,三个孩子站在里面,脚边只有短短的一截护栏,高度不过小腿,一迈脚似乎就会掉下去。   古默桓还想说点什么,却看到顾思陌狠狠瞪了小哲一眼。   刚才还害怕地紧紧牵着他的那个孩子,闭着眼睛猛然推了他一把……   孩子的恶作剧,因为不知后果,造成的后果往往更加残忍。   顾思陌捂住脸,泪水滚滚而下,那些深刻的内疚让她的内心从没有一刻得到过安宁,她认为自己不配得到关爱和救赎,尽管她那样向往温暖平常的生活。   因为古默桓的受伤,父亲打伤了她的腿关在房间里,作为惩罚不允许母亲探视她,同一时间父亲做了很多案子想要筹集一大笔钱带古默桓去香港治疗……记忆在这里中断,记得的只有那场大火,母亲带着她不停地跑不停地跑,大火吞噬了一切,包括她片刻不离身的那个小尾巴……她一直以为那是个累赘,直到失去他很多年,她才觉得那是她人生里最美好的记忆。   顾思陌跌跌撞撞地从别墅内出来,软麻的第二阶段兴奋期还没有过去,她开了一辆车走,在回城的高速公路上飚的飞快。   内心有着巨大的创伤,自责和内疚无时无刻吞噬着她的心,她谨小慎微兢兢业业地活着,连自己也不知道在期待着什么……车内的音响是激烈的摇滚乐,她终究是古家的女儿,流淌着疯狂的血液,她不敢去爱一个人也不敢接受别人的爱,生怕因为强烈的独占欲再次毁掉一切美好……   没有救赎,前面只有一条不知道是何方的路,永远也走不到头……   下了高速,车速慢慢地降了下来,顾思陌一脚刹车停在路边,后面一辆车嘭地追了尾。   下车,当看见一脸无措的唐宇,顾思陌的嘴角忽然泛起一丝苦笑。   又是这个人?又是追尾?   两辆都是好车,唐宇的车头保险杠掉了下来,顾思陌的车屁股陷了进去。   那次的拒绝之后,唐宇没有再联系过她,他也有些诧异,尴尬地开口道:“这么巧?我全责,报修吧。”   话出口,他看到顾思陌的脸色苍白如同一张纸,她虚弱地笑了笑:“不用管我的车,能不能带我躲起来?”   她衣衫不整,脸色苍白,脸上还有掌掴的红痕,泪痕交错眼睛红肿,刹那间唐宇联想到非常不好的事,他问道:“你发生了什么事,要不要报警?”   顾思陌脚下一软,唐宇过去搀扶住她,觉得她浑身绵软的没有一丝力气,完全倚靠在他怀里。   “能不能带我躲起来,我不想让人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出了事要报警,过了时间可能取证会很困难……”唐宇冷静地说道,却看到她的目光陌生的不似平时,顾思陌恍惚地看了他一眼,冷哼道:“条、子管不了的,惹上很麻烦。如果你不愿意帮忙,就不要挡我的路。”   唐宇没再说话,扶着她上车。   顾思陌披着唐宇的西装外套,低着头恍惚地跟在唐宇身边,用尽所有的力气克制着翻涌的思绪,没有留意到他来到的是她所居住的小区。   唐宇却却没有回到顾思陌居住的那栋楼,而是到了那栋楼的对面。   复式,三居,似乎还没开始装潢,房间里空旷干净。   “你说要躲起来,我想你应该不想回家。”唐宇说道。   顾思陌点了点头,甩开他的搀扶,自己却站立不稳,跌坐在地板上。   地面冰冷,她却一点也不想站起来。   唐宇端来了一杯热水。   “你的样子看起来很不好。”唐宇说道。   “嗯。”   “你想说,就会告诉我。你不想说,我问了你也不会说。”唐宇淡淡地说道,他是个心细如发的人,已经看到了她目前所有的状况,却没有任何害怕躲避的意思,反而有种让自己诧异的喜悦。   太过于巧合的事,总是不寻常的。   顾思陌没有接那杯水,他想去扶她起来,却发现她的体温高的烫人,那样温和沉静的一双眸子里浮现着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眼神,混合着痛楚哀伤还有懊恼,直勾勾地抬起头盯着他。   她问:“你是谁?”   61 战起(下)   她看着他,眼神却空落落地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是你啊……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让我一个人静静地呆着?”   苍白的脸颊泛起红潮,眼底也是赤红色,她像是快要哭出来却又压抑着所有的期盼,努力地仰脸想向上看去,却无力地匍匐在地上,蜿蜒成极度诱人的姿势,她抬起头挡住眼睛,俯卧在地上不肯再看他,似乎想要独自熬过这些难受的时刻。   唐宇半跪在地上,握住她的双肩想将她再度扶起来,触摸到的温度高的烫人,隔着薄薄一层衬衫似乎要将他的手掌灼痛,顾思陌含糊地说出了一个词:“放开。”   “这一次,我可不可以不放开?”唐宇低声询问着,拨开她被汗湿浸湿贴在面颊上的长发,她整个人似乎都要着火,将他同样焚烧在可望不可及的欲望里。   “你我都没有再给对方一次机会,可是我们还是遇见。”他看着她,眼神里有着不容动摇的坚定,他抚摸着她的脸,触手温软,每一寸的触觉都让他惊惶忐忑,可是却像巨大的漩涡引诱着他不肯放手,直到手指上浸染湿润,他才发现她哭的十分委屈。   顾思陌眼前是一片五彩的光晕,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有一只冰凉的手抚摸着她的脸。   那感觉就像是无数次的午夜梦回,她以为回到了童年,回到了与母亲、雪如阿姨还有小哲共同生活的那些日子,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到他们的身影一个接一个消失在火光里,她惊慌着醒来,房间黑暗,空落落只有她一个人。   所有的一切都再也回不去,她固执地守着所有的承诺刻在心上刻成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伤口。   顾思陌说话的时候口齿不太清楚,唐宇俯身努力地去听她在说什么。   反反复复,却只有一句。   “我要回去。”   抿紧的唇角显示了她异于常人的倔强,可这一句却让唐宇红了眼圈,“平岗,回去,回去……”她走的坚决头也不回,却在临死前那样不甘心,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才会在最终的时候那样执着想要回去。   “回哪儿?”他低声问。   顾思陌仿似野兽穷途绝路的哀鸣:“可是再也……回不去了,我再也回不去了。”   唐宇抱着顾思陌,她的眼泪簌簌打湿他的肩头。   是的,不管他再如何努力如何优秀,母亲心中的伤痕从来没有愈合过,她再也回不去记忆中红梅花开的平岗,所以她封闭了内心成为永远冷漠的影子,唐宇紧紧抱着顾思陌,只觉得那种无言诉说的哀痛深深刺入他的心脏,让他同样痛在其中。   怀抱里的女人饱受着强烈的精神冲击,神色迷茫而痛楚,虽然睁着眼睛却好像什么都看不见。   她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下午的阳光透过树枝照进院子,褐色的泥土地上缓缓渗着洗发后的泡沫,她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在树杈上,小哲还是胆小的不敢爬树只在下面仰着脸看着她,妈妈掩饰起被背叛的失落招呼她吃饭……后院的大树下,有个空旷的地窖,那时地窖里总是会时不时扔进去几个人,全部都捆绑起来并且蒙上眼睛嘴巴里也同样塞住,那是爸爸用来换钱的“肉票”。   古老大心狠手辣,拿不到赎金转手就撕票,可是那个心狠手辣的男人也曾经只是个好勇斗狠的地痞,因为想要让妻子女儿过上好日子,跟着人出去做生意却被抢走财物关进监狱,从此成为彻头彻尾的匪类。   她在幻想中露出甜蜜憧憬的笑容,继而又开始痛哭,辗转了几次,折腾的唐宇同她一样浑身是汗。   挣扎中,顾思陌的衣衫褪去,露出丰润白皙的身躯。   唐宇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他喜欢她,想要得到她,趁人之危这种事却是决计做不出来的,只能按住她抱住她,却没有想到顾思陌的力气那样大,几次三番地挣脱开来。   当她将他压在身下的时候用半迷离的眸子看着他,唐宇只觉得心头的火蹭地一把烧到身下。   他厌恶任何人的触碰,对她的情、欲却仿佛与生俱来,一点就着。   那一刹那,他仍然伸出手去拨开顾思陌的头发,与她四目相对,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她咬着嘴唇摇摇头,手指探入他的衣襟,却被唐宇蓦地捉住,起身拖她起来。   房子的热水器还不能用,唐宇抱着顾思陌站在水龙头下,凉水喷头浇下。   浇灭唐宇心中的欲望,也浇醒了顾思陌。   顾思陌本能地蜷起身体想躲,神智一分分地恢复过来。   “我洁身自好了很多年,不会和被人下了药神智不清的女人发生关系。即使我再怎么喜欢你都不可以。”唐宇看着她缓缓说道,“一颗真心想要交出去的时候是一心一意,不被接受没有关系,被玷污绝不可以。”   双手护着胸的顾思陌站在冷水下,看着他,简短地说道:“那就去找件衣服给我。”   她站在水下,水冰的整个人都有点哆嗦,眼神一分分镇定,又是个那个内心强大的顾思陌,仿佛刚才那会儿的痛苦和挣扎都是一场幻象。   软麻的精神药效在折磨了顾思陌两个多小时。   青帮百分之七十的场子被红门扫荡,在第一次清扫过后,一直奉行紧缩策略的大帮派露出了狰狞的面貌,薛叶一夜之间成为道上风口浪尖的人物。   谁都没有想到,在这种时刻,站出来的人是红门一直以来都不被肯定和认可的叶少,可见有时候假消息确实蛊惑人心。   中都会招待贵客的包间成了薛叶的指挥中心。   远道而来的古先生认识严笑,在询问过后就旗帜鲜明地站在了红门这边。   “本人此次来Y市,自然也是要做生意,寻找的就是如同叶少这般的青年才俊。”谈笑间,两人就日后的生意合作简略地谈了谈,西城一枝花和豹哥避嫌坐在侧厅里。   西城一枝花明显有些不安,她已经呆在这里等了很久,也还没有等到顾思陌的消息。   “阿豹,思陌怎么还没有消息?”   阿豹回答道:“先等着吧,叶少来势汹汹,一定会有消息的。”   果真如他所说,没过多久,就听到了薛叶对严笑的劝慰。   “姐,你别急,”薛叶对身边的严笑说道,“我们的人比青帮的人早先一步控制了钱莹呆着的别墅,她药磕多了现在还没醒,据醒来的小弟说……陌姐虽然被喂了药,在路上却挟持了钱莹去了别墅,然后将他们都捆在了别墅里,路上也发现了陌姐开走的那辆车,车尾有追尾撞击,车内却没有人。我们的人已经在沿路搜索。”他笑了笑,“陌姐怎么会有事,定是先躲起来了,她一定会联系你的。”   严笑听到后心头的石头略放了些,“嗯”了一声,态度仍然很冷淡。   在她忙于奔波筹备公司的期间,薛叶回了红门拜了她的母亲,第一时间拿到了红门的话事权,这是他第一次独立出头做事,在她打电话向母亲求救的第一时间做好了战斗部署,一举控制了局面,压制的青帮现在只能等着和谈。   “和谈?”薛叶的嘴角勾起冷笑,他不会容许四分五裂的青帮借着清扫再与红门争地盘,所有之前和谈共盈利的场子与合作在今夜之后全部断了合作。   想到裕哲手指那几道还没有好的伤痕,他就觉得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   等到他发完火,再看看有没有和谈的余地。   道上的人做事,一般都会留有余地。似薛叶这边,借机起头,一举颠覆,压根就是谋划已久的行动,根本没有给青帮任何反应的机会。   所有的中小帮派都缩了头瞪大了眼睛,没有帮派表态,也没有帮派支援,Y市几乎一夜之间回到了红门称雄的时代。   古先生与薛叶相谈甚欢,期待着接下来双方的合作。   “姐,不如你先回去休息?”薛叶说道,“一旦有陌姐的消息我会立刻联系你。”他扫了眼带来的红门中人,“你们两个,送笑姐回去。”   严笑点了下头,看了下已经指向午夜12时的手表,同古先生客气地道别。   严笑走了后,古先生举杯同薛叶喝了一杯。   “听说这是中都会酒窖里珍藏的红酒,可惜比起我那边的珍藏,还是差了点。叶少,下次若有时间,一起尝尝我收藏的酒。”古先生笑起来的时候神态像极了一个人。   薛叶笑了:“好啊。”他本就是自来熟的人,顺着话就接着说道,“以后别喊我叶少,叫我叶子就行。”   “阿桓。”古先生笑的十分开怀,“家里人这么称呼我。”   “今天你说的这门生意我们红门接定了,我想除了我们红门,其他的帮派不可能接的下来。”   “Cheers!合作愉快。另外我有个不情之请,红门是Y市的龙头帮会,能不能帮个忙?”   “尽管说。”   “我这里有份资料,能不能帮我在Y市找两个人。”年轻的古先生随身似乎都有准备,对着身后的黑衣人使了个眼色,对方就拿来了两个牛皮档案袋。   薛叶身后有人接过,递给他,他打开档案翻了翻。   只有一张黑白的照片,像是扫描出来的复制件,看起来是一张全家福。坐在正中间的男人满脸阴鸷,最前排圈了一个孩子的脸,面目看起来非常模糊,还有后排靠边角落里的一个小孩子也被圈了起来。   “其他资料有吗,没有资料怎么查?”   “我不确定他们是不是改了名字,他们是我失散的亲人,当年家里出了点事……文字资料过几天我想办法补给你。”   薛叶内心腹诽:“就照片上两个模糊的人影,就想找到人,不耻于、大海捞针。这个古默桓谈生意那样精明,怎么拜托的事情如此不靠谱……”面上却郑重地收了文件袋。   “叶子,麻烦了。”   “就当交个朋友嘛。”   薛叶和古默桓相视一笑,彼此都有点惺惺相惜。   62 这算个交易?   严笑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顾思陌的公寓。   打开门,温馨如故,门口的鞋架上工工整整地放着居家的拖鞋,这些天两个人都忙的一塌糊涂,她常常赖着思陌一起回家。   家里没有回来过的迹象,严笑的心里忽然就有一种难以言明的酸涩,好像她这一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似的。顾思陌有太多她不知道也无法探知的秘密……她从来都没有深入地去了解过。   她低身换了鞋子,看到跟随的两个人自动守在了门外。   书桌上仍是走时的样子,文案的最上方摊着一张纸。   思陌的字写的很清秀,密密麻麻的文案上全然是两人昨晚讨论关于活动策划的细节构思……严笑伸出手去触了下那张纸,又很快缩回手去,仿佛那张纸有毒似的。电话响起的时候,她犹豫了下才接,熟悉的号码,家里的分机。   “笑笑,你还好吗?听说她没什么事。”那头的声音带着平日般的冷清。   “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   “今天的事我在家也听到了风声,本来想早点打电话问你一声的……”她犹豫着说道,“我知道她是你最好最重要的朋友,出了什么事你会很伤心,动手的又是钱莹……”   她说的吞吞吐吐,严笑却如同被踩到痛处,冷声道:“所以呢?”   “你不要太过担心,她一定会没事的。”那头顿了顿,说出了这样敷衍的安慰。   “借你吉言,这些和你没关系,你安心做严家少奶奶吧,嫂子!”   挂了电话,浑身疲惫的没有一点力气。   沙发上的抱枕还是那么温暖,就好像她一直迷恋的思陌的温暖。一直以来,念念叨叨说的都是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严笑有时候很想为她和思陌之间“好朋友”的概念下个定义,和她呆在一起从来没有觉得厌烦过,不管做什么事都很随从心意,高兴的时候可以一起分享,难过的时候可以毫不避忌,思陌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那个人。   她等了很久,蠢蠢欲动了很久,仍然没有决心将她掰弯,成为她一个人的。   爱恋说出了口,反而没有那么珍贵。   顾思陌会无奈地笑,会巧妙的避开,会一如之前对待,所以她只能站在门口,窥其门而不得入。   思陌出了事,她急的五内俱焚,一出手就掌控了局面的人仍然不是她。   一出生就拥有了太多,所以最想得到的永远都得不到。   严笑抱着绵软的大抱枕,看着客厅的那幅山水画,想到思陌跪在那儿认真忏悔的样子。   “思陌,回家了给我电话。”将便签放在进门的鞋柜上,严笑出了门,前往严家的老宅子。   顾思陌在冷水下站了很久,直到唐宇忍无可忍地将她拽出来。   新房子里没有任何日用品,连翻找东西都不需要,四周的冷冷空空。冷水滴滴答答地流淌下来,湿透的乌发贴着面颊,只能裹着唐宇的那件西装外套。   “你的新家?”顾思陌问道。   “没有亲人的地方哪里称得上是家,居所罢了。”唐宇说着,打了个喷嚏。   裸露的上身很是精壮,顾思陌上下打量了几眼,笑道:“发育的很好啊。”   唐宇瞪大眼睛,她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双手在里面裹紧了点西装外套,淡淡道:“我又欠了你一个人情。”   清醒过来,就开始明白地谈条件。   男人一时无语,却有着生意人特有的精明:“欠人人情是要还的吧?”   “你说,只要我办的到。”   “有什么事情是你办不到的吗?”   “杀人放火,奸、淫、掳掠,还有爱上你这种事,都做不到。”她看着他,觉得心上开了一扇门。   其实软麻的效用还余留了那么一点,藏在西装下的身体细微颤抖着,忍住想要温存的心思。   初识她的时候,他被这个女人温和表象迷得神魂颠倒,几次不留神地深入接触,才发现柔软内包裹着尖锐。   唐宇温吞地点了点头,没有太多的反应,“你想还什么就还什么吧。”   他只是觉得累,和这个女人相处,就好像和母亲相处的感受一样。   你往前走,她往后退,给予的温暖和怜悯她都不肯要,孤单冷清地守着自己那一方境地,这样的女人都很固执。   唐宇看着她,眼神里有自己也不知道的怜惜。   这种怜惜在顾思陌看来就是对她的侮辱,所以她犀利地问道:“有人骂过你是变态吗?”   他很久没有这样愤怒过,“你才是变态!你不能理解我的痛苦,还要在我的伤口上撒盐,你是外表甜美内里有毒的糖果!”   顾思陌笑了:“你掩饰的这么好,一定没人看出来。”   已是深夜,孤男寡女在这样的深夜里,赤身裸体地冷静聊天,这种事……也只有他们两个异于常人的人才干的出来。   “你和笑笑一样,生活上什么都不缺,所以就想要份完美的感情,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可是这样的感情,我很抱歉自己给不了,”顾思陌靠在窗台上,“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妈执着追求了一辈子,爱的对立面只有恨,再如何掩饰那恨都是消灭不了的,你母亲是一样的人,你应该也深有体会,所以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还会执着追求得到爱情?”   “追求得到爱情有错还是有罪?”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不是因为相爱结合,你放低点要求也可以很轻松做到的不是吗?”   唐宇打断了她,他反问道,“是有很多人,可是我不是那些人中的一个。诚如你所言,我从来不曾放纵过自己。我不爱的人,连触碰都不能,要如何结合?”   他有点激动:“很多次我都站在那儿,想要跟她说上一句话,却想很久都不知道说什么。我很爱她,想告诉她被人背叛并不可怕她还有我,可是她并不肯接受,在她看来我只是她的战利品而已,根本不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我只能很羡慕地看着别人的亲密,只能看着……如果温暖对我而言那样难以得到,为什么要放在我面前诱惑我?我是个很普通的男人,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去争取,我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让你如此厌恶我,你已经很决绝地决绝过我二次,现在我不需要你的说教与怜悯。”   “我们都是心里有累累伤痕的人,即使彼此不说彼此也能感觉到。”顾思陌说着,素净的脸带着点“我完全明白你在想什么”的思索表情。   “我们交往吧。”她认真地说道,“我会秉持自己的想法,如果你争取过了努力过了依然是那样的结局,你能放下吗?”   唐宇认真地看着她:“全力付出过,结果怎样都不会后悔。”   “不到黄河心不死,”她伸出手来,“如果我解了你的心结,就是还了你的人情,我们就两不相欠。”   唐宇伸出手来与她相握,说道:“原来这是笔交易。”   她的手掌外面冰凉,里面仍然是一团火热,就如同她这个人,感性与理性并存交叉,完全不自知自己有多诱惑。   心结如果那样容易解开,尘世怎么还会有如此多的痴男怨女。   “你还人人情的方式还真特别。”唐宇说道,“我很荣幸。如果我没有记错,你不是在等一个人吗?”   顾思陌踮起脚去看窗户的对面,揉了揉有些发痒的鼻子:“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唐宇站在她的身后,他从来都看重自己的形象,却裸着上身站在她面前这样久,句句都是真心话,无法戴上习惯的面具面对她,思虑着再说点什么,却又不知开口说什么,寒秋风冷,从窗户中吹起来,她的头发还会时不时地滴水。   两个极端任性的人,唐宇连连打了几个喷嚏,顾思陌也冻得脸色青白。   “我要回家。”她从客厅的地上捡起自己还能穿的裙子和高跟鞋,唐宇将皱巴巴的衬衫穿到身上,两个人畏缩着回到对面的楼上去。   当真是夜深人静,小区一个人影都没有。   顾思陌回到家扫了一眼门口的纸条,进门后打开空调,裹上厚毛巾,递给唐宇一件白色的绒绒浴袍,不顾他尴尬的询问眼神,挥挥手道:“快去。”   “你先去吧,我没事的。”浑身都是湿的,他站在门边没有挪动,说话已经带了浓重的鼻音。   受过凉能洗热水澡是多么奢侈的事,顾思陌一点也没客气,冲进浴室快速地重新洗发沐浴更衣,才清清爽爽换上宽松长袖T恤和宽松家居长裤出来。   唐宇这才进去淋浴,蒸腾的热气让他有一种恍惚的不真实感,旁边的架子有很多瓶瓶罐罐,他拿起来看了半天才确定哪瓶是洗发水,哪瓶是沐浴露。   洗发水的味道很淡雅,唐宇尚还可以接受,沐浴露的味道真是太甜腻,唐宇擦到身上就有些后悔,可是后悔已然无用。   那件可爱系的浴袍穿到身上,只到膝盖。   成熟儒雅系的唐先生,站在镜子前扭捏,很想冲出去质问递给他浴袍的女人……湿漉漉的头发吹至半干,他才鼓足勇气步出浴室,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被人剖开的彻底,再也无法回到原先的状态,惶恐地快要恼羞成怒。   衣冠楚楚久了,人被外表迷惑,都快要忘记自己最原始的样子。   室外是浓郁冲鼻的姜汁气味,顾思陌坐在沙发上擦拭着头发,看到是他坦然地说道:“锅上的姜汁喝点去,预防感冒。如果你怕味道太辛辣,冰箱里有一罐红糖,你自己加。”   她的坦然多少影响到唐宇,他先去盛了姜汁,小口小口喝的额头冒汗,鼻子也透了气。   顾思陌伸个懒腰站起来:“我要去楼上睡觉。你呢,这里……”她指了指沙发,似乎对他的人品非常放心。   注视着她缓步上楼的背影,唐宇的眼神幽深难明。   63 幕后(上)   红门现任的掌权人,严笑的母亲大人杜美云女士,这些年注重养生讲究早睡早起,一般太阳落山就会早早休息。   如今已是凌晨时分,她却仍还坐在书房里,听着薛叶最后的收尾报告。   青帮吴爷的电话接了进来,沧桑的男人声音在电话那头嚷嚷:“杜美云,当初清扫的时候,为了保留道上实力,咱们是有言在先的,如今你私自毁约,不怕道上兄弟们耻笑吗?”   这一夜薛叶出其不意地打击,青帮损失惨重,各个堂口都受到了冲击,他们纠集人马想要反击的时候,却发现红门也早已做好了迎战准备,显然是有预谋的打击。   青帮众怨难平,只能推出了辈分最长的吴爷,妄想再跟红门谈判一次。   “吴爷,你也算是个长辈。当年清扫的时候,我们红门是站在最前面挡事的,我妹妹的丈夫死在乱枪中,到现在我妹妹都不肯原谅……各帮对着清扫都畏缩不出,却都敢踩上门来要分红门的生意,现今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想法,一报还一报,我是管不了那么多事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任由薛叶胡闹下去,你是不管是吗?”   “我不是不管,而是站在他身后撑着。冤有头债有主,欠债还钱欠命还命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杜美云挂了电话,吴爷气的手直发抖。   谁都没有想到红门的动作那样快,犹如一只被关在铁笼中的老虎被放了出来,而那只下山的猛虎却在回到家后仍旧是笑嘻嘻的样子。   “你怎么还不睡?”   薛叶看着仍然坐在客厅里等他的裕哲,略带责怪地看着阿泰,阿泰只低下头去装作没有看见。   眼盲的俊秀男人循着声音的方向转过脸去:“我……”   “所有人都没事,你不要乱担心。”薛叶一边换衣服一边走到裕哲身边,扶着他往卧室走去。   “顾……顾姐没事?”裕哲问道。   “当然没事,陌姐反绑了那伙瘾君子,到现在好几个还没苏醒过来呢,现在人都在我们的医院里,一个都跑不掉。”薛叶说着,注意到对一切事情都冷冷淡淡的裕哲松了口气的样子,不由笑了,“你这家伙,我对你这么好你也不天天记挂我,旁人只不过照顾你几天而已,你就这样上心,我可会吃醋的。”   裕哲低下头去:“那你就吃醋好了。”   薛叶笑着与他进入房间:“好,就让你见识下我的醋劲。”   薛叶是眉目间隐约带着凉薄的人,此时眉角眼梢都带着柔情蜜意,浓的化也化不开,他抚着裕哲的薄唇,俯下身来低声问他:“以后我身边会很危险,你愿意跟着我吗?你跟我一日,我就护的你一日周全。”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裕哲扬起脸,散乱的额发附在面颊上,神情中带着丝疑惑。   薛叶低头吻他,声音含含糊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裕哲很是敏感,一碰就会有反应,一边避着他的亲吻一边继续问道:“我不仅仅是个玩物吗?”   亲吻停顿下来,薛叶的面上带着丝怒气。   “我不是你之前遇到的那些禽兽!”   他说完,用力地堵住裕哲的嘴,却发现身下的人不再做声,神色也晦暗了下去。他的体温高的不正常,呼出的气息清清浅浅,尽管薛叶很想要,仍然克制了自己,转而亲了亲裕哲的额头:“我累了一天,今天不想要,早点休息吧。”   身边的人半晌都没有动,过会儿执着地爬上他的身体。   裕哲凭着敏锐的触感抚摸取悦他,欢愉的极致尽头,薛叶长长地叹息:“以前我觉得生生死死也没有那么重要,遇见你才觉得人还是得好好活着。”   “怎么说?”   “遇见你的时候,是我正迷茫的时候,混吃等死就是我以前的人生。爸爸死的时候我也很不理解,不明白明明可以低头的事为什么他一定要反抗……后来我才明白有种东西叫责任感,我是杜家的子孙,就要扛起家族的重担。”他搂着裕哲,也不知道他是否听得懂,自顾自地说着。   心里有太多的委屈,可是身边的这个人愿意静静地听着,就是最大的安慰。   “清扫行动开始的时候,红门首当其冲地被压制,当时形势不明,父亲是最先站出来反抗的人,然后他死了。从小他对我最好,管理帮派事务射击从小都是他手把手教我的,我满心以为接下来会为父亲报仇,没想到大姨当时估清形势之后采取了清扫紧缩政策,收拢人马和地盘没有行动。父亲之前手下有一批兄弟,不服的在当时叛出红门,还有一批跟了我,我就带着人跟清扫行动组的人开了几次火,被抓捕关押了半年。母亲花了很多钱将我弄了出来,从此之后就必须我再踏足道上半步。她还跟大姨那边决裂,事情闹得一锅粥,红门就更加不堪,好多地盘都被那些当时不敢抵抗清扫的帮派侵占,连父亲一手开发的华彩广场也成了共同分利的地盘。关进去那半年,我现在想想都觉得仿佛身在地狱,那时我才十几岁,是姐姐陪着我一点点走出来的,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大姨的忍辱负重。红门在这座城市扎根几十年,一旦树倒众人推,家里的人都不会安宁,姐姐想做的事业,妈妈的安乐生活,外公和大姨安详的晚年,就都没有指望了……”薛叶长长叹了口气,“一直以来,我妈都焦虑为什么我不肯好好谈恋爱,其实她不知道,我和爸想的是一样的,我只想找个我喜欢的人放在这儿,就再也不放出去……”他将裕哲的手按压在胸口,他的心跳平稳而有力,“第一眼看见你,我就觉得我好像等了你半辈子那么久。”   裕哲抽回手:“你若想哄谁开心,就这张嘴会将人哄得心甘情愿为你死吧?”   “小哲,有没有人说过,你怀疑的样子像只小刺猬,又扎人又可爱。”   裕哲翻过身去,一滴泪无声无息落在枕上。是遇见的太晚了,晚了半辈子那么久。有些人又遇见的太早,早的只能错过,上天对他从来都不好。   “所以你才回归红门做事,打打杀杀有那么好吗?”裕哲问道。   “好不好都是命,我不站在背后,怎么捧你当大明星呢?”   “我要站在舞台上,唱我写的歌给所有人听。我们的故事会被音乐记录下来,很多年以后还会被传唱。如果真的有灵魂的话,灵魂会不会也活在音乐里,因为那些情感都被记载了下来。”   “飞扬哥说,你写了很多歌?”   “没有很多,只有几首。”   薛叶牵着他的手,低声笑了:“什么时候唱给我听?”   “以后。”   “现在我不用再遮遮掩掩地开酒吧,逍遥里的事以后你说了算。就算在那儿唱歌,也不要太累了。”薛叶的声音低下去,“睡吧,我困了。”   裕哲的手放在额头上,感觉到那让人畏惧的高温,他的身体越来越不好,真的没有太多时间了,他咬着嘴唇觉得自己有很多事还没有做完,很多心愿还没有达成。   薛叶很快就睡着了。   这个人时而阴郁,时而疯癫,却是内心很有准则的人,认准了的事情就决不退缩,数年的隐忍装疯都可以忍受,一旦把握机会就立刻上位快刀斩乱麻,可是躺在他身边,又这样的乖顺。   严家老宅子在Y市半山腰的一座别墅内,是最早时有钱人的居所。   宅子里只有在严家工作了几十年的老阿姨喜姨听到开门的动静从一楼的房间里探出头来,一看见是严笑激动笑开满脸皱起。   人上了年纪,总是有点耳背,声音又大又响亮。   “哎呀,大小姐!大小姐回来了!这么晚了,您怎么回来了?”她披着件外套,却看到严笑神色疲惫地应了一声。   “喜姨,您接着睡吧,对不起,吵到您休息了。”严笑踏上楼梯。   严家的男人们永远都很忙,住宿的二楼空荡荡的,严涵冰与严磊去了外地考察个投资项目当前并不在家。   严笑推开书房的门。   沈青散着长发,从桌子上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桌边还有半杯喝剩的红酒,她疑惑地看着严笑:“笑笑?”她穿着件透明蕾丝的裹胸长裙,不似平日里知性优雅的样子,在这样的夜里,颇有几分妩媚。   严笑看着她,眼底隐藏着压抑的情感。   她随手甩上书房的门,一步步地走近,“沈青,北苑的项目就算绕了个圈子,也已经被你拿在了手中,你如愿嫁给了我哥哥,将爸爸哄得那样信任你,老宅子因为你住着我不曾踏足一步,你还想要得到什么?”   “我做了什么,”沈青抬头看着她,轻笑了一声,“我又都得到了什么?”她看似醉了,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桃桃收了你的钱,才会到我身边演那样一场戏,北苑的底价原本就是你透露出去,这样才能让爸爸不再信任我,将项目从我手里抽走交给你去做,最一开始的时候,思陌就跟我说,北苑的项目最终落在谁的手里谁才是真正的幕后人……我不是没有怀疑过对头公司,可是这样精确的情报,除了内部有鬼,还真是没有其他能让我信服的理由。”严笑声音越说越大,“只要你有本事你去争,我不会挡在你前面!可是你为什么要哄得钱莹那个傻女将思陌当做了对头搞出来这么多事?你怎么对得起我哥哥!”   “我们之间,怎么就成了这样?”严笑看着她,伸出手去摸了摸沈青的脸,“我多么希望,这一切都不是你做的。”   64 幕后(中)   沈青看到严笑着急上火的样子,越发的气定神闲。   那气定神闲之后隐藏着某些她自己也不愿意当场承认的嫉妒,沈青拉开书桌右侧的抽屉,拿出里面抽的还剩下半盒的烟,叨出一支来放在嘴里,下巴冲着严笑抬了下,那是种带着点痞气的动作,和她平日里竭力保持的端庄优雅截然不同。   沈青说道:“笑笑,说话要有证据,你凭什么认为这些是我做的?”   严笑看着她,默默从随身的包包里掏出份资料甩在书桌上,资料里的照片散落一地,沈青戴着墨镜与钱莹见面,与青帮高层在高尔夫球场密谈……还有一支录音笔,严笑捏在手里,按着播放键,明明手指轻轻按下去就可以发出声音,她却没有按下去。   “如果这些事被家里知道,你会有什么下场呢?”严笑看着沈青明显错愕的神色,将录音笔也丢在书桌上,发出“啪嗒”一声,声音不大,在深夜里却格外响亮,沈青僵着身体坐起来,扬起的下巴带上了几分倔强。   “那你就给他们好了,”沈青说话时吸进了烟到肺里去,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咳的眼泪都出来了。   严笑伸出手去拍她的后背,却被沈青用力地拨开:“别碰我!”   严笑收回手,却拿起了她方才点火的火机,将那些材料和照片点起火来烧了起来,照片烧起来发出黑烟,味道刺鼻难闻,她却微笑着文件也放上去烧掉。书桌上原本放着一块装饰性的圆盘,被严笑毫不在意地拿来当做了烧火的盆器。   “你……”她掌握了这些好的证据,今晚莫非就是来向她烧掉的?   “你已经嫁给了我哥哥,这辈子都是严家人,这些东西仅此一份,烧掉了就没有证据了,以后不要再做这些,好好地帮他打理家里的产业,生个聪明的孩子,以后我捧他做大明星,好不好?青青……”她最后一个词叫的很快,语气里的留恋稍纵即逝,却让沈青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她扬着脸泪眼朦胧地看着严笑,一时想不通她为什么这样快就自己烧掉了那么有力的证据。   “你以为错了,她不是我常年养在外面的情人,我们就是好朋友,清清白白的好朋友。这么多年我在你面前说的话做的事,有很多都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你还那么在意。”严笑撇过头,看着那些烧的很旺的火堆,自嘲地笑了笑,“追了很多年都没有希望,早就放弃了。”   “你是这么轻易就放弃的人吗?”   “有些事情不会轻易放弃,有些事情……由不得我,”严笑拿起桌上的烟对着火盆借了个火,“爸爸的生意这些年都做到了外面去,过段时间集团总部也会迁走,你会跟哥哥他们一起走,有些事就别参合了。”她说着,淡淡看了沈青一眼,嘴角弯起的弧度很是宽容。如果此时薛叶在场,一定会说严笑这时的表情像极了顾思陌。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你不是这么容易感动的人,别做那副感激涕零的样子了……我不适应……”严笑僵硬地站着,还是由着沈青抱了她的腰。   沈青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也不知道说什么。   日渐颓败的沈家还需要她强大后的救济,当年的事曲曲绕绕连身在其中的当事人也不记得当时的心情。   “女人为什么不能喜欢女人,我喜欢你就一辈子和你在一块。”严笑从来都这么直接这么骄傲,可是她从来都不敢。   “真的喜欢我,你就帮我做件事。”   “你说。”   “钱莹那个死丫头,长得那么难看还天天死缠着你哥,我看她就不顺眼。”   “那就让她出丑啰!”   严笑有足够的资本可以任性做一些事,那个派对上她们是怎么奚落嘲笑钱莹的,有时候严笑自己想想也会觉得无言……钱莹深受打击出国做了整形手术,回来后像变了一个人,又嚣张又跋扈,只要任何事与严笑有关都会发了疯一样地揪着不放。   严笑却一度地沉默下去。   因为她一厢情愿喜欢并为之出柜的那个人,成了她的嫂子。她这些年兜兜转转,一直寻找着一个同样倔强的女人,可是找到的都不属于她。   “我喜欢顾思陌,不知道有多喜欢,可是我知道她不属于我。你当我傻气也好,这些年执着下来,也成了种习惯,她要是有点什么事,比杀了我还要让我难受。我知道你的性子,想要得到的肯定不择手段,想要毁掉的也会专心致志,可是思陌她不一样,如果没有她,我那个时候都不知道怎么眼睁睁地看着你跟我哥恩爱……”严笑说不下去了。   “可是我现在有的不是我想要的。”   “沈青,你要明白一件事,你自己选了条路,就不能反悔了。当年我肯为你出柜,你选了我哥,我那个时候充分尊重了你的选择。我给不了你名分,我们的事传开也会让严沈两家蒙羞,你身负着家族希望不能和我一样任性……你当年的说辞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尊重了你的选择,我放手了,也退步了……家里的情况你不知道吗,爸和妈水火不容,严家这些年都把钱投在外地为的是什么。严磊跟着爸爸,我跟着妈妈,我弟弟已经为了主动担了红门的事,你真的以为我除了吃喝玩乐什么都不会吗,我只是懒得想懒得问,可是我不是傻子,现在你搞出这么多事,到底是为了什么?”她看着沈青,有着痛惜也有着深深的不理解,“我从来没想过拿过拿着你的把柄,让你不好受,我只是过我自己的日子。”   “好一句过你的日子而已……”沈青忽然笑了,凝视着面前烧成一堆黑灰的盆器。   “你这样的人就为了自己活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放手放的也潇洒,却从来不肯为别人想一想。你到现在还觉得自己很伟大吧,为了我的背负你洒脱地放了手,所以让我这辈子都欠着你。顾思陌是你的神,可不是我的……”   “沈青!我话说到这份上,你还要怎样?”严笑愤怒起来,“你到底有多缺钱,爸爸最忌讳人跟帮派有牵扯,你却敢私自拿钱从青帮走路子贩卖软麻!这些事你真的不怕被知道吗?”   “我怕什么呢,我还有什么可怕的。”沈青将抽屉里的文件抽出来也摔到桌子上,《离婚协议书》的标题刺痛了严笑的眼睛。   “我费尽心思嫁给一个不爱我的男人,费尽心思讨好一个不信任我的公公……费尽心思地看着我爱的人如今单恋别人……我有什么怕被知道的,我还有什么怕被人知道的?沈家多少人等着看我的笑话,我不为自己拼一把,谁会帮我?我沈青一生自认才干能力不输于他人,凭什么就活得比他人憋屈!”   “青帮就要倒了!这样你也不肯收手?”   “我没得收手了,青帮的药品生意我占了六成,沈家这些年的渠道都是我跑下的,青帮倒不倒我管不着,这门生意我得做下去。你的身后有红门,有严家……我的身后,只有我自己而已。”沈青看着严笑,竟然还笑了下,“你不用紧张顾思陌,我能拿她怎么样。我只是告诉钱莹,想让你难受就要对付顾思陌而已,谁知道她真的去干了……”沈青说的云淡风轻。   “清扫的风头那样大,红门都避得过,你自己不知道,长眼睛的人都看得清楚,清扫过去红门就要抬头重新立规矩,只是没人想到会开始的这么快。”   “哥哥要跟你离婚,是因为你在参与这些事吗?”严笑问道。   沈青却无所谓地将那份离婚协议书收到书桌里,眼底深处闪过深深的伤痛:“是什么原因都不重要了,他和爸爸在外面都养了小的,不过这些都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了。谁说女人就一定要靠男人活着,当年是没有办法,这些年我都在努力,怕的就是日后有了变故,自己再像当年那样无能为力……笑笑,你今天能来当着我的面烧这些材料,我都记着你对我的这份心。”她低下头去,“我只恨自己当年没有办法……现在这些已经威胁不到我了……”   沈青还是那个沈青,眉宇之间带着倔强,是她当初怦然心动的那个沈青。   可是还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严笑转过身去,不敢去看沈青的目光。   “原来你早就有了打算,是我多事了。”严笑低声说着,“日子是什么时候呢?”   沈青叹了口气,说道:“如果不是你这样来,也许一切都尘埃落定了才会告诉你。再过一个星期就是杜老爷子的寿辰,白道黑道都等着红门的动静,等这些事都过去了,我和你哥就会来处理我们之间的事。你能不能……先帮着瞒一瞒?”   “好。”严笑低了头,恍然觉得自己根本就是个后知后觉的大傻瓜。   “我最后问你一件事,为什么你那么肯定顾思陌不会出事?红门的情报你没有那么快到手,就算你跟青帮做生意,这些内幕你也不会得知的这么清楚,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书房里那股难闻的烧灼气息久久不散,沈青站起身来,认真地看着严笑,问道:“你真想知道?”   “嗯。”   “我们去卧室说话。”   65 幕后(下)   沈青领着严笑进入主卧,坐在沙发上,给自己又点了一颗烟,平稳了下情绪。   “我记得你以前不怎么抽烟……”   “很多事都会变的,习惯,心情,目的……我没有你以为的那么针对顾思陌,”沈青说着,抿了下嘴角,“你不一定会相信我,可是是我做的事我不可能不认,不是我做的我一定会跟你说明白。我不希望你误解我……至于别人的误解,随他们去好了。”她弹了弹烟灰,“笑笑,你认识顾思陌多少年了?”   “十多年了。”   沈青“嗯”了一声,十多年啊,严笑从来没有猜忌过顾思陌,现在想想,她别有用心地对严笑欲擒故众的时候,直到一切被披露前,也都是一任的信任着她,所以当年的事,严笑受伤最深也恢复的最彻底,因为她足够全心全意。   “十多年,你还这样一如既往地信任她。”沈青的嘴角浮现一丝微笑,毫不掩饰自己的嫉妒,“真让人羡慕。”   “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严笑表现的有点不耐烦。   “我很彻底地调查过顾思陌,你不知道吧?”沈青说道,“一个人从出生到现在,总有点迹象可查,可是顾思陌的资料很简单,该有的都有,这就是问题,资料肯定做过假。”   “那又如何?”   “我那时候虽然不和你一个大学,但是我们经常见面,最初的时候你并没有太多提起她,你和顾思陌的关系开始变得要好,在我离开你之后……那时候,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严笑一贯调侃的神色严肃起来,容颜姣好的脸上露出近乎苍凉的悲怆,“你不是都知道吗?”   “笑笑,我那个时候没有办法。”   “你或许以为那个时候我表现的云淡风轻,是因为不爱。我有我的自尊,你既然选了自己要走的路,我能说什么,那个人又是我哥哥,我更加无话可说。那个时候都是思陌陪着我,不问缘由没有轻视,陪着我走过难过的日子。你一定会觉得,她做到这一步一定是有所图,可是这些年她都没有……她这个人,看似温和,心里极其骄傲,很多事都不愿意多说,但是每次我需要的时候,她永远都在。你知道我要说哪个词,安全感,她让我觉得安全可以信赖,是在生命里占据重要地位的朋友。后来家里出了事,小姨夫死了,叶子差点疯了,小姨和妈妈打起来,那么多的事……如果没有思陌的鼓励,我怎么可能变成现在的样子?”严笑托着下巴,坐在沙发上看着沈青,“红门想查什么人查不到,可是连外公都对思陌的能力起了留用的心思,她却拒绝了邀请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这些年我没有沾染过红门的事,思陌告诉我,有些事一旦沾了就再也退不出,没有回头路。我原本并不在意的,但是我听了……”   “顾思陌在上大学之前,是在绿野念的书。我问过一些她的同班同学,对她这个人都没有什么印象,她每天都来去匆匆,但是有一件事,你一定不知道。”沈青大口地抽着烟,“她的身手很好,体育课成绩优异,那个时候她话很少,也不爱跟人打交道,跟你认识的时候应该一点也不一样。我之所以提醒你,是因为她那个时候的一些事。”   严笑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你听她说起过她生病的妈妈吗?”   严笑摇了摇头:“没有,她从来不肯说这些。”   “西城是个什么地方你也知道,市里最脏乱差的贫区,流氓盗贼暗娼混迹,到现在也是一团乱,没有哪个帮派愿意收手西城的势力,但是不少帮派的高层都出自西城。顾思陌出自西城区,我真的不相信拖着个生病的妈妈出自西城的人,底子有多干净。”沈青还没说完,就看到严笑的表情带了嘲讽,那嘲讽随着她的话加深。   “沈青,你还是喜欢戴着有色的眼镜看人,出自西城又怎么样,这能说明什么,出身低?出身低又说明什么,你我从小就生活在Y市的上流圈,混乱肮脏事见得比人少了?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了不得的发现,原来还是这套说辞!”   “笑笑,你不信我?”   “我有自己独立的判断,和信不信你毫无关联。就算你是为我好,现在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这些肤浅的表面信息能说明什么,顾思陌是个隐藏很深的坏蛋,处心积虑地想干点什么。沈青,你从小心思就重性格又强,我一直都是佩服你的,就算时不时找点麻烦,心底里也是佩服你的。我爸爸那样挑剔的人你都哄得住,你已经做到了很好,现在你翅膀硬了想要自己单飞,既然哥哥都同意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沈青,我现在也当你是朋友,日后有什么帮衬的地方,你别跟我客气。”   严笑站起身来,不想再和沈青聊下去。   “你忽然不想听了,是怕我说出你想不到的事情吗?”沈青也站起身来,神色似笑非笑,“你也有怕的时候……”   “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我想听她亲自跟我说,而不是别人说给我听。”严笑顺手捋了下发皱的风衣下摆。   沈青原本亮晶晶的眼睛黯淡下去:“所以我是别人。”   严笑叹了口气:“曾经不是的,”她笑了下,“你想好以后的路,其实我也挺替你开心。家大业大事情多,这些年你也没少辛苦,我爸跟我哥的行为还轮不到我来评判,但是你能想得开走自己要走的路,已经比很多人优秀,”她笑了下,“我真的不是胳膊肘往外拐,分财产的时候别太心软。”   “……”   “我替我妈不值。”严笑说着,无奈地笑了下,“谁家没点破事,你们家也好不到哪里去。”   沈青这才笑了,眼中已有了泪光。   两个夹在混乱家族中的孩子,过早地看到物质膨胀后支离破碎的上流内幕,曾经惺惺相惜的两个人,终究也被身边的人事不自觉地影响,成了各自不同的样子,再也回不去原本。   “笑笑……”   “什么都别说,”严笑没有回头,“我走了。”   “这里是你家,这么晚了你去哪儿?”沈青垂下头去,“我住进来后你就离了家,但是你的房间还留着,我有叮嘱人打扫的,一点也不脏……”   “我和妈妈出去后,就再也没想过回来。”严笑摆了下手,“我有地方去,你休息你的吧。”   出门的时候天空即将破晓,严笑看了下手机上顾思陌的信息。   “笑笑,我到家了,无事,勿挂。”   顾思陌没有给她打电话,只是发了这条短信,想来还不知道今天的动静,一如平时的作风,交代清晰不罗嗦。   严家大宅门口,薛叶指给她的两个人还兢兢业业地守在门外的车里,看到严笑出来,赶紧下了车迎着,“笑姐,去哪儿?”   她现在带着两个人,贸然去顾思陌家也不好,总不能还让人成夜地守在门外。   “回叶少那儿去。”   办完了事打发了她,就顾着回家卿卿我我,最生气的就是什么事都敢瞒着她,等到发现时已经木已成舟,连自己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被抹了红门继承权都不知道,只要一细想就觉得肝的位置隐隐作痛,恨不得冲到薛叶床头像以前那样揪着他的耳朵。   那两人典型的保镖作风,话不多做事利落,严笑上了车就直奔着薛叶的房子那儿去。   严笑一直都有着薛叶房子的钥匙,自己开了门,才发现客厅里也有人守着。   以前这屋子里来来去去都只有薛叶一个人,现在到底是不同了,他防范做的足倒也说的过去。   客厅里三个守夜的人警惕地看着门口,见是严笑一时还没太反应过来,被严笑身后的两个保镖训斥道:“是笑姐。”   “笑姐,客房……客房没有收拾……”房间里的客房被他们占据了当做换岗的地方,哪里敢让严笑去休息。   严笑确实困了,说道:“我去找叶少。”   二楼主卧的门拧了下,里面反锁了。薛叶原本睡得迷迷糊糊,但是裕哲睡觉很浅,门口有脚步声和动静他就立刻动了下,薛叶反手搂住裕哲压在身下,压低了声音:“我操,反击这么快?”他已经立刻握住了手边的枪,“我一起身你就钻到床下去,外面什么事都别出来。”   裕哲搂住他,感觉到薛叶紧张绷紧的身体。薛叶虽然嘴巴碎,但是危险时刻永远是守护的姿态,他忽然有种深深的内疚和自责,双臂用力将薛叶搂的更紧了,却听到他在耳边低声呢喃:“乖,我一动你就到床下去。”   裕哲还没吭声,门外传来严笑的声音:“臭小子给我开门。”   薛叶弹跳起来:“我姐!”   “快点给我开门!”   薛叶套上衣衫,也快手快脚地给裕哲套上衣衫,将地板上散乱的衣服都踢到床下去,然后火速开了门,严笑揉了揉他的头发:“真乖,我要困死了。”   薛叶苦着脸:“姐,怎么到我这里来?”   “我没地儿去了,家里没人懒得回,你派给我两个人我又不好去思陌那儿,白天还得跟你一块处理事呢,干脆提前点来找你,快!挪点床给我。”   “有人……”   严笑瞅了眼套着长长的灰色T恤的裕哲,也揉了揉他的头发:“你也乖。”   明明她的动作很随意,可是不太习惯人触碰的裕哲低了头,优美的颈部弧线让薛叶霸占地一把搂过他在身边,“姐,我能随便摸,他你可摸不得。”   “呦……”   “困了赶紧洗洗睡。”薛叶对着严笑难得的强硬,从顶上的柜子里拉出床棉被,铺在地上又从床上拉了个枕头,“床让给你。”   虽然房间变得拥挤,可是严笑却抿了嘴心底里那点愤怒化于无形。   66 契约   严笑这一觉睡得很香,薛叶的大床很软和。   醒来的时候,薛叶并不在房间内,飘窗上坐着的裕哲双手抱着膝垂首发着呆。   “喂……”严笑出声,裕哲摸索着从飘窗上下来,如果细看他低着的头脸上的表情,神色中带着点不好意思。   严笑这时才觉得自己凌晨闯入小两口的住处,行为上确实有点失了分寸。   她很快地起来将自己收拾利落,才出了门。   客厅内,薛叶正在处理事情,电话一个接一个地安排着昨晚的现状,看到严笑下楼,才在挂了电话的间隙说了一句:“大体局面上已经是我们控制了,钱莹已经醒了,在医院里发了很大的脾气,口口声声要见你。”   直到上了车,严笑的脸还是冷淡的。   “多好的机会啊,钱莹抓了我们的人,出事的地点在你爸爸以前手下的场子里,青帮尚未接到情报完全处于被动状态,所以动手的时候又快又狠,现在……你打算怎么收尾?”她说着,并不在意身边耷拉着脑袋的薛叶的窘态,“我还以为你都好了,原来还是个疯子。那这几年,你装疯卖傻地是哄着我好玩呢,还是哄着你妈好玩?”   “姐……”   “你真当我是姐姐,怎么可以这么骗我!”严笑数落着,“我们都是担心你啊,你看看你那时候干的都是什么事,嗑药发疯带着人敢冲警察局!我看你现在脑袋也是不清楚,叶子,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出点事是让姐姐帮你照顾你应该照顾的人吗?”   “不是……姐……”薛叶笑嘻嘻地抬起头,揽着严笑的肩膀,“你先别生气好不好?陌姐身份特殊,为了她红门大肆行动在道上也完全说得过去,这是他们首肯的事我只是个执行人而已。昨晚上我给你那份资料的时候你心里还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   “陌姐现在是我们的人。”   “你胡说什么呢,那时候外公要收思陌的时候,她都没有同意,现在……”   “陌姐是我的指导老师,你真的以为她带着我做编辑?很多事情都是她教我的,姐,道上的事你从小就不懂家里也不让你沾,你就安安分分地开你的娱乐公司,你也知道开娱乐公司道上要有什么样的背景,这些事都是陌姐默默帮你跑的,我说的都是实话你干嘛用那种眼神看我?”   严笑只觉得头嗡嗡地响,是思陌说过的,有条路一旦踏上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可是为什么现在她要自己踏上去?   她揉了揉额头,无力地看着薛叶:“你们都商量好了的?”   “没啊,我们只是得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姐,你护着我的日子我记着呢,现在让我护着你。”薛叶握着严笑的手晃了晃,还是那份漫不经心的样子,声音低下去,“我不能让外公和爸爸的心血就这么没了,以后你也得有靠山才好做你想做的事,姐,你别担心我,我答应你,那些不长脑子的事我现在都不会做……”   薛叶顿了顿,“姐,早上的时候我已经跟陌姐通过电话,她会同我一起前去谈判。你是要回山庄的话,我可能没法陪你一起。”   这是光明正大地要撇开她做事,严笑也确实想见一见母亲,她点了点头。   唐宇从来没有睡的如此安稳过,直到手机的铃声响起。   沙发太软,比不得床,起身的时候腰有些酸,他躺在沙发上接着电话。   琳达:“唐总,还有5分钟会议就要开始了,资料已经准备好放在你的办公桌上。”   唐宇:“推迟半个小时。”   琳达:“好的。”   他起身来,看着自己皱巴巴的衬衫西裤还有西装外套一阵发呆。   厨房里传来清香的米粥味道,顾思陌穿着工整的黑色职业套装从厨房里出来,问道:“你醒了?”   “嗯。”   “我现在要出门。”   唐宇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有些无奈地看着顾思陌。   “先去洗洗,衣服放在这儿。”她低头在客厅的柜子里找着什么,待到唐宇冲了个凉出来,看到顾思陌正在熨烫衣服。   “起码能出得了门,昨晚的事,我很抱歉。”她敏锐地帮他解了当前的困扰。   这样的女人,心思剔透,不用多说便会考虑周到。   想到她郑重的那个偿还人情的交易,唐宇再如何镇定,心头也有点疑惑:“那我们现在……”   “交往三个月,偿还你的人情。之后好聚好散,你有没有意见?”顾思陌坦白地问道,“附带条件是我尝试下治疗你的接触障碍。”   娴熟地自己打着领带,唐宇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我接受。”   “抽时间一起吃饭,我最近很忙。”   “好。”唐宇点了点头,两人一起出门下楼。   电梯里,顾思陌绷不住地笑了下,她笑起来的时候样子温暖又舒心:“万一你被治愈了,你会发现这世上有很多有趣的人和事等着你,尽情地交往各色美女,凭你的条件一定手到擒来。”   她自然地将他当成个熟识的老友。   唐宇克制地笑了下,他不动声色时整个人都有禁欲系的莫名疏离感。他已经很快地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任由顾思陌主导着两人的关系。   看到顾思陌和唐宇一起出现,在小区门口迎接顾思陌的薛叶惊奇而讶异。   顾思陌上车后,他还没从震惊的状态里回过神来。   然后薛叶眼角弯弯,一脸坏笑:“嗨,陌姐……不是说……你昨晚……是因为这个才失踪的吧?”   “早上的时候电话里说的很清楚,我被钱莹下了药,绑了人扔在别墅的地下室,然后就自己回家……”   “你是说了,可是你没说你路上有艳遇啊。”薛叶捻了捻垂下来的头发,“陌姐,这家伙有几分本事的,入驻Y市的几个新贵里他行情最好,寰通集团又刚刚通过了第三轮融资案。唐家他二叔和我妈最近打得火热,说唐老太太正在给她孙子物色孙媳妇,放出话去头都要挤破了……”   “叶子,继续说啊。”   唐宇的抑郁可想而知,因为他那些阴暗的心思和难以出口的病症,像他这般骄傲的人,怎堪暴露在人前,所以他看起来温和疏离,终究还是招架不住了吗?   “他和咱们不是一道人。陌姐,以前你可以考虑,现在的话……”薛叶说着,“其实你要是有想法,我一定撑你。”   “知道了,叶少。”   “别这么叫我……”   “身份不同,有些细节该注意还是得注意。这次谈判,那边来了几个人?”顾思陌打开平板,和薛叶开始讨论今天谈判的细节和两人的配合。   “我本来不想这么早露面。”顾思陌垂下眼睛,“有些事情我是不会做的,等我要做的事告一段落,这些我就不参与了,我能教你的也只有这么点。”   “明白。”   “叶少,青帮之所以想谈判,是因为他们自己也知道,没有领头人的青帮其实就是一团散沙,清扫的时候大帮派都收缩,所以他们才能继续存在。一旦没有了外部的压力,内部的压力就会扩张,而昨晚的行动你已经打击了青帮主要的势力范围,他们现在内部又一致对外强横,却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如今已经没有了强横的资本。钱莹一贯的做法又没有分寸,捏住这一点不放,收回的场子一个都不让,说是谈判,其实还是谁拳头硬谁说话算话,谈判……不过是给道上其他人看看,红门有仇必报但不是不讲道理……”   “明白。”   “钱莹现在在哪儿呢?”   “还在医院里,在……发脾气。”   顾思陌“嗯”了一声,说道:“事情没谈拢之前,我们不放人。”她顿了顿,“你姐那边一定要安排好人随时跟着,狗急了也会跳墙,到时候他们也抓了笑笑,事情就不好谈了。”   “昨天就已经安排好了,今天她回山庄见长辈,上面也会发话的。家里就怕姐姐吃亏……”   “那就好。”   “陌姐,”薛叶犹豫着,“我姐如果是男人,你会不会喜欢她?”   “你真八卦,叶少。”顾思陌别过脸去,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我不会特别喜欢一个人。我很喜欢什么,会日夜担心失去,而变得惶恐不安。”   “我现在就有这样的心情。”心有戚戚的薛叶看着窗外不断闪过的风景,“可是陌姐告诉我说,只要有守护的信念,就会变得比较坚定。”   “我是这样想的。”   “昨晚,我将沈青做事的那份资料,交给了我姐。她当时接过的时候,也没有什么表情,我还以为事情都过去了。但是凌晨的时候她回到我住的地方,虽然表现的跟平时似的,可是我看她睡着的时候很有些不开心。姐姐心里一定也没有忘记……”   “记得或者忘记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姐姐是很爽朗的人,比我们看的都要开。”   薛叶看着顾思陌沉静的侧脸,轻轻“嗯”了一声。   谈判的地点仍然选在了中都会,接手中都会的势力是个香港人,走私贩卖古董和演艺生意做的很大,无声无息地在海南灭掉地头蛇虎爷进军Y市第一站就收了刺头多年的豹哥,摆明了要在红门青帮的相争中分一杯羹。   薛叶做事果断,但有一点毛病,就是不够缜密,只和顾思陌说了即将见到的青帮高层,却没有提中都会的豹哥新拜的码头。   车子缓缓驶向中都会,顾思陌对即将要见到的那个人,一如所知。   67 谈判(上)   快到下车的时候,薛叶才想起来将手机递给顾思陌。   谈判在即,先声夺人的气势很重要。   薛叶西装笔挺,漫不经心地架上一副黑色墨镜,摩挲了下放在腰侧的手枪。   中都会门口的停车场里已经停了很多车辆,聚集的人群也以势力划分为一波一波地站着,红门是昨晚的起事方,如今青帮大小姐还扣留在红门手中,青帮主营的场地都被红门控制,薛叶刚一下车就有个粗豪的中年男人箭步冲过来,满脸横肉地打了个招呼:“叶少,您老人家好大的胃口。”   薛叶微笑着回答:“您贵姓?”   身后车辆里的部下集结到身后站成拱卫的姿势,薛叶却绕到车的另外一边极为绅士地开了车门。   粗豪中年男人眼巴巴看着,以为是红门中哪个重要人物,却发现下车的人是个穿着职业套装的女人,不是杜家掌权人也不是红门大小姐,也不是道上走动的人,他却立刻反应到了这个人是谁,昨天掀起大动荡的那个女人。   顾思陌刚一下车,中都会后面就有车队呼啸而来。   精瘦干瘪的老太太下得车来,穿着有点年代感的盘扣上衣裤子,扶她下车的人倒是惊艳夺目的很,正是昨晚也在中都会的西城一枝花。   西城一枝花丫丫看向顾思陌,顾思陌微点了下头,丫丫也抿嘴笑了下,两人竟是旧识。   粗豪中年男人青帮晖哥眼巴巴地看着,咽了口唾沫,忽然觉得形势没有他以为的那么简单。今天道上零零碎碎来的人,真的是来支援青帮还是另有目的,他忽然有些不确定。   薛叶看也不看晖哥一眼,接了个电话后跟顾思陌小声说道:“文件已经传到了电脑里,算是钱莹的交代吧。”他用手指了指头,无奈地摇了摇头。   顾思陌低声道:“怎么说也是青帮当家人的遗孤,那边怎么就这么放任她,她磕的药昨晚可把我折腾的够呛……像她那种吃法人恐怕早就废了。”   “他们干的缺德事多着呢,算计下自家大小姐也不算什么。”薛叶说话的声音带着冷酷的尾音,“也是时候一窝端了这伙人。”   中都会安排谈判的房间正是昨晚豹哥招待古先生的那间房间。   那间房间最大,中间升起高台架上了八仙桌,下面是环形的沙发,沙发上已经零零散散坐了几波人,薛叶进去的时候有人站起来跟他打招呼,豹哥见到薛叶更是热情,迎过来和薛叶郑重地握了下手什么都没说,态度里却表达“我一定挺你”的架势。   顾思陌站在薛叶的身后,他却不动声色地往后沾了点与顾思陌并排站着,扫了几眼低声与她说道:“今天出来搅混水的不少,西城那边就来了三拨人,还有这几拨北边的……”   “形势上我们现今是占了上风,看那边跟我们谈什么。”   薛叶这才想起来中都会现今是被外来的势力占着了,低头说道:“陌姐,中都会现在不是两边都不靠的刺头,豹哥投了个外来的香港人,有几手军火路子日后少不得要跟他打交道,”顾思陌一怔压低了声音,“哪来的香港人?”   “古默桓古先生,跟我年纪差不多,人挺有意思,拿着张黑白全家福想让我帮着找人……”薛叶话还没说完,房间的大门打开,他正说着的古先生一身优雅考究的黑色西装,缓缓地走进来。   这次他的手上没有拿拐杖,步子走的很慢,却自带着股不容侵犯的威仪。   “阿桓,又见面了。”薛叶走上前,介绍着身边的顾思陌,“我们红门新任的掌事,我的上司兼教导师——顾思陌,我平常都是喊她陌姐。”   顾思陌看向古先生,原本有些温和的气质在和他目光相对的一瞬间变成凌厉:“古先生,你好。”   古默桓神色一凛,伸出手来想要与她握手:“顾……思……陌,”他一字一顿地念着她的名字,“很高兴认识你。”   他的手僵在空中,薛叶只觉得两人气场不对,刚想说点什么活跃下气氛,门再次打开。   青帮吴爷为首哗啦啦来了一票青帮的高层,晖哥找到了主心骨似的跟在青帮众人后面。   古默桓不着痕迹地收了手,方向也转向新到的这批人,今天前来谈判的另一方青帮高层。   开场白当然由豹哥来说,他清了清喉咙,走上前来:“古先生,您这边先请。”   长方形的谈判桌,事情发生在中都会,主持方自然有中都会背后的帮派担任。豹哥道上的人都是认识的,红门内乱时自立门户的硬汉,和青帮众人有不少生意往来,但是他请到主位率先坐下的年轻人确是道上人都不太熟识的。   一时间,齐刷刷的目光看向古默桓。   “古先生,我的老板。”豹哥简单地介绍道,“昨晚的事发生在我们中都会,我们会将昨晚的事给个说法。”   “叶少,这边请。”   “吴爷,这边请。”   长形的方桌,两侧上首薛叶和吴爷上前坐下。   环形的沙发,牵扯到这件事里的帮派中人也都各自坐了,包间内有低低的议论声,有服务员端上了茶盘,晖哥那边率先站起来说道:“昨晚无缘无故青帮三分之二的主场被围,直到今天还有些场子无法正常营业,打开门做生意,红门这么霸道的做法……似乎不太好吧?”   薛叶冷哼一声:“无缘无故?我们红门从不做无缘无故的事,你当兄弟们都是吃撑了没事砸场子玩?昨晚上,青帮对我们执事人动手,如果给不出个合理的解释,该围着的还是得围。”   晖哥怒:“什么执事人?”   道上纷争,一般轻易不会动帮派高层。钱莹神经质多年,也没有谁拿她怎么样就是这个原因。帮派利益盘根错节,一旦出现空层就会出现各种因素,要上位的会蠢蠢欲动,就不会消停下来,一个高层出事,连锁反应会带动各种事态,所以当薛叶说出“执事人”三个字后,青帮的人明显有些坐不住了。   执事人是帮派中直接听命于掌权人下的职位,从上往下数也算在第二位。   晖哥冷笑:“想要拿青帮开火就直说,大家眼睛也都不是瞎的。你们红门多少年都没有传出过有执事人的消息,现在你拉个女人来告诉我说她是执事人,你以为我们会相信吗?”他指着顾思陌说道,“从来不在道上行走的人,也能做帮派执事人?”   “我都说了没有谈判的必要,”薛叶摇了摇头,抿了口茶,“你关起门来孤陋寡闻,就当别人都跟你一样。从一开始,这个位置就是虚位以待给我们陌姐的,只是她一直没答应……昨天才答应,晚上就出了事,由不得我们不多想啊……”薛叶插科打诨的本事一流,几句话就将缘由引到青帮率先挑事的由头上,将己方强硬出击说的冠冕堂皇。   “你……”偏偏青帮这些年高层争利,不欲能者上位,捧高了钱莹胡作非为,现在若是说钱莹有问题,岂不是自打耳光。   吴爷抿了口茶,才开口说道:“叶少这话说的就不对了,红门也是刚立的执事人,大家都没有得到消息,中间可能有误会也是有的,如果真是我们大小姐鲁莽冲撞了……这位陌姐,我们青帮出头摆个和门酒也是可以的。有什么误会我们要摊开来说清楚,因为这件事伤了生意上的和气就不好了……叶少,您说是不是?”吴爷这头老狐狸,清楚地知道青帮目前的实力,却对红门的实力估摸不清,话说的软绵绵油腻腻,想要从明面上保住青帮目前的生意,他看向古先生,问道:“我们大小姐至今未归,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总得跟我们说说明白,也好平息掉帮里兄弟们的火气,万事以和为贵,真有冲撞的地方还望诸位给我老头子个脸面。”   青帮强横倒不怕,怕的就是这种无赖的习气,先将自己放低,如果不借势给上几分颜面,怕是其他帮派都会觉得红门要露头势必日后会继续踩着其他帮派,增添了诸多障碍。   