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txt80.com--【苏飞】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Chapter 1神奇的蛋糕店 这是一间门面很小的蛋糕店,门口的橱窗只容得下一个小小的展示柜,边上是扇小门,欧式复古的鎏金铜质门把却扭成了一只古怪的貔貅形状。门上没涂油漆,天然的杉木。 总的来说,这是一间小到十分不起眼的蛋糕店。在H市这个人口密集、商业繁华的大都市里,这样一间开在逼仄弯曲的小胡同内的蛋糕店,实在没有任何的吸引力。 千叶是为了抄近路才钻进这个胡同的,从这里绕到她的公司能省五分钟的路程,这个无意中的发现使得她每天上下班都会选择从这里经过。 最初引起千叶注意的不是这个其貌不扬的蛋糕店,而是展示柜里一天一换的蛋糕品种。每天清晨从这里经过时她都会发现橱窗内展示的蛋糕换了新款,这让千叶很是好奇,这样的一家甚至连店名都没有的蛋糕店,开在这么人烟稀少的小巷子里,怎么可能有那么多的顾客登门购买呢? 因为好奇,所以开始留意,甚至有一天她中午请病休假,同事说帮她到公司门口拦出租车,她婉言谢绝然后鬼使神差地再一次拐进了这条胡同。 胡同四周全部是二层式的老宅,蛋糕店的外部格局也是如此,二楼的窗户用的仍旧是欧式风格,窗台外甚至有一个鎏金铜制的雕镂栏杆,窗下的墙壁上爬满了翠翠郁郁的绿色藤蔓。窗户始终紧闭着,里面拉着一道白色的窗帘。 千叶踩着高跟鞋走到这里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抬头看一眼那个窗户,究其原因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也许一开始只是好奇,时间久了便成了一种习惯。 因为重感冒造成低烧,她在办公室里实在熬不住了才提出请假,走到蛋糕店时头晕的症状加剧,她扶着墙再次下意识地抬头,却意外地发现二楼的窗户打开了。 白色的纱帘从玻璃窗内飘出一角,像是在空中翻飞舞动的精灵,在那个刹那间千叶真的以为自己看到了精灵。窗前靠着一个人,从型体上看像是个男的,可那人的头发很长,前额的刘海几乎遮盖住了大半张脸,发尾齐肩,发丝居然也在随风舞动。 千叶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只是觉得那一眼无比的惊艳,那人像个精灵般掩在帘后,只匆匆一晃,很快便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中。 她捂着胸口低头,大口地吸了口气,再抬头时二楼的窗户仍像以往那样紧闭,不曾有丝毫的改变。 “疯了,疯了……”她从包里扯了纸巾擤鼻涕,顶着一张面无人色的脸孔,“症状加重啊,看来非得去医院了。” 她在医院挂了一下午的点滴,第二天勉强硬撑着照常去上班,因为没什么胃口,早饭都没吃。走到蛋糕店门前时,那扇门忽然被从里面推开了,有个十五六岁大、圆圆脸、梳着娃娃头、长相甜美的女孩子从门里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一只包装精美的纸盒子。 这是千叶第一次见到光顾这家店的顾客,擦肩而过后忍不住回头又瞅了一眼。那女孩子见她回头看自己,居然冲她甜甜的一笑,很有礼貌地打招呼说:“姐姐,早。” 如果不是这条巷子只有她俩,换成其他地方,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热情,她肯定不敢轻易接应。 “你……你好。” “姐姐生病了吗?” “是……只是有点儿感冒。”她的鼻音很重,说话间鼻腔中的液体有下坠趋势,她赶紧用纸巾捂住鼻子。 “姐姐要保重身体哦。”小女孩儿的肩上背着书包,千叶注意到她身上穿的居然是H市私立第一中学的校服,那可是全市收费最昂贵的私立学校。“姐姐还没吃早饭吧?这个送你。” 精美的纸盒递到她面前,明明鼻子堵塞不通气,可她似乎能嗅到那股淡淡的奶香味,分外诱人。 “不……” 不等她拒绝,那女孩子已经把盒子塞到她手里,然后冲她摇了摇手,“姐姐再见。” “再……再见……”回过神时,蛋糕盒已稳稳地捧在她的手里,巷子里早没了女孩儿的身影。 面对这样天外飞仙式的一场奇遇,捧着蛋糕盒的千叶好一阵莫名。 千叶很少吃甜食,所以那块带回办公室的巧克力慕斯被她的同事顺理成章地从她办公桌上抄走。漂亮的包装盒,漂亮的蛋糕,黑色的巧克力屑均匀地洒在蛋糕表面,做工精美得更像是件艺术品,而不是吃的东西。 其实在看到那块慕斯时,千叶的食欲很自然的被它勾起,可惜她只能一饱眼福,却没有口福。 叹了口气,收起略略失落的心情,她埋头手边的工作。然而一天下来,那块蛋糕的样子却像是在她脑子里生了根似的,时不时地便会冒出来,好容易熬到下班,她一口气跑到蛋糕店,在门口的橱窗里找了半天,却没有找到早上那个女孩子送自己的那种巧克力慕斯。 透明的玻璃橱窗内,展示柜分成了三层,每一层各放了五种蛋糕,形状各不相同,色彩缤纷,就连垫衬蛋糕的薄纸都给人一种华丽的感觉。 “太漂亮了。”千叶对蛋糕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圆圆大大的生日蛋糕上,像这样小巧精致的蛋糕哪里像是用来吃的? 她目不转睛地在橱窗内架子上来回穿梭,留恋不舍中更多的是惊叹。正看得入神,玻璃上光影一闪,她起初以为自己看花眼了,以为是玻璃的反光所至,再一定神才发现玻璃后映着一双眼睛,那双眼正紧贴在橱窗的另一面盯着她。 “呀!”她吓得退后,一脚踩在碎石青砖上,鞋跟卡在砖缝里,她重心后倾,脚下一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手里的手袋被甩出老远,滑到了蛋糕店门口,她只觉得尾椎骨一阵剧痛,刚想爬起来,那门“当啷”一声响,门从里面推开,门扉碰到廊檐下垂挂的风铃,发出悦耳的声响。 “嗨。”门口一团白白的东西在跟她说话。 之所以说那是团白色的东西,是因为他从门里出来后便直接蹲了下来,距离千叶大约一米左右。他上身穿一件白色的高领羊绒衫,下身同样是条白色的休闲裤,就连脚上套的运动鞋也是白色的。全身上下只有那头及肩的长发是墨色的唯一点缀,长长的刘海覆盖住了整个前额,使得他的眼神也变得捉摸不透起来。他就这么蹲在那里,既不帮她捡手袋,也没要过来扶她起来的意思,只是微倾着头看着她。 应该是……在看着她的吧。 千叶有些不确定起来。 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的男生长得非常漂亮,一如橱窗内的蛋糕般,精致中带着一种华丽。千叶从没见过这样漂亮的男生,看不出他的实际年龄,但岁数应该不大。这个问题并没有思考太久,因为千叶很快便陷入难言的对视尴尬中,忘了刚才一瞬间的愣神。 千叶飞快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跄跄踉踉地走到男生身边拣起自己的手袋,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一口气跑到车站后,她使劲地拍着胸口喘气,突然被自己刚才落荒而逃般的举动逗笑了。 这是干什么?自己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为什么要逃?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照常走那条小胡同,经过那间蛋糕店时她刻意停了下,可惜没有任何异状,只是细心的千叶发觉橱窗内展示的蛋糕样品居然没有换,仍是昨天的那些。 上班的时候千叶老是走神,Brittany扭着三寸高跟鞋过来敲她的桌面,“Nicole,这个月的报表做好了没?20号有笔出口的单子要报退税,你做完没?” “完了。”她翻出文件夹找报表。 千叶很喜欢现在的这份工作,混在财务室做个小小的会计助理,每天只要按时按点地上下班,不用承担太大的风险,不像营销部听说每个月都有业务量,完成不了不仅要扣奖金,还随时有可能被炒鱿鱼。 只一样!有一样她很不适应,也很不喜欢。外资公司内部都喜欢取英文名来称呼,千叶很喜欢自己的中文名字,她的英文水平很烂,所以也没打算能混到高层去,当初投简历到这家公司来也纯属是手上的个人简历印多了,她在人才市场采用了最普遍的一招——天女散花。 很幸运的被这家外贸公司录用,录用后她才知道原来这是家合资企业,上面还有总的集团公司,自己所在的公司只是一家小小的分支。企业规模的大小对千叶而言并没有太多的吸引力,能让她心甘情愿地取了个英文名待在这里混日子的最终原因还是因为这家公司不薄的薪水福利。 公司里的员工素质参差不齐,也有不少人和千叶一样,属于半桶洋墨水晃荡的水平,所以中西合璧的风格形成了这家公司内部奇特的风景线。在这里,人人都有英文名,但未必人人都会相互称呼彼此的英文名,一般只要没有上面领导下来盘查,大家都乐意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混着。 Brittany是财务部经理,为人精明能干,她是深受上层人物喜爱以及下层员工巴结的对象,公司里关于她的八卦新闻每天都层出不穷,下班后公司门口等她下班的高级轿车也让千叶获得了不少名牌车的知识。 Brittany从不叫千叶的英文名,更多的时候她喜欢喊她的绰号“小叶子”,像这样一本正经地喊她Nicole,只可能有一种原因——上面来人了。 把报表如数交给Brittany,她笑着说:“谢谢,麻烦倒三杯茶到我办公室。”走到门口时,顿了顿,“Nicole,你知道公司附近哪里有卖西式蛋糕的?” “啊?” “这样。”Brittany折了回来,从钱包里掏出三张粉红的百元大钞,“你以最快的速度到市里的Starbucks(星巴克)买三杯咖啡,三份芝士蛋糕!” 千叶拿着钱傻了眼,刚想说自己不知道Starbucks在哪儿,Brittany已经咯噔咯噔踩着鞋跟出了门。 “Starbucks在哪?” “最近的一家应该在市中心,那得穿半个城区呢。公司的车早上都派出去了,你到门口打的过去吧。” 同事的回答让她顿时无语。穿越半个城区去买咖啡,再烫的咖啡也得冷在半路上,Brittany真是给她出了个难题啊。 千叶简单地收拾下,拎着手袋准备下楼,经过Brittany办公室,从没有放下百叶窗帘的落地玻璃看过去,里面除了Brittany外,还有三个西装革履的陌生男人。 Brittany的座位上坐着一个穿银灰色休闲西装的男人,正低着头在看资料,Brittany站在边上弯着腰指着资料给他解释。 千叶三步并作两步搭电梯下了楼,在公司门口等了足足十五分钟也没拦下一辆出租车,偶尔见到一两辆出租车的影子,却都是载着客的。 千叶心急地看了看手机,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这要再赶到市里来回得花多少时间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最后她仍是留在原地哪儿都没去成,办公大楼的保安也忍不住上来问:“苏小姐有什么要帮忙吗?” 她摇了摇头,最后一跺脚,从门口出去径直往左拐。 熟门熟路的来到了那条小巷子,蛋糕店的橱窗里换上了今天的新品种,看得千叶心头一喜,马上冲到门口拉开门走了进去。 当啷啷,门撞在风铃上,门内一半昏暗一半明亮,店堂内的空间比她想象得要大、要深、要阔,装潢设计同样偏向于欧式古风,一进门先是一个玄关,出人意料的是她竟在玄关那里看到了一只鞋柜,边上还有一个伞架。 玄关后的大厅上铺着柔软的白色毛毯,千叶倒吸一口冷气,这哪里像是一家店该有的布置。别说是顾客盈门的店家,就是民宅公寓,也没人会拿这么不耐脏的毛毯来糟蹋的。 “请问,有什么事吗?”她还靠在门口目瞪口呆时,里面走出来一个身穿白色员工制服的中年妇女,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亲切而有礼地问道。 “我……我来买东西。” 中年妇女很明显的一愣,刚想说些什么,里面有个苍老的声音乐呵呵地传了出来:“小姑娘想买什么?” 出来的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头,手里拄着一根黑色拐杖,虽然年纪看起来很老,可是举止却很有绅士的味道,说起话来更是显得十分精神,特别是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如鹰般锐利,叫人不敢轻易跟他对视。 “蛋糕……芝士蛋糕,哦,这里有咖啡卖吗?我要三份芝士蛋糕,还要三杯咖啡。” 中年妇女刚想说话,却被那老头截住:“咖啡啊,请问你要什么咖啡呢?Latte(拿铁)?Cappuccino(卡普奇诺)?Macchiato(玛奇朵)?还是Con Panna(康·巴纳)?对了,你要热的还是冰的?” 老头说话时一直是笑眯眯的,可千叶却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大盆冷水,站在门口窘得恨不得钻进地缝去。她从不喝咖啡,上大学时为了考试突击复习,半夜防困时倒也喝过几杯,不过那都是速溶的。 她手忙脚乱地从手袋里翻出手机,刚要给Brittany打电话,店里突然传来一个轻飘飘的声音:“谁要喝咖啡呀?” 声音乍听很像女声,因为声质非常清澈,虽然轻但是很甜很腻很悦耳,千叶十分迷恋日本的一些声优,所以当听到这个声音时,像是浑身被通了电似的颤了一下。 那人很快出现在千叶的视线中,穿着单薄的白色棉线衫,大概是刚从厨房里出来,捋高袖子的半截上臂沾着白白的面粉,甚至他的脸上、头上也落着粉。 也许是进厨房干活的关系,和昨天相比他的穿着更简单利落,长长的头发也被束在一起收拢到了白色的厨师帽里,刘海也梳高了,露出洁白宽阔的前额,那对眼睛如同他的声音般清澈明亮。只是面色依然十分苍白,下巴尖细,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种偏于瘦弱的孩子气。 他站在过道里,手上沾着面粉,见到千叶时微微一愣,而后将双手在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噌了噌,腼腆一笑:“嗨。” 千叶不知道要怎样回应,只好也冲他一笑。 中年妇女似乎比千叶更紧张,眼睛不断瞥向边上的老人。老人拄着拐杖,若有所思地站在那里,目光在千叶和男生身上来回穿梭。 “我认得你。”男生轻笑,声音依然那么清澈透明,“你要喝咖啡?” 他的眼神太过温柔,看人的时候非常专注,那副神情纯真热切,像个祈盼的孩子。千叶不自觉地脸红起来:“不是,我的上司让我出来买咖啡和芝士蛋糕,可我不知道哪种咖啡好……” “是这样啊。”他柔声一笑。他在说“是这样啊”的时候,那种轻柔的语气配上他纯洁无瑕的神情,在瞬间扼止了千叶的呼吸。 世上居然有这样的男生!漂亮纯真得像是一尘不染的天使! 千叶有些眩晕,“那个……我姓苏,苏千叶。”鬼使神差的,她忽然结结巴巴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啊,是这样啊。”他笑,“他们叫我清晨。”侧头看向另外两人,“是这样吧?” 中年妇女有些激动地回答:“是的,清晨……” “嗯哼。”老人清了清嗓子,很礼貌地向千叶微微鞠了一躬,“很抱歉,我们的蛋糕每种只有一份,我们……糕点师,”余光飞快地瞥了清晨一眼,“每天每个品种只做一份,独一无二是我们店经营的理念。” 千叶蹙起眉:“只有一份?” “是,您要的三份芝士,只怕我们店里没有。” 清晨忽然说:“没关系啊,千叶喜欢的话可以现做啊。” “清晨!” “没关系,没关系。”他很开心地挥动着沾满面粉的手,“我可以做。” 不等店里的两位表示反对,他已经快步走回了厨房。老人的脸色有些沉,千叶猜测他可能是这家店的老板,自己无礼的要求使得清晨格外破例,同样惹怒了老板,她不禁有些担忧起来,要是因为这个清晨受到刁难怎么办? 她忐忑不安地站在玄关,中年妇女倒比一开始热情了许多,招呼她说:“苏小姐请到厅里来坐会儿。” 千叶看了眼那纯白的毛毯,摇着头说:“不必了,我就在这等也是一样。” “苏小姐进来坐会儿吧,我给你煮咖啡。” 老人也开口相邀:“进来坐着等吧,这需要点儿时间。” 盛情难却,千叶只好脱了鞋子,踮着脚尖踩上那白得实在不像话的地毯走到墙角的沙发那坐下。 窗明几净,整间店堂的光线都偏暗,只有沙发和茶几这里正对着窗户,窗户的玻璃是彩色的,光线从外面射入,落在沙发上是一层跳跃的五彩光斑,明媚夺目。千叶置身其中,局促间越来越感到自己像是进入了一个童话世界。没多久,客厅里渐渐弥漫开一种醇厚的咖啡香气,沁人心脾。 千叶闭上眼,背靠在软软的沙发上,即使重感冒,她还是能强烈地感受到这种温暖的香味。 “千叶……千叶……”恍惚中有人在耳畔低声呼唤她。 “嗯?”她艰涩地撑起眼睑,挺起上身的同时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呵呵。”那声音笑了起来,“千叶看起来很累呀,要多保重身体啊。” 她一个激灵,混沌的神志骤然清醒。 沙发前,清晨单膝点地,半蹲半跪地抬头看着她,目光清澈,唇角带着善解人意的微笑:“给,这是千叶要的三份芝士!” 他的手已经洗干净了,修长的手指拎着一只包装精美的纸盒子递到千叶跟前。 “谢……谢谢。” “这是千叶要的咖啡。”他回身从茶几上拿过来一只保温杯。 “这……这个……”有用保温杯当咖啡外卖包装的吗?千叶困惑的看着清晨,但是从那张漂亮秀丽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任何答案来。于是她只得从钱包里掏出三百块,递给他,“够不够?” 清晨接过钱,随手递给了身后的老人,“Leo,够不够?” 老人撇了撇嘴,没说够也没说不够,只是接过钱,然后拄着拐杖转身走了。千叶这时才察觉原来他的左脚有点儿跛,走路有些轻微的摇晃,幸亏地毯铺得厚实,拐杖点地时居然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那我就先告辞了!”千叶一手纸盒,一手保温杯。起身的时候她抬头看了下店堂内的立式挂钟,指针居然已经滑过了四点,希望这个时间回去还赶得上所谓的下午茶。 清晨送到门口:“千叶以后还来吗?”非常寻常的一句话,配上他说话的语气和神态,竟然让她的心为之一颤。 千叶慌慌张张地低下头,快速地穿上鞋。 “还来吗?”他继续追问,“不能……来吗?” “清晨!”Leo在厅内大声喊。 千叶穿好鞋抬头,正对上清晨祈盼的眼神,那张秀丽苍白的面庞居然会流露出这种可怜兮兮的表情。 “还来吗?” “嗯。”她不由自主地应了声,于是清晨笑了。 当啷啷! 从门里出来,眼前的光线陡亮,吸入肺中的空气变得一阵清冷。如果不是手上还拎着咖啡和蛋糕,千叶真会觉得刚才经历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搭乘电梯时千叶特意看了下手机,四点十三分,到了楼层电梯门一开,正巧撞见Brittany端着杯子从茶水间出来,见了她不禁大呼:“我的苏小姐啊,你上月球买咖啡了?” 千叶轻笑:“没办法啊,公司的车都不在……” Brittany视线落到她手上,挑眉道:“保温杯?你难道回家煮咖啡了?” 千叶也不解释,把蛋糕和咖啡拎到茶水间,取来三只环保纸杯,拧开保温杯的盖子。 “这香味淡淡的……有点儿古怪。”Brittany惊讶地扑了过来,一把抢过保温杯,先是凑着杯口嗅了嗅,然后从杯子里倒了点儿出来,就着纸杯轻轻呡了口。 “真的是……Blue Mountain。”而且还是极品Jamaica Blue Monuntain(牙买加蓝山咖啡)! Brittany抬头看千叶,千叶的表情淡淡的,平静无波。Brittany在此之前对这个公司新进的女大学生并没有太深的印象,只知道她很认真地干着自己的本职工作,没有太突出的表现,但也没有大错可挑剔。但是现在,一个随随便便就喝得起Jamaica Blue Monuntain的女孩子,这意味着什么?不,这还不是喝不喝得起的问题,像这种纯正的咖啡豆根本就是有价无市。 “有什么问题吗?”和Brittany的震惊相反,千叶是担心从无名的小蛋糕店买回来的咖啡不够格。 “不,没有。”Brittany毕竟是职场老手,Jamaica Blue Monuntain虽然昂贵,但还不足以令她在下属面前失态。 千叶于是放下心来,继续打开纸盒子,将三份芝士蛋糕取了出来。外卖的蛋糕包装得很精巧,每份都用一层透明的塑料小盒子盛装,厚厚的芝士上点缀着鲜艳的红草莓。 千叶捧着蛋糕有点儿愣忡,想起清晨那个纯真秀气的笑容,心里感受到一阵暖融融的喜悦,她忽然笑了起来。 “蛋糕好漂亮呢,哪买的?”外包装的大纸盒并不是Starbucks的商品,Brittany翻来覆去也没看到任何一个品牌标志。 千叶笑了笑,聪明地回避了这个问题。 保温杯的容积挺大的,倒了足足四个纸杯有余,一时间茶水间香气四溢。Brittany细细端详着粗劣的一次性纸杯内琥珀色的液体,叹息道:“真是暴殄天物啊,改天一定要申请买上一套骨瓷杯。” Brittany找了个托盘,然后把咖啡和蛋糕都端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千叶晃了晃保温杯,里面还剩下一些残余,她顺手倒进一只纸杯里,然后把保温杯放到盥洗池内冲洗干净,拧好盖子放回桌上。保温杯边上孤零零剩了半杯咖啡,琥珀色的液体能清晰地倒映出千叶的眼睛,热气袅袅升腾,伴随着独有的香气,幻化出诸多的缱绻情绪。 她试着啜了一小口,对于她这种不会喝咖啡的人,入口只感到一阵微苦。她自嘲地笑了笑,起身将剩下的咖啡倒进池子里,纸杯丢进垃圾桶。 回到办公室整理一下资料,转眼就到了五点钟,一位同事悄悄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后大笑着宣布:“审查结束,同志们可以准点解散了!” 办公室沸腾起来,大家商量着下班后要去哪里消遣,然后或结伴离开,或独自拎包走人。千叶关上电脑,伸了个懒腰,正打算下班,忽然感觉周围有点儿怪异,她把头一偏,看到空荡荡的办公室门前多了个人。 银灰色西服裁剪得非常贴身,完美勾勒出他的冷静睿智,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更突出这个人精打细算的气质。千叶虽然对他不熟,却也知道Ivan的鼎鼎大名,正要从座位上站起来,对方却冲她礼节性地略一点头,算是打了个莫名其妙的招呼,然后转身走了。 千叶正诧异,Brittany满面春风地走了来:“小叶子,你还没下班呀?” “正准备要走。” 她笑得眉开眼笑:“这个月的魔鬼审核终于熬过去了,要是每个月都能像今天这么顺利该多好!”这间公司的财务虽然是独立的,但总公司的财务总监每个月都会带人来查账本,一旦审查不合格,后果就会很严重。不但危及到财务人员的奖金,也代表着他们即将面临无数个通宵加班日。 不过Brittany是个能干的女人,虽然才三十岁,但在她的领导下,这个公司的财务账目还没出过太大的乱子。然而总公司财务总监的魔鬼之名,仍是在下属公司员工间不胫而走。 “今天Ivan的心情出奇的好,小叶子你功不可没啊,一开始我还真怕他打算在这过夜。”Brittany笑道,“不过吃了下午茶后,他似乎想起了有什么急事要办,审核放宽了许多,居然赶在下班前做完了。哈哈,看来情报是对的,真想不到Ivan这么大个男人居然喜欢吃芝士蛋糕,我还以为只有小孩子才吃口味这么重的东西呢。” 大姐头显然是兴奋过头了,千叶在边上听得那叫一个黑线啊。 “对了,临走Ivan问我蛋糕在哪儿买的,看来他是吃上瘾了。” Brittany眼睛亮闪闪地瞅着千叶,不知道为什么,千叶突然很不愿意让人知道那间不出奇的蛋糕店,她低下头,脑筋一时间似乎被什么堵上了,信口扯道:“啊,是吗?不是买的……” “难道真是你自己做的?” “啊,是……啊。”千叶心虚地从桌上抓起手袋,慌慌张张地说,“我跟人约好了,我赶时间,先不说了,拜拜!” 刷卡后逃到楼下,跟保安道了别,千叶刚走出大门,就见门口左侧二十米开外的胡同口正停着一辆银色奥迪A8L,千叶再不识货也认得车头上四个圈的标志以及那个靠在车门边上正用打火机点烟的男人。 Ivan点烟的动作非常酷,烟叼在他嘴里,配上那副冷峻从容的气质,怎么看都是一副精英中的精英、飞机中的战斗机的典型代表。 千叶忍不住侧目多打量了一眼,Ivan视线的焦点有些奇怪,似乎是看着大厦的大门口在等什么人。千叶不敢久留,也不敢走到他身边绕到那条胡同抄近路去公交车站,只想加快脚步远远地绕开那辆车。 走了大约二三十米,千叶总觉得背后似乎有人在盯着她看,回头一瞥却看见Ivan转了身,似乎正盯着她看。她吓了一跳,正巧有辆出租车靠在路边下客,她不等车门关上,弯腰直接钻进车里。 Chapter 2难伺候的上司 星期一大早上班,千叶刷完卡后突然发现自己的办公椅上诡异的多了一束玫瑰花。花不多不少,一共三十枝,配上白色的满天星,华丽的彩色绢纸包装,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搁在了她的办公椅上。 千叶询问办公室的其他同事,大家都说不知道,千叶寻思着也许是Brittany收到了花随手搁在了这里。九点半的时候千叶出去跑了趟银行,回到公司已经是中午。公司十二点午休,平常到十一点五十分便有人溜走填肚子去了,但是今天千叶回到公司却发现每一个人都安安静静地坐在各自的位置上,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难道今天有人请客?”她问对面的张阿姨。 张阿姨抬起头来,表情夸张地说:“你还想着有人请吃饭?保佑这个月别扣钱就该念阿弥陀佛了。” “怎么了?” “Ivan啊!那个Ivan又来了呀!”张阿姨的英语水平很烂,她口中的“Ivan”成了“爱粪”,那个“粪”字咬得特别重,听起来十分滑稽。 千叶听得一笑,笑容还没来得及收起,那个张阿姨口中的Ivan便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同样是一套贴身的西服,颜色换成了黑色,配上了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竟是比上周五见到的样子更加严肃。 千叶心中的不安再度隐隐泛起,她把一打已经整理统计好的票据重新翻出来,将手边的计算器滴滴答答地摁着,借此消磨时间。 Ivan就站在走廊上,透过窗户能清晰地看到他笔挺颀长的身姿,这个看起来很优哉的身影给整间财务办公室笼上一层强大的低气压。 12∶08,Brittany急匆匆地蹿进大办公室,用一种故作惊讶的口吻说:“怎么你们今天都不饿呢?我可饿死了!Nicole,你知道这附近有没有菜色比较好吃的酒店?” 千叶茫然地抬头。不是吧?Brittany病急乱投医也不是这种投法吧?她一个刚刚进入公司上班,平时都在公司楼下的小吃店吃拉面、牛杂粉丝、水饺之类填肚子的小助理,怎么可能会知道公司附近有什么高级酒店? 可不等她回答,Brittany已兴冲冲地挽起她的胳膊,将她从椅子上拉了起来,“走走走!吃饭去!大家下午见啦,拜拜!” “拜拜!” “走好!” “再见!” 在一片热切的道别声中,千叶被女上司硬拖出门。 “嗨,Ivan!”门外依然站着那尊个子高高的门神,Brittany挽着千叶的胳膊,笑容满面地说,“走吧,不过事先说好,这顿我请啊!” Ivan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不温不火地答:“I appreciate(没问题).” 虽然只是简单的两个单词,可发音标准纯正,千叶不禁狐疑地瞟了他一眼,难道眼前这个精英男还是只海龟? 怀疑归怀疑,千叶对Ivan的好奇心也只敢到此为止。他是他们全部门乃至全公司的风向标,如果他不爽,那么财务部会永无宁日,如果财务部没有好日子过,那么整个公司员工都会跟着倒霉。 “这是我们财务部新招的大学生——Nicole!”Brittany简单地介绍千叶,又对千叶笑着说,“这一位是鼎鼎大名的Ivan,你如果能得到Ivan的一二分指点,包你受益无穷啊!” Ivan浅浅地一笑,既没谦逊地说“哪里哪里”,也没在新人面前高傲地满口应承说“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之类的话。千叶觉得他的笑容更接近皮笑肉不笑,没来由地叫人背上滚过一层寒意。 跟在两位大人物后面,搭乘电梯直下地下停车场,千叶始终保持缄默,努力化身成两人的影子一般。她到现在也搞不懂为什么Brittany非拖她下水,即使财务主管有事出去了,办公室里论资质和Ivan周旋的人也大有人在,难道Brittany是嫌主办会计张阿姨英语水平不够好,不足以应付这只口味刁钻的海龟?但她的英语也才四级而已,而且还仅限笔试。 不知道为什么,虽说前人留下“人不可貌相”这句至理名言,但千叶对Ivan的第一印象就是觉得他严肃、刻板、精明、难伺候。 Ivan和Brittany都有自己的车,但是Brittany没打算乘Ivan的车,到了停车场晃了晃自己的车钥匙,很自然地吩咐:“Nicole你坐Ivan的车在前面指路,我在后面跟着。” 千叶嘴张了张,没能发出一个音节,Brittany潇洒地留给她一个婀娜的背影。 遥控器“啾啾”响了两声,Ivan打开右侧车门,无言地看着她。千叶不好拒绝,冲他微微一笑,加快脚步迎向他,低头钻进车内。因为太心急,她明显感到头顶一震,估计是撞上了门沿。 “小心头。” 重心不稳,她狼狈地半个屁股跌坐在车座上,一只脚直挺挺地跨在车外面。Ivan的右手扶着车门,左手却搁在门沿下。 千叶瞬间明白过来,刚才那一震间,她的脑袋实在应该感谢他的细心,否则这会儿她肯定得揉着头顶咬着牙强忍泪水。 “谢谢。” “砰!” 道谢的声音淹没在关门声中,她尴尬地扁了扁嘴。 Ivan上了车,车子发动后他没有开车,侧头提醒:“系上安全带。” “哦……好。”她慌慌张张地左右摸索安全带。 Ivan握着方向盘看着她,终于忍不住问:“我长得很吓人?” “啊?”因为不习惯做副驾位置,她系安全带的技术相当生涩,搞得她出了一身汗,才刚扣好,却意外地听到了Ivan的问话。 “不,没有。”她摆手笑得很虚,嘴角都在不自觉地抽搐,“您说笑呢,真有幽默细胞。” 谁来救救她这个菜鸟啊?她真的不擅长和这样的精英打交道啊!到底要怎样才能不着痕迹又恰到好处地拍到他的马屁? Ivan调整姿势,镜片后的眼眸浮起一丝笑意:“你是第一个说我有幽默细胞的人。” 千叶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所以只好一笑付之。这时候Brittany缓缓开着车绕上车道,经过时特意摁响了喇叭,于是Ivan踩下油门将车也开出地下停车场。出了公司门,Brittany减速让Ivan先行,Ivan一边超车一边很随意地问身边的千叶:“去哪儿?” “我不知道。” 才加快的车速骤然减速。 千叶看着车外拥堵的人流车辆,硬着头皮说:“我家不在这一区,这一带我不熟。” 原以为Ivan即使不生气也会奇怪地问上一句,毕竟Brittany让她跟出来主要为的就是带路,可Ivan却只是点了下头,轻轻松松地开到右侧的车道,经过十字路口时方向盘向右一转。 开了大概十多分钟,千叶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这分明是往市中心方向开。她几次回头,起先还看到Brittany的车子跟在后面,但连过三四个红绿灯后,Brittany的车子就转眼没了影。 千叶不敢问Ivan这是要去哪儿,只好沉闷地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膝盖发呆。今天她身上穿的是那条陪伴她走过整个大学生涯的磨砂牛仔裤,裤腿右膝盖上方有一处磨损的破洞,以前在学校,她的那些同学曾调侃说她这条打篮球时摔破膝盖的牛仔裤是时尚流行,千叶平时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看着膝盖上的破洞,她突然冒出一种莫名的心虚。 她用右手掌心盖在那个破洞上,上身前倾,坐正的姿势显得非常僵硬。 Ivan的车和他的人很相似,整洁、简单,没有任何稍嫌累赘的装饰物。 她转动着眼珠,百无聊赖地悄悄打量着车内的布置,身体的僵硬却不能阻挡她腹中越来越强烈的饥饿感。 车速减慢时,她下意识地抬头,Ivan将车开到了一间酒店门口,门口的保安一溜小跑的过来。 从车内下来,脚踩到实地的一刹那,千叶有种眩晕的不真实感,酒店明亮干净到仿佛不存在的玻璃门,门内金碧辉煌的感觉像是要把她这种市井小民生生扼毙。她心生怯意,恨不能直接蹲地上把脑袋扎进水泥地里,可偏偏对面的Ivan不会容许她这么鸵鸟的行为。 四个圈的奥迪被保安开走了,宽敞的酒店门前只剩下西装革履的Ivan和一身不合时宜的她。四名迎宾小姐满脸堆笑地站在感应玻璃大门后微微颔首鞠躬:“欢迎光临!” 她不安地跟在Ivan身后上了酒店的观景电梯,电梯门合上的时候,她终于很小声地问:“不等等Brittany吗?” Ivan的回答简短有力,“打过电话了,她一会儿就到,让我们先点餐。” 电梯缓慢爬升,从透明的落地玻璃望出去,脚下是一片绿荫草地,欧式风格的喷泉位于草坪正中央,不断变化着喷水的造型。随着电梯的不断升高,草坪修剪后塑造出的一圈英文字母也格外醒目起来——千叶忽然意识到了这是哪里,不由惊愕得倒吸一口冷气。 H市国际大酒店总高五十八层,是市里一家以价格昂贵而出名的五星级大酒店。以前曾有隔壁宿舍的女同学跑这里来实习,随后逢人便感慨什么叫视金钱如粪土,花钱如流水。 从电梯里出来,千叶觉得膝盖有些发软,好在她这趟勉强也算是公差,否则借她十个胆她也不敢踏足国际。 忘了看电梯停留的具体楼层,她急匆匆地跟在Ivan身后,不敢落下半拍。Ivan似乎没有一丝犹豫,径直走向靠左的一间餐厅,进门就听到服务生欢快的声音,而千叶站在门口却大大地愣了下。 这是一家法国餐厅,如果它仅仅只是一家普通的法国餐厅的话,千叶不至于会感到不可名状的紧张和拘谨。眼前的法国餐厅和她学生时代曾吃过的经营法式料理的餐厅气氛完全不同。 Ivan还在和服务生说话,声音很小,餐厅内大约有二十几张桌子,千叶匆匆一扫,入眼的都是气质出众的金领男女,她缩了缩脚,自己一身长袖T恤,自制破洞牛仔裤,帆布运动鞋,怎么看都与这里的气氛格格不入。 “我看……好像没位置了,不如……” Ivan侧首说:“在车上我打过电话预订餐位,相信马上就有位置能空出来了。” 千叶欲哭无泪,其实她早饿得饥肠辘辘,可如果非得在这样的餐厅吃饭,她宁愿饿肚子。 服务生扫过千叶时的眼神虽然有些异样,但脸上职业化的微笑却始终没有减少半分:“请两位随我来!” 从门口到座位有一段距离,千叶把头压得低低的,她似乎能感觉到餐厅内用餐的客人们投注到她身上的各种奇特目光,这让她尴尬之余,耳根烧得滚烫。 可有时候越是想躲,却越是受人关注,两人才坐下没多久,忽然冒出一个身材魁梧、金发碧眼的中年主厨,满脸喜悦地走到两人桌前,叽里呱啦说了一通话。千叶对法语一窍不通,Ivan却与主厨对答如流,主厨的出现,让餐厅里食客们的视线再度往这个角落聚拢,千叶手捧着满是法文的餐单,臊得满面通红。 “你喜欢吃什么?” 她憋红了脸,嘴唇抿得紧紧的,眼神有些慌张,更多的是茫然,“我……随便啊。”她气馁地放下餐单,很小声很小声地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我们等Brittany一起……” Ivan的回答非常平静:“刚才来电话,说家里有事,要回去一趟,她先不过来了。” 千叶呆呆地看着自己眼前明亮到晃眼的瓷盘,内心却发出一声惨呼,果然是天要亡我啊。 她努力地回想那些看过的所有电视剧情节,却实在无法搜罗出有价值的信息,Brittany不能来,剩她一个菜鸟,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恰到好处地奉迎好这位对她们财务部有生杀大权的总监大人? 她脑子零零碎碎的想了很多,最后突然想到了付账的关键问题上。Brittany不在,那这顿饭怎么个结账法?总不可能让Ivan掏钱吧?所谓做东,总该由她们来买这份单才是,可……她惶恐得滴下汗来,自己从公司出来前什么都没带,可说是彻彻底底的身无分文。 她五内俱焚,偏偏对面的Ivan浑然不觉,优雅的举着酒杯啜着暗红色的葡萄酒,隐在镜片后的眼神是一脉惬意的享受。 千叶一面脑筋急转弯似的高速运转,一面心不在焉地吃着面前的食物,再精致的食物此刻放在嘴里也是如同嚼蜡,食之无味。 “没想到你这么爱吃蜗牛。” “什么?”她茫然抬头。 Ivan唇角的笑意盎然。 千叶猛地一哆嗦,回过神来才看清自己面前丢了一堆圆滚滚的空壳,她惊得差点儿从椅子上跳起来:“这是什么东西?” “蜗牛啊。”他不在意地说,“没想到你这么喜欢吃。” 她眼珠子瞪得溜圆,想象那一堆黏糊糊、软绵绵的东西被自己吞下了肚,喉咙忍不住一阵发紧:“蜗……蜗牛……” “要不要替你再点一份?” 她憋着气摇手:“不……不用,谢谢。我……” 他突然说了句:“抱歉。” 她一愣,隔了会儿才发现原来他是掏出嗡嗡振动的手机接电话。 即使在午休用餐时间,Ivan的手机也几乎是每隔十分钟响一次,来电的频繁打断了用餐的氛围,却在某种程度上大大缓和了千叶的困窘。 Ivan挂完电话后问:“你刚才要说什么?” 她张了张嘴,鬼才知道三分钟前她想说什么,她脑筋一转,Ivan的手机帮她想到了一个脱困的办法:“你的手机能借我用一下吗?” 他没道理拒绝,手机递了过来,她笑容僵硬,缓缓起身:“那个……” Ivan很敏锐,马上说:“你随意。” 千叶握着手机灰溜溜地离开座位,大厅里都是人,她找了个服务生问明白洗手间的位置后,便急匆匆地冲进了洗手间的格子间,反手将门锁上,然后打开手机,在来电显示里翻找Brittany的手机号。 大概是Ivan接的电话太多,一堆来电显示里居然找不到Brittany的手机号,她退出目录页进入电话簿内查找。Ivan的手机是触摸屏式的,机身上除了开关键并没有其他按键,千叶用得不是太习惯,汗意绵绵的指尖在光滑的触摸屏上点来划去却始终没有翻到Brittany的号码。也正在这时,手机突然振动,她手指一抖,屏幕已经显示成“通话中”。 她暗道一声“该死”,犹豫了三秒钟后还是鼓起勇气把手机凑到耳边:“喂?” 手机那头静音,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个女人的声音诧异地反问:“小叶子?” “啊?”她惊呆了,一时间竟错当成是自己的手机,“是,你……哪位?” 那头哈哈笑了两声,这回千叶总算听出来了,差点儿没泪流满面:“Brittany!” Brittany大笑,心情似乎十分愉快。 千叶急道:“你在哪儿呢?快点儿来国际大酒店,我们在……” “我去不了!我家里正遭水灾呢,早上停水,我忘关水龙头,结果搞得水漫金山,不尽快处理完,楼下的住户和物管可都饶不了我……既然是你接了这电话也行,替我告诉他们一声,我下午晚点儿过去……” “经理!”她更加急了,“你不来我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吃完饭你照常回去上班呗,公司的账目已经核对完了,Ivan如果想来就来,如果要直接回总公司也随他意。下午等我回去我们开个小会,现在先不聊了,我忙,挂了……” “等……等等!”她急吼吼地截住话题,“我……我没钱!我身上没带钱!” “哗啦——”隔壁冲厕发出一声巨大的水响,再听手机,早已挂断,发出微弱的嘟嘟声。 千叶急忙回拨,却是忙音占线。正焦急地重复回拨号码,外面却有个女人吋吋敲门:“Miss Nicole,is that you?” 她没空理会,那女人又到隔壁继续挨个敲门。 回电一直保持“用户通话中”,千叶在厕所里蹲了足足十分钟也没能把电话拨通,这当中倒是连续打进来两个电话,不过她没敢接,拿着振动到手指发麻的手机,犹如攥了一枚拔了引线的手雷。 千叶不敢再磨蹭下去,只能低着头无可奈何地走出了洗手间。刚绕回大厅,却见原来的座位上坐了个男人,依然西装笔挺,只是大腹便便,头顶微秃,大有地中海趋势。她讶然地愣在走廊里,难道短短半小时不到,Ivan就化身浦岛太郎了? “请问……”她问边上一位上完餐点的服务生,“那桌原来的客人哪儿去了?” 那服务生显然还记得她,马上明白过来:“您问的是阮先生吧?” 阮先生?Ivan姓阮吗?不知道,姑且就当阮先生是Ivan吧。其实这些问题都不是关键,于是她重复道:“他去哪了?” “阮先生已经结账离开了。” 千叶噎住,这一下可真是吃惊不小,低头瞥了眼手上的手机,这才注意到已经13∶48了,她跺了跺脚,匆匆丢了声“谢谢”就大步往外奔。 在国际门口好容易拦了辆出租车,她在车上给办公室打了个电话,正巧是出纳小石接的,她估算好时间,让小石在公司大厦楼下等她。 十五分钟后,她满头大汗地从车上下来,小石递给她一张五十块钞票问:“够了吗?” “谢谢,上楼我还你。”她转身付车资,拿回找零时,感觉自己手指都在发颤。 “叶子,你可是迟到了呀。”小石笑得怪怪的。 千叶捋了捋额前的刘海,手心里满是汗水:“Ivan回来了吗?” “没有啊。”摁了电梯按纽,小石的笑容更加古怪,“中午你不是和他们一起出去的吗?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 千叶避重就轻地说:“Brittany有事,下午晚点儿来,说是要召集咱们财务部同仁开会。” 小石紧张地问:“不会是审核没通过,又要安排人加班吧?” 她笑:“我也不太清楚。” 回到办公室,财务主管也在,看到千叶时只是淡淡一笑,只字未提她迟到的事,千叶反倒不好意思起来,细声细气地将Brittany交代的话说了。主管一听审核通过,也禁不住笑了:“Nicole也是功不可没啊。”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甚至还夹杂着某种意味不明的暧昧,千叶低头默默走回自己的座位,假装听不懂。 她的办公桌上收拾得很干净,除了电脑和几个文件夹外,那束三十朵的玫瑰显得格外占地。她随手拿了起来,左右看了下,却发现实在没处摆放,只能把它竖起来靠在桌脚。玫瑰一挪开,搁在文件夹边上的那只银色保温杯便显露出来。 她有些发愣,托着下巴看着那只保温杯,心头涌起一股温暖,正在发呆,对面张阿姨突然叫了起来:“Nicole,电话!”她喊的是发音不标准的“Nicole”,而非平时习惯的称呼“小叶子”。 这间办公室一共有两个电话号码、五部电话机,除主管桌上的是单独一个号外,其余四部则是同一个号码,像千叶这样的新进职员的桌上自然不会配备电话,熟悉她的朋友平时只会打她的手机,像这样电话打到办公室来找她的,还真是进公司后的头一遭。 张阿姨喊得特别大声,引得格子间内埋头自顾的同事纷纷抬起头来向这边张望。千叶站起来,左手撑在桌面上,上身几乎趴在桌上,右手伸过去,从张阿姨手里接过电话。 她没忽略张阿姨冲她挤眉弄眼的一笑,心里一寒,拿着电话机的手也感觉沉甸甸的:“喂,你好。” 听筒那头很安静,只有徐徐的呼吸声,她忽然觉得话筒很烫,烫得她不由自主地想将它甩远。心里刚刚冒出这个念头,那头终于有了声响:“你把我的手机关了?” 她打了个咯噔,马上急促地解释:“我只是……你的来电太多,我不敢随便接,但是有电话来总不接也不妥当,所以我就……” “等会儿我让人过去拿,就这样,没事我先挂了。” “……” “咔嚓!”“嘟嘟嘟——” 全办公室的人都在盯着她看,她拿着话筒表情僵硬。 “是爱粪吧?我一听就知道是他的声音……” 千叶的四肢终于舒展开,重重地跌坐回椅子上。 张阿姨仍是八卦地追问:“他找你什么事?” “没事。” 这话说得太过敷衍,太落痕迹,在张阿姨这样的办公室资深人士眼里,简直就成了刻意的掩饰。 电脑桌面上的“玖兰枢”(日本动漫《吸血鬼骑士》中的男主角)正用那双深重的眼眸无声地凝视前方,千叶无力地趴在桌上,压抑忐忑的情绪中憋了股说不出的委屈。 