薛叶面色不变,也看向古先生。   古先生却目光深沉地看着顾思陌,一言不发。   场面一时陷入诡异的安静氛围,顾思陌垂着眼睛低声说道:“吴爷这话说的轻巧,若不是见机快,恐怕昨晚我一条命就丢在了你们大小姐手里,死都死的不明不白,和门酒还真摆不平这档子事。”   古先生听她冷静中带着威胁的话语,回过神似的给豹哥使了个眼色。   “昨晚我在中都会应酬,送一个朋友出门,在进入大堂的时候,跟你们的大小姐乘了同一班电梯,在电梯里她忽然对我动手下药……”顾思陌说着,中都会这边倒是有人证证明了这一点,最难以反驳的一点就是——这边竟然还有全程的监控录像,明明昨晚严笑在的时候,豹哥坚决以有贵客停了监控为由表示没有录像。   吴爷看着录像里疯癫状态的钱莹带走顾思陌,皱着眉头看向古先生。   中都会的豹哥和青帮关系一向尚可,但是这个横空杀出来的古默桓却不知是敌是友有什么目的,偏生豹哥一句已经成了他的老板将事情推得一干二净。钱莹下药绑人发生在中都会,人证物证都有,大小姐当前失踪状态明知道是青帮扣了人却有苦说不出,再加上这个红门新上任的两个执事人薛叶和顾思陌,各种不利的因素摆在一起,青帮难道要独自吃下这个闷亏。   红门来势汹汹,看似要从合股生意中率先踢出占利最多的青帮,连当年趁势被青帮夺走的场子都有一并找回的意思,他们哪来那么硬的底气一口吃下个胖子?   古先生偏生在这种时候笑了笑,加上一句爆炸性的言论。   “鄙人此次回国,也正是为了寻亲而来,你们青帮欺负到家姐头上,这件事若是没有个清楚的交代,和门酒还真是摆不平。”他站起身来,面向顾思陌笑的意味深长,当场摆明了态度站在红门这边。   薛叶惊愕地看向身边的顾思陌,却发现一向淡定温和的她脸色苍白,神色未改眼神已经全然变了。   古默桓竟然这样堂而皇之地认她?!   68 谈判(下)   青帮的人更是一愣,突然冒出的红门执事人身份已经让他们有些难以消化,这个凭空冒出的古先生让他们忽然有了个突破口借以发作。   吴爷抬了抬眼皮:“古先生是吗?老朽孤陋寡闻了,竟然未有听过古先生大名……”   古默桓接了一句:“我不常出来走动,没有听过也是常事,今日之后,还望诸位记得在下。”他说的平平淡淡,却让人听出话里潜在的威胁意味。   晖哥瞪起眼睛:“这么说,这事你是管定了的?”   人证,监控录像,出口的话语,古默桓摆明就是站在了红门一方。   “废话不跟你多说,我们红门新执事还未上任见礼就被你们偷袭暗算,这梁子咱们就此结下,同道的诸位朋友也都做个见证。”薛叶趁热打铁地站起身来,目光扫过全场,倒真的有人颤巍巍站了起来。   “和气生财,现在也不是当年打打杀杀的时候。各位心里都有火气,不妨听听老身的主意。”站起来的人颇有点身份地位,西城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混杂,站起来这人是当年青帮鼎盛时期脂粉行当的大串场,后来青帮钱老大离世与他人不合分离青帮自立门户的大姐头,人称“嫣红姐”。   即便如今她已是老态龙钟,却仍被人尊称“嫣红姐”。   “叶少也说了,红门新执事尚未上任见礼,换句话说也就是红门新执事上位并未通知道上的兄弟们,老身还听闻一事……”嫣红姐看向顾思陌,“顾小姐与青帮大小姐曾经有点小冲突,是也不是?”   顾思陌当即认下:“是。”   “在红门一家叫逍遥的酒吧里,顾小姐与青帮大小姐因为一名歌手起了冲突,你动了手?”   “是。”   嫣红姐说道:“道上规矩,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是之后也并未有听说顾小姐受到任何的报复行为,是不是?”   “当然不是,”嫣红姐的问话正好戳到了薛叶的痛处,“要说钱莹没有报复,在场的听了谁会信?砸我场子这种事就算了,侮辱我们场子里的歌手,被陌姐阻止之后三番两次生事,在华彩中心偷袭了两次我们的人,当时……我记得青帮还有拜帖送上平息事端,你们平息事端的方法就是搞偷袭?一报还一报,今天青帮诸位还敢跳到台面上说红门不按规矩做事,难道规矩上说被人偷偷欺负了,不能反击要暗暗吃个闷亏?”薛叶一拍桌子,“真要是混成这般,不如回家洗洗睡了我们红门还怎么配让人拜码头?”   言下之意,青帮约束不力,钱莹不守规矩,触犯道上规矩,此番生事完全有理有据。   薛叶昨晚抢先动了手,以最大暴力占尽了青帮便宜,今天的谈判对于他来说完全是个过场,生意可以继续做但是也要夺走一部分青帮原先所占的份额,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在这场谈判里显得理直气壮。   青帮上层内斗不肯放权,纵容钱莹出头闹事,终于祸水东引,让人抓住了种种把柄。   吴爷嘴里暗暗发苦,青帮钱老大去世之后,他们把控青帮大势不肯松手,妒贤排挤能人,又怕钱莹有了独立支撑,放任她不守规矩,但是仍然保留了她青帮大小姐的空壳身份。青帮肯定了钱莹在青帮的地位,又不给她同等的管理权,可是他们的小算盘怎么能堂而皇之说出来……   “青帮大小姐的事,就是青帮的事,吴某教引无方,愧对钱老大……”如今之际,只能先将事情包揽下来,“叶少,还望给点薄面,先撤了围住门面的人。不然兄弟们挨不住气闹腾起来,双方都会有损失,不如坐下来慢慢谈,以和为贵。”   到嘴里的肉,哪个猛兽会吐出来。   薛叶靠在椅背上,缓缓摇了摇头。   “叶少,您这是什么意思?”西城的嫣红姐出声原来不是为了调解纠纷,而是为了落井下石,等到吴爷反应过来已经晚了,他沉声质问道,死死地盯着薛叶,怒目看向嫣红姐,却见老太太在身边曼妙丽人的搀扶下又巍巍坐下。   钱老大忽然身死,大小姐被教成现在这个样子,自己狼狈出帮,这仇报的好生痛快。嫣红姐布满皱纹的枯手拍了拍西城一枝花丫丫白皙的嫩手,不动声色地闪过多年争斗地盘的冷酷之色。   “什么意思?”薛叶英俊的脸上带着笑,眼睛里却孰无笑意:“当年清扫之际,家父身死之死,青帮是什么意思,我如今就是什么意思。”   这番话让吴爷勃然变色,红门收回的地盘,是不肯交出来了?他猛地站起来,怒道:“叶少这般说,就是不准备好好谈了!”   “我没说不好好谈啊,陌姐,他们似乎不想和我们谈了。”   顾思陌低头看着手中的平板电脑,调出远程视频里的画面,视频里没有声音,依稀可以看见穿着白色病号服的钱莹正在病房里摔打东西。   青帮里有沉不住气的低呼道:“是大小姐!”   “我们红门大小姐虽然不入道上,但是若有人敢犯,公道是一定要讨的,青帮上上下下这么多人,你说不谈就不谈,置青帮大小姐于何地,置青帮颜面于何地?”薛叶不紧不慢又加了一句,大有青帮不管当家大小姐死活的意思。   青帮吴爷心中快速思量着,钱莹落于红门手中虽然不会出事,但是她挑事在先被扣在后,现在已经过了时机,再出手就恰好落实了薛叶指责他们不管钱莹死活的挑拨,但是如果不还手就这么谈下去,钱莹落在对方手上,难道真的割让青帮已有的场子和合作生意的股份……这种事情他一个人做不了主,青帮高层以他为首,如果今天贸然答应红门的条件,恐怕回去后也不得安宁,吴爷紧锁着眉头一言不发。   青帮吴爷目光短浅,只顾眼前之利,这些年来提拔势力排除异己,做事又酷爱落井下石,今天自己掉到了井里,被人狠狠踩在头上,才知道其中的滋味苦不堪言,偏偏今天他带来的又是自己提拔的那拨人,以他为首,关键时刻都看着他的脸色,没有来的还有青帮那批钱老大的死忠,那伙人是绝对护着钱莹的,如果他今天做了错误的选择,恐怕红门还没有出手,青帮已经先乱了起来!   清扫时期,青帮仗着红门收缩时期得寸进尺,从未想过上头清扫的督查忽然调职,红门翻盘的一天。或者说他们想到了,但是利益当前,根本没有想到红门自损八千也要断了他们的门路,收盘重头再来。   青帮钱老大当年何等威风八面的人,与红门杜老爷子并称的一大枭雄。   若有知自己忽然身死之后青帮今天的样子,恐怕在当年就会将吴爷晖哥这帮钻营之辈剁指逐帮。   古默桓与薛叶对上一个眼神,在桌下做了个手势,豹哥领命,走到吴爷身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吴爷身经百战,在如此不利的形势下没有想到还有这等事,有些不确定地看向古默桓。   却看到那自称不常在道上走动的年轻人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豹哥小声继续说道,“红门现今控制地盘的一半,古先生出钱买下,钱归青帮,地盘归古先生,然后这些事就是古先生与红门的事。”   环座沙发依然有低低的讨论声。   很明显这次的事就是两大帮派的地盘之争,就是来也不过是打个酱油。道上势力两分,青帮不顾规矩独大横行自清扫之日就已经开始,道上大小生意都要插上一脚,当年清扫开始之时,还有出卖道上其他帮派黑吃黑吞地盘的旧事。   这种时候,冷冷观望最是合适不过。偏偏红门出面的人是当年受青帮之累差点没命,这些年都悄无声息隐匿的叶少,更是让有心人浮想联翩。   新的执事人……有更多的目光落在了顾思陌的身上,温和沉静的女人并不在意落在身上的目光,暗自主导着谈判的进程,与薛叶交换了个“一切顺利”的神色,她没有想到的就是古默桓的忽然插手,但是这插手插得恰到好处。   占领的一半地盘,虽然低于正常的价格收购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再与红门合伙做生意,借靠帮派的势力顺利进驻Y市。青帮遭此突袭,目光短浅的高层收了钱如吴爷之流会压下反叛的声音给红门时间整顿壮大……   如果青帮的当家人是顾思陌,她是绝对不会同意外来势力的插入的,死扛也要捞出大小姐力顶到底,因为红门现在虽然昨晚雷霆一击,但是近十年的收缩期红门的实力远远不如以前,薛叶是唱了一出装腔作势的好戏,可惜……青帮并不知道红门真正的底细。   人们永远对不了解的事畏惧,帮派斗争知己知彼同样重要。   青帮吴爷当场算是默认了古默桓的提议,留下一句还要回去再行商议下的话,带着青帮众人先行离去。   其他帮派众人见结果如同预料,对红门的实力又有了新的预估。   薛叶应酬着前来问好的帮派代表们,看到西城一枝花走到顾思陌身边,她道:“昨晚上知道是你,可把我吓死了。你怎么就不声不响地做了红门执事,”随即压低声音,俯在顾思陌耳边略带忧虑,“当年你不是说不会踏入道上,怎么一切都好好的,忽然就进了红门?早知今日,当年何必那样辛苦挨过去……”   顾思陌有些无奈地笑了下:“丫丫,日后有时间我再与你说。”   西城一枝花知道她的性子,素来心里压得住事,只与她抱了抱,“思陌,好好的。”   古默桓坐在那儿,静静地看着顾思陌。   “姐姐,你与我心目中所想象的样子,相差并不大……”   薛叶拉着顾思陌走近,笑道:“阿桓,你这是唱哪出,这种谈判搞认亲,最后才绕回到昨晚我们说好的事上,一惊一乍,没把吴爷唬得心脏病发。”   “无缘无故怎么出头,叫新执事一声姐姐倒也不亏。”古默桓看着眼底带着冷冽的顾思陌,随口应付道,将手头一张纸片递给薛叶,“我原本就是来寻亲的,这两个人你还是得帮我找。”   薛叶接过纸片,扫过第一眼“古默安”这个名字,在第二个名字上停留数秒,笑了下将纸片装在口袋里,抱怨道:“这就跟大海捞针一样,哪有那么容易找。”   “容易的事何必拜托你。”古默桓顾不上理薛叶,追上一步凑近想要离去的顾思陌,他的腿不太灵便,那一步却追的又急又快,重物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咚”一声,“顾执事,能否借一步说话?”   69 残忍的往事   顾思陌低下头去,整个人的样子都冷冷淡淡。   时光的残忍就在于,哪怕血脉相连,只要走上不同的路,两个人所在的就是全然不同的环境。她看着古默桓,小时候她就不喜欢他,甚至可以说是讨厌,现在仍然是同样的抵触情绪,更遑论今日的谈判古默桓兴风作浪的态度。   “家姐,好久不见。”古默桓是看起来很有格调的人,想来这些年父亲带着手下到了香港也没有消停,“你看起来好像一点也不愿意搭理我。”   顾思陌和他有一样的轮廓,同相似那个男人的轮廓。   古默桓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从小受到的教育让他处事不惊不乱,他只是不敢置信他所寻找的人会以如此突然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   “……”顾思陌看了古默桓一眼,“我不认识你。”   “家姐,别这么对我,我找了你很多年,你竟然改了姓氏。”古默桓站着说话可能觉得有点累,坐在沙发上,“不是一个字,还是差不多的音。如果爸爸还活着,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顾思陌动了下嘴唇,声音很低,“爸爸……走了吗?”   古默桓知道提起爸爸来,顾思陌会有所反应,他不急也不慌,继续平静地说着,“一年前我也大肆找过你一回,可惜情报是错的,那伙人是骗钱来的,虽然没有找到你,却意外地找到了个你想象不出来的人,可惜在我到达去接他之前,他得知消息跑了。”   古默桓这样慢条斯理讲话的样子,和记忆中的父亲毫无意外地重叠。   当年不论是绑票还是走私生意,父亲也都是这样慢条斯理地说话,说话算话却又心狠手辣。   “这个你想象不到的人,是小哲。”古默桓说到小哲两个字的时候,情绪有不经意地波动,“家姐,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   顾思陌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盯得古默桓心底有些畏惧。   他从小就畏惧姐姐,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然有畏惧的阴影存在。   他也知道顾思陌一点也不想和他相认,更加不想与他多说,却依然想要看看她如今平静的样子还能维持多久,带着点试探的心态,他继续缓缓说着。   “我没能见到他,在我要见到他之前他消失了……糟糕的是,小哲得了脑癌。”   表情平淡的仿佛没有表情的顾思陌赫然暴起,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顾思陌盯着古默桓的双眼,只觉得大脑嗡地一声好似里面填满了汽油丢进去一根火柴,整个人都被这个消息打击到,她的喉咙发紧吐出一句完整的话,“你说什么?”   “我说,小哲得了脑癌,被关在疗养院里。”古默桓说的非常清晰,伸出手来拨开了顾思陌的手。   “家姐,他从疗养院走了,没有任何消息。”古默桓看着顾思陌,神情有着疲惫,“如果不救治会越来越严重,颅内脑压会越来越高就没有办法进行手术。你能找到他吗?”   顾思陌强迫自己瞬间冷静了下来,默默盘算着古默桓所说的是否为真实,她摇了摇头让自己显得平静,仿佛刚才瞬间的失态没有发生:“我没见过他。”   古默桓紧紧地皱起眉头,看起来有些一筹莫展的样子。   姐弟两人都沉默下去。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友好共处过,古默桓提到这样紧要的事情,顾思陌也不敢信任他。   “你得来的消息可靠吗?”顾思陌问道,看到斯斯文文的古默桓悄攥了下拳头。   “家姐,我知道你不信任我,可是我没有想到牵扯到小哲生死的事,你也这么不信任我。”古默桓看起来有些生气。   顾思陌的神情却黯然了下来,她一直以为小哲死去了,多年没有怀疑过这一点,所以从来没有尝试过去找他,也再也没有回过当年的地方,所以古默桓寻找的执着态度才让她莫名其妙,他为何那样确定……裕哲当时没有死。   “他的眼睛受了伤再也看不见,遭受的罪太多了,查出脑癌后他们就不许他再接客将他扔到疗养院里等死……我晚了一步……”古默桓喃喃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如同尖利的锥子刺在顾思陌的心上,她深吸了口气才问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古默桓犹如找到了可以倾诉的树洞,他多年压抑在心内的情绪无人可以理解,但是面前的人却清楚地明白他说的是谁,那不是一个模糊的名字而已,那个人是笑起来如同春花般灿烂,总是怯生生的跟在姐姐后面的小尾巴,也是缠绕他心头多年的幼时伙伴。   “什么接客,什么遭的罪,你到底在说什么!古默桓,你给我把话说清楚。”顾思陌站着,而古默桓坐着,她低下头来注视古默桓,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   所有的她不得而知的真相,从古默桓口中得知,都阴暗晦涩的让人心惊。   清理火灾现场后奄奄一息的裕哲被救,但是C城没有相应的福利机构肯收留裕哲,何况他还在火灾中伤了眼睛。   命运的残酷之处在于,它不会轻易放过它盯上的人。   裕哲长得好看,所以被额外眷顾,一个歌舞厅的老板看中收养了裕哲。   他没有任何谋生的技能,所能依仗的不过是天籁般的声音,在歌舞厅里自学乐器,学唱歌曲,竟也平安长到了十几岁。   对于一个盲人来说,好看的脸是致命的累赘。收留裕哲的老板人不算太坏,却无法阻止别人的恶意。十几岁的裕哲长得格外出色,被道上的纨绔恶少看上,之后的几年,他像一个精致的傀儡娃娃,被争夺辗转于恩客之间。   期间权势最大的人收了裕哲,像养黄鹂一般养了起来,却在得知裕哲得了脑癌的时候将他扔到福利院里等死。   直到古默桓出了昂贵的价格一层一层查出来,在他赶到C城之前,裕哲却从福利院里走了。   古默桓站在空荡荡的福利院房间里环顾四周。   福利院很破旧,房间条件也很差,阴暗潮湿,床上的被褥脏兮兮的,打扫的大妈听到问询那个好看的瞎子,打开的话匣子滔滔不绝。   “听说以前是被包养的小爷呢,刚来的时候衣服都是好料子,平时也不怎么说话,就抱着那把大吉他弹啊弹的,跟那个愣头愣脑的阿泰天天黏在一块,那个傻子可听瞎子的话了,”大妈撇撇嘴,“不是快死了吗,快死的人还乱跑?说不定过段时间,自己就乖乖回来了呢,一个傻子一个瞎子,能跑多远?”   可是他一路地追,调用全部的关系也追不到裕哲,只能先回海南主持拍卖会的工作。   父亲带他和手下偷渡香港,加入义安会赤手空拳闯出了事业,在跟意大利黑手党谈生意的时候卷入一场国际走私案身死,留下一众追随他的势力被古默桓继承,自此,古默桓正式加入义安会,会里人人尊称一声“小哥”。   义安会是香港历史悠久的老帮派,帮里势力错综复杂,父亲能凭借自己的本事坐上会长的位置,他坐不坐得上去却要凭借自己的本事,所以古默桓亲自出马谈生意寻求支持,重要的事就是——当年父亲起家也是借助了母亲家族的力量,而顾思陌的母亲家族如今在意大利黑手党中是颇有地位的华裔世家,对于父亲母亲之间的纠结情感,古默桓似乎毫不知情,当他说到这一点的时候,发现姐姐正在走神……   “家姐,妈妈和你在偷渡时和我们分散,父亲对此事一直颇为内疚,这些年都在发出消息寻找你们,舅父们也在寻找你和妈妈。”古默桓说道,“家姐,找到你最好不过,我会立刻跟舅父们联络。”   “古默桓,我警告你,那是我妈,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最好换个称呼。还有,那些舅父们,我并不想认。”顾思陌冷冷说道。   她表情淡漠,内心却犹如热油烫过,五脏六腑都有抽搐的疼痛。   顾思陌轻易不肯相信人,但是当古默桓说出母亲家族的力量之后,她就赫然明白了他并没有说假话。   当时古默桓是重伤,父亲可能隐瞒了很多事,古默桓果然是父亲教出来的孩子,对权势和金钱有着毫不掩饰的欲望,一如当年的她。   古默桓知道自己想要上位需要黑道世家的支援,处心积虑地想要找到她认亲。   顾思陌看着古默桓,看着他和自己极为相似的轮廓,以及说话的时候那种揣摩的神态,觉得他的斯文不过是权势熏心外的一张画皮,连对裕哲的关切都显得不真不实。   “我知道了。”   “家姐……”   “别这么亲热地喊我,你当我是姐姐,我可不觉得你是我弟弟。看来爸爸所有的一切你都完美地继承了,所以我们更加没有相认的必要,请你不要用家姐这种称呼叫我。”顾思陌的嘴角有着冷酷的弧度,“C城商场的大火是你动的手?”   “我要替小哲出头,他所受到的一切我都会讨回来。”古默桓直认,“家姐,你真的对他……一点都不担心吗?”   “这些和你没有关系。”   古默桓在听到她冷血回答的一瞬间脸色僵住,他原本就坐着,垂下头来看不到接下来的表情,声音低沉:“知道了。”   顾思陌步伐稳重的走出房间。   薛叶正在谈话,顾思陌一把搭在他的肩头,力气很重,薛叶一惊刚想说什么,顾思陌压低了声音,“我看到他给你的那张纸条了,不用怀疑,他要找的人就是裕哲,他现在在哪儿?”   “应该……应该在陆飞扬的工作室。”   “立刻带我去见他。”顾思陌拉着薛叶就走,几乎将他拉了个趔趄。   “陌姐,怎么了?”坐在车上,薛叶才问出口,因为顾思陌的脸苍白如雪,连嘴唇都失了颜色。   她闭上眼睛,只觉得巨大的恐惧让自己完全无法平静。   “裕哲是我弟弟,我瞒了你装作不认识他。”顾思陌试图让自己平静,问出口的话却斩钉截铁:“薛叶,你们发展到了哪一步,他平时……平时有没有什么特别不舒服的时候?”   70 诊断   薛叶看向顾思陌。   那一刹那,这个向来嬉皮笑脸的青年板起了脸,问道:“陌姐,你什么意思?”   和薛叶四目相对,顾思陌看到了他的疑虑和戒备,略一思索,简单直接地说道:“我们接了小哲就立刻去一趟医院。”   “他不愿意去医院,”薛叶拧着眉头,“为什么要去医院?”   “听着,如果,如果你觉得生病的小哲是个累赘,请把他交给我,我有很长时间的照顾病人的经验。小哲,小哲生病了……”顾思陌说道,露出的神色是薛叶从未见过的迷茫和黯淡。   “生病了就看病,我会好好照顾他的。”薛叶的性格里有乐天的一面,却见顾思陌捂着脸无声地啜泣起来。   在薛叶心里,顾思陌是能得到还清醒时外公称赞的人,还有姐姐的爱慕与维护,是个活得独立而强大的女人。他每次见到她,她都是温和平静的样子,似乎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苦难能将她打倒,永远都头脑清晰用心做事,可是现在她的样子,看起来让他发自内心的不安。   “他说他不想和我相认,他说他有了喜欢的人,他说他想走他要走的路,我是有多天真才会相信他是凑巧出现在我面前的……他得的是脑癌啊,他都不肯说……”顾思陌谴责着自己的疏忽,重遇裕哲后的点点滴滴掠过心头,只觉得整个人都如坠冰窟,禁不住地发起抖来。   如果重逢的结果,是彻底失去呢?   顾思陌简单地说明了她与裕哲还有古默桓的关系,不得不提到母亲亲手放的那场大火,薛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一脚油门整辆车都快被他开的飞起来。   晚上的低烧和咳嗽都有了解释,还有他夜里时常蜷起的身体,每次提到去医院都会得到裕哲坚决抗拒的回复,他一直只当这是他的小性子,从来没有认真地往深处去想。   薛叶轻声哼哼着,从牙缝里挤出回答:“陌姐,我没有抱过他。”   作为成年人,顾思陌自然知道抱是什么意思。   薛叶继续说道:“我总觉得还不到时候……”他黯然起来,他们认识的时间没有那么长,他总想着还有很多时间慢慢走进他心里,第一眼看到裕哲的时候他只是惊艳心跳,像看到最符合他口味的新奇猎物,却不知不觉被吸引到越陷越深。   裕哲有种奇特的吸引感,别扭中带着种不顾一切的执着。   现在他才恍然大悟,那是前尘已知,孤注一掷地疯狂。   顾思陌现在的神情,与裕哲很像,薛叶冷不丁地想到一件事,他脚下油门不松,车速依然飞快,缓缓地问道:“陌姐,其实你是那个放火抛弃他的未婚妻吧?”   “小时候的玩笑话。”顾思陌说着,想到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怯生生地攥着她的衣角仰头问她:“姐姐,长大以后我娶你好不好?”   “我才不要嫁人。”她推开他,暼眼看到古默桓嫉妒的眼神,再对他勾勾手指。   他就立刻再次跑到她面前,仰起脸继续认真说道:“我以后会长高,也会长壮……”他献宝似的伸出双手,“九姨夸我的手很灵巧,我以后会跟在姐姐身后做事。等我以后变得很厉害的时候,让我娶你好不好?”   “没羞没躁。”古默桓再次表达他的嫉妒,堂里有大人被这番言语逗得哈哈大笑,“看看老大这便宜女婿!”   “听说是飞天燕子的儿子……可惜上次出任务没能回来。以雪如跟大嫂的情分,是该订了娃娃亲……”   “可惜默安是个女娃,大嫂又不肯再要孩子……”   她当时做了什么,她只是冷哼一声走了,因为古默桓的存在,母亲越发地沉默了下去,而她日日期盼的父亲则成日里忙于生意,这生意自然不是明道上的生意。   前往音乐工作室的路,她照顾裕哲的那几天,也是日日都来的,光洁的瓷砖地面反射出楼道里的灯光,天色已近傍晚。   工作室里没有旁人,陆飞扬忙着酒吧的事没在,顾思陌往音乐室里快步走着,快要走近的时候脚步缓下来,薛叶也随之缓下来。   他在,一如平时他们来接的时候。   透明的玻璃室内,裕哲抱着吉他侧着头在弹着什么,背景是窗外漫天的红霞,夕阳的金光浅浅照在他身上,宁静美好的画面让人不忍心打破。顾思陌近乎贪婪地看着他,心底还抱着一丝侥幸……就去医院查一查,说不定是误诊呢!   薛叶没有她那样复杂纠结的心情,他推开音乐室的门走了进去。   “小哲……”   “你来了。”裕哲应了一声,好听的声音清润地响起。   “我们去医院。”   裕哲被惊到,情不自禁地按紧了琴弦,发出一声不和谐的杂声,随即立刻回道:“我不去,我又没有生病,为什么要去医院?”   “小哲,跟我去医院。”当顾思陌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他更加惊慌失措,匆忙站起的时候吉他掉在地上,发出“嘭”的一声,那是他最心爱的乐器,此时他也不管了,伸出手在空中乱摸着就去找自己的拐杖,大声喊道:“阿泰!阿泰!”   阿泰从外面回来就看到这番景象,他嘴里还咬着个面包,一个箭步就从室外冲了进来,挡在裕哲身前。   “阿泰,”裕哲抓住他的胳膊,“我们走。”   阿泰有些迷茫地看了薛叶和顾思陌一眼,将面包吞咽下去,含糊问道:“哥,去哪啊?”   “……”裕哲这才反应过来,他根本无处可去。   薛叶急了:“小哲,我们去医院检查下,别耽误了诊治。”   裕哲从上衣衬衫的口袋中摸出墨镜戴上,听到“医院”两个字的时候上唇微微向上勾起:“你们知道了?”   “跟我去医院。”顾思陌的手冰凉,却非常坚定地牵着他。   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她都不会放弃。   裕哲没有再度反抗,放弃似的低下头去。   顾思陌紧紧地牵着他,好像一松手裕哲就会消失不见似的,阿泰被表情严肃地围着裕哲的顾思陌和薛叶搞的糊涂了,但是他没有觉察到两个人的恶意,说道:“哥,你不是也说自己生病了吗?生病了就要去医院,你干嘛不愿意去?”   “去或者不去,结果还不都是一样。”   “怎么会一样!怎么可能一样!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又不是说没有治疗的可能性,你为什么早点不说?”薛叶暴躁了,“你得了脑癌,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们怎么知道的?”裕哲奇怪道。   “你准备瞒到什么时候?”薛叶问道。   裕哲被他们包围着,站在中间,茫然地侧了下头,低声叹了口气:“我还有事情没有做完,”他抬手一指,“我的歌还没写完呢,我想唱着自己写的歌站在舞台上……”   “然后呢?”薛叶看着他,静静地问道,“我呢?”   裕哲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薛叶的声音陡然大了起来,双眼通红地看着裕哲,“跟我去医院!”   他们的心里都报着一丝侥幸,可是当诊断报告真的出现在面前,率先崩溃的人是顾思陌。   她捧着那份诊断报告,颤抖着声音问道:“化疗呢?”   “患者的癌细胞已经扩散,极大地损害了中枢神经……化疗会极大地加重病人的痛苦……发现的有点太晚了,已经到了晚期……”医生的话模模糊糊。   她握着裕哲的手坐在床边。   检查了一天,裕哲很疲倦,所以睡着了。   柔软的头发柔顺地贴在面上,他闭着眼睛,呼吸很浅。他一直都很瘦,现在看起来更显得瘦削苍白,形状优美的嘴唇也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脑癌晚期,频发的头痛让他越来越依赖止疼药,颅内脑压升高他时常觉得晕眩,所以总是保持静止的姿势一动不动,因为知道命不长久,所以对自己要完成的事很热忱。   他一直都表现的那样矛盾而歉疚。   薛叶在隔壁的房间里哭的像个孩子,严笑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   “思陌,你……你打算怎么办?”严笑只能将顾思陌拉出来问她,却看到顾思陌的神色不太对劲。   “生死我都陪着他。”   “你疯了!顾思陌,你看着我!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在说什么?”严笑气急,摇着顾思陌的肩膀,指着隔壁房间,“我从来没有见过叶子那么伤心……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   “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惩罚。真正的惩罚就是将你原本已经接受的失去再送到你面前来,再让你失去,这才真真叫做惩罚!这是我的报应,我认,”顾思陌笑着,嘴角再度出现微笑,“我陪着他,他才走得安心。”   “思陌,你不要这样,不要让我这么担心。”严笑站在那儿,想要伸出手去抱抱她。   “是你告诉我的,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希望,人要好好活着才能对得起自己。这家医院并不是国内顶尖的医院,我们可以去更好的医院,找更高明的医生,实在不行我们可以去国外……你尽力过才不会后悔,自己也要有信心面对,不然,我怎么帮你呢?”   严笑将顾思陌抱在怀中,认真地说道。   检查的结果一点也不乐观,晚期脑癌癌细胞已经在颅内扩散,但是严笑是尚且还保有理智的人,她的建议很合理。   顾思陌点了下头,默认了她的建议。   71 陪护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瞒着我?”薛叶原本是生气的,可是在看到他的瞬间,又觉得没法保持恼怒的状态,他声音有些嘶哑地问道。   裕哲的脸比床上雪白的床单颜色还要惨淡,却仍是执拗地转过头:“说不说有什么分别,我欠了你的下辈子再还。”他忍住快要溢出喉咙的低咳,“别管我了,我就要死了。”   很绝情的话,让薛叶气的咬紧下嘴唇。   薛叶抓住他衣襟的力气大的惊人,裕哲剧烈地咳嗽起来。   病房里的动静让顾思陌冲进来,那是谁也没曾见到过的思陌,薛叶抓住裕哲衣襟的双手被她扯住,用力地向外拉,两个人的争执让虚弱的病人从床上被拽起身来。   “放开他!”顾思陌厉声道,整个人犹如被触犯到地盘的母豹,整个人的气质都是森冷的。   薛叶紧抿着唇,同样森冷地回应她,却一点也不肯松手。   严笑跟着进来,看着僵持的两个人,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薛叶,放开他。”顾思陌将裕哲紧紧护在身边。   薛叶气极,反而笑了,很快地松开手,手臂垂落自身体两侧,右手摸向腰间,电光火石一瞬,严笑立刻反应过来大步上前按住薛叶的手,“咔哒”一声无比清晰,那是子弹上膛的声音。   “姐姐!”裕哲似乎对这个声音格外地敏感,大力坐起身来将顾思陌护在身后。   这样自然而本能的反应!薛叶垂下握枪的手,声音里都是苦涩:“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想要被捧红的盲人小歌手,为了追梦才来到Y市……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你却这样骗我?”   “对不起。”裕哲轻声回答,他的声音清冷如玉碎,翻身下床站在地上,垂首说道,“是我太自私了。”   “我不甘心就这么寂寂无名地死了,只是想要在临死之前留下点什么。”他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犹如烟火,明亮绚烂转瞬即逝。   他是个病入膏肓的病人,自己知道身体再怎样逐步地恶化。剧烈的头疼让他不得不依靠止疼药生活,每晚都觉得呼吸困难,像是溺水的人在底层挣扎,每一日清晨的醒来对他而言,都是劫后重生。   他想在影像中留下他的印记。除了唱歌,他别无所长,他想要留下几首歌,仅此而已。可是他没有钱没有后台,没有人会愿意捧这样一个累赘的歌手,所以辗转依靠唱歌挣钱,直到阿泰被那个骗子经纪人骗去他攒着录音的钱,又循着地址追到Y市来,冥冥中仿佛有一双眼睛,看到了他心底最深处的愿望,将他一步步引到他最想见的人面前来,让他再度陷入奢望,却又自己断送那样的奢望。   顾思陌搀扶着他的手微微颤抖着,她整个人都在发抖,裕哲懊恼极了,他终于还是搅和了别人的生活,就像一个无耻的入侵者,留下遍地狼藉,再无法安心地离开。   “阿泰,”他大声喊着阿泰,阿泰却不在。   裕哲孤单都站在那儿,强烈的不安让他的头再度剧痛起来,他捂着额头呻吟了一声,如同虾米般弯下腰去。   “小哲,你怎么了?医生,快去喊医生!”薛叶从未如此慌乱过,他急促地拉着严笑的衣角,“姐,我没有办法原谅!”   严笑夺过他手里的枪,无法出口责备他。   经历过年少时的打击,薛叶愿意再度喜欢一个人,愿意为了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重新站起来成为红门的管事,她虽然觉得诧异但也是欣慰的,可是如果这一切又是别有用心的利用,想到陈年旧事,严笑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脱口而出:“那你想要怎么样!”   匆匆赶来的医生在为裕哲诊断,为他上了氧气面罩。   病房里人仰马翻,顾思陌跟着医生忙前忙后,而薛叶只能站在一旁,觉得自己无比多余。严笑自然地揽着薛叶的肩膀。   麻醉作用下,裕哲沉沉睡着,医生嘱咐道:“不要让病人情绪太过波动,尽最大努力让他一切顺遂吧。”医生叹了口气,癌细胞深入彻底地破坏了裕哲的身体,他也没有多少日子了。眼前的人又不是医生所能惹得起的,他只是尽力地嘱咐了几句。   薛叶昏沉醒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何时何日。   身边有人轻声问他:“小哲,醒了?”声音非常柔和,就好像做梦一样,他无数次期盼听见的声音,姐姐的声音,还有她低头扶起他时清雅的发香。   “你想吃什么?”她的声音很镇定,一时让他无法适应也无法接受,紧接着另外一个熟悉的声音也传来,“你想吃什么我都为你去买。”是薛叶,他没有愤怒地离开,还在守着他。   两个人似乎达成了某种一定程度的默契,不再争执,薛叶也没有再暴怒地逼问他。   裕哲摇摇头,他并不想吃什么。   他已经逐渐吃不出食物的味道了,吃不吃东西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吸引力。   他被扶着坐起身来,身后有人体贴地递上了靠枕,还能闻到端到面前的是一碗鸡蛋羹,香油放的有点多,闻起来很香,是他小时候最喜欢吃的食物。   浅嫩黄色的鸡蛋羹上滴落晶莹的液体,很浅的一滴,裕哲抽抽鼻子,勉强开口道:“闻起来好香。”   薛叶什么话都说不出,默默地递给顾思陌调羹。   “我有手有脚,会自己吃饭的。”裕哲端着碗接过调羹,轻声问道,“你们不再生我的气了吗?”   在他昏迷的时间,顾思陌和薛叶达成了共识,照顾好裕哲。   突如其来的噩耗让他们震惊失去分寸,但是顾思陌是极能克制自己情绪的人,她简单地跟薛叶说明了她与裕哲的关系,最后那几句话饶是顾思陌说出也觉得非常不易:“我此生欠了他许多,上天将他送到我面前来,也许是想要我竭力补偿。我无意与你相争,但是此时此刻我不能撒手不管他。叶子,小哲不是恶意骗人的性子,他亲口与我说,喜欢你所以想要开始自己的人生,让我不要纠缠于过往……我想,这些都不是谎言。”   她吸了口气继续说道:“你还很年轻,以后会有新的生活。就是放弃,也无需责怪自己。照顾一个病人,会有很多想不到的麻烦。”   她在委婉地劝薛叶放弃裕哲。   薛叶握紧了拳头,不发一语。   新的人生?父亲身死,他被关押的时候,那个救他的少年也这样在耳边告诉他“叶子,你会有新的人生,不要放弃。”   新的人生是什么,是从一个迷茫的地方辗转到前方,想要有一人牵挂着,想要重新站起来,想要继承家业不负嘱托,想要成为保护者的角色。   吊儿郎当厮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原来他从未得到过解脱。   薛叶忍不住去想,他可以放弃,如果……如果裕哲死了呢?   大约在其他人的眼里,一如严笑顾思陌,觉得他们不过是俗气的开端,顽劣大少遇到漂泊无依的盲人歌手,见色起心想要用钱势包养他。   这样的突发奇想就如同烧沸的热油里滴入一滴水,发出爆破似的油花,却来得快去的也快。   没人当他是真心,或许连裕哲自己都不会相信薛叶是真心动情,想要庇护他一生。   “你没有资格对我说这种话,”薛叶认真说道,“一切尚未开始,现在凭什么告诉我还会有新的生活?”他低头,“我不要开始什么新生活,我要裕哲。我亲口对他说过,他是我的人,我签下的歌手,我会捧红他让他站在舞台上唱他想唱的歌,接受观众的欢呼和热爱,看他心愿达成。我不会放弃!”   顾思陌定定地看了薛叶许久,在他的身上看到和裕哲某种类似的偏执。   “叶子,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想……”   “他亲口说他喜欢我想要跟我有新的开始?”薛叶露出憧憬的微笑,“我想试一试,你不愿意相信奇迹吗?”   这就是他们交涉的结果,为红门做事的同时,一起照顾裕哲。   顾思陌在端着碗出门的时候,站在水池边悄然落下泪来。   她心内的恐惧无法与人诉说,也无人可以理解。   严笑独自承担了很多她的工作,忙的脚不沾地。   生活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它永远不会因为你的悲痛和恐惧就停止下来,日子仍要一天天地过,时光也一寸寸地流逝,该做的事还是要去做,一时一刻也无法逃避。就如同母亲开始生病,直到母亲去世,她没有能力在病魔面前,分担他们片刻的痛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折磨。   裕哲因为目盲不能视物,卧病在床有很多的不方便。   憨傻的大个子阿泰块头大又有力气,能轻易地将裕哲背起抱起,而裕哲在顾思陌和薛叶面前非常地别扭,他只肯要阿泰的照顾。   此时,亲疏远近成了最大的问题。病魔会剥夺人的尊严,裕哲拒绝顾思陌和薛叶的陪护,任何事只愿意依赖阿泰。   72 痛楚   自裕哲医院确诊脑癌晚期后,一月时间过去了,薛叶仍然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他抱着非比寻常的乐观,想带着裕哲去更高级的医院诊治,裕哲的身体被各种检查迅速地摧坏恶化,短短一月内急剧削瘦。   顾思陌炖煮了一日的鸡汤,裕哲只喝了一口就吐了出来,她想要去清理,却被他拒绝。   在阿泰看护清理的时间,顾思陌拎着保温桶悄然站在了高护病房的门外。   唐宇到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孤零零地站在那儿。   他初见她的时候,她是圆润温和的女子,却在这短短一月内同样地委靡下去。顾思陌是很注重个人风度的人,从不曾不顾个人形象出门,可是此时她只是穿着灰色套装的运动服,长发在背后梳成马尾,耳畔还有绒绒的乱发。   医院通体色调清冷偏白,走廊上也弥漫着消毒水的清洁气味。   保温桶的手把攥在手中,她背对着走廊,站在病房门口角落的位置,微微侧过脸注意着病房里的动静。   唐宇干涩地开口:“思陌。”   她慢慢回转过身来,看向他。唐宇没有掩饰他担忧的神色,走到她的面前,“我来了。”   顾思陌在第一时间就通知了唐宇她暂时无法与他交往,唐宇在听闻了所有的事情后,只说了一句,“思陌,现在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请不要推开我。”唐宇动用了X市的关系联络了国内顶尖的脑科医院。   世人都爱锦上添花,愿意雪中送炭的人,不管是什么动机,顾思陌仍然保留了感激。   “嗯。”顾思陌淡淡地应了一句,试图泛起一个微笑,可是唇角弧度扬起,殊无喜悦。   “还好吗?”唐宇问道。   “情况很不好,病情加重的很厉害……”顾思陌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我不知道是不是检查的关系,医生现在选用的方案都是保守的治疗方案,他的身体太虚弱了,没有办法接受更激进的治疗方案……”   “思陌,我已经通过国外的朋友试图联络国外顶尖的脑科医生,一旦有消息我就通知你。”唐宇说道。   顾思陌点头致谢:“唐宇,谢谢你。”   她还没能帮到他,却再次欠了他的人情。   顾思陌是独立而坚忍的性格,母亲重病缠绵床榻,精神不稳定的时候她尚还年幼,受尽生活困窘未有屈服,饱受生活困窘的艰难,却恪守了自己对母亲发下的重誓,不偷窃不卖身,所以母亲同样受尽了病痛的折磨没法得到医治,成为顾思陌心中无法言语的自责。便如严笑,在她认识严笑之时,已然饱受生活沧桑,一步步走在母亲想要她过的生活上,如果没有裕哲的忽然出现,没有青帮钱莹的屡次挑衅,或许顾思陌仍然过着以往的日子,而不是踏入道上。   “生病的人脾气总是有些古怪,别放在心上。”唐宇劝慰道。   病房内的动静他听得一清二楚,看到顾思陌隐忍克制的神情,也只能这样浅显劝上一句。   裕哲很少吵闹,总是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不知道压迫性的头痛痛到什么程度,带来的连锁恶化反应却越来越糟糕。   最糟糕的就是裕哲自身的放弃,如同熄灭的蜡烛,他一日一日地沉默下去,整个人都一片死寂,在顾思陌和薛叶前来照顾之后,这种死寂就更加明显。   “唐宇,我该……我该怎么办呢?”顾思陌轻轻问道,唐宇看向她,发现她依然还是静静地站在那儿,没有要进病房的意思。   “我不敢进去看他,如果我进去,他虽然不说什么,却在清醒的时候拒绝吃药……”顾思陌的声音很轻,怕惊动了什么似的,“小哲一直都很心疼我,我请求他做什么他通常都不会拒绝,可是现在他这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什么都不说,可是我知道他是真的放弃了,放弃想要活下去的心思。”   她仿佛自言自语:“我竟然没有看出来,他是真的来告别的。可是为什么却又什么都不说了呢?”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在即将面对的失去面前,巨大的恐惧终于一点点将她逼至角落,整个人都呈现恍惚的状态。   交替的时候,薛叶前来,陪同前来的是古默桓。   古默桓接手了青帮一部分势力,在Y市道上的生意中开始分一杯羹,他几次试图再度联络顾思陌,顾思陌都不肯见他。   “家姐。”古默桓仍然还尊敬着她,对顾思陌的不理不睬没有半分不悦。   顾思陌只冷淡地点了下头。   薛叶进去的时候,裕哲躺在床上紧锁着眉头,他接过阿泰手里的热毛巾,轻轻为他擦拭着嘴角。   “是你?”裕哲问道。   “是我,你今天感觉好点了吗?”薛叶没有什么照顾人的经验,但是依然细心地抚了下他的额头,“今天头痛的厉害吗?”   裕哲抿着嘴唇笑了:“等死掉了就不会痛了。”他想起了什么似的,问薛叶道:“明天能不能安排飞扬哥来看我?”   “你现在这种情况,不能再练习,等你好了出院了,我让他天天陪你……”薛叶有点说不下去,还是竭力让声音镇定,“好不好?”   裕哲很固执:“我怕那样就来不及了,我明天想见飞扬哥。”   他抬了下手,白皙的手背上青筋高高鼓起,上面还贴着输液后留下的胶布:“我已经一个月没有摸到我的吉他了。”   他以为顾思陌不在,所以对着薛叶有些依赖地说着话。   当顾思陌在的时候,他总是很沉默,痛的脸色发青额角青筋暴起也不肯吭出一声。   唐宇不动声色地扶住顾思陌的肩膀,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摇摇欲坠。   “叶少……”裕哲问道,“你有没有看见姐姐走掉?”   薛叶张了下嘴,发现顾思陌对他摇了摇头,他回答道:“今天晚上是我陪着你,所以陌姐她先回去了。”   裕哲“嗯”了一声,低低叹了口气,很疲惫的样子,努力呼吸了几口才说道:“叶少,你能不能以后不要让姐姐再来看我。”   他对着薛叶有这样的请求不是第一次,顾思陌确是第一次从裕哲的口中听到他不希望她的陪护,她睁大了眼睛听着,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动作,唐宇却明显感到怀中的重量逐渐加重。   “小哲,别想这些,大家都是想你快点好起来。”薛叶说道。   “我不会好了。”裕哲说的斩钉截铁,“我……我觉得很抱歉……我没有时间重新开始,也没有时间陪你们……我太贪心了,所以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薛叶吸了口气,抚了下他的额发,嗔怪道:“小哲,你在说什么呢?没有人责怪你。”   他按住薛叶的手,微微低头磨蹭了下:“我没有时间重新开始,上天没有原谅我所以不会给我机会,因为我做错了事情。”   古默桓一直都静默地站在一旁,却在此时忍不住开口。   “你做错了什么?”   裕哲没有听出来他是谁,或者他的听力也已经弱化了。   他回答道:“我差点害死一个人,我把他从高处推下去,他摔断了腿,躺在床上就快要死了……叔叔发了很大的脾气,我当时却因为害怕不敢承认……”   薛叶并不太清楚当年的事,他劝道:“你那个时候是个小孩子,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裕哲倔强地摇了摇头:“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想要独自一个人拥有姐姐,所以什么都肯去做。如果世间真的有报应的话,我应该遭受这些苦痛,这样的话上天就不会惩罚我在乎的人。”   他叹了口气:“叔叔以为是姐姐做的,所以打伤了她的腿关在阁楼里反省……我跑去哭着求叔叔放出来姐姐,他说姐姐不认错就不放她出来……”他的神智有些不清晰,断断续续地说着,陷入以往的回忆中不能自拔。   “阿姨带了人来救地窖里的人,跟叔叔吵得很凶,还有很多人拿着枪来打叔叔这边的人……那些人怕我吵起来所以将我捆了扔在地窖里……”   顾思陌再也忍不住:“谁将你扔在地窖里?是谁?”   裕哲却没有回答她,神色陷入无边的痛苦中:“很大的火,呛得我没有办法呼吸,我一直睁着眼睛看向上面,希望能有人带我走……可是没有人,没有人会带我走,我隐约听到姐姐在喊我的名字,可是我不知道是不是她,如果那个时候我死在地窖里,会不会好过现在这样……”他歪了下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可是那样的话,我又不会认识你了,叶子。”   当着古默桓,薛叶仍然泪如雨下。   裕哲的神智开始糊涂,总是和他说着话的时候陷入无意识地叙述。   当他无意识的时候,他总是轻快地喊他:“叶子。”就好像他曾经要求的那样,“别叫我叶少,叫我叶子,只有我认可的人才可以这么叫我的名字。”   顾思陌还想再问,可是看到薛叶的神情,也知道今晚不太可能得到答案。   她走出病房去,猛地回头看着跟在后面出来的古默桓。   “当年的事,你知道多少?”顾思陌的眼睛中似有极深的恨。   古默桓弹了弹右边的腿,义肢发出沉闷的敲击声:“家姐,我那时候是昏迷的……都是小时候的事,我真没怨恨过……”他抬眼看向顾思陌,“你总不能还在恨我,”古默桓注意着顾思陌的神色,缓缓说道,“舅父们得了消息,他们想见你。”   他的所图那样明显,却没有丝毫的别扭,仿佛生来就是为了权势而生,为了寻得支援手段用尽。   “我只是听说,那个时候爸爸的对头上门抢‘肉票’火拼了起来。听叔父们说当时场面很混乱,那伙对头人后来是被我收拾的,也算替小哲报了仇。”古默桓说道,看到顾思陌思索着。   “家姐,大人之间的事不应该牵扯到我们身上,在我心目中……你是我血脉相连的亲姐姐,我从未想过跟你争什么。”古默桓神色十分诚恳,却看到顾思陌身边的高大男人在此时盯了他一眼,以护卫的姿势站在顾思陌的身旁。   “等我考虑清楚再找你。”顾思陌说道。   古默桓笑了下,立刻掏出电话:“家姐的电话……”他拨通了号码,听到顾思陌的手机响起,才记录下号码,继续殷勤道:“家姐,要不要我派人送你回去?”   顾思陌并未再理睬他,离开了医院。   73 劝慰   顾思陌坐在侧坐,在思索。   唐宇的车开得很稳,他现在已经无需看导航,走的正是回家的路。   “思陌,你最近有没有时间随我回家一趟,就当帮我。”他艰难地开口。   顾思陌爽快地点了下头,又有点迟疑:“我不太在状态,不过你放心。”   她应允过的事情,一诺千金。   唐宇松了口气,她已然焦头烂额一身惆怅,答应他的事仍没有食言。   “那我安排好时间,提前告诉你准备。”唐宇说道,车子开得又平又稳,还是那辆座驾,车内布置的非常舒服,顾思陌“嗯”了一声。   唐宇心知顾思陌心情不好,他尝试性地劝慰道:“他躲着你,或许是怕你伤心。人往往在自己很在乎的人面前无法说出实情。”   “我想为他做些什么,”顾思陌说道,抬起手捂住额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最近她经常不自觉地叹气,因为心里积压了太多的情绪。   “思陌,我明白你的心情。”唐宇说道,“很想做些什么,可是无从入手。”   “他没有表现出抗拒,可是我知道他不愿意我去,尽管他什么都不说!每次我去,阿泰就一口气也松不得,时刻守在一边,他不肯接受我的照顾,我在那儿他就算疼的意识模糊了也不肯说,你知道吗,有一天下午我守着他,我以为他睡着了……到医生来我才知道他疼的晕了过去,可是小哲醒过来的时候只是跟我说‘他没有事,只是有点不舒服。’我走之后,他跟阿泰发了脾气。我很希望他能跟我发脾气,接受我的照顾……”   顾思陌说不下去,她那样委屈。   当你想要对一个人好,却发现他不肯亲近,那种积压的内疚和压力会让人逐渐失去理智。   顾思陌是很能克制自己情绪的人,也有无法控制自己的时候。   唐宇送她回家,她仍然在纠结这个问题。   “唐宇,我是个很可恶的人吧?虽然你嘴上不说,其实也觉得我是罪有应得。”   “我没有这样觉得,我只是可以理解你现在的心情。”   “你理解?”   “当然。”唐宇肯定地点点头。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顾思陌的屋子,他走进厨房烧水,看到炉灶上剩下的半锅汤,而跟进来的顾思陌则盯着那半锅汤出神。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糟糕透了,对吗?”他说道,看到身旁的女人点点头。   她明显地瘦了下去,圆润的脸有了清晰的弧度,站在水池边刷着保温桶,水开的很大,哗哗地流着,蓬溅出来弄湿她衣服的前襟。   唐宇拧住水龙头,将水流关小,接过她手中的工作,很快就将保温桶刷干净放在水台上。厨房的地面上放着很多蔬菜,顾思陌蹲在地上看着那堆蔬菜:“我按照医嘱里的食谱做的,他不肯吃。”   裕哲所有的拒绝都是不动声色的,越是这样就越是让人难过。   他曾经呆过的那短短几日,成为顾思陌心口隐秘的疼痛。   她在这间屋子里觉得精神恍惚,夜半醒来总是觉得裕哲似乎还在,就像那几日一样,他安静地坐在那儿,不发出什么声音也没有什么动作,只要她一动,他的耳朵就会动一动,仔细地听着她的动静。   唐宇陪着顾思陌走到卫生间。   她还是打开水龙头,仿佛水流的哗哗声让她觉得平静。   原来他真的只是来告别。所以他在这里的那短短几日,那样谨慎,她在厨房里忙碌的时候,曾经露出头来悄悄看他。   裕哲坐在沙发上,小心地伸出手去触碰了下身后柔软的垫子。   她当时看见了他的笑容,他笑的很纯真,又碰了碰,就好像在感慨那个垫子的柔软一样,用后背去靠了一下,然后又很快地坐直。睡得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他总是说:“我总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以为出现在他面前的自己是做梦吗?一个从未有让他醒来的噩梦。   “……他不肯接受我的歉疚,他不肯的。”顾思陌抱住肩膀,觉得空气中的每一寸都是冷的,“那一天他乖乖坐在这儿仰起脸,我帮他刮胡子。他跟我说,我的心里住着妖怪,为什么他的心愿我都会知道……其实我根本就不知道,我只是想为他做一些事,想要好好照顾他,不管他受过什么样的对待什么样的委屈,我只是想好好地待他,只有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就是那样。”   “可是我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心愿,也不知道我还能为他做什么,”顾思陌痛苦地摇了摇头,“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天天地虚弱下去,一天天地失去生气,一天天地……我只要想到他终有一天会离开我,而我却什么都不能做,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没有用,我就觉得,就觉得,就觉得……”她重复着不知道怎么继续表达下去,唐宇缓缓地接上:“就觉得自己的人生没有任何意义,所以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嗯。”顾思陌看着他,大滴的眼泪落下来。   唐宇从没有见过一个人的眼泪那样汹涌急切,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臂揽住她,感觉她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他胸口,每一下都砸在心上。   “我理解你的心情,母亲去世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她从来都不信任我,尽管我是她的儿子,在我没有表达出继承她的意志之前,她对我都是严厉苛刻的。我此生最大的动力,就是想要她为我骄傲,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做到……”唐宇说道,“诚如你所言,我是心里有太多抑郁的人,所以无法与人正常地相处,即使伪装成正常的样子,终究还是无法融入……可是有些事我还是得面对,得面对不喜欢的那个家庭,得面对母亲憎恨的亲人们,为她完成她想要完成的事业。”   “我一直感觉自己不会去爱,直到遇到你。”唐宇自嘲道,“也许我现在说的这些,你不想听到,但是我怕如果自己不说,就失去了一次机会。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我这样的人,不管我如何努力,你都不会放在心上。”   “不是,”顾思陌摇头,“我只是害怕。”   “怕什么呢?”   “怕那些可怕的独占欲,你不知道我有多霸道,属于我的东西,我毁了也不会让于旁人。”顾思陌笑了下,眼角眉梢都带着不屈服的倔强,“我深知自己的性格,所以自己主动放弃。我这样的人,害人害己……又有什么好……”   她猛地推开唐宇:“你走吧,不要管我这样的人。只要你能放下心结,你可以有新的开始,可以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我与你不同。”   唐宇站在那儿,高大的身形如同静岳的山渊。   “这种时候,我更不会放弃。你明白我的。”他如是说道。   一个成功的人,总有或多或少某些方面的偏执,在这个程度上,顾思陌与他是同样的人。   “我与你的难过是一样的,我能体恤你,并不奢求你同样体恤我的,我只是想让你相信,我可以做到。”他伸出手来,他的手指节修长,形状优美,拇指在伸出的时候微微上翘,那是个邀请的手势。   “你要相信,我会用尽自己全部的能力不会让你觉得孤独。前面会是怎样我并不清楚,可是人不能因为挫折就放弃了自己,我从来没有放弃过,所以我会勇敢追求自己想要的,你也不应该放弃!”他的手在空中微蜷,“时光无法倒流,那些过去的事情无法挽回,所以后悔和自责根本没有用,把你的手交给我,我们可以改变未来。”   “未来?”   “如果……他拒绝的只是你的内疚,而是想要看到你这些年真正平静的新生活呢?我并不清楚你们之间的事,我只是猜测……”   唐宇的话让顾思陌猛地抬起头来,她的双眼红肿,泪水盈眶,神色确是激动的。   “不管结果是怎么样,你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到。”唐宇沉吟着,“他有什么特别未完成的心愿吗?”   “他……他想要唱歌……”顾思陌福至心灵,猛然明白过来,“我可以悄悄地不让他发现,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完成他的心愿。如果我也唉声叹气地在他身边,他就更加会放弃治疗和生的希望了。”   唐宇看着她,顾思陌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会有小小的酒窝。   她已不是少女,神色里仍还有着期盼。   每个女人都有受伤过后的重塑过程,母亲的封闭和抑郁身亡让唐宇沮丧至今。   如果当年他有今时今日的能力,定然不会让母亲的悲剧再度重演。   他有太多不得言的苦衷,只有在顾思陌面前可以真实地透露,尽管她厌恶他的城府与手腕,可是他选择了顾思陌,就选择了面对自己真实的情感,不畏惧一切的困难,也想在她的身上得到同样的温暖与慰藉。   “那位年轻的古先生,麻烦你的事是不是让你很苦恼?”唐宇忽然问道,他直觉古默桓对顾思陌有着不一般的企图。   “觉得很烦。”   “那就不要理他。”   顾思陌觉察到唐宇的警惕。   他真是个极度敏锐的人,古默桓毕竟年轻,在他们这样的社会老油条面前,再如何情真意切都显得有些装模作样。   “当年有些事,我需要问个清楚。”顾思陌说道,“我总觉得事情没有当年我以为的那样简单。弄明白这些事,我才能明白地面对小哲。”   “你说的有道理,都说难得糊涂,可是我觉得有些事必须清清楚楚,”唐宇不好意思地自嘲道,“我是个锱铢必较的人。”   74 质问   唐宇这样抢先自嘲,顾思陌反而不接话。   有些人自嘲,并不是因为不在乎,恰恰是因为太在乎,所以自揭其短,这种时候如果不知意图地顺势跟着嘲笑,就等着看如何难堪。   她送他出门,唐宇依然轻声劝慰:“这种时候你更要坚强,因为没人会替你面对。”他的神情里有着不容拒绝的坦率,“我会在你身边。”   电梯开的时候,夹着公文包的严笑恰恰就看到这一幕。   顾思陌的声音温和地响起:“我知道。”   严笑迎面和唐宇碰到,高大斯文的男人向她点头致意,然后从容离开。   “思陌,这是预支给你的工资。”严笑从钱包中抽出一张卡,“我知道你房子按揭还没还完,又发生了现在的事,就别和我客气了。”她将卡放在她的手心里,自顾自地进门,“我知道你不喜欢欠别人的,那就以后好好地为红门做事,帮我分忧,慢慢地还……”   换完鞋子抬头撞上顾思陌的眼睛。   她的眼睛有些红,似乎刚刚哭过。   “你……真和他……”严笑欲言又止,有些烦躁的样子,“为什么不是我?”   严笑的身上隐约传来酒气,她拿着卡的手兀自僵在半空中,一股恼怒顶头上来,“为什么是他,不是我?”   严笑伸出手臂勾住顾思陌的脖子,一低头就将整个人的重量都放在她的身上,推着她往沙发的方向走了几步。   “笑笑,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那是哪样?”严笑挑眉问道,“只要你说,我就信你。”   顾思陌却并不肯多加解释,唐宇的情况特殊,她言而有信为他保守秘密,只能含糊带过:“他只是帮我。”   “帮你?我帮你不就够了,他和你认识才多久,没有居心会这样殷勤地帮你?你说过要独身生活下去的,我一直都在等你,只要你愿意。思陌,为什么那么多的事,你都不肯告诉我。”严笑苦笑了下,“有人想要告诉我你的事,可是我想听你亲口说。那个躺在医院里的到底是谁,让你和叶子都变成了另外的人?你又哪里出来一个弟弟?提到你必称家姐,与青帮谈判的时候口口声声家姐被辱兵不血刃地接了青帮的地盘。这段日子你在医院里,外面可不像你想得那样风平浪静。西城的一枝花也说与你自幼相识,如果是你掌她立马就拜在红门码头……”   她坐在沙发上,点了支烟,烟雾弥漫中看着顾思陌。   顾思陌的面颊瘦了,轮廓清晰,眉眼在烟雾中有着难以接近的清冷。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能力,可是为什么这些事……我都不知道?”   “你想知道什么呢,我们从小生活的环境不一样,不管我是什么样的人,我是否对你隐瞒了自己的事,这对我们的友情有什么影响?”   “当然有影响,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严笑激动地说道,“我信任你,从不愿意怀疑你,可是你并没有将我当成最亲近的人。我介意这一点,非常介意!如果没有这些事发生,你打算瞒我多久,是不是到我死的那一天,也不会知道你的事情。”   酒精会刺激人的头脑,让一些清醒的时候绝对不会出口的话冲口而出。   严笑应酬完后来送银行卡,撞见唐宇,嫉妒让她失去理智,终于质问出口。   “如果我们是好朋友,你真的当我是朋友,为什么这些事你从来不告诉我?那个男人怎么就能轻易地接近你?只要你说,我都愿意相信,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严笑出口问道,烟呛进了肺部,剧烈地咳嗽起来,咳的眼泪都出来了,顾思陌急忙拍着她的后背,却被她握住手腕按在自己的胸口上。   “我会觉得难过,我会很心痛,我没有那么大度……”严笑含糊地说道。   “你介意的是他轻易地接近了我,我隐瞒了很多事没有告诉你知道,那你想知道什么?”顾思陌问道,“从小我学的是如何挣道上黑钱的法子,眼里只有自己的得失没有他人,我嫉妒自己的弟弟,教唆小哲推他摔下高楼摔断了他的腿……因为我的过错,我的爸爸和妈妈决裂,母亲带着我躲到Y市改名换姓。我在西城区读的书,母亲逼我发毒誓不许用父亲教的法子挣钱生活,她染了重病神智又不清楚,你问我怎么过到现在这一步的,是吗?”   顾思陌垂下眼睛,严笑看不到她眼神中的表情,只觉得她的声音中透着无尽的疲惫:“我卖过酒当过酒水妹,酒吧里洗过酒杯上台跳过舞,帮开工的姐妹们化妆缝出场服。我没有违背我的誓言,所有能做的事都做了,没有出卖过自己的身体,也没有走过歪门邪道,无数人背后骂我假清高真装蒜,我的生活从来都与你不同,笑笑,你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不会理解底层人生的悲哀。没有钱,没有尊严,今日不知明日事,巷口夜夜混战为了地盘血洒当场,为了多挣到一瓶酒的钱喝的胃里火般燃烧,年轻娇嫩的女孩画上浓艳的妆容出入夜总会歌厅,只是因为那样的钱来的最快,而我却有种种不能做的,巴掌挨在脸上刀子架在脖子上逼着出夜也曾经有过……我要比旁人付出更多的代价才能生存下去,脚边就是深坑坠下去就尸骨无存,我却想要绕过去,我想要读书想要过母亲期望我过的正常的生活,我想要有一个自己的地方上班回家,我想要每天醒来觉得安心,在这些没有达成以前,我不愿意将自己的人生赌注压在旁人的身上,知道这些事谁会能够接受我?”她看向严笑,“笑笑,那些事太过于阴暗沉重,与你的人生无关。你能接受吗?”   “你为什么认定我不能接受?我的人生我自己说了算!我可以为了沈青跟家里出柜,也可以为了你接受这些事,只是你不信我罢了。”严笑说道,低声问道,“你从来也没有喜欢过我吧,一点也没有,所以你这么介意我知道你的过往。”   顾思陌抬头看着她,摇了摇头:“不是。”   “那就是你喜欢过我?”   顾思陌正色道:“笑笑,我们最大的不同,就是我对于是否喜欢一个人没有那么看重,这不是我生活里重要的一部分。是否有人喜欢,是否有人爱我对我来说没有那么重要,反而对我来说是沉重的负担。”   “那唐宇呢?”   “他是不同的,我以后会跟你解释。”唐宇的人生同样背负了太多不可说的痛苦,这一点恰恰是严笑不知道的。   “我不需要你的解释,苦衷是吗?人人都有苦衷,所以家境好被保护反而成了我的过错,所以我们喜欢一个人,没人相信我们是真心。我是这样,叶子也是这样。”严笑苦笑着,“喜欢一个人怎么会成为负担?和一个自己想要的人在一起,每一日都值得期盼,偏偏我想要的,一个都得不到。”   她是花心,因为沈青的绝情过分地追求情感的归属,见一个追一个,追一个爱一个,爱一个丢一个。   