Chapter 3撇不清的暧昧 Brittany接近四点钟才回到公司,四点半召集财务部员工开了个小会,会上除了简短地总结了一个月的工作情况,最令人惊讶的是,Brittany让才到公司不满三个月的千叶和小石换岗,由财务助理转为出纳。 助理也好,出纳也好,反正薪资待遇都是一样的,千叶对此没有太大的意见,只是出纳要管现金,她有点儿担心自己一时难以适应,毕竟助理这块的工作她已经做得很顺手了。有时候,工作有变化也是一种负担和麻烦。 下班路上她有些恍惚,想起中午那顿尴尬的午餐,想起那通生硬的电话,想起下午总部的一名助理来找她拿手机时,办公室里冒出的怪异眼光。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郁郁寡欢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 小巷深处依旧寂静,梧桐树梢上有鸟雀偶尔发出喳喳的叫声,胡同拐角种植上稀疏低矮的枫树,如火燃烧的红滟之色。千叶放缓了脚步,踯躅前行,最终还是在蛋糕店的橱窗前停了下来。 橱窗里依旧摆放着令人目眩的精致蛋糕,从造型到包装都堪称完美。她站在一米开外,呆呆地望着那些蛋糕出神,直到那扇门撞上风铃发出当啷啷的悦耳声响。 门从里面被推开,一个穿着校服、娃娃脸的甜美女孩儿从门里跳了出来,笑盈盈地说:“姐姐你下班了吗?” 千叶一愣,随即认出她就是那天早晨送自己巧克力慕斯的女孩子。 小女孩儿似乎很自来熟,居然亲昵地拉住了千叶的手:“姐姐你来!” 小女孩儿居然牵着她的手,直接领进了蛋糕店。站在玄关的千叶,窘迫之余居然又有些小小的期待。 “清晨!清晨!”小女孩儿脱了鞋,欢快地踩在地毯上跑进店里。店里的布置一丝未变,小女孩儿的声音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继续传来,“你好惬意呀,居然真睡着了。你快起来,你说的那个千叶来了!” 你说的那个千叶…… 这句话入耳可真叫人心跳加速,千叶脸颊发烫,突然觉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她眼神飘忽不定,不知道该看哪儿好。 清晨被女孩儿拖了出来,一头黑发略显蓬乱,发梢翘着,孩子气的脸上双眼无力地微眯着,嘴角微微打着哈欠,慵懒的神情像一只餍足犯困的猫咪。 他看到了玄关里站着的千叶,眼睛眨了眨,然后笑了:“嗨,千叶。”声音恬谧,笑容更是一如既往的腼腆羞涩。 “嗨,清晨。”千叶的脸比刚才更红,明明不是大不了的事,她却紧张得直咽唾沫,笨手笨脚的将一直拎在手里的保温杯晃了晃,“我是来还你杯子的……上次,谢谢你。” 清晨眼眸清澈,一扫刚才的困倦,一排雪白整齐的牙齿露了出来,他低低的嗯了声,却并不过来接保温杯,站在原地,双手背在身后,浅浅地笑,左颊漾出一涡圆圆的酒坑。 真是个漂亮到无可挑剔的人!千叶窒住呼吸,呆呆的忘了收回手。 小女孩儿捂着嘴嗤嗤地闷笑着,然后爽利地在清晨背上推了一把:“嘿,姐姐,能拜托你件事吗?”她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眼底满是戏谑的笑意,“我得去同学家问问功课,可爷爷出门前叮嘱我要留下来陪清晨……你能替我一会儿吗?” 千叶哪能看不出她的别有用心,正犹豫着想推辞,小女孩儿已经从沙发上拎了书包蹦蹦跳跳地跑开了:“就这样说定了,姐姐,拜托你了!清晨,拜拜!姐姐,拜拜!”一口气说完,她从千叶身边擦肩而过,像只好动的兔子一样蹦出了门。 当啷——啷—— 门外的风铃撞击着发出缠绵不绝的声音,慢慢的,慢慢的,化作一声一声细碎的叮铃。 店堂内安静极了,千叶抿了抿干燥的唇:“给你,保温杯。” 清晨走近两步,伸手接了,然后侧身:“进来坐。” 千叶脱了鞋,依旧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无意中瞥见清晨的脚,发现他竟然连袜子也没穿,赤足踩在柔软的毡毯上。 靠窗的长沙发上摆放着一摞书,一条揉成一团的浅蓝色毛毯,另一边的单人沙发上搁着一把吉他。千叶拿不定主意该坐在哪儿,手指了指吉他:“原来你会弹吉他。” 以前班里有男生也玩这个,校庆会上也曾见其他系的师兄在台上抱了把吉他浅吟低唱,模样倒是很酷的,弹的好不好她不是很懂,但唱功绝对能让人憋出内伤。 “这把吉他是莹莹的。” 她困惑得挑了挑眉。 “就是刚才跑掉的……她叫陈钰莹。” 千叶垂了眼睑“嗯”了一声。 气氛有点儿凝结。这么安静的蛋糕店,两个人独处,实在是太尴尬了。 “需要来杯咖啡吗?”清晨重新找了个话题。 千叶含含糊糊地应了,根本没仔细听他都说了什么。 清晨愉悦地将沙发上的书挪到茶几上,利落地将毯子叠好搭在手臂上:“你坐,我去煮咖啡。” 千叶坐在沙发上,随手从茶几上抽了本书。书页很厚,封面黑色打底,两只白皙的胳膊伸展,双手合拢,掌心处捧着一只鲜红的苹果。 应该是苹果吧?千叶定了定神,那触目惊心的颜色对比让她眼神一错,几乎以为画面上的手心里捧着是颗人类的心脏。 这是什么?恐怖小说吗?封面上写的是《twilight》(《暮色》),她随手翻开,却是满纸的英文。 千叶顿时感到索然无味,怏怏地合上书,再看其他三本,都是一个系列的,黑色底,鲜血一样的红色图案。 没想到像清晨这样看起来清清爽爽的大男生居然喜欢看恐怖小说,千叶撇撇嘴,放下书本,环顾四周,店堂里的厨房是开放式的,透过咖啡机,能看到清晨忙碌的笔挺身影。 咖啡的香浓淡淡地飘散在空气中,千叶深深吸了口气,起身走到咖啡机前。清晨正在很认真地打奶,左手食指勾着一只咖啡杯,杯底盛着少量褐色的意大利咖啡,右手熟练地将奶壶内的奶泡冲入杯子。 手腕微妙的轻颤,千叶惊讶地发现,杯中在注满白色液体的同时,与原有的褐色咖啡融合,最后竟奇妙地变幻成一种灰白的图案。 “天哪!天哪!”她连连赞叹,“这是怎么做到的?是变出来的吗?你学过魔术?” 清晨微笑不语,将左手的咖啡杯搁在桌面上,掌心一摊,做了个请用的手势。杯内的咖啡和牛奶混合在一起,已经注满,杯中的液体在即将满溢的杯口汇聚成一片叶状的花纹。 就在千叶大惊小怪地尖叫不止的时候,清晨又如法炮制出了一杯牛奶咖啡,然后用一根小小的牙签在杯口轻挑几下,咖啡表面图案赫然变成一个头扎蝴蝶结的小女孩。 千叶早就惊呆了,乍舌地盯着杯子,再次抬头看清晨时,眼睛里只剩下了五体投地的膜拜。 “喝喝看,尝一下味道怎么样。” “这……这怎么能用来喝呢?太暴殄天物了,这是……艺术品啊艺术品!”她喋喋不休地责怪起来,目光斜飞,忽闪的眼睛里盛满娇憨。 清晨咧嘴欢笑:“只是普通的咖啡拉花,不难的,你如果喜欢,我可以教你。” “真的呀?谢谢。”她兴奋得跃跃欲试。 “不客气。” 虽然她以前从没煮过咖啡,更搞不懂卡布奇诺和拿铁的区别,但难得清晨一副好脾气,居然耐性十足地手把手从头教她,一边亲自示范动作,一边讲解。千叶上手时有些生疏,操作上频频失误,咖啡溢得台面上到处都是,有几次她都想直接说放弃了,但清晨却始终笑眯眯地将台面擦干净,然后再接再厉重新煮过。 “来,手腕别太僵硬,肌肉别绷得太紧……注意奶泡……” 清晨的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五指修长,指甲修得很平整,只小指的指甲留得稍长。轻握她手腕时,小指的指甲无意地刮过她的手心,那丝奇妙的酸痒直透到她心里。 千叶一个恍神,奶加过了量,从杯中满溢出来。滚烫的咖啡烫到了她的手指,她反射性的胳膊一缩,杯子瞬间松手,“啪”地摔在地上,炸了。 “这……我……” “没事,没事。”清晨赤裸的脚背被溅飞的瓷片划伤,他缩了脚,后退两步,眉头蹙了下,马上又笑了开来,“我来收拾,没关系的,千叶不用介意。” 他越是这样说,千叶越是不安:“我真是笨手笨脚的,你脚上流血了没,店里有没有双氧水之类的消毒药品?” “没关系的,没关系,没流血,只是划了道红印子罢了。”他伸手阻止她往下蹲的身子,手托着她的胳膊,将她重新拉起来。 千叶满脸的歉疚,清晨低头看她,她的眼睛水水的,眼眶红红的,像是一不小心就会哭出来似的。他笑了,笑容很天真:“千叶是个好女孩儿。” 她一愣,没怎么领会他话里的意思,但脸颊却在他灼热的注视下自动发烫,持续升温。 清晨牵着她的手,将她带离厨房,她走了两步,回头看了看。好惨烈,厨房已被她搞得一塌糊涂,台上台下皆是一片狼藉。 清晨将她摁在沙发上坐下,又回去端了两杯咖啡过来,放到茶几上。千叶犹犹豫豫想起身:“我还是先把厨房收拾干净吧。” “不用。”他将吉他从沙发上拎了起来,坐下,顺手将吉他抱在了怀里。 吉他的弦在他指尖拨弄,咖啡的香气弥漫在西沉的昏暗角落,清晨很随意地翘着腿,吉他搁在他的腿上,他歪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眉眼,朦朦胧胧的光线下,他微眯眼睑的神情似乎又恢复到慵懒的状态中去。 Kiss me, goodbye, gone too soon. I did give you my heart can't deny. Hold on, let go, never sure. Only can make believe all this time. Coffee, cigarettes, not my style. Pretty faces around but not right. Don't cry, won't cry, I won't cry. Be with you I just close my eyes. So far away I can hardly make you mine. So long the day you were always on my mind. But in my dreams never try to hold you tight. Don't want awake find you ain't here by my side. DA…… 悠扬的弦音,衬起一把清亮的声线,清晨很随意地这么一唱,却将千叶全身过了电似的彻底电晕乎了。 So far away I can hardly make you mine. So long the day you were always on my mind. But in my dreams never try to hold you tight. Don't want awake find you ain't here by my side. So far away I can hardly make you mine. So long the day you were always on my mind. But in my dreams never try to hold you tight. Don't want awake find you ain't here by my side. When I wake up hope you were here by my side…… 不可否认,眼前的男生长相一流,厨艺一流,性情一流,再抱着吉他这么自弹自唱,整个人就像是由内向外发散出一股常人难以抵挡的杀伤力。 千叶的心脏扑腾扑腾跳得越来越快,眼看着清晨终于放下了吉他,她深吸一口气,勉强将视线从他身上挪开。但紧接着他说了句话,让才缓过神来的千叶差点儿没听得流鼻血。 “我就住在楼上,千叶要不要去我的房间看看?” 沙发靠坐就是旋转楼梯,阶梯是透明的玻璃,从底层抬头望去,二楼的入口恍若存在于缥缈云霄。 清晨的表情十分真诚,看不出任何的暧昧或有不轨的意图,但谨慎的千叶仍是按捺住内心强烈的好奇,小心翼翼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不了,我也该回去了,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清晨的眼神先是一黯,听到下一句后又瞬间点亮。 千叶觉得他刚才那个眼神实在太过清纯,纯到一定份上就是近似妖了,要不是之前觉得清晨为人不错,她险些就要以为他是有意要蛊惑勾引自己了。 都说女色误国,她这还真是第一次见识到男色的威力,一点儿都不亚于女色啊。 “那千叶……” “我先告辞了。再见!” 她几乎是狼狈而逃,而他尾随着送到了门口,并依依不舍地反复追问:“千叶下次还来吗?” 千叶眼神闪烁,不敢去正眼瞧他,只是低着头借着穿鞋之故,吱吱唔唔的应了声:“我走了,拜拜。” “那下次见。”他挥手,依旧笑容灿烂。 千叶想,以后绝对不能再和这个男的单独相处,不然以自己这份外貌协会资深会员的功力,绝对得出大事。 昏沉沉的脑子想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坐了半个小时的公车回到出租屋。草草吃过晚饭后,她很早就躺下了,闭着眼睛,脑子里晃来晃去的全是清晨的笑脸,这之后外头开始下雨,雨点砸在玻璃窗上,搞得她更加睡不着了,最后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捱到几点才睡过去的,恍惚中记得自己做了个梦,梦到了什么已经记不大清了,只依稀觉得有双白皙修长的手在自己身上不住挠着,那长长的指甲挠啊挠啊,最后挠得自己的一颗心也酥碎了。 醒来已是早晨八点二十二分,千叶经历了到公司上班后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迟到。外面大雨如注,尽管她很奢侈地在街口拦了辆出租车,充其量也不过是把迟到的时间稍微缩短了点儿。 财务主管说教了十多分钟,在她还没来得及做出深刻检讨前,Brittany的出现及时挽救了她:“小叶子,你和小石做完交接没?” 日光灯下站着的千叶,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脸色被灯光映得惨白一片:“还没……”说实话,她从床上爬起来,一心只想着要尽快赶到公司,早将昨天的开会内容忘得一干二净了。 “那就快点儿。”Brittany催促,“小石,你把手上所有的现金、账本以及对账单等资料都整理一下,一一清点清楚后移交给小叶子。叶子,公司开户银行的经理你最好也熟悉一下,如果有什么问题不明白的,抓紧时间问小石,明白了吗?” 不等千叶回答,坐在座位上的小石已站了起来:“没问题的,经理,你放心吧!” 小石说得轻松,于是千叶也就附和着点了头。 交接工作其实是件很枯燥很无聊的事,小石取了钥匙,到隔壁的一间专门存放资料的小办公室里,将柜子里码放着的小山堆似的装订成册的资料一股脑都翻了出来,一边往外拿一边嘴里不停地讲解,千叶视觉和听觉不同步,睡眠不足加上没来得及吃早饭,血糖浓度偏低造成她现在头昏脑胀,痛苦不堪。 勉强将所有东西都记下来,整理完毕后归类收入柜子,小石将柜门钥匙交到她手里,不容喘息地说了句:“走!接下来去确认一下银行日记,我把现金结给你。” 千叶腿一软,只差没一屁股坐在地上。 忙了一上午草草将交接工作赶完,下午气温陡降,温差和昨天相比达到了十度以上,天气预报说晚上有寒流过境,温度还会再降。 千叶出门前只穿了件两件套的白色长袖T恤,料子不厚,本来坐在办公室里倒也没觉得冷,下午三点多小石接了个电话,突然说:“忘了件事,昨天老总要提三十万现金,我跟银行打过招呼了,不过工作已经交接,所以今天还得你过去取。” 千叶抖抖索索地出了门,一走出办公大厦就觉得迎面寒风凛冽,阴冷的雨丝顺着风直往领子里钻。有生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现金,从离开银行柜台就开始神经绷得特别紧张,抓着钱袋的指关节卡得发红,这一幕别说银行的工作人员觉得好笑,就连公司的司机小陈也觉察出了她的异样,安慰说:“一回生两回熟,你以后多跑几趟就习惯了。” 千叶也不断告诉自己别少见多怪,可那颗心始终七上八下的,直到在停车场找到车,她才稍稍松了口气,咧嘴解嘲:“我这是穿少了,冻的。” 回到公司已经到了下班的点,雨势没见减弱,反而雷电交加起来,风钻进窗缝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走廊上的有扇窗户没关严实,窗框在寒风的摧残下发出哐哐的破碎声。千叶到总经理办公室找人,却发现老总不在,据说是接待重要客户,早早就离开了。 千叶瞪着一袋子钱,茫然地问小石:“那这三十万怎么办?” “这个时候打电话也没用,今天这钱肯定是不会取了,你锁保险柜里吧。” 千叶心里又是一声咯噔,那么多现金留在公司,这万一要是闹个贼什么的…… 小石看出了她的心思,笑着拍拍她的肩:“哪有那么巧的事。我先走了,你登完账也早点儿走,记得锁门。” 千叶这才注意到办公室人都走光了,灯也熄了一半,近处只有她的电脑屏保还在不断闪动。她叹了口气,关掉电脑,将现金锁进保险柜,收好银行日记账本,走出了办公室。 才锁上门,就听走廊里有笑声传来,营销部的办公室居然还有灯光透出。她郁闷的心忽然就舒展了,比较起来自己还算幸福的,至少不用加班。 站着等电梯,她笑眯眯地哼起了歌,有人突然在她肩膀上轻轻一拍,吓了她一大跳,一回头见是个二十多岁的小青年,娃娃脸,笑起来挺亲切的,只是面生得很。 “我新来的,”他指着对面的营销部办公室,“今天第一天上班。我叫凌向韬,我爸姓凌,我妈姓向,两点水的凌,天天向上的向,韬略的韬,合起来就是我的名字……” 果然是人才啊!他张嘴之后就再也没停过,千叶闷闷地想,果然是个吃开口饭的人才!换她就绝对没办法和陌生人这样自来熟地讲个没完,一开始还觉得那张太显稚气的脸做营销会很吃亏,现在她已经完全信服人事部招人的眼光。 “我是财务部的,Nicole。”面对凌向韬伸过来的手,千叶没有递过去握,只是淡淡地答复。 凌向韬没被她的冷淡打击到,大大方方地收回手:“下班了吗?外头降温了,你穿的可有点儿少。” 究竟有多冷,刚从外面回来的千叶很清楚,她含糊地应了声,电梯门适时打开,她跨步进去,没想到凌向韬也跟了进来。 他咧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容可掬地说:“我也下班。”见千叶摁了一层,便又说:“我送你回去吧?” 千叶眼中的敌意已经非常明显了,凌向韬摸出裤袋里的一串钥匙:“我有车,可以顺路送你。” 问都没问她住哪儿,居然也敢说顺路,这年头泡妞的借口真是越来越烂了,千叶等电梯停在一层便毫不迟疑地走了出去:“不顺路,谢谢你了。” 刚走出大厦的大门,她被冷风吹得一阵哆嗦,牙齿居然不受控制地咯咯撞在了一起。雨有点儿大,天色黑得就像是半夜,路上基本已不见行人,她撑开伞,缩着肩膀冲进了雨里。风旋得太紧,她没法掌握风向,手里的伞一会儿吹向东,一会儿吹向西,除了挡个脑袋,身上没有不被雨淋到的。 但更倒霉的事还在后面,没等她走出五十米,就听头顶“哗啦”一声,她的小花伞不堪蹂躏,终于被狂风直接吹反了。千叶狼狈地站在雨中,急急忙忙地把伞落下来,可伞架已经折了两根,再撑起时感觉更加寒碜得让人哭笑不得。 她勉强撑着折了骨架的雨伞,站在路边准备拦出租车——上班打的,下班打的,今天的工钱算是全搭进去了。可即使她狠了心砸钱,却也有有钱没处花的时候,马路上车来车往,偶尔有出租车经过,却都是载客的,手招了五分钟愣是没见着一辆空车。 她冻得嘴唇发紫,不得不死心准备去车站挤公车,一辆黑色宝马悄无声息地滑到她身边。她以为是那个泡妞情结泛滥的凌向韬,心想真看不出这小子那么有钱,该不会是私开了公司的车吧?正犹豫要不要跑到车后去仔细看一下车牌,宝马的车窗已经滑了下来,驾驶座上居然坐了一个她万万猜想不到的人。 Ivan用一种睥睨的眼神扫了她一眼,明明他坐在车内,视线比她矮上许多,可千叶就是觉得他的眼神太有凌驾于人的气势,竟使她在看清楚他脸的霎那间冒出转身就逃的念头。 “Brittany还在不在楼上?”雨丝从车窗飘进去,溅到他的镜片上。 千叶愣了几秒钟才明白他的意思:“已经下班了,我是最后一个走的,财务室没人……”转念想到这样的说辞未免有故意显示自己最勤劳刻苦的嫌疑,忙打着哈哈问:“总监您有什么事吗?”话一说出口,她恨不能抬手抽自己一嘴巴,真是越描越黑,现在岂不是更显得狗腿了? 右手撑着一柄破破烂烂的雨伞,左手挽着半潮湿的手袋,千叶伏低了上身,努力使自己的视线与他持平。伞尖的雨滴犹如珠帘般滚落,白色的衣服被水淋湿后转变成了浅褐色,沾水的发丝沉重的凝成一绺绺的贴附在身上,发梢缓缓滴着水珠,她的脸色早已冻得发白,却仍在强撑笑颜。 车窗玻璃缓缓升起,见没自己什么事了,千叶准备离开,车里突然飘出两个字:“上车!” 雨声太嘈杂,她隐隐的似乎听见了这两个字,可又没敢确认是不是这两字,或者其实Ivan什么都没说过,是自己冻得幻听了。她只迟疑了一秒钟,脚步踏起,大步朝车站走去。 就在她想拐进那个小胡同时,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她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又是吓了一跳——Ivan居然下车了,而且毫不迟疑地大步向她冲了过来,然后一把攥住她的胳膊。 “上车!”他没撑伞,所以几乎是连拖带拽地将她塞进了副驾驶的位置,等他上车,一套阿玛尼西服已经被雨水打湿。 千叶瞪着他右肩上的那块湿濡的地方,心里大大地替他肉痛了一番。但她始终没忘自己是怎么上车的,所以一把目光给收回来后,马上正襟危坐地结巴着说:“总监……” “叫我Ivan就好,现在不是上班时间,你自己说的——已经下班了。” 千叶别扭得张了张嘴,怎么都不敢直接叫他的名字,眼皮一耷拉,突然发觉自己落汤鸡似的坐在座位上,把一张浅灰色的软毛绒椅套蹭得变了颜色,她抬了抬脚,灌满泥水的鞋子将干净的地垫踩出两团黑墨色的脚印。 早已冻白的脸刷的红了,她结结巴巴地说:“真对不起……” “是公司的车。”他轻飘飘地提醒她,“系好安全带,把你家地址告诉我。” 原来是公司的车,难怪一点儿都不心疼,公司的车再脏也不用他掏清洁费。千叶心里腹诽,面上可不敢有丝毫显露,阿谀似的将自己家的地址报了出来,还不忘一个劲地道谢。 千叶租的地方离公司比较远,接近郊区,所以平时她上班要提前一个小时出门,转两趟车。那一带大多都是二三十年前建造的二层式自建民宅和六层的老式楼房,已经很少有本市居民居住,大部分屋主都在市里重新买了房子,然后把老房租给一些在H市打工的外地人。 千叶租的是一间位于四楼的房子,一室一厅一卫,煤气灶搁在狭窄的阳台上,充当了厨房。三十几平米的房子,装修虽然陈旧简陋,幸而家电一应俱全。 打开门,千叶第一时间开灯关门,冲到了卫生间。 拧开花洒,冰冷的肌肤碰上温水,竟有种灼热的刺痛,她吸了口气,从冻得几近麻木的感觉中慢慢理出清晰的思路。 楼下狭窄的过道不适合通行车辆,Ivan开车将她放在了离家百米开外的路口,临下车前她又再三道了谢。 从那张精明干练的脸上分明看出他有话要说,可直到她关上车门,Ivan也没哼一声。站在雨里的滋味实在冻得不好受,千叶来不及多想,撑着伤筋动骨的破伞一路朝家狂奔。 冥冥中又回想起那张眼神复杂的脸,高挺的鼻梁上架着那副深沉的黑框眼镜,镜片上沾着雨水,他却并不着急擦干净——原本按她的设想,他应该是个干净到有点儿洁癖的男人。 唉,她不知不觉地叹了口气。惊觉自己叹气后,忙甩了甩湿湿的长发,擦干后找了套睡衣穿上。 因为下大雨,外面又黑又冷,她懒得出去买菜烧饭,从客厅墙角的纸箱子里挖出一包方便面,匆匆烧了壶开水,泡好吃完,仅用了十分钟。 坐到电脑桌前,千叶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屋外风雨肆虐,桌前一盏白炽灯却足以带给她温暖的惬意。 手指移动鼠标,打开谷歌网页,她无意识地输入“twilight”搜索,很快关于“暮光之城”、“吸血鬼”的字样跳了出来,她越看越感兴趣,原来这一套小说并不是恐怖类的,而是一则关于狼爱上了羊的玄幻故事,而且第一本已经拍成了电影。 好奇的从网上下载电影,趁着下载的空隙她抓紧时间先把脏衣服洗完,然后给自己泡了杯前几天在超市买的速溶咖啡,关了台灯,坐在漆黑的房间里开始慢慢享受。 电影看到一半,她正痴迷于男主浑身发光的迷人魅力,搁在电脑桌上的手机响了,她没多想随手接了:“喂?” 手机那头有个声音嗡嗡作响,她听不清楚,连忙点了视频暂停。房间里陡然安静下来,她问:“哪位?” 手机里没有说话声,仔细听里面传出很嘈杂的下雨声,她纳闷的又喂了两声,终于不耐烦地发起狂来:“打进来又不说话,脑袋被门板夹了吧?” 正愤忿的要挂掉这个可疑的骚扰电话,突然耳朵里钻进一个浑厚的男人声音:“做我女朋友吧!” 脑袋“嗡”的一声炸了。 这个声音她不会听错,而且那个语气,分明就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 “我在你家楼下。”他说。 Chapter 4可恶的潜规则 在楼下的小吃店买了一杯豆浆、两个肉包子当早餐,千叶边吃边步行去街口的车站,却在拐出胡同口看到了一辆银色奥迪A8L。这么个不起眼的地方停了这么骚包的一辆车,视觉反差相当惊人,千叶下意识地瞄了两眼,等瞄第三眼时突然被包子噎住了,靠在车边抽烟的男人不是Ivan是谁? 嘴里的那口包子没能咽下去,噎在喉咙里憋得连气都喘不上来,最要命的是Ivan扔了烟头,已经向她走过来了。她拼命吞唾沫,鼓着腮帮子,硬起头皮,口齿含糊地打招呼:“嗨,真巧啊。” 如果眼神能够杀人,她肯定已经千疮百孔,千叶不敢直视他,低头啜着豆浆顺气。 “我昨天在你楼下等了一个小时。” 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千叶想装傻,可面对Ivan她连装傻的勇气都没有,只好一口又一口地继续啃手里的肉包子,把自己嘴堵上,直接免了说话的尴尬。 “上车吧,我送你去上班。” 一不小心豆浆呛进气管,差点儿没从她鼻子里喷出来,她一边咳嗽一边捂着嘴,狼狈得连连后退。大清早的街道上虽然人不算多,可一些卖早点的摊主早早就在路边占了道,Ivan的一身行头那么抢眼,想别人不注意都难。 一块叠得四四方方的手绢递到她眼皮底下,她说不清楚是被吓的还是被羞的,忙说:“我……我包里有纸巾。”眼角瞄到他咄咄逼人的眼神,心里一慌,赶紧伸手乖乖地接了过来。 拿是拿了,她却犹豫着不敢用,用这玩意来擦鼻涕,这也太……还有,这年头谁还随身带着手绢?又不是幼儿园的小朋友。 她虚掩着唇咳了两声,不敢真拿他的手绢擦自己油腻腻的嘴巴。 Ivan打开车门站在车边上静静地等着她过来。昨晚下了一夜雨,地上潮湿泥泞,落叶满地,早起空气微凉,晨曦洒下,透过稀疏的枝头落在他高挑挺拔的身上。 千叶皱着眉怎么都想不通,这一切究竟是不是真实的?昨天Ivan说的那些话到底算什么意思?当时她挂完电话并没有多想,这会儿倒是彻底迷茫起来。 她不过去,Ivan也不催促,只是站在敞开的车门旁很有耐心地等着。一分钟后,这场耐力角逐终于以菜鸟千叶完败投降做了结局。 坐私家车上班果然比挤公车节省时间,车子拐到公司大厦门前的主干道时,千叶看了眼手机,比平时整整早了半个小时,她没有公司写字楼大门的钥匙,而行政部负责扫地的清洁员得八点上班。 车子开进大厦地下停车场时她才惊醒过来,惶恐不安地说:“把我放路边就可以了……” 她哀怨地想,难不成他还要送她到楼上去?大清早的谁知道这幢楼里还有没有其他公司通宵加班的员工?就算没有,那也有值夜的保安啊,自己和他成双结对的上楼,让人看到会怎么想?他这不是成心想把她往死里整吗?虽然她以前糊涂犯了错,借用了他的手机,害得他白白当了回冤大头,损失了一笔数目不菲的饭钱,但是他现在这样整她也未免太不厚道了。 “我说,总监。”她虽然是个新人,但基本的职场忌讳还是懂得避开的,痛定思痛后,她决定表明自己的态度,暧昧这玩意儿她玩不起,“我自己上去就可以了,谢谢您顺路送我。” 千叶的表情镇定,加重语气强调“顺路”两个字,表面上看起来十分强势,可只有她自己清楚,她背在身后抓着包带的手指已经在不争气地发颤。 Ivan下了车,关上车门,看都没看她一眼,说:“我没说要送你上去。” 她羞愤地低下头,这回连声音都在抖了:“那……再见!” 她转身太急,险些扭到脚踝,踉踉跄跄地冲向电梯,正要摁电梯纽,面前哗的砸下来一捧东西。 等她明白过来,那束配着满天星的玫瑰花已经躺在了她的臂弯里,不多不少,正好三十枝。 她瞪得眼珠子差点儿掉下来,而Ivan在做出这么一个惊人之举后却仍是若无其事地回到了车上。车子发动,他把车驶近了她,擦身而过时再接再厉地扔下一句话:“下班来接你。” “叮——”电梯门开了,她没动,几秒钟后,电梯门缓缓合上。 千叶愤怒地回头,可是那辆奥迪只留下了一道车尾灯的残影,转眼消失在视野中。 玫瑰花她没胆子扛进公司,直接扔在了停车场的垃圾桶里,虽然有点儿肉痛买花的钱,但一想到Ivan无礼的蛮横,她就忍不住拱火。 到点上班,同事们陆陆续续进了办公室,闲聊时大家发现第一个到公司的人居然是路最远的千叶,小石大笑:“没想到三十万就把你吓成这样,你不会担心得一晚上都没睡着吧?” 这样的取笑正好给千叶找了下脚的台阶,她乐得被人当成早晨的开胃小菜。 下午总经理过来提钱,发现换了出纳,取了钱后并不急着离开,就坐在小石边上,开玩笑说:“是不是你公款私用,所以Brittany找了个小姑娘顶了你?” 小石直翻白眼,嚷嚷道:“潘总,我要挪了公司的款子,那还不都是流到你口袋里去了?” 总经理哈哈大笑,两人唇枪舌剑地在办公室斗起嘴来,说到最后,竟连荤段子都甩出来了。 旁若无人式的对话越说越像是打情骂俏,千叶盯着电脑假装认真工作,眼角余光无意瞥见对面的张阿姨撇了撇嘴,露出一个鄙视的表情。 千叶坐不下去了,抽了几张纸巾假装去上厕所,跑到空荡荡的洗手间她才大大松了口气。刚用冷水湿了脸让自己稍许清醒了下,就听走廊里有脚步声传来,她还不想这么快就回办公室,索性钻进一间厕所格子。 进来的是行政部的三个女同事,估计是来补妆的,围在洗手池边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一开始还挺正常,慢慢的声音越压越低,女性的八卦话题终于开始了。 千叶蹲在厕所里,不耐烦地抚着额头,这下她是想出去也不能出去了,只能暗暗祈祷这些八卦女赶紧尽兴而归。 “潘总是晚上的飞机吧?” “是啊,八点,机票我给订的,怎么啦?” “这回带谁去?” 吃吃的闷笑,笑声里更多的是不屑:“还能有谁,自然是哪个新鲜换哪个。” “新招进来的那个实习生?” “我听说那小姑娘二十一岁,学历才中专。” “不是吧?我们公司什么时候收过大专以下的?她是老总家亲戚?” “傻了你,潘总出差特意带个自家亲戚出去,可能吗?” 一片暧昧不明的笑声。 “潘总出去了吧?” “没呢,我刚才看见他去财务室了,八成现在正和那个姓石的出纳勾搭着呢。” “我们老总还真是生冷不忌啊!”闺怨似的长长地叹了口气,“其实我长得也不算丑啊。” “你个已婚妇女再漂亮也只能和那姓石的一个档次啦!我们公司那么多新进的女大学生排个队,早把你挤到太平洋去了。” “这真是男人们的天堂啊,怎么就没个养眼点儿的帅哥进公司呢。” “有啊,营销部这回进来一个业务员,姓凌的,长得还不错,挺俊的,要不你试试?” “你当我是秦捷思呢?我就是想也得有那个本事,潜规则是高层领导才够资格玩的游戏,我一个小小办公室助理,不被人潜就已经万事大吉了。” 千叶心里一凛,秦捷思是Brittany的中文名,没想到工作能力强、为人客气的Brittany也会被人背后说是非。 她在厕所里足足蹲了十多分钟,直到两脚发麻了,那三个女人才补完妆,扭着高跟鞋出去了。 回到办公室时千叶的腿更麻了,差点儿挪不开步——潘总居然还没走,紧挨在小石身边聊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论长相倒也不差,只可惜那个犹如孕妇八个月大的啤酒肚实在叫人不敢恭维。 回到座位上一看电脑屏幕,17∶36,离下班不足半小时,千叶突然开始心慌起来,脸色阴晴不定。张阿姨见了不禁问:“小叶子,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千叶灵机一动,垮着肩膀,软绵绵地趴在桌上说:“拉肚子了。” “是昨天受凉了吧?严重吗?” “嗯。” 两人一问一答引起了潘总的注意,他转过头来扯高嗓门说:“有病就要赶紧治!” 财务主管会意,马上做顺水人情:“Nicole,你先下班吧,去医院看看。” “可是……” 潘总爽气的大手一挥,一锤定音地说:“不用可是了,不算你早退……要不然我直接开车送你去医院吧。” 千叶大惊失色,忙抓了自己的包,将桌上一堆有用的没用的统统扫进包里:“不用,谢谢总经理!我这不是什么大毛病,自己去就行了。” 在众人饱含同情的注视下,她灰溜溜地出了办公室,还没等松口气,Brittany从办公室里出来,见她拎着包劈面就问:“哪儿去?” “我肚子疼,请……假。” 千叶的脸色的确不大正常,Brittany打量了她一眼,嘴角微扬,笑得有些意味不明,她没怎么为难千叶,只是询问工作:“人事部的工资表做好没?” “我……这我还没问。”她才接手第一天而已,哪想有那么多事。 “工作效率那么低,还想不想拿钱了……”Brittany嘀咕,千叶听不出来她是骂人事部还是骂她,只好低着头不说话。正揣摩她的用意,她已挥手放行,“没事了,你先走吧。” “好,再见。”千叶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17∶47,再不走就真来不及了。 她这会儿什么都顾不上了,踩着高跟鞋在走廊上跑了起来,电梯门上的数字刚好跳到这一层,她着急地扑过去拼命摁键纽,电梯终于被摁停了,门打开后凌向韬恰好从里面走了出来。 “咦,要出去啊?” 千叶哪有心思搭理他,直接冲进电梯。她随手一摁键,电梯门关上,把凌向韬晾到了门外。一楼大厅里人来人往,保安正站在门边上关注着进进出出的人群,她顺势瞄了眼接待处墙上挂的钟——17∶51。 大厦里开了中央空调,室外的温度却只有十几度,千叶泛红的脸被冷风一吹,人也清醒了许多,想到自己这一路的狼狈,不知情的还真以为她肠胃不好以至于一泻千里了。 出门左拐,才不过走了三四十米,她愣愣地停下了脚步。前面靠近胡同口的街道边停了一辆眼熟的银色奥迪,她对数字很敏感,那车牌号码从早上刻入大脑后就再也遗忘不掉了。 Ivan长腿一伸,已经从车里跨了出来,甚至还颇有风度的绕到另一边替她打开车门。曾经发生在早晨的尴尬对峙再度出现,但是这次天时地利人和没一样站在千叶这边,她想也不想,马上配合地钻进车里。 等Ivan上了车,千叶拉长了脸,想发火却又不敢闹大,只是不客气地问:“总监,您这算不算跷班?” 她说得咬牙切齿,面部表情几近狰狞。Ivan轻轻“唔”了声,目视前方,启动车子:“彼此彼此。” 千叶对Ivan已经完全没了想法。不管她早晨起多早,总能在路口遇到他,也曾偷偷绕道走过其他路,可第二天就直接被他堵在了楼下。 如果说Ivan的这种行为可以理解为追求,那千叶真希望他能直接痛快地说出他的目的,好过像现在这样钝刀子割肉。公司不缺这样外表看似浪漫、实则勾搭奸情的男男女女,无论是已婚的还是未婚的。正如写字楼里盛传的八卦戏言的那样,高层的男领导都喜欢染指新来的女职员,说好听点儿叫上司对下属的关心,难听点儿就是想占便宜,即使没有便宜可占的,占点儿口头便宜也是好的。 但这便宜到底占到什么程度算是千叶的底线? Ivan这人虽然做事霸道,但到目前为止除了每天风雨无阻地充当免费车夫之外,并没有在其他事情上提出进一步的要求。 千叶搞不懂他这个人,别说以她这样阅历浅薄的人看不懂看不透,就连Brittany这样的高手,也会被Ivan的苛刻搞得手忙脚乱。 这是个太过强大的对手!虽然不懂男人,但千叶相信自己身为女人的直觉,至少自己就没翻出过他的五指山。 “这样的人你可得罪不起,他在我们这行里太有知名度了,你们总公司高薪从英国聘请回来的,听说当时仅H市就有五六家公司报高价要他。你要是得罪了他,以后就别想在这个圈里混饭吃了。”给以前关系比较要好的女同学打过电话,但得到的回答让千叶自己都觉得心寒。 她的专业是财会,当初听到她考上了H市的财经大学,妈妈激动得当场落泪,一个劲地对乡邻说:“我这闺女太有出息了。” 乡邻们一个个都羡慕不已,直到现在妈妈在信里也会提及,乡邻们仍会拿她当榜样给自家的孩子说教。外人瞧着热闹,可只有她自己明白,为了供自己念大学,家里的开销被紧缩成了什么样,她从小没有爸爸,母亲一个人把她拉扯大,她只身一个人在H市读书,当同学们都在为了风花雪月而肆意玩乐享受时,她却除了学习还是学习。 她的毕业学分是全系前十,可直到拿着学校的推荐表出去四处寻找实习单位,千叶才明白了自己的眼光短浅和死读书的傻气。她比不了那些在H市有社会关系的本地人,他们只需要听从家里的安排就能轻松联系到实习单位,甚至不必认真天天去实习单位上班,就能顺利敲到红红的公司印章,完成实习报告。 从学校毕业,千叶就明白没有一点儿背景的她想留在H市有如天方夜谭,她本来是不抱希望的,甚至已经做好了返乡的打算。H市这样的地方也许不适合她,即使她在这个城市里待了四年。所以她拿着毕业证书的复印件,颓废沮丧地在人海如潮的人才市场上散发了出去,完全没有料到会得到这样的意外惊喜。 公司通知她面试,两个礼拜后正式录用,上班一个月后顺利通过试用期。她曾经还傻气地问过人事部的经理助理,为什么录用她,她的简历写得那么简单,和同届毕业的大多数学生手里制作精美的简历相比,她的资料其实只有用钉书机钉着的薄薄三张纸而已。 社会不同于学校,离校的时候同学们都在说,社会是个大染缸,这个染缸会把人染成各种色彩。千叶现在很茫然,也许她以前曾经对自己的坚持很自信,但是现在她真的很迷惘,面对着强势如Ivan这样的顶头上司,她真的已经完全没了想法。 进入十二月气温急遽下降,有些同事甚至早早套上了羽绒服,写字楼里的中央空调终于发挥了它的强大能量,千叶怕冷,所以有时候连午饭都懒得出去吃,每天盯着翻报纸中缝找不同的快餐电话。 上午审核完工资表,存入U盘,她估算了一下时间,到下午四点钟直接拎着包走人,对主管说了句:“我去银行了,如果晚了我就直接回去了。” Brittany回总公司汇报情况不在,主管乐得做人情,点头同意道:“你去吧。” 千叶喜滋滋地走了,冬天天黑得早,虽然才四点多,可是天阴得厉害。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呢大衣,料子不算太厚,一出大门就冻得一哆嗦。门口的保安例行打招呼:“苏小姐出去呀,今天天气预报说要下雪呢。” 天气预报向来不准,十几天前电视上就有专家预言今年H市气温反常,说什么五十年难遇,公历年底会出现大雪。千叶在H市生活了四年,还没怎么看过雪景,往年都是在过年前后才象征性地飘点儿雪花,一落地就找不到雪影了,这要是在她老家,开春以后堆在地上的积雪也未必会马上融化。 千叶其实很怀念那种白茫茫的感觉,H市的冬天虽然不怎么下雪,却独有一种阴森刺骨的寒冷,她到的第一年因为不适应这里的冬天,结果手上脚上长满了冻疮,晚上一钻被窝就发痒,这几年老是复发,总也断不了根。 如果一直不回去,也许就要这样痒上一辈子了吧? 妈妈嫌打长途电话费钱,但她又不会电脑上网,所以仍是固执地每个星期写一封家书,每次都写至少两页纸,家长里短的絮叨,也曾含蓄地问起交男朋友的事,她几乎没有正面回答过,甚至很少回信。 天阴,风大,小陈开车送她到银行,她没让他在外头等,直接打发他回去了。等办完事出来,果然才不过五点,她不仅多出了一个小时的空闲,还能趁机摆脱Ivan的纠缠。她盘算着明后天就能拿到工资,心里更加高兴,就想索性去逛街买点儿东西送妈妈。 H市中心十分热闹,千叶逛到了九点多,给自己买了件打折的内衣,给妈妈买了件冬衣,心满意足地准备乘车回家。步行街上人来人往,逛街的人摩肩接踵,她走得急,背上不小心被人撞了下,她没在意,想继续走,胳膊却猛地被人拽住了。 商铺里播放的音乐吵得震耳欲聋,有个声音叫着:“唉,你别走啊!”见她发愣,忙又说,“是我呀!你不认得我了吗?” 七八个穿着前卫时髦的年轻人站在她身后,拉住她胳膊的是个化着浓妆的女孩子,金黄色的大卷发,齐眉的刘海,很长很假的睫毛像排扇子似的上下忽闪,排扇下的那双眼睛更是大得只见瞳仁不见眼白。 千叶不喜欢这种化着非主流浓妆的女生,胳膊一震,人往边上跨了一大步。大概是她排斥的动作表现得太过明显,人堆里有个嚼口香糖的男生笑道:“陈钰莹,你是不是认错人了?”边上有三四个人跟着一起哄笑。 陈钰莹眼一翻,可惜戴了美瞳的眼珠子怎么看都是黑多白少,看不出她是在生气,腮帮子鼓鼓的,倒显出几分可爱。 正是这副神情让千叶回想起来:“哦,是你呀,那个蛋糕店的小妹妹。” 陈钰莹转怒为笑,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姐姐你可想起我来了,不会是真把我们给忘了吧?清晨可是天天念叨着你呢。” 千叶听到“清晨”两个字,忽然有些恍惚,这都多久了?一直纠缠于Ivan以及繁琐的工作脱不开身,她是真的把那个漂亮的男生给忘记了。 “姐姐,你现在有空吗?”陈钰莹掏出手机一边问一边拨号,也不等她回答,已经直接对着手机大声嚷了起来,“清晨吗?是我……对的,在国贸商厦这里……你这么聪明怎么会想不到办法呢……” 千叶马上明白小丫头的用意,脸颊一烫,想抽手离去,无奈陈钰莹把她的手指扣得死死的。 才挂完电话,身边的女生们已经忍不住频频尖叫:“钰莹,是不是你手机相册里的那个清晨?他要来吗?” 陈钰莹一脸得意,晃了晃缀满珠饰挂坠的手机说:“当然!不过,他没怎么出过门,我怕他不认得这里……”左右看了下,指向沃尔玛超市隔壁的一家必胜客餐厅,那里广告牌霓虹闪烁,十分醒目,“我们去那坐会儿,站在这里等他来可得冻死。你们要吃什么尽管点,等会儿让清晨请客。” 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开心得大笑起来,千叶夹在当中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特别尴尬。陈钰莹却很自来熟的挽着她胳膊将她拖进必胜客餐厅,找了张二楼靠窗的位置,从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一条通往国贸商厦大门的街道,临时停靠站前每隔几分钟就会停下一辆出租车。 陈钰莹坐在千叶对面,托着腮,趣味盎然地盯着她看:“姐姐,你为什么后来一直没去过蛋糕店,你知不知道清晨天天站在二楼阳台上等你走进那条巷子?” 她不知道,她当然不可能知道,但现在听陈钰莹这样说,她却好像并不太意外,心弦的拨动更多的是源于某种异样的感动。这的确像是清晨会干的事,纯真的笑容,认真得有些傻气。 “我最近比较忙……”虽然这个理由并不是借口,但千叶却觉得自己说得很心虚。 陈钰莹笑道:“我也说你忙,但是清晨不大相信。”她啜着可乐吸管,“不过他马上就来了,你跟他说吧,你说什么他都会相信的,我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 千叶猛地意识到眼前的小女孩儿可能误会了什么,尴尬地说:“他又不是小孩子,我跟他也不熟,怎么可能我说什么他就相信呢。” 陈钰莹瞪大眼睛:“我没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 千叶真觉得无力,或许不止是陈钰莹误会了,就连清晨也可能误会了什么,她突然害怕见到清晨了,刚想找借口离开,隔壁桌有个女孩子惊喜地叫了起来:“呀!下雪了!真的是雪花啊!” 许多人被这一声惊动得离了座,纷纷站到玻璃窗前观看。 青黑色的夜空中飞舞着白色的小精灵,也许是刚开始下,雪片并不大,稀疏幽冷的飘落下来,街道上有行人驻足抬头,情侣互相拥抱,女孩惊喜地尖叫欢笑,男孩宠溺地搂着她的腰。 柔和的路灯一排排的延伸,在街道的尽头,有个颀长的身影匆匆走来。瘦高的个子,米白色的格子休闲长外套,同色的绒线帽子和围巾。很奇特的直觉,虽然她居高坐在二楼的位置,根本看不到那人的长相,但越来越狂乱的心跳却令她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他走过了必胜客的大门,跑到了沃尔玛的门口,霓虹灯五光十色的光芒投射在他身上。他在门口停下,焦急的左右张望,白色的雾气急促地从他的口鼻中呼出。 