顾思陌是始终旁观的那个人,严笑现在开始明白为什么她始终拒绝自己的追求。   顾思陌看似清冷,其实是动情后就难以自拔的人,所以她很多的时候都克制着自己,终于将自己克制成温和有礼的性子,什么都是淡淡对待。   人性里的贱,就是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   当直面的时候,严笑还是觉得承受不了,不管她有多么地豁达。   “沈青要和我哥哥离婚了,问我是否还愿意回头……思陌,我和她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啊,我看见她只是想起那些难堪,如果那个时候不是你,现在哪里还有我,我应该早就成了一堆枯骨,没有人会同情我,人们只会痛骂我不知珍惜,有着无忧的家境,还要寻死觅活。”   她为了沈青向父母坦白自己喜欢女人,绝对不会相亲,将父亲严涵冰气的住院,母亲拿起藤条家法处置,她都坦然面对,没有想到的却是沈青的拒绝。   世情道理样样摆在眼前,就是没有她们的一条路。   严笑那个时候太年轻,并不懂得转圜的道理,几乎绝了生念。   那时她身边只有一个顾思陌,她明白她所有的痛苦,陪她走过最难熬的日子,成为她最好的朋友。   严笑明白是自己不甘心好朋友的身份,想要得到更多,人总是贪心的。   “笑笑,我不愿意拖累你。因为我幼时的任性害了小哲的一生,或许对你来说他是个忽然冒出的陌生人,但是对我来说,他是我的亲人。我从来没有想过他还活着。笑笑,不瞒你说,这些年我都活在自己的执念里,总觉得自己曾经拥有过最纯粹的爱恋一生足矣,直到他出现还别扭地告诉我他有了喜欢的人……我原本只觉得放手就是好的,现在才知道这才是最大的奢望……”   “我一直都在想如果小哲没有死,我们一起来到Y市,他依然那样待我,而我会不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每次只要一想到,就觉得我再也回不去从前。我只能一直往前走,前面是什么我根本就不知道,他出现的时候我是欢喜的。我觉得上天在补偿我,让我弥补曾经的错误,可以真正的面对自己,可是……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惩罚,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所以……我有什么资格去爱。可是如果是报应,为什么不报在我的身上?”   “我用了你的钱,以后要好好做事才能还上。笑笑,你真是了解我,欠人的不还,我死了也不安。”   顾思陌看着严笑,摸了摸她的头发。   她那天疯狂的话语刺激到了严笑,她是怕她一时想不开。   “我和唐宇真的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钱我收着,日后一定会还,你看,就算再痛苦,再无法接受,还要面对这么多的事。”顾思陌的神色淡淡的,严笑却觉得她的话语中都带着愤懑,那是对于命运不公的愤懑。   “我……”严笑刚说出一个字,却再也说不下去。   顾思陌从背后抱着她,紧紧地抱着她。   “我知道你生我的气,怨我很多事不告诉你,也知道这种时候你不会丢下我不管……可是笑笑,你不知道我的心情,人在病魔面前真的会一点尊严也没有,我很害怕,可是越怕却越要面对,这种时候我反而一步都退不得,我没得选的。”顾思陌说着,最后那句让严笑潸然泪下。   “笑笑,我很累。”   75 放下   严笑任由顾思陌从背后紧紧抱着她,只觉得这样一刻期盼了很多年。   她想要的那个人,疲惫至极地一声“我很累”,她就愿意用所有去换她开怀,严笑别扭地回过身去,想要用保护的姿势抱住顾思陌,她却不愿意被拥抱,两个人别扭地角力,酒精上头,严笑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只有顾思陌的体温是冰凉清香的,带着点她熟悉的丰腴。   “笑笑,我没有办法接受你。”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严笑回答道,闭上眼睛:“虽然你什么都不说,可是我知道你的心里一直都有一个人,是他吗?”   “是他,也不是他。我心里的那个人或许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幻想,我幻想自己曾被那样被爱过,觉得用一生去守着心里的一个人,也是一种圆满。”顾思陌苦涩地说道,“不然我要怎么面对自己呢,当心里没有信念,很容易就会被环境吞没,我害怕自己被吞没,所以拼了命地挣扎。我想要清清白白地活着,可是没有身家背景,要清清白白活着都那么难,在钱势面前,人的尊严和生命就好像一张纸那么薄,动动手指就会落到泥潭里去。你见过了西城一枝花?”   “嗯。”   “她叫丫丫,她的妈妈一样是重病,我与她不同的就是,她辍学去了夜总会卖酒,而我始终没有放弃学业。笑笑,我并不是自卑我曾经历过的事,我只是觉得这是我一个人的事,并不需要说出来让别人知道,那些经历已经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为了卖出更多的酒,丫丫比我豁的出去,她也或多或少地照顾了我的业绩,而我帮她照顾母亲,同病相怜谁也不觉得谁命运不好……我曾在夜总会里被人灌过几十扎啤酒,但是我拼命地挣扎了挣扎自己不去陪客,那个时候……只要闭闭眼睛也就过去了,就会和那些姐妹们一样,用家境坎坷的苦难麻痹自己,彻底地堕落下去,沉迷浮华的奢靡中无法自拔,我当时甚至起了杀人之心……”   “思陌,别再说下去……”严笑捂住头,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嗡像要炸掉。   这样的事,她忽然不忍心听到顾思陌说出来,听尚且觉得不忍心,何况是亲身经历。   “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想知道我经历了什么?我在读书的时候不但要完成学业,还要去挣钱照顾生病的妈妈,我咬掉了想要侵犯我的那个人的手指,连皮带骨头咬下一段,嘴里全是猩红的血,很多人围上来拳打脚踢,我以为我要死了,我那么不甘心,我放不下我妈妈,可是又觉得自己如果就这么死了,可以先在底下等着他们,我看见小时候生活的小山村,抬头能看到远山,看到院子里的大槐树,看到小哲的笑脸,那么快乐,可是为什么爸爸回来后一切都变了,再也回不去了呢?”   “思陌……”严笑眼神迷茫地看着她,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我不知道你的身上发生了这样的事……”   “你看,我现在还好好地活着。”顾思陌看着严笑,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发。   严笑短发利落,发梢总是乱蓬蓬的,五官秀丽英气逼人,尽管醉了还是那样好看。   “笑笑,你总是在抱怨你的爸爸妈妈吵架,你妈妈不够疼你。但是那个是你妈妈救了我,还支援了我上学的钱,条件就是暗中好好陪伴你……你总是和家里在怄气,却从来没有想过你妈妈很担心?就算是从小接任家业的掌权人,她也只是个母亲,不想你踏入道上,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生活的母亲。”   原来如此!以顾思陌那样冷清的人,竟然会忍受她的胡搅蛮缠这么多年,原来是因为她曾接受母亲的馈赠,所以用这种方式报答。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严笑打断她,“那我们的友情在你心里,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会永远等在那儿,不管你是伤心的时候还是你高兴的时候,我都在那儿。只是笑笑,现在我只能说一声对不起了,红门的形势现在很复杂,你答应了你的母亲出任执事协助薛叶,而我现在身边的事也很多,如果因为我的疏漏你觉得受到了冷落,你可以跟我发脾气。”   “我有什么脸发脾气,我曾经不服气在你们眼里我是个任性的大小姐,”严笑歪了下头,俯身贴在顾思陌的耳边,“现在想来,我确实是那样一个人,怪不得他人看轻我。”   她的气息里带着迷离的酒气,嘴唇温热地印在顾思陌的额头上:“不管你是什么样的动机来到我身边,没有你就没有今日的我。我觉得抱歉的是,你经历过那样多的苦难,而那时我都不在你身边,今时今日我希望我能陪你走过去,以好朋友的身份,像你当年陪伴我那样,陪你走过去。”   她真的醉了,说的很含糊,但是皱着眉头,每一个字都说的很认真。   夜深,明月高悬。   清辉洒入室内,沙发上两个女人长久地拥抱无语。   谁也不需要说什么,仿佛这样就可以坐到天荒地老。   顾思陌信守承诺,能力卓越,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却浮沉很多年都没什么大作为。   她是渴望简单温馨的人,一言一行无不谨慎,想要守着自己的信念走下去。她这些年的努力奋斗和拼搏严笑一一都看在眼里,那是她从来无法真正理解的生活,但是她从顾思陌的生活态度中体会到生活的不易。   顾思陌从来都不抱怨,是因为那些苦难过多的磨平了她的愤懑。   她只是竭力地想做一个温暖的人,为她在乎的人带来帮助。   在顾思陌面前,严笑忽然觉得自己多年的纠结犹如一场浮华的泡沫,看上去五色绚烂却全是虚无。   她真正想要的是顾思陌这么个人,还是太过于渴求她的生活态度?   一时间,严笑不想去认真地想,她只知道自己醉了,就可以来到顾思陌的房间,撒娇卖痴,缠着她说话,叨扰她的生活一次又一次,她一直都在那儿。不管她有什么样的身家,是什么样的身份,有这么一个人,待她如初。   顾思陌扶着醉醺醺的严笑到楼上躺下,用凉凉的毛巾为她擦拭脸颊,就如同以前一样,卸妆涂脸,擦拭手脚,脱掉衣服换上舒适的睡衣。严笑搂着她的胳膊久久不肯放,她醉了……所以今天说的很多话她可能都不会记得,第二日依然是那个爽朗的女子。   “思陌,在你心里,我是谁?”   “严笑,我十七岁时候认识的女人,一生之中最好的朋友,谢谢你这么多年的喜欢,我无法接受觉得很抱歉。”   “我知道我要放下的,可是还是想问。如果没有那些内疚和过往,你会不会和我在一起?”   严笑哭着问道,揪着自己的胸口,只觉得整个人都难过的空了起来。   很多年的坚持,现在想着要放下,如同心上被割掉一块。   顾思陌的侧脸,她看过无数遍,毛毛躁躁的便宜她也占过很多,她一直都用不正经地方式挑拨着顾思陌,一次又一次地被拒绝,终于知道这场游戏,再也玩不下去了。没有真情和未来,拒绝暧昧,顾思陌曾经明确地告诉过她,只是她不死心。   那个吻真实的发生了。顾思陌在她的嘴角轻轻地亲吻了下,她的嘴唇柔软,像轻柔地抚慰,回答的也那样温柔:“我背负了太多人生早已不同。不然我会喜欢你,会和你在一起,在你出柜的那一天,我不会只是在大雨中追上狂奔的你递上一把伞,而是会由你牵着我的手一起去告诉他们我们相爱。”   这是顾思陌的回答。也只有她会这么回答。   严笑双手勾住顾思陌的脖子,心里想着就容着放肆这么一回,唇齿交缠,美的像她期盼多时的梦境,顾思陌没有像以前那样拒绝,她只是闭上眼睛,任由严笑放纵地狠狠索要一个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背负,顾思陌的背负,严笑自觉自己担不起。   而她,从来没有想过让旁人与她一同承担自己的命运,她独立的久了,久的如同站在那儿永远不变的一棵树,而让人忽视了她也曾有过最开心的童年和最眷恋的过往。   早上醒来的时候,酒醉后的头痛让严笑哼了声,一伸手就碰到了床头的那杯水,水中加了冰凉的柠檬片,清甜酸涩,十分润喉。   低下头,让那丝难以觉察的伤痛压在心底,她提溜着拖鞋下楼,看到顾思陌正在厨房里忙活,清香的粥香弥漫了整个房间。   “思陌,我昨天有没有哭着闹你?”严笑喝多酒记性不好,顾思陌早已习惯。   她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回答道:“哭了会你就自己睡了,没有闹很久。”   “嘿嘿……就知道你容忍我。”严笑笑嘻嘻地下楼,装作全然不记得昨日的样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昨天跟苏天那边有应酬,不知不觉就喝多了,都不知道怎么来的你这里。”   “是吗?”顾思陌看了她一眼,“那还惦记着给我送来钱。”   “……我喝醉了都惦记你,你还不感动?”严笑转过脸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现在是要去医院吗,我送你过去?”   “好。”   76 告别(上)   严笑专注地开着车,神色上和平时没有半分变化,仿佛昨晚的事她完全都不记得了。   顾思陌很早就起来,炖了清香的米粥想要送过去,她们赶到的时候,薛叶正好陪着裕哲在医院的休养园林里走走。   顾思陌将保温桶放在了医院里,放轻了脚步往园林里去。   薛叶推着裕哲的轮椅,向前走着,看到顾思陌和严笑站在走廊旁边,对她们点头笑了下。   裕哲的神色看起来好了些,腿上盖着厚厚的毛毯坐在轮椅上,头稍稍向后扬着和薛叶说话。这场病变来的突然,原先戴上正好的墨镜显得有些大,几乎遮住了半张面孔。   “你忙的话就先走吧,阿泰陪我就好。”裕哲说道。   “陌姐已经到了。”薛叶说道,裕哲“哦”了一声,就有人走上来推着他的轮椅,顾思陌的声音是他想要听到的。   “还想再晒会太阳吗?”   “嗯。”相比薛叶方才在他身后,裕哲明显有些不自然地缩起脖子。   “今天有没有觉得好一点?头还痛吗?”顾思陌问道。   裕哲的声音很轻:“挺好的。”   严笑看着觉得别扭,刚想走过去说点什么,就被薛叶不动声色地挽住了胳膊:“姐,陪我回总部一趟吗?”   “妈让我没事不要到那边去,”严笑悻悻地说道。   “今天你得去啊。外公寿宴的事筹备的差不多了,你不得过去看看老人家吗?”薛叶拽了她走,“姐,我有事情跟你说。”   严笑奇怪地随着他往走廊外走,薛叶将严笑拉到离裕哲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才松了手,严笑刚想说他两句,却发现薛叶的眼眶都红了。   “小哲的情况很不好,”薛叶抽了抽鼻子,“姐我心里难受。”   “真的……没得救了吗?”   “今天早上查房的时候,医生说尽量的顺着他的心意,他想要做什么就做点什么……”薛叶摸出一根烟,在手里揉了半天终究是没有点着。   从不抽烟的薛叶开始抽烟,可见心里的焦虑。   严笑默默地拍了拍薛叶的后背,叹了口气说道:“人各有命,不能太强求了。”   “小哲出事,我到现在没有见过我妈,听说她到总部吵闹了一番。我妈不想我再为红门做事,当年爸爸走的仓促,她心里一直都不好受。”薛叶手中的烟揉成了一团,烟草自手指尖簌簌地落下,“她昨天夜里喝多了酒,打电话骂了我半宿,我就在走廊上听着她骂我……扑街的小崽子,日后我死了她都不会为我收尸,”薛叶的手抖了抖,似乎被这句话刺激的不轻,“这些年如果没有外公和大姨在后面撑着,她怎么可能想做什么生意就做什么生意,姐,妈妈还是那个样子,一点也没有变化。”   严笑苦笑了下,杜玫瑰是不知江湖险恶的人,当年也是很任性的人,和薛叶的爸爸阿海的一段感情被她自己折腾的乱七八糟,直到阿海出头为红门对抗清扫身死,薛叶被抓起来关在监狱里,红门让出门中不少资源,领回薛叶,杜玫瑰就自顾自地脱离了红门,做着自己的生意。   严笑因为一直也是不入门中的人,所以和杜玫瑰的感情向来很好。   “姐,大姨这些年身体也不好,门中的事都靠她处理。你是不是也很久没有见她了?”   见严笑点头,薛叶无可奈何地长舒了口气。   “我跟你一起回去趟。”严笑说道。   两人折回去跟裕哲还有顾思陌道别。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裕哲说道,听得薛叶清脆地应了一声,开心地笑了下。   顾思陌推着裕哲回到病房,坐在病房门口的阿泰一跃而起。   裕哲下轮椅行走都有些不便,身高体壮的阿泰抱起裕哲毫不费力,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病床上。   墨镜取下来,裕哲有些疲惫地闭着眼睛。   他不太能进食,这些天都是靠输液,手上的血管早已被扎遍,原本白皙的手上青紫淤青,血管凸出来,看的顾思陌觉得心里揪着般疼痛。   每次顾思陌守着裕哲,他都是这样静默的样子,不到疼的很了绝不吭一声,很多时候都痛的意识模糊,放到窗上没多久,裕哲就睡着了,呼吸均匀。   顾思陌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跟阿泰说道:“阿泰,这些天辛苦你了。”   阿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辛苦,管饭管住的,没啥辛苦的。”他的脸上尚有些懵懂,似乎并不太明白裕哲就快要离他而去的事实,这些天的接触顾思陌也发现了,阿泰块头大有力气,智商似乎有点问题,很听裕哲的话,其他的人说什么他也都傻傻地信。   “阿泰,你们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们坐车啊,还走了很多路。”   “你一直都照顾你哥吗?”   阿泰喊裕哲一声哥,听到顾思陌这么问,用力地点了点头:“哥身体不好,一直都是我照顾他,没有哥我就死了。”   “哦?”   “那些坏人,见我脑子不好就欺负我,让我干活不给我饭吃,要是没有哥护着我,我早就饿死了。”阿泰说道,细心地将裕哲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放回到被子里去,“这些细活我干不好,哥看不见我又不能离开他,这些都是慢慢学的。”   阿泰的脸上有着憨气,他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问顾思陌:“护士为啥说哥活不长了?”   顾思陌在那样坦率的眼神中,觉得整个人都无所遁形,那些安慰的话语一句都说不出口,裕哲就要死了,这个事实,她到现在都无法接受,更不知道如何跟阿泰解释。一向聪慧淡定的顾思陌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没说话眼泪就先掉下来。   阿泰赶紧递过去纸巾:“陌姐,你……你哭啥啊?”   他被顾思陌吓到,声音有些大,睡梦中的裕哲皱了下眉头,微微动了下,顾思陌出门去站在走廊里悲哀地啜泣,回过头就看到阿泰拿着纸巾站在她身后,“我是不是说错了话?”   “阿泰,这些年谢谢你。”这样一个心思单纯的智障大汉,是裕哲这些年唯一的安慰吧。   他很依赖阿泰,尽管他的照顾略显粗苯,很多时候都要他说。   “他是我哥啊,”阿泰依然憨憨地笑,“哥说他唱歌能当大明星,就能挣到很多钱给我买鸡腿吃。”他想了想,继续说道,“姐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对哥很好很好。”   “你知道他肚子那道疤怎么来的吗?”   “我知道啊,那个好久以前就有了,是被那些坏人弄的,哥经常被他们弄伤……后来有个人对哥挺好,给我们住大房子每天有很多好吃的,然后他就把我们送到了漏雨的房子里……”裕哲受过的事,顾思陌不敢去细想,大房子住着应该说的是他的最后一任恩客,得知他得了脑癌将他和阿泰送到了疗养院里等死。   裕哲这些年都是阿泰照顾,所以并不在意在阿泰面前伪装。他是个盲人,生活诸多不方便,阿泰虽然憨傻,但是对裕哲却是很好。   想到此,顾思陌对阿泰露出微笑:“阿泰,以后我照顾你们。”   “哥现在身体很不好了……”阿泰摆了摆手,不知道怎么表达似的又拍了拍头,“哥说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现在身体不好了你想要做什么你找我就好,别找哥了,当阿泰求你,好不好?”   他的神情是恳切的,也非常地真诚。   “我不要你们做什么,就让我照顾你们。”   “那……你是不是哥口里提到的未婚妻?”阿泰终于小心翼翼地问道,“你长得真好看。”   “你哥都怎么说我呢?”   阿泰想了想:“哥说他被他的未婚妻抛弃了,所以只能这样自暴自弃地活着。”他正想再说点什么,病房内裕哲在喊他。   “阿泰!”   阿泰赶紧进了病房,刚刚睡下没多久,裕哲就醒了,醒来就要找阿泰,似乎他不在身边就很惊慌。输液太多避免不了要去厕所,这些事一直都是阿泰来做,跑前跑后的忙。   以往,顾思陌总是退出去,可是这次,她执意地跟在阿泰身边帮忙。   直到裕哲忍无可忍地发起脾气:“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你以后能不能不要来看我!”他的脸色煞白,下唇因为用力咬的通红,泛起两个带血的牙印。   “阿泰,你先出去,我来处理。”顾思陌的脸色也不好看。   阿泰挡在裕哲的身边一动不动,和顾思陌僵持着。   “如果你还认我的妈妈是你养母,当我是你姐姐,就让我来做这些事。在我面前你不要觉得别扭,护士要照顾你的时候你也不觉得别扭,为什么我不行?”   裕哲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他生气的时候音调会升高,裕哲的声音本就清亮:“你是想要逼死我吗?连死都不让我安心地死,让我带着难堪死在你面前,你就满意了是吗?”   “那你为什么要千辛万苦地到我面前来?为什么?就为了死在我面前惩罚我吗,是吗?”顾思陌气的嘴唇都哆嗦起来,还是妥协地退到了门外。   阿泰在病房内忙活完才出来,低着头仿佛做错事:“姐,你进去吧。我在门外守着。”   裕哲坐在病床上,听到顾思陌进门的动静,微微抬起面庞,茫然失神的眼睛看向她的方向:“姐,对不起。我不是那么想的。”   “姐姐,你见到小哥了吗?”裕哲问道。   “见过。”   “你不肯认他,可是……他不是你亲弟弟吗?”裕哲问道,有些期盼地等着她的回答,“姐,为什么小时候你那么不喜欢小哥呢?”   77 告别(中)   古默桓的存在,是顾思陌无法接受的。   因为他是父母感情破败的证明。   顾思陌无法理解,为什么那样深爱父亲的母亲竟然默默接受了古默桓的存在,看到那张跟父亲轮廓相像的脸,母亲的心里该有多痛?   偏生她从小眼见的都是掠夺与铁血一样的规矩,眼中所不容的就一定要出手毁掉。   “这丫头命里带煞,逢火化凶……”集市上一位头发花白的老道士拉着她的手看完掌纹后啧啧叹道,却被雪如姨用力推开,“不开眼,想骗钱滚一边去。”   “痴人!若是踏上正道,才保一生平安。”老道士在身后念叨不休,全然不知雪如姨在当时就摸走了他放在兜里的烟斗。   顾思陌的母亲出身自久远的黑道世家,雪如阿姨是母亲自幼手帕交的伙伴。   可是顾思陌有记忆的时候,就从来没有见过母亲这边的亲属,她安然地居于贫困的小山庄里做着等待丈夫归来的美梦,等来的确是带着私生子回来的丈夫。   小哲当时尚且懵懂年幼只知道又来了伙伴,女孩子却要敏感早熟的多,顾思陌指着怯生生的古默桓问母亲:“他是谁?”   不知道那时候父亲是怎么与母亲说的,她眼圈红红的,却仍用耐心回答顾思陌:“是你弟弟。”   雪如阿姨冷冷道:“你什么时候又给默默生了个弟弟?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姐我看你的脑袋壳子也坏掉了。”   “当着孩子别说这样的话。”   “哈,他们又听不懂。不行,我得问问去!”雪如阿姨冲了出去,就跟父亲带回来的那一票人吵嚷了起来,还和父亲那边的九姨大打出手,直到父亲那样低声喝道:“这是干什么?”   顾思陌和古默桓的父亲,江湖人称“古七爷”的古天翼,并不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他是个少时就好勇斗狠的人,虽然曾经有过段时间的沉寂想要凭本事养家糊口,却在被不公平对待后很快就走上挣黑钱的道路的流氓头子,绑票收钱,控制商路,走私古董,很快就建立了个严密的地下帮派体系。   当他事业略有成就的时候,并没有忘记顾思陌的母亲,所以就有了回头接他们回城的事,从此之后,顾思陌童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山庄小院就成了彻底的过去。   母亲的痛苦与挣扎,那个时候顾思陌并不太懂。   她只是欣喜自己终于见到了父亲,而父亲又是那样一个“有本事”的人。   古天翼虽然走得是黑道,但是是个很讲义气的人,对待手下的弟兄奖罚分明,所以在顾思陌的眼中,父亲是她很崇拜的人。七岁的小女孩,见到从未谋面的父亲,这个父亲又那样英俊有能力,产生很崇拜依赖的感情并不是太难的事。   母亲虽然喜欢平凡安定的生活,但是也帮父亲执掌了家宅内事,处事有条理,人人都敬称一声“阿嫂”,而顾思陌则被成为大小姐,古默桓被称为小哥。   如果日子就这样继续过下去,倒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波澜。   古天翼的地盘开拓地稳扎稳打,他的手下鱼龙混杂,对他极为忠心,争抢的手段又狠,一时在C城风头无量,这样的帮派对于继承人的培养都很在意,因为继承人对以后的发展非常重要,古天翼对顾思陌和古默桓一视同仁地教育,两个人学的东西都是一样,顾思陌总是憋着每一样都做到最好,拼命想要得到父亲的夸赞与喜爱。   而古默桓相对来说,就显得心态平和的多。   母亲一直都是隐忍的,直到雪如阿姨死在外面,父亲与母亲之间的问题才浮出水面,顾思陌第一次见到那样疯狂的母亲。   “雪如死了,你连雪如的命都要,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雪如的死是个意外。”   “我为了你早和那个家断了来往,他们去他们的海外,我有我的生活,你为什么让雪如去联系他们,小哲这么小的孩子就没了母亲!这样的日子我一天都过不下去,当年你让我留下来的时候,说过要给我平淡普通的生活,你是个骗子!你看看默默现在被你教成了什么样子,一句话听不顺耳就敢拿刀子捅人。我讨厌这样的生活,你把默默和小哲给我,我们回村里去,要不然你就带着那个孩子走!”   那一耳光打在母亲的脸上,也打在顾思陌的心上。   她呆呆地站在门后,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   父亲的声音是阴冷的:“听着,什么样的日子由不得你做选择,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被关起来。你现在想要和我拆伙?你做梦。”   父亲甩门出去,母亲无助地跌坐在地上哭泣,那个时候让她恨在心里,因为父亲的绝情和母亲的懦弱,所以她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顾思陌声音平淡地说着这些往事,伸出手来摸了摸裕哲的额头,他躺着不动,接话道:“我对妈妈没有那么多的记忆,我只知道她很爱笑,喜欢抓起我抛来抛去……忽然有一天她就再也没有回来了,我现在每次想她,都记不太清楚她的样子。”   “小哲,如果真的有上天的话,为什么这些错事的后果没有报应到我的身上?”她的手指温润,触碰到了他的眼睛,裕哲的睫毛长而翘,触碰到的时候手心里痒痒的,可是这样漂亮的一个孩子,这样漂亮的一双眼睛,全然毁了,是因为她,都是因为她。   那样的哀恸压抑,所有的歉疚都化作说不出口的苦涩。   “我以为你在那场大火里死了,这么多年没有一日好过。”顾思陌说道,“我只是应承了母亲会好好地活下去,过她想让我过的生活,可是我没有一日觉得开心,我总是在想,如果父亲没有回来,我们还是生活在那里,该有多好。”   “没有那里了,那个村被一场泥石流淹掉了。”裕哲说道,“我回去看过。”   他回去过一次,发现所有眷恋的过往都被淹没了。   “姐姐,我死了以后,你也要好好活着……”说出口非常艰难,但是裕哲还是说了出来,“我不肯让你照顾,你很伤心,我知道的。”他虚弱地浮现一丝笑容,“可是我不舍得你难过,小时候养父让你杀了那只你亲手养大的小兔子,你虽然当时没有犹豫就下了手,但是我知道你偷偷地哭了好几天。所以我把那只小兔子偷偷地埋了起来……姐姐,你的心里有太多的事,活得太辛苦了。我死了以后,这些事和我一起埋葬,你就都忘掉,然后开开心心地活着,好不好?”   顾思陌咬破了嘴唇,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来,她却感觉不到疼痛。   “小哲,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   躺在病床上的裕哲仍然只是虚弱地笑笑:“我抗争不过它的,我早就认了。”   “谁?”   “命运啊,我抗争不过它的。”仿佛还是那个一心依赖崇拜姐姐的孩子,裕哲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我一直都觉得姐姐是个很厉害的人,你一定可以比我做的更好,要打败它,永远不要像我这样懦弱地屈服。”   她何德何能,此生有这样一个傻孩子奉献全部!   顾思陌拥抱着裕哲,感觉到怀抱里的人瘦的如同一张薄纸片,每一根骨头都硬硬地凸出来,她只能这样拥抱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顾思陌身上是裕哲魂牵梦萦的味道,他最安心的地方,头痛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但是在这样的怀抱里,他不舍得离开。   他果然还是太贪心了,原本只是想听到她的消息,就变成忍不住想要认她,别别扭扭地想要让她知道有多对不起他,却在知道她的歉意和内疚后又不想让她补偿。   “姐姐,我很脏。”他还是挣扎着推开了她,不顾顾思陌的不舍,拽起身上的被子想要将自己隐藏起来。   眼前是一片黑暗,他不知道顾思陌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也没有听到她的动静。   裕哲慌乱地伸出手去摸,触碰到顾思陌的脸,惊异于手指上沾染的泪水,那样滚烫的大滴的泪水,仿佛流不尽似的,重重地打在他的手上。   伤心到深处的眼泪,无声无息,像是从心底流出来的,连哽咽的声音都没有,顾思陌很少哭,却觉得一生的眼泪都流在了此刻。   “小哲,我宁愿现在得病的人是我。”顾思陌说。   裕哲慌乱地摇头:“姐姐……”他想去擦掉她的眼泪,自己却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顾思陌拥抱着他,只觉得整个天地都压在身上那样沉重,这么多天的压抑终于爆发,再也无法压抑,“如果你死了,我该怎么好好活下去?我毁了你的一生,我是罪魁祸首,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你才会变成这样!我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一切都来不及了……我该怎么办呢?”顾思陌语无伦次地说着,任由裕哲擦着她的眼泪,可是眼泪那样多,怎么擦都擦不掉。   裕哲一阵头晕目眩,剧痛传来,咬着牙哼了声,昏倒在顾思陌身上。   陆飞扬到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大批医护人员进入病房内急救,顾思陌捂着脸蹲在走廊的尽头,他走过去,听到她是在悲哀的哭泣。   尽管和裕哲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是裕哲音乐方面的灵气很是打动他,两人也算得上是知音。   这样天才的音乐人竟然已是脑癌晚期……陆飞扬只能慨叹上天不公。   78 告别(下)   陆飞扬在屋内与清醒后的裕哲密谈了许久,出来的时候脸上就有些唏嘘的肃然。   他与顾思陌客客气气地点头执意,对于这个身份神秘的红门执事给予了最大的敬意。顾思陌送陆飞扬至医院外,他有些犹豫地说道:“他还是想登台……这是他最大的心愿。”   顾思陌何尝不知道裕哲对于音乐的热爱和对于舞台的热忱,但是他现在的身体是否允许,谁也不知道……严笑已经将首届活动紧锣密鼓地组织了起来,连冠名权都卖了出去,如今节目已经全面进入筹备期,但是她不知道裕哲是否还有时间赶得上这件事。   唐宇晚上到来的时候,带来了一个消息。   “我国外的朋友推荐了一个人,但是……这个人没有行医执照,他是麦吉尔大学专攻脑学科的卡图尔博士最得意的关门弟子,当年是因为做禁忌类的实验才被开除了学籍,现在自己经营一家制药集团,内有独立的医药研究室。