千叶伸手撑在玻璃窗上,掌心的冰冷让她鼻子没来由的感到一阵酸涩。 陈钰莹的手机终于响了起来,她兴奋地大叫:“清晨来了!这么快!我以为他这没方向感的路痴一定得磨蹭到十点以后……” 千叶全身乏力地靠在窗边,看着清晨从沃尔玛门口转身往必胜客跑来。正要进门时,他突然停住了脚,猛地抬起头。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他就像是群星中最璀璨的那颗启明星,耀眼得让人无法逼视。 四目相对,千叶心脏微缩,身体僵硬得不能动弹。 清晨仰着那张冻得泛红的脸笑开了花,千叶真切地听到周围有女生赞叹:“那个男的是明星还是模特?长得好帅啊!” 清晨的身影出现在二楼楼梯口时,又吸引了一大批食客的目光。陈钰莹挥动手臂,兴奋地喊:“这里!嗨——” 他瘦了!千叶在心里面跳出来的第一感觉就是这样三个字。 清晨的皮肤一如既往的白,只是比起两个月前眼窝眍了下去,更衬得那对点漆似的星眸熠熠生辉。他从上楼见到千叶开始,视线就再也没从她身上挪开,任凭周围的女孩子蹦蹦跳跳一个劲地在他面前晃悠,娇声嗲气地喊他的名字,他只是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千叶被他毫不掩饰的眼神给震住了,假意不去看他,将目光投向别处,可身侧的那种被关注的存在感却越来越强烈,即使不回头,她也能清楚的知道他在看她。 “清晨,这是我的同学……”陈钰莹扛不住女同学哀求外加威胁的目光,只得将她们一一介绍给帅哥认识。 清晨浅浅一笑,这无意的一笑令在座的女生更加春心荡漾,可他却没有继续理会她们极具暗示性的暧昧眼神,只是伸出手去,巧妙地将千叶旁边坐着的一名女生给带离座位,然后毫不客气地霸占了她的座位。 被丢在过道上的女生无比郁闷,本该是双人位的软座,她硬是拼命挤上去,上身软绵绵地往清晨身上贴去。清晨不得已只能往千叶身边又靠近了些,千叶怦然心跳,鼻端几乎能嗅到他衣服上残存的冰雪气息。 “千叶!”他小心翼翼地靠过来,微凉的唇擦过她的耳鬓,“真的是你吗?” 她微微侧头,耳廓红得发烫:“嗨,清晨,好久不见。” 他深深地凝视了好几秒钟,然后长长地松了口气:“真的是你!” “是呀,可不就是我么?”她本该是尴尬的,可面对比她还紧张的清晨,她突然感到一阵放松,忍不住打趣他。 清晨眨眨眼,孩子般的腼腆一笑。 陈钰莹在对面叫道:“你看,我没骗你吧,你要怎么谢我呀?” 清晨回头冲她一笑:“的确要谢谢你帮我找回千叶,你想要什么作谢礼?” 陈钰莹笑靥如花:“真的?我要什么你都给?” “嗯!”他答应了,末了又补上一句,“除了千叶,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想,应该没什么能比千叶更贵重的了。” 陈钰莹一愣,她的同学们却一起“唔——”的发出一阵起哄的长嘘,有个女孩子一脸花痴的仰头叹道:“天哪,这算是告白吗?为什么要让我遇到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可灰姑娘却偏偏不是我呢?上帝啊,你太不公平啦!” 陈钰莹一挥手,拿起可乐杯猛吸:“切,清晨,你说这话难道都不觉得恶心吗?偶像剧台词都不带设计的这么肉麻的……” “恶心吗?我没觉得呀。”边上的女生回答。 “我也不觉得啊,我认为这样很浪漫啊……” “你们被偶像剧洗脑啦,这对白太恶俗了。你们摸摸看……”她作势捋袖子,“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身后有个男孩子伸手过来说:“我来摸!” “你敢,我剁了你的咸猪手!” 千叶低着头轻笑,真该感谢这些孩子们,要是没他们在身边起哄嬉戏,刚才清晨的话会让她困窘得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陈钰莹是个知趣的女孩子,不到十分钟,她就带着她的那帮同学从必胜客餐厅消失了,临走还不忘狠狠点了一大堆东西打包,剩下清晨和千叶两个人在餐厅里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转眼过了十点半,千叶说:“太晚了。” 清晨马上站起来回道:“我送你回去。” 他穿上外套,却将帽子、围巾搭在了胳膊上。出门前,他喊住她,然后很顺手地将围巾围在了她的脖子上,她愣神的间隙,头顶上的帽子也已经戴了上来。 围巾的触感十分柔软,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奶香。 清晨端详了片刻,露出满意的笑容:“走吧。”随后很自然地牵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包住她的手,她木木地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雪花飞飞扬扬飘落下来,他的黑发被风吹得有些乱,白色的雪沾上发丝,很快又被卷走。 “清晨……” “嗯?” 她回过神来,诧异自己怎会无意识地喊出了他的名字。她低下头,轻声问:“我还不知道你姓什么呢。” “我姓伊,人尹——伊。”他用手指在虚空中比划。 “伊清晨?” “你可以叫我清晨,就像我喜欢叫你千叶一样。”他回头瞥了她一眼。 “嗯。你……” “我27岁了,不是莹莹的同学,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千叶无语,他实在太厉害了,自己心里想什么,还没等问出口,他居然全猜到了。 “所以,”他继续说,“我可以喜欢你,你也可以喜欢我。” 面颊滚烫得仿佛被火烧着了,即使风雪拂面,也减不去那份辣辣的灼热感。千叶微张着嘴,吃惊地看着他。 清晨停下脚步,侧身回眸,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涌动着一种欣喜和激动,他就这么凝望着面红耳赤的千叶,最后猛地用力一拉,千叶一个踉跄,直接跌进他的怀里。 清晨的外套并不厚实,但触感非常软,千叶手掌撑在他的胸前,结结巴巴的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千叶,你喜不喜欢我?”他直言不讳地问。 千叶被他的直白逼得无所遁形,想挣扎却被他搂得更紧。 “千叶,千叶……”他念着她的名字,朦胧的白色雾气从他口鼻中不断喷出,很快消散在飘零的风雪中,“你喜欢我吧,好不好?” 她被他的话蛊惑得脑袋发涨:“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自己和他不过只是见了几次面,为什么会是自己?为什么他会喜欢自己?这一切发生得太奇妙,她有点儿转不过弯来。 清晨呵呵地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我知道我喜欢你,这就是最好的答案。”他装作很认真地想了想,用一种异常真挚的口吻说:“我想了很久很久,在和你分开的这些日子里,我每天都渴望着再和你见面,虽然他们都说我的感觉并不真实,甚至说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千叶,所以……所以我来了,接了莹莹的这个电话,我就知道我得来,我得来,所以我来了……”他呼吸急促,说话断断续续,语无伦次,显得分外笨拙和焦急,他搂着她的腰,“不管你信不信,我得来告诉你,我喜欢你,然后……问问你,喜不喜欢我?”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一种近乎卑怯的软弱,小心翼翼地等待着她的答复。 风雪迷住了她的眼睛,她使劲眨眼,清晨近乎完美的漂亮脸孔近在眼前,她矛盾纠结的心在触及他局促不安的眼神后突然变得异常柔软起来,心跳不受控制的加速,她红着脸,羞怯地说:“我……我长得不漂亮……我……我家在外地……我……我的意思是说,你比我优秀很多……” 他睁着亮晶晶的双眼很认真地听她说话,专注的神情叫人不忍再胡乱找借口。 千叶的心早化成了水,无力地吁气:“我……清晨,我想,我不讨厌你……是的,我想我对你是有些……喜欢的。只是……” 他发出一声欢呼,突然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般,兴奋地托着她的腰,将她高高地举了起来,原地打了个转。 千叶被他突然的举动惊吓得发出一声尖叫,紧接着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两个人放肆地站在街头张扬着他们的幸福,引来无数路人的侧目。 Chapter 5要上班,要吃饭 雪越下越大,街上行人逐渐减少,清晨拖着千叶的手,两人紧靠在一起,躲在一家商铺的屋檐下。 “饿不饿?不如我们去吃宵夜?” 千叶看了看手机,已经十一点多了,明天还得上班呢,于是说:“不了,该回去了。” 清晨露出不舍的表情,勾着她的手:“要不我跟你回家去吧。” 她吓了一跳,以为他是说笑,可明明对方的样子那么认真,她忍不住皱起眉:“我家在东边,蛋糕店在西边……” 他满不在乎地说:“反正你明天也要上班,正好一起。”他贴近她,身上的奶香气淡淡的,好似诱人的奶油蛋糕,“我不想和你分开。” 千叶确认他的意思是“跟”她回家,而不是“送”她回家,不由涨红了脸:“清晨,我不是那种随便的女人!” “我没把你当成随便的女人!” 他瞪大眼,有点儿明白过来,握紧她的手,急促地解释,“你……别误会,我没那个意思。你上次……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所以不再来找我了?我真的……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看他结结巴巴的可怜样子,千叶忍不住“噗嗤”一笑,看来是自己太敏感了:“我相信你,是我误会了。” 他大大地松了口气:“千叶,我只是不想和你分开!我想和你在一起,时时刻刻都在一起!那种感觉……太强烈,我甚至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你,我恨不得自己会变身,能把自己缩小,藏在你的口袋里,然后每分每秒都不离开你!” 千叶晕了,也许陈钰莹说得对,清晨说的这些甜言蜜语的确很肉麻,但她却是那样的受用,心里甜得像是灌满了蜜,而她正在这样的甜蜜中一点点儿地沉沦。 和清晨分手后打了出租车回家,已经是深夜了。这一路她坐在车里神志恍惚不清,偶尔回想起清晨说过的话,总会不由自主地发出傻傻的笑声。 地面泥泞,胡同里静悄悄的只剩下落雪发出的簌簌声,她拎着购物袋,脖子上围着清晨的围巾,轻轻哼着歌,慢慢的在泥泞的路上踱步回家。楼道里没有安装感应灯,她一边抹黑数着台阶往上爬,一边手伸进包里摸钥匙。 到了三层半的楼梯拐角,四楼过道上突然竖起一团黑影,吓得她将才刚拿到手的钥匙掉在地上。 “是李颖吗?”住在她隔壁403的住户是个年轻女人,据说是在酒吧上班,所以经常半夜才回家。 过道上的人影不说话,千叶眯起眼,模模糊糊的能看到一个大致轮廓,那副身材不太像是女人。 千叶心里“咯噔”一下,连掉在地上的钥匙也不敢低头去找了,手伸进包里摸出了手机,鼓起勇气问:“来找李颖的?”虽然和李颖只说过几次话,没有进一步的接触和了解,但住在这里将近半年还从未曾见过李颖把男人带回家。 过道里搁着一块破旧的石棉板,风一刮就会发出细微的咣咣声,平时听着倒也不觉得吵,可这会儿却叫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战栗。千叶哆哆嗦嗦地将手指摁在手机1号键上,如果情况不对就准备摁下电话,然后逃跑,可楼上的那男子始终不说话,甚至动也不动,这下她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借着手机荧光屏发出的微光,她慢慢蹲下身在地上摸索钥匙,一双眼却丝毫不敢松懈地盯着楼上。半分钟后,她仍没摸到钥匙,楼上的影子却动了,一级级地走下台阶。 千叶条件反射的往后退,结果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忍不住尖叫起来:“你想做什么——” 那男人一顿,停在了最后两级台阶上,沙哑着声音说:“苏千叶,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你!” 夜深人静,又是顺着风儿,那声音虽然有些喑哑,她仍是耳尖的辨认出来,犹犹疑疑地反问:“Ivan?” 他站在原地,伸手摸出烟盒,掏了一根香烟叼嘴里,然后打亮打火机。跳耀的火光印在他脸上,也照亮了阴暗的楼梯间一隅。千叶看清楚他的样子后,瘫软地松了口气:“真要吓死人了。” Ivan熄了火,吐出一口烟,呛人的烟味顿时顺风飘来,充斥着整个楼道。千叶揉揉鼻子说:“劳驾借你打火机用用。”她伸手过去,可他却只是将打火机夹在手指间拨弄把玩,一点儿递过来的意思也没有。 千叶碰了一鼻子灰,只好闷着头继续用手机照明,弯腰找了好半天,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钥匙。 手指冻得发麻,她跺了跺脚,想上楼回家,抬头却发现Ivan像门神似的正拦在楼梯上。她这才觉察到不对劲儿,诧异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能在这里?”昏暗中,燃烧的烟丝正随着他的呼吸明明暗暗地闪烁着。 也许是刚才被吓得不轻,千叶开始觉得脑袋发胀,这一个多月她和Ivan的相处简直可用莫名其妙来形容,而现在她的耐性已经耗光了:“劳驾让让!” 她缩着肩膀从他身边侧身挤了过去,刚爬了三四级楼梯,突然胳膊上一紧,被人从后面狠狠地拽了一把,她一脚踏空,直接从上面跌了下来。 Ivan伸手托住她的腰,根本没给她喘气的机会,连拖带拽的直接扛到了四楼。她惊魂未定,眼珠乱转,整个人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住了。 他将她推到大门上,恶狠狠地说:“你在打什么主意,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动的什么歪脑筋,这点儿拙劣的伎俩趁早收起来!” 千叶被他压在自家的大门上无法动弹,肩背疼痛,她委屈得眼泪直往眼眶里涌,又羞又气,说出的话都抖得像是寒风中的飘雪,零零碎碎:“你……你想做什么……我哪招惹你了……你凭什么……凭什么欺负人,你个……混蛋……” 她用脚踹他膝盖,但又不敢真往死里踹,他对这种程度的痛觉自然不理不睬,仍是将她牢牢固定在门上。他身上有浓烈的烟草味儿,呛得她胃里一阵恶心。 就在这时,隔壁403的防盗门突然打开了,门缝里透出稀薄的微光,一颗蓬头散发的脑袋凑了过来,睡眼惺忪,却连浓妆也未曾卸去。千叶认出是李颖,刚想大声呼喊,Ivan突然伸手扳正她的脑袋,低头吻住她张开的唇。 李颖发出“呵呵”两声古怪的笑,然后“砰”的一声把防盗门给关上了,过道里再次恢复平静。 千叶全身僵硬,直到那关门声像一道霹雳在她心里炸响,她才回过神来,含在眼眶里的泪水刷地滚落下来。 Ivan放开她,下颌抵在她的额头,低低地匀息。 她的唇上还沾着他的烟草味,和着眼泪渗入口腔,满嘴的苦涩。她瑟瑟发抖,突然矮下身,蹲在门边不断作呕。 Ivan退后两步,从西装口袋里掏出烟盒,刚抖出一根要取,突然五指一捏,将整包烟给揉成一团,捏在手心里。 千叶抽抽噎噎地哭,哭声不大,可传到他耳朵里怎么听都觉得烦。 女人是个麻烦的动物,无论年龄大小!他啐骂了一声,扔掉烟,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直接拿了她手里的钥匙打开大门,将她连推带搡地弄进屋去。 比起外面恶劣的气候,屋内温暖了许多,千叶踉踉跄跄地站在了客厅中央,回头见Ivan居然也进来了,厉声尖叫:“你想干什么?” Ivan找着门口的电源开关,“啪嗒”一声轻响,屋内骤亮,千叶被灯光刺得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却发现Ivan一脸铁青地站在门口,身后的大门正慢慢合上。 “你……你出去!” 他冷冷一笑,感觉十分邪恶,语气讥诮地说:“这点儿程度就受不了了?”他并不走近,只是将手插在口袋里,背靠在门上。 千叶脸上泪痕宛然,头上的帽子歪了,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肩上,围巾松散开,几乎垂落到地板上了,他冷冷地斜睨着。眼前这个惊恐万状的女孩子,除了年轻之外究竟还有什么优点,居然能将他逼到这种地步?他哼了声,习惯性地伸手掏烟,却发现口袋里空了,这才恍觉那包烟早被自己揉碎了。 嗓子里似有股邪火冲上来,烤得像猫抓似的难以心安,他将这一切归咎于无可扼制的烟瘾,无奈之余只得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却意外尝到了一丝润唇膏的薄荷香气,他的视线落到了她的唇上。 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客厅里,单薄的肩膀紧缩着,身体在微微发颤。惊鹿似的双眸,绯红的双靥,微微红肿的双唇…… Ivan别开眼,闷闷地说:“你自己想清楚,别玩火,否则后果自负。”说完这话,他转身拉开门,就这么大踏步走了。 大门被风带上,锁芯发出“啪嗒”一声。 千叶惊得跳了起来,几乎不敢相信Ivan真的就这样走了!她冲过去确认门的确锁了,然后一口气冲到卧室,将卧室门也给锁上,跳到床上抖开被子将自己整个人蒙了起来。大约过了一分钟后,被子下传出闷闷的哭泣声。 活了二十三年,她第一次被一个男人的强悍举动吓坏了!她只是哭,有害怕,有委屈,有伤心……很多很多莫名其妙的情绪一股脑地随着眼泪发泄出来。 手机铃声响的时候,她正蒙在被窝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无暇顾及,偏偏打电话的人也是当真执著,竟是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的打进来。手机铃声震天的响,反反复复唱着同一首单调的曲子,被窝里的氧气不够用,千叶掀开被角,终于听到了铃声。 手机和包都落在客厅,她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打开卧室门出去。 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是“伊清晨”,她迷迷糊糊地记起这是两个小时前新输入的号码,她甚至将它设置成了自己的手机快捷键1。 现在,这个号码主人的名字正在不断地闪着屏。 泪眼婆娑地接起了电话,没等她开口,手机那头已经响起轻快的问候:“千叶,是我,到家了没?” 本已不再哭泣的她,就单单为了这么一句话,结果泪水再次泛滥,她捂着嘴,尽量不让声音泄露出去。清晨在手机那头笑语晏晏,“你是不是已经睡下了?我吵醒你了是不是?我……只是有点儿想你,所以才找借口打电话。其实并没有什么要紧事,嗯,你睡吧,我不打扰你了……” 她吸气,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痕,轻轻“嗯”了声。 清晨突然没了声,她静静地等了十几秒钟,以为对方挂了,可一看屏幕却发现仍在通话中,正诧异间,手机里突然传来清晨的声音:“千叶,你为什么哭?” 她惊讶之余脱口说:“我没有……”这一张嘴,浓重的鼻音把自己都给吓愣住了。 清晨更急了:“你怎么了?你现在在哪里?” “我……我没事,我在家……”手机那头传出很急促的脚步声,类似下楼奔跑的声音,她大声喊了声,“清晨!” 手机里传出“当啷”一声响,这个声音她很熟悉,正是蛋糕店门前的铜制风铃发出的响声。这下她更震惊了,连喊了好几遍“清晨!”可手机那头除了呼呼的风声之外什么回答都没有,她焦急万分,握着手机等了大约半分钟,就听一个声音在怒吼:“回去——” 然后手机里传来一通杂音,像是有人在互相拉扯,期间偶尔夹杂着模糊的对话。 “……我得……去找……” “……你才刚回来……” “……” 又是一通杂音,像是奔跑、拉扯、喘息混杂在了一起,千叶听得心惊肉跳,没曾想手机里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刹车声,她吓得发出一声低呼,心脏几乎休克,可就在这时手机挂断了,听筒里只剩下了嘟嘟嘟的声音。 啪嗒!手机失手落地,几秒后,脸色煞白的千叶回过神来,一把抓起地上的手机,手指颤抖地摁了回拨键。 号码拨出去,却迟迟没人接听,她心提到了嗓子眼,只差没嘶声尖叫,就这样坐在客厅的地砖上,她不死心地一遍遍摁重拨键。也不知等了多久,她听拨号音听得神经都麻木了,电话猛地通了,手机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清晨睡了,有事请明天再打吧。” 因为太意外,千叶竟没能及时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时,手机里只剩下忙音。她犹豫了会儿,再次回拨,对方居然已经关机。 千叶一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到了凌晨五点半就再也躺不下去了,睁眼后果然发觉眼皮虚肿,即使用冷毛巾敷了半个小时也没能减退眼内的血丝。 翻出前年买的那件米白色长羽绒服穿上,客厅的椅背上搁着清晨的绒线帽和围巾,她站在试衣镜前,从镜子里盯着那两样东西默默地看了很久,随后找来一只塑料购物袋,将帽子和围巾塞进袋子。 连续下了七八个小时的雪,地面上堆出了厚厚的一层积雪,鞋底踩在雪上发出软软的嘎吱声,像是睡眠不足的人发出痛苦的呻吟。千叶的思绪不知怎的忽然飘回到了老家,她穿着棉袄在及膝深的雪地里蹦跳着,小脸冻得通红,妈妈站在门口大声喊:“路上小心,别贪玩……” 皮靴内衬的毛绒其实并不厚,她跺了跺脚,发觉脚趾已经麻木了。清空脑子里闪过的妈妈的影子,她爬上了公交车,找了张临窗靠后的空位坐下。因为是早班车,车上只寥寥的坐了一对男女,加上千叶和司机,一共四人。 那对男女就坐在千叶前面,女的上车后没多久就开始打瞌睡,脑袋晃得东倒西歪,男的手里拎着牛奶、面包,刚拆开包装却发现身边的女友只差没鼾声如雷了,他用手肘想去撞醒她,可手停在半空中后却又收了回去。 公车停站刹车,那女的脑袋一歪,“砰”的一声直接撞到了窗玻璃上。千叶本已昏昏欲睡,被这声音吓得睁大了眼。前座的女人捂住右半边脑袋,长长的披肩卷发遮住了半边脸,那男人张嘴想骂人,可话到嘴边却变了味:“那么想睡不能歇家里睡个够吗?” 那女人嘟哝:“要上班,要挣钱,要吃饭……”声音糯糯的,却把话顶得那般的理直气壮。 千叶精神一振,那声音听起来有点儿熟,倾过身体去看那女人的侧脸,还没等她看清楚,那男人已经暴走了,从座位上跳起来,拖着身边的女人直奔车后门。 车子重新启动,千叶透过车窗看着车站上那对下车正在争执不下的男女,男的气宇轩昂,女的娇小玲珑,果然就是自己那位早出晚归的芳邻。 那一站下了两个人,上来了四个。千叶睡意浓烈,可混沌的脑子里却反反复复地回想着李颖说的那句话:“要上班,要挣钱,要吃饭……”这似乎是每一位正在这座城市里挣扎度日的上班族的无奈心声。 鼻子一酸,她急忙将脸转向车窗玻璃,车外天光曦薄,街上的机动车辆三三两两,但每隔一段道路便可见街边正埋头扫地的环卫工人。千叶眼睛发涩,额头抵在冰冷的玻璃上,如果可以,她也想不去上班,也想像昨晚那样躲在被窝里,无论是欢笑还是哭泣,那样默默的一个人待着。 上班,意味着她要面对很多现在并不想面对的人或事。 譬如……Ivan! 千叶痛苦地发出一声低咽,随着公交车的颠簸,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正不断拿自己额头撞玻璃的花痴女,这样的最终结果是她的异样成功惹来车上某位乘客的一声嗤笑。 千叶倏然扭头,正巧那乘客也正从别的座位上向她猫腰蹭过来,屁股刚挨到她旁边的座位上,还没坐实,车身猛地一晃,两人的嘴险些接触到一块儿。 千叶吓了一跳,凌向韬也被这个意外搞得愣了一下,好在他马上就反应过来,笑嘻嘻地打招呼:“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其实这句话正是千叶想说的,她对凌向韬这人印象还是比较深的,但谈不上有什么交情。她觉得他俩就好比坐一辆车的两个乘客,即使现在坐在同一辆车上,也只是两个陌生的乘客罢了。 真的没想到他会坐到她身边,还把明明不相熟的关系拉近,搞得他俩很熟稔似的。 “你不是有车吗?”她成心嘲讽。 “车坏了。我昨晚去朋友家打牌,结果早上发现车坏了……”他摊着手叹气,“我本来打算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再上班,现在看来不行,这破车能准点晃到公司就不错了。” 千叶抬头看了看车前电子屏显示的时间,今天她比平时出门早了至少一小时:“你家住哪儿?” “润香榭。” “啊?”千叶以为自己听错了,H市区大大小小几百个小区楼盘,她不可能都听说过,但润香榭这么有名的高档小区相信听过的人都不会轻易忘记。三年前开盘时就高调宣传会员制买房,使得那些购房者就算是拿得出几百万的购房款也得先搞到会员资格。而去年润香榭现房交付,据说环境和配套设施齐备,和当初宣传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一点儿都没有其他楼盘那种夸大宣传的造作虚假,于是润香榭的房价一度被炒到全市最高,成为一个令普通小市民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之地。 一个能住得起润香榭的人,拥有一辆车代步应该也不算什么难事吧? 千叶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看凌向韬的眼神变了:“租的?” “我爸妈给买的,跃层小户型,上下两层加起来也就九十多平米,不怎么宽敞。平时一个人住着还凑合,带朋友回去打牌什么的就不行了,太挤。” 千叶倒吸一口冷气。 凌向韬的确如行政部的女同事形容的那样,五官端正,长相帅气,特别是说话的时候嘴角老向上翘着,看着很亲切,这大概也是他跑业务拉客户的必杀技——长得好的人就是这么占优势。 但现在千叶听他用那种漫不经心的口吻说话,哪怕他脸上笑容绽放得再亲切,也挽回不了她内心里想掐死他的冲动。有些人天生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千叶知道人跟人没法比,她并不嫉妒别人的好命,毕竟先天的条件她没得选择,她不可能去责怪生养自己的母亲没有给自己创造一个优越的先天条件,但她终究有着正常人的七情六欲,所以她听了凌向韬的一番言论后,对他的好感值已经直线降到负数。 也许是嫉妒,也许是恼恨,那种强烈的失落情绪甚至已经掩藏不住的摆到了她的脸上。千叶冷淡地转过头,看向窗外:“你可以去打的,没必要挤这破车。” 凌向韬并没有察觉到千叶的变化,他只是尴尬地挠头,压低声音说:“不瞒你说,我昨晚输得真叫一个惨,只差没被他们扒内裤了。” 因为凑得近,鼻端竟能嗅到她头发上使用洗发水后的淡淡清香,一时意识到男女有别,这才惊觉自己出口的某些词语太过直白。他急忙往后仰了仰,幸而千叶的注意力仍放在别处,并没留意到他的异样。 “输了多少?”她睁着眼睛无意识地问,车子经过地道,反光的玻璃上映照出她无神的表情。 “不多……”他本想照实说,可玻璃上的那对眼睛盯得他心里直发毛,只得省去了一个零,含含糊糊地说,“也就一两千块吧。” 但这个数目仍然让千叶奓了毛,她猛地扭过头来,近乎悲愤的瞪视他。一两千块,她一个小出纳辛辛苦苦干一个月连工资带奖金也就两千五,他一晚上打牌竟能输掉她将近一个月的薪水。 凌向韬再迟钝也能品出她眼中的鄙色了,他很想跟她解释自己打牌其实很有分寸,昨天失手纯属意外,可这句话在他舌尖上滚了三遍愣是没能说出口。 这时车已经开到了市区,千叶霍地站了起来,抓着手提包从凌向韬身前挤了出去。 下了公交车,迎面寒风凛冽,她刚准备将羽绒服的帽子兜头上,身后凌向韬已急匆匆地叫住她:“苏千叶,你等等我!”平时他出门开车惯了,所以身上的衣服穿得并不多,再加上昨晚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气温更是降到零度以下,毫无防寒准备的他这会儿站在站台上冻得瑟瑟发抖,脸皮发青,说句话也在不自觉地打颤。 千叶回头,凌向韬将手里的塑料购物袋递过来说:“你落了东西。” 千叶一愣,原来他追下来是为了这个,她伸手接过来说:“谢谢你。”见他表情真诚,她猛地意识到自己刚才对他的闷气其实很没道理,心里感到一阵歉疚,于是利索地从包里掏出一张粉红大钞塞到他手里,“你打个车回家换衣服吧,我到对面去转车。”看了眼那钱,忽然又大感肉痛,走之前又郑重地加了一句,“记得到公司还我钱!” 凌向韬缩着肩膀,呆呆地看着她走上人行道,白色的身影挤入行色匆匆的人群,竟是连头也没回一下。他讪讪地摸了下鼻子,冻麻的手指动了下,捏着手心里的百元大钞,嘴角咧了咧,无声地笑了。 小胡同里很少有人走动,一夜的雪完整地覆盖在地上,贴着墙根的一株冬梅在风中抖落阵阵飘雪,吐蕊怒放,花香袭人。 千叶蹬着靴子咯吱咯吱地踩在雪地里,在身后留下成串的脚印,犹豫不决地在蛋糕店门口驻足徘徊。也许是天光尚早,店门尚未打开,展示的橱窗内空无一物,她走近些想看一下店内的情形,却发现展示柜的玻璃架子少了一层,而展示柜底层尽是碎裂的玻璃渣子。 千叶站在玻璃窗前,嘴里呵着热气,将手指稍稍搓暖了些,一遍又一遍地拨着清晨的手机。 关机。 始终是关机。 从昨晚到现在。 她退后几步,仰头看二楼的阳台,窗户紧闭,里面拉着白色的窗帘。 千叶轻轻叹气,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在门前逗留了十多分钟后,她终于忍耐不住,走到门前去敲门。先是矜持地轻叩,到后来越拍越大声,终于里面有人被惊动了,门开的时候,她祈盼着能见到清晨,所以笑容分外灿烂可掬。 但门推开后,站在门口的并不是清晨,而是以前见过一次面的中年妇女。她看到千叶时并没有感到惊讶,只是神情有些紧张,门开了一半,她将手握在门把上,压低了声问:“你来做什么?” 千叶客客气气地说:“阿姨你好!请问伊清晨在吗?我是他……朋友,我找他……” “他不在。” 千叶没想到是这个答复,当即一愣:“那他……他不是住在这里吗?” “他以前住这里,现在不在。”中年妇女警惕的眼神掩在门扉后,加重语气说,“他早就不在这里做了!” 千叶懵了,讷讷地说了句:“真是抱歉,打扰了。”人退回来,走了两步,听到背后大门“砰”的关上,她整个人被震得一哆嗦,突然就醒过神来。昨天电话里明明听到了门撞风铃的声音,清晨应该是住在蛋糕店里没错的,那么刚才那女人显然是在撒谎了。可她为什么要骗她?难道自己长得就那么像坏人? 她回头看了一眼,门已经关严了,屋檐下风铃笔直的垂挂着。 清晨的手机仍然无法接通,千叶的情绪失落极了,以至于这一整天她上班都无精打采,好不容易撑到下班,她正懒洋洋的收拾桌子,凌向韬进了财务室,也不顾旁人的诧异目光,直扑她的办公桌。 “苏千叶,我请你吃饭。” 千叶瞥了他一眼,和早上的狼狈比起来,他现在穿了一身红色的休闲棉夹克,衣襟敞着,衬里是灰褐色的一圈绒毛。他笑得神清气爽,千叶摊开手掌:“先还钱。” 他二话没说,从裤袋里摸出皮夹,掏了两张百元粉红大钞拍在她手里。千叶蹙了眉,淡淡地抽走一张,另一张扔在桌上。 “那个算利息。” 千叶翻白眼:“我不是放高利贷的。” 他也不争执,右手食指和中指夹了票子,晃了晃:“那我请你吃饭。”见千叶仍是无动于衷的表情,忙垮下肩膀,哭丧着说,“大姐,你好歹给点儿面子吧,我这还是第一次主动请人吃饭遭拒呢。” 千叶想笑,嘴角抽了下,却强行忍住了。办公室那么多双好奇的眼睛正盯着呢,她要是在这里破功了,搞不好明天就能遭到全公司女同事的冷眼。 可凌向韬似乎根本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继续凭着他的三寸不烂之舌鼓动,“你看,我这人最怕欠人人情,你也知道这年头欠钱还债容易,最怕的是欠人情债,你要是不让我还清了,我会一直记挂在心里,日日夜夜放不下心来,这样岂不是耽误我工作吗?” 千叶听他越说越离谱,不由得睁大了眼睛,露出一副碰上无赖的无奈表情。 还是对面的张阿姨及时解了围,笑呵呵地说:“小叶子啊,有人请客为什么不去吃呢?不吃白不吃啊,我要是年轻二十岁,我可一定不放过这顿请啊。” 千叶被她打趣得不好意思,索性大大方方地站了起来:“好,那去吃大排档。” 凌向韬本已转喜的表情瞬间僵住了,然后抓狂地叫:“不是吧?大姐!” 她横了他一眼:“一百块吃大排档够了。你放心,我不贪心。” 他可怜兮兮地跟在她后面,嘴里嘟嘟哝哝地念叨:“你贪心点儿吧,你贪心点儿吧,我求你了,你贪心吧……” Chapter 6我想去你家凑合一下 千叶坐在大排档简陋的塑料凳上,踩着满地污水油腻,看着满档子挤了十几号衣着光鲜的人,耳边不时传来女同事尖细着嗓子嗔斥:“Pierre!你也太抠门了!” Pierre,也就是凌向韬,在众人的斥责声中一脸无奈地耸起肩膀:“不是我抠门,是某人提议说吃大排档的。” “是谁?” 眸光如刀的飕飕地在头顶刮过,千叶低着头,一口口地喝着杯里的茶叶茉冲泡的茶水,假装没有听到他们的喧闹。如果一早知道凌向韬所指的请客是请全公司的年轻同事,她根本不会多嘴说来吃大排档。 三张方桌子拼成了一条长桌,十三个年轻人围坐在一起,这当中有七个男的,六个女的,倒也算是比例均匀,年纪最大的不超过三十,最小的就是那个闹绯闻的二十一岁中专毕业的行政助理Elaine。 虽然在公司已经做了半年多了,但千叶却发现围坐的人当中有好些她还叫不出名字,只是大略知道隶属哪个部门,而且不熟悉的相互称呼的时候都喊的是英文名,这让平时看惯了工资卡名单上一连串中文名的千叶更加无法将他们一一对上号了。 不过好在这顿饭的东家是凌向韬,她只是个来蹭饭的客人之一,所以即使话不多也不会太突兀。 大排档上卖啤酒的居多,白酒其次,但都不是什么上档次的酒。男人们高呼喝得不过瘾,凌向韬便中途跑了趟超市,回来的时候拎了两大塑料袋,身后跟了一个衣冠楚楚、手里同样拎袋子的男人。 千叶眼角余光无意间扫过去,筷子刚夹的一块鸡肉无声地落了地。 凌向韬将五瓶张裕干红、两瓶洋河大曲搁在桌上,大声喊:“老板再加副碗筷!”喊完,指向身后的人说,“总公司的CFO——Ivan!想必大家都不陌生吧?来!来!Ivan,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分公司的同事……” 一阵凳脚拖动的刺耳声响,在座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随着凌向韬的介绍,不是点头微笑,就是握手问好。Ivan气度不凡,彬彬有礼的样子既不显得他高高在上、难以巴结,也没让人觉得他这个财务总监很容易就能和人亲近到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这一位其实就不用我介绍了——财务部的Nicole!” 千叶尽量装作不在意的站起身,眼光瞟向远处,脑袋冲Ivan所站的方向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没想到一直没怎么动的Ivan忽然走了过来,微笑着说:“大家随意吧,可别叫我坏了大家兴致!”转向千叶,放低了声问,“Nicole,最近公司账目怎么样?” 大家马上很默契地挪出千叶旁边的一个空位出来,Ivan拉过一张空凳子说了声:“谢谢!”随后顺理成章地挨着千叶坐下了。 千叶尽量往边上缩,无奈座位都卡得死死的,她只好低着头把心思放在吃喝上,可那颗心却七上八下的早没了章法。Ivan虽说不上谈笑风生,却也有问有答,甚至比起那些年轻浮躁的小伙子,他身上独有的沉稳更引人注目。坐在Ivan对面的Elaine一直矜持寡语的,这会儿居然附和着众人的热络,话匣子也渐渐多了起来,不过话题的中心点更多的是针对Ivan。 “听说你是英籍华裔?那为什么要……” Ivan不着痕迹地截下她的话说:“我觉得国内很有发展前景。” 其实Elaine长得挺漂亮的,瓜子脸,皮肤白,化上淡淡的裸妆,大眼睛看人的时候水汪汪的,说不上妩媚勾人,却也有种眼神会说话的美丽。 千叶以前听多了她的传闻,所以主观上将她归入花瓶类,可现在看她一手端着啤酒罐,一手托着下巴,眼神迷蒙蒙的飘过来,别说是在座的男人,就是她这个女人,也禁不住一瞧再瞧地多看上几眼。 美女养眼,这话果然没说错。 再看坐在她边上的凌向韬,英姿勃勃,眉正鼻挺,帅哥一枚,同样赏心悦目。 千叶瞅瞅这个,再瞄瞄那个,不自觉地抓过手边的水杯凑近唇边喝了一口。澄净的白水入口,刺鼻的味道呛入鼻腔她才意识到自己喝的居然是白酒。 “咳……”她侧过头,辣得眼泪差点儿流下来。 凌向韬大乐,笑得前仰后合,“原来你一开始跟老板要白的,不是指白开水啊!” Elaine瞪大了眼:“那是Ivan的杯子!” 千叶憋着气不停地咳嗽,坐在她边上的Ivan一手拍她的背,一手递过来一盒已经插好了吸管的伊利牛奶。千叶正咳得难受,想都没想,抓过牛奶猛吸。 “慢点儿,喝太急,会呛到。” 热闹的大排档忽然安静下来,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住了Ivan和千叶,千叶正浑然不知,Ivan却是知道的,只是他面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叫人琢磨不透他的用意。 凌向韬首先打破沉寂,笑道:“Ivan你喝什么,红的还是白的?可不能光坐不喝啊!” Ivan直接拒绝道:“不了,一会儿还要开车。”口气虽然温婉,回答却是很明确的。 千叶勉强稳住气息,用纸巾擦眼角溢出的泪水,这时Ivan刚接过凌向韬散发的香烟,Elaine隔着桌子俯身伸长手,将点着的打火机递过来。Ivan将烟叼在嘴里,但没凑上去接火,反而掏出一只zippo:“谢谢,我有火。” Elaine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了下,欲嗔还羞的归座。这一幕恰好一丝不落地看在了千叶眼里,只觉得这男人真是表里如一的冷血死板,做事太不近人情,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居然也不照顾一下人家小姑娘的面子。 虽然吃的是大排档,但吃喝到尽兴处,每个人都不免借着酒劲儿兴奋起来,有人提议去K歌,居然半数人表示赞成。千叶是个好静不好动的人,加上今天心情低落,所以兴致不高,凌向韬邀她同去时,她摇头婉拒:“我还有事,就不去了,你们玩的尽兴吧!” 清点一下人数,有四男五女约好去K歌,千叶提前和他们打了声招呼,就拎着包离开了大排档。月色皎洁,地面上的积雪反光,脚下踩着的是同样明晃晃的颜色,她辨认了一下方向,刚想拐弯去公交车站,身后灯光大炽,汽车喇叭响了两下,她下意识地让到路边,可身后的车却缓慢地开到了她身边。 走了十多米,那车也不紧不慢地跟了十多米,千叶猛然惊醒,扭头看去,昏暗的光线让她无法看清车内的情景,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小心翼翼的问:“是谁?” 车子停了下来,右侧的门被人推开。“上车!”Ivan的声音低低的,口吻却是强硬得不容拒绝。 看不清他的脸,但他的声音却听得一清二楚,千叶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你跟着我做什么?” 他不答,只是说:“上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羞愤的同时,心里更有一种莫名的惧意。 轿车突然熄了火,车门洞开,车内的暖气咝咝地往外涌,千叶站在车门边瑟瑟发抖。Ivan坐在车里,目视前方,久久不语,就这样静默了一分钟,他掏出烟点上,红色的烟丝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地燃烧着,烟草的味道慢慢从车里飘了出来,车内烟雾缭绕,似乎将他俩隔远了。 他坐在车内不说话,左手搁在方向盘上,右手夹着烟头,一口接一口地吸得又猛又急,甚至连烟灰都没有掸一下,直到烟丝烧到尽头。他吐出最后一口烟,狠狠地掐灭烟蒂,侧过头来,脸向着她说:“苏千叶,你给我上车!” 明明看不清他的样子,但千叶从他的口气能想象出他脸上凶狠的表情,她两腿一哆嗦,刚想拔腿逃跑,Ivan明显压抑了怒气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晨要见你!” 她止住逃跑的冲动,呆呆地看着他模糊的轮廓。 他冰冷地讥讽道:“清晨,伊清晨——别告诉我你不认识他。” 车内的烟味未散尽,千叶皱着眉强忍着欲呕的恶心感觉,低头抠着手指甲沉默不语。虽然她有很多疑惑未解,譬如Ivan怎么会认识清晨,现在他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去,做什么……但专注地盯着前方路面的Ivan从车子启动后就不再说一个字,脸上像冻了一层霜,冷冰冰的昭示着“生人勿近”四个大字。 对Ivan心怀惧意的小菜鸟千叶当然不敢去主动撩拨老虎须,她缩在副驾位置上努力当鹌鹑,即使腹诽了千万遍,也始终不敢张嘴问半个字。 大约开了二十几分钟,车子终于减速停了下来,千叶透过车窗打量外面闪烁的霓虹灯,努力辨认周围的建筑物,却始终没能看出这是哪里。 “到了。”他熄了火,头往后仰,靠在椅背上,居然露出疲惫之色。 千叶不敢行动,无措的用余光偷瞄他。 “你下车。”他冷淡地吩咐道,“清晨在马路对面等你。” 千叶伸手摸到门把,却发现车门锁死了打不开,皱着眉试了两下没成功,于是回头瞪他。Ivan整个人像是累瘫在了椅子上,居然闭着眼睛不说话,千叶故意用力扳把手,弄出很大的声响,但Ivan置若罔闻。 千叶生气了:“你究竟想怎样啊?” “你安全带还没解。”他答非所问,眼睛仍是闭着。 千叶尴尬地解了身上的安全带,心里恨恨的想,车门被内锁关安全带屁事。 “苏千叶。”再出声时,Ivan的声音离奇的没了来时的怒意,显得平静多了,他睁开眼,点了支烟慢慢抽着,烟圈从他口中吐出,千叶再也忍受不住了,伸手捂住鼻子。 “Sorry。”他察觉到了,居然很绅士地跟她道歉,然后掐灭了烟,同时车门锁“喀嚓”一声打开了。他侧过头,目光定定地望着她,“千叶,你爱清晨吗?” 千叶一只手搁在门把上,眨了眨眼:“阮总监,这个问题应该属于我个人的私事。”即使是鹌鹑也是有鹌鹑的个性的,就算眼前这位是个能一口吞掉小鹌鹑的超级大BOSS,偶尔也会被鹌鹑不算尖厉的嘴啄上一口。 她做好心理准备等他发飙,但没想到他居然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然后用一种很难形容的温柔表情笑了起来,千叶觉得他像在嘲笑她,可又似乎不太像,古怪又可怕的大BOSS。 “我为之前所做的事向你郑重道歉,希望我们之间的关系重新能有个崭新的开始。”他慢腾腾地说,白牙森森,笑容诡异,伸手握住她的手,握紧,摇了摇。 千叶心惊胆战,一头雾水。 “好了,你可以下车了。”他松开她的手,动作麻利地将她轰下车,扔到路边。 她站在风萧萧的路边,眼睁睁地看着奥迪原地转了个弯,流星般地迅速消失在自己眼前,整个过程快得她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面前的马路不算宽,仅二十来米,马路对面正对着一间小超市,邻铺都是花店,一个紧挨着一个,为了争抢生意,店家都把花束搬到了人行道上,虽是冬季,可那些盆栽和花束依然娇艳夺目,鲜艳绚烂,丝毫未曾受到寒流的影响。 千叶刚穿过马路,临街的花店伙计就开始不断地喊:“小姐,要买束花吗?” 晚上九点多的非主干道上,行人不多,每家店都灯火通明,但店堂内却少有顾客,生意寡淡的冬夜,只要一有路人走过,店里的伙计就会热情地黏糊上去。千叶一连拒绝了三四个人的招呼才勉强逃离了那条恐怖的花店街,因为走得匆忙,她只顾低着头,鞋跟砸在人行道的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店铺的尽头是个足有三四十米宽的大门,她一口气走到门墙处,才呼出口气,却发现这里并不是什么住宅小区,而是自己也曾来过的H市第四人民医院。和白天见过的那个嘈杂混乱的医院不同的是,此时的院门外墙上硕大的金字招牌在五光十色的镭射灯光下变得异常狰狞,敞开的大门口偶尔会有车辆进进出出,但和白天的繁忙相比要安静了许多。 千叶站在门口愣了好半天才想起来给清晨打电话,谢天谢地,这一回对方的手机终于开机了,不过一直等到号码重播的提示音响起也没等来回音,她抬头瞄了眼医院内灯火通明的急诊部,再看了看马路上萧条冷清的路人,只得悻悻地顺着来时的路倒了回去,希望回到下车的地方能找到线索。 花店铺子前依旧灯火通明,从黑暗的医院外墙走过来,那一处安静冷清的所在犹如光明的世外桃源。桃源处正盛放着玫瑰、百合、康乃馨、海芋、富贵竹、天堂鸟……而矗立在百花丛中的那个男人,面颊苍白,身形消瘦,却无损于他的出众。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千叶狠狠地吸了口冷气,冷风呛进她的咽喉,冰冷的感觉刺激着她的气管,心里猛地抽了下,眼睛酸涩的浮起一层雾蒙蒙的水汽。 “先生,买束花吧!看病人送百合不错的……今天空运刚到的海芋……要不你再看看这种……这是新品,别处可没有卖的……” 那个顶着一张漂亮脸孔的大男生局促的躲闪花店大婶的肥猪手,一束蔫巴巴的海芋正被人强塞进他的怀里,他慌慌张张地说:“不……”脸色苍白、身高一米八的小伙子却抵不住一个欧巴桑的热情如火。 千叶揉了揉眼角,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热水泡软了。 “清晨!” 纠缠中的他被这一声熟悉脆亮的呼喊震得身子微微一颤,眼睑迅速扬起,他的视线在对上十米开外的人影后,表情惊喜地喊了出来,“千叶!”他丢开怀里的海芋,手伸向她,那种迫切的感觉更像是在叫救命。 千叶小跑了两步,刚才距离远看得并不真切,走近了才看清他的右手果然厚实地裹了一层纱布,“这是怎么回事?”纱布将他的右手掌心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五根手指的指尖,她小心翼翼地撩卷起他的袖子,却发现纱布沿着他的手腕一路向上蔓延,不知道是不是整条胳膊都被包住了,不由惊呼:“你是不是被车撞了?” “先生,给你女朋友买束花吧。”花店大婶很热情地继续招揽着生意,千叶正急火攻心,听她在边上喋喋不休,不由柳眉倒竖。 可清晨却用完好的左手将她拉到一边,侧头微笑着对大婶说:“麻烦你给我包一百零一朵白玫瑰。” 大婶大大地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差点儿嘴咧到耳根上,“好!好!马上……” 千叶不是笨蛋,当然明白他要买花是送给谁的,不由臊红了脸说:“你浪费那钱做什么?”一百零一朵白玫瑰,这得花多少钱啊? 清晨只是很温柔的微笑,左手将她一揽,拖进怀里,眨眼工夫他已低头在她腮边落下浅浅一吻,虽是蜻蜓点水,转眼无痕,可那一瞬间的惊颤,居然让千叶双腿不争气地发颤。 “你……”她抬头,发现他脸不红气不喘,相比之下自己的狼狈真是太过扎眼了,她马上强作镇定地转移话题:“你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你的手机为什么一直关机?你……” “千叶,你是在关心我吗?” “呃……” 他笑,掌心揉乱了她的头发,很肯定地自问自答:“你是在关心我!”他眉开眼笑地揉她的发顶,让她觉得自己突然像是变成了一个无知的孩子。 “伊清晨!”她嘟着嘴,连名带姓地喊。 “我没事。我的伤……不是车祸撞的,是被碎玻璃不小心割伤……”他的瞳仁中的神采黯淡了些,眉宇间浮出一丝倦意,“只缝了三针,医生让我留院观察一天,看我没什么事就让我出院了。” “才一天就出院?真的只缝了三针吗?”看他右手裹得跟粽子似的,她还是不放心,“我们去找别的医生再看看啊,其实还是住在医院里比较妥当吧。” “嗨,别急,别急。”他拖住她,满脸笑意,“其实我是被医生赶出来的,其实我连留院观察都可以省下的,是他们非逼着我住了一晚。四院今天床铺有点儿吃紧,所以,我就被医生赶出来了。”他扬了扬手,“这点儿小伤,我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占人床铺不是?” “真不要紧?” “真不要紧。” 他的样子不像是撒谎,千叶终于放心了,低头时留意到他脚下搁着一只银色的拉杆行李箱,行李箱上还搁着一只鼓囊囊的藏青色行李包。 “这是……” “先生,你的花!”眼前晃过一大捧白玫瑰,外围配着黄莺,褐色包装纸圆形尖角包装,用白色丝带束扎着。白色卷边纸蹭过千叶冰冷的脸颊上有些疼,但更抓人感官的是那馥郁的香气,在这样的香气里她有了一时的迷怔,也正是这个瞬间,那束花经清晨的手转交到了她的怀里。 “喜欢吗?” “嗯……”她不好意思地将花捧在怀里。 清晨转了个身,用受伤的右手轻轻带住她的腰,左手拖起行李箱,站定后说:“千叶,我被他们赶出来了。” “嗯?”她没反应过来。 他软绵绵地说:“千叶,我失业了。” 她傻愣愣的,过了好久才“哦”了一声,脸上不知道是什么表情。他低下头,像个无辜的孩子,“我没处可去……” 是的,他失业了,他没处可去,平时他就借住在蛋糕店的楼上。千叶终于理清了头绪,明知他要说的那个结果,却尤不肯承认,结结巴巴地说:“那……那怎么办?” 她自认清晨不是那种厚脸皮的无赖之人,奈何她看人一向不准,清晨不无赖,但他有别人没有的坦率和孤勇,所以,他很直白地说:“我身上的钱不多,而且住酒店也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我想去你家凑合一下。” 他脸不红气不喘,说得那叫一个天经地义、理直气壮,反倒是她窘得红了脸。去她家凑合,这个凑合……要怎么凑合? 这个问题直到千叶拖着清晨的行李箱、两人一起打车回到那间简陋的一居室后也没能想明白。清晨进门时有一丝迟疑,估计是被里面的布置给吓的——东家留下的家具都是十多年前的那种旧款,客厅靠墙搁着一张四四方方的木制餐桌,四张木制靠背椅,椅面上的清漆甚至已经被磨光,进门的左侧,也就是客厅北面是一个狭小的卫生间,客厅没有窗户,采光靠的是南面一个既算是厨房也算阳台的地方。仅有的一间卧室在客厅的西边,因为是旧式房,卧室的面积比较大,除靠南窗下搁了一张一米五宽的床外,西墙搁着一排衣柜,东墙下居然还摆下了一台电脑,即使这样,人站在卧室里也并不觉得太拥挤,这也算是当初千叶租房时最满意的优点之一了。 千叶比较能省钱,所以整个出租屋除了房东留下的家具,她只自添了一张电脑桌,另外拉上了网线。 清晨像个好奇的观光客一般,将不大的地方一一参观了个遍,走到阳台上时,提着电水壶准备烧水的千叶猛地跳了过来,紧张兮兮地冲过来阻止说:“你……你先把外套脱了吧。” 阳台上的炉灶她从未用过,所以油腻比较少,她倒不是担心清晨蹭脏了外套,真正要她命的是她早上晾在阳台的内衣内裤,此刻正在清晨头顶飘荡着——他个子太高,跨进来时额头居然撞到了垂挂的bra肩带。 千叶窘得连电水壶都不知道该搁哪了,清晨却浑然不觉地解了外套,随手扔在客厅的椅背上,说:“我帮你做点儿什么?” 他穿了一件浅灰色的V领羊绒衫,内里的一件白色衬衫,衬衫领口的纽扣松了两颗,露出一大片白皙的肌肤。白炽灯下,他卷高了袖子,正兴致勃勃地打开了电热水器。 千叶有些失神,那个仿佛只存在于漫画书中的美男子居然会出现在她家简陋的出租屋客厅,这简直像是在做梦一样。她暗地里掐了把自己的大腿,真疼。 热水壶烧开了水,呜呜地冒着气泡发出尖锐的声音,千叶拔了电源,提着水壶回客厅,清晨不在,她向卧室探了下头,发现十几分钟的工夫,清晨居然已经将他的衣物都从行李箱里挪到了卧室的衣柜里。 “嗨,千叶,你看这样摆着好不好?” 她的四季衣物并不多,但衣柜里看起来却是满当当的,常穿的几件倒还挂的整齐,不常穿的她又舍不得扔,乱七八糟地塞在柜里,占据了不少空间。 清晨将衣柜做了个简单的整理,他将自己的外套、卫衣、衬衫以及千叶的衣服按照厚薄季节排列,依次悬挂在衣架上,底下抽屉打开,将叠好的羊毛衫、棉毛衫裤分层次的归置好。他问千叶话时,手里正拎着千叶的一双棉袜在叠,而千叶则站在门口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家伙的手真的有伤吗? 因为清晨是客,所以等热水器的水烧好,千叶就招呼清晨先去洗澡,等他关上卫生间的门后,她却坐在床上瞪着满柜的衣服开始发起呆来,直到卫生间移门打开,清晨在门口轻声喊:“千叶,趁着里面热气未散,你赶紧洗啊。” 她几乎是从床上直直地跳了起来,抓着换洗的睡衣睡裤连头都不敢抬一下,直接擦着清晨的肩膀冲进了卫生间。狭小的空间一进去就是一片氤氲蒸腾的水汽,她双手撑在洗脸池上呼呼直喘,湿漉漉的镜子里是一张面色潮红的脸孔,她羞恼地狂抓了把自己的头发。 匆匆洗完澡,她紧裹着睡衣,龇着牙从温暖的卫生间跑了出来,平时她总是第一时间冲进被窝去的,可这一回刚从卫生间里出来,却意外的一头栽进一具结实的怀抱。 鼻梁险些撞歪,她忍不住“哎哟”叫了一声,酸痛不已地捂着鼻子。 清晨忙将手里的吹风机搁桌上,单手过来扶她:“怎么这么不小心?出来也不看一下,你脚上的鞋是泡沫底啊,不能穿到卫生间去的,很容易滑倒的。” 千叶吱吱唔唔,一头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双靥绯红,明眸如秋水般充满了娇羞的怯意:“我……我一直都穿的这双,没问题的。” 她仍是不敢去看他的表情,将脑袋压得低低的,发梢的水一滴滴地落到地上,清晨将她摁坐在椅子上,插好电吹风的电源给她吹头发。她受宠若惊地叫道:“我自己来!”抬头,视线直愣愣地撞入他微笑的眼眸中。 电吹风呜呜的响,暖风阵阵拂过她的颈窝,清晨垂肩的发半干半湿,带着股柠檬香气,这是她用惯的洗发水的味道。只那么片刻工夫,她忽然就觉得浑身燥热起来,电吹风的暖风吹得她快捂出汗来,脸红得几欲渗出血来。 清晨左手举着电吹风徐徐晃动,专注的眼神落在她的发丝上,右手的纱布已经取下来了,仅从千叶的角度望去,除了看到掌心有几道细小的划痕外,并没有看到所谓的伤口。她疑窦顿生,问道:“你的手伤在哪了?” 他将手掌一翻,袖子往上滑了下,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手腕内侧靠近大动脉的地方,斜斜地呈四十五度角有一条两公分长的口子,创口很新,缝合的针脚更是触目惊心。 千叶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腾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你伤口泡过水了?纱布呢?去医院!马上去找医生!” “嗨,嗨,冷静些!”他哭笑不得的举高手,“小伤而已,我包里有酒精棉球和消毒纱布,一会儿包上就可以了。” 她跺脚:“那你倒是快点儿去包啊!”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电吹风,怒气十足地吼,“你的手十天之内不许再乱碰东西!” 清晨没再狡辩,乖乖地回卧室找纱布。千叶将换洗下来的衣服塞进洗衣机,胡乱抓了把洗衣粉扔进去后就匆匆忙忙地跑回了卧室。往里一看,清晨坐在床上,正在表演独臂绝活——单手包伤口。 按照千叶的想象,普通人是没办法单手做这些事的,特别还是不习惯的左手。可清晨却偏偏打破了她的常规想象,他几乎可称得上相当熟练地将纱布绕上右手腕,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千叶靠在门边上,恨不能双手挠墙。这是什么人哪?手伤成这样能自我包扎,能整理衣柜,哦,还能叠床铺被。 叠床铺被…… 她被自己闪过的惊悚念头电了一下,目光落在卧室唯一的一张床上,果然床上的被子已经铺好了。她心里忽冷忽热的发愁,今晚必须面对的最大难题终于还是出现了——家里只有一张床,客厅连张长沙发都没有,寒冬腊月,滴水成冰,除了这张一米五宽的大床,清晨还能睡在哪儿? 清晨包好伤口,抬头见千叶站在门口一副苦大仇深的痛苦表情,于是冲她莞尔一笑。 他这一笑不打紧,倒把千叶笑得又是一阵哆嗦。 她脑子极速转动:在地上打地铺?不行,没有多余的床褥!同床共枕,两个成年男女盖棉被纯聊天?呃,这种概率,说出去也没人信啊。小说看得多了,谁不清楚这种情节只适合骗骗未成年少女。 千叶不是死板型的女生,但也不是那种开放到无所顾忌的人,所以这睡觉的安置问题成了个棘手的大问题。 清晨坐在床沿见她眼珠乱转,刚洗过澡后的素颜绯红,牙齿细细磨着下唇,眉头紧皱着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他拍了拍软和的被面,笑眯眯地说:“过来睡觉。” 千叶腿一软,差点儿没瘫下去,饶是强作镇定,脸已臊得跟煮熟的猪头一样红,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说什么?”她挨着门框往后蹭。 “你睡里面还是外面?”不知道他是真天真还是装白痴,明明暧昧到入骨的话居然能问得那么坦然。 千叶浑身发烫,“我……为什么要睡……睡床?” “不睡床难道你想睡地铺?”他睁着眼,眼底仍是一片澄净,“我找过了,你家只有三条棉被,没有多余的铺盖褥子。” 这里不比北方,没有热炕,更没有地暖,加上旧租房建筑陈旧,每逢下雨的天气,地上总是冷冰冰的带着潮气。第一年在学校过冬,千叶这个见惯了大风雪的北方人差点儿没冻死,所以怕冷的她给自己多备了一条被子,以备在用不起空调的时候拿被子压死自己好过冻死。 她终于发觉自己在清晨面前挖了个坑,此刻正准备跳进去把自己埋了。这明明是她的房子她的床她的被子,而他三言两语却将她逼得要凭借着一床被子裹地铺。她抿着嘴不说话,突然发力冲进房跳上床,将床上的两床叠在一起的厚被子抖开,归拢成两个单人被窝,又从橱柜里将一床备用的薄被抱出来,披盖在两个被窝上面。 做完后,她踩在床铺上,居高临下,气势汹汹地说:“我睡外面,你睡里面!” 清晨的大眼睛扑闪了下,“可我没枕头。” 床上两个被窝,却只有一个枕头。 她扑过去抱住自己的枕头,犹豫了一下,见清晨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想到来者是客,不由心软下来,将枕头往里面推了推,“不介意的话,你用这个。”做完后又担心他嫌弃,所以小心翼翼的用眼角瞄他的反应,“我昨天才换的枕套……” “你给了我,你用什么呢?”他爬上床,又将枕头推了回去。 这下千叶更不好意思了,忙客套地说:“你是客人,又受了伤……你的睡眠……很重要……” 抬头,落入一双亮晶晶的眼眸,摄魂似的美丽。她心神一颤,一甩手将枕头扔到他怀里,拉过自己的羊毛衫叠成长方形当垫枕,然后钻进了被窝。 她不敢回头去看他,嘴里大声嚷嚷:“睡觉了!好困哪!” 脑后窸窸窣窣的传来脱衣钻被的细碎声响,她将头埋在被窝里,感觉浑身燥热得像火炉,肌肤渗出一层薄汗,黏住了睡衣使她难受得要命,可她不敢动,身子直挺挺地躺着,连伸下腿也不敢,明明两人之间隔着两层被子,可身上每个毛孔都在叫嚣着,不断地往外散发着一股诡异的炙热。 就这样无声无息犹如僵尸状的躺了十多分钟,她紧张得捂出一身汗,耳蜗快被自己的心跳声震聋的时候,身侧的被窝忽然一动,床板细微的震动让她过分敏感的神经一下子崩裂了,她双手死死揪着被面厉声尖叫:“我警告你,你睡归睡,要是敢靠过来我就阉了你!” 她四肢绷紧,双腿弯曲做好了蹬腿踢人的准备,没想到身边却奇异的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低低的声音说:“我以为你睡了,所以想起来关灯……” 千叶浑身一震,吊灯的开关在床外侧,她居然糊涂到连灯都没关就上床了,反应过来后她感到一阵儿脑充血,羞愧得无地自容,只得拼命将头往里缩,闭着眼吱唔:“那……你关吧。” 他探起身子摸到开关,胳膊触碰到了千叶的头发,她又是一颤,全身肌肉绷得几欲抽筋。 灯熄灭了,清晨重新躺好,过了会儿,他喊:“千叶?” 她不答,被子蒙着半张脸,气都快透不过来了。 “千叶……”他再一次低低地喊她的名字,声音温柔,轻轻叹息。 她强撑了半个多小时,身侧却再无动静,疲倦困乏渐渐取代她紧绷的神经线,使她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但这一夜终是心里藏着事,所以入睡极浅,即使睡意朦胧,听力却仍是异常的敏锐,夜里居然隐约听到清晨在她耳边说起了话,什么扰人清梦,讨厌至极。 Chapter 7早安,千叶 曾在网上见过一则笑话,说的是男女同床,以线划分,女的警告男的晚上睡觉不许超越雷池,否则就是禽兽。结果男人果然守信,一夜相安无事,第二天早上醒来,女人愤愤地甩了男人一耳光,大骂:“你真是禽兽不如!” 看到笑话时千叶刚升大二,那时她迷上了网络,全寝室只有她没电脑,所以时常趁着午休吃饭的时间蹭室友的电脑用。结果那天她直接就把嚼在口中的方便面给喷到了电脑屏幕上,笑岔气的同时差点儿没被室友掐断脖子。 三年之后,当这则曾令她为之喷饭的笑话再次被无聊的搜出来时,盯着电脑屏幕看了半天的千叶,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了下。 大清早,设置好的手机闹铃毫无预兆的响起,仍沉浸在睡梦中的千叶如同踩空了一级阶梯,一颗心倏地往下直坠,她猛地睁大了眼睛。 眼睛是睁开了,可她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足足看了一分钟才醒过神来,有关昨晚的记忆开始重新回到她迟钝的脑袋里。 遽然扭头,脆弱敏感的小心脏再次受到过度刺激,险些从胸腔里蹦哒出来。 清晨似乎早就醒了,窝在被窝里,侧着身目光直直地盯着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比起她神志不清的迷惘,他嘴角含笑的样子简直就像是在诱惑人。 千叶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但看到两人并排铺设的被窝整齐到可以说原封不动、丝毫不曾走样时,她除了松口气之外,心里竟隐隐约约浮起一丝小小的失望。不过,很快她的失望情绪就被清晨打乱了,见她睁开了眼,那个长着妖孽脸的大男生便用媲美声优的嗓音对她说:“嗨。” 千叶心里一颤,被这声音蒙得差点儿没直接变成星星眼。好在她刚醒,脑筋迟钝,表情更是和大脑连线未曾同步,所以在她心肝剧颤的同时面上却还是一片茫然。 红唇微撅,脸蛋儿绯红,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泻开来,眼神带着点儿迷茫,表情更是笨笨呆呆。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耐心十足地等她的眼神慢慢恢复清明。 真是可爱的反应,虽然反应实在有点儿慢——她没起床呢,这真是个好现象。甚至他还发现,原来她刚刚醒来的样子比任何时候都要迷人。 他笑了下,漂亮的眼睛俏皮地冲她眨了下:“早安,千叶。” 这声“早安”令千叶当即抓了狂,从起床穿衣到刷牙洗脸乃至拎包走人,她仅用了十分钟的时间,连妆都来不及细描,就这么仓促狼狈地从家里逃了出来,根本不敢再去多看清晨一眼。 那个顶了张妖孽脸蛋、清纯眼眸的男人,竟然让她在那两两相望的瞬间产生出一种荒诞的错觉——其实,那个真正禽兽不如的人是她。 她目光呆滞地瞪着网页,心思却早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她自问凭自身根深蒂固的外貌和定力,在让清晨爬上她的床的同时其实早已惴惴不安地考虑到某种可能性。昨晚清晨如果成心真要对她做些什么,也许她根本无力抵挡住他的诱惑——究竟谁是禽兽还未可定。 她咬着唇,脸颊烫了下,鼠标移动,点了右上角的X,终于将足足看了半个多小时的网页关掉。 如果今天早上的结果是某人真的做了禽兽,那她现在的反应会是什么呢?对比现在“禽兽不如”之后的胡思乱想和淡淡惆怅,可能会是深深的自责和后悔。 做禽兽的结果其实要比禽兽不如糟糕得多! 想到这里,她忽然庆幸起来,幸好……彼此够冷静,没有让不应该发生的意外发生。虽然她对清晨有好感,但那毕竟还只能存在于表面印象。她还不够了解他,即使他已经走入了她的廉租屋,但那种不真实的感觉仍是萦绕不去。 清晨,她其实并不了解他。 心里微微一颤,她猛地挺直了腰杆,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怎么就忘了问了,清晨和Ivan之间是怎么回事? “小叶子,怎么了,账目不对了?”对面的张阿姨诧异地问。 她急忙掩饰:“对的,对的,是我刚才看错了一个小数点。” “真是粗心大意的小丫头。你好好把账盘清,早上我在写字楼门口看到Ivan的车了。” “他在?”她吃惊不小,不安地左右张望。 “不知道,应该来了,不过现在不在Brittany的办公室,可能是有事出去了……反正希望他来归来,但是别找咱们麻烦。” 一旁有人插嘴:“圣诞节过后是元旦,元旦过后是春节……反正年底前大家都别指望有轻松日子过,他来不来我们都会忙得团团转。” “但他来我们会更忙。” 诙谐打趣的口吻却也道尽了他们财务同仁的感慨,于是大家默契地相视一笑,又继续各自忙开了。 下班前千叶犹豫地给清晨发了条短信问他在做什么。结果很快得到回复:“想你。” 说不心动那是骗人的。清晨的直白总让她感到面红耳赤,这种属于情人间的绵绵私语让她对自己正在谈恋爱的事实增添了几分真实感——那个漂亮的大男生,真的是她苏千叶的男朋友了。 “我马上要下班了,晚饭准备上哪儿吃?”短信发出去,她自己都没发觉脸上的表情温柔得已是能掐出水来。 几秒钟后短信提示声响起:“回家,我等你。” 落地玻璃窗外,透过淡蓝色的百叶窗,隐约可见正站着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单手拎着包,另一只手垂在身侧,手指微微抓握,一时竟不知道搁在哪里才算好。他抬手伸进裤袋摸烟盒,才刚拿在手里,却怔怔地发现居然整包烟还未拆封。 Brittany从办公室出来,抬头却见顶头上司正站在财务部大办公室前对着手上的一包香烟发呆:“嗨嗨,烟瘾又犯啦,出去抽。” 他笑了下,随手将烟收回:“不用。” Brittany顺路拐进大办公室,和属下叮嘱几句。 千叶没有抬头,专注地盯着手机,嘴角笑意绵绵。 “行了,我们走吧。”Brittany退了出来,却发现Ivan的眼神有些怪异,顺势望去,顿时心下了然。 两人并肩走进电梯,她拿捏住分量,不轻不重地戏言:“怎么这两天不兼职当司机了?” 他笑得怪异,斜斜地扫了她一眼:“分公司司机人手不够,你该去跟人事经理反应。” 虽有眼镜遮挡,但那眼神仍然犀利,Brittany摸清了他的脾性,这号人简直就是典型闷骚的花花公子,从一开始就意图明显的在泡公司新人,嘴上偏还装正人君子死不承认,现在看他意兴阑珊的样子,估计是已经得手了,兴致也就放下了,只是不知道下一个目标又是谁。 作为下属,Brittany自然不会故意得罪他,千叶那个女孩子外表看起来乖巧本分,谁知道骨子里又是什么样的人?况且这种事图的就是你情我愿,她只是睁一眼闭一眼罢了,予人方便就是予己方便。 电梯缓缓下降,Brittany轻轻撩了下额前刘海,眼波流转,笑意盈盈下掩住了一丝鄙意。 千叶下班后先顺路去大超市买了只健康枕,又趁着促销买了些熟菜,她倒是会做几个菜的,只是家里的炉灶从未用过,所以拣了几盒净菜在筐里,最后仍旧叹息着摆回了原处。 出了超市才发现清晨打了四五个电话,手机搁包里她没听见,于是急忙回电话。 “在哪儿?” “在公司附近超市……我正准备去车站。” “打的回来。” “什么?”超市门口人太多,她一时没听清楚。 “我去接你。” 大门外的空气冰凉,她被激得打了个冷战,缩了缩脖子,笑道:“那么远的路……” “是新华百货下面的华联超市吧?” 她停住脚,这才意识到他是认真的:“别过来了!我一会儿就回去了!” 她的口气有点儿急,刚想再说些什么,对面突然有个男声笑说:“这是做什么?大包小包地扛零食不算,还抱了只枕头?” 她一抬头,却看到面前站了凌向韬,身上斜挎了一只黑色的单肩大皮包,双手插在口袋里,手腕上吊着一只华联超市的塑料袋,看样子也正好从超市购物出来。 只这么一愣神,耳边的手机居然已经挂断了。 凌向韬笑眯眯地看着她,千叶的鼻头冻得通红,正一脸迷惘地将手机塞回包里,不由好心提醒说:“用个蓝牙吧,不然耳机也行。” 她不解地挑眉。 “你接电话不觉得手冷吗?” 她一手挎包,拎塑料袋,一手夹着枕头说:“我有手套。只是出门忘了戴,现在双手腾不出来,更没法再戴。” 他抽走她怀里的枕头,又拎走她手里的袋子:“戴上吧。” 她眨了眨眼:“谢谢。”从包里取出兔绒毛的手套戴上。 粉红色的手套,手背上绣着一只猫头,绿色的珠片做眼睛,黑色的纽扣做鼻子,居然还有六根软绵绵的绒线绳做胡子。 他盯着她的手套瞧得仔细,她察觉后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得意地笑道:“可爱吧?”更可爱的是这是她用半价买下来的,真是捡了大便宜。 “可爱。”他咧嘴笑,千叶的枕头被他夹在左侧胳肢窝下,购物塑料袋拎在左手,空出的右手很自然地握住了她的猫脸手套。 千叶只稍稍一愣,也就没再介意,他手上同样戴着黑色皮手套。 “走吧。”他顺势拖她。 “去哪儿?”门口人太挤,她差点儿踩空楼梯。 “我开车送你回家啊。”他冲在前面开路,回头冲她左眼眨了下,“顺路。” 润香榭如果是在她住的那片犄角旮旯被开发出来,想必她的月租得从600直接涨到6000。 千叶本想拒绝,后来想到刚才清晨的那通电话,她正急着回家,凌向韬如果肯绕路兜一圈,她不妨先欠下这个人情。 不过凌向韬这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公子哥,真是有本事能让她一惊再惊,先是润香榭的高价公寓,再是眼前这辆宝蓝色的保时捷911。 “上车啊。”凌向韬坐进车里向她招手。 千叶两眼盯着那双人座的跑车动弹不得。“这就是你的车?”开这种车上下班,简直太骚包招摇了,难怪公司写字楼底下的免费车库不停,非要转移到新华百货这里的收费停车场。 凌向韬察言观色:“哪能啊?我哥们儿的车!我的车不是坏了嘛,还在修,我借哥们儿的车来用几天。” 千叶僵硬的脸色稍霁,缓缓吐出一口气,打开车门坐进去,好奇地前后打量:“这车真漂亮。” 凌向韬低头发动车子:“夏天开着兜风不错。”要不是那辆现代进了厂子,老爷子也不会答应他临时救急将原来的车开出来代步。以前上学泡MM,只要开着这辆车往校门口一停,那数不尽的惊羡目光就嗖嗖地飘了过来,像千叶这样如避蛇蝎样的还是头一回见。 他懊恼地扒了扒额前的发丝,第一次怀疑起自己的眼光。难道他过时了?现在的MM已经不喜好这种了? 千叶仅仅是赞美车漂亮,眼中却完全没有那种惊羡甚至占为己有的光芒,他边开车边时不时地用眼角瞄她:“一起吃晚饭吧?” “不了,我回家。”车内开着空调,暖风吹得她有些困乏,昨晚没睡好,绷得她全身肌肉酸疼。这会儿窝在座椅内,她将围巾取下,解了外套,懒洋洋地将头仰靠在椅背上,眯着眼打盹。 凌向韬眼角余光瞟来,恰好将这份软绵温香尽收眼底。青丝半遮,隐隐透出尖尖的下颚,白皙的脖颈弧度柔和,散发着宁静的气息。他眼神略错,车速不自觉地放慢下来:“工作很多吗,怎么累成这样?” “嗯,还好。”她哼哼着,声音略有些沙哑。但正是这一份沙哑还带着点儿软绵绵的声音,听起来叫人分外心动。 “为什么住那么远?每天上下班岂不是很不方便?” “便宜啊,公司附近的房租都上千。”她调整坐姿,试图缓解肩背的肌肉酸痛,“公司每月有定额的车费补贴,却没有住房补贴。” 她动来动去的样子真像只猫。凌向韬忽然想起奶奶养的那只波斯猫,绿色的眼睛,雪白的长毛,每次去总喜欢用长长的尾巴勾着他的脚踝,慵懒地发出软绵绵的叫声。 “用得着这么拼命吗?”凌向韬不解,“你应该对自己好一点儿。” 千叶掀起眼睑,怪物似地打量他,语气不善,“大少爷,你有父母可啃,我却是只身在外打拼,能一样吗?”啃老族的脸皮可真是厚到家了,花父母的钱对自己好一点儿,也真亏他好意思说得那么坦然。 凌向韬嘴唇动了下,终是没吐一个字,默默地目视前方。 车子没法进小胡同,千叶照旧指了路边的公车站下车,临走前凌向韬探出车窗,“什么时候赏脸去吃顿饭。” 千叶抱着枕头,“昨天不是吃过了?” “昨天的不能算。”他笑眯眯地扔出糖衣炮弹,“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是周末,腾出上午给你睡懒觉,我下午来找你。”说完,挥挥手,驾车绝尘而去。 保时捷跑车的速度真的惊人,千叶刚领悟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车子已经远远而去。她呆呆地站了会儿,感觉有点儿说不出的异样,走了两步后才恍然明白,凌向韬刚才那副做派可不就是和Ivan以前的做法非常相似?说的好听是邀约,其实就是大男子主义作祟,自说自话的决定事情,根本不让人有拒绝反驳的机会。 千叶暗暗鄙视了一下,还好,清晨不是这类人,清晨…… 她拎着袋子快步跑了起来,清晨应该在家等急了吧?他今天一整天都做了什么事呢? 一口气跑回了家,喘得她上气不接下气,可心情却是无比欢愉的。她兴冲冲地拿钥匙开了门,门一推开,扑面而来的除了一股浓烈的暖意,还有飘散在空气里的饭菜香气——四方桌上摆着一瓶红酒,两只空置的玻璃杯晶莹剔透。 她惊艳极了,慢慢走过去,桌上还摆着两套西餐餐具,香气的来源是盘子里盛的牛排。 “清……清晨?”因为太浪漫,因为太不敢奢想会有这种浪漫,这份少女情怀只应存于小说中,所以亲眼所见时才会更加觉得震惊。她环顾四周,脸红红的,满怀甜蜜的去搜寻这个惊喜和感动的创造者。 “清晨!清晨?”她去了卧室,没找到人,折回来去阳台,发现油腻腻的炉灶焕然一新,可同样没有看见他的影子。 “清晨,你在里面吗?”她红着脸,不敢去推卫生间的移门,傻兮兮地低头站在门口问。她正抿着偷笑,突然身后袭来一股凉气,然后腰上猛地一紧,背上用力一撞,她被人从身后抱了个满怀。 她刚露出一个惊异的表情,那人已经将下巴贴上了她的脖子,肌肤相触,是一种冰冷。 “清晨?”她羞涩地扭头,“我……我以为你在……”觉察到他衣襟上沾染的冷气,“你出去了?” 他松开她,脸冻得有点儿发白,但笑容很温暖:“嗯,我去买水果。”他的左手拎了一袋苹果。 清晨的厨艺真是好得没话说,这让千叶很是惊讶,不禁引起这样的好奇:“你什么专业的?厨师?” 清晨只是笑着摇头。 千叶毕业的学院在本市也算得上是所名校,她在校时学习成绩又是拔尖的,奖学金之类的也没少拿。学院附近另外还有不少专科院校甚至技工学校,偶尔遇见那些学生,说不上自傲,那种潜在的自我优越感仍是免不了的。 千叶见他不肯多说,隐隐揣测到他的学历可能并不高,否则也不会寄住在一间小小的蛋糕店打工,而且很明显,清晨和她说话向来都是普通话,不像凌向韬,偶尔会蹦出句当地方言,可见清晨也不是本地人。 恋爱使人甜蜜,就如同桌上的红酒,气味芬芳,入口醇香,但很多时候这些美丽浪漫的东西只能存在于一刹那,何况千叶向来属于务实型的人。 她在感动过后,脑子里盘算问题是要两个人以后要怎么在H市生活,而解决这个问题的首要任务是清晨得赶紧找份工作,上岗再就业。 吃完饭,清晨围着围裙在阳台洗碗,千叶拿了颗苹果依在阳台门口慢慢啃,其实她早已吃不下了,但如果手里不拿着点儿什么表明自己正有事可做,她会觉得尴尬。 “没削皮。” 她一愣,魂游太虚地看了看手中的苹果,“没关系,我喜欢带皮啃。” 清晨并没有回头,水龙头放出的水哗哗作响,她盯着他的两只手,手指再修长好看,此刻也已经冻得发红发紫了。她忽然有些心疼,“烧点儿热水兑下吧。”现在晚上气温降至零下,水管里抽上来的水比冰水还冷。 他将盘子整齐的搁回原处,然后回头一笑:“不要紧。” 眼眸熠熠生辉,她被这样一对眼睛闪花了眼,忙垂下眼睑,压住乱怦怦的心跳,哼哼唧唧地嚼着苹果:“那个……你是不是和我们公司财务总监认识?” “认识?我在这里认识的人可不多,他是谁?” “Ivan。”说起时才发觉原来她到现在都不知道Ivan的中文名,她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是个男的,三十多岁的样子,姓阮。” 说话间清晨擦干手走了过来,冰冷的手指弹在她额前,笑道:“我居然不知道醒白什么时候连姓都改了。” 她揉着额头,退后一步:“什么?” 身后就是门板,清晨紧贴过来,胳膊擦过她的耳廓,手掌撑在门上,低头轻笑:“醒白不姓阮,虽然护照上的中文名让他很不喜欢,但名字可以更改,姓氏是绝对不能改的。” 清晨的气息带着一股葡萄酒的醇香,千叶觉得有点儿晕,他凑得太近,让她心脏实在负荷不了,忙假装啃苹果,将剩下的大半只塞在嘴边嘎吱嘎吱地用门牙细细磨,却不知自己一张比苹果还红的脸蛋早就泄露了她的心虚。 他低头瞄着那半只苹果,突然伸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轻轻一带,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大口。 千叶瞪大了眼,看他嘴里鼓鼓囊囊地大口嚼动,咬的居然恰恰是自己刚才啃过的那半边,这……这不就是传说中的间接接吻? 看她呆若木鸡,清晨又是低头一口咬下:“口感还不错,挺脆的。”抬起头冲她轻轻一笑,拇指凑到她唇角替她将残渣蹭走,“记住了,醒白姓伊,他不乐意别人叫他中文名,但叫错他的姓氏他会更不乐意。” “伊……”她还没回过神儿来,两眼发直,“哪个伊?” “呵。”他刮了刮她的鼻子,手指仍旧冰凉冰凉的没有一丝热气,“我不是说过的吗?人尹——伊。” 她记得了,也终于惊醒了:“伊?伊……那他和你……” “是我二哥。” “亲生的吗?” “是啊,亲生的。”他忍不住笑了。 他一笑,千叶才发觉自己问的问题有多傻,忍不住也笑了起来,但笑过之后她想到的事情却让她又马上笑不出来了——Ivan是清晨的二哥,那她岂不是跟他们两兄弟…… 虽然她对Ivan没意思,但之前Ivan对她的意图可是相当明显的,这会儿搞明白了他俩的关系,她猛地想起Ivan昨晚上冷冰冰的态度,讥讽的口吻,她心里一阵发冷,要命了,难道他是在指责自己水性杨花? 手指握成拳,她微微发颤,心里又气又酸。气的是明明是Ivan在招惹她,而现在她却成了他眼中品德有问题的女人;酸的是自己喜欢的清晨无端端地变成了Ivan的弟弟,她和清晨如果继续发展下去,那大家以后的关系岂不是尴尬至极? “又发呆了,在想什么呀?”他拉着她的手,将她领到客厅,安顿她坐下。 “我……”她无从解释,抓狂地抱住头,“我什么都不知道啦!我去洗澡——”想不通的事,她遵循惯例缩成鹌鹑状,直接冲到了卫生间。 门刚锁定,清晨已在外头轻轻敲门:“你换洗的衣服没拿。” 她闷闷的哀号一声,一屁股坐在抽水马桶上,瞪着对面镜子中面色惨淡的自己,委屈地扁了扁嘴。 晚上照例两人分床睡,左右各占一个被窝。千叶满腹心事,明明白天累得够呛,却毫无睡意,两个人躺着也尴尬,索性真就盖棉被聊起天来。 千叶借着Ivan的话题套出很多清晨家里的情况,比如他家上一代就移民了,父母是在英国认识的,然后结婚,生了好几个孩子。 “虽说父母早就入了英国国籍,但祖辈的观点还是秉承多子多福,所以我妈一共生了五个孩子,不过也许是水土不服,最后顺利长大成人的只有醒白和我。妈妈生养得太多,身体后来就一直不太好,到我十一岁她就过世了。之后醒白考入了剑桥大学,离开家住到了剑桥市,每年圣诞节他会回来,那时候我特别喜欢听他讲在学校里的事,非常有意思……” “那你呢?你在学校里难道没意思吗?” “我?我读完高中就没再上学。” 千叶恻然,果然自己原先的猜测不差,清晨的学历并不高,他母亲早逝,上面虽然有个聪明能干的哥哥,却又是个早早就离家独立、对弟弟不管不问的。 她同情心泛滥,忽然有种同病相怜的心疼,于是安慰他说:“个人能力并不是学历决定的。”话虽这么说,但一想到文凭和证书如果真不顶用,那她在学校里拿学位证书,考会计证,然后准备评初级职称,这些努力又算怎么一回事呢? 越想越无法自圆其说,特别是清晨听完她的话后好一阵儿的沉默。 “你中文真的很好啊,一点儿都不像是在国外长大的。”她随意找话说,试图化解尴尬。 “不敢忘本!”他一本正经地说了四个字,然后笑了起来,“呵呵,说笑呢,虽然原来有些底子,想让人看不出不同还是远远不够的,所以从去年醒白说起让我跟他来中国,我临时恶补,花了好几个月复习中文。” “那你也很厉害了!”她由衷地赞美,自己英语考四级,临时抱佛脚也只是勉强应付了考试而已,哪能像清晨现在这样将第二语言说得跟母语毫无差别?“不过,你们为什么要回来呢?Ivan,嗯,你二哥说国内发展好,难道他在英国不好吗?” 他笑得更灿烂:“来中国不是更好?不来的话怎么能遇见千叶呢?” 她微微脸红,清晨的甜言蜜语真是她的毒药,毫无抵抗能力。 他想了想,看向天花板的眼神有些飘忽,口中轻叹:“其实是好奇吧,就想回来看看黄皮肤、黑头发的人。但我没醒白能干,我好像不太适应这里的生活,所以一直在考虑,如果实在坚持不下去,我就还是回英国去,当然醒白不赞成我的主张……不过,现在我不会这么想了,因为我在这里遇见了你。” 千叶被不断上涌的睡意困住,清晨的话她开始听一半忘一半,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嘀咕道:“找份工作吧。”天下之大,不分国界,吃饭总是首要问题。 清晨不知是否听懂了她的意思,黑暗中见她已经闭上了眼,过了十几分钟他慢慢坐起身。窗帘外的月色皎洁明亮,他掀起窗帘一角,月光透过窗玻璃柔和地洒在她的脸上。 抬头凝望冷月许久,清晨喃喃低语:“千叶,英国的月亮和你窗外的是同一个吗?”回过头凝视她秀丽的睡颜,最后俯下身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吻,“晚安,千叶。” Chapter 8同一个屋檐下 十一点凌向韬第一通电话打来时,电脑桌前的苏千叶戴着耳机,左手快捷键,右手鼠标,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游戏角色,正玩得不亦乐乎。 十一点二十分第二通电话再次响起,清晨在厨房连喊了两声:“千叶,电话。”可惜当事人仍然没有半点反应。 凌向韬的第三通电话打来时,千叶已经被清晨强行从电脑前架到了客厅餐桌上,清晨做了咖喱土豆,另外配了新鲜的水果沙拉和蔬菜汤。千叶拿起手机一看是陌生的号码,没太在意就直接当着清晨的面接了。 “苏千叶,找你可真不容易。”凌向韬不知道身处何处,电话那头有人在边上催促,“快,该你了。” “你小子打什么电话,还一脸的淫荡……” 千叶觉得不堪入耳,凌向韬对边上的人低喝了声:“滚——”玩笑多于认真。 “我们下午有约,你没忘吧?”一句话说完,边上又是一片嘘声。 千叶不喜欢这种被人当笑话看待的感觉,所以不冷不热地回答:“我下午有事,我想你应该也很忙。” “不忙,不忙,我正闲得发霉呢。”电话里乱七八糟的说话声逐渐低了下去,估计是他走到了安静的地方,有意避开他的朋友,“苏千叶,你可不能放我鸽子啊。”他可怜兮兮的压低声音,“算我求你了,你有大慈大悲观世音的菩萨心肠,赶紧救我脱离苦海吧。” 她不懂他的意思:“什么?”眼前突然多出一把不锈钢调羹,坐在身侧的清晨正面带微笑地将一匙咖喱土豆递到她的唇边。她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清晨用唇形无声地说:“冷了就不好吃了。” 千叶心中一甜,顺从地张开嘴,眼里看着清晨,嘴里嚼着土豆,这一分心就没太留意凌向韬在电话里的无厘头纠缠。 “我陪他们打牌打得快闷死了,你就行行好,只当帮我脱身吧。咱们昨天不是说好的,我晚上请你吃大餐。你想吃什么都行!” 他在电话里说了一大通话,千叶一直没吭声,他差点儿以为她挂了,终于“喂”了两声,喊:“苏千叶,你还在吗?” “嗯。”她恍恍惚惚地哼了声,清晨正将那把喂过她的调羹舀了一勺土豆放进自己嘴里。咖喱汁沾在他红润的唇上,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的舌尖慢慢滑过调羹光滑的表面。 “咕咚。”她情不自禁地咽下口中的食物,只觉得喉咙一阵阵的发紧,偏偏这时清晨眼神温柔地对她微笑,一脸的清纯无暇。 “苏千叶……” “对不起,我没空。”她已经无心再听凌向韬废话了,说完就直接挂断了电话,想了想,又杜绝后患地将手机关掉。 做完这一切后,她长长地松了口气,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 清晨在边上轻声问:“你朋友?” “不是,是公司的同事。”她不知道要怎么跟清晨描述,反正不是特别重要的人,为避免清晨误会,索性黑了凌向韬一把,“肥肚油肠的家伙,居然让我周末回公司替他加班,我要是答应,我就是傻子。” 清晨眨了眨眼,随手抽了张面巾纸,很自然地替她擦拭唇角沾上的咖喱汁:“我明白,千叶不愿意去加班,其实是为了我。” 心口像是猛地被人一撞,清晨的眼神有些迷离,仿佛蒙上一层淡淡的忧郁,然后无声地弥散,将明明近在咫尺的她远远隔离开。 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清晨气质清雅,美好得犹如童话中的高贵王子,她好不容易才将王子从童话中带到了她身边,真真切切地触摸到了他,怎么能这么轻易再让他脱离自己所能把握的真实? “嗨,别这么说。”她扯着他的袖子,撅起嘴,“清晨,你难道不知道,比起上班,我更喜欢和你在一起。” 黯淡的眼眸忽然亮了起来,他惊喜地看着她:“真的?” “真的。”她笑得坚定,“我喜欢你……” 清晨欢呼一声,丢掉手里的调羹和纸巾,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把将千叶拉进怀里,兴奋地搂着她跳起了舞步。 千叶被他带着连转了几个圈,晕得七荤八素,但清晨的笑声感染了她的情绪,她的脸靠在他的胸口,听他用发颤的声音赌咒发誓地保证:“千叶,我不会离开你,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离开你。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爱情使人发昏,如果这种体验是必须的,那她真的很庆幸,令她发昏的这个男人不是别人,而是清晨。 清晨,那个单纯的、可爱的、温柔的、真正属于她苏千叶的白马王子。 周六千叶在家打了一天的网游,清晨偶尔会坐在她边上看她玩,大部分时间则是默默地干着琐碎的家务。千叶平时上班回家很少打扫卫生,有时候加班晚了,换洗下来的脏衣服更是囤积到双休日才拿出来一次性清洗。自从家里有了清晨,双休这样的“大洗”之日似乎没必要再存在了,从早起千叶就没找到活可干,所以一门心思就打起了网游,玩得不亦乐乎。 平时家里不煮饭,所以也就谈不上买菜,但清晨来后,使得这个简陋的出租屋有了家的感觉。千叶的注意力偶尔离开电脑,环顾这个不再冷清的屋子,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在J市的老家,家虽小,可家里有了生气,不再是她一个人。 千叶并不迷恋网络游戏,平时玩只是消遣,现在玩却有点儿逃避,清晨虽好,但她还是没能适应和他独处,如果不找点儿事做的话,她会觉得尴尬。 