思陌……”   顾思陌知道他要说什么,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能请到他来吗?”   “郑总很忙,不过我拜托了朋友,他表示有兴趣来看看。”   “唐宇……”这种时候,再说谢谢都觉得很矫情。唐宇的帮助是实实在在的,没有任何半分的水分,她不知不觉欠了他这样许多。   “这种时候,就别和我太见外。”唐宇说道,问她道,“你哭了?”   她的眼圈又红又肿,整个人的状态都很糟糕。唐宇陪着她进去,看到沉睡在病床上的裕哲,他的呼吸轻轻浅浅,顾思陌屏住呼吸站在那儿,许久不敢上前去。   她什么都没说,可是唐宇却从她的身上感到了巨大的恐惧。   一切安慰在此时都是多余,唐宇能做到的仅仅是陪在她的身边。   薛叶那边似乎有了走不掉的事,通电话跟顾思陌的时候问了裕哲的情况,两人相隔着惟有沉默,许久薛叶叹了声就挂断了电话。   医院里陪床是极为辛苦的活,阿泰下午睡了个觉,傍晚的时候催着顾思陌离开。憨傻的大个子认真地说道:“晚上有我就行了。”   顾思陌一天都没有吃上几口东西,回家的路上唐宇才发现她脸色煞白,手掌护住胃部。他刚刚认识她的时候,她是那样明朗热爱生活的女子,对于吃那样讲究,现在却成了这样。   他送顾思陌回家,回到对面楼的公寓内,对着她的窗台发呆许久。   安排好公司的事情,琳达陪着唐宇去机场接人。   执掌那样一家大型医药集团的总裁年岁竟然并不算太大,银灰色风衣穿的很有型,说话的时候有点漫不经心的样子。   “郑总,麻烦您亲自跑一趟。”唐宇和他握手。   这位叫郑朗明的医药集团总裁随意地点点头,开门见山地问道:“人在哪?”   竟是这样雷厉风行的人,唐宇想来拜托的事那人已经和他说的清楚,于是便也不坚持客套,驱车载着郑朗明就往医院去。   郑朗明看过所有的病例报告,得出的结论跟之前那些专家团的意见并无两样,而他说的更为直接一点:“准备后事吧,耽误的太久了,颅压高的已经无法开颅做手术,癌细胞也已经无法控制,这种情况最多还有一个月,可能连一个月都不到……”   顾思陌站在唐宇的身后,尽管心里对这样的答案有了心理准备,还是有些无法承受。   “这已经是最坏的情况,如果病人情绪还算稳定,不如让他舒心地走完剩下的日子。”郑朗明不是个说话委婉的人,“真是可惜。”   这样率性的作风,真不像个严谨的医生,可是方才亲眼见过他看了病例报告后的精准分析让医院脑科医生连连点头,就说明他并不是没有真本事,只是无力回天。   “谢谢郑医生。”顾思陌平复了心情,致谢道。   “思陌,你别太难过。”   “难过不难过,又有什么分别呢,不会因为我难过小哲就可以活下来,事到如今,我只有陪他走最后一程……”   长发坚忍的女人,倒有点像记忆里的那个人。   郑朗明沉吟了下,说道:“我们生产的倒是有种药,可以缓解癌症晚期的痛苦,让他稍微觉得轻松一点,也是禁忌药物……”   唐宇看向顾思陌,她问道:“对身体有损害吗?”   “怎么说呢,精神类药物可以麻痹痛觉,制造平时健康时的身体假象,后期可能会有点幻觉,药物对癌症本身没有抑制效果。癌症后期太难捱了,这个药只是为了缓解病人的痛苦。”   “郑医生这药无疑雪中送炭。”顾思陌说道,“能让小哲不感受到那么多痛苦,对我而言就是极大的恩赐。”   郑朗明略略点了下头,神色竟有些黯然:“之前有个朋友走我特意研发的,只可惜他没能用上……效果还是不错的。”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带点职业本能的傲然。   郑朗明的贴身助理竟是随身带着药的,他亲手为裕哲注射了一针针剂,顾思陌亲眼见着裕哲因头痛皱起的眉头渐渐舒缓了下来。   她的手心里全是汗,见到此景才舒了口气。   唐宇去送郑朗明,顾思陌守着裕哲,他醒来后竟然破天荒地觉得有些饿,那一刻的欣喜无法形容。自从住院以来,裕哲很少吃东西,整个人都瘦的脱了形。   知道她守在医院里没有好好吃东西,唐宇嘱咐了琳达订了餐送过去,他那样仔细地嘱托,知道她爱吃甜的东西,特别要她去买了喜家的甜汤送过去。琳达在唐宇身边近十年,未见过他对任何女子如此上心,心中的不甘仍在,她却是固有自己骄傲的人。   此时琳达站在病房的一侧,看着那样风轻云淡的一个女子端着汤碗细致地照顾着病床上的病人,忽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不过是镜花水月般的强求,以为碰见了那个最好的人,其实那好从来都与她不相干。   顾思陌收拾吃剩下的碗筷去水池边,听到琳达那一声“顾小姐”。   她回转过头,看着面前精英白领打扮的女人,率先开口道:“如果我没有记错,你是唐宇的助理琳达小姐,”她浮现一个温和的微笑,“谢谢你特意买来的甜点。”   “顾小姐知道我?”   顾思陌依然是平和地微笑着:“你调查过我,也跟踪过我,我当然知道。”   “我只是尽一个秘书分内的事,帮助老板调查他不明、真相的事。”她努力地想让自己看起来没有任何的下风。   “还真是费心了,”顾思陌说道,“你还真是个尽职尽责的好下属。”   “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先我一步拿到了资料,你没有查到我,立刻知道从他入手……”顾思陌的眼睛看向病房的方向,“关于他的资料,你尽管开价。”   琳达有些讶异:“你不知道吗?”   “这和你没有关系。”顾思陌看着琳达。   琳达是极为聪明的人,一点就透,她知道顾思陌一定也不知道裕哲之前生活的细节,因为资料上显示他们刚刚相遇。   “里面都是很不好的事……”琳达委婉地说道,“我调查这些只是因为我很担心唐总,他是寰通的核心所在,我不想他的选择给集团以后带来麻烦,比如你的身份,还有那些遮掩起来的东西,都让我觉得不安。”   她是在暗示顾思陌,如果顾思陌居心不良,她就会揭发她试图遮掩的东西。   多敏锐的一个人!能收服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做事的唐宇,城府又该有多深。   可是顾思陌一时想到的只有唐宇窘迫败坏竭力维持风度的样子,大约她眼里看到的唐宇,与其他人看到的都不太一样,他从一开始就在她面前暴露了太多的缺点。   琳达并不为自己的威胁感到歉疚,她坦然看向顾思陌:“我从未见过唐总像现在这样,他的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如你这般的女人。”   顾思陌心中冷笑,有琳达这样的人在身侧,即使有也早就无声息地被清退了吧。可惜琳达也不知道唐宇的真正难言之隐。   “我是他这边的人,那边的差事虽然做,却不会那样鞠躬尽瘁,调查我是做了,但是我没有如实交给那边,因为我不确定你到底存着什么样的心思,相对而言我更在意的,是他能否幸福如愿。说句坦白的话,你在Y市的经历我也有仔细看过,如果我是你,恐怕没有你这般坦然。你确实是特别的,所以我对你报了很大的期待。唐总已经跟那边坦白了你的存在,还想要带你见见老太太。”   面对一个虽然在她的意识里不是情敌,但是却将她当成假想敌的琳达,顾思陌只能微笑。   她与唐宇最相像的一点,大约就是自幼养成的敏感与谨慎让他们永远会伪装出最温和的样子待人。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调查你的呢?”   “大概是自幼的谨慎吧。”顾思陌说道,伸出手来,“那份关于裕哲的调查你能给我吗?”   琳达不知是不是想到了调查的内容,她担忧地看了一眼病房的方向。   里面那个人,她并不认识,可是看到资料时候很觉得为之心酸,她本以为那样环境出来的人,必然是油头粉面的小白脸一只,却没有想到看到的只是个瘦弱俊美的年轻男人,还那样地乖巧。   “真是可惜……”琳达叹道。   顾思陌却不想与琳达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什么时候能给我那份调查?”   琳达略一思索:“你随我去取,在我办公室的保险柜里。”   79 未完的心愿(上)   寰通集团内部每个工作人员都很忙碌,见到琳达会点头致意。顾思陌随着琳达来到她的办公室,终于拿到了那份裕哲的调查。   两个女人之间并没有过多的客套,也并不需要。   厚厚的牛皮纸袋拿在手中沉甸甸的,顾思陌说道:“请将你找事务所的账单发到我的邮箱。”   如果不是她是唐宇喜欢的人,琳达想,她应该很乐意跟顾思陌打交道。   “我的老板已经支付过了这笔钱,如果你一定要给,就给他好了。”琳达说道,低头轻叹了口气,“我送你下楼?”   顾思陌坐在咖啡厅里将牛皮袋里的资料翻完,琳达找的这家事务所很专业,仔细地询问了相关的人员做了记录,并且有照片为证。   她一张一张地翻着,日落西山了也没有察觉。   裕哲的过去,他从来没有说过。   可是那些零碎的细节,都显示着他所过的生活定然不如意。   顾思陌是从西城区出来的人,自然知道有着那样一张脸,所带来的绝非什么幸事。那都是她没有见过的裕哲,当她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现在这样清冷偏执的样子。那些照片就像是一个人的过往,虽然不多,但是寥寥足以看到他生活的轨迹。   他的生活里没有离开过吉他,很多照片都是演出时的照片。   老旧的歌舞厅,坐在角落里的少年,低着头专心地弹着吉他,少年时候的裕哲即使坐在角落里,也那样地吸引人的目光,有一张拍摄的角度离他很近,他微微张着嘴正在唱着什么,眼神飘忽,脸上是沉醉音乐的认真,那张青涩的脸已经开始展露出过分的俊美。   这样的照片只有寥寥几张,然后他不再是那样简陋的装束。   他也有闪耀的舞台服,戴着墨镜站在舞台中央,挥洒汗水的演出照,活力四射,依稀可以看到台下观众兴奋的模样。   也有他郁郁寡欢地穿着名牌衣服,跟在不同的男人身边的照片。   那样的夜色场合,所有的照片都是模模糊糊的,没有一张足够清晰。   顾思陌看到了阿泰,在最后一张照片的时候跟在裕哲的身边,脸上贴着创可贴,却伸出臂膀来让他搀扶,裕哲有些高傲地半昂着头,嘴角略微有些肿,似乎脸上挨了一巴掌,可能是他惹怒了金主,所以阿泰被打他也被打……那些文字记录断断续续,不过是歌舞厅的老伙计口述,疗养院的伙计口述,包养过他的人的口述。   他的人生一直都在黑暗里,从来没有看见过光亮。   顾思陌将资料仔细地收在牛皮袋中,去了严笑刚刚落定的办公室。办公室也在华彩中心,严笑大手笔地租下了整整一层办公区,办公区正在装修,到处都是散落的材料,最里面的空廓大厅里,节目项目组的策划人员正在工作……很多人都不认识顾思陌,看到她走进来有个圆脸的工作人员道:“小姐,这里是工作区。”   顾思陌点了点头,有认识她的已经喊出了声“陌姐。”   这块办公地点还是她和严笑一起挑的。她打了声招呼,给严笑打了个电话。   “笑笑,现在节目能开始报名海选吗?”   “有两个评委到现在也没确定时间,现在就启动的话我怕有点仓促……”   “还有哪些细节没有落实,你告诉我,我来推进。”   “思陌,你……你方便吗?”   “我想让他能参加比赛!”   “好,明天我找你谈,这些事现在都是苏天在负责,他憋着劲想跟华娱干上一场,如果我们的节目能红,冲击华娱让华娱的股份下跌,说不定能将华娱旗下的后期制作公司挖走批人……”严笑沉吟着,“我会征求苏天的意见,让他先跟你接洽。”   “思陌,”唐宇追上脚步匆匆的顾思陌,“我刚回来就看到你,你要去哪儿?”   “我要去找人谈件事情。”顾思陌说道。   “我送你去。”唐宇不由分说地跟上了她,“有些事不要一个人抗,会很辛苦。”   “这是你让人调查裕哲的理由吗?”顾思陌看向他,唐宇却坦然地点头,“对不起,是我有些多心。”   “有些人,别人想一步的时候,他会想到五步之远,并且给自己留好退路。”   “在你面前,我没想要给自己留退路。”唐宇平和地说道。对自己做过的事供认不讳,顾思陌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她原本也想调查,但是刚一入手就发现有人早一步下手,她原本只是猜测,却没想到琳达那样爽快地就将事情抖落了出来,且不管琳达的动机是不是让顾思陌对唐宇产生不好的印象,目前的资料恰恰正是顾思陌需要的。   “我不会质问你为什么要调查我调查我身边的人,你不用担心。”顾思陌笑了下,那笑容里有些悲凉的意思,“如果我是你,也会将我要得到的人身边所有的可疑目标都调查清楚。”   “思陌,我不会调查你。不管你是什么样的出身,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情,我只在意现在的你。”唐宇说完后,意识到自己的表白可能有些不合时宜,好在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停车场。   “思陌,去哪儿?”   “中都会。”   中都会是苏天约的地方,他是那里的常客,尽管现在那里的老板是顾思陌不想见到的人,为了她现在的目的,她也一定会去。   唐宇开车很稳,如同他的人,不紧不慢地追着前面的车,很少超车。他们第一次认识那日的追尾,是因为他急着赶去机场,顾思陌刹车又太突然。佛说五百次的回眸才求得今生一次相遇,那么他遇见她,不知道是不是也用掉了太多的幸福,所以他自幼孤独长大,所有想要的东西都求而不得。   唐宇想到这里,看向身边的女人。   顾思陌感觉他的目光,微微侧脸向他:“有事?”   “在裕哲出事之前,你说会跟我交往三个月,现在开始计时了吗?”   顾思陌点了下头:“算是吧。”   “那明天中午能否帮我一回?”他笑了下,“那边催着想要见你,现在我还不能直接拒绝那边。”   “唐宇,在你心里,他们不是你的亲人吗?”   “差点逼死我妈妈的人,也算得上是亲人?这些年是我的母亲和我在供养唐家,我要将一切都拿回来。”他这样信任她,“你知道我的事,是不能说的,而你值得我信赖。”   这样的交易,忽然让顾思陌感到轻松。   唐宇的难言之隐关乎到男人的骄傲,他可以伪装成眼高于顶的挑剔男人,却在回来后不能无视父亲亲属的旁敲侧击,适时地挑选一个挡箭牌很有必要,真情假意并不是她所在乎的事,顾思陌看到的只是,这件事她付出的对等酬劳并不算太过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在计算我们之间的投入与产出比?”唐宇这种时候难得地自嘲,“我首先是个商人,讨价还价是我的本能,希望你这次不会再给我一巴掌。”   “那倒不会,我现在确定你很安全。”顾思陌说道,唐宇握着方向盘的修长手指略微紧张了下,看来他已经逐渐地被接受,虽然不是作为爱人的身份。   “我答应过的事,你放心。”顾思陌说道,“你和你的家庭有什么样的矛盾,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是有点好奇,他们做了什么让你这样隐忍地报复?”   “股份,寰通的股份大部分都在我父亲的手上,因为母亲还惦记着平岗的矿山,但是矿山的所有权一直都在老太太和父亲的手里,煤炭的所有权被我的二叔把握在手里,她半辈子的心血,都成全了唐家人,尽管我也姓唐,可是我觉得这些是我要拿回来的东西,我必须要全部都拿回来!”   他要的东西太多,母亲多年的不甘,平岗的矿山和煤矿,寰通集团的回归,唐家的认可……这一切一切都是他几十年在拼搏守护的东西,唐宇就如同一只独自厮杀的兽类,在某个瞬间窥见了对一切都意兴阑珊的同类。   “你难道不是唐家唯一的继承人,为什么搞得自己像个不甘心的私生子?”   唐宇面不改色:“你不明白。”   “他们当年为什么要逼走你妈妈?”   “因为她不好控制,太有能力又太有主见,她被认为是贪图唐家矿山……他们想要一个人辛勤的挑水给他们喝,又想要控制挑水人手里的扁担,固守着一口水井,却不肯将水井挖的更深。”   “我明白了。”顾思陌下车前认真地说道,“唐宇,所以你想要做一个拥有水井的挑水人。”   “我不喜欢被控制,即使是亲人,也不行。”坐在驾驶座的男人说话的时候很斯文,语气温和,“我知道你不喜欢欠人人情,也知道自己确实唐突,我有我背负的事情,希望这种时候你能帮我。”   “我会。”顾思陌笑了下,唐宇越来越明白与她的相处,两个人之间似乎有着极为敏锐的感知,彼此瞬间就会明白心意,尽管从未一起合作过,却如同相熟了几十年那样默契。   刚要与唐宇告别,顾思陌还未回头已经从车的后视镜里看到迎出来的人。   苏天和古默桓……顾思陌的眼神一变,唐宇就开口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同我一起。”   唐宇立刻下车,将车钥匙扔给泊车的小弟。   80 未完的心愿(下)   苏天向顾思陌介绍古默桓:“古先生打算投资我们公司筹办的比赛。”   启动比赛需要大笔的资金,如果有巨额的现金流注入,顾思陌想要尽快地启动就不是太大的问题。   “家姐,看你的表情好像很不欢迎我投资的样子啊。”古默桓话一出口,苏天表现的有些讶异,但是这种讶异过于明显,顾思陌看着古默桓,淡淡说道:“看来你下了很多功夫。”   “我需要家姐的支持,作为回报一定会尽心尽力地帮家姐。”古默桓将条件搬上台面跟她讨价还价,果然还是父亲的风格,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交易的筹码,为了目标不择手段。   “如果资金到位的话,比赛什么时候启动?”她问道。   苏天说道:“大概一个星期后。”   “三天,我只给三天时间。”顾思陌看着苏天,“越快越好。”   唐宇始终在一旁默默旁观听着。   苏天对于娱乐节目的制作流程很清楚,手头原本也有这样的团队,他说的确实不错,如果现在能有大笔的资金注入,提前启动上线并不是没有可能。严笑因为新公司的事终日忙碌,薛叶刚刚接手红门,这么一大笔钱确实在目前是拿不出来的,顾思陌思酌着:“阿桓,我希望你言而有信。”   “我时刻未忘家训,”古默桓认真道,“家姐,请相信我。”   顾思陌对苏天与唐宇道:“不好意思,我和古先生有些私事要谈,两位能不能回避一下。”   迎上唐宇临走时关切的目光,顾思陌微点了下头,等到两人出去后,她看着古默桓。   他长得很像他们的父亲,姿态处事手段都一模一样。   “阿桓,父亲去世前有什么心愿吗?”   “他希望我能找到你和母亲。”   顾思陌笑了:“找我们?你们有那么多年的时间可以找我们,却在现在才来找我们,而且有些事情,在我看来……实在是太巧合了。”   古默桓动了下那条不方便的腿,拿起桌上的咖啡杯喝了一口,才缓缓道:“我听不懂家姐在说什么。”   “你一早就查到了裕哲,为什么不立刻将他送到医院去?从C城到Y市如果没有人暗中相助,他们一个目不能视一个脑子不灵光,能一路顺遂地来到?我之前工作地方对面的那家经纪公司背后的老板根本就是你!古默桓,你这样处心积虑地设计这么多事情,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是以裕哲的性命作为代价的吗?你明明知道他最后的心愿就是想要站在舞台上唱歌,却还要绕这么大的圈子让我以联系舅父支持你上位作为条件后,你才伸出手来帮一把……”   “家姐,说话要讲证据,”古默桓将咖啡杯放在桌上,“您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所以才想了这么多。”   “古默桓,你所学的手段就是我昔日所学,你想在我面前装糊涂?”   “家姐,你想多了,一切都是巧合。”   “巧到你恰好跟薛叶谈生意,又恰好地收了青帮,再恰好地告诉我们裕哲得了脑癌,现在更是恰好地告诉我如果想要替裕哲完成心愿就要与你做这笔交易?”顾思陌怒极反笑,“你真是青出蓝而胜于蓝。”   “家姐,事实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现在只有我在帮你。严笑的新公司我也占有股份,这笔追加的投资如果你不接受,我可以提议重新审核节目,推迟上线的时间……”   裕哲抱着吉他的样子在顾思陌的面前闪过,他执意要求陆飞扬去看他,问的竟然是之前想要参加的歌唱比赛有没有开始征集报名,这是裕哲人生最后的心愿,她什么都可以做,只要他如愿以偿。   古默桓静静看着顾思陌,将手中的电话拨通后通报姓名后递上:“家姐,舅父的电话。”   那头是个沧桑的男性声音,说着不太流利的国语:“默安?”(注:顾思陌没有改名前就叫古默安)   在电话里,舅父只是问了顾思陌几句母亲的事,当得知她最后是生病撒手人寰之后,那边的声音有些哽咽。“她就是性子太倔了,如果当初跟我们走,怎么会这么早就离开了人世。你和默桓姐弟两个以后都由我来照顾,有什么事不要觉得不好意思。”   通完了电话,同父异母的姐弟两人相对无言地坐了一会。   “古默桓,为了你想要的东西,连自己的母亲都可以不认吗?”古默桓想要得到顾思陌母亲家族的支持,定然是撒了谎的。   “……我不能让爸爸的心血被他人夺去。”他这句话就算是回答,“或许在你心里,我就是父亲背叛你母亲的铁证,可是我生下来就没有母亲,她对我虽然冷淡,但是在我心里也一直是我的母亲。”   他还这样年轻,就已经在权势的斗争中一身凛冽,任何人和事都拿来做筹码,那个还期盼着姐姐疼爱,期盼小哲相伴的孩子,也许早就不存在了。现在他是年轻的掌权人,渴望接手父亲的事业,为了寻求支持押上一切的……可怜虫。   “家姐……”古默桓站起身来,他的腿脚不方便,猛地起身身体晃了下。   顾思陌说道:“你在意的那些,我都不在意。你需要我做什么,我做便是。”她看着他,幼时那个怯生生的孩子,对裕哲伸出的手充满喜悦的孩子,一直想要跟她相争的那个孩子,终于走上了属于他自己的那条道路。   “阿桓,小哲就要离开我们了,你会伤心吗?”顾思陌轻轻地问道。   “我得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这是句实话,当他第一时间拿到医院的报告的时候,一切已然来不及,他只是顺应着布了个局,借此达成他的目的,可是残酷的事实依然存在,利用一个将死之人达成目的固然让人不齿,可是就算他不做也改变不了什么。   面对着顾思陌的目光,古默桓低下头去,内心深处开始隐隐作痛。   “家姐,父亲选了我,是因为我比你合适。”   顾思陌已经走至门口,听到古默桓的这句话,没有回头,空中传来她的声音,“也许吧。”   就如同与人打了一仗,出得中都会,顾思陌的后背已然被汗浸湿,她疲惫地坐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唐宇,每个人是不是都要有需要自己守护的东西?”   “当然。只不过有些人在守护的时候没有那么坚定。”   “那么我是错了,还是对了?”她睁开眼睛看着唐宇,一向坚决如顾思陌,也有了一丝迟疑。   “唯有尽力而已。只要你尽力了,日后就不会后悔。”唐宇说道,“当我错过一些东西,也总是这么安慰自己,现在只能把这话说给你听。”   “唐宇,你要守护的是什么?”   “一个像我母亲那样的女人,不会再走上她那样的路。而一个像我这样的人,不会一直孤独终老,却连什么是爱情都没有搞清楚。”唐宇说道,“我想要的东西太多,只能一直向前走,没有时间后退,也没有时间回头,中间错过了什么,也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一想。”他微微一笑,“遇见你之后,我好像更坚定了点。”   “你喜欢的不过是个自我价值的投射,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顾思陌叹了口气。   “这应该由我来判断。”唐宇固守着自己的骄傲,“思陌,你的心里埋藏了太多事,也让自己活得太沉重。”   “难道我们不是一样的人?”   只有在此刻,唐宇才会真正微笑起来,嘴角上扬。   他年纪已经不轻,可是未有经历过情、欲纠缠眼神明亮一如纯澈少年,看着心慕的女人,眼睛里有着自己也不知道的依恋,那些难以言喻的隐痛在她面前都不需要伪装,那个从小就太过于畏惧亲密的无所适从在她面前不需要隐藏,就这样坦坦荡荡。   “要谈的事情谈妥了吗?”他问她。   “嗯。”顾思陌点了点头,“唐宇,我们去医院吧。”   薛叶在医院陪着裕哲,看来能缓解痛楚的药物对于裕哲来说效果很好,他宛若健康时的模样,顾思陌到来的时候,他正坐在病床上弹着他的吉他,手指没有之前的僵硬,而是灵活地拨出流畅的音符。   这样的变化让薛叶觉得欣喜,这些日子以来略显沉郁的他眉头也舒展了不少。   当看到唐宇的时候,他真诚地表达了谢意。   当顾思陌与他相商接裕哲回家的时候,薛叶看向终于弹奏起吉他的裕哲,神色无限温柔,“问问他自己的意见,他想要做的每一件事,我都同意。”   “小哲,你愿意出院吗?”   郑朗明在提供禁忌止痛药物的时候曾经说过,这种药有一定程度的副作用,会让人处于兴奋的快乐中。   所以当裕哲笑着点头的时候,他的神色是这些天从未有过的轻松,那些无法忍受的疼痛与身体不适感都被药物所麻痹,尽管知道这样不过是药物营造的假象,裕哲仍然从心底觉得轻松。   “那……出院的话,你是跟我回家,还是回你姐姐那儿?”薛叶蹲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裕哲的神色明显犹豫了下,他知道顾思陌和薛叶都在等待着他的回答,清冷的声音里带着颤抖的期盼,无论是去哪儿,他都觉得自己太过于贪心。   “我想要加紧练习,陆飞扬说歌唱比赛很快就可以报名参加了。姐姐以前希望我能站在舞台上唱歌给她听……”   那是多久以前随口的一句愿望,原来他心心念念不愿意放弃的,不过是她最初的一句玩笑?   顾思陌捂着嘴深深地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是啊,还有三天就要报名参加海选了,你可要尽力。”   裕哲扬起下巴:“当然!”   薛叶看着裕哲,努力了好几次才让自己的声音不显得哽咽:“我也在等着你的精彩表演呢。”   裕哲怀抱着他最心爱的吉他,虽然什么都看不到,可是他在意的人都在他身边,都在期待着他人生最后的精彩表演,再也没有比这更让他开心的事,身体的诸多不适忽然都消失了,上天或许听到了他最后的祷告,给了他这样的结局,没有什么比这更好,他笑起来,发出的笑声悦耳欢快,从裕哲出现在他们身边,一直都是郁郁寡欢,从未像今日这般轻松。   唐宇站在顾思陌身边,看到她露出同样的笑容,那笑容欢欣,却又转瞬即逝,她紧紧地抿着唇,走到薛叶边上揽住薛叶的肩膀,薛叶侧脸看向顾思陌,也勉强地笑了下,声音很轻地说道,“真好。”   81 聚餐   “都在这里吃饭吧。”挽起头发洗手做羹汤的顾思陌,除了严笑,其他人都没有见过。   客厅的厚毛绒地毯上薛叶盘腿坐在那儿,翻着最新一期的品牌订做杂志册,严笑也跟他一起看着。   “蓝色适合小哲,你看这种立领多帅气!”薛叶拿着画册比划着,裕哲神色专注地听着厨房里的动静。   所有的人都仿佛约好了似的,对于裕哲即将离去的事实避而不谈。   就如同一场普通的聚会,主人在厨房里忙着招待大家的食物,而其他人则坐在客厅里玩乐。顾思陌的身上围着围裙,专心地切着菜,她旁边的人正是唐宇。   她没有想到唐宇会进厨房,尽管他也做不好确切的事情,却总是在恰到好处地递上她需要的工具,沉默地帮着忙。   “唐宇,下午薛叶会带裕哲去挑选参赛的衣服,我可能才有时间前去那边拜访。”顾思陌往炖的红烧肉里加着酱料。   唐宇神色平静:“好,今天是周末,他们都会在那边吃饭,不用特意通知,下午我打电话说一声就行了。”   “有什么需要我特别注意的事吗?”顾思陌问道,“你希望我如何帮你解围?”   唐宇递上切好的姜片,摇了摇头:“平常对待就好。”   面对不熟悉的人群,顾思陌伪装自己的能力他已经早有领教,此时也没有特别的嘱托,他们正在忙着,原本狭小的厨房里又进来一个人,阿泰的大个头往厨房门口一站,空间更显得拥挤。   “什么时候能吃饭?”阿泰憨憨地问道。   “再过一会儿就好。”顾思陌对阿泰非常地客气,这么多年他才是真正一直都在裕哲身边的人,智商略有缺陷却有颗赤诚的心。阿泰笑了下就退了出去。   很小的房子,因为有了这么多人变得拥挤,却透露着浓浓的家常气息。这感觉对于他们来说,都觉得陌生,却又都无法抗拒这种氛围。   严笑心不在焉地陪着薛叶看着精品导购画册,眼神总是溜向厨房的方向。   那两个人忙碌在厨房,那感觉就像是一对招待朋友的主人家,自她出生以来,都绝少会踏入厨房半步,平时在顾思陌这里,她也总是翘着腿坐在沙发上看着她忙碌,从来也没有想到过去帮她的忙,思索着的时候严笑摸出一支烟,刚叼到嘴上就被薛叶拿掉。   薛叶将那支烟重新放回到烟盒里,“姐,别抽。”   严笑这才反应过来屋子里还有个病人,她摸了摸鼻子,叹了口气:“我出去走走。”   严笑下楼没多久,刚在楼下点着烟,薛叶就跟着一起下了来。   薛叶从她的手里接过那支烟,狠狠地大口抽了一口,因为吸的太猛呛住了呼吸道,咳嗽的时候眼睛里泛起水雾:“咳咳……姐……”   严笑毫不客气地拍了薛叶的脑袋一下,手掌接触到他柔软发根的时候心里又软了起来,转为无可奈何地爱抚,就像揉着偏疼的宠物:“叶子,你别这样。”   “姐,你已经不生我气了?”   “我干嘛要生你气,因为你抢着做了红门接班人?傻球,你姐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一开始就是生气你自作主张,现在想想是我自己想到太简单……”严笑如平时那样满不在乎地笑了下,“其实你心里都明白,不过是为了哄我开心的吧?”   “我不是……”   “叶子啊,有那么在意吗?”她朝着楼上的方向看了一眼,“我怕你受到伤害,像那一年似的,把自己关起来不说话,看着模样就让人担心。”   “我不会的。”薛叶郑重地保证。   “如果你觉得最后能陪到他走,慢慢能放下,就最好不过,”她继续揉揉他的头发,“你说你那时候多像只小狗,我哄着陪了好几天你才肯跟在我后面出来见人,最后就变成个到处撒欢的花花大少,让我白白担心你这么多年,现在才知道你心里这么有主意,以前的担心都是庸人自扰。”   “我知道以后该怎么做,别担心我。”   “臭小子!”严笑呵呵笑了,有些失落地摇了摇头,“咱们家出了咱们两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怪胎,也够让他们头疼的。”   “姐,你要是再下手,我也挺你的。”   “挺个屁啊,勉强来的有什么意义?我和思陌……从来都不是一挂人,虽然想到心里就不爽透了,如果是你的话,你能撕破脸下手?”   “我会尽力争抢一个位置。”   严笑看着一脸认真的薛叶,重重叹了口气,“所以我不是你啊,我不舍得。”   他们上楼,饭菜已经摆上了茶几。   所有的人都盘腿坐在地毯上,薛叶立刻过去挤在了裕哲身边,将阿泰挤得往地毯的边缘挪了挪。   长方形的茶几,裕哲,薛叶和阿泰坐在左侧,唐宇,顾思陌和严笑坐在右侧。   红烧肉很大的一盆,光是看着就觉得香,油都被煮了出来,肥而不腻糯香满口,顾思陌的厨艺就是很家常的水平。   小时候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吃食,肉总是很久才能吃上一顿。孩子都爱吃肉,她从小就霸道,所以裕哲总是将肉都挑给她,自己吃着红纱肉里的土豆。   裕哲什么都看不见,薛叶将肉夹到他的碗里,他却忽然说道:“姐姐有在吃吗?”   “我在吃。”   “我的也给你。”   “有很多,你吃就好。”薛叶冲口而出,看到裕哲的神色黯淡了下,努力地笑了下,“有很多啊……我还以为跟以前一样只有一小碗,我总是忘记现在已经不是以前了。”   裕哲仿佛活在某个过去的时空里,认真说道:“姐姐,我能给的都会给你。”   阿泰觉得安静的怪异,正扒着饭的姿势停了停。   一时桌上很是静寂,薛叶捏着筷子的手停顿在半空中,悄悄收了回来。   严笑用勺子舀着汤,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   唐宇不动声色地安抚地碰了碰顾思陌的背。   只有顾思陌一直微笑着,回答道:“好啊,只要你觉得开心。”   听到她这么回答,裕哲嘿地笑了下,俊美的脸上现出灿烂的笑容,为这样的回答欢喜不已。   顾思陌看起来在微笑,可是那微笑一点不愉快,只有声音是轻快的:“你多吃点我就会开心。”   裕哲不管是吃饭做事,因为不能视物,总有种缓慢的温吞,一切都求稳。   听了顾思陌的话,他自己舀了一大勺饭塞到嘴里,不小心呛到然后又很快地喷出来,带着油渍的米粒喷在身边薛叶的身上,干净整洁的黑色风衣上沾满了米粒,薛叶还没反应过来,阿泰已经很手快地拿着纸巾拨开薛叶为裕哲擦拭着嘴角,并用一只手护着他试图不让他们看到。   顾思陌慌乱道:“要不要紧,有没有呛到,我倒杯水给你……”   茶几上明明就有水杯和水壶,她拿着茶壶的手一直在抖,水喷洒在桌上,唐宇接过她手中的壶倒了一杯水。   薛叶因为没有照顾人的经验显得茫然发怔,呆呆地坐在那儿看着阿泰忙碌。   