这一玩就是耗去了两个休息日,直到星期天晚上清晨过来喊她吃饭,她才留意到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你的手怎么了?” 虽然他尽量克制,面上装着云淡风轻,不关己事,可那只拿刀叉的右手实在是抖得太过明显,明显到千叶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没……” 她瞪了他一眼,伸手过去,将他的羊毛衫袖管轻轻往上拉,他手指抖得一阵抽搐。千叶失声惊呼:“怎么有血?” 包扎在手腕上的纱布染成了红色,不断渗出的血水更是将袖口浸湿,千叶的手指才卷了袖子,手上滑腻腻的沾满了鲜血。情急之下,她连忙将湿透的纱布拆下来,结果一看他的手腕,不禁心惊肉跳,手脚一阵发软。 缝合好的伤口裂开了,鲜红的肉外翻,像是一张婴儿的小嘴,鲜血汩汩地往外冒,顺着手腕慢慢滴到桌上。 她慌了神,脸色比他还白,“血……好多……怎么办啊?” 她跺着脚,看到那么多血,眼前一阵阵的发晕,反倒是受伤的人比她更镇定:“没事,大概在厨房不小心用力过猛了。” “让你不要动的,谁让你干这干那了?”她气急败坏的吼完,猛然想起纵容他干这干那的罪魁祸首可不就是懒惰的自己? 这么一想,担心之余反生出浓浓的愧疚。清晨手上有伤她一早就知道,可这么些天下来她心安理得的吃着他做的食物,享受着他的温柔付出,却完全忘记了他的伤,甚至平时连一句关心的问候都没有。 她怎么这么浑啊?! 连夜押着清晨到医院挂了急诊,医生很不客气地训了人,护士做了简单的消毒止血处理后,医生准备重新缝合伤口。清晨看了眼脸色惨白的千叶,知道她胆子小,如果不是自己在,估计她吐的心都有了。 “你出去等我吧。” 她摇头,固执地挺直了腰站着。 “听话,别看。”他阻止准备缝针的医生,走过来将千叶推到走廊上。 千叶嘴唇颤抖,喉咙里发出呜咽声,像是要哭了,清晨走回急诊室时冲她温柔地笑了下,面无血色的脸上笑容如花般绽放。 门轻轻合上了,急诊室外的走廊不时有人匆匆擦肩而过,呼吸间尽是刺鼻的消毒水味。她盯着那门一眨不眨,门一开,刚才负责给清晨消毒伤口的年轻护士走了出来,两只手插在护士服两侧的口袋里,脸上挂着俏皮的笑容。 “你哥哥真帅。”她靠过来,“他让我出来陪陪你,怕你担心。” 千叶木讷地点了点头:“谢谢。”鼻音浓重,鼻子堵得厉害。 “你哥哥做什么的?怎么会受伤?”她小心翼翼地套着近乎,千叶的心思虽然都挂在急诊室里面,却还没愚笨到察觉不出来她的真正目的。 护士和她说了大约十来分钟的话,门开了,清晨推门出来,对里面的医生说:“谢谢。”医生跟出来嘱咐他注意事项,见了站在千叶身边的护士,不由皱了眉,“又偷懒,还不进来收拾。” 护士吐了吐舌,瞟了眼清晨,笑嘻嘻地跑了进去。 清晨的手腕上包着厚厚的纱布,比上次裹得厚实多了,她鼻子一酸,差点儿没落下泪来。他用左手揽住她的肩膀,浅浅一笑:“走了,回家。” 医嘱要求清晨的伤口不能沾水,不能干重活,千叶想到他多吃这第二回苦,多少自己得承担很重的责任,于是周一请了一天假留在家里照顾清晨。 说是照顾,不如说是盯着。以她对清晨的了解,那个看似安静的大家伙其实是闲不住的,清晨倒也听话,任由千叶像个老妈子似的对他大呼小叫,眼角眉梢带着宠溺的笑容,她说东他绝不忤逆往西。 周二早上起来,她又是不放心地关照了一大堆注意事项,清晨伤口第一次缝合后她没怎么上心,这一回倒像是要把之前欠下的关心统统给补回来似的,不免有些矫枉过正。 清晨向她保证会乖乖待在家里什么都不做后,她才急匆匆地赶去上班。财务室的同事知道她在H市没什么亲戚朋友,所谓请假只可能是病假,所以一见她进办公室,就纷纷表示关怀,她不好解释,面对那些热切的目光,真是恨不能自己当真大病一场才对得起大家。 一整天都挂念着清晨,虽然中午也曾打过电话回去查勤,稍稍安了心,但她的工作效率和工作热情明显不高,人显得心不在焉。对面的张阿姨悄悄打量她,时不时地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下班前半小时,她正坐立不安地掐着钟点,只等到了时间就去刷卡走人,这时办公室门突然冒出个人来。 “Nicole!Nicole!” 千叶对自己的英文名比较迟钝,门口的人叫了四五声她才反应过来,站起来边走边纳闷,这只全公司最漂亮的花瓶找她做什么?自己好像和她不太熟啊。 Elaine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把将她拖到走廊,左右看了下,很小声地问:“你去不去?” 去?去什么?千叶茫然地看着美女。 Elaine的彩妆化得很细致,也许卸了妆她本人未必有这么好看,但至少现在站在千叶对面的这个女孩子,五官就和她的身材一样棒,该凹的地方凹,该凸的地方凸,有句话怎么形容来的,多一分则肥,少一分则瘦。 千叶自诩为外貌协会资深人士,对一切美好的、美丽的、不论雌雄,都会自动添加一分好感。 Elaine的指甲也很好看,十根手指上贴着闪闪的亮片,一看就让人觉得十指不沾阳春水。千叶迷迷糊糊地想,其实清晨的手指也很修长,也很漂亮,不比Elaine差…… “你到底去不去啊?你要去的话凑个数,我让他们算你一个,和我坐一辆车去。” 去哪儿她都没弄明白,何况所谓的凑数就是要出钱呀?刚想直接回:“不去!”话到嘴边,她发现Elaine的眼神怪怪的,好像她要是敢不凑这数就要被深深鄙视了。 她打了个哆嗦,想想还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问清楚的好。 “什么事啊?下了班你们打算去哪儿?” Elaine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淡定了:“去四院看望Pierre啊!” 四院?第四人民医院?! “Pierre住院了吗?” “是啊,昨天人事部才接到请假单,其实这是前天的事了,还是总公司的邓理事直接打电话给潘总……唉,不提这个,你到底去不去啊?”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能说不去吗?千叶甚至不敢流露出不想去的表情,忙笑着说:“去,去,是该去看看的,大家同事嘛。” Elaine脸色迅速好转:“那就说定了啊,下班后就在地下停车场集合。”临走前,又不经意地加上一句,“大家商量过,觉得就在四院门口买束花,拎个水果篮什么的,然后再一起包个红包……先一人收两百吧。” 千叶应屁虫似的应了,正要进办公室翻皮夹,Elaine一扬手:“下班后再交吧,你记得啊,停车场。” 她点头,再三保证自己不会忘,然后恭恭敬敬地目送Elaine踩着高跟鞋拐进营销部,估计又去勒索哪个倒霉催的冤大头了。 下班前打了电话告诉清晨会晚一点儿回家,本想说同事有事,但这个理由解释起前因后果来太麻烦,于是就随口说是公司加班,如果晚餐时间来不及回来,让清晨叫外卖吃,不许他再进厨房。 一同去四院的同事多半是上回吃大排档的人,由此可见凌向韬虽然进公司的时间不长,但人际关系混得绝对比千叶吃香。九个人挤了公司的两辆轿车,剩下的自掏腰包坐出租车,千叶一边庆幸自己跟着Elaine省了车费,一边又心痛她的两张粉红大票子飞到了别人的口袋里。 一路上Elaine和其他两个女同事谈笑风生,千叶和她们并不熟稔,坐在后座靠门边的位置上想着心事,她们具体都说了什么,她也没认真听。 等到了四院,一行人买好花和水果,就直接进了住院部。在千叶的印象里真没把今天的集体行动太放在心上,她盘算着他们人多,这么一大帮子人涌上去,别说医生护士要轰人,大概病房也挤不下,所以最多在病人跟前露一面,寒暄几句,尽到礼节就可以撤了,满打满算也用不了半个小时。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地一笑,在电梯里拿着手机打字:“晚饭去吃火锅好不好?”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她跟着人流往外走,头也没抬一下,手指飞快地摁键。 短信成功发送,千叶面带笑容地抬起了头,然后就愣住了。住院部的走廊说窄不窄,至少并行三四辆手术推车没问题,可这会儿她放眼看过去却只看到鲜花满地,走廊两侧的地上堆满了各色花束、花篮,乍一看简直就像是进了花店。 走在前面的同事一个挨一个地挤在中间留空的地砖上,队伍的最前头Elaine已经进了病房的门,但其他人仍然被堵在门外,队伍前进速度堪称龟速。走廊上的花香和消毒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说不出的难闻,排在末尾的千叶揉了揉鼻子,还是没能忍住,打了个喷嚏,正想掏纸巾擤鼻涕,前面的人击鼓传花似的将一只花篮递了出来,最后落到了千叶手里。 “怎么了?” “说是病房里不让摆花。”前面的男同事解释,“你看地上哪里有空?随便搁吧。” 千叶默然。为了这只花篮,她和花店老板讨价还价的从一百二砍到了五十,足足砍了五分钟,最后在老板一声声“你是买花还是抢劫啊?这个价钱你怎么好意思说的”控诉声中,男同事们首先落荒而逃。千叶没觉得不好意思,正准备笃定地继续往下砍价时,Elaine却也受不了,扔下了八十块,拍板捧走了花篮。 千叶在一堆花束中放下了花篮,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从花店捧到住院部大楼,也不过才短短十分钟,虽然也没指望它能起到什么伟大的贡献,但好歹也不该是这样的下场啊! 八十块啊八十块!想到自己出的两百块钱,其中八十块就这么被扔在地上了,真是说不出的心痛。 她对凌向韬本就没多少的好感值再次下滑,好在这次集体行动她只是配角,不用作为代表直接和凌向韬面对,否则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若无其事的笑着对他说出祝福语。 随人流进了病房,进门后她不禁又吃了一惊,心中大呼:凌向韬非常人也!这家伙太能给人惊奇了!这哪里是医院的病房?根本就是五星级酒店套房嘛! 进门那间其实并非病房,而是一间二三十平米的会客室,东面是落地窗,透过窗玻璃千叶才恍然觉察到自己现在身处的楼层有多高耸。有恐高症的她赶紧将目光从明晃晃的玻璃窗收了回来,客厅里进门靠墙处摆了真皮长沙发,对面墙上是壁挂的50寸液晶电视,幸好房内没有竖俩音响。 千叶和同事都站在客厅里,大家的表情或多或少有了些局促,负责接待他们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脸上挂着笑,不断招呼他们坐。沙发上本来还坐了两个年轻人,他们进来后,这两人就一起站了起来,默默地走到东侧的玻璃窗前。 千叶他们人数众多,沙发虽多,也安置不了那么多人。本着女士优先的原则,男同事再次发扬了绅士风度,有座的落座,没座的就在沙发边上站着。中年妇女不停地倒茶,端水果,搞得他们好生过意不去,不停地说:“阿姨,您别忙,我们一会儿就得走……” 这些人里头有不少是营销部的精英,很会见人来事,这会儿大家都挤在一处了,有座的还好,没座的少不了走动,于是就有人上前去和那俩年轻人搭讪,可那两人看上去年纪也不过二十出头,虽然谈吐举止并不高傲,但从谢绝敬烟开始,就给人一种和他们格格不入的感觉。 搭讪高手碰了个没趣,引得更多的人留意到这两个青年。两个人长相都不错,干干净净,气质尤为吸引人,一个穿着鸡心领的宝蓝色羊绒衫,下配休闲长裤,一个穿绿色格子卫衣,下配水洗牛仔裤。两人很随意地往窗边一站,偶尔小声地说着话,在这房间里自成一国。 千叶也不例外地被他俩吸引住,可又不好意思像其他女同事那样直剌剌地盯着人猛瞧,只得假装不经意地拿余光对着他们扫来扫去。 凌向韬的病房应该是在里面一间,Elaine和另外两个男同事作为代表进去了大概七八分钟,然后一个男同事退了出来,对着外面的人喊:“Nicole!”因为是在病房,所以喊的并不大声,可惜毫无自觉的千叶正一门心思地在看帅哥,那同事喊了两声后很聪明地改了口,“苏千叶!”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千叶在移开目光之前,居然看到那两个低声交谈的男生同时回过头。 “什么事?” “你来一下。” “哦。”她站起身,室内空调开得太足,她将羽绒服抱在手里,正要跟着那位同事进病房,那位倒茶递水忙个不停的大妈突然走了过来,客气地说:“把衣服给我吧,我帮你挂起来。” 千叶受宠若惊,忙谦让地说:“谢谢向阿姨。” 中年妇女接过她的羽绒服,听她这么叫,嘴张了张,才要说话,Elaine从病房里走了出来,挽住千叶的胳膊将她拖走:“快点儿,我和Pierre正说起你呢……” 早就听说四院住院部有高级病房区,内部设施极尽奢华,千叶只知道普通病房三人间的床位是四十元一天,单人间是一百元一天,但是像现在所见,病房犹如酒店,除了病房区外另有会客室、淋浴房、配餐间,甚至那扇半敞虚掩的门后还有一间家属间……病房里冰箱、电脑,各式家电一应俱全。 凌向韬斜靠在床上,如果不是他身上穿着病号服,如果不是床头竖着点滴架子,如果不是一个戴着口罩、身穿护士服的女孩子正在给他量着血压,千叶怎么也不会相信这是在医院。 “这住一天要多少钱啊?”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把心中的惊骇说了出来。 Elaine侧过头,压低声说:“VIP套房,一天一千二,四院总共只有两套这样的病房。” 千叶瞳孔骤缩。 床上的凌向韬侧过头来,人显得很精神,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露着笑意。 “Nicole!你也来啦,真难为大家惦记我!”他笑得阳光灿烂,可惜声带沙哑得厉害,听起来像是用磨砂纸在刮玻璃。 千叶笑得很虚伪,职业化的笑容摆在脸上:“祝你早日康复。”嘴上客气着,其实她连他生什么毛病都没弄清楚,这会儿看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鼻梁上贴着纱布,惨不忍睹的模样简直堪比毁容,被子掩盖住了他胸部以下,露在被子外面的一只右手缠上了纱布,整条左胳膊更是打上了厚厚的石膏——这家伙是被压路机碾过了吗?怎么伤成这副残样? 千叶满腹好奇,但也懂得不能在这八卦,所以闭着嘴站在床尾。Elaine紧挨在床头,笑语晏晏,说到兴起,身子一歪,紧俏的臀部直接坐在了床沿上。 千叶看不到她的表情,却在背后将她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忍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那两个男同事倒还谨慎些,插嘴说了些宽慰的话,只是有Elaine在,慰问的话题总会被莫名其妙的扯远,而以凌向韬现在的公鸭嗓,显然根本不适合聊天。 这头话题正跑火车不知道跑到了哪里,突然从家属间传来几声咳嗽,声音不高,可效用极佳,不仅困顿无聊的千叶听到了,就连Elaine也倏地住了嘴。偌大个病房猛地没了说话声,那种从进门就压在心头的别扭感觉再次爬上千叶心头,她低垂下眼睑,轻声说:“Pierre你好好养病,有机会我们再来看你。” 她这么一说,那两位男同事马上开了窍,纷纷说:“是啊,是啊,公司的事你不用担心,你盯的那几笔生意我们会帮你做完,等你回来那几条线还是由你继续跟……” 凌向韬哑着声说:“谢谢大家了……难为你们都来看我……帮我和外面的同事说声抱歉,地方太小,怠慢大家了,我这副样子实在没办法……” “你说这些做什么,太见外了……你多注意休养,放心吧。” 说了一大堆场面上的客套话,听得千叶都快打哈欠了,偷偷瞥了眼墙上的挂钟,耗去了二十分钟,刚刚好,是时候撤了。 说走就走,她没什么好留恋的,见Elaine还在一步三回头,她过去一把搂住她的肩膀,半推半拉地带她离开,顺便回头冲凌向韬挥了挥手:“拜拜!”她为完成任务而喜悦,所以回头道别时笑容特别真诚,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凌向韬坐躺在床上,破损的嘴角紧抿成一条线,本是阳光灿烂的脸色倏地阴沉下来。 出了医院大门,顺路的就继续挤车,不顺路的直接原地解散。千叶打算蹭公司的车去车站,借此省去转车的钱,同乘的还有一男两女。上车后没多久一女的就开始八卦:“真没想到,Pierre家原来那么有钱。” “有钱?不止吧。” 一直沉默不语的Elaine轻轻哼了声:“你们大惊小怪了而已。”她心里是有点儿底的,凌向韬背景来头不小,从前天邓理事亲自打电话给潘总就能旁敲侧击地看出一些端倪了。 “还是我们Elaine见惯了大场面啊。” “现在想想,我们送出去的那个红包也只够抵人家一天的床位费……” 这话一出口,车上顿时安静了,沉默了好几分钟,才有人梦呓般地发出一声感叹:“这才是真正的金龟啊!” 的确,和年轻英俊的凌向韬一比,公司的那些老总领导全成了长了绿毛的老鳖。 “你们女人哪,也太现实了吧。”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男同事终于忍无可忍,“整天想吊金龟,那也得金龟瞧得上你们呀!” “切!”换来齐刷刷的几双白眼。 千叶安安静静地翻着手机短信,刚才一直没空留意,现在才发现半个小时居然多出十二条短信,除去三条垃圾广告,全是清晨发过来的,最早的一条是在她发出火锅邀请之后的几秒钟,只一个字的答复:“好。” 她一条条地往下翻,基本每隔两三分钟一条,每条信息都很短,甚至其中有好几条一个中文字都没有写,只是一个标点符号“.”。 最后一条是在五分钟前,内容是:“我等你……回家。” 她怔忡地盯着那五个字,心头蓦然一跳,那股绵软的情愫缓缓涌起,充满全身。她慢慢地摁键,打上一个字,回复:“好。” 半个小时后,千叶站在了家门口,没等她把钥匙塞进钥匙孔,家门已经打开了,带着一身冰冷气息的她被人拉了进去,直接撞入一具温暖的怀抱。 “清……清晨。”她的鼻子快被撞歪了,眼睛酸得溢出了眼泪。 但清晨的热情来得如此汹涌猛烈,甚至等不及她再说什么,头顶的阴影压下,唇上一片柔软。 千叶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像是夜空里无数朵烟花同时燃放,绚烂得她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清晨的双唇覆在她唇上细细地辗转,温柔得小心翼翼,却仿佛有一股无穷的吸力。她心跳加快,浑身燥热。 清晨高大的身躯压过来,单手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抵靠在门边的墙上,大门轻轻合上,锁芯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千叶娇躯一颤,稍稍恢复清醒,想开口说话,嘴一张,没想到清晨舌尖一挑,长驱直入撬开了她的牙齿。 柔软香艳的感觉让千叶毫无经验的霎时失了魂,双靥娇红,眼睑半眯半垂,神情迷惘,说不出的娇俏可爱。 她忘了呼吸,直到耳边一个蛊惑人的声音呵呵笑了两声,她才如梦初醒般大口吸气,喘得胸膛上下起伏,一张脸更是羞得通红。 抬眼望去,清晨的眼睛深邃黑沉,原本苍白无色的脸颊居然也有一抹绯红,他本来长得就漂亮,这下更是艳光四射。千叶只觉得自己被眼前的美色所迷,竟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上他的面颊。 清晨的眼眸颜色加深,眼中慢慢漩起情欲的风暴,但很快他便克制住,退后一步,笑吟吟地说:“我美丽的公主,欢迎回家。” Chapter 9饭碗和自尊 网站有人肉,公司内部有八卦,这是铁桶一般的定律。 凌向韬整整病休了一个月,但是结算月薪时本该扣除的福利却保存得相当完好,只扣了奖金和提成之类的一笔金额。 千叶将人事部给出的工资结算表导入U盘,说心里没有一丝芥蒂纯属自欺欺人。凌向韬进公司比她晚,论年纪他比她小了半岁多,论学历,她已经毕业拿到学位证书,而他不过是个大四在读的实习生。 可这个社会很多时候并不是单单看重这些的…… 千叶暗自叹气。 关于凌向韬的八卦早在他住院后没多久就被传得沸沸扬扬,总公司内部的BBS上爆出的内幕消息更是高潮迭起,堪比最狗血的小说。千叶常常对小说里描写的那种高干子弟嗤之以鼻,不是她看不起高干子弟,而是小说只能用来满足精神幻想,而不能活生生地摆到现实里来当范例,更何况她的生活本是平淡无奇,她更关心的是自己的一日三餐,每个月能翻着存折上增加的数字就是她最大的人生乐趣,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群离她太遥远。 正因为太遥远,所以自己的身边猛地被爆出有这么一号人物的存在,她发现,原来小说和现实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 凌向韬的母亲姓向,H市市委书记——BBS上贴出了向书记的照片,履历,职务,应有尽有。底下的跟帖内容更加劲爆,还有人说凌向韬的祖父是中央军委什么什么的,父亲是哪哪的,一大家子的名单一个比一个惊悚,那帖子在公司BBS上飘红了几个小时,马上就被删除了,但这之后口口相传的八卦消息却是一个比一个夸张。 千叶对这些八卦并不完全盲从轻信,但聪明的她联想到那天在医院里的种种蛛丝马迹,马上明白过来,医院里给大家端茶递水的那个中年妇女绝不可能是凌向韬的母亲。 同样是人,可人比人往往更容易气死人! 千叶心里是不平的,虽然从理性角度,她知道自己的不平衡来得很没道理,可一个人靠着显赫的家世就能事事凌驾优越于他人,这种感觉让她这样努力却渺小的小人物感到了一丝悲哀。 愤怒的悲哀,以及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嫉妒。 “我去趟银行!”她关了电脑,站起来大声招呼。 “好。”财务主管头也不抬地应声。 这一个月,财务部每个人都忙得头昏脑胀,从上月末的圣诞节,再到这个月的元旦,一个节日连着一个节日的过,浓郁的节日气氛却让他们如陀螺般两点一线地转。上班,加班,下班,每天熬到八九点钟那是常有的事,每个人都知道一年里最忙碌的时刻已经来临了。 千叶是新人,第一次真实地体会到什么叫年关来临前的疯狂,她不是没有天分,不是自身不肯努力,虽然有凌向韬那样的异类打击到她奋斗的动力。但是,为了能在这个城市站住脚,无论她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她都在努力地呼吸,努力地工作,努力地用双手使自己的生活能过得更好一点儿。 一切为了生活! “小叶子!”Brittany从办公室急匆匆地跑出来,叫住正要离开的她,“你来一下……年底总公司要盘账,你这几天把对账单整理一下。” 年底公司内审,这是很正常的事,千叶没太放在心上,点了点头说:“好,我知道了。” 晚上照例留下加班,把十二月份的对账单整理装订成账簿后,她想起Brittany的叮嘱,于是拿着钥匙把柜子里的账单都搬出来归类。现在已经是一月份,虽然还没过农历年,但一切都得按照公历年份计算,去年十二个月的对账单很顺利的被整理出来了,除后面几个月是千叶装钉的,前面的都是小石整理的。 线穿的账簿有些松动,上下叠好的纸张参差不齐得仿佛一抖就会散。千叶叹口气,犹豫着要不要得空把装订线拆了重新钉过。 “小叶子还不走吗?”张阿姨拎起了包,看样子是准备下班了。 “嗯,就走。”不早了,已经九点多了。她抱起那些账册,准备收进柜子里,一本又一本,整整塞了一柜子。锁上柜门的时候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丝怪异,总觉得好像哪不对劲儿,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从公司坐车到家已经十点半,最近不仅工作累,这一个月和清晨同床共眠,她总提着醒,入眠极浅,时间拖久了整个人的精神状况也变得萎靡不振。 清晨没睡,客厅亮着一盏节能灯,灯光下搁着一本英文版的《twilight》,这套书他看了一个多月,好像永远也看不完似的。 “回来了?” “嗯。”换上拖鞋,脱下羽绒服,她已经累得不想多说话。 “过来。”他向她招手。 “做什么?”她顺从地走过去,被他一把拽进怀里。 修长有力的手指熟练地按上她的肩膀,无论是节奏还是轻重都控制得恰到好处,她舒服得呻吟了一声:“你今天吃了什么?” 他没说话。 她继续问:“土豆?”其实已经不用问了,清晨的习惯完全是西式的,如果说惯于吃北方面食的千叶吃不惯H市精致的米粮,那习惯拿土豆当主食的清晨更不适应H市的生活习惯。 他们两个人,明明正生活在一起,有时候却又像是两个星球的。 千叶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如果清晨只是自己变着法的吃土豆也就算了,偏偏他除了会做西餐外根本不会使用任何中式炊具做饭。刚开始千叶陪他吃了一个礼拜的西餐,第二个礼拜她不得不借口加班在外用餐,到现在,这种借口似乎已经用习惯了。 无声的叹口气,她很累了,累得已经不想多去思考这种耗费脑细胞的问题。 清晨将她揽在怀里,鼻息拂在她的颈窝,发丝缭绕,皮肤有些痒,她迷迷瞪瞪地说:“清晨,过年你打算去哪儿?” 冰冷的皮肤贴上温暖的唇,他细腻缠绵地吻着她的脖子,一路往锁骨滑下:“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声音低沉,魅惑得叫人心颤。 千叶上半身一阵酥麻,差点儿瘫倒在他怀里,勉强镇定地说:“我过年回家——我老家。” “那我跟你回去。” 跟她回去?这可真不是开玩笑乱说的啊!他怎么跟她回去,这一回去见家长,岂不是表明两人的关系确认下来了?可是……他俩有这么亲密了吗? 她满脑子尽是胡思乱想,无法确定自己和清晨的感情有多深,自己是喜欢他的,可是她和他的将来……将来,他们会在一起吗?他们两个,会有将来吗? 扭过头想去看他的脸,想去抓住那一份稍纵即逝的信心,想去…… 回首,他的唇却紧贴上来,牢牢地吻住了她。她微微一颤,来不及挣扎便被他紧紧勒住了腰。 唉,算了,不想了,先这样吧。 反正,离过年还有段日子,而她……还得先应付没完没了的加班,以及总公司的年底审计。 思维骤然空了。 身体发软,手脚冰冷,手搁在柜子的门边,找准了钥匙孔却怎么也没法把钥匙塞进去。 她知道她的脸色不好看,可这会儿她也实在没心思再管自己好看不好看了,她的一颗心一直往下坠,往下坠。 “还没找到吗?” 连续开了两三个柜子,账簿翻了一打又一打,凌乱地堆在地上、桌上。 没有,没有……哪都没有。 最后,她灰心地转过头,眼神慌张地对上了一名审计员,“小……小石,可能是小石没交给我。” 她的声音很低,低到尘埃里,这是她第一次用这么不自信的口吻在说话。成绩卓越的苏千叶为人虽然低调,但向来对自己的工作能力充满了自信。 审计员露出疑惑的表情,口气不冷不热:“那你赶紧去问,三年的银行对账单是必须要的,你这里只有去年十二个月的,还得再把前年、大前年的拿出来对账。” 她无话可说,柜门钥匙也顾不得锁,急急忙忙地去找小石。 也许是千叶太心急了,询问得太过直接,直接到竟有点儿质问的味道,小石当即就跳起来了:“我怎么没交给你?交接单上列的清清楚楚,一样一样都清点过……” 小石给的出纳交接单细则洋洋洒洒地写了十几页纸,千叶最后的确在交接单上确认无误后签了字,但是……但是……当时的情形,当时自己到底清点了多少东西,她已经完全记不得了。 而且不管交接时的情形是怎样的,关键是现在前两年的银行对账单找不到了。 千叶急得汗都快淌下来了,总公司下派的审计员正在Brittany的办公室里等着,财务部的同仁们为了应付这些上头来的不是领导的领导,每个人都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 “小叶子啊,你别急。”张阿姨慢声细语地充当和事佬,缓和千叶和小石之间过分紧绷的气氛,“你再去找找,没准塞哪个柜子里,毕竟是前两年的东西,指不定收哪个角落了。” 千叶也知道自己太过急躁说错话了,不管对账单找不找得到,现在公司的出纳是自己,小石不可能再替出纳承担任何责任。 她勉强自己扯出一丝笑意:“嗯,好,我再去找找。” 张阿姨努嘴:“小石你帮小叶找找呗。” 小石脸皮绷着,最后终于还是卖张阿姨的面子,稍许缓和了口气:“走吧,去把所有的柜子都打开翻吧。” 这一翻,就翻去了一下午的时间,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两名审计员开始不耐烦了,临走前再三叮嘱:“要是再找不到,那就明天赶紧去银行补打。” 一听说银行能补打,千叶的心稍稍定了。可等她第二天赶到银行才知道开户支行根本不管这事,直接让她去分行找领导。她兜兜转转跑了趟分行,分行的人一听说是要前两年的对账单,都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别说前两年的,就是去年的也打不出来的。” 得到这样的回复,千叶心如死灰,哭都哭不出来了。丢了对账单是多大的过错姑且不论,只说这份才刚刚稳定的工作,搞不好就此要丢了,而现在,离农历新年仅仅只有半个多月了。 工作没了,年终奖没了,或者……因为这份过失,她还得赔上一笔钱。 千叶当时就懵了。 站在银行的大门口抬头看看天空,灰蒙蒙的一片,阳光再好,照在身上也没有一丁点儿的暖意。 回到公司说明原委,千叶第一次见识到了Brittany的另一面,平时自己工作认真,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虽然只是个新手,在工作上还是可圈可点的。Brittany给她的感觉就像是学校里的师姐,讲话风趣,待人客气,像这样站在办公室里被她指着鼻子拍桌子的狂骂还真是第一次。 千叶从小到大,记忆里只有喝醉酒的父亲回到家里摔凳砸碗的朝她这般骂过。 她被骂得眼睛通红,眼泪含在眼眶里不敢抬头,默默地咬着牙把眼泪吞咽下去。 她向来怕丢人,但丢人的事情这会儿却正发生在她身上。 “对账单,银行方面是能打印出来的,如果你没办法让他们重新补打一份出来,你就别回来了!” 财务部和人事部最近闹得挺僵,Brittany想把工资单那块儿的权力从人事部划到财务部负责,人事部经理坚决反对。千叶虽然不懂这些高层领导的心思,隐约也觉察出来这些所为的争执其实都还只是浮在表面的东西,千叶只是个小人物,管不着这些头头们的复杂心思,但求安稳度日的她,现在却因为丢失了对账单而不得不扛下Brittany的怒火。 蔫巴巴地回到大办公室,那副欲哭无泪的表情换来张阿姨的怜悯之心,财务主管也破天荒地给她出主意:“银行你有认识的人不?送点儿礼,托个情……” 张阿姨帮腔说:“银行对账单其实能补打的,我记得以前谁去补过,好像一年十二个月的对账单全打出来费用大概二千五左右吧。” 一年份两千五,两年就是五千块。千叶暗自咬牙,这就挖去她两个月的薪水了,但现在的问题是她肯花这两个月的薪水也没人情可托,她只是个暂居本市的外地打工者,飘摇无根,没有任何背景,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 办公室的同事七嘴八舌的出着主意,话题绕来绕去,不知怎的居然绕到当红八卦主角凌向韬身上,最后不知道谁猛地爆出一句:“小叶子,你可以试试去找凌向韬走个后门,他肯定有门路。” 咖啡的香气袅袅的嗅入鼻端,杯口氤氲的热气暖入心房,她搅动着咖啡匙,垂眸看着那褐色的液体混合了牛奶的白皙,一口未啜,却已是感觉满嘴苦涩。 “不喜欢?”对面的男人有着一副细致入微的观察力。 千叶轻轻“嗯”了声,人往后仰,使背部完全窝在软垫的座椅里。 她还是不习惯单独面对这个男人,虽然他衣冠楚楚的样子非常绅士。 “Adrian……嗯,我的意思是说清晨,他不煮咖啡给你喝的么?”男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端着洁白的骨瓷咖啡杯,整个人笼在暖洋洋的阳光里,同时也叫人瞧不清他说话时的神态。 他的话令她沉寂下来,细细想来,这一个多月清晨住在她家里居然一次都没煮过咖啡。 “没……没东西可煮吧,我住的地方小……”她低低地解释,再无知也知道清晨那样精致挑剔的人不会愿意喝速溶咖啡凑合。 “是么。”他放下杯子,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这段时间,清晨给你添麻烦了。” 异常客气的语调反而令千叶莫名的心慌起来,清晨失业以来,这个当哥哥的别说露面连个电话都没有打过,要不是清晨亲口承认他俩的关系,千叶怎么也不敢相信坐在自己对面的面瘫男Ivan会和清晨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她这几天为工作的事银行公司两头跑,在公司挨上司责骂,在银行看人脸色求爷爷告奶奶的赔人笑脸当孙子,折腾了这么久最后却还是一无所获。眼看着年底临近,这事要是再解决不好,她就真只能卷铺盖回老家了。本来下定了决心抱着试试看的念头想去求凌向韬帮忙,没想到今天一大早就在公司大厦门口碰到了Ivan,才刚打了个照面他就开口约她下班后聊聊。 若换作平时她见了Ivan肯定是贴着墙壁绕道走,可这会儿她早被逼得慌不择路,Ivan是公司CFO,她的那点小失误要怎么处理,难道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吗?于是,在她眼里那个讨人厌的大BOSS顿时成了她最后的救命稻草,别说他亲自提出下班后一起喝咖啡聊天,就是他说要她凌晨上街压马路喝西北风,她也一定会舍命陪君子,如约而至。 杯中的液体逐渐冷却,Ivan不紧不慢地扯着无关紧要的鸡毛蒜皮,只字不提财务上的事,千叶渐渐坐不住了,偷偷看了看时间,已经八点多了。 “有事?” “不……” “如果有事,你可以先走。” “……”她其实是真有事,不过是有事求他,“不,没事。”她一字一顿地说,郁闷得低下头。 她始终低着头,所以没有看到他眼眸中闪过的意味深长。 “千叶。” “嗯?” “你爱清晨吗?” 千叶背上一麻,像是被强电流猛地电了一下,从头皮麻到了小脚趾,那一瞬间她清醒地恢复了精神,目光炯炯地向对面睨扫过去。 Ivan仍然安静地啜着咖啡,仿佛刚才那个矫情狗血到令人呕吐的问题不是出自他口。 “伊总监。”她加重语气强调他的姓氏,上一次她自作聪明地误认他姓阮,虽然他没当场辩解反驳,但是清晨说过,他这个二哥很不喜欢别人喊错他的姓氏。 上一次,她也曾这样一本正经的把这个尖锐的问题绕了回去,可这一回对面的人显然没给她机会故伎重施。 “如果你对清晨不是认真的,那么,请你放手。” 千叶张了张嘴,那句跟在“伊总监”之后的话终于没能说出口,她在他镇定到冷淡的目视下,慢慢涨红了脸。 小姑娘毕竟年纪小,脸皮薄,和对面那个涉世深、经验足的男人比起来,千叶这个刚踏出校门的女孩子其实和陈钰莹那个小丫头没什么区别。 Ivan刻意不去看她脸上倍受屈辱般的表情,只是将十指交错叠在一起,双手搁在桌上,镜片后的眼眸平静得毫无一丝波澜:“你不适合清晨,你俩……不合适。” 她哪里还忍受得住,直接从座椅上跳了起来,抓起包就走。 他伸手,五指牢牢地攥住她的手腕。 她挣了挣,没挣开,回头怒视他,眼眶却不知不觉的已有了湿意。 “对账单,我替你解决……你,考虑下。” 泪花已经在眼眶里打滚,可她红着眼,却强忍着逼自己不许当着他的面落泪。喉咙里火辣辣的,吐出的声音却是她无法克制住的战栗:“凭什么?” 她不问为什么,只想问一句凭什么。 凭什么那么武断地判定他们的感情?凭什么那么无情地否决他们的关系?这是她和清晨之间的事,凭什么要旁人来指手画脚? 即使,即使那人是清晨的哥哥也不行。 凭什么?! “我是为你好。”他仰头严肃地看着她,五指收得紧了紧,然后松手。 她怅然冷笑,踉跄着往门口走,头也不回。 小说里经常出现的桥段,电视上时不时上演的情节。 是的,两情相悦的男主和女主之间总要出现一些不和谐的恶人,他们不择手段地想尽一切办法,为的只是要拆散男女主人公。 街上的霓虹灯闪烁,红的绿的黄的,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泪水蒙住了双眼,视线模糊成一片。她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痕,但很快她发现越擦越多,脸上冰凉凉,原来,再怎么滚烫的东西,用不了几秒钟也会化成一片冰冷。 没关系,没关系…… 她在心里拼命安慰自己。 没关系。 再多的伤害也没关系。 她有清晨。 她还有清晨。 小说的结局,有情人终会成眷属,灰姑娘和王子最终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所以,过程再怎样倍受委屈也没关系。 “滴——”紧随着刺耳的刹车声后是一声急促的喇叭。 千叶只觉得胳膊上一痛,然后被一股大力猛地往后拽飞。她连退几步后没能站稳,一屁股摔到了地上,眼前灯光大炽,汽车前灯晃得她眼都睁不开。 “不要命了,你个短命的,碰瓷讹诈呢。” 车内的司机摇下车窗,见刚才撞在他车头的女孩子坐在地上,身上穿的白色羽绒服蹭脏了。不管谁对谁错,开车的司机见这情景心里先发了虚,忙先声夺人地骂上一句替自己壮胆。 那女孩子身边还站着一个男的,西装革履,人长得高高大大,长相斯文的脸上戴了副眼镜,正冷着张脸恶狠狠地瞪着地上的女孩子。那女孩子只是哭,眼泪哗哗的,路边渐渐围上看热闹的,有人叫着:“赶紧送医院,看小姑娘的样子估计撞得不轻。”也有人指指点点,偷偷拿手机拍车牌。 开车的这才慌了神,辩解说:“不关我事,是她自己撞过来的!” 话刚说完,就见车前扑过来一团黑影,车门被人“砰”的一声用力踹了一脚。驾驶室里的男人被吓了一跳,没等看明白是谁踹车门,一条胳膊迅速从车窗里伸了进来,虎口死死卡住他的脖子。 “阿韬,在看什么?” 他们订的包间在四楼雅座,临着一条街,从窗外往下看,楼下正聚了一堆人,匆匆一眼,就看到热闹的人群里有人在打架。 凌向韬站在窗口有一会儿了,脸色也越来越不好看。 “哥几个今天凑一块儿替你庆贺,你这个当主角的怎么反而跑角落里当忧郁小生了?难道真住院住傻了?” 他只是不理,最后还是一个人走到边上,顺着他的目光往楼下瞧,然后看出了端倪。 “这不是那个……” 看不出那小伙子高高瘦瘦的,脸蛋长得那么漂亮,打架居然会这么狠。那拳头可真猛,只砸了两下,被强行拖出车外的肇事司机立马乌了眼眶,鼻血淌了下来,毫无招架之力地嚎叫求饶。 围观的群众不忍事态扩大,有几个男的想上来劝架,却被那个穿着白色连帽休闲夹袄的小伙子不分敌友,一视同仁地招呼了拳脚。 想劝架的不敢再拉架,只好在边上动嘴,不断地喊着:“有话好好说,不要打人!” 这场戏剧性的打斗,一直等到那个本来站在女孩边上穿西装的眼镜男冲了上来,抱住小伙子的腰拼命将他拉开,才终于停了下来。 可怜的司机趴靠在凹了一个坑的车门上,流着泪喘着粗气地喊:“报警!报警!打死人了……” 小伙一听又怒了,挣扎着叫道:“你要找死我就成全你!” 眼镜男吼得比他还大声:“Adrian闭嘴!” 千叶还坐在地上没爬起来,可她早吓得忘记哭了。一开始那车怎么蹭到她跟前的她并不太记得了,那时候自己满腹心事,走神走得太厉害,等清醒过来,自己已被Ivan拖到了边上,因为Ivan使得力太大,她没站稳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他救了她,可她一看到他的脸就开始自动回放他说过的那些话,然后越想越委屈,居然就这么坐在路当中哭了起来,Ivan只是瞪她,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那眼神真是恨不得一口吞了她。 她哭得脑袋发胀,然后……然后…… 然后就有人冲出来砸车门。 等她明白过来什么事的时候,清晨已经将司机从车里拖出来摁在地上一顿暴打。 “够了,Adrian,够了……”Ivan将清晨拖开,“你去看看千叶,带她去医院,走……赶紧走……这里交给我处理……” 清晨立即恢复了冷静,不再暴戾,Ivan松开了手,清晨跑到千叶跟前蹲了下来,满脸的担忧:“你要不要紧?” 千叶已经吓傻了,脸上还挂着泪痕,被冷风一吹,刀割似的疼。 清晨以为她伤得不轻,心疼得伸手过来将她抱了起来:“别怕,我在这里……我送你去医院,别怕……” 他让她别怕,自己却像是害怕到了极点,唇色惨白,声音抖得不行。 千叶被他横抱在怀里,他还在不停地念叨:“别怕,我这就送你去医院,你会没事的……”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安慰千叶,还是在安慰自己。 Chapter 10船到桥头自然直 虽然千叶再三强调自己没有受伤,可清晨还是不由分说地将她带到了附近的医院,夜间急诊整套全部检查了一遍,两人回到家已是将近凌晨。 很疲倦,但是并不困,了无睡意。 看着清晨抱着自己小心翼翼的样子,她很清晰地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心跳得像不是自己的。 清晨替她掖好被角,抚着她的额头关切地问:“脸怎么那么烫?哪儿不舒服了?” “没……我很好。”他的眼珠乌黑明亮,她痴痴地凝视,依稀从他的瞳仁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清晨……” “千叶,你今天吓到我了。”他重重的叹了口气,俯低上身抱住她。 “对不起。”清晨对自己那么好,可他的哥哥却不许他们在一起。千叶心里酸涩得胀痛起来,忍不住把手伸出被子,搂住他的脖子,“清晨,我们会在一起的对不对?” “嗯。” “不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你都会和我在一起的对不对?” “嗯。” 她还是没法安心,前途茫茫,她无法寻获安全感。Ivan是他的哥哥,如果他硬要拆散他们,会有无数种手段,更何况清晨那么单纯,Ivan在他心中的分量和地位肯定不低。 她的内心躁动不安,想寻求些什么保障,以此来证明他们在一起是最合适的。 相爱无错,无论任何人都不能把他们分开。 “清晨,你爱我吗?”她颤声询问。 “爱。” “我要听你说……你说,你爱我……” “我爱你。”她的紧张和不安清楚地透过紧勒的双臂传达过来,他抱着她,怜惜的亲吻她的额头、眼角、面颊。 “清晨……清晨……”她害怕,未来有太多的不确定。 也许明天,也许后天,她就会失业,她就得被迫离开H市,那清晨呢?清晨会怎样?他会去哪里?留在H市,还是回英国? “我在这里。别怕。” 眼泪在他温柔的安慰声中怅然坠落:“清晨,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她会失去所有,失去她努力了、奋斗了四年的城市,失去她为之拼搏的生活。 她不想失去所有,哪怕只有一丁点儿的希望,也希望能紧紧抓住。 她害怕失去,彷徨而不安,想要汲取更多温暖,于是她执意不肯放手,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贪婪地依偎在这个男人的怀抱里。 “千叶……”第一次,千叶主动吻他。 清晨有些受宠若惊,睁大了眼,激动得肩膀僵硬,搂着她的腰动也不敢动。 千叶的胳膊吊着他脖子,借力半坐了起来。她身上仅穿了一件睡衣,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脖颈。她含羞带怯地吻着他的唇,生硬的动作毫无技巧可言,可即使这样,清晨的呼吸也已经被彻底打乱。 “千……” 她的胳膊像蛇一样紧紧缠绕在他脖子上:“清晨,抱我……” 仿佛是一句破除魔咒的咒语,清晨的神情由惊愕渐渐转变成温情,眼中的欲望在逐渐加深。如果这个时候他还不懂,还没有任何反应,他就不能算是男人,枉活了二十七年,白费了在英国接受的教育。 他呼吸急促地反吻住她,左手托着她的腰,右手从她睡衣的下襟顺势滑入。 “嗯……”手掌握住那处柔绵山峰,千叶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全身的肌肤滚烫得像是要燃烧成灰烬。 “千叶……”他欣喜地叫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她忽然不紧张了。 伏在自己身上,温柔的吻着自己的人是清晨啊,是自己喜欢的清晨啊。 “清……清晨……”她偷偷看他脱掉身上的衣裤,一件件丢在床下。 “呵呵。”他轻笑,快速钻进她的被窝,“好冷,千叶,你给我暖暖。” “我是第一次,你……你……”她把脸蒙在被子里,瓮声瓮气的解释。 她看过的那些小说里描写说第一次会很疼,还会流血,流很多血。她怕疼,更怕流血。 清晨略微呆愣了一下,表情困惑的挠挠头,好像不是太能理解她的意思,过了好几秒钟才有了反应:“So……I know,I know,我会,慢慢来……” 他因为她的紧张而变得慌张,说话结巴,中英混杂,像是怕惊吓到千叶,动作更加的温柔小心:“千叶,baby……I love you,trust in me,我会带给你最大的快乐……” 他将嘴唇贴上她的耳朵,轻轻舔吮她小巧的耳垂。 房间里没有开空调,可室温却在不断攀升。 一晌贪欢的下场是第二天差点儿爬不起来,虽然清晨很体贴地替她穿好衣服,把她从卧室抱到客厅用早饭,甚至还提出要送她去上班。 再肉麻的事,清晨这样完美的人做出来仿佛也是纯天然的,毫不做作,但即使已是被美男的迷魂药灌得七荤八素,千叶还是保存了一丝理智,拒绝了清晨的好意,她浑身酸痛的坐上了早班车。因为晚上运动过度,睡眠不足,她上了车就开始昏睡。 中途转车时拐到24小时药店,硬着头皮问店家买了毓婷。这一天的工作效率可想而知,幸好同事们都以为她在担心对账单的事,所以才一直精神恍惚。 就这么恍惚到了中午,她下楼准备到写字楼附近的小吃店吃饭,才从电梯里出来就接到了一个电话,而那个人居然是凌向韬。 “是我。” “哦。” “你不会是忘了我吧?” 她傻呵呵地笑:“哪会,你出院了吗?” “是啊,早就出院了,难道你希望我一直住在医院里,以医院为家吗?” 千叶尴尬地笑,其实她和凌向韬好像没太大的交情,她到现在也没弄清楚他是得了什么毛病住院的。 “出院了就好,要注意保重身体啊,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她随口打着趣。 “苏千叶你可真狠心啊。” “嗯?” “一次都没来看过我,连个电话也没有。” “我不是去过吗?”要过马路,她站在斑马线的路口等跳灯。 “那不能算的……” 绿灯了,她急匆匆地跑过马路,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她也没注意听。 “苏千叶!” 她快步朝前走。 “苏千叶——你真是个狠心的家伙!” 她诧异地拿下手机,凌向韬的声音太过响亮,怎么听起来不太像是手机里传出来的呢? “苏千叶!你过马路不看左右车辆,难道现在也不会抬头看路吗?” 声音就在自己的前方。 千叶抬起头,凌向韬就站在离她三米远的一棵行道梧桐树下,手里拿着手机冲她坏坏地一笑。 “你……你上班了?” “没呢。” 她无话可说。 凌向韬走过来,手插在裤袋里,锃亮的皮鞋原地踏步地踩着人行道上的方砖:“出来吃饭?” 真是废话了,看来他比她更无语。 “嗯,我先去吃饭了,你忙……” “一起吧。” “……” “一起吃饭,我还欠你一顿饭呢。” 千叶犹豫着,一时不知道该接受还是拒绝。 “那个,听说你找我,关于那个什么银行方面的……” 这下她可吃惊不小:“不……” “不是你找我?” “不……” “那走吧。”他催促,“我车就停在那里,咱们可以边吃边聊。你要找什么银行?是不是我们领工资的那个工行?” 不得不说,凌向韬的这个提议太有诱惑力了,千叶会拒绝这顿饭吗?不会。不仅不会,她上了车后,已然高兴得合不拢嘴:“这顿饭怎么能让你请?你肯帮忙,应该我请你才对。” “别,别,一码事归一码事。”他摇手,“这顿饭是我欠你的,你要谢我可以,下回你请我。” 她眉开眼笑,一口答应:“好,没问题。” 想到凌向韬传说中的家族背景,看来搞定银行实在是轻而易举的小事,别说请吃一顿饭,就是他说要吃十顿,她也会马上掏腰包。 “诶,那辆保时捷呢?”兴奋过后,她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了松弛,不由嘻嘻哈哈地开起了玩笑。 凌向韬没开保时捷,现在他们坐的居然是辆不起眼的北京现代。 “哪辆?哦,你说那个啊……那车不是我的……” “得了吧。”她眨眨眼,笑得非常诡异,“你那车现在不比你的知名度低。”公司BBS上都把照片贴爆了,只差没拆装零配件。 凌向韬没想到会泄底,尴尬得捏了捏鼻子:“那个……那个,其实那车也不算新了,我送……我送我哥们儿开了,所以,那车就不能算是我的了。” 这谎圆得更没技术含量,千叶没有拆穿他,她现在心情相当好,平时不怎么看得惯的公子哥现在在她眼里就是救世的活菩萨。 这顿饭吃得相当愉快,凌向韬开着他那辆不起眼的北京现代,将千叶载到了一家不起眼的火锅店。千叶嗜吃辣,这顿饭可真对了她的胃口,大中午的火锅店里挤满了人,热气蒸腾,她吃得满头大汗,红扑扑的笑脸说不出的动人。 一顿饭用时一个小时,吃完后凌向韬爽快地结账,千叶说自己坐车回公司,凌向韬也没坚持,两人站在店门口寒暄了几句就分手了。 回饭店附近的收费停车场取车,他开了车门后停了三秒钟仍是把车门关上了,然后靠在车身上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慢腾腾地抽着,一支烟抽到完,停车场入口引擎声响,徐徐开进来一辆银色奥迪。 凌向韬目光随着奥迪车移动,直到车子停在了他身边的空车位后,才把烟头往地上一丢,一脚踩灭,乐呵呵地说了句:“就知道你会找来。” 停车场是在地下,空旷得有些阴森。 奥迪车窗降下,露出一张严肃的脸。 凌向韬随手取了支烟扔进车窗,Ivan接了,却只是拿在手上捻转着把玩,并没有放进嘴里。 凌向韬咔哒咔哒打着打火机玩,火光一闪一灭,口气欢快而揶揄:“怎么,戒烟了?” Ivan面无表情,眼睛盯着那支烟,两个人隔着车窗对峙,沉默无语。过了好几分钟,Ivan才开口:“昨晚的事谢了。” 凌向韬嬉皮笑脸:“小事一桩。” Ivan紧抿着唇,脸色更加肃冷。昨晚的事闹得挺大,本来只是普通的人车碰擦,结果清晨愤怒动了手,把肇事者打成了受害者,交警到场的时候,恰好碰上了凌向韬和他的一帮朋友从酒店里出来……以凌向韬在市里的人脉,摆平这事真的只是一句话的事,交警二话没说,留下一句“小纠纷,你们私了。”就拍拍屁股走了,这才让Ivan趁机赔钱了事,没把事情闹大。 “不过,你兄弟的手可真够黑的。”凌向韬仰起头,哈哈笑了两声,“是个练家子啊。” Ivan神色一凛,刚才他陪客户在这附近吃饭,撞见这位公子爷和苏千叶在火锅店有说有笑地吃火锅,就知道昨天还是没能瞒得过去,这些破事搅和在一起,足够把他烦死,他不想管可却没办法不管。 他打开车门,下车走到凌向韬跟前站住,态度诚恳地说:“我替Adrian向你道歉,这事是他不对,你想怎么样,你开条件……” 凌向韬面色一沉,目光犀利地扫过来:“开条件?我不用开什么条件,你放心,我不惹事,我要敢在H市惹事,我老妈肯定让我吃不了兜着走。但是,你弟弟让我在医院躺了两个多礼拜,我是没觉着怎样,倒是把我哥几个的火气都给勾起来了。”他的目光绕着Ivan打量了几眼,面上仍是笑嘻嘻的,可惜眼神很冷,“我说怎么能在H市打了人还风平浪静地找不出一点儿痕迹,原来有你这么个哥哥给罩着。” “你们兄弟几个要不解恨,可以揍我一顿抵账。但是苏千叶,你别动。”Ivan的声音很轻,但却很肯定,“Adrian很在乎她。”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就算以前不知道,躺床上一个月也都躺明白了,不是吗?” “所以……” “所以我觉得伊总监要是够聪明,就最好别再管你弟弟的事了。我不是流氓,不会偷偷摸摸找人把他打得断手断脚,文明人有文明人解决的方法。难道,你连这个都要管?” Ivan无话可说,凌向韬现在用的手段的确够文明,文明到他心里明明非常窝火,却拿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凌向韬倒也干脆,把该说的都说到点上,堵得Ivan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后,潇洒自如地打开现代车的车门:“我今天打电话给公司销假,明天恢复正常上班。伊总监,以后在公司还要请你多指教呢。” 引擎发动,凌向韬的车子开动前,一直沉默的Ivan忽然说了句:“苏千叶不是你玩耍的好对象,她玩不起……” 车子驶出停车场,Ivan后面说的话凌向韬没再听到,他坐在驾驶座上似笑非笑。 玩?那么普通的女孩子,他本来连玩的兴趣都没有。 临近春节,总公司把年夜饭定在了周五晚上七点,虽然潘总在会议上也曾笑哈哈地说要大家携带家眷,特别欢迎未婚女子加入,但千叶却不敢把清晨堂而皇之地带了去吃饭。一来她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公司集体聚会,二来清晨只是她的男朋友,还达不到家眷的标准。 可真到了那一天,她才发现自己还真是保守得过分了。总公司包了名豪酒店整个大堂,足足摆了五六十桌的席面,连总公司带底下三个分公司,到的正式员工撑足了也不过三百多人,余下的全都是“家眷”。 千叶被迎宾小姐带到大厅门口时,看着里面人声鼎沸,一片喧哗,愣了好一会儿才在人海里搜寻到了自己的内部组织。 一桌子十二个席位,连她在内只有四个人是公司员工,其他的都是家属。 “妈妈,我要吃那个黄瓜。”小石四岁大的儿子成了他们这一桌的绝对主角,每半分钟就会想出一个新花样来,这会儿甚至穿着鞋踩到椅子上伸手去够桌上的冷盘。 “乖,还没开席呢,现在还不能吃的……” “我要吃……臭妈妈。” 千叶就坐在他边上,时不时地会不小心挨到小家伙不长眼的拳脚,她明明内心深恶痛绝到了极点,面上却还要装出一副“你家小孩好有活力”的谄媚笑容来。 相对而言,张阿姨家那个上初三的女儿就要乖多了,虽然头发剃得短如男孩儿,可从千叶坐下就没看见那女孩抬头看人一眼。张阿姨推女儿:“叫人……这是苏阿姨。” 千叶眼角一抽,阿姨?自己有那么老吗? 张阿姨的女儿头也不抬,死人样的低头玩PSP,完全无视老妈的话。 张阿姨尴尬地冲她一笑,巧妙地转移话题:“小叶子怎么没带男朋友来?” 千叶心想,如果早知道来参加宴会的人这么鱼目混杂,说什么也要把清晨带来蹭饭。 “小叶子不会还没有男朋友吧?”小石笑眯眯地在儿子屁股上象征性地拍了两下,将他丢给他的老爸去心烦。 “没有也没关系,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回头我给你介绍个……”张阿姨的话匣子打开了。 千叶忙说:“不用,我有男朋友,他今天有事……” “有男朋友了啊。”张阿姨失望极了,她刚刚拟出十来个合适的名单啊。 小石随口问:“你男朋友做什么?在哪儿上班?” 千叶打了个咯噔,不知道怎么接口,偏偏对面三位女同事的八卦细胞已经迅速分裂,而她们的家眷同志闲得无聊也正目光炯炯地看过来。 “他……也没干什么,就是个……打工的。”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心里有点儿堵,虽然她曾告诉自己,不用介意清晨的身份和背景,可是……她还是无法坦然地对外人说出自己男朋友无业的事实。 “吱——喂,喂……”刺耳的麦克风试音声及时解救了千叶的窘迫。 侧首看去,穿着艳丽的男女两名司仪手拿麦克风站在了台上,响亮的开场白终于揭开了今晚大戏的帷幕。 千叶第一次有幸目睹平时只有在公司网站上瞻仰照片的大BOSS真身,虽然隔得很远,但是总公司的CEO在台上发表的那个铿锵有力且简短到令人热血沸腾的演讲词还是令千叶暂时抛开了心中的烦恼,兴奋地随着大众一起鼓起掌来。 张阿姨家的那位先生很中肯地说了句:“你们公司这位老总是个人物呢。” 台上的大人物远远不止CEO一个,千叶眼神再不济,也能一眼就从人堆里认出那个熟悉的身影来。 Ivan没有发表演讲,他只是站在CEO的身后,从容地和分公司的高层领导们一一握手。大约拖了二十分钟左右,台上的领导散尽,司仪们终于开始新一轮的念白,而台下几十桌的吃客们终于笑容满面地拿起了筷子,举起了手中的玻璃杯。 这一桌资格最老的是张阿姨,所以当她举着酒杯站起来时,一桌子人也都客套的跟从附和,热热闹闹的主戏部分终于开始了。小石的儿子兴奋地上窜下跳,不时的伸手将餐桌上的玻璃转盘左转360右转250。小石和她的丈夫呵斥两句,那孩子也不听,依然淘气如故。 千叶本来还想放开肚子一饱口腹之欲,结果被身边飞溅的汤汤水水搞得完全没了食欲,加上张阿姨又实在是个热心到八卦的人,这顿饭吃得她实在是哽咽无语。 “嗨!大家辛苦了!”千叶左肩一沉,一只手重重地拍下,她回来一看,发现是Brittany。 看得出来今天Brittany刻意精心打扮过,一身礼服样式的长裙穿在身上,一反在公司的职业装的精明,此刻的她手里端着一杯葡萄酒,笑容可掬,眼里居然荡漾了几分难得的妩媚。 领导敬酒,岂敢不从? 一桌人全体起立,举杯。 Brittany凤目一扫,用手直接挡了千叶的杯子:“怎么喝果汁?小叶子你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千叶涨红了脸:“我不会喝酒的……” “葡萄酒哪能算酒?” 明知道对方是诡辩,可千叶却无力反驳,在同事们起哄下,默然的将果汁换成红酒。 嫣红的颜色在透明的玻璃杯中摇曳着,本该是浪漫品茗的酒酿,却生生的成了“感情深一口闷”的灌肠货。 千叶以前的生活习惯让她没机会接触酒,充其量不过是喝过一罐啤酒,还是夏天捧在手里慢慢啜的那种。现在一杯红酒闭着眼一口气灌下肚,马上就觉得腹下一虚,紧一阵慢一阵的像是要上厕所。 好容易打发走了Brittany,结果财务主任又拎着酒瓶屁颠屁颠地过来了,这回他喝白的,一桌子人除小孩子外,有酒量的拿白的扛,像千叶这样没酒量的也逃不过用红的顶了。 这一杯下肚,她马上就觉得心跳加快,脸烧得滚烫,不用照镜子,她也能知道自己的脸跟猴屁股没两样了。 可这还不算完,邻桌同部门的同事,同公司的同事,或者不同分公司相同部门的同事纷纷跑来互相敬酒。千叶是新人,不敢不给面子,虽然不用杯杯饮干,也免不了拿红酒沾个唇意思意思。这一轮下来,足足又是两杯的量。千叶觉得面烧得心里直发慌,接连喝了几口鸡汤,却怎么也压不下那疯狂的心跳。也就在这时候,张阿姨从邻桌跑了回来,二话不说就拿了酒瓶将她和小石的酒杯斟酒。千叶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小石已拉起她说:“去主桌敬酒。” 千叶虽有了几分醉意,也立即明白这事耽误不得,从开席到现在,主桌周围奔来跑去的人络绎不绝,就连上菜的服务生都险些挤不进去。张阿姨从一开始就不停地瞄着主桌那里的动向,试图找准时机过去拍领导马屁。其实这种按照部门等级划分,人如流水般地赶着拍领导马屁,高层们究竟能记住几个底下中层员工都未可知,更何况是千叶这样的小菜鸟? 张阿姨是主办会计,小石职位不高但也算老员工,她们今天肯提携千叶一起去挤那马屁大军,说明她们还都算是厚道人。千叶哪里会笨得不识好歹,马上雄赳赳气昂昂地举起满杯的红酒,一步三跄地尾随而去。 敬酒的人果然太多,酒席已经进行到高潮部分,大厅里觥筹交错,烟雾弥漫,男人们一手夹烟,一手举杯,说不尽的得意。戏谑般的劝酒声量拔高得如同在菜市场砍价买菜,一言不合,似乎还要拔刀PK。 千叶排在人墙后足足等了五六分钟才被后来者推挤到了前面,她们这一行六个敬酒的都是财务部的女职员,主桌上坐着CEO、COO、CFO乃至公司各大董事、高层领导,甚至还有两个外资方的代表。千叶她们和老总们是攀不上任何关系的,唯一能令她们装腔作势过来攀交情拍马屁的媒介是她们的最高级别领导——财务总监Ivan。 Ivan坐的座位在两个金发碧眼的老外之间,两个老外不会用筷子,一边用汤勺往嘴里送食物,一边好奇地看着周围人山人海的壮观景象,时不时地用英文和Ivan沟通交流,不过无论Ivan怎么解释,他们也不太明白中国的餐桌文化中这种热情波涛汹涌的上下级敬酒究竟代表了什么意义。 其实不仅是他们觉得奇怪,就连Ivan这个不是土生土长的“香蕉人”也已经被这样的热情折腾到了不耐烦。整晚他除了被灌酒,基本上没怎么吃菜,香烟倒也从没断过。 千叶被人流推到他面前时,他正刚刚被人敬了一支烟点上,结果叼着烟一抬头就发现站在自己跟前的那个女孩子。 巴掌大的小脸红得像是染了潋滟瑰丽的颜色,半敛的眼睛带着一种水汪汪的湿润,小嘴微撅,为难地夹在寸步难行的人堆里,手里颤巍巍地举着一杯红酒。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伸手将烟头摁在了烟灰缸里,指尖些微用力,深深掐灭了那点火光。 “伊总监……” “Ivan……” “总监……” 一声又一声的敬贺,他面无表情地举起了杯,嘴角僵硬的翘起,扯了一个算不上是笑容的笑容。 碰杯的时候,近距离的发现她竟连拿杯子的手指都染上了一层粉红的胭脂色,不着痕迹地看她随大众的举杯饮尽,脖颈优美的仰起一道弧线,裸露的肌肤上绯红一片。 可这一切千叶全都无知无觉,她靠不停的深呼吸压制住因为酒精引起的手脚发软,听着主桌上的不知道哪个老色狼调笑说什么“财务室的娘子军”之类肉麻到无趣的话题,忍住翻涌的胃,好不容易撑完了这个不得不过的过场,然后让出位置,由后来的大军继续顶上。 她跄跄踉踉地回到座位上,直接趴在了桌子上,缓了三分钟后抬头,原本红润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这下连再迟钝的人也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了。 “醉了呀,小叶子你不要紧吧?” 她觉得头疼,一阵接一阵的像是有人在她脑袋里敲锣,但幸好神志还算清醒,只是反应有点儿迟钝。过了几十秒才慢慢吐出一句:“没事。” 大家都知道这是醉了,也没敢再劝她喝酒,只是让她吃点儿菜垫垫肚子,免得伤胃。可千叶这会儿正头疼得连动都不想动,食欲全无,她摇了摇头,无力地用胳膊当枕头趴在桌上,继续闭目养神。 大堂里的麦克风继续响了起来,男司仪声情并茂的声音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结果煽动得满场掌声雷动,甚至还有人吹起了口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千叶正觉得自己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时候,肩膀上有人推了两下,她略略收了心,恰好听到头顶有人在问:“她怎么了?” “醉了……” “啊?”然后头顶洒下一片轻柔的笑声,还好并没有夹杂嘲弄的语气,“苏千叶,醒醒了,起来摸奖。” 她痛苦地呻吟一声,上身慢慢撑起,睁开酸涩的眼睛。 “唉,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啊。”真意外,站在自己跟前的居然是凌向韬,他手里正抱着一只摸奖用的纸盒子,将开口那一面递给她,“诺,你摸个号吧。” 千叶有气无力地回答:“你帮我摸吧。” 凌向韬看了看她的脸色,也不推辞,说了声:“好。”然后捧着纸盒子走了。 摸奖是整场尾牙最热闹的高潮部分,摇奖前多才多艺的员工自发的上台表演节目,多数是一些有几分姿色的女员工,他们公司的代表人物舍Elaine其谁? 摇奖,然后公布得奖号码,最后是领奖……纷纷扰扰,不过这些都和千叶无关了,她趴在桌上迷迷糊糊的仿佛睡着了,直到最后一切热闹散尽,张阿姨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叶子,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她抬头一看,原来已经散场了,除了少数喝高在吐或者正在大声说胡话的家伙,半数人都已经走了。 千叶慢半拍地环视大厅,最后说:“我去上个洗手间,然后打车回家。” 张阿姨见她虽然面色不好看,可对答如流,像是已经醒酒了,于是放下心来说:“那你路上当心点儿,走了。” “拜拜!”她拎包站起来。 “周一见。” 和同事们一个个打完招呼,她一步一步地往洗手间挪,脚下如踩棉花。 洗手间的隔间都满了,洗手池边上居然有个中年大妈在狂吐,搞得臭气熏天。千叶没敢久待,摇摇晃晃地掉头就走,结果刚出洗手间的门,脚下就踩到一滩水,鞋子滑,她身子一软就往下瘫倒,幸好被人从身后及时抱住。 “谢谢。”她僵硬地点点头,也不回头看人,继续一步步往外走。 凌向韬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前面走鸭子步的女生,最后终于出手将她扶住,连拖带拽的带到一间包厢里,安顿她坐下。 千叶不哭也不闹,只是表情有点儿呆滞,问她一句她也有问有答。 “你家住哪儿?” 她迷迷瞪瞪地报了住址。 “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不好。” 他来了兴趣,笑道:“哥哥有车。” 她居然还抬起头白了他一眼:“我比你大。” 好家伙,这像是醉酒的人该有的反应吗? “想不想吐?” 她愣愣地憋气:“吐……吐不出来。”胃里的确恶心,可是她试过了,吐不出来,所以只能忍着。 凌向韬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胃药给她,然后转身去找热水瓶倒水。再次回身的时候发现千叶手里捏着药盒,姿势一点儿也没变,表情仍是呆呆的。 他把倒了温开水的玻璃杯塞她左手,又将药盒拆开,抠出一粒放她右手:“吃药。” 她两眼毫无焦距地抬头,眼神空空的,可回答却仍是毫不含糊:“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给的药。” 他倒吸一口冷气:“我算是陌生人吗?”越想越生气,都说酒后吐真言,难道自己在她眼里就如此不堪,是他太别有用心,还是她警惕性太高? “苏千叶!”他愤愤地拿走胃药和水,扳正她的肩膀,居高临下瞪着她:“看清楚,我是谁?” “凌向韬。” 他服了,不服不行。 她这到底是真醉还是装醉? 他拍拍她的脸,面颊非常烫:“我真想掐死你。” “杀人是犯法的。”她的眼睛眨了两下,似乎有点儿撑不住,眼睑慢慢阖上了。 他盯着她目不转睛地看,突然攫住她的下巴,头一低,狠狠地吻住了她。 Chapter 11欠不起的人情债 千叶的确是醉了,但她醉了不等于说就傻了,只是那根传导神经线被酒精刺激得有点儿麻痹,所以当凌向韬的嘴唇贴上来时,她条件反射的想抬胳膊朝那张在自己眼前放大的俊脸上去就是一巴掌,可惜的是大脑里想的事足足迟了十几秒那条胳膊才挣扎着抬了起来,而这时凌向韬已经放开了她。 她的眼睁得又圆又大,表情很呆,嘴唇被吮吸得有些红肿。 他突然觉得她这样呆傻的表情,其实……很可爱。 忍不住双手捧着她滚烫的脸颊,右手拇指指腹轻轻摩挲她的唇,他的眼眸笑得眯了起来:“看清楚了没,我是谁?” 她的嘴颤了颤,抿拢的唇线弯了弯,然后喉咙里发出一声细弱的呜咽声,她耷拉着脑袋,长发披盖住半张脸,她就这么缩在椅子上,挎着纤细的肩膀,然后发出一种猫崽低鸣的呜咽声。 凌向韬皱了眉,他真没想到她会哭。想象过她的反应,不论是害羞还是愤怒,却万万没有想到她会哭,而且还是用这种拉长了声音一口气呜咽到底,似乎下一秒就要断气的哭泣方式,那一刻他突然就呆了。 脑袋里一团白光,什么想法都没有了,任凭那一声哭到了终了,她似乎接不上气一样在自己眼前倒了下去。 下意识地伸手去接,抱住那团柔软纤细的身体,她的肩膀仍在抽搐,却已经没了声音。 拂开覆面的青丝,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孔,长相并不出众,清汤挂面,没有一点儿脂粉气息。 怎么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孩呢? 怎么就是她呢? “苏千叶……千叶……” 他唤着她我名字,终于怀里的那个哭晕过去的人动了下,然后慢慢地睁开眼。 她眨了眨眼,音调虽然不高,口齿虽然有些含糊,但他居然听得一清二楚。 她说:“对不起,我刚才睡着了。” 然后,他瞪着她。 她也看着他,一脸的歉意。 他恨得真想掐死她:“你是真醒了还是装糊涂?” 她茫然地环顾四周。脑后有要神经不停地跳动,疼得她直吸气:“这是哪儿?”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疲倦地说,“还有事吗?有事的话星期一上了班再说吧,我要回去了。” “苏千叶!” “嗯?”握着门把的手停了下,她摇头晃脑地回头,一脸的困意:“什么事?” “你真是个狠心的家伙!” 为什么那张帅气的脸皮像是扭曲变形了?她困惑地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大大地大了个哈欠,反应迟钝地“嗯”了声,点点头,打开门准备离开。 “等一下!”凌向韬终于被她刺激得失了常态,本想要她的,结果现在怎么看被耍的那个人好像成了自己? 千叶头疼得很不耐烦,之前好像迷迷糊糊睡着后不怎么疼了,现在怎么又疼起来了呢? “到底还有什么事情?”她现在最想做的是回家钻被窝,眼皮实在困得睁不开,浑身肌肉都在叫嚣着酸疼。 凌向韬追到门口,抓了她的手,她刚一愣,手心里一片冰凉,一块锃亮的金属链手表落在她手心里。 “这是什么?” “奖品。” 她茫然地将手表翻来翻去。 凌向韬说:“不是你让我替你摸号抽奖的吗?得了个末等奖……” 千叶一喜,没人不喜欢白得的东西,虽然她从不喜欢戴手表这样累赘麻烦的东西。 “谢谢!” 他笑眯眯地说:“不客气,我开车送你回家。” 千叶的酒已经醒了一大半,这会儿脑子灵活多了,盘算了下,十一点钟等出租车的确不大方便,最主要的是搭便车不花钱。 她刚要答应,门口一团阴影笼了过来,回头一看,不由得愣住了。 Lvan穿了件黑色的夹棉长大衣,衣扣未系,脖子上随意地挂着条银灰色的长围巾,不苟言笑地站在门口。 凌向韬呵呵笑了两声,招呼道:“伊总监还没回去呢?” “正准备走。”目光落在千叶红肿的嘴唇上,眼睛又是一利,声音也冷了几分,“给清晨打过电话没?” 千叶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跟自己说话,忙说:“没……”宴席进行到一半她就醉了,当时的心思全被放在怎么抵抗头疼的煎熬,散会后更是醉得云里雾里,记忆凌乱,更加想不起来要给清晨打电话了。 Lvan眼神闪了一下,又看了对面的凌向韬一眼,最后冷淡地说:“给他打个电话,让他过来接你,你这个样子没法独自回家。” 千叶剩下的半分醉意也在这冰冷的话语中全部消融了,自己现在的状态似乎真的没办法独自回家,但是有必要在大半夜的把清晨从家里叫出来吗?她甚至怨念地偷偷睨了眼那张冰冷冷的面瘫酷脸,他这个做哥哥的就不能体谅体谅弟弟,帮忙顺路送一下? “不要了,他大概睡了。” “不会,你没回家他不会睡。你打电话。”看他的架势,大有你不打我替你打的胁迫之意。 作为千叶的顶关大BOSS,Lvan在千叶心中的地位超然存在,她是小人物伏低惯了,听了这话哪敢狡辩,这得嘟着嘴委委屈屈地拿出手机拨号。 其实她自己也明白,她不在家,清晨不会睡,所以拨号声才响了一下,电话那头就已经接了起来。 “清晨……你来名豪酒店接我好不好?”她前后站了两个体型高大的男人,周围的气氛咋看不对头,酒醒后的千叶说话声软绵绵的,对着电话更是多了几分撒娇的语气。 清晨温柔地笑了两声:“好,等我五分钟。” 挂完电话,笨笨傻傻的千叶才反应过来,握着手机张大,看向Lvan:“他居然说五分钟就到?” 五分钟还不够出门走到大街上拦出租车呢。 Lvan没开口,目色深沉,反倒是她身后的凌向韬“嗤”的发出一声笑:“不用五分钟,你看着表,我打赌三分钟就够了。”他的语气轻佻。,声音上挑成戏谑般的调侃,似笑非笑地看向包厢门外的Lvan:“对吧,伊总监?” Lvan没做理会,或许他有哼声,但千叶没留意到,因为他只注意到Lvan低头对她说:“去洗手间把脸洗洗。” 千叶根本连想都没想,点头应了,乖乖去洗手间,她被酒精麻痹的先一步睡去的脑细胞被冷水一激,终于又恢复了几分清醒,等她擦干脸从洗手间出来,惊讶的发现酒店门口的接待处果然站了个熟悉的身影。 “清晨?!” 清晨早在她出现前就先一步瞧见了她,兴冲冲地小跑过来,见她倦意朦胧的小脸白里泛黄,不由心疼的拉住她的手:“手怎么那么冰啊?”摩挲了两下,拉开自己羽绒服的衣服,让她的手揣入怀里。 千叶嘻嘻一笑:“我才洗过手。” “怎么不用热水洗,你忘了你手上有冻疮了吗?” 她只觉得浑身疲软,不顾门口迎宾小姐窥觑的目光,贪恋地扑进他怀里,蹭着他身上熟悉的温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昏沉间正要睡去,头顶的声音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温暖的胸膛起伏发颤,震得她耳膜一阵发痛,刹那间惊醒过来。 “我的事,你最好别再插手!” “Adrian……” 他一手扶住她的腰,挺直胸膛撑住她的大部分重量,一手直直地指向Lvan,差点儿没把手指戳到他额头上去:“没有第二次,别总是把我当白痴!” 面对清晨激烈的斥责,Lvan的反应不是生气,千叶觉得也许是自己醉得太厉害,所以才会在那张面瘫的千年冰山脸上看到了不应该有的无奈和沉痛。 “没人会把你当白痴的,Adrian。如果你是白痴,那我们都算什么?” 清晨时什么表情她看不到,但他的语气冷得让她忍不住打哆嗦,那个温柔的让人心暖的人真的是眼前说话的人吗? 她不是在做噩梦吧? 一定是,一定是…… 是梦,是梦……她醉了,其实她早就已经睡了。 “你们爱怎样是你们的事,我早就说过别逼我。逼急了我,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你别激动,我们是兄弟,我是你哥……你要相信我,我不会做不利于你的事。” 清晨再开口时说的就不再是中文了,而是一口流利的英语。兄弟两个针锋相对,你一言我一语,虽然已将近午夜,可酒店里进进出出的客人却仍是不少,好些人听到了争吵声都跑出来偷偷看热闹。 “换个地方说话。”Lvan伸手过来拽住清晨的呃胳膊。 清晨用力一挣,退了一步:“没什么好说的,千叶很累了,我要带她回去休息。” 千叶趴在清晨怀里一动不动,眼睛紧紧闭着装死,心里反复念着:我在做梦,我在做梦……只是这个梦太诡异了,为什么小绵羊变身大灰狼,而冰山BOSS却融成一滩温水了? 果然梦境是光怪陆离的。 清晨搂着千叶要出酒店大门,Lvan看了眼昏昏沉沉的千叶,抢上两步拦住清晨:“回楼上睡吧,这样三更半夜地带她出去,你又没车,万一冻出病来怎么办?” 清晨犹豫了一下,出奇的没有反驳。 Lvan继续说:“反正明天星期六不用上班,你订的那间房白白空着也是浪费……” 清晨哼了声,双手插到千叶的腋下和腿弯,将她拦腰抱了起来。Lvan追了上去,替他摁了电梯的上升纽,等电梯门开了,又跟了进去。 “几层?” “十三。” Lvan摁了13的数字键,清晨语气冷淡地说:“你可以回去了,以后不管是我的事还是千叶的事,我都不希望你再插手。” Lvan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双唇抿成一线,终于什么话都没说,退后一步踏出电梯。 电梯门缓缓合上,Lvan站在电梯门前始终没有挪动过脚步,不锈钢的电梯门面上隐隐约约地映出一道扭曲的人形,过了许久,他突然伸手挥了过去,一拳砸在了门上。 “喂喂,伊总监,砸坏了酒店的电梯门可是要赔的。”凌向韬踢踏着鞋跟,懒洋洋地晃过来,“想不到总监也有不够冷静的一面啊,只是,你再怎么使蛮力砸,也不可能把他们从楼上砸得掉下来。” Lvan面无表情地收手,手背指骨关节处已经破皮渗血,他却像是伤了别人的手一完全漠视。 “Lvan,或者称呼你一声伊醒白。”凌向韬站在他身边,两手插在裤袋里,腰背挺得笔直,“不管你叫什么,你现在站的地方毕竟是在中国,索易不管做什么事都得按照这里的习惯走,在英国行得通的那一套在这里可是不行的。” “有话直说。” “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我就当这事从来没发生过。” Lvan有些狐疑地侧过头,凌向韬的脸上挂着笑意,淡淡的,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只是这么简单?” “呵呵,你觉得简单?我倒不觉得。” “你对苏千叶……” “先这样吧,今天好累啊。”凌向韬呵呵一笑,踢踏着脚步转身,“哎呀,十天后就年假了,真希望今天春节不要太无聊啊。” 千叶一沾床就睡着了,酒店的床比较软,她越睡越沉,越睡越觉得累,然后毫无预兆地浑身一抽,她突然就醒了,一双眼睁得老大,四周一片昏暗,头顶天花板的雕花影影绰绰,在黑影里像头狰狞的野兽,她盯着看了老半天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猝醒的代价是心跳过快,她从床上坐了起来,感觉有点儿头晕,掀开被子,发现自己仍套着羊毛衫,牛仔裤也原样紧绷在身上,中央空调呜呜地吹着热风,房间里一团热气。 伸手抹对,果然一手的汗,身上也是年呼呼呼的,内衣裤都黏在了身上,很不舒服,看样子她正是被闷醒的。 千叶打开床头灯,困惑地向门外摸索。这间酒店的房间是套式的,里面一间是卧室,发现小小的客厅里清晨正背对着她坐在观景台的窗沿上,客厅的窗帘没有拉上,透过玻璃窗,窗外夜色深沉,都市的霓虹灯正在寂静无声地闪烁着。 客厅没有灯光,清晨的背影在远处的霓虹灯微弱的映照下显得异常孤单萧索。 千叶的心没来由地一颤。 她想开口叫他,却怕因此吓到他,于是慢慢地走过去,脚步声有些细碎,可在寂静的房间里也显得很清晰,但是清晨没有回头。 她走到他跟前。 他的双腿微曲,双手抱膝,头低垂,墨色的头发遮挡了他的眼睛,但她仍是清晰地看到哪尖细的下巴有一滴水珠坠落下来。 “清……清晨……”被吓到的人不是他,而是她。 她慌乱地伸出手,拨开他的头发。清晨抬起头来,一双眼黑得像是发光的玛瑙,只是眼神太过郁悒,那种伤感到无望,甚至是绝望的气息让千叶心颤得失去了所有主张。 “出了什么事?怎么了?清晨……清晨……”她尝试着去擦他的眼泪,却发现怎么也擦不完。 清晨缓缓抱住她的腰,动作虽慢,可手劲却一点儿都不小,险些折断了她的腰椎,她痛得张大了嘴,却强忍着没有叫出来,任由他抱住了。 “清晨,你怎么了?”她尽量放柔了声音。 被他勒得气都快喘不上来了,腰上的剧痛让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做梦,醉酒后的一些模糊片段渐渐浮现,记得最清晰地正是清晨和Lvan的那场很莫名的争执。 怀里的他正在发颤,明明没有哭声,可她却清楚地知道他正在哭。 “清……那个,其实你和你哥哥……如果有什么误会,可以心平气和地摊开来讲,你们毕竟是兄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想Lvan他也不是小心眼的人……啊!” 腰上的力道骤然加强,痛得她终于扛不住叫了一声。 他把脸埋在她怀里,像个孩子似的拱着,声音却沉重到令人发慌:“千叶,一无所有的我,是不是让你觉得很丢脸?” 她身子一僵,讪笑道:“哪有?” “没有吗?”他抬起头,眼睛发亮,直逼得她心虚到不敢直视,“千叶,你撒谎。” 她脸色沉了下来,想勉强自己保持微笑都不行,说她嫌清晨没工作丢脸,其实清晨说出这样的指责有点儿过分了,但如果说她心里真的一点儿也没有介意过,那也神的是在撒谎。 千叶不是撒谎的高手,所以还不大懂得掩饰自己的内心,特别是在这么近的距离,她只能低垂着头,不去对视他的眼睛,有点儿恼羞成怒地挣扎:“你爱信不信。” “千叶……”清晨不放手,胳膊牢牢箍住她的腰:“我信,你说什么我都信,你别生气。” 她跺脚:“现在都几点了啊,你怎么还不睡觉?”目光触及他可怜兮兮的表情,才刚刚蓄起的那点怒气顿时又烟消云散。 “三点十分。”他从身边摸出块手表递给她看。 千叶一看那表正是摸奖摸到的那块,终于挤出了点儿笑意:“我不戴手表,这表给你戴正好。” 清晨的眼睛有些红,虽然不再哭了,可千叶却觉得她的表情比哭还伤感。 “千叶,这是块女表。” “是吗?”她惊讶地拿过来凑着窗外的月光仔细瞧了瞧,银色金属腕链,掂在手里的分量不轻,款式古朴老旧,造型称不上秀气,更称不上精巧,怎么看都和女款扯不上边,“哪里看得出男女?我看这表男女通用,你也可以戴嘛。” 清晨的手指点了点手表的表面:“LONGJNES。”眼睛飞快地瞄了千叶一眼,发现她仍是没有任何反应,不由得叹气道:“这是正品。” 千叶一听乐了,两眼直放光,将那手表反复翻看:“正品?值多少钱?”她原以为公司送的奖品不会太值钱,这手表能值个一两百块钱就了不得了,听清晨说什么正品,她第一反应就是盗版的正品一般很值钱的。 清晨的悲伤了:“不贵,也就十多万。” 不贵,也就……十多万。 千叶瞬间羽化成石。 她再怎么迟钝这时候也明白过来了,公司设置的一个游戏奖项怎么也不可能搞出十几万的奖品。她瞪着手里的表,既然不是公司的奖品,那这表是从哪儿来的岂不一目了然了? “那个……清晨,你要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这表这么贵……我明天,不是,我周一上班就还他,他那个……我真不知道他这算什么意思,我……”她讷讷地辩解,只觉得这事真是越描越黑,凌向韬究竟是什么意思,她说不好,但一个男人费尽心思送女人东西,还能有什么别的用意呢? 她怕清晨胡思乱想,可一时又找不到能让他满意的解释,最后只能忐忑不安地住了嘴,一脸的无奈。 “没关系。”清晨从她的手里拿走手表,“你不是说给我戴吗?谢谢你千叶。” 千叶稍许一愣,额头已经印上清晨带着冰凉的吻,她的心微微一荡,清晨的吻已经一点点滑落,最后覆在她的唇上,将她想说的话尽数吞没。 冲完澡已经是凌晨三点半,本是了无睡意,没想到却被清晨缠着在床上折腾了一番,千叶累得又昏睡过去,等再次睁眼已经早上十点多。 看清钟点后的千叶从床上直接蹦了起来,套上衣服后,急匆匆地抓着清晨去退房。一路上楼还不忘念叨:“以后再有这样的情况记得回家……”这笔账仔细算下来,打车回家的价钱只有开房的十分之一。 她以为清晨开房过夜是因为自己醉酒误事,清晨也不多解释,任由她拖着去退了房,脸上笑眯眯的,看着女朋友的眼神满是宠溺,引得酒店服务员频频回顾。 出了名豪酒店的大门,被刺骨的冷风一吹,千叶一团浆糊似的脑子总算恢复了几分清醒。清晨默默地跟在她边上没有打岔,她左右看了下,这才侧过身问:“清晨,过年……你回英国吗?” 清晨将她的羽绒服帽子翻起来兜在她的头上,指尖拂过她冻得微红的面颊:“千叶想我回去吗?” “不想。”她脱口而出。 他眼底满是笑意。 “可是……”她咬着有些干裂的唇,细细考虑,抬头对他笑了下,“不想归不想,过年总要回家跟家人团圆的,所以……”她自己也得回家,甜言蜜语可以说,但考虑到实际问题,她还是更偏向于实话实说。 她琢磨着什么时候可以订到火车票,去年她的票买晚了,最后只好买黄牛党的高价票,浑然未觉身旁的清晨笑容渐渐收敛起来,低头看着她的眼神有种说不出的无奈。 两个人买面包牛奶看了场电影,散场出来已经是十二点半,清晨指着附近的一家西餐厅说去吃饭,千叶一看那餐厅档次就拼命摇头,生拉硬拽地将他拖走,最后两人吃了碗拉面解决了午餐问题。 周一上班发现办公室少了两个家住外地的同事,原来是请了年假提前回老家了,张阿姨问千叶:“你的车票订的是哪天的?” “小年夜上午八点。”公司腊月二十八那天算正式放假,她正考虑 连年假一块儿调休,这样她可以一直休到正月初十来上班。 “小叶子家很远吧?” “算远吧,坐车大概十七个小时。” “为什么不乘飞机?” “机票价格差不多,虽然里间短,但是下了飞机还要转长途车,反而没有火车方便。” 临近放假,Brittany对属管制的没有平时严格,大家空闲下来砸办公室里上网看小说,主管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嘻嘻哈哈的混一天算一天。 千叶拿到年终奖金的时候,捏着手里厚厚的红包有点儿不太相信,办公室的其他同事都嘻嘻哈哈地不露声色,她也不好意思去问别人年终奖金拿了多少。想了想,终于还是按耐不住去办公室找Brittany问清楚。 “上次银行对账单是我的错,打印的钱扣除的。” Brittany知道千叶这类初入社会的应届大学生思想有点儿单纯,但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笑道:“你托的人情大,这钱银行都没说要收,难道你还赶着去给?你要真嫌钱多,趁着春节不妨还个人情吧。” 这话半认真半玩笑,千叶却听懂了,道了谢后从办公室出来直奔营销部,但是找遍营销部也没有看到凌向韬影子,知道下午才听人说他早请假返京过年去了。 想到那块十多万的高价手表,千叶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总觉得欠着凌向韬的不只是一点点儿的人情,想要和他划清界限却又觉得好像这笔账似乎不是她说还就能两清的。 捱到周三,上班蹲点的人更少,很多同事都是到公司刷了卡就拎包走人,刚开始千叶还不好意思翘班,后来发现办公室里寥寥几人,小石甚至无聊到把自己的儿子带到公司来玩,千叶实在受不了了那个调皮捣蛋到恨不能把办公室遣返的小家伙,就随便找了借口逃了。 从写字楼出来,发现阴沉沉的天空居然飘起了雪花,站在胡同口正犹豫着是撑伞还是冒雪直奔车站,内港口突然冒冒失失地冲出来一个人,千叶一个没留神,那人直接撞到了她身上,她后背重重撞在墙上,痛得她眼泪差点儿掉下来。 “我叫你跑,你个死丫头!”胡同里追出一个晃晃悠悠的身影,一条腿似乎不大利索,手里高举着一根棍子。 撞人的是个戴着绒绒帽的小女孩儿,大概冲力太大,千叶固然被撞得不轻,她自己也受力不小,正跌坐在地上抽泣。 追来的人举棍要打,她想逃 站得起来,只好双手抱头连哭带吼地大叫:“你打死我算了,你打死了我就可以跟我爸妈交代了……” “你个不学好的死丫头!” 棍子落下来,千叶想也没想扑过去牢牢抓住棍子:“有话好好说,教育孩子不是靠打出来的。”刚辞的变故虽然太快,但她不是认出那个哭泣的孩子正是陈钰莹。照理说这种家务事她这样的路人不该多管闲事,但那个蛋糕店老板现在样子实在太吓人了,他手里拿的不是普通的棍棒,而是外表涂成黑色的金属拐杖,这一棍子要是落实了,就算冬天穿得厚实,那孩子身上也非得打出伤来。 “Leo!Leo!Leo……”胡同里终于又追出来个人,千叶一看,又是一个眼熟的,是哪位在蛋糕店帮工的大妈,上得上次她去蛋糕店找清晨,就在她手里吃过闭门羹。 老板的脸色很难看,花白的头发在风雪中愈发刺目,大概是顾忌到临近街口,在这里打孩子实在太惹人注目,他虽气得浑身发抖,还是冷哼一声,用拐杖指着跪坐在地上哭泣的孙女低吼:“老陈家的脸面全给你丢尽了,你还好意思跑出来,给我滚回店里去!” 陈钰莹却倔强得不肯起来,趴在地上哭号:“我不回去,回去也是被你打死……” “你还有理了……” “Leo你消消气,当心你的身体。”中年妇女安抚完老板,又弯腰将陈钰莹从地上拽起来,“莹莹你别任性,你爷爷有高血压,你难道要气得他爆血管吗?” 陈钰莹小脸发白,哭得两只眼睛虚肿,说不出的可怜样儿,中年大妈只管抱她走,可她却转身反抱住千叶的大腿,哭得撕心裂肺:“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老板的脸色更难看,眼看孙女的哭喊声引来路人的侧目,他气得浑身直哆嗦:“滚回去!丢人显眼的东西!” 千叶看他一大把年纪气得真是不轻,肩背靠着脏兮兮的墙上,气喘得如同拉风箱,那副样子想是下一秒就会两眼一翻厥过去。而陈钰莹抱着她的腿也没法走开,就目前的架势,这浑水她不想趟都不行。只得无可奈何地蹲下身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女孩儿拖了起来。 