裕哲低着头用手捂着嘴,阿泰站起身将他扶到卫生间里去,顾思陌急忙追了进去,却被阿泰推了出来:“哥不喜欢这种时候别人看到。”   这顿饭卡看样子是没法吃了,严笑为薛叶擦拭着身上,他垂着眼睛坐在那儿,在看到严笑擦拭过的纸巾时猛地睁大眼睛攥住她的手。   雪白的纸巾上,白色的米粒上,沾染着细碎的血沫,裕哲方才坐过的地方,阿泰擦拭他的嘴角留下的纸巾上也是触目惊心的鲜红,他如梦初醒般地跟到卫生间门口,拉住了顾思陌,张口声音全然嘶哑:“怎么会这样?”   清洗过后的裕哲乖乖坐在那儿,任由现场唯一镇定的唐宇为他检查,原来是咬破了舌头。   药物抑制了裕哲的知觉,所以他感觉不到疼痛,身体的器官却都在迅速恶劣地衰竭,连咬到舌头都无法感觉到,他哪里还有味觉,又怎么可能尝得出来顾思陌烧的饭菜是什么味道?   裕哲有些无助地低着头,想要缩起来。   没有人愿意在自己在意的人面前是这个样子,他吸了吸鼻子,神色里有做错事的孩子才有的委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姐姐你不要生我气,不要不理我。”   顾思陌蹲在裕哲身边,将脸埋在双手里,努力了好几次也无法吐出一句完整的话,那声音听起来颤抖的让人心也跟着颤起来,严笑更是见不得她这样,别过脸去不忍心再看顾思陌。   “没事的啊,我怎么会生你的气,我永远都不会生你的气。”   爆发的哭声来自于阿泰,他摇了摇顾思陌:“哥为什么跟我说他就要死了?死了是不是以后我就看不见他了。”   薛叶一拳重重地打在墙壁上,烦躁而无措的揪了揪自己的头发。   事实就是这样,裕哲的每一分钟情况都在恶化,没有人有能力改变这一点,而每个人都在挣扎着想要求一个更好的结局。   而裕哲,只是仰起脸来,忽然充满希望地问道:“叶子,那下午我们还去买衣服吗?”   站在墙边的薛叶肯定地回答道:“当然去。”听到他肯定的回答,裕哲依然如同那天晚上露出轻松欢快的微笑。   82 唐家   “叶子,你们逛的开心点。”顾思陌说道,看到薛叶握着裕哲的手。   薛叶弄脏的外套脱了下来,只穿着里面一件白色的衬衣和烟灰色的开衫,而裕哲则穿的很厚,顾思陌怕他受风,还给他加了一条咖啡色的围巾。若是忽略裕哲过分瘦削苍白的面孔,两个年轻男人这样手挽手站在一起,看起来就有几分缠绵的样子。   “陌姐,”薛叶欲言又止,顾思陌不随着他们去,他有些隐隐的负疚。明明知道裕哲现在是看一眼少一眼,他还这样独占掉他一个下午。   “晚上我有点事,叶子,照顾好他。”顾思陌说道,阿泰也跟着去。   当薛叶挽着裕哲并排站在那儿的时候,阿泰就自然地跟后,想来是做过这样的跟班,即便是在身后,也是在离裕哲不远的地方,前后隐约只有一步。   他们先走了后,严笑才能安抚顾思陌,她看起来下一秒钟就会痛哭失声的样子,可是顾思陌始终都没有。   “思陌,有件事我得和你说,”严笑自然地揽了她的肩,“我和沈青……”顾思陌拍了拍她的手背,“很好啊,如果你们能重新开始,我会很为你们开心。”   “你这样说我不爽!很伤自尊的,”严笑故作轻松,看到顾思陌牵动嘴角勉强地笑了一下。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听天由命顺应自然都是废话,可是思陌,起码……他现在很开心……就让他这么开心地充满希望地走……不是也挺……”   这样劝慰的话,严笑说的磕磕绊绊,终于是说不下去,眼圈一红:“思陌,我真的能理解你的心情。如果得病的人是叶子,我也会不知道怎么办,可是你现在这么熬着,我怕你吃不消。”   “不会的,我能有什么事?”顾思陌坐在沙发上,唐宇正好沏好一壶茶,她望着茶壶出神。   严笑看了眼手表:“思陌,你真的没事?”   “没事。”顾思陌轻轻地摇摇头。   严笑站起身来,说道:“那我也先走了,下午要见个投资人。”   房间骤然地安静了下来,仿佛方才的那种热闹与拥挤都是假象,谁都没有吃上几口东西,也没有人再有心思吃什么。   顾思陌拿着抹布擦拭着已经收起了饭菜的茶几,那些血液干涸在透明的玻璃上,已经成了乌黑的一点,湿润的抹布擦拭几下就掉了。   “思陌……”   “嗯?”她拿着抹布在茶几上不停地擦拭,仿佛停不下来一样,听到他的声音也没有停手。   “如果心里很难受的话,哭出来就会好了。”唐宇盼望着她能大哭一场,也不希望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   “哭一场啊,如果哭一场有用的话,我一定会哭一场,可是哭有什么用呢?”顾思陌说道,缓缓地叹了口气。   唐宇:“我明白的。”   顾思陌:“你明白什么?有一个人,因为我,就要死掉了!而我,就算再想为他做什么都来不及……”   唐宇:“思陌,你不要这么悲观。”   顾思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就像我当年眼睁睁看着妈妈在病痛折磨中去世,就像我痛恨着我的出身和过往的一切,可是有什么用呢?一切都会不了头,我只能背负着别人的期待,却根本不知道自己真正要什么!”   唐宇:“你要什么?”   顾思陌:“我想要回到一切错误都没发生的时候,我回得去吗?”   唐宇:“不能。”他说着,声音逐渐地大了起来,“过去的事无法改变,未来的事总可以把握,你已经努力到今天,一切都做的很好,为什么要被恐惧控制?既然回不去了,你再后悔,这些都是事实!”   唐宇看着顾思陌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面对它,我会和你一起。”   顾思陌别过脸去:“你不用对我这么好,我不是你母亲的影子,也不能成为你的救赎。我有太多的事情是你负担不起的。”   唐宇说道:“思陌,你只怀念失去的,从来都不会看到眼前。”   他站起身来,有些无可奈何,却又不想让自己显得灰心。   顾思陌却拿着抹布怔在那里,只怀念过去的,因为过去的事不会变,可是小哲最初倾心相待的时候,她当时也是并不在意的,在真正失去后,才开始怀念。   唐宇接过她手上的抹布:“水都滴到桌子上了。”   顾思陌转身上了楼,等到下来的时候已经穿着妥帖,虽然眼角略带疲惫,但是眉黛楚楚,长发挽在脑后,穿着复古式样的长裙和黑色毛呢大衣。她一向生活地精致,略一打点就是这般精神。   “我现在好想像我看过的很多言情小说里的女人,除了哭闹痛苦什么都不做,再时不时晕倒一下增添麻烦……”顾思陌看着唐宇,“可是我还有钱和你的人情要还。”   唐宇但笑不语,如果不是这样的性格,她也就不是顾思陌,这些苦难的事,他必不让她一个人扛着。   唐家自开矿发迹之后,煤炭公司的总部设在Y市,唐家举家也就从平岗那个乡镇迁到了Y市,所住的地方是早期有钱人聚集的地方,也就是华彩中心不远处的花园别墅区,当时薛叶给裕哲租房子,租的就是那片小区外的住宅楼。   秋末的下午,天高气爽。   唐家的花园里有人正在清扫着落叶,看到唐宇的车花园的门就被打开了。唐宇所说不错,唐家确实很热闹,顾思陌随着他走进屋子,就看到不少人都抬起头来看,探究的目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   顾思陌悠然地站着,目光平静地一个个看过去。   “唐宇,还不给大家介绍下?”一个年岁中旬的女人迎了上来。   “这是我姑姑。”唐宇轻声说了句,问道:“奶奶呢?”   唐宇的姑姑声音尖细,说话声音很快:“中午多吃了点,饭后就上去歇着了,到现在也没起来。刚才看到你的车到家,你妹妹已经上去请了。”她离得近,打量着顾思陌,一时也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唐宇的姑姑介绍着客厅里的人,有唐宇的姑父,唐家老太太那边的两位舅公,还有两位舅公的儿子儿子,女儿女婿……   唐宇的神色始终很淡然,在家人面前的唐宇,有的只是客气与生疏,他这样不冷不淡的态度维持到了一个大眼睛的年轻女子扶着位老太太从二楼下来。   “奶奶,这是我的女朋友,顾思陌。”   唐老太太坐在沙发的正中央,笑道:“坐啊,来家的都是客人,站着这样拘谨做什么。”   唐老太太下来,聚在客厅沙发的那群人才都散了开让出了中间的大沙发。   大眼睛的年轻女人打量着顾思陌,在掉头的时候嘴角轻蔑地撇了撇,说话的时候确是欢快的声音:“奶奶,怎么从没听说过哥哥有女朋友?”   “这你得自己问你哥哥。”   “宇哥哥,”声音甜腻,她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妙龄女孩的娇俏:“你是什么时候有了位这么有气质的女朋友,还不快跟奶奶说清楚,让奶奶平白地为你操心……”   唐老太太呵呵笑着,看着唐宇。   “就是带回来见见,如果不是我强行要求,只怕她还不愿意见。”唐宇笑着,端起了面前的茶盏。   “难不成我们家里都是老虎,会生吞了人的?”女子眨着大眼睛,笑着说道,转而面向顾思陌,“我们家里我最小,从来都是我话最多,您可别听了不高兴……我叫唐欣,是唐宇的表妹。姐姐是做什么的?”   这个唐欣,在唐家的身份地位可不一般。   顾思陌看着她,缓缓说道:“我现在做一家娱乐公司。”   唐宇的家里果真是一场硬仗,一般的女人根本应付不来。唐老太太并不怎么说话,唐欣确是仗着年纪小问题层出不穷,且句句都盘问到底,唐宇的姑姑偶尔也会问上几句,饶是顾思陌态度平和,始终不卑不亢地应对有理。   “是唐宇带朋友回来了?”出现在楼梯口的是个中年女人,和唐欣一样长着一双大眼睛,当她出现在楼梯口的时候,唐家静了下,唐老太太发话了:“是啊,就说等会让唐宇带着上去见见呢。”   中年女人笑了笑,说道:“兆北刚醒。”说完转身走了回去。   唐宇对顾思陌道:“我们上去跟父亲打声招呼。”   上楼梯的过程中,唐宇低声道:“思陌,累吗?”   怎么可能不累,他那个妹妹古古怪怪,问的问题句句带刺,听到顾思陌无父无母的身世,嘴角那抹笑遮都遮不住。   唐家的宅子很大,唐宇领着顾思陌走在走廊上,直到走到走廊的尽头。   顾思陌闻到了一股药味,刚站在门口,门就开了。   刚才在楼梯口出现的中年女人说道:“兆北,他们来了。”   “呵呵”几声,唐宇带着顾思陌走进去,才看到正中的大床上躺着个嘴歪眼斜的老人,他歪着嘴发出“呵呵”的声音,费力地抬起手来,指了指顾思陌。   唐宇说道:“顾思陌,我的女朋友。”   唐家的形势太复杂,唐宇和她只是合作关系,所以也从未有多说过家里的事,每次谈及他都是寥寥几句,提到的更多的只是自己的母亲谢微。   从唐宇父亲的房间里出来,顾思陌只觉得这样一个家里,虽然看上去人声鼎沸,热热闹闹,她只是一个外人,都能感觉到那种表面热络心里算计的隔阂感,更何况是唐宇这样身在局中的人。   他静静地走在她身边,侧过脸露出个微笑:“今天你辛苦了。”   唐宇和顾思陌同时看到快要走到的楼梯口投射出一个人的影子,唐宇自然地牵起顾思陌的手,她也很配合,走至下楼的楼梯口,就看到唐欣笑盈盈的脸:“看过爸爸了吗?二叔刚到家,要见你们呢!”   83 谢幕(上)   唐宇应了一声,和他牵手的顾思陌却忽然感觉到了唐宇不自觉用力的手心。   唐宇的二叔,唐兆南是个风度翩翩的中年大叔,唐家到现在也唯有他客气地表示了对顾思陌的欣赏,当唐兆南表达了立场之后,轻易感受到唐宇姑姑更加热络起来。   “晚上都在家吃吧,我看安排吃什么……”唐宇的姑姑招呼道。   唐宇拒绝了:“不用了。”   “第一次到家来,怎么能不招待人吃晚饭?”唐老太太说道,对顾思陌也比方才和颜悦色,“兆南也难得回来。”她说话的时候一直都看着唐宇。   唐宇却仍是拒绝:“思陌晚上还有别的事,今天就算了。以后还有时间,奶奶不用这样客气。”   唐兆南倒是没说什么,特意送了唐宇和顾思陌出门。   “唐宇,没事就带着顾小姐来家里坐坐。”   唐欣跟在唐兆南的身边,也是笑语盈盈地挥挥手,等到唐宇他们走了之后,明丽的女孩子才有了丝哀怨的情怀,唐兆南看了她一眼,说道:“什么事都不要摆在脸上,我是怎么教你的?你看看唐宇带回来的这个女朋友,你跟她比太嫩了。”   说完唐兆南转身进房间,唐欣委屈地要了下嘴唇,又笑着跟了进去。   “唐宇,你没说过你们家这么不好对付。”顾思陌说道。   “辛苦你老人家。”唐宇说道,“晚上去哪儿?”   “去看看他们买衣服买的怎么样了。”顾思陌对于唐宇的家庭只字不提,唐家的平静与热闹下隐藏着隐约的剑拔弩张,每个人的眼神后都隐藏着一些别的情绪,唐宇面对这一切的时候,有些抗拒,但是表现的并不明显,就如同他对于其他人的第一印象,有些客气的淡然,和谁都不熟络。   手工礼服订制店里,两个年轻的女店员正围着一个客人忙活。   服装店的装修是欧式古典风格,宽大敞亮的穿衣镜前,瘦削苍白的年轻男子穿着三件套的西装,西服有些大,店员记下尺寸好留着修改。这家店的老板是个法国设计师,不少明星也会来这里特别订制礼服,但是眼前的这个客人长得好看是好看,可惜眼睛看不见。   那双隽秀的凤眸定定看着一个方向,眼神是空泛没有聚焦点的。   等穿戴妥帖,一直坐在那儿的另外一个年轻男人走上来,为他理了下领口,说道:“这套也不错。”   这是个大主顾,已经连订了好几套衣服,店员格外殷勤地记了下订的单子。   顾思陌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裕哲,笑道:“穿成这样,是要弹钢琴吗?”   裕哲的神情一亮,欣喜转向顾思陌的方向:“姐姐。”   接连的试穿已经让裕哲体力不支,他微微喘息着坐在沙发上。   这样高档的订制衣服,就算加急赶工,制作也要花费时日,薛叶订了这样多,却没有立刻就能穿的,然后他们又去了商场,依然是薛叶的大采购,看到喜欢的在裕哲身上比划一下就买下来。   薛叶的心里积压了太多的情绪,这样的购物发泄显得合情合理。   顾思陌什么都没说,只是陪着裕哲走着。   裕哲问道:“那位唐先生呢?”   顾思陌:“他还有工作,总不能一直占用人家的时间。”   裕哲笑了笑:“他想要追姐姐,当然要付出精力和时间。”   顾思陌:“你又知道了……”   裕哲倨傲地抬了抬下巴,想要说什么却被薛叶打断:“小哲,大概想过登台的时候穿什么吗?”他们现在站在一排T恤前,这些款式都很潮,这些流行的东西,顾思陌也不太懂,她取下一件黑色的T恤,中间一颗铆钉镶嵌出的骷髅头,在裕哲身上比划了下,有点想象不出他穿上后的效果。   裕哲的音乐风格变化多端,从喧嚣的摇滚乐到抒情的爵士,他都能唱。她还记得那天晚上,他在灯光中登台,那样华丽至极的吉他SOLO,惊艳的开场到演出的高潮,他一直都是那么地耀眼。   薛叶似乎也沉思着什么,从一开始他就是强势的,签下裕哲声称要捧红他,却在无能为力的现实发现自己的渺小与脆弱。   如果人生不过一场绚烂烟火,就让爆发的那一刻更加炫目吧!   他的左手边和右手边,都是在意的人。自从打完针剂后,裕哲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那些无时不在的疼痛好像消失了,因为压迫神经引起的手指麻痹也好了很多。   左手边的是姐姐,右手边是薛叶,身后是阿泰。   他们都在他身边,陪着他在华彩中心的广场慢慢地逛着,薛叶说话的时候好像就停不下来,不停地说着周边的事物,直到走到逍遥酒吧。   陆飞扬早就接到了电话,一早就在门外等着,见到薛叶说了一句:“都准备好了。”   逍遥酒吧里面早就装修一新,被布置了一番。   进了酒吧,薛叶的声音变得很轻:“跟我来。”   原本那个舞台扩修的更大更高,舞台周围堆满了大束的鲜花,薛叶扶着裕哲登台阶,“小心。”裕哲摸索着,这是舞台,是他长大的地方,带来无数欢乐与安慰的地方,他站在舞台中央,松开了薛叶的手。   酒吧里空荡荡的,陆飞扬打开了音响,发出嗡的一声。   “姐姐,想不想听我唱歌?”裕哲问道,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台子上。   顾思陌站在台下,仰头看着他。   舞台上的灯光都汇聚在他的身上,他站在那儿再一次说道:“我还没有在你面前表演过。”   有工作人员陆续地走进来,架起机器。   顾思陌沿着舞台走到最前排坐下,回应他:“好啊,我很想看到。”   薛叶走到顾思陌身边解释了句:“要录送去报名的录像带。”   裕哲的手指流连在他的吉他上,调试了几个音节,喊道:“阿泰。”   阿泰跑上台子,他站起来,说道:“我要去换身演出的衣服,请稍等。”他微微侧了下身,舞台上的礼仪丝毫不错。   在那些灰暗的日子里,歌唱是他唯一的爱好,所以裕哲才这么在乎。   薛叶跟过去为他换了衣服,黑色的骷髅T恤,破洞的黑色牛仔裤,薛叶低着头在他的手腕上一圈圈绕上了黑色的皮绳,最顶端有个小小的铃铛,那枚铃铛跟了他多年,从来不肯让旁人触碰,却就这样系在了裕哲的手上。   “保平安的,别取掉。”薛叶温热的嘴唇掠过他的手心,站起身来再次为他理了理头发,“小哲,你姐姐就坐在台下,一定要好好地表演,让她知道你唱的有多好。”   裕哲点点头。   阿泰原本想蹲下身来为裕哲系上鞋带,却被裕哲阻止,他挥了挥手,阿泰抱着衣服出了更衣室。   薛叶蹲下身去,颤抖着手指好几次,都没有系好,反而成了一个死结。   “小哲,我想和你过一辈子。”薛叶的声音里带着点鼻音,“你放不开的太多,我不过是自己凑上来的,在你心里也许觉得我从来都没有认真过,我不知道你曾经遭遇过什么,让你再也不肯相信别人……”他缓缓站起身来,手掌按在裕哲心脏的地方,“可是这里有没有一小块地方,是留给我的?”   裕哲伸出手去,一点点地抚摸着薛叶的脸。   盲人的手指就是眼睛,他抚摸过他宽阔的额头,高挺的鼻子,略显轻薄的嘴唇,然后握住薛叶的手按压在自己心脏的位置,沉默着。   更衣室里有着新漆的味道,裕哲叹了口气:“你怎么和我一样傻气?”   裕哲摇了摇头,却凑上来亲了亲薛叶的脸颊:“薛叶,我死了之后,别再记得我这个人,太脏,我从来都是利用你,你看不出来吗?别这么傻,为我这种人,不值得的。”   薛叶将他抱在怀里,生硬的骨头顶在身上,疼痛直锥向心底:“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想自己,我说过我不在乎的!”   “我在乎!应该有比我更好的人和你在一起。”裕哲轻轻叹了口气,“你帮我的,下辈子我做牛做马都会报答你。”   薛叶愤怒道:“我不要你的报答!我……”他想说我要你好好地在我身边,可是巨大的无望瞬间让他失语。   裕哲慢慢地离开薛叶的怀抱,摸索着往门外走去,回首的刹那如同流光划过星空:“我要登台了哦。”   灯光暗了下去,黑暗中有人来到了顾思陌的身边。   一束光出现在舞台上,映射出下面一个修长俊秀的身影,弦音急促,依然是他最那首的华丽喧嚣至极的开场SOLO,所不同的只是,今天他所要演唱的,全部都是自己写的歌。   灯光全亮,抱着吉他的黑衣男人站在舞台中央,开口说道:“第一首歌,献给所有已逝的过往。”   那样爆发力穿透的声音,浓烈的反抗意味,那是铮铮铁骨被碾压的时候才会发出的怒吼,顾思陌从来都不知道,裕哲的内心有着这么多的愤怒,歌声中,对于命运残酷的指责句句直指人心,原来他从来不曾释怀过。   顾思陌坐在那儿,认真地听着,像最虔诚的歌迷。   小时候听话粘人的裕哲,对她有着固执依恋的裕哲,生病时陪伴她给她唱歌的裕哲,那些照片里在台上认真表演的裕哲,坐在低矮的小房间里弹吉他的裕哲,后来衣着华丽跟在不同男人身后的裕哲……他人生里最残酷的过往,她是永久的缺席,唯有这最后一瞬的灿烂,她在。   84 谢幕(下)   光与影交错,汗水沾湿了前额,歌声太过于激昂,一曲完毕,裕哲轻轻喘息着坐在地上。   “要不要休息一下?”陆飞扬问道。   裕哲就那样随意地坐在那儿,倔强地摇了摇头。   他接过陆飞扬递给他的话筒,轻声说了句:“OK。”   钢琴伴奏响起,节奏舒缓,裕哲低声的吟唱,他的音域很宽,高调不破音,低调不漂浮……对比之刚才的激昂,此时的宁静如同一条缓缓流淌的河,月光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顾思陌仿佛回到幼时,和裕哲一起躺在侧屋的土炕上,妈妈哄他们睡觉,就哼着这样的一首歌,那是关于幸福温暖最深刻的记忆。   顾思陌闭上眼睛,觉得自己所有的思绪都放空了。   如果没有被深切地爱过,她不会懂歌声里的情感。世上最简单也最执着的怀念,那是属于他们的童年,在彼此以后的人生中,经历无数艰难,午夜梦回也会浮现的旋律。母亲后来病的完全糊涂了,经常叫错名字,摸着她的脸喊着“雪如”,也会喊着“小哲”,她说:“默默带着小哲去玩,等雪如回来,就给你们蒸饼子吃。”   她笑着应,爬到院子里的树上,看着干净剔透的男孩子因为上不去在树下仰着脸看她,他欢呼着鼓掌:“姐姐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在他的心里,一直都觉得她是姐姐,所以一定比他坚强,就算他的生活那样不堪,他依然希望着她过得好。   身边坐着的薛叶伏在桌子上,半晌都没有动,只有肩头微微颤抖。   顾思陌迟疑着将手放在他的后背上。   对于薛叶来说,裕哲说了很多的谎言。他还记得第一次遇见,他在电梯里摔了个狼狈的狗趴,抬头的时候就看到墨镜遮挡下似笑非笑的嘴角,裕哲听到了动静,冲着他友好地说道:“需要帮忙吗?”   那样好听的声音,薛叶当时宛如雷击。在他被关闭的那段日子,黑暗的牢狱中,也总有这样一个悦耳的声音。他一定是个痴人,所以当时就缠着追了上去。浑浑噩噩地混着日子,梦想这种东西对于薛叶来说太过于奢侈。   所以当听到裕哲的梦想,他是好奇的,只是他不应该将他的梦想当做筹码,以此来作为交换条件圈住他。   裕哲出院的那天晚上,他执意带了裕哲回家。他躺在大床上与他轻轻说着话。   裕哲:“叶子,不要伤心我的离去,活着真是太辛苦了呢。”   薛叶伸出手臂揽着他的肩膀,“哎”了一声算是回应。   “认识你的时间很短,可是又感觉很长……有时候我也分不清有些事是做梦还是真的,”裕哲说着,手指缓缓下滑,顺着他平坦的小腹摸下去,却被薛叶抓住手,他轻轻地喘息着:“我不想伤了你。”   裕哲的脸贴在薛叶的胸上,听着他的心跳,说道:“你们是不是给我用了止痛药?”   薛叶:“嗯,是陌姐托了人弄来的药,我们不希望你那么痛苦。”   裕哲:“薛叶,你真的以为我还能去参加比赛吗?”   薛叶:“小哲,你……”   裕哲:“我不可能再活几天了。”他的语气非常肯定,“我最后求你一件事。”   薛叶答应了,这种时候,无论他提出什么样的要求,薛叶知道自己都会答应。   “其实我们这种结局也不错,时间不长,你很快就会忘记我,然后还会开开心心做你的薛大少。”裕哲说道,“包养我一定很不划算,花费了时间和精力,却什么都没有得到。如果我们早点认识,定然不会是现在这样……可惜啊,我没有以后了呢。”   他的声音在黑暗中,轻而缓,语气里带着对自己淡淡的嘲讽。   裕哲:“刚认识你的时候,我说了很多谎,不过是想让你知难而退,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别人要什么你就给什么,也不懂得讨价还价。”   薛叶:“跟自己真心喜欢的人,计较那么多做什么。”他低头亲亲裕哲的额头,“你不要想太多,站在舞台上唱歌给姐姐听这件事,我会很快地安排好。”   裕哲“嗯”了一声,迷迷糊糊地睡过去,迷蒙中听到一句问话,“你写的歌,有给我的吗?”   薛叶每晚都陪着裕哲,知道他在半睡半醒之间总是会说一些话。   争夺着与顾思陌照顾,是因为他答应了裕哲,不会让她得知真相。裕哲所经历过的那些事,在他的心里是污点一样的存在,他不想在他珍视的亲人面前留下不好的形象,就是这样的念头,支撑他到了今天。   “如果那个时候我和姐姐一起走,我会努力成为一个歌手,自弹自唱自己谱曲写词,被很多人喜欢,用我最擅长的方式生存下去,可是这些只能想想而已,我从来没有一天活的像自己,可是为了活着尊严也不算什么!我一直都很怕死,很想姐姐能找我回去,可是真的要到了临死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最想要的,从来都是最初的愿望,我才会相信那个经纪人,才会来到这里,却没想到会遇到姐姐,也没想到会遇到你。天意?天意就是这样折磨一个人,让他充满希望,却又从希望中坠落。我已经到了这一步,只有最后的心愿,就是为你们站在舞台上唱歌……”   裕哲说的断断续续,丝毫不在乎薛叶是否听得明白。   “我可以不用卑微地活着了。”裕哲笑了笑,“被包养?被捧红?都不过是我抬高身价的手段罢了,或许我一开始是那么想的,但是你与那些人不同,薛叶,”他提高了声音,“我都是在利用你,为了弥补自己的不甘,到这一步,你不为我做什么,我也只有感激。”   “我不在意被利用。”   “我在意。”薛叶伏在他的身上,每一句话都敲打在他的心上,“我屈从了命运,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心存倾慕的人,再也没有资格去喜欢姐姐,我却还在妄想……所以最终只有被抛弃的结局,这结局我应得的。”   裕哲很痛苦,薛叶只能摸着他的头发,安慰道:“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也许现在这样就是他要的,淋漓尽致的酣畅表演,在舞台上挥洒他的激情,就好像活在一直给予他能量的音乐世界里,没有辗转漂泊,也没有轻视鄙夷,没有生存压力,也没有那些令他不堪的现实,他高歌,低吟,手指在弦上飞舞,薛叶忽然懂了裕哲的执着,他所要执意追求的,不过是要证明凭借音乐证明他存在的尊严!   第三首歌,唱的是告别。   他在告别。   悠扬的歌声,不停在空间里回旋,每一个音调都充满了绵长的思念。   空洞的歌声无法带给人感动,而让人泪流满面的作品永远都是蕴含了太过于浓厚的情感。   歌声让顾思陌的眼前有画面徐徐展开。   天真的孩子挥挥手,看着姐姐和妈妈一起到镇上去,知道她们定然会回来,并且带回好吃的东西;怯懦的孩子挥挥手,在树下看着坐在树枝上的姐姐,知道她会越爬越高,而他终究只能在下面仰望;贫苦的盲人少年抱着吉他坐在角落里,凭着听过一遍的印象摸索着弹出节奏,而那把吉他是上个吉他手走的时候送给他的礼物,是他收到的最好的礼物;聪明的盲人少年自弹自唱,终于证明了自己还有生存的价值,被推到舞台上表演,一曲歌过后,他在舞台上听到不停歇的掌声与欢呼和口哨声,露出真正开心的笑容;倔强的盲人少年摸着被掌掴的脸,忍受着辱骂,爬下床跌跌撞撞摸到被扔在地上的吉他,他可以被侮辱,但是绝不用音乐作为得宠的手段,他只有最后一点骄傲绝不允许任何人剥夺去;听到绝症诊断书的绝望盲人青年,带着智商不高的弟弟挺直脊背走出那栋囚禁他的豪宅,住进了衰败的疗养院里;想要在人生最后的时间留下点歌声的盲人歌手,一路唱着歌从遥远的C城寻找那个给予他希望的经纪人,却在得知被欺骗时淡然地接受了结果……   他不舍,却又不得不一一告别,那些被埋葬在灰暗里的往事,那些求而不得的辛苦,那些太过于在意的事都成为心中最深的牵挂,所以他在歌声里对一切告别。   曲终,弦断。   铮然一声,万籁俱静,顾思陌眼睁睁地看着裕哲在舞台上倒下去。   在惶急中冲上舞台,他的手被弦拉出长长的血口,握着的时候凉如寒冰,只有粘稠的流出的血液是温热的,他反握住她的手,气若游丝地说出:“姐姐,你要过得比我好,我才安心。”   他另一只手茫然地摸索着,直到摸到薛叶的手,露出无限凄凉的笑容,说出人生最后一句话:“我会记得你,我等你的下辈子,只求这辈子……你别要记得我这么个人。”   急救车,医护人员,闪烁的红灯,那个人任由被电击,也再没睁开眼睛。   他用尽了最后人生的精力,奉献了一生最为精彩的演出,给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直到离世,裕哲的神情都是平和安详的。   他一直都觉得,这样的结局,对他来说,最好不过。   他始终觉得自己是歌者,死在演唱的舞台上,才是完美的谢幕。   85 他做到了   裕哲的后事由顾思陌一手操办,请的殡葬师是殡仪馆里的老人。   殡葬师为裕哲穿上精致的礼服,用高超的技术为他化妆,在忙碌的过程中,殡葬师心里带着淡淡的怜惜,工作的态度也越发细致认真。   这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年轻人,有着一张俊秀非常的面容,只可惜英年早逝。   倒是没有看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切,前来的只有一位沉静温厚的女子,在看到裕哲遗体的时候,对着殡葬师深深地行了个礼,感谢他认真的工作让裕哲宛若生前。   顾思陌站在墓碑前,裕哲的坟墓与母亲的坟墓在一处陵园,遥遥相望。   她又亲手送走了一位亲人。   初冬的寒气沁入肌肤,黑色呢绒大衣也阻挡不住这样的寒意。   顾思陌等到严笑沈青陪同薛叶一起来到,唐宇也在不久之后赶来,几人立在墓碑前,沉默哀悼。   薛叶脸色不太好,苍白的脸上带着红晕,说话的时候不停咳嗽,他伤痛攻心生了病,还要忙着红门的事,这些日子以来都是不好。   顾思陌和薛叶见面,两人都默默无语。   已逝的人安详地躺在泥土里,而活着的人还要面对以后的人生。   在悲痛的失去面前,言语的安慰,毫无用处。   当古默桓来到的时候,顾思陌的面容才有了一丝生气。   古默桓拄着拐杖,身边仅有一位贴身的保镖,他走路很慢,一步步地走到墓碑前,认真注视着上面裕哲的照片,片刻后开口说道:“家姐,节哀顺变。”   “古默桓,你来的正好。”顾思陌似乎早有预料古默桓会来到。   古默桓向着墓碑鞠了三个躬,他腿脚不方便,鞠躬的时候有些站立不稳,却没让保镖扶持,而是执意自己行礼。   “我来送他一程。”古默桓低声说道。   “我有话要问你。”顾思陌平静地看着他。   古默桓是顾思陌的弟弟,她家的家事,旁人也不好多插手。   薛叶的情绪不太稳定,严笑只能担忧都看了顾思陌一眼,跟身边的沈青轻声商量道:“我们先走合适吗?”   沈青与古默桓这些日子有生意往来,见他垂首站在那儿,知道这种时候她们确实不方便留下,便与顾思陌告别,和严笑带着薛叶先走了。   唐宇叮嘱道:“思陌,我在停车场等你。”   古默桓的保镖则自觉退开一旁。   照片上的裕哲,容颜如画,目视前方,他是真正解脱的人,一切的爱恨情仇都与他再无关联。   “古默桓,我要你一句实话。”顾思陌看着他,“你有什么样的雄心壮志,想要继承父亲的身家这些都与我无关,我只想问你,你既然第一时间找到了裕哲,为什么不救他?”   古默桓反问道:“救他?他心里只认你这么个姐姐,得知自己得了绝症就一门心思想要找你,你以为我阻拦得了,就算我阻拦得了,我为何要让自己背上这么个虚名?人的心永远强求不来,我何必勉强自己?”   “我还以为你真的想明白了,现在看来,”顾思陌的目光落在他的腿上,“你还在恨着当年的事。”   古默桓思索了下,眼睛却看着裕哲墓碑上的照片:“不管你是否相信,我现在真的没想再同你争。”   也已经再无争的必要。   顾思陌往园林深处走,最里处背阴的地方,有块没有相片的墓碑,上面只有一行字:“愿我不曾爱过。”   她低声说道:“你既要在明面上认她,就在这里给她叩三个头吧。”   因为裕哲已死,顾思陌又一向没有弱点,古默桓之前所作的一切都不再能威胁到她,他想求得顾家舅父扶持的事自然也没了希望,所作的一切都功亏一篑,他是有些不甘心的,却没想到顾思陌竟要履行他们的约定。   古默桓将拐杖放到地上,弯腰双手撑地,让那只还好的腿先跪在地上,才用手扶持着弯曲那条假腿,等两只腿都跪在地上,才冲着墓碑磕了三个头。   “父母当年的事,你我都无资格评价。道不同不相为谋,古默桓,这是你想要的东西。”她蹲在他身边,将那枚印章塞在他的手心里。   舅父们的支持……顾思陌心下黯然,如果没有这枚印章,舅父们怎么会管这边的闲事,当年外公举家迁徙至海外,母亲之所以没去,就是因为这枚印章在她手里。   她为了父亲许的那个承诺,拿了家传的印章执意留了下来,为他在山村独守养育孩子,在他破坏承诺后不离不弃,对他背叛所出的孩子同等照顾,直到他残酷的教育方式伤害到了孩子们,才孤注一掷地报复后逃离。   外公死之后,没有这枚印章,谁也当不上真正的家主。   那位老人,直到死都为自己不听话的女儿留了一分后路,不知道母亲黄泉之下是否会和外公和解,知道当年他看不上父亲确实是因为他好勇斗狠,罔顾人伦,而她不过是被那样汹涌激烈的爱情骗了。   “家姐……”古默桓的手握紧印章。   “只要这枚印章在你手里,你支持的那位舅父才有可能真正成为家主。当他们实力相当的时候,这种传承才有争夺的意义,父亲只教了掠夺,却没教过平衡。妈妈不喜欢她的家,我也不喜欢,我不想见舅父们,你别在这一点上为难我。”顾思陌说着站起身来,一只手扶起古默桓,随即松手就向前走去。   “我不会为难你!家姐,我希望你听我解释一句,我想救他的,可是诊断结果已是晚期。”古默桓拄着拐杖追在她的后面。   “这件事我们先不提,你就告诉我,大火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我知道你那时候虽然动弹不得,但是你醒了。”