中年大妈见机赶紧过去扶住店老板,一行四人拖拖拉拉地往胡同里走,这一路陈钰莹边哭边挣扎,千叶只好紧紧抱住她的腰,防止她再逃跑,一路还得软声安抚:“没关系,你不要怕,姐姐帮你……别怕……” 按千叶的猜测不外乎是小孩子期末考试考砸了,所以被爷爷拄着拐杖怒打,虽然教育方式粗鲁了点儿,但也不是什么非往死里打的错,她这个猜测本是非常符合正常思维逻辑的,可店老板堵在店门口不打算请千叶进去,陈钰莹哭哑了喉咙抱着千叶死活不松手,而大妈那句“苏小姐也不算是外人”,最后成了允许她进门的通行证、 当千叶站在蛋糕店的大厅,看着脚下柔软的白色地毯跪趴着哭泣道抽搐的小女孩时,她开始隐隐觉得这件事好像没她想得那么简单。 被叫做Leo的店老板已没了初见面时的绅士风度,他拖着一条瘸腿,脸上的伤心失望多于气愤:“我怎么告诫你的,是怒非要闹着跟我回国……你父母在英国怎么教育你的我管不着,你在英国怎么放荡无羁我也管不着。我说过既然回了国,一切就得按照车内的规矩来,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有一点点高中生的样子吗?”顿了顿,他喘了一大口气,浑浊的眼中渐渐渗出泪来,“就算是英国,你的所作所为也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老爷子一激动,那根黑色的拐杖又指到了陈钰莹的额头,千叶心里一颤,刚想伸手拦,却被接下来的一句话吓得愣住了。 “说!究竟是哪个混蛋搞大了你的肚子,你别想糊弄我!” 千叶一哆嗦。 跪在地上的陈钰莹也是一哆嗦。 千叶想破脑袋也猜不到小小年纪的陈钰莹犯下这么大的错。 这孩子才多大?高一还是高二?那样纤细稚嫩的模样,分明是个未成年。这样的小孩子居然怀了孩子……因为太过震撼,所以一时间她吓得没了反应。 中年大妈算是他们这三个大人里头最清醒,反应最快的一个,此时的陈钰莹可得已经没了声音,人软软地摊在地摊上,身体却痉挛得抽搐起来,她惊叫一声,飞快地扑了过去,将那脸色发白的孩子抱在怀里:“莹莹你醒醒!莹莹!” 千叶打了个寒战,惊醒过来,叫道:“120急救,打电话叫……” “不许打电话!”Leo怒吼,拐杖柱在柔软的地摊上,居然发出沉重的声响,“不许送医院……陈家丢不起这个人!” 千叶的脸色青一阵紫一阵儿,手里握着手机紧了紧,最终还是没勇气去拨通那个急救电话。说到底,这毕竟是别人家的家务事。她虽然站在这家店里,却不代表她有说话的余地。 大妈一边喊着陈钰莹的名字,一边用指甲死命掐她的人中,好在也就过了半分钟左右,哭晕过去额度陈钰莹悠悠转醒。醒过来也不说话也不哭泣,只是双眼毫无焦距地看着虚无的某一点。 “Leo,你别急着打孩子,莹莹现在身体虚,这万一要是出个好歹怎么办?你先心平气和些,这事不能急的……”大妈给千叶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帮忙把陈钰莹辅导楼上去,而她则留下来继续安抚急躁的老板。 顺着旋转楼梯上了二楼,楼上和楼下的陈设布局完全不同,楼梯上去是个敞开的公众起居厅,摆了三张红褐色的竹编藤椅,椅子边搁着书报架子,散散的搁着基本杂志。 陈钰莹满头大汗,乱蓬蓬的头发黏在脸上,千叶一手扶住她,一手轻轻拨开她的乱发,细声问:“那间房是你的?” 陈钰莹没说话,眼神是飘忽而茫然的。 千叶叹口气,扶她慢慢走过去。靠近楼梯口的两间是上了锁的,她扭了扭门把没能打开,最后打开了最里面的一间房。 房间不是很大,除了一张单人床外,最醒目的是靠窗边沿墙竖立的一整排书柜,柜子里满当当的塞满了书。千叶将陈钰莹辅导床上躺下后才觉得不对劲,这间房太过素净整洁,虽然摆满了书,却不像是一个高中女生该有的闺房。 她的目光顺着书墙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那道白色的纱窗上,几秒的闪神后,她突然走到窗边撩开纱窗,打开了窗户。 冰冷的空气瞬间铺面袭来,雪越下越大,雪花随风卷进窗来,白色纱窗在风雪中轻轻舞动。 窗台外围着一圈鎏金铜制的雕镂装饰栏杆,从二楼探头俯瞰,地上的青砖已被雪花渐渐覆上一层白茫茫的颜色。 窗户合上,风雪顿止,千叶望着窗玻璃上自己模糊地倒影发呆,直到身后有个细小颤抖的声音可怜兮兮地说:“姐姐,求你帮帮我……” Chapter 12 原来是你 医院门诊是个很讨人厌的地方,人多嘈杂病人的痛苦表情与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们的一脸冷漠形成鲜明的对比。 千叶手里捏着一本簇新的门诊病历卡,上面写着一个半小时前刚刚被杜撰出来的名字。陈钰莹紧把着她坐在妇产科手术室外的塑料凳上,衣领翻得很高,遮挡住她大半张脸孔,从侧面看,只能隐约看到一头长卷的假发,但是浓艳的彩妆掩盖不住她的苍白无助。 “米雪!米雪在不在?”护士从手术室门里探出头拿着单子喊名字。 千叶一凛,拉着陈钰莹的手站了起来,护士戴着口罩,冷漠的眼神微微扫个千叶一眼:“你是米雪?进来准备手术。” 那异样的眼神让千叶有些难堪,她干咽了口唾沫,说:“不是,米雪是我姐姐。”说着,把陈钰莹往前推了推。 陈钰莹脸色难看,再多的胭脂也遮掩不去她眼底的惊惶,千叶只好趁着护士进门的瞬间小声地鼓励她:“别怕,我在外面等你,很快就结束的……” 无痛人流,所说是很快的。 但事实是怎样的,千叶并不清楚,因为这种难言的尴尬,她也是第一次体会,眼看着陈钰莹进了手术室,她坐在门外凳子上无声的发起呆来,昨天在清晨曾经住过的那间房里,陈钰莹扯着她的衣角,可怜兮兮的哀求她:“帮帮我。” 她没法去拒绝那样的眼神,陈钰莹才上高一,无论如何她肚子里的孩子不可能留下来。蛋糕店老板正在盛怒当中,只想着要找出人来算账,却忘了即使找到了那个男孩子又能怎样?最现实也是最残酷的方法,唯有尽快把胎儿打掉。 医院消毒水的气味混杂在封闭的空间里,瞬间融融的中央空调无法驱散这种无形的郁闷,千叶再次感觉到了恶心,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好几天了,刚才也曾借机问过医生,医生建议她换一种避孕药。 果然还是不适应吃妈富隆,这个副作用对于自己而言确实有点儿大,她把头靠在身后的墙上,恍惚的想,那该换什么牌子的药好呢?回去以后上网再查查吧。 正思忖悠悠,手术室的门开了,千叶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只见门里先走出来一个医生,看也没看千叶一眼就从她身边走了过去,然后才是原先的那个护士冒出头来喊:“米雪家属在吗?进来帮忙。” 千叶急忙跟了进去,才不过是一道门,没能再往里走,眼前白晃晃的灯刺痛人眼。对面陈钰莹扶着墙一步步挪了出来,脸色已经白得堪比医院的墙,千叶才扶住了她,她就一头栽进了她的怀里,两只手紧紧地拽住千叶的衣袖瑟瑟发抖。 护士关照说:“扶她出去坐一会儿,等麻药药性过了就能回去了。记得好好休息,不要做剧烈运动,禁止房事……” 护士例行公事的声音不带一丝个人的感情色彩,低头埋首在千叶怀里的陈钰莹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全身颤抖得不能自已。 千叶听她哭得凄厉,心里竟也生出一丝酸楚,忍不住眼眶热了,搂着她的肩,连扶带抱地将她带到走廊的凳子上坐下,妇产科不乏流产打胎的人,但更多的是大腹便便的孕妇,这时已是上午十点多,正是看病高峰,陈钰莹的哭声引来不少人的好奇。 千叶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小声说:“别哭了,你能走了吗?能走的话我们先离开这里。”陈钰莹竟是未成年,她担心在医院多耽搁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陈钰莹勉强止了哭声,惨白着脸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麻药的药性没有完全消退,还是本身流产造成了太多的体力消耗,千叶觉得挂在自己身上的门女孩重得快压断她的胳膊了。 从手术室出来后陈钰莹的情绪就一直不好,眼泪流个不停,事前千叶上网查了很多有关人流的资料,这会儿见她哭得黯然伤心,只好搂着她安慰:“小心眼睛疼,你还小,不晓得轻重,快别哭了,伤了身体多划不来。” 陈钰莹眼泪掉得更凶,那位开车的的哥不明就里,从倒后镜里偷眼瞄个几次,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千叶不耐烦和陌生人答话,故意装作没瞧见的样子,只是低声报了个地址。 陈钰莹是今天早上从蛋糕店偷溜出来的,千叶猜想可能是那个大妈暗中帮忙放了她出来,但是这会儿做完手术,情绪不稳的陈钰莹却更加不敢回到蛋糕店里去面对自己的爷爷,千叶只好将她带到蛋糕店附近的一家酒店,替她开了间房暂且休息。 别看陈钰莹年纪小,可千叶在一旁看她掏钱包,亲眼看到钱包里排满了一叠粉红大钞,从厚度来看少说也有七八千的样子。千叶不想多嘴质问她那么多钱从哪儿来的,只是假装不经意地提醒她把钱包收好,免得被小偷顺溜了去。 陈钰莹却不是太在意:“没事我还有卡可以刷。”卸了妆的小脸白里透着青。 千叶坐在沙发上盯着床上的小女孩儿,看得眼睛一眨不眨的,身边的电水壶烧开了噗噗直冒泡都没让她回过神来。 陈钰莹诧异地喊了声“姐姐。” 千叶心不在焉地拔了水壶插头,倒了杯热水端给陈钰莹,然后直愣愣地看着她斜靠在床上慢慢喝水,直把那孩子看得心里发了毛。 “姐姐,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陈钰莹暗暗叹了口气,低垂下眼睑,呆呆地瞅着手里的杯子,杯口热气氤氲,她鼻子一酸,大大地吸了口气,做好充分准备听千叶对自己说教。 没想等了半天,千叶也没说话。等她抬头时,千叶却反而像是被她的目光吓了一跳,慌乱地避开视线:“那个……你也累了,先睡一觉吧,我去公司看看,如果没什么事情就中午午休时再过来看你。” 陈钰莹觉得千叶有点儿怪,但没好意思再多问,这个时候的她的确已是身心皆疲,于是乖巧地点了点头,缩进被窝里闭上了眼睛,安静的房间里踢踏的脚步声往门口走,过了会儿,房门打开,然后发出一声锁芯转动的响动。 陈钰莹睡意上头,意识朦胧间突然感觉床前似乎有人,猛地睁开眼睛一看,差点儿被吓得从床上跳起来。 千叶没有离开,正像块木头似的杵在床头。 “姐姐啊……” 她吓得声音都抖了,拍了拍胸口,正想嗔怪几句,千叶皱着眉头开口说:“我想问你一件事……” 门铃响了一遍又一遍,客厅的窗帘封闭,一丝光线都未透过,液晶电视的大屏幕无声地闪动着,冷掉的咖啡静悄悄地摆放在餐桌上。 卧室的房门紧闭。 门铃持续响了一分钟后终于停止了。 客厅重新恢复了静谧。 大约过了三分钟,客厅的座机电话和门铃同时响了起来,卧室的门终于打开了,穿着睡衣的Ivan眯着眼走了出来,顺手拎起了电话:“喂……” “开门——”话筒里传来的吼声几乎与公寓楼下同步。 Ivan仅存的一点儿朦胧睡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扔下电话打开了楼下大门,没多久,只听楼梯道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逼近,Ivan站在门口惊讶地目睹自己的弟弟放弃乘坐电梯,凭借双腿跑上了八楼。 “Adrian,你的晨练真是颇有新意……” 一口气爬上八楼的清晨喘着粗气,不等Ivan把话说完直接扑上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对千叶做了什么?这一次你又打算玩什么花样?” 比起Ivan,清晨的身材虽然看上去比较瘦弱,但他的力气却一点儿不弱。突如其来的冲击,Ivan险些被他勒得喘不工气来:“松……手!”他用双手抓住清晨的手腕,用力将他的手拉开。 清晨红了眼圈:“你不能这么做,你已经毁了我一次,你不能再毁我第二次。你明知道千叶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你不能这么做……” “够了!Adrian!”Ivan的脸色非常难看,厉声喝住弟弟的同时,将他一把从走廊里拽进房间,然后甩手砸上门。 防盗门“砰”的发出一声巨响,震得室内的墙壁似乎都在抖动。Ivan看着泪流满面的弟弟,心烦气躁得恨不能揍他一顿,他从柜子上翻出一包烟,撕开包装后却迟迟没有把烟取出来,最后一扬手把整包烟砸在了地上。 “你再这样胡搅蛮缠,我就让Leo送你回国!” 清晨没有回话,身体顺着墙滑坐在地上,哽咽哭道:“千叶昨天没回来,她不见了,我打她手机一直关机。哥,我求你了,我是真的很爱她,你别再想方设法拆散我们了,千叶是个好女孩儿……” “要是早知道你来中国会遇到这种事,我就不该把你带来……” “哥——” “Adrian, when did you take the medicine last time?(你上次什么时候吃的药?)” 千叶自己都没想到能那么顺利的离开H市,那天中午她回公司向人事部请休了年假,然后打电话去机场询问,恰好下午有趟班机临时空出了一个位置,她甚至没敢回出租屋去收拾东西,揣着包里的年终奖金打车直奔机场。 到T市时已经走晚上九点多,和H市明显不同,二月份的T市早已是积雪没过脚脖子,千叶走得匆忙,事先也没通知家人,等她转了两趟车,高一脚低一脚地踩在硬邦邦的雪地走回村里,敲响自己家院门时,把早早睡下的妈妈吓了一跳。 家里几乎没有任何变化,院门上的春联还是去年她帮贴上去的那对,春联已经卷了边角。苏母将女儿拉进客厅,灯光下看清女儿冻得发紫的脸蛋,不由心疼地直嚷嚷:“回来咋不提前说一声呢?我好托浩浩骑车去接你。”见她裤腿一片泥泞湿漉,更是心疼不已,“你这是走回村的?快去换了衣裳,你晚饭吃了没?妈帮你做吃的去。” 千叶瞥了眼堂屋上挂着的那副看了十几年的老寿星图,屋里的暖气逐渐将她身上的寒意驱退:“刘浩回来了?” “是啊,昨天刚回到,往年他也总是比你早回的。你刘婶昨天还问起你了呢……浩浩这孩子现在可出息了,听说今年升了经理,钱也涨了好多,可把你刘婶乐坏了。” 千叶在妈妈熟悉的念叨声中溜回自己的房间,从柜子里翻出一套自己上高中时穿的旧衣服换上,幸好这几年她身材没什么变化,衣服式样虽然土,穿在身上倒也不觉得难受。 她才把衣服换上,苏母端了碗热腾腾的面进来。 千叶忍不住笑了:“还是在家好啊。” 苏母爱惜的伸手过来,本想摸摸女儿的脸,手伸到一半,触及千叶亮晶晶的目光,手往下一垂,转而改成替她拉了拉衣领。 女儿大了,离家四五年光景,以前还有寒暑假可以回家长住,现在工作了,一年里头怕是只能聚上这么短短几天。她心里万分不舍,既为女儿有份体面的工作感到高兴,又为短暂的相聚感到伤感,一时间望着女儿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差点儿流出泪来。 千叶悄悄将妈妈黯然的神情一丝不落地收入眼底,原本香气扑鼻的面条,这会儿吃到嘴里居然变得如同嚼蜡,食不知味。 这一夜直熬到凌晨她才终于把妈妈劝回房间去睡,结果从小睡到大的硬板床却让她失眠了,直到四点多才迷迷糊糊地浅睡了一小会,天一亮就被猫叫声给吵醒了。猫儿趴在窗棂上喵喵地叫,随即惹得院子里的狗也叫了起来,千叶觉得脑袋疼得像是有人拿小锤子不停地砸,折腾得实在睡不下去了,只好穿衣起床。 苏母腰上系了条围裙,正在院子里喂鸡,院子里的积雪扫干净了,归拢起来堆在墙角,苏母见千叶出屋,笑道:“你今天去村里走走,串串门。” 千叶想了想说:“那我先去镇上买些东西,总不好空手上门吧。”她原本买了不少H市的特产准备带回来,结果…… 苏母说:“是这个理。”顺手摸进棉衣口袋,掏钱递给千叶。 千叶避让道:“妈你这是做什么?我有钱。” “你刚工作能有什么钱啊?快拿着!” “妈,我真的有钱。”她跺了跺脚,转身逃回屋。 吃过早饭后,她骑上妈妈的自行车去了镇上的超市,下午就拎着一堆吃的各家各户地挨个串门。有几个相熟的叔伯婶娘非留她吃晚饭,结果东家一闲聊,西家一小坐,等她回到家已是天黑。第二日上午补眠,中午吃过饭又被隔壁刘浩叫了去,如此这般,千叶回家后竟没能陪妈妈好好聊过天。 小年夜那天千叶终于把妈妈拽到市里逛了一天的街,帮妈妈从头到脚置办了一整套的衣裤鞋袜,苏母心疼地指责女儿浪费钱,千叶咧嘴一笑:“妈,你别怕花钱,我跟你说,你女儿能挣钱。浩浩职高毕业,你女儿是什么学历,难道挣的钱还不如他?妈你还信不过我的能力吗?” 苏母心里其实早乐坏了,嘴上却还说:“你有钱也得存着添嫁妆。”伸手拍她的手背,假装不太在意地添了句,“你也是时候交个男朋友了,你在H市读了那么多年书,每次都说学校里的男孩你看不上,那现在已经上班了,公司同事有没有看得上的?” 千叶没吱声,拎着购物袋在站台边上一下又一下地蹭鞋底,长发披在双颊两侧,发梢随着她脚下的动作而微微晃动。 苏母见她不说话,忖度着这样的话题说多了反而不好,正要转开话题去说些别的,只见千叶突然抬起头,冲苏母甜甜一笑:“妈,陪我去理个发吧。” 自小年夜理完发直到大年初三,千叶都没再出过家门,大年初二隔壁那个比她小一个多月、打小跟屁虫似的喊她“叶叶姐”的刘浩登门拜年,结果临走时把喊了十五六年的“叶叶姐”擅自去掉了最后一个字。 初三下了一天的雪,初四天放晴,千叶窝在被窝里昏天暗地的睡了一上午,直到最后饿得实在挺不住了才爬个起来,明明已经饿得快胃痉挛了,可食物吃进嘴里后却又发现其实吃不下太多东西。 夹了个自己平时最爱吃的饺子塞进嘴里,没等嚼烂了,又塞了一只。嘴里鼓鼓囊囊,眼泪却不知不觉地掉了下来。 清晨……这会儿在做什么? 她用手背拭去眼泪,埋头用力刷锅。 院子里的狗突然叫了起来,千叶听着这动静不太对劲,忙把刷子丢开跑出厨房。她家的狼狗就拴在院门口的柿子树下,这会儿正挣得铁链铮铮响,身体被链子拽得直立了起来,冲着大门龇牙狂吠。 千叶喝了一声,将它赶到一边。这时门外倒先有个男人的声音开口问了:“请问这是苏千叶家吗?” 千叶开门的动作稍稍一顿,这声音怎么听起来有点儿耳熟? 大铁门被拉开了一道缝,千叶眯着眼睛往外看,门口站了一个穿红棉夹克的男的,门外的积雪没来得及清扫,雪地的反光白亮得让人睁不开眼,那男的一身红,更像是一团火般熊熊烧进了千叶眼底,把她震骇得瞪大眼忘了该说什么。 “你是……你……你是苏千叶的……妹妹吧?” 凌向韬眼里的这个女孩儿穿了一件橘黄褪色的旧棉袄,脑袋顶着一个个乱蓬蓬的bobo头,胳膊上套着袖套,扶门的一双手冻得跟胡萝小似的。他的脑海里不知怎的,忽然就浮现出很多年前时跟老爷子下乡扶贫视察的景象,结果最后饿得受不了,就把某户人家养的一只老母鸡偷偷宰了…… 那女孩儿的唇边黏着一团黑糊糊的东西,嘴里狠嚼了两下,然后把门哗啦一打开,凌向韬正惊讶她的反应有点儿过于激动,没想到愣头就是一顿骂:“你长眼睛是出气的呀?我哪来的双胞胎妹妹?” 凌向韬足足盯着她看个半分多钟:“千……叶?苏千叶?”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但这大变活人的魔术也太恐怖了吧?平时看她就不怎么出色了,现在再这么一整,活脱脱的时光倒退二十年啊。 千叶让开门,脸上恢复了笑容:“你怎么会在这里?” 凌向韬踏进门,四处打量,很普通的农家小院。 “我等会儿把院子里的雪扫开,你先拣干净的地方走……唉,进屋吧,进屋坐。” 凌向韬尽量让自己保持镇静,只是眼角不自觉地就会去瞟她的新发型,她那身装扮,真是是土到掉渣,拍忆苦思甜怀旧版电影的导演应该找她当群众演员。 千叶招呼他坐下,倒了杯水给他。一张八仙桌,两人各捧一只茶杯,端坐桌面的两头。 茶水氤氲,晒干的茶叶在水中浸泡浮起。千叶拢着杯子,看着那点儿绿茶的叶子在水中渐渐舒展,而屋里的空气反而越来越压抑。即使没有抬头,她也能敏感地察觉到对面的凌向韬正在注视着自己,她对他的来意捉摸不透,越想越觉得蹊跷。 “我爷爷奶奶在B市,所以,我在B市过年。” 千叶随意地“嗯”了声,表示自己在听。 “那个……我今天开车路过T市,顺便来看看你。” 千叶猛地抬起头。 B市挨着T市不假,但从B市开车过来也要好几个小时,这个路过……说的未免太轻巧了些,而且…… “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千叶记得,就是公司人事部的资料,她也没有填过任何有关老家的信息。 “那个……”凌向韬的眼神有些呆滞,似乎没把千叶的话听进去,只是满腹心事地看着她。 “凌向韬。”千叶挺直腰杆,脸上的笑意慢慢收起:“我看起来真像是傻瓜吗?我会把你当成我家的客人,所以,请你说实话。” 凌向韬呢喃地答道:“哥们儿打电话帮我拜年……顺便,那个……你……你现在身体好不好?你应该多穿一点……我听说女人即使是……也需要好好休息的,我帮你买了点儿补品,搁车里呢,一会儿给你拿来,你说你怎么这么没脑子呢,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照顾自己,刚才医院做完手术怎么就长途跋涉的,你还真是……” 他越说越顺,完全没有了一开始的磕磕绊绊,甚至还有点儿激动起来。千叶起先听得一头雾水,到后来渐渐听明白了,却是惊讶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是默默地听他说。 告诉凌向韬,他误会了,其实那个去医院堕胎的人并不是她? 但是,是与不是,这件事本身和凌向韬有什么关系呢?值得他这个大少爷从B市赶过来探病?这太不符合常理! “你哥们儿……还真是挺八卦的。”她和他没关系,所以,她的事,不用跟他解释太多。千叶捧着茶杯微微笑着,“你也够能耐的。”能调查到她的老家,这样通天的本事,除了他凌向韬还有谁干得出来? 凌向韬皱眉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儿阴沉,这个表情让千叶感觉有些陌生,凌向韬在公司一直嘻嘻哈哈,看起来像个活泼又好动的大男孩儿,千叶不太适应他板起脸装深沉的样子。 两个人之司的气氛有点儿尴尬,正不知道要怎么打破僵局,院子里的大门咣当一响,看门的狼狗欢快地“汪”了声,千叶急忙站了起来:“我妈回来了。” 她有点儿窘,等会儿要怎么跟老妈介绍凌向韬?H市的同事如此巧合地出现在这儿,这同事还是个男的。 “妈,这是我公司同事,今天来T市,顺便来拜年。” “阿姨好,我姓凌……” 千叶看见苏母两只眼睛一亮,随即笑容绽放得比花还鲜艳,就知道老妈想歪了。也是,这么个大活人突然跑到乡下农村的同事家里来拜年,能让人不想歪吗? “小凌啊,原来路口停的那辆车是你的啊,我见那围着好多人看,都说那车特贵,是不是得好几十万啊?” 千叶一听忙问:“许家那两个调皮鬼不在吧?”想到凌向韬的骚包保时捷要被村里的孩子刮花了可不得了,忙披上外套往外走:“我出去瞧瞧。” 凌向韬想跟着去,却苦于苏母正兴致勃勃地问长问短,一时倒不好意思撇下不理。 千叶出院门后拐了两个弯就看到一大堆人围着一辆车说笑,人群里居然还有刘浩。刘浩看见了她,走过来说:“不知道是谁家的亲戚,居然敢开这样的车出来,也不怕回头被老板臭骂,这车怎么能随便开到村里来……” 千叶正气他那天笑话她装嫩,听他说这样的话便忍不住讥讽:“有你说得那么夸张吗?你已经混到经理级别了,难道还没坐过这样的车吗?” 刘浩两眼一瞪:“经理?就是我们公司老总也坐不起这车。”他伸手一指那车头,“迈巴赫啊,你这辈子见过几辆这样的真车?” 千叶被雷到了,仔仔细细地将车头的标识看了又看,确认无误后把刘浩推了过去:“去,把人赶开,别让小孩子乱爬!” “你上哪儿?” “回家赶人!” 该死的凌向韬,烧包到没边没谱了,你就算再有钱,也不能开着这样的车出来祸害人啊。 她打算回去找凌向韬兴师问罪,没想到罪魁祸首自己走出苏家的院子,对跑回来的千叶说:“走,到车上我拿东西给你。” 千叶瞪眼:“下次再见你,是不是就该开直升机了?” 凌向韬哪能听不出她的怨气,连忙解释:“这车是我姐夫的,我借来开两天。” 千叶翻白眼:“你身边的人个个有钱,就你是最穷的。这样的烂借口用了一次又一次,凌大少怎么也不知道换个借口用用?” “这倒是,他们都有工作,我才不过是个实习生。要想混得有模有样,起码也得三四年后吧。”他嘻嘻一笑,见她脸上一点儿笑容也没有,眼眸里夹带着一抹不屑,他脸上的笑容就再也撑不下去了,好心情减了一大半,不由哼了声:“你就这么讨厌有钱人,讨厌到如避蛇蝎?要真是这样,你又为什么厚此薄彼?难道Adrian的钱就少了?”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她,没有放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 千叶紧了紧拳头,最后慢慢放开:“至少,他从来没用他的钱砸过我。” “我难道用钱砸过你?还是……你就是这样看我的?” 她摇头:“我怎么看你重要吗?我们之间说这些做什么,你不觉得这问题问得奇怪?凌向韬,天色不早了,你还是趁着天没黑,赶紧走吧。” 他咬牙切齿地说:“你这女人……说你自卑到变态好,还是说你现实到残忍好——我就是来看你的!你,苏千叶,就是你,去他妈的顺路,我开了三小时的车,跑到这里,我是疯了送上门让你糟践!你少给我装糊涂,你其实什么都明白!” 千叶的瞳孔骤缩,伸手去推铁门,却被他猛地抓住手腕,拖到了墙边的死角。 “你要做什么?”她被他压在墙上,虽然他出手很有分寸地留了余地,并没有弄痛她,但这种强势的压迫感已经足够令她心惊胆战,“凌向韬,你别乱来!” “我不乱来!”他低头,嘴唇抵在她的额头,“所以你也别乱来。” 他的嘴唇很烫,灼热的呼吸让她僵硬得无法动弹:“你……你……” 乱了,什么都乱了。 “Adrian,他不适合你……不,是你们不适合。他不适合你,你也不适合他,你们两个不适合在一起。” 又是一个不适合的倡导者。先是Ivan,再是凌向韬…… 为什么每个人都认为清晨和她不适合? 眼泪无声的从眼眶里滴落。 一滴,又一滴。 她睁大眼,无声地哭泣。 眼眸中的绝望气息像是会扼断她微弱的呼吸。 是她傻。 只有她最傻! Ivan也好,凌向韬也好,他们早就看透了真相,只有她……一个人在犯傻而已。 “我想问你一件事……” 一份16开大小的杂志从包里拿了出来,递到女孩儿的面前。杂志封面背景是一个面带微笑的青年负手站在一架布满奖杯的柜子前。 “姐姐,你从哪……” 微微颤抖的手指将杂志翻到23页,一张张彩照配上满纸的英文,题头硕大的“genius”字样,图文并茂。西装笔挺的俊美男子一手持酒杯,一手轻拥身穿晚礼服的金发女郎,绚丽的服饰,华丽的舞姿,优雅,温柔,从容,彬彬有礼,春风满面,那样的微笑正是平时惯常看到的。 她怀疑是自己看错了,或者是读错了这篇报道,所以偷偷把这本杂志从那个房间里带了回去,把这上面的英文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比照中英文注释查出中文,直到再没有办法自我欺骗下去。 “清晨……不,应该是Adrian,bio-medical doctor……,还有什么是我没看懂的?”太过学术的专有名词,即使是翻泽成中文也是她所弄不懂的,那是个全然陌生的领域。那个明明和自己住在一起的清晨,感觉一下子离远了,远到她根本无法企及。 想想真是够可笑的,她一直以为他是个失业的外来打工者,虽然内心里也曾对他迟迟不肯外出找工作颇有微词,但她至今都没有开口勉强过他半句。谁知道……事实和她想的,根本谬之千里。 “Adrian他,不是……清晨他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不工作是因为……哎呀,也不对,不应该这样说……”陈钰莹着急地抓住她的手,“姐姐你别想歪了,这个女的是清晨实验室的助手,她给清晨当舞伴……你知道的,在英国这其实没什么,真的没什么,你不能用在中国的眼光去看这个问题,这个……中西方文化差异,姐姐,你真的别误会清晨……” “我没误会他。”她笑得苦涩,“是女朋友,还是女性朋友这些都不重要,我……” 并不是不重要,只是她已经被搅乱了。不知道该怎么接受清晨突然有了个新的身份,而这个身份却不是他主动告诉她的。 “你说的对,文化差异……我和清晨之间……也许,真不太适合……” 她用力推开他。 凌向韬身体晃了晃,没退回。 千叶使出吃奶的力气,用肩膀撞开他。 “千叶……”他退后一步,一只手慢慢抬起来,伸到她面颊边准备替她擦拭眼泪,“别哭……” 千叶一甩头,短发遮住了她的眼,然后趁着他发愣的间隙隙闪身走出角落。 那个“哭”字还含在他的嘴里,他的手还举在半空中,可是她的人已经毫无留恋地走掉了,指尖擦拭的眼泪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凌向韬举在空中的手指微微一颤,抿紧唇,表情说不出是愤慨还是悲伤。 刘浩就站在迈巴赫的不远处,他一直好奇是什么样的人会开这样的车到村里来,但是没想到是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年轻人,不仅长得好看,衣服穿得时尚,最主要的是这类人身上有种别人刻意模仿不出来的气质——这样的人实在不太像是帮老板开车的司机。 “我帮你拿。”眼见得那人从车里拎出来的礼盒越来越多,刘浩终于忍不住凑了上去。 凌向韬扭过头瞥了刘浩一眼,黝黑朴实的脸型,和他刚才看到的农村人有些不一样,倒有几分书卷气。 “刘浩!”他伸出手。 “凌向韬。”他没伸手去握,因为两只手都腾不出空。 刘浩也不气恼,自来熟地将他手里的礼盒接了过去:“你是苏婶家的亲戚?” 凌向韬嘴角一扬,笑得很邪气:“不是。”关上车门,他不顾周围围了许多三姑六婆,大咧咧地说:“我是千叶的男朋友。” Chapter 13 暴风雪前奏 村里的流言传得比凌向韬预想的要快很多,他前脚才把大包小包拎回苏家,后脚有关苏家的小丫头千叶带了个超有钱的男朋友回家拜年见家长的消息就传遍了全村各个角落,一时间但凡平时和苏家关系稍好的邻里,都借故上门来瞧这位超有钱的上门“女婿”。 “妈,村头的三姑婆为什么要来咱们家借酱油?”太多的人来了去,去了来,千叶并不迟钝,大概猜到这问题症结出在了她家今天出现的外来人凌向韬身上,于是不免催促凌向韬,“你能来这一趟我就很感谢了,礼物我是万万不能收的。” 对方不理,她劝到最后,话也说得更直白了:“你什么时候走,我送你。”只差没拿扫帚赶人。 苏母在前一刻钟被隔壁的刘婶拉到边上报个耳根,惊闻眼前帅气的小伙子居然是女儿的男朋友后,一颗心扑腾地猛跳了十来下。虽然凌向韬贸然登门的时候她就隐隐猜到了什么,但是一来女儿没承认,二来小伙子也没什么暧昧的表示…… “叶叶,登门是客,你怎么能这么没礼貌呢?”苏母出面制止女儿的无礼,转头对凌向韬和蔼地说,“一会儿在这吃晚饭,小凌你喜欢吃什么跟阿姨说。” 凌向韬笑得无比真诚:“阿姨手艺好,做什么都是我爱吃的。” 苏母大乐,瞧这孩子多会说话啊。 这一顿饭苏母大显身手,在厨房里忙活得热火朝天,千叶想帮忙却被苏母轰出厨房,命令她去客厅陪客人说话。 千叶不解:“你帮我妈灌什么甜汤了?” 凌向韬淡定地剥花生:“哄老人开心是子女应尽的孝心,怎么能说是灌甜汤?” 千叶柳眉一竖,指着他说:“你把花生壳丢哪儿啊?” “啊!”他拍个拍沾在身上的花生衣,“抱歉,一时没留意。你家花生挺好吃的,你吃不吃,我帮你剥。” “你上我家就为了蹭这几斤花生?” 他哈哈一笑:“当然不止。” 苏母在厨房炒菜,隐隐听客厅传出笑声,心里不禁甜滋滋的。 半个小时后,饭菜逐一上桌,苏母使唤女儿:“叶叶,你把那坛子里的酒舀出来温一下。” 苏家就母女两个,千叶不喝酒,苏母平时则是闻洒色变。 “妈,你买酒了?” “刘婶家的,我才让浩浩送来的。” 千叶将妈妈拉到一边,压低声问:“好端端的你弄酒做什么?” “小凌喝不喝酒?” 千叶想不起那天公司的年终晚宴上凌向韬有没有喝酒,但是跑业务的没哪个是滴酒不沾的。 “应该喝的吧。”她不确定,虽然她知道妈妈的用意,但是凌向韬喝不喝酒关她什么事,至于这么费尽心机吗? 苏母严肃地说:“人品如酒品,这事你别管了,他要喝醉了今晚就让他睡你屋。” 千叶愕然。 刘浩的父亲在造酒厂上班,他家的二锅头很少有低于50度的。苏母一边夹菜,一边不断地帮凌向韬倒酒,千叶坐在一旁时不时地偷觑两眼,凌向韬喝酒时倒显得很像北方汉子,不矫情,不端架子,苏母倒酒,他总是恭恭敬敬地接了,然后爽气地喝干。 “小凌你家里有几口人?” “爸爸妈妈,我上面有个姐姐。我爸是独子,不过我有四个姑姑,表兄弟也有不少。” 苏母瞥了女儿一眼,有点儿担忧,看这架势凌家属于三代单传,女儿要是嫁了这样的人家会不会太辛苦,压力可不小。 千叶哪里会知道老妈在计较这些,她见凌向韬短短半个多小时喝了不下半斤白酒,虽然说话口齿清晰,条理分明,但是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明显已是飘忽不定,快支撑不住了。 “妈。”她终于忍不住出声制止,怕再灌下去把凌向韬真给喝趴下了。 苏母责怪地横了女儿一眼,正要说话,突然听见身边“砰”的一声响,却是凌向韬终于不胜酒力倒了下来。 “这……这就醉了?”苏母有点儿不敢相信,凌向韬趴在桌上微微发出鼾声。 “难道你想把他灌到吐?还是你希望看到他发酒疯?” 苏母搁下筷子,偏过头仔仔细细地打量凌向韬,最后低叹一声:“倒是个少见的好孩子。叶叶过来帮忙,今晚你跟我睡一屋。” 平常看凌向韬挺瘦条的,没想到扛起来真不容易,母女两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拖到了千叶的床上,苏母推了推女儿:“把他安顿好你就过来,正好趁着今天晚上我也有些话要对你讲。” 千叶点了点头,苏母回客厅收拾桌子,她则一边抱怨一边将凌向韬的鞋子脱了,然后抖开棉被替他盖上。 “满身的酒气,真是白糟蹋了我才晒足了太阳的被子。” 沉睡的凌向韬没了白天的聒噪,也没了那股没心没肺的韧劲儿,像个知足的孩子似的。 千叶低头凑近看了看,嘀咕道:“长得还挺好看的,就是一张嘴太臭,闭上嘴就刚刚好。” 说归说,仍是细心地替他盖好了被子,正要关灯离开,就听床头发出嗡嗡的声响,她细细辨了一会儿,认出是手机来电的震动。 凌向韬的手机放在了外套口袋里,她掏出来一看,震动已经停止,正想原样放回去,手机屏幕一亮,嗡嗡的震动声再次响起,屏幕来电显示写着“萧骁”两字。 也许是家人,她看了眼烂醉如泥的凌向韬,好歹得给他家人报个平安,免得担心。 按下接听键,她怕吵醒凌向韬,便边听边往厨房走,手机那头比她想象的要嘈杂许多,有劲舞强烈的震动音乐,又有许多人大笑的杂音,这时凑着话筒有个清越的男声响了起来,张嘴第一句就是:“阿韬,你真去了T市?那种乡下地方你待得惯吗?赶紧回来吧。” 千叶一听就恼了,什么叫那种乡下地方?正想出言反讥,那头又说了:“你听不听得进去我都要提醒一句,你别太当真,大伟说你这次有点儿怪,你别玩着玩着真把自己给陷进去了。其实那种农村妹有什么好?还打过胎,二手货都称不上。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那些新人行的小明星,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何必非要去嚼那一片烂叶子嘛……” 千叶气得真想把手机砸了,正要吼回去,手上突然一轻,手机被人抢了去,头顶上一个沙哑的声音回道:“骁,猫尿灌够了就自己滚回去睡觉。”顿了顿,空着的一只手猛地揽在千叶腰侧,用力搂住,“我还告诉你,我就爱嚼这片烂叶子了!” 手机挂断,凌向韬把脑袋低了下来,下巴搁在千叶的肩上,哎哟哎哟地喘气:“头疼……”她没好气地想推开他,却没想反而被他越搂越紧。 千叶挣扎了会儿,忽然不动了,身体僵硬的任由他抱住,头高高仰起,凝视着天花板说:“凌向韬,你根本没喝醉对吧?”真喝醉的人哪那么容易从床上爬起来,还能意识清醒地偷听到电话内容。 他不回答,抱着她呼哧呼哧地喘粗气,他的身体滚烫,连带捂得她身上也开始发汗。 “凌向韬,我只是个平凡的农村妹,我不够时尚,也不够漂亮,所以,你们城里人的游戏,我玩不起。” “……” “凌向韬……我妈说一个人的酒品如人品,你觉得你的酒品怎样?弄虚作假,虚情假意,还习惯耍人,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很有趣是不是?” “……” “我爸是个酒品很烂的人,从我记事起就很怕看见他碰酒瓶子,他每回喝酒都会喝得烂醉,喝醉了就砸家里的东西,我妈为我挡了不少拳头,但没办法消去我心里对家庭暴力的阴影。我原本以为这辈子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去尝试恋爱,因为没信心能够和一个男的生活在一起,直到我遇见了清晨。” “Adrian?!” “对的,Adrian。” “他并不适合你。” 她自嘲地说:“也许吧,你就当是少女初恋的一种执着,虽然他是个爱吃土豆的王子,但好歹让我看到了一种新生活的希望。” 凌向韬抱了抱她,心里莫名地感到一阵疼:“他不能带帮你想要的幸福,他总有一天是要回英国的,他在英国有事业,中国只是他的一个过渡休憩站。” “是啊,英国生物医学博士,拥有自己独正的实验室,随便哪一顶科研都是日进斗金,有钱途,人又长得帅,这种人怎么会是我的男朋友,怎么可能和我这种平凡的农村妹扯上关系呢?”她喃喃自语,“是我自作多情了,外国人思想那么开放,我却在这为了同居的事矫情地胡思乱想,我和他根本就是火星撞地球,沟通严重不良……” “千叶,你别难过,我不介意,真的,我不介意。我们是一国的,你是地球人,我也是地球人,就让火星人赶紧回火星吧!” 她扑哧一笑,笑得眼泪都掉出来了:“不是,你是冥王星的。” “胡说,我明明是地球人。” 她沉沉地笑,抬手想擦眼泪,却被他抢先一步,温柔的指腹拂过她的眼角,将她泪痕完全抹去。 “千叶。” “嗯?” “闭上眼睛……我想吻你。” 他俯下头,她仓惶后退,后背却撞在门框上,无路可逃:“你别乱来……唔。” 他的吻刚刚印到她的唇上,下巴就被她用手掌托抬起来。 “千叶。”他委屈地撅起嘴,“你怎么忍心破坏这么美好的气氛啊。” “狼子野心,看我不把你一拳打回冥王星去!”她作势挥了挥拳。 他大笑着跳开,只是喝多了酒,脚步有点儿不稳:“别打,别打,家庭暴力要不得。” 千叶伸手托住他的手肘,避免他撞倒凳子。 他揉个揉肚子:“喝多了,洗手间在哪儿?” 千叶“啊”了声,迟疑片刻后指了指窗外:“在外面。” 披上外套,他推门到院子里打了两转也没找到厕所,直到千叶打着手电筒出来:“你怎么还在院子里?” “洗手间……”他苦着脸。 “哎呀,在外面啊,院子外面。” 夜里并不安静,偶尔不远处传来烟花和鞭炮的响声,凌向韬红着脸跟在千叶身后,乖乖的任由千叶牵着手领路。掌心里的手指柔若无骨,他的心暖暖的,口鼻中呵出的白雾挡不住他心头的热血。 “千叶,我……” “到了。你小心点儿,手电简要不要给你?” 所谓的厕所其实就是一间碎石水泥砌成的长方形房舍,入口扎个木篱笆就算是厕所门,还没等进门一股恶臭就扑鼻而来,差点儿没把他当场熏死过去。 千叶捂住鼻子,这样的厕所她小时候不知道上过多少次,但这次回来也有些不习惯,恶心得她直想吐。 “你快点儿。”她没义气的想逃,“手电筒给你。” “不用。”凌向韬从没这么后悔来乡下,可在千叶面前又不好说破,只能死要面子地强撑,“你……手电筒你用就行了。” 他掏出手机,利用手机屏幕的微弱荧光照明,战战兢兢地一步步往里面挪。 千叶背转身,把手里的电筒举高,越过围墙往里照。过了大概一分钟,只听里面凌向韬“啊”的一声尖叫,阴森森的夜里听来格外的凄厉,吓到她手一抖,手电筒险些失手落地。 紧跟着那一声尖叫后是“扑通”一声闷响,千叶吓出一身冷汗,转身大叫道:“凌向韬,你没事吧?” “砰”的一声,也不知道凌向韬撞哪了,然后一团黑黢黢的人影从厕所里飞扑出来,凌向韬带着哭腔抓住千叶的胳膊:“有鬼啊——” 厕所里传出吭哧吭哧的声音,被凌向韬一惊一乍过后的千叶反倒冷静下来,伸手拍在他的头上,无力地说:“猪啊!” “什么?” “是猪!猪圈里的猪!”她奋力甩开他手,他抓得她的胳膊都快断了,“你没见过猪啊,真是……你长得跟猪一样……” “啊?啊?啊!”他瞪大眼睛跳了起来,“我靠,厕所边上养猪,什么人这么有创意?” “农村人的天才创意!”她冷哼。 “我……我的手机……”他在厕所才蹲下就被一头发出吭哧吭哧怪声的东西吓得魂飞魄散,一失手,照明用的手机就这么牺牲在了粪坑里。“这该死的猪——”他仰天大叫。 千叶拍了拍他的肩,忍笑说:“兄弟,地球是危险的,你还是快点儿回冥王星去吧!” 把凌向韬拉回屋睡觉,千叶则回妈妈的主卧室,苏母还没就寝,正坐在灯下补扣子,眼睑眯着,眼角的皱纹褶叠起来,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沧桑。 千叶错愕地停下脚步,回来这么多天,她竟是第一次发觉,原来妈妈比以前显得老了很多。 “妈……” “过来坐,你要嫌冷就先进被窝。” 床上铺了两床被子,两个枕头紧挨着,千叶睹物思人,忽然想起了在遥远的H市,那间简陋冰冷的出租房里,她和那个温柔的男人依偎在一起,在寒冷的夜里脉脉情深地温暖了彼此。 “妈,我来。”抛去脑海里残存的记忆,她勉强笑了下,接过妈妈手里的针线。 苏母叹了口气,揉了揉鼻梁,然后就睁大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女儿看,千叶被她看得怪不好意思的,矫嗔地喊了声:“妈,你看什么呢?” “叶叶……只要你开心就好,如果不开心就回家。”苏母说完,转身假装去整理床上的被褥。 千叶眼眶骤然一热,眼泪险些夺眶而出,哽咽地笑着说:“妈你说什么,我还要挣大钱接你到城里去享福呢。” 母女俩躺床上聊了半宿的话,这天夜里千叶做梦梦见了久违的清晨,梦里清晨站在自家院门前的柿子树下,柔和的春风吹拂着他齐肩的墨发,他握着苏母的手,情真意切地说:“妈妈,请你把千叶交给我。” 苏母转过头来哀伤地问一旁无语的千叶:“叶叶,你去了英国以后要怎么回家?你以后不开心,要怎么回家?” 风迎面吹了过来,明明是四月的春风,却在刹那间风云变幻,雪花劈头盖脸地向她扑了过来,她口鼻被风雷掩住,胸口窒息,尖厉的喊了声,“妈——” “还撒娇,太阳都晒屁股了,有客人在家,你也好意思睡懒觉。”卧室的房门推开,苏母站在门口,一手的面粉:“快起来!小凌的手机是不是掉茅房了?他要打电话,我把你的手机给他了。” 眼睛又酸又痛,连带着胸口也隐隐酸痛,她用被子遮住自己的脸,悄悄擦去眼角的泪痕。窗户上贴着红色的剪纸,阳光正从窗外透进房间,千叶长长地吁了口气,右手搁在心口,幸好只是个梦…… 不过,刚才妈妈说什么了? “妈!”她掀掉被子,气急败坏地喊住要离开的苏母,“你把我手机给凌向韬了?他用我的手机打电话?我的手机……开机了?” 她的手机……开机了! 穿衣起床仅用了两分钟时间,她连牙都顾不上刷,急匆匆地穿过客厅奔到个她自己的卧室,房里空荡荡的没人,老妈的声音在客厅回荡:“你找小凌?他在院子里帮忙喂鸡呢。唉,我说你的脸洗了没?” 在苏母咏叹调似的疑问伴奏里,千叶冲到了院子里。阳光灿烂,凌向韬火红的身影在扫尽积雪的院子里来回晃荡,一手捧着鸡食,一手举着她的手机,爽朗的笑声正从他嘴里逸出。 “好啊……哈哈,我还怕你不记得我了呢。” 站在台阶上的千叶松了口气,凌向稻转过身恰好看见了她,随手把盛鸡食的盆子搁在鸡窝上,然后朝她挥了挥手。 “你不信?哈哈……那我证明给你看。”他边讲电话边向千叶走来,千叶正想回屋刷牙,他大步迈近,在她脸上拍了下,“嗨,千叶,起来了?晚上睡得好不好?” 千叶没刷牙洗脸,不好意思和他靠得太近,也不敢开口说话,压低头吱吱唔唔地应了声便打算进屋,没想到凌向韬从身后一把搂住她的腰,她吓了一大跳,张口叫道:“你做什么?放开啊!” 凌向韬嘻嘻一笑,放开手说:“千叶,和领导拜个年吧。” 千叶只觉得耳边一凉,手机紧紧贴在了耳廊上。她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推开他的手,回头瞥了他一眼。身后的凌向韬笑得意味深长,千叶只觉得心惊肉跳,慌乱地一头扎进屋里。 心不在焉地洗漱完毕,苏母在客厅叫喊:“叶叶,你早饭吃不吃啊?” 千叶磨蹭过来,看见凌向韬正端坐在桌前喝着小米粥,手里慢条斯理地撕着白馒头,她没好气地问:“我手机呢?” “嗯,在我口袋里。”