顾思陌看向古默桓,语调铿锵,“为什么小哲会被捆绑起来关在地窖里?为什么父亲带你走的时候没有带上他!我明明就没有说过是小哲推的你,为什么最后承担所有后果的人却是他?”   她在意的,这些年她都很在意!   “你死我活本就是斗争的唯一准则……我没有你会笼络人心,只是自认自己手段高明,被推下去的那一刹那我才知道我上了当。如果不是小哲的反水,姐姐,你真的因为跌下去的是我吗?”古默桓看着她,“父亲大约没有想到我们两个会闹到如此地步,我也没想到你竟然那么硬气,一口咬定是你推的我,你也被父亲打伤了腿躺在阁楼里,我们两个大抵是两败俱伤的结果。后来父亲跟我说,他只是想要再磨一磨你的性子,才将你禁闭在阁楼不管,没想到母亲在那时候发起病来……”   母亲因为童年时期随着外公经历战争和家变,很容易执着地陷入一种疯狂的情绪里,这一点顾思陌是知道的,她在母亲身边经受过无数的折磨与痛苦,她总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痛恨着父亲的绝情与背叛,她是为了爱情发了疯的女人。   “那天,敌对帮派的人杀进老宅子,你母亲趁乱放了火,父亲带着我一路砍杀到码头,想要偷渡到香港去。”   “我那天拖着伤腿到处都找不到小哲,母亲说小哲跑去跟父亲说明是他动的手,然后被家法处置,她看着他被处置的……”顾思陌抚着面庞,“她重重给了我一耳光,让我立刻跟她走。”   古默桓点了点头:“是父亲下令绑了他扔在地窖里,我当时……没有开口求情。”   他们谈论的是这样沉重的往事,古默桓看着顾思陌,认真道:“就算我当时开口求情也没有用的,他一直都那么胆小,却敢在父亲与人拼命的时候说出真相,请求父亲不要再关着你,他那时候也不过是个孩子,可是这么多年,我再也没有见过其他人像他那么傻,他是为了你才会那么做!”   裕哲只是个傻孩子,太过于害怕失去他爱的人,所以逼迫自己什么都去做。   “姐姐,我没想过跟你争,也争不过你,那时候的我,没你的心那么狠。家姐,你亲口问我的不过是这个答案,他真的为你……做到了那一步,只是他没能如愿死去,才怀着过分的执念一直到最后一刻。”古默桓下了定论。   顾思陌的脸色苍白,嘴角抿起来,面颊因为绷得很紧露出肃杀的线条。   世人总是向往杀伐决断,却不知道杀伐决断的背后,付出的代价是否可以承受。   年少时的错误教育,让她付出了半生的代价弥补,却发现她的弥补从来都是自以为是的安慰,她从来都不喜欢父亲那样狠绝的人,也不喜欢母亲过度的执着疯狂,她无数次想的,也只是回到最初的那个山村院落,母亲慈爱温婉地等待,雪如飞扬跳脱地肆意,而那个比她小的粉雕玉琢的孩子追在她身后跑,笑声如银铃一直传到天上……   如今,她还要活着。   她要活的磊落,还清人情和物债,守着对亲人的回忆,将属于她的人生一步一步走完。   顾思陌看着古默桓,他们终究是不同的人,如果当年母亲没有在清醒的时候毅然地带她逃离,逼她走上现在的道路,她或许比现在的古默桓还要冷漠决断。   最艰难的时候,她也曾想过放弃生命,可是最终都没有。   放弃是那样容易的事,她却不是这样容易服输的人,做人总要有个底线。如此,她才有资格面对那些对她怀有期望的人。   母亲希望她能活的堂堂正正,裕哲希望她能勇敢战胜命运,他们做不到的事,都希望她能做到,这种希冀无比沉重,可是她也背负到了现在。   古默桓与她眉眼相似,她看着古默桓,就像看着曾经的自己。   最终,顾思陌只是弯腰拍了拍他膝盖上的泥土。   “阿桓,保重。今日之后,你我再无牵连,我见你,如见陌生人。”   她快步走向墓园外,古默桓拄着拐杖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侧首望向裕哲的墓碑,照片上的人依然微笑着,竟是他得了最终的解脱,而他们,还要在人世中挣扎浮沉,他们都是绝不会轻言放弃的人,所以前路再难,都会一如既往地做下去,如果不是绝症,裕哲亦如是,再困难都会挣扎着残喘着活下去,所以得知上天不欲他生,他那样如释重负。   相逢如陌路,不如忘记,血缘纠缠又如何,谁都回不去从前。   86 放下   唐宇坐在汽车里,看到顾思陌向他走来。   自从裕哲去世之后,她整个人都有一种让他说不出的感觉,就好像一颗蒙尘的明珠被拂去了尘土,露出原本莹洁的本质,连眼神都变得明透起来。   原本他以为她会痛苦会崩溃,甚至想好了如何在那时陪伴她,现在看来似乎没有必要了。顾思陌比他想象中要坚强得多,当裕哲生命停止跳动的那一刻,他看到顾思陌的失神,已经随即处理后事的果断,他就知道,这个女人如同她母亲一样,有着极为强悍的神经支撑自己不倒下。   可是唐宇忍不住不去关注她,在他第七次微微侧目打量顾思陌的时候,她开口问道:“你有话想跟我说?”   他的声音磁性中透出温暖:“母亲去世的时候我也觉得无望,我再如何努力她也没有机会看到,我曾经以为我再也看不到一个像她那样的人,被背叛的一无所有也如重生,可是她没有放过她自己,到死都保留着唐太太的头衔……如果是今时今日的我,一定会告诉她,太过于努力的证明只能说明从一开始就已经输了,思陌,你有你自己的人生,不要跟自己赌气,我知道你一定听得懂我在说什么。”   顾思陌笑了下:“怎么和我说这个?”   唐宇说道:“思陌,谢谢你在这种时候,仍然履行对我的承诺,只是我想我不太需要,我有我不能放手的事,他们占去了寰通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而母亲留给我的只有百分之十六,只要一天那些股份不在我的手上,寰通就不是完整的,你去过了唐家,也一定看出来那边情况复杂。当初我是有私心,但是现在我不想你再卷进这些事情里。”   唐宇将车停在路边,认真地侧头看着顾思陌的眼睛。   她已经不是青春方艾的年纪,没有活泼伶俐的目光,因为太过于沉静,总是给人一种淡淡的疏离感。   唐宇却在踏入她家门的时候,感受到她心底深处对于生活的热爱。   她刚刚失去了重要的亲人,却不得不收拾起过度的伤心面对接下来的事。   唐宇知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一定在默默地哭泣,因为有一天夜里,他实在放心不下给顾思陌打电话,听到她喑哑的声音。   顾思陌的眼睛如同一汪深幽的泉水,唐宇看着这样的眼睛,他忽然对自己失去了信心,就如同以前每次鼓足勇气想安慰因过度强势而显得孤寂的母亲,那些温暖的话语凝结在喉咙里,吞吐了几次也说不出那样的句子,他只能在她略显犀利的注视下,将掩饰的成绩单或是工作计划书放在她的面前。   他太缺乏来自于亲人的关怀和爱护,于是对于情感的渴望压抑在心里,直到遇见顾思陌,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就像着了魔似的想要探究,想要征服,想要拥有。   也许爱情的到来就是这样,就好像将一个火把丢到油库里,你能听到熊熊烈火燃烧时那一刹那的灼热,却因为缺少经验,只能看着火堆渐渐冷却下去。   “思陌,我厌恶与人过分的亲密,这些年来我都用绅士风度将自己伪装的很好,而且……”他艰难地开口,“而且我没有办法背叛自己的情感,她永远都不知道我有多爱她。”   “你看到了,那个家里,看上去谁都一脸的和善,眼里却都是算计,我一直都痛恨着自己为什么是那个男人的孩子,你看到他了,他因为早年的中风一直卧床,每次见到他都是那个样子,从来不敢正对我的眼神,这样的人是我的父亲……”   唐宇笑了下,笑声也是冷的,接着说道:“平岗山上红梅开,谁也不知道她当年是为了煤矿还是为了爱情嫁给我父亲,我只知道……”他的声音急促了起来,“我只知道她丢下年幼的我孤身南上,为了公司开拓市场的时候,奶奶竟然招人回家勾引他,而他竟然在家中与那个女人厮混在床上。”   唐宇温文的面孔上露出挣扎的神色:“我就在窗帘后面,他们以为我在侧卧里午睡,但是我都看见了。如你所料,他被那个女人哄得神魂颠倒,还生了个女孩,你那天不是也见到了吗?因为母亲一直没有松口,所以唐欣养在我叔叔名下,母亲到死都占着唐夫人的名分!她到死都没有放过自己……你说我应该怎么做呢?他们阴暗势力,为了钱什么都做的出来,可是我这些年却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顾思陌冷不丁问道:“他手里的股份有多少,你知道他的遗嘱怎么分配吗?”   唐宇想了下,回答道:“他的手里有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另外百分之十五在叔叔手里,不然你以为还会有人围着他转。他的遗嘱……”唐宇皱了下眉头,“虽然他整个人都瘫痪在床上,神智却不糊涂,精神好的时候也会和律师密谈,只不过谈话的内容没人知道,这也是他们到现在还未分家的原因。”   “唐宇,与亲人斗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那些人是我的亲人吗?如果母亲没有执意送我出国,我是不是能活到今天我都不知道!我一定会与他们斗到底!”唐宇激动地说道,“他们就是一群吸血鬼,无休止的压榨,这些年如果没有母亲与我的苦力支撑,早就没有了寰通集团,如果不是资金抽空的太厉害,远在X市无法坐镇,我会釜底抽薪撤回总部回来吗?”   “寰通是知名的能源企业,有那么多的人要养活,有母亲多年的心血,寰通不能倒,也不能被这边掏空,我只能选择回来,用更大的利益作为条件,一点一点地集中控制权,这件事我从接掌寰通以来就一直在做,我已经到了这一步,只能往前走不能失败。如果我输了……”他顿了顿,“我将无颜面对我的母亲。思陌,我就是这样的人,身在争权夺利的漩涡中不能自拔。”   她只是用体谅的目光看着他:“这些年你一个人背负着这些,一定很辛苦,也许你痛恨的父亲也有他自己的苦衷。”   唐宇:“苦衷不是借口,只是自己抗拒不了诱惑罢了。”   顾思陌:“唐宇,压抑自己证明不了什么。”她摇了摇头,“也许你从来没有认真地想过自己的人生,只是背负着别人的期望活着,我明白这种感觉,很长时间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可是人只是要走自己的路,和谁都没有关系。”   顾思陌有些忧伤:“让我明白这个道理的人已经先走了一步,他在最后的时候也要去做自己喜欢的事,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唐宇,复仇让你觉得快乐吗?”   “快乐不是工作的标准,这是母亲当年告诉我的。”他说道,“她也曾将我丢到基层历练,从来没有夸奖过我一句,不管我做的有多好。不管我有多想证明,我是她值得骄傲的儿子,我不会像那个男人一样背叛她,她从来都不肯相信我!”   一贯成熟淡定的男人脸上现出孩子般失落的痛楚:“没有人会相信我,你也始终都不相信我。”   他的痛楚如此明显,唐宇是有严重压抑性心理疾病的人,如果顾思陌没有发现,就不会诱导着他说出这些。   在他分神关切她的时候,她用了老师所教的催眠诱导术。   他说出了内心埋藏的很深的事,额上出现了细密的汗珠,痛楚地闭上了眼睛。   有些人无法接受自己真正的想法,因为那些想法埋在心灵深处,有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钻了思维的牛角尖。   唐宇不知道自己怎么跟着顾思陌回家的,他捧着烫手的茶杯失神坐在沙发上。   客厅里还是原先的样子,裕哲的那把吉他被顾思陌拿回来摆放在了客厅显眼的位置,他与她相处的时日那样短,却留下了太多记忆,因为有着这些记忆,顾思陌觉得这个世界上她永远都不孤单,因为内心是丰盈的,她得到过一个人毫无保留的爱恋,也曾经付出过所有的情感去回应,既已如此,很多事都开始尝试着放下。   “唐宇,仇恨让你有前进的动力,却永远不会让你觉得快乐,如果你想成为一个能给予温暖和爱的人,要先学会放下。”   “我做不到。”唐宇闭上眼睛。   他的眼睛在五官中最为出彩,却和顾思陌看到的任何一个唐家人都不想象,她知道他的眼睛长得像他母亲。   他心中隐藏了永远没能说出口的对母亲的爱恋,将为母亲报仇当做了人生唯一的事业。   他永远也没能懂母亲,所以一直在寻找与母亲相似的人,以为自己能改变,却不知人生有些事是注定了的,再怎样努力都是徒劳无功。   顾思陌的手覆盖在了他的眼睛上,柔软温暖。   唐宇无法与人接触,却无法拒绝与母亲有着极为相似气息的顾思陌,他的睫毛在她的手心里颤动,如同即将破茧而出的蝶扇动翅膀。   她轻声说道:“唐宇,别把自己逼疯,我们都不要陷入疯狂无法自拔,苦难总会过去,而我们在意的人,终将明白我们的心意。你母亲在看着你,做你应该做的事,不要被仇恨左右了自己。”   他静默了半晌,回答道:“好。”   87 后来(结束篇)   寰通集团自开发矿山以来股价连番上涨。   唐宇完成了母亲开发平岗矿山的心愿,新上马的机械制造厂也已开动,寰通终于一跃成为特大型能源建设集团公司。   身为总裁的唐宇站在演讲台上,环视会议室诸多陪他一同开拓的高层,有母亲的旧部,也有他亲手提拔的人才,还有平岗的老人。   唐兆南作为执行副总也参与了会议,却再也没有之前的嚣张。   唐宇的父亲唐兆北在去年脑溢血去世,他的遗嘱终于公诸于世,所有的股份都由唐宇继承,律师还给了唐宇一封信,他没写什么太多的话,只是画了一朵盛开的梅花,下面浅浅地注上“阿微,原谅我。”   那些陈年旧事没能成为唐宇的困扰,在他的励精图治之下,寰通已经成为一向人文气息颇浓的Y市的支柱型能源产业集团,他无愧于谢微的期盼,堂堂正正回到了Y市,并让她一手创立的集团在自己的手中发扬光大。   唐宇的声音磁性悦耳,因为他手中握有大额的股份,唐家人仰其鼻息虽心有不甘但无计可施。他对于唐老太太及唐兆南都保持了明面上的客气,却不允许他们插手他的私事与集团决策。唐宇三年前的恋情无疾而终,至今仍然单身一人,是Y市首屈一指的钻石王老五。   寰通最资深的元老琳达在去年辞了职,成为了一名全职太太,所嫁的人正是李克。他还是等着她,而她也终于想明白,看起来好的不一定是属于自己的,心安理得地收了唐宇超大的红包。   华星传媒集团自前年投资运营那档选秀节目一炮而红,与华娱垄断性质的传媒巨头争夺娱乐市场,因为资金雄厚出发点又是华娱以前不甚重视的领域,很快就做出了成绩,现在华彩中心广场悬空的大屏幕上总是播放华星制作的娱乐节目。   顾思陌的办公桌上都是等待审批的文件,三台座机此起彼伏的响,她成了华星传媒集团企划部的总监,因为欠着严笑的钱,每天都拼命干活忙的不可开交。   严笑笑嘻嘻地推门而入,将面前正在响的电话按掉。   她现在创业开门红,却仍然还是以前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思陌,董事会的报告就拜托你劳心了,我要休假半月。”   “休假?半月?你上个月不是刚刚休过一个星期吗?”   “上次是陪青青去呼伦贝尔骑马,这次我们是要去瑞典看极光……人生在世,钱是赚不完的,要好好享受人生啊!”   她说的轻松,顾思陌却知道她是为了躲即将前来参加董事会的两位严董事长。   顾思陌点了点头:“放心吧,玩的开心点。”   薛叶的身边一直再没有过人,谁都知道红门薛大少不喜欢女人,他也经常去一些花天酒地的场所,谈判谈生意,总有忙不完的事,没人往他身边推女人,好看的小爷他也来者不拒地让坐在身边,小费给的很多,却从不带出去过夜。   “叶子,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严笑对此只能长叹一声。   她最疼爱的那个整天笑嘻嘻的弟弟,现在虽然也会笑,但是总有点郁郁寡欢的样子,当初谁都没认为他会有这么认真,总以为相识不久感情不深,也许日子久了,他自己就会淡忘掉裕哲,重新成为那个没心没肺的中二青年,除了对打扮成一颗圣诞树,对什么都没有太大的热情,对身边人的感情也都很冷淡。   红门的事逐渐上了轨道,薛叶也忙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红门的现任掌权人严笑的母亲罹患了乳腺癌,想必是之前操心太过的缘故,在手术过后开始歇养,门内大小事宜都交由了薛叶处理。   听说他现在跟香港那边生意往来频繁,义安会的“坐馆”也是后起之秀,年纪虽轻却能力突出,人人都尊称一声“小哥”。而这些事,在红门上了轨道之后,她就不再理了,去年年末的时候辞去了红门执事,推荐给了之前海哥的旧部波哥。   薛叶曾经喝醉过跑去顾思陌的家里,抱着那把吉他躺在客厅的地板上哭的一塌糊涂。   顾思陌给他灌了醒酒汤,拎到水龙头下冲冷水。   “薛叶,别对自己这么不负责任。”她揉揉他的头发,这种动作很亲昵,薛叶却没有拒绝。   “陌姐,我以前很崇拜你,从你单手开了我姐锁住的门就开始崇拜你,我那时候听了我姐的话,跟在你后面当个小编辑,每天就是翘着腿看小说,喜欢的就签约,不喜欢的就扔给苹果她们,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日子快乐的就跟做梦一样。现在我……我还是很佩服你,因为你都不会难过。”   他认真地看着顾思陌问道,对于薛叶来说,顾思陌是成长的过程中,对他非常和善的导师。   “人的成长总要付出代价的,难过并不是生活的全部。”   “那我应该怎么办,才会不再记得他?”薛叶很难过,在外面强撑的那一面在顾思陌面前还是没能掩饰住,她总是让人以真面目相对,无需顾忌。   “这个问题,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顾思陌拿着毛巾擦掉薛叶脸上的水滴,“有时候我也会静静地想他,他走的时候很安心……每次想到我会好过一点点,但是只是一点点而已。”她顿了顿,“我和你说过,每个人的梦想都值得守护,因为你不知道梦想会迸发怎样的光彩,先让自己有梦,活着会比较快乐,我想他希望看到你快乐地生活下去。”   薛叶站了会儿,说道:“也许有一天我连他的样子也想不起来,想到他也不会觉得心痛,就好像我以前忘记了很重要的一个人那样,慢慢……就什么都忘记了。”   可是现在他还是记得,闭上眼睛总是想到裕哲低头弹吉他的样子,他坐在窗台上,修长的双腿踩在绒绒的地毯上,手指灵动地拨动琴弦,就是一段流畅的前奏。很多次薛叶只是梦见这样的场景,散发下的面孔俊秀清奇,在他的堵截下拒绝他的帮助,他手中的导盲杖点着地面慢慢地走着,他悄悄地跟着以为他不知道,却在跟过一条马路后,那个清冷如玉碎的声音蓦地问他:“这位先生,你跟着我想做什么呢?”   他当时立刻兴奋起来:“你怎么知道我跟着你,我走路很轻啊。”   墨镜下的薄唇勾起一抹笑:“你的身上有古龙水的味道,一直在我身边,我不会闻错的。”   他明明看起来穷困潦倒,说这话的时候神情一点也不局促,他的心里从此就有了这么个人。   忘记一个人,也许很难吧。薛叶这么想着,和顾思陌再见,离别的时候,他问道:“他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很聪明,什么歌听过一遍就会唱,唱的又很好。”   “那你说,当时如果他参加了那场选秀比赛,会不会毫不意外地走红?”   “当然。”顾思陌肯定地回答他。   薛叶转身的背影有些佝偻,叹了口气,“真可惜。”真可惜,没人相伴走到老,心里缺失了一块,永远也填补不起来。   顾思陌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走出办公室,已经是夜晚时分,华彩中心广场的霓虹灯依然闪烁,人流却在渐渐散去,只有纸醉金迷的酒吧一条街仍然熙熙攘攘。   顾思陌闲来无事的时候总是喜欢去逍遥坐坐,她在逍遥有个专供的VIP位置,也算是薛叶给予特殊顾客的照顾。   她学会了细细地品一杯鸡尾酒。   “独自一人喝闷酒,怎么不叫我作陪呢?”唐宇赶到的时候,顾思陌已经是第二杯。   “你这么忙,怎么好意思打扰你。”   “我说过的,你需要我陪的时候我永远都在。”   “我并不觉得孤独。”顾思陌笑了笑,跟他碰了下杯,压低了声音,“嘘,别说话,听歌。”   逍遥酒吧的音响是最好的,舞台上是一个长发披肩的男人在迷醉地唱着英文歌,他唱的很陶醉,声音醇厚,如同情人的低低喃语,顾思陌听得入了神。   他们成了很好的朋友,有没有缘分成为恋人,谁也不知道。   顾思陌依然如同以前,一个人过着生活,有时间的话他们会一起吃饭,聊天,谁都没有提那天晚上的约定。   “我从来没想过我们还是成了好朋友。”唐宇敬她,“思陌,你说的没错,我爸爸一直都很后悔。”   “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就算不受到惩罚,心里也会不好受。”   “你总是对的。”唐宇微笑着看着顾思陌,“我见过很多次你狼狈的样子,为什么每次见你仍然觉得欣赏?”   少去了那些心底的压抑,唐宇其实是个很闷骚的人,从他处处透露出的挑剔品味就可以看出来,唐宇对于生活的精细程度要求很高,就算他没有什么毛病,以他那种自恋的性格,也不会放低自己的要求。   “你狼狈的样子我也见过不少,就别在我面前装蒜了。”   唐宇但笑不语,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她在迷蒙的灯光下,笑容是朦胧的,影影绰绰的光打在脸上,两个人都看不清楚彼此的表情,只有那样深情的歌曲回荡在两个人的身边。   “思陌,能告诉我,你如何理解自己的名字吗?”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作者有话说:   这应该算是很草率的结局,不过是我想表达的文章主题。   人生还有很多后来,每一天都不要辜负才是。   应该还会补上几个零碎的番外。就这样啰,谢谢你,在看,我说的故事。   番外 终究不能忘记   薛叶十五岁之前,人人都称声“叶少”,红门的势力当时在Y市还是只手遮天。   如果人生分为四季,当清扫的寒流到来之前,他的人生都是春天。   十五岁薛叶的父亲红门总执事薛海因反抗清扫身死,青帮趁势侵占红门地盘,一夕之间,家门的所有荣耀都成为了过往。   忍辱负重这种词汇,对于薛叶当时的年纪,其实并不能理解。少年狂,是带着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然后是那场足以毁灭他身心的牢狱监禁。   当杜老爷子费尽心思捞出他的外孙,却发现以前那样飞扬跳脱的孩子,在牢里一年后成了另外一个人。   谁也不知道牢里发生了什么,他也并不与人谈论。   薛叶骄矜任性的母亲杜玫瑰与自己掌权红门的姐姐大闹了一架,从此自立门户脱出红门,从此不允许他再踏入道上一步。   红门当年主张对抗清扫的人都受到了家法处置,薛海那一派的主战派一部分分出去自立门户,一部分则留了下来干的都是收收保护费的工作保存实力苟延残喘。   杜玫瑰虽然与自己的姐姐不和,却跟姐姐的女儿严笑关系很好,当严笑宣布出柜,堂而皇之公布性取向,表明绝不会结婚的态度之后,原本就反叛性格颇为突出的杜玫瑰更与严笑亲厚,在严笑的照顾开导下,薛叶逐渐地好了起来,对以前的事也记得模模糊糊。   医生诊断他曾在牢里受过重大的脑部创伤,并且有吸食大麻的记录,所以不让薛叶再回到从前的生活,就成了杜玫瑰严加防范的事。   她所有的教导都只有一条——“听话”。   薛叶确实很听话,听话的让人觉得他仿佛不再是以前的叶少。   他听话孝顺,无忧无虑地像个孩子,还停留在打扮臭美的阶段,每天最大的爱好就是买衣服照镜子,喜欢色彩绚丽的衣服,品味新潮古怪的让人叹为观止。   薛叶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但是他心底有这样一个愿望,这种打扮让他觉得安宁。   是的,安宁。   他觉得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人,很重要的事。   直到那一天,他跌倒在电梯里,那个戴着墨镜的同他年纪一般大的人听到动静后往后悄然退了一步,贴着电梯璧站着,手中导盲杖往前轻轻一点触碰到他的身体即很快地缩了回去,响起的声音让他整个人都如遭雷击,心脏如同被雷劈过,整个人都被心底的波动震颤到,那是他一直在寻找的,能让他安宁的声音。   薛叶如同从没有情爱过的生涩暴发户,将自己所有能摆上台面的东西都拿出来作为交换。   捧出一个歌手……这种砸钱的事,他还没有做过,但是又有什么关系,这个人是裕哲。   裕哲,他的舌尖掠过这个名字,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而胸有成竹。   “裕哲,你是我的。”   他只是轻扬着声调反问:“哦,是吗?那要看你能给我什么了。”   薛叶不明白为何严笑总是纠结她喜欢的人不喜欢她,她又不敢打破朋友边界这种问题。   对于薛叶来说,喜欢就是喜欢,他会简单明了地宣告和占有。   想要写歌,就为他联系陆飞扬,想要唱歌,就让他在酒吧里表演,他大把大把地掏着钱,希望看到裕哲如愿以偿的笑容,但是他始终都没有。   等到明白的时候,才知道一切都太晚了。   裕哲明明一切都是那样顺理成章地依附他,却总是摆出一副随时都会走掉的游离感。   陆飞扬那样语重心长地劝诫:“叶少,这个裕哲来历不明,要不要查查?”   而薛叶只是无所谓地勾勾嘴角:“查?查明白了又如何?”   一向没心没肺的叶少有点惆怅地样子,将手中的酒杯举至眼前,“他有所图,我能给,何乐而不为?”   裕哲的身体不好,脾气也执拗,闲下来的时候就抱着吉他,薛叶抱怨:“它比我重要吗?”   裕哲不说话,音符流动,侧头的时候无限风情:“以前啊,别人想听,我还不肯唱。”   薛叶当他是玩笑,笑着回道:“我想听你唱歌,你就会唱吗?”   裕哲轻而坚决地点点头:“会,你与别人不同。”   他说的正儿八经,薛叶笑着腻歪过去,将吉他从他怀抱里拿开,脱去裕哲的上衣,却看到他小腹上狰狞的一道长伤疤。   薛叶的手温热,指尖触摸着那道伤痕,低声问他:“这是什么?”   裕哲说道:“就是个疤痕。”   “怎么弄的?”   慵懒躺在沙发上的裕哲摸索着将落在旁边的上衣捡起来遮掩在身上,他用那样清冷的语调说话:“我不肯听话,不肯别人让我唱我就唱。”   那样简单的一句话,里面却蕴含着无数的辛酸。   薛叶却执意将衣服再次拨开,他的唇和他的手一样,都是温热的,如同他这个人,带着一腔热血,珍视着自己所喜欢的:“在我身边,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需要听话。”   平坦的小腹因为这样的挑拨肌肉变得僵硬,裕哲伸出手去触摸着他的脸,感觉到他脸上表情的认真,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别总把我的话当真,可能我这次又在骗你。”   “我们还有很多时间相处,日久见人心。”   薛叶那时候自信满满,却没能留意在他说完这话之后裕哲的沉默。   如果那个时候,他再细心一点,会不会就在那次裕哲的发烧昏厥之后觉察到他的不对劲,可是世事没有如果,薛叶一直不知道自己在裕哲的心目中到底算什么,就好像他在那之后慢慢地想起了一些事情,想起从小他所背负的家族使命,想起他这些年的平静生活,只有一些是想不起来的。   “小哲,你有没有过这样一种感觉,生活本就是一场幻觉,分不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当时,他没有回答。   夜里裕哲开始发烧,躺在床上浑身犹如火炭般灼热。   他执意不肯到医院去,坚持只说自己最近太累了而已。   薛叶听从他的,喂他吃了退烧药将一块冰凉的毛巾搭在他的额头上,陪在床边和他说话。   薛叶:“说起来你别笑话我,这几天你在我身边,我才没有做那个怪梦。”   裕哲:“什么怪梦?”   薛叶:“我梦见我在监狱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有人对我说必须要活下去,活着才有希望。可是我想不起来他是谁。”   “那他一定是个充满希望的人。”裕哲高烧的晕晕乎乎,说话也很吃力。   “我想不起来了。”他躺在裕哲身边拥抱他,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   裕哲的气息热腾腾的,睁着眼睛眼神空洞如同一汪深潭,他看着这个人,觉得自己缺失的那部分一点点被填满。   就这样喜欢一个人,一眼动心,相处生情,他不愿意放开这么个人,不管他行为有多古怪都不舍得放开。   薛叶一向对自己很有自信,就如同空洞的那些年,他坚信装扮成一颗圣诞树会比较快乐,不需要被谁理解,自己开心就好。   薛叶不遗余力地去做让自己开心的事,喜欢一个人,宠着一个人,没有任何的缘由。   裕哲难受地蜷缩在薛叶的怀里,将凉毛巾扔在地上,用还带着潮湿水痕的额头贴在薛叶的胸口。   薛叶:“不管你以前经历过什么,跟我在一起把那些过去都放下好不好?”   裕哲:“嗯。”   薛叶:“生病了要去医院看医生。”   裕哲搂着薛叶的脖子撒娇:“我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不要去医院,很快就会退烧,很快……我保证……”   薛叶只能妥协:“如果第二天起来你还在发烧的话,就要和我去医院。”   “嗯。”裕哲只是应付地回应单音节。   第二天,裕哲果然退了烧,他睡的很沉,也许不应该叫起他,可是如果耽误了去工作室的时间,他又会闷闷不乐,薛叶正在看着手机纠结,裕哲已经醒了。   床头的手机按下他就听到了报时的时间,然后开始发脾气:“我要迟到了。”   “就让陆飞扬等一会啰。”薛叶不以为意,却看到裕哲摸索着衣服,“没有时间了。”   “什么时间?”   裕哲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过来,半垂下眼睑,笑了一下,那笑容让他觉得心慌,后来很久之后他才想明白,那是个很苍凉的笑容。   尽管后来他又忘记了很多事,可是那天的事他都记得,记得那么清晰。   阳光从窗外透进来,连细小的微尘都看得见。   裕哲眉目上都被笼罩了一层淡淡的光辉,神色极度的平静超脱,说道:“你昨天的那个问题我有认真地想过,如果生活本就是一场幻觉的话,那么过去的种种也可以不必在意了。原来这么多年,困扰我的不过是些幻觉。”   薛叶笑着去摸他的额头:“不发烧了啊,怎么像是在说胡话?”   裕哲顺势按住他的手,将脸在他的手上摩挲了下,那是个下意识里很依恋的动作。   “疯魔一回说胡话也不错啊,不疯魔不成活。”   薛叶站在裕哲的墓碑前,看着照片上俊美秀目的年轻人,他已逐渐地老去,可是裕哲仍然那么好看,那么年轻,永远活在美好的那个年纪,也让最在意他的人永远记住了那场特别的个人演唱会。   这些年,薛叶身边的人不停更换,再没一个人曾经那么深地走进过他心里,他逐渐上了年纪,腿脚开始不灵便。   年轻的时候那年监禁留下的隐疾开始发作,一到阴天下雨就腿部酸麻,不能顺利地行走。   生活从来不是一场幻觉,每个印记都留在那儿,后来生意做的越来越大,他花钱打通关系,翻了有关当年的监狱记录。   阖上记录后薛叶闭目,半晌才叹了口气。   在牢里他的毒瘾发作,生不如死之际,清凉的一双手搭在他的额头上,还有那样清冷的声音,“你就当这一切都是幻觉,所有的苦难都会过去,你要活着才有希望。”   那个人陪他熬过了审讯毒打,可是他自己没能熬过出狱。   那个人的声音很好听,说如果不是自己错信了人被骗光了钱,他早就偷渡到香港去当了歌星,说不定早就红透了半边天,提到被骗的那些钱,那人唉声叹气:“都是报应,我本来想挣到钱之后再去找她的,谁知道是被骗了。当时争执的时候失手杀了人,我这辈子也别想出去。就算我出去了,她也一定不肯原谅我,唉,唉,她可是个很泼辣凶悍的女人。”   然后又自言自语,“你还这么年轻,别因为这点挫折就熬不住,都会过去的。”   可是他还是死了,帮他挡住袭击的三棱刀,死在放风的操场上,血将面前的土地染红。薛叶拔出刀就追了出去,鲜血蒙住了眼睛,他在牢狱一年,如果没有这个人的照顾,他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到外公动用最深的关系网将他捞出的那一天。   出狱之后他被送去强行治疗,忘记了很多事,可是一直没能忘记那个清冷的声音。   一切冥冥自有天意,所不同的是,薛叶知道自己确定一点。   之前是感恩的记忆,而之后是真正的痴恋。   “我不知道还能再来看你几次,”薛叶弯下腰去按了下膝盖,再站起身来,“终究还是没能忘了你。”他看着墓碑笑,眼角有了深深的皱纹,只有那一笑里有少年时的自信肆意。   ---------   本书由八零电子书下载网www.txt80.com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