他扭了扭腰,示意她自己拿。 千叶瞄了眼他两只掰馒头的手,似乎的确腾不出空来,她只得伸手到他口袋里去掏,刚碰到衣服,他就笑得扭个不停:“哎哟,你别挠我痒痒。” “你别动。”她气恼得恨不能张嘴咬他一口,偏偏苏母在边上瞅着特别高兴,笑容里满是欣慰。 千叶愈发觉得不是滋味,掏出手机的间隙恶狠狠地在凌向韬腰上掐了一把,他嚎了声:“哎哟,你下手可够黑的。” 千叶不理他,拿着手机翻查通话记录,先看了已拨电话,仅是今天早上的拨出电话就不下十几个,而且每个号码都是外地长途,千叶心疼地计算了下电话费,眉头越皱越紧。 凌向韬默默无声地嚼着馒头,居然出奇地安静。 手机按键滴滴地响,千叶的手指最终停了下来,最后一个来电显示——Ivan! “叮咚!”短信提示音蓦然响起,千叶吓得浑身一哆嗦。 摁下查看键,一条来自发件人“Ivan”的短信令她心跳快了不止两个节拍。短信写得极其简短,只两个字:“速归!” “叶叶,坐下吃早饭,你老杵那干什么呢?” 千叶意识恍忽地坐下,手机忘了合上翻盖,凌向韬斜斜地瞥了一眼,唇角勾了起来:“千叶你打算几号返程?” “啊?哦。”她猛然惊醒:“几号?初六。” “那就是明天?你车票买好了?” “嗯。”前天刘浩进城买票,她顺便让他带了。 “我本来还想说,我塔便车回H市,你要还没买票就一起。”他想了想,摸准她的心思说,“你要不要去把票退了,能省七八百块钱呢。” 千叶眼睛一亮,还真动了心,扭过头问:“你那车几号走?” 他眨了眨眼:“今天中午,不过……我朋友要绕S市转一圈,今晚住Q市,明天到S市,最迟后天就到H市了。你放心,晚上都是借住在朋友家里,不用花钱住酒店,食宿免费,蹭吃蹭喝带蹭玩,保证比你坐十七八个小时的卧铺舒服。” “你的朋友可真多……”她感慨地咬了口馒头。凌向韬结交的朋友估计没一个会是穷光蛋,那所谓的借住,肯定条件不会差,两天两夜,沿途吃喝玩乐,这等同于自驾游啊,最关键的是这一来一去能省她多少钱? 想想自己拖着行李在春运的人潮里被挤得喘不过气来的恐怖场景,她动心了,心里一千一万个愿意,却又不好意思公然占人便宜,恰好苏母在边上插了句嘴:“这样最好了,叶叶一个女孩子坐那么长时间的火车我还不放心呢,有小凌陪着就太好了。叶叶,你把票给我,我让浩浩去退票,你吃完早饭回屋收拾收拾东西。小凌,你是不是得先回B市啊?” “是啊,我得把车开回B市还给我姐夫。阿姨,你放心,有我照顾千叶,我保证把她开开心心地护送到H市。” 苏母眉开眼笑:“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小凌啊,叶叶过年这几天在家贪吃,胃整得不大舒服,你替我看着她点儿,路上别让她再杂七杂八地乱吃东西,这孩子就是嘴馋。” “妈,你说什么呢?”千叶感觉自己彻底被老妈卖掉了,自己在凌向韬面前已经毫无隐秘可言,多丢人的糗事都被端出来一一现过了。 初五这天是迎财神的正日,不时能听见鞭炮震天的响动,入夜后更是随处可见绚丽夺目的烟花绽放在漆黑的半空。 千叶回家时什么都没带,走的时候除了多几件换洗的内衣裤外,行李包照样瘪瘪的,扔在那辆七座的GMC商务车上倒也不占什么空间。 同车的除了凌向韬和她之外还有两男两女,其中一个长得娇小玲珑,说话细声细气的女的据说是某电视台的明星,可惜千叶不看电视,不迷恋偶像,不追星,更不关注娱乐圈的八卦,所以对她毫无印象,但不可否认,那个女的长得的确挺漂亮的。 和那小明星腻歪在一起的男的,千叶是见过,那次凌向韬住院,她曾在那司贵得要死的VIP病房的会客室里有幸一睹尊容,也算是一位难得一见的帅哥,凌向韬如此介绍:“住我爷爷家一院子的哥们——萧骁。”一句话的介绍奠定了千叶将此帅哥直接翻白眼鄙视到底,永不正视。 另外一对男女年纪三十开外,据说是夫妻,为人倒也和气,那男的从B市出发就一直坐在驾驶位上开着车,话不多,女的坐在副驾上偶尔和他说两句话,天色见黑后不时地提醒他注意路况。 千叶坐那辆迈巴赫回B市时着实兴奋了一把,坐了三小时车也没觉得累,没想到下午爬上商务车后便开始了恶心畏冷等一系列的晕车反应。她起初忍着没说,撑个一个多小时,车子驶出B市境内后,先是凌向韬察觉出了她的异样,然后那小明星马上善解人意地贡献出了晕车药。 服过药之后,千叶被照顾到后座躺着,凌向韬过段时间就来问上两句,她胃里难受却不忍扫兴,强笑着说自己没事。 晚乒七点多到了Q市,车子直接停在了一家酒店门口,千叶晕乎乎地下了车,一抬头见到闪闪发亮的酒店招牌便开始两脚发软,凌向韬从旁边直接搂住了她的腰,贴在她耳边小声解释:“只吃饭,不住这里。” 千叶脸颊不自觉的发烫,倒不是为了其他人打趣似的谑笑声,而是凌向韬摸准了她怕浪费钱的小心思,这让她觉得仿佛老底被看光,如同站在大街上裸奔似的,实在太过丢人。 也不知道是晕车症状没有消退,还是因为被凌向韬说破心思后太心虚气短,虽然酒店的菜色俱佳,千叶的胃口却没能提得上来,最后只拿鸽子汤泡了什锦炒饭,吃了小半碗垫了垫肚子就算吃完了。 凌向韬怕她晚上肚子饿,从酒店出来后特意拐到边上的超市买了一大袋零食,扔回车里时换来萧骁一声戏谑的口哨。让千叶感到意外的是他们晚上住的是幢三层楼式的别墅,住宿条件比五星级酒店还高出一个档次,千叶单独睡一间房,凌向韬睡在走廊对面那间,那两夫妻睡隔壁,萧骁和那小明星睡在三楼,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同一间房。 千叶洗完澡给刘浩发了条报平安的短信后便早早上床睡了,那时才九点半,凌向韬正和别墅的主人杨先生等人在一楼客厅打麻将闹得欢腾,他今天手气好,心情也好,那些人拿他当笑料取乐,他一反常态地没有任何反驳,笑嘻嘻地接下一切调侃。 八圈才刚打到一半,二楼急匆匆地奔下一位保姆,还没到楼下就已经在楼梯上用当地方言叫嚷开了。 凌向韬听不懂保姆说什么,所以也就没在意,倒是主家马上搁了牌,对他说:“阿韬你最好上楼去看看,你女朋友吐得很厉害。” 等凌向韬心急火燎地冲上二楼客房时,千叶正跪在洗手间马桶前吐得搜心刮肺。 “你怎么样啊?” 千叶接过纸巾擦鼻涕眼泪,一双眼红得堪比兔子,泪珠子滚滚直下。凌向韬见她呕得只剩吐酸水了,便把她从地砖上抱了起来:“要不要紧?” 她用牙齿咬了咬唇,丝丝吸气,脸色煞白:“胃不舒服。”一开口,喉咙哑了,眼泪还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凌向韬差点儿没当场抓了狂看着那张憔悴的小脸,心里翻江倒海似的掀起巨浪:“走,我带你去医院。” 千叶边掉眼泪边摇头:“不去。”人生地不熟的,又是半夜三更,去什么医院啊?况且又是大过年的,哪好意思借住在别人家还尽搞点儿事折腾的? “听话!你这不是晕车,是吃坏肚子两人,万一是急性肠胃炎怎么办?” 最终被痛楚折磨得体力透支的千叶没能拗过凌向韬。凌向韬借车送她去了当地一家三甲医院,因为不认识路,所以主人家特意叫上保姆作陪。到了医院挂了急诊,凌向韬搂着她坐在门诊室外排队测体温,虽然是在春节,但半夜上医院看病的人却并不比白天少多少,他们在走廊上等了大约七八分钟,从急诊室跑出来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站在走廊里来回瞅,最后犹犹豫豫地走到凌向韬跟前,小声询问:“请问是不是凌军长的……” 凌向韬一个眼风扫过去,那医生就没再往下说。 凌向韬小心翼翼地扶着千叶站起来,不卑不亢地说:“麻烦你了,医生。” 那医生四十来岁,看胸口工作证得知姓张,是内科主任医师,副院长级别,但是这会儿站在凌向韬跟前却比站在院长跟前更叫他紧张。 “我刚才接了杨总的电话,大致的情形听他说了下,凌……嗯,凌先生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先安排人给这位小姐抽血化验一下……住院部那边腾个单人房出来,你们可以先过去歇歇……” 凌向韬点了点头:“谢谢你,帮你添麻烦了,张主任。” 千叶不想去住院部的单人间,她知道自己半夜挂急诊已经给凌向韬添了不少麻烦,要是再借着他的面子在医院享受一些特殊待遇,那欠的人情可真是不知道怎么还了。但急诊部真不是普通人待的地方,本就不算宽敞的走廊时不时地有担架车推进来,那些人不是喝酒喝得人事不省,就是晚上点炮被烟花炸伤了手脚,血淋淋的一路惨叫着扛进门,相比而言,像千叶这样只是吃坏肚子闹肠胃的纯属小儿科。 凌向韬见千叶抽过血后脸色越来越差,手脚蜷缩着不停地打冷战,知道她胃冷,于是极力劝说她去病房休息。这边正低声哄着,那边刚才负责给千叶抽血的小护士急匆匆地拿了一叠化验单跑了过来:“你跟我来一下。” 这话是对千叶说的,凌向韬扶着她跟护士走出内科急诊室,医院就好比一个迷宫,就算再有方向感的人在这些挂着不同科室门牌的楼道里钻上几个来回,也能被弄晕乎。千叶吐得腿脚没力,根本走不快,偏巧那护士人小力足,走路像是脚下踩了风火轮,凌向韬心里已生出些不快,没想到小护士脚下一停,突然停在了一道门前。 凌向韬抬头一看,那科室上挂着“急诊2妇科”的牌子。凌向韬心里咯噔了下,没说什么,将有气无力的千叶搀扶进去,办公间里摆了四张办公桌,却只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值班女医生在里面,脚上穿着拖鞋,一副刚刚被人叫醒的困倦模样。 护士把化验单交到女医生手里,她抖了抖单子瞄了一眼,边打哈欠边问:“上次月经是什么时候来的?” 千叶浑身一颤,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被一下子全抽空了。 那女医生等了半天不见病人回答,没什么好脸色地扫了凌向韬一眼,接着问:“不记得了吗?”走到桌边拿笔在簇新的病历卡上写了起来,笔迹龙飞凤舞,没一个字是千叶看得懂的,“开个单子,一会儿去做个B超吧。” “啊?”千叶沙哑着喉咙发出一个诡异的声音。 女医生头也不抬地继续问:“上次行经究竟是几月几号啊?这张化验单上面HGG值六千多,如果没估错,应该四十多天吧。去做个B超确定一下胚胎着床……” 室内温度仿佛陡然下降十几度,女医生被格外静谧的气氛搞得有点儿不自在,抬起头横扫了他们一眼,口气严厉了几分:“先去做检查,你们都是成年人了,避孕措施难道还要人教吗?” 医生的话其实并不算太过分,至少只是稍稍点到了份上,没有再深入地说出难听的话来,但千叶还是被狠狠刺伤了,一颗心不断地往下沉,往下沉,最终沉到了底。 然后,眼泪就这么毫无预警地落了下来。 Chapter 14 火星撞地球 千叶是委屈的,但这股委屈她还没处讲理,她不止一遍地告诉医生,她一直在吃避孕药,而且严格遵照说明书上所写的一天一片,半个多月来并没间断过。这个月例假推迟她一直以为是吃妈富隆造成了内分泌紊乱,因为相信避孕药的药效,所以她根本就没怀疑过自己会怀孕。 但事实摆在眼前,B超里那个小小的胚胎虽然还没有心跳声,照片上那个一团模糊的阴影也让人看不懂所谓的胎儿在哪里,但……那个被医生念在口中无数次的“孩子”的的确确存在于她苏千叶的肚子里,而且正以非常合乎发育标准的状态茁壮成长着。 张主任的那句“恭喜”并没有维持太久,因为凌向韬的脸色实在太难看,那张比冰雪还寒冽的脸活生生地吓退了所有想借机调侃的人。 唯一知道“内情”的那个萧骁当场拉下了脸,转身将凌向韬拖回了房间:“怎么搞的,不是年前就把孩子打掉了?她搞什么?” 有关怀孕的话题成了凌向韬藏心底的一个雷,不巧的是,萧骁不知深浅地踩了这个雷,于是从医院回来就憋足气的凌向韬炸了,他一把推开萧骁,力气大得直接将这位好兄弟推撞在了门上:“别他妈地问我,是你告诉我她打胎的,你现在反倒来问我。” 萧骁人长得斯文,但骨子里也是个暴躁的,一听这话就怒了:“你发什么脾气啊?你脑子还清醒不?为了那么一个烂货,你跟我急?你搞错没?” 凌向韬也知道自己这脾气朝萧骁发得没道理,那可是自己从小一块儿玩大的兄弟,但萧骁说千叶的话实在太难听,平时他说哪个女人都没关系,但这样对千叶说三道四,他不能接受。 “你女人才烂货呢!” “你说什么?”萧骁一改斯文样,暴跳如雷,揪住凌向韬的衣领,额头青筋直跳。 “风月场混的老女人,也只有你把她当宝。整天搂着那个叫燕燕的你给谁看呢?还自诩自己是情场高手,少得瑟了。那女的才叫老手,高手,哪天把你玩死了你都不知道……” 不愧是从小玩大的,挖起墙角来,两人旗鼓相当,谁也不会少知道对方的软肋。两人一言不合,直接发展到动起拳脚,这下动静闹大了,主人杨先生连同那对夫妻一起过来劝架,那个叫燕燕的小明星嗓子真不错。连尖叫都叫得那么销魂。 千叶一整晚都没睡着,凌晨时分对面房间乒乒乓乓吵个不停,好不容易等他们消停了,她又开始来回跑厕所抱着马桶狂吐。 第二天千叶没能爬得起来,九点多钟凌向韬敲门告诉她,让她安心继续补眠,他买了下午的机票飞H市。千叶知道这样的安排全是为了自己,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吃不消再随车自驾游玩,她想说把机票钱给他,可观察了凌向韬的脸色半天,终于没好意思说出口,最后只是讷讷地说:“其实你不用陪我的,我一个人坐飞机就可以了,你和他们继续……” “他们已经走了,八点出发,去S市,你不让我和你一块儿,难道想让我一个人留在Q市?” 凌向韬说话时表情淡淡的,千叶不敢去深究他是什么心情,因为这个时候最心烦意乱的莫过于她自己。 中午她喝了点儿粥,结果上机前又吐了,飞机餐更是让她咽不下去,等下了飞机站在H市的地面上,嗅着空气里独有的湿漉漉的味道,她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 终于还是回来了,只是这一次心情更为复杂。 “饿了吧?想吃什么?” 天色已经黑了,千叶一整天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她想了想,忽然贪恋起重口味的食物来:“火锅。” “火锅?”他清楚地看到她脸上流露出的馋样,忍不住笑了,“好啊,我们去东来顺。” 从人满为患的机场挤出来,打的去东来顺吃火锅几乎绕了大半个H市,两人刚找了位置,正准备开涮,凌向韬新买的手机响了,他随手接了,一听对方的声音后马上离座。 千叶没太在意,过了五分钟他回来了,坐下就问她:“下了飞机,你手机没开机?” “唔,忘了。有事吗?” “没什么要紧的事。”凌向韬捞起涮熟的羊肉放到千叶的碗里。 千叶为难地看着那肉片,极力克制翻涌的恶心感,没留意到凌向韬的脸色有些阴沉。 “吃完打算去哪儿?” 她看了看大堂上的钟:“回家吧。”语气有点儿不确定,不知道清晨在不在出租屋,过年期间她没敢开手机,内心里抵制着联想和他有关的一切话题,但是现在假期已近尾声,该面对的问题一样都逃避不了。 更何况,她现在并不是一个人…… 她开始心烦。 虽然很想继续当逃兵,但是,现实是那样的残酷。后天她就要上班了…… 她抬头:“有件事我还得拜托你。”真所谓虱多不痒、债多不愁,欠凌向韬的人情太多,一开始她还挺矫情地计算欠了多少,现今只怕早已皮厚得面不改色了。 “什么?” “能不能帮我请五天的假。你认识的领导多……” “你想请假?”他本来想问请假做什么,话到嘴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忙改口,脸色阴晴不定,眼神闪闪烁烁地望着对面。 “嗯。”千叶心不在焉地答。 “五天够吗?”他假装不在意地问,即使算上双休日也不过九天,这么短的时间足够休养吗?“其实请长假也可以的……” “不……”千叶苍白的脸颊泛起一丝异样的红,对一个男人说这样的话题太尴尬了,虽然他只字未提,但她明白他其实什么都懂。她清了清嗓子,极力保持镇定,“刚过完年就请假其实影响不太好,能请到一个礼拜的假已经很不错了,请长假……太扎眼了。”引起领导不满是小事,要是同事卖人情要来探病,她用什么病因去解释自己的长假? 凌向韬喝了口酒,慢吞吞地问:“你既有这样的打算,为什么过年前那次在医院……” 千叶面色连变数变,她知道凌向韬有点儿误解,但是她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解释那次的乌龙,还有就是……她实在不好意思跟一个男人把有关打胎的事当吃饭喝茶一样随便闲聊。 “所以你应该和Adrian谈谈,他也是当事人之一,这事你不该瞒着他。” 她有点儿惊讶:“你怎么知道我还没告诉他?” 凌向韬一笑,笑容有点儿僵硬,转瞬他举了酒杯仰头喝了口,借此掩饰自己的异常。 千叶放下筷子,表情有点儿严肃,语气带着无比的认真:“我没打算瞒着他,不过我不认为我说了以后会改变我的决定。你想说什么?因为有了孩子,所以我和他马上结婚?暂且撇开他的身份不谈,只说说我现在的想法,我才二十三岁,刚刚大学毕业,我家里的情况是怎样的,想必你也看到了。我原本的打算是在这个城市混得稍许像点儿样,赚点儿钱回老家在城里买房,H市好是好,但这里的房价太高,气候……我妈适应不了的。在那样的家里长大,我对婚姻其实并不抱太热切的向往,也许将来我的确会结婚,生孩子,但绝对不会是现在这样。现在就让我担负起一个母亲的责任,我会害怕,我没信心,更没有勇气……这和清晨无关,即使我很喜欢他……” 面对她一长串的话,凌向韬几次想插嘴反驳,可张了几次嘴,最终没能说出一个字。他心里有些酸,那种酸涩充斥着他的心肝脾肺,涨得他说不出的难受,可他偏偏一个字都无法辩驳。他忽然有点儿明白自己的心情了,明白为什么是她了,为什么是这个明明在自己眼里相貌平平不算出奇的女孩子。 末了,他只能听见自己用软弱的声调试探地询问:“如果,他说他要和你结婚呢?” 千叶笑了,再次强调说:“我只比你大几个月,如果是你,要你现在就结婚,你肯不肯?家庭,孩子,责任太大。” 凌向韬彻底想明白了,眼前的女孩子不仅自卑到了极点,骄傲到了极点,而且还理智到了极点,现实到了极点。她肯把这番掏心窝的话讲给自己听,本身已经说明她不再将他视为无关紧要的人,她是把他当朋友了,一个她已经认可的朋友。 其实……你没必要这么辛苦,女人,有时候可以依靠男人…… 这句话在他喉咙里哽了两下,终于还是没敢说出口。千叶显然和那些一心想钓金龟的女人很不一样。 他苦笑了下,如果她是那种女人,只怕他早对她敬而远之了,当初连戏弄的心都不会兴起,现在更是…… “今天别回家。” “什么?” 站在冷风萧萧的火锅店门前,人行道上路人行色匆匆,千叶戴好帽子手套,又用围巾把自己的口鼻遮了个严严实实,只剩下一双眼睛滴溜溜地望向凌向韬。 凌向韬笔挺地站在火锅店硕大的厂告牌下:“你今天别回去了,住我那吧。” 她下意识地往边上挪了一步,他不是瞎子,当然把她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虽然她把自己搞得跟爱斯基摩人似的,但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里仍然如实坦白地泄露出了她的戒备和怀疑。 他无奈地呼气,难道自己品行不端到如此境地了?怎么就没办法让她对自己有点儿信心呢? “Ivan刚才来电话,让你先别回去。他打你电话不通,所以打给我了,你要不信,你回个电话给他。” 千叶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是不相信他的话,只是奇怪Ivan打电话让她别回家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清晨……”她的嘴蒙在围巾后面,语速极慢地问,显得有些迟疑,“Ivan有没有说原因?” 凌向韬知道这件事如果不拾她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她是绝对不会贸然接受的。 “站街上太冷了,先去我家,我慢慢讲给你听。如果你不想住我那,还是坚持要回家,那我开车送你,不论多晚。”说完,见她仍站在原地不动,也不吭声,于是上前拉了她的胳膊走到车道上拦出租车。 千叶有点儿踉跄地眼他走了两步,在他伸手拦车的时候抬手将他的胳膊拦了下来:“我不能跟你回家。这样不好……”她的声音有点儿低,但因为两人靠得近,所以他仍是听得一清二楚。 他原本就凉透的心彻底被冻住了。 她重复说:“这样不好……”声音虽然低,语气却是非常肯定的,她抬起头望着他,“我打电话问问Ivan什么事,如果真的不能回去,那我今晚先去住宾馆。” 她也不等他说话,低头翻包找出了手机。 手机开机不到十秒钟,一连串的短信提示音就响了起来,她逐条翻看,除了一些无谓的广告以及同事的拜年互动短信,其中最后三条是Ivan发来的,一条是昨天中午,仍是那两个字:“速归!!!”不过感叹号多了两个,一条发于昨天下午四点多钟:“清晨住院,速归!” 这条消息一入眼,千叶当即就被吓了一大跳,拿着手机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她急忙去翻最后一条信息,却是今天中午十二点多的时候发来的:“回H市后请立即跟我联系,切勿回家!”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她惊得连声音都发颤了,“Ivan电话跟你说了什么?” 一边回头张望,一边用颤抖的手指去翻Ivan的号码,回拨的等待时间并不长,电话很快就接通了,不等千叶开口,那边Ivan已经先说话了:“苏千叶?你在哪儿?” 千叶来回张望,却还是没确定这里的确切地址,于是跳过他的问题,直接问:“清晨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住院了?在哪家医院?” Ivan似乎在开车,她连珠炮似的问题丢过去,他过了会儿才分出心思回答,张口却仍是执著地问:“你在哪儿?” “东来顺城南店的门口……具体位置我不知道。” “我知道。”手机里的声音很稳定沉着,这是Ivan的一贯作风,“你待在那里别动。” 千叶非常诧异他一个国外生活的华裔居然能知道火锅店的地址,以她对清晨的了解来推论,清晨只吃西餐,中餐很少尝试,火锅……更是不适应,所以搞不好连东来顺是什么都不会知道。 想到清晨,她的心口便隐隐作痛。 电话那头Ivan似乎想起了什么,提醒说:“别傻站在路口吹风,先找个地方坐坐……”顿了顿,估计是刹车等红灯,他的口气略微放松了些,“Pierre是不是还和你在一起?” 她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说的是谁,“啊……是,是啊,他在的。” 千叶以为Ivan有事找凌向韬,没想到电话那头就此没了声音,她“喂”了声,才有了一声回答:“等着。”然后通话就此中断。 捏着已经挂断的手机她愣了半天,直到凌向韬伸手拉了拉她的袖子:“去找间茶室坐着等吧。” 她“嗯”了声,拇指摁了重拨键,可是不知道Ivan是放意不接还是实在腾不出空接,足足等了一分钟,电话那头始终没人接听。 凌向韬无奈地扯着她的袖子带路,一边不忘反复提醒她注意脚下,可她仍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凌向韬找了间茶室,正打算推门进去,千叶突然“啊”了声,手忙脚乱的将手机电话薄里的名字一个个翻查过去,最后拨了个号出去。 其实她这也真叫急病乱投医,因为实在担心清晨,这一急就抓个人便问,这通电话正是打给房东的。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心急火燎的千叶反倒愣住了,不知道怎么开口是好,要怎么问?她的房子租期一年,租金半年交付一次,早在年前她就把另半年的租金交清了,不过当时曾告诉房东春节她会回老家,到时候没人住的空房子托房东多照应。后来她走得急也不知道清晨有没有回英国,如果没回,那么房东会不会遇见他呢? “喂,是方先生吗?新年好啊……” 她端出拜年的一套词作了开场白,正愁接下来要怎么说,没想到房东比她还急,一听是她的声音,便扯着嗓门说:“是你啊!我这正要找你呢!” 千叶一头雾水,手机那头的话筒发出吱吱杂音,估计是手机转了手,果然房东太太尖锐的声音机关枪似的传了过来,差点儿没把她耳朵震聋了:“我说苏小姐啊,做人不是你这样子的,我看你是大学生,刚上班工资少,生活不容易,我才把房子便宜租给你的,你怎么能把房子转租帮别人呢?我们合同上明明写好的……” “我没把房子转租……” 她辩解的力度显然没能盖过房东太太愤怒的嗓音,那头一气呵成,连个咯噔都没打一下:“你看看你转租的是个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啊?把我好好的房子搞成了什么样子!幸好我家老方昨天一大早去了一趟,本想着开门迎财神,谁想到财神没迎到,倒是触了这么大的霉头。这人要是死在房子里怎么办?这房子可是我们养老的棺材本,如果死个人在屋里,我以后还怎么出租,谁还敢租我的房子?我就是亏本卖也卖不出去啊,谁敢要死过人的……” 房东方先生在边上插嘴:“你这老太婆,说这些做什么,那人又没死……” “没死也和死了差不了多少了!要不是你去得巧,打电话叫了救护车,那还不是一口气直接咽在屋子里?作的什么孽啊,年纪轻轻的,又是开煤气,又是割腕,淋浴龙头里的热水灌得厕所里都是红颜色的血水,到处都是血淋淋的……真是作孽啊。你还叫我去收拾,我昨天中午吃过饭过去一看,那房间还是房间吗?”语气一顿,又转为严厉,“我说苏小姐,你这次一定得赔我的损失,你去看看我那房子,还有个像样的角落吗?连站人的地都没了……” 一通电话直接将千叶砸进了地狱,那个瞬间她眼也直了,话也不会说了,人站在茶室的玻璃大门前,突然腿一软,毫无声息地瘫软在了地上。 这个时候凌向韬已经推门进了茶室,隔了道玻璃门,眼睁睁地看着千叶站在门口接个电话,不过一分钟的工夫,居然就突然摔倒了。他吓得大叫一声,急忙拉开门跑了出去。 千叶坐在地上,惶惶然的呆了好几秒钟,这个空档,凌向韬已经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正要问她怎么了,她却突然不停地打起寒战来,整个人抖个不停。 凌向韬没听到她那通电话里说了什么,更不知道她打给了谁,现在被她惨白的脸色吓得失了魂,心惊胆战地抱住她吼:“叫救护车!” 他也是一时间急昏了头,在大街上这么一吼,停下看热闹的路人倒是围上来不少,真伸手帮忙的却没一个。好在他很快回过神来,腾出手摸出手机打了120。电话刚拨通,千叶已经颤巍巍地站直了身子,小脸惨白,两片毫无血色的唇瓣哆嗦着说:“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凌向韬正和120急救中心的人讲地址,周围的人越围越多,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叠加在一起,吵得他根本听不清电话里的说话声。他不耐烦地一转身,结果猛然发觉原本靠玻璃墙站着的千叶不见了,人堆里没见着,分开人群,在人行道上左右眺望,仍是一无所获: 边上有个老大爷好心地提醒:“你找那穿白色羽绒服的小姑娘?她走了,刚才上了一辆出租车!喏,车子就在前面路口……哦,拐过去了……” 出租车里是开着空调的,上车后千叶感觉自己的眼睛被车里的热气一熏,针扎的刺痛感逼得她怎么也睁不开眼,眼睛眨了两下,泪水便顺着眼角滑了下来,怎么都收不住。 的哥很知趣地没有多嘴,握着方向盘全神贯注地开车。 直到千叶哭得胸口发闷,晕车的感觉再次侵袭,她才摇下车窗大口的喘气。上车后脑筋乱成一团浆糊状,即使现在吹着冷风,她也没拿定主意到底要到哪里去,可是的哥却熟练地穿街走巷,二十多分钟后车子停下,的哥一边突突地打印发票一边说:“到了,一共二十三元,麻烦下车前帮我把车窗摇上去。” 千叶茫然地付完钱下车一看,居然是出租屋附近的一家小超市门口,小巷离这不过二十多米,原来自己上车后居然下意识地报出了地址。 小巷里没路灯,虽是平常走熟的道,但这一回千叶却足足走了十多分钟才到了公寓楼下,可能是近乡情怯,她徘徊许久却始终不敢上楼。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寂静的楼道里传来“咣”的一声门响,然后从四楼那里往下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千叶的心跳骤然加快。 当脚步声最后降到二楼,人影从拐角绕出来时,她终于看清那是一个提着垃圾袋的女人。 “诶!是你啊,你回来了?”那人居然认识她,主动打了个招呼。 千叶直到她下了楼走到跟前才认出居然是李颖。昏暗的光线下,李颖穿着一身可爱的卡通版居家棉袄,脚上套着可爱的大头鞋,头发扎成马尾,最奇特的是平时被浓艳的化妆品覆盖的脸上居然一点儿脂粉都没有,那张脸出奇的美丽,要不是千叶记性好,认得李颖的声音,这会儿她真不敢相信这就是和自己比邻而居了半年之久的那个女人。 “哟,剪头发啦。这头发哪里剪的,还真有个性哈。”李颖指着她的头说。 千叶讪笑:“你下来扔垃圾?” 这句简直就是废话,典型的没话找话。 李颖倒也知道自己和千叶虽然隔墙住了半年,却对彼此好不了解,也没半点的交情,所以点了点头,和千叶擦肩而过后向垃圾箱走去。 “那个……”千叶回头,“我不在家的时候……我听说昨天……” “嗯?”李颖回过头,“昨天?昨天怎么了?” “不,没什么。”她勉强一笑,“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李颖不以为意地一笑,这回是真的走了。 千叶吁了一口长气,胸口的郁闷感没半点消散,反而胃里灼热的烧心感一阵阵翻涌上来,难受得她觉得自己呼吸都成了一种消耗体力的运动。 慢吞吞地爬上楼梯,到四楼时不知道是猛增的运动量还是太过紧张,心跳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冒出来了。防盗门上了两道锁,这说明屋里没人,她的心沉了沉,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放松,随着钥匙的转动,门开了,她往里跨了一步,客厅的灯打开的刹那间,她突然无力再迈开脚步。 左手边就是卫生间,一把扫帚靠在卫生间门旁竖着,地上一片凌乱,显然房东太太曾经试图打扫过屋子,最后却还是放弃——现在的这间屋子,简直和她走之前完全变了个样。客厅里四张椅子东倒西歪,其中两张,一张缺了一条椅腿,一张椅背缺了半边。餐桌倒仍是靠墙摆着,只是一条桌腿显然断裂了,虽然没有脱离桌子的整体,但从门口看去,能明显看到桌面歪了,若不是靠着墙,估计已经塌了。 千叶的脑袋涨得像是快要裂开了,呼吸急促,脸色越来越难看,眼前的场景落在她眼里,竟是那样说不出的熟悉。她颤巍巍地扶着墙一点点儿的往里挪,卧室的门是开着的,从客厅的角度看进去,虽然里面光线不够亮,却仍是可以清楚地看到房间里也是一片狼藉。电脑桌倒了,笨重的显示器砸在了地板上,亮闪闪的玻璃渣子洒了一地。 千叶的心沉到了底,浑身发冷,她退后一步,又退后一步,最后蓦然转身,却不想差点儿撞上门口的一个人。她被这悄无声息出现的人影吓得三魂去了七魄,那一刻她脚步一跳,竟是条件反射地想抱头钻到餐桌底下去。 “啊,遭贼偷了?” 也亏得这一声,让六神无主的千叶恢复了点儿理智,认出门口的人是扔完垃圾后上楼的李颖,要不然她当真已钻了桌底。 李颖注意到千叶脸色惊惶惶的面无人色,不由警惕地问了声:“贼还在?”她一边说话一边往后退,摸出手机准备报警。 千叶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将后背靠在墙上:“没有。” 李颖放下心来,重新踏进屋子:“要不要帮你报警?” 千叶再次摇头,这不是贼偷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里的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熟悉,看着一屋子的狼藉,她的脑海里快速地闪过一些零碎的片段,一些她以为早已经遗忘的碎片记忆,却在这一刻,重叠了。 李颖到阳台上转了一圈,又看了看卧室:“丢了多少钱?”最后视线移到了大门洞开的卫生间,“这是……” 卫生间的瓷砖墙上,淋淋漓漓地溅满了粉红色的斑点,越靠里面沾染红色的面积越大,那些红色显然被水冲淡了,但看过警匪片的人都能猜出这是怎么一回事。 李颖呆了呆,惊愕地扭过头来瞪住千叶:“杀人分尸?” 千叶嘴角抽了一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在李颖戒备的目光注视下她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 离千叶大约半米远的地方有一块圆型的东西,上面覆盖的一层坡璃已经被砸碎了,龟裂的痕迹如同她此刻的心一样,割出个千百道伤痕。 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滴落,她在战栗中认出了那是什么——价值十几万的LONGINES的女表,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块扁扁的废铜烂铁。 她把头埋入双腿间,双手抱住膝盖,再也忍不住地哭了起来。 李颖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忙问:“你不要紧吧,真的不用报警吗?” 千叶越哭越大声。 李颖皱起眉头,小心翼翼地踢开脚边零碎的垃圾,一只拆封的药盒被她一脚踢开,里面一板药滑了出来,原本薄膜衣片状的药片已经被踩成白色粉末状。她视线扫过,“咦”了一声,弯腰捡起药盒。 盒子的外包装上全是英文字母,但李颖的眉头却越皱越紧,扬了扬手里的盒子,语气冰冷地问:“Risperidone tablets……你吃这种药?”见千叶一味地埋头哭,李颖的面色也不禁变了,“看来我不该打110,应该打120,你需要去医院。” 听到“医院”两字的千叶像是启动了开关键,终于有了迟钝的反应,慢慢从昏天暗地的哭泣中醒过神来。 “医院……我得去医院。”她用手背胡乱抹了两把脸,踉踉跄跄地扶着墙爬了起来。 “还知道自己得去医院,看来病得不算严重。”李颖松了口气,脸上渐渐露出笑意,她指了指乱七八糟的屋子,“要是不着急,还是先想办法把家里收拾一下吧。晚上医院也不会有心理医生坐诊,明天初七,你还不用上班吧?你明天白天再去医院就好了。” 千叶哪还有心思等到天亮:“现在不去,我的心就一直悬着。” 李颖和她不熟,见她坚持,也就不再说什么,点点头道:“那你忙吧,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千叶感激地说:“谢射你。” “谢我什么?我又没做什么。”她笑了下,想起药盒还在自己手里,便伸于递了过去,“你平时只吃利培酮这一种药吗,应该还配合其他药一起服用吧?其实……药物治疗最好结合心理治疗……”见千叶心事重重的低头接过药,她便马上察言观色地挥了挥手,“呵呵,是我多嘴了,我走了,拜拜。” 李颖出门后细心地将防盗门关上,才走到自家门前掏钥匙开们,就听楼道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隔壁传来砰砰的拍门声。 她好奇地退了两步,脑袋仰后看去,恰好看见404的门从里面推开了,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闪身进了门。 客厅的吊灯一共装饰了四只灯泡,其中两只已经不亮了,余下的两只里有一只接触不良,正忽明忽暗地跳着光。穿了白色羽绒服的千叶孑然地站在灯下,惨淡的灯光从头顶洒下,她脸上的泪痕宛然,眼里满是消抹不去的惊吓。 Ivan仅用了两秒钟便将屋里的环境打量了一遍,然后毫不犹豫地说:“走。” 千叶哆嗦地问:“去哪儿?” 他冷眼瞟了过来:“这里还能住人?你准备睡哪儿?” 她撇了撇嘴,心里堵得慌,眼眶一热,差点儿又要落泪:“把卧室收拾一下,应该没问题,明天还有一天休假……”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明天按照原来的计划,她应该去妇产科,不由得百感交集,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Ivan见她不说话了,便动作利索地替她拿过行李包:“你收拾两件换洗的衣服,今天先到我那里将就一晚。” “清晨呢?你在电话里说他住院了,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的情绪又开始激动起来,“昨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先离开这里,这事回头我原原本本地告诉你。”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两手在身前互握,手指紧紧绞在一起,说不出的可怜,他心里一软,语气不由地放柔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Chapter 15 为什么是我 Ivan住的滨江小区在城南,离总公司很近,属于高档住宅区。Ivan一个人住三室两厅的房子,家装偏灰色调,乍看起来大方又得体,待久了会发觉整个房间空荡荡的透着冰冷。 “随便坐。” 室内的空调打开,千叶缩在沙发的一角,人看起来非常憔悴。她从昨晚开始就没怎么好好休息,今天一整天更是一惊一乍的四处奔波,扛到现在已是累得不行。 Ivan知道她在车上时已经累得睡了过去,要不是怕她坐在车上睡会累得腰酸背痛,他真不忍心叫醒她。 “要不要喝点儿什么?”他从酒柜里取出一瓶葡萄酒,随手拿了两只酒杯。 千叶疲倦地摇头,脑袋耷拉着,眼底是深深的倦意。她明明累得恨不能直接倒到床上去,却仍是勉强自己睁大了眼睛,只是眼神有点儿发直。 “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Ivan开始沉默,寂静的房间里能清楚地听到空调吹出的呼呼风声,气氛陷入微妙的尴尬。正在这时,清脆的门铃声打破了沉寂,Ivan走到门边拎起对讲机:“嗯……来了?” 楼下的公寓大门开了,过了大约一分钟,Ivan打开了门,门外一个娇小的身影随即扑了进来。那人刚进门就嚷嚷开了:“醒白哥啊,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清晨他怎么会又发病了呢?” 千叶抬头,视线直直的撞上陈钰莹。 陈钰莹看到千叶的第一眼,脸上闪过一片尴尬之色,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转头看向Ivan,结结巴巴地说:“千叶姐姐怎么会在这里?” 她说的声音很低,但客厅里实在太安静了,千叶想装聋子都不行。 Ivan面不改色:“总要把事情说清楚的,何况,她现在有权利知道清晨的身体状况。” 陈钰莹轻咳一声,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Ivan站在酒柜前,慢慢的替自己倒了杯红酒。 客厅里再度安静下来。 “清晨,是我唯一的弟弟。家母怀他的时候已经四十三岁,高龄孕产太过辛苦,加上孕期我的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接连夭折,所以生下清晨以后,她得了产后忧郁。病重期间她拒绝哺育孩子,甚至一度有轻生的念头,即使后来病情好转,她也始终和清晨不太亲近。清晨从小就乖,母亲不理他,他就一个人玩,不吵也不闹。上学后父亲发现他不合群,但好在他很聪明,学习成绩非常好,从小学到中学,连跳三级,大小奖项拿了不少,所以父亲也就忽略了其他事,直到清晨念完高中后,宣布说不愿意再继续上大学,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年不肯出门。那时候我在剑桥读书,也没太多时间去关心他,这也算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失职……” Ivan的声音低缓中透出一种沉重,陈钰莹也不说话,低着头默默地盯着自己的手指。 千叶觉得胸口难受,难受得她不想再听下去。 但Ivan只是端着酒杯轻轻摇晃,停顿了两秒后继续说:“大学毕业前,清晨问我是否留校读博,我说可以考虑。那之后没多久我得到一份很不错的工作,便决定先放弃考博的机会,但我没想到那时他已经拿到了Dr.Paxman在剑桥的实验室的邀请函。”回忆过往的点点滴滴,Ivan不自觉地用手揉了揉额头,“生物医学,清晨什么时候对这类学科感兴趣的我一点儿都没察觉,甚至他在家自学期间已经在那个领域博得许多人的赞赏,父亲和我更是完全不清楚。清晨去剑桥的那段时间,我早就离开了,后来断断续续地听一些校友说起Adrian,我这才知道他已经成立了自己的实验室,成为生物医学界的天才,那时候他才二十五岁。” 一仰头,那杯红酒尽数滑入他的喉咙:“清晨第一次发病也就在那一年,当时父亲已经过世,清晨寄住在祖父的一位朋友家里,直到他们给我打电话,我才知道清晨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他打伤了人,情绪一度失控,在疗养院住了一年后出院,医生建议他暂停工作,换个生活环境休养,我考虑再三,决定带他来中国。” 千叶遽然抬头,面色惨白地望着Ivan,但Ivan并不看她,视线低垂,落在了空置的酒杯上。 “清……清晨得的是什么病?”她的喉咙很干,干得她声带发涩,几乎发不出音。 Ivan再次倒了一杯酒:“双向情感障碍。” 千叶不懂,茫然睁着眼。 “也许换个说法比较容易懂——抑郁躁狂症。”镜片后的眼睛飞快地掀起眼睑朝她瞟了一眼,千叶像是挨了闷棍似的完全没有了反应。 陈钰莹在边上解释:“姐姐你别胡乱猜想,清晨的病其实不严重,他来中国前已经好了……” Ivan看着沉默不语的千叶,觉得舌尖一阵发苦,左手下意识地去摸口袋,却发现口袋里早已没了放烟的习惯。腾空的手顿住,他疲惫地把手举到眼前,握住虚无的空气,对面的女孩在他的指缝间隙里慢慢瘫倒。 “姐姐!”陈钰莹扑了过去,却没能及时拉住千叶的身体,眼睁睁地看着她从沙发上滚到了地板上。 “啪!”一只热水瓶被狠狠地摔到了地上,红色的塑料外壳开裂,银灰色的内胆瓶碎成一片齑粉,犹如水银泻地般铺满整个地面,滚烫的开水随即浮出一片氤氲的雾汽,袅袅上升。 “操蛋,你个死贱货,老子喝酒又怎么了?我让你犟嘴!我让你……”女人厉声地尖叫,一头撞向男人,反被那个酒气冲天的男人挥手一巴掌打在脸上。 她泪流满面地躲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热水瓶砸裂的时候,她的手背被碎裂的内胆碎片割破了,火辣辣地疼,可她不敢吭声。 桌面狠狠地拍下一巴掌,碗筷震得叮当响:“那个赔钱货呢?死哪去了?滚出来!你……你丫的躲桌底下以为我就看不到你了,你当老子眼睛是出气的啊?” “你放开她!你个混蛋!” “妈——疼!爸爸别打我,别打我,求求爸爸,爸爸别打我……呜……我明天还要上学,同学们会笑话我的,别打我脸,爸爸……” “她是你女儿!你睁开眼看清楚……你个畜生,你放开她!” 她的头发很短,剃得比班上任何一个男生的头发都要短,但即使这样,那只蒲扇似的大手仍是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随着头皮带来的剧痛,她感到了一阵天旋地转,然后脑袋狠狠撞在了门框上。 被子蒙住了她大半张脸,淡青色的被面下露出光洁的额头,秀气的眉峰下眼睑紧紧闭着,眼睫却在不停地颤抖。 她睡得很不踏实。 他就这么在床头看着她在睡梦中把自己裹得像只结蛹的虫子,这一站,就是半个小时。 陈钰莹洗完澡,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走进客房,便是看到这诡异的一幕,醒白哥的目光非常怪异,因为没戴眼镜,让她觉得他盯着人看的专注神情增添了七八分的诡谲。 “醒……” “嘘。” 陈钰莹吐了吐舌头放低声说:“醒白哥,姐姐交给我照顾就好了,你回房去睡觉吧。” Ivan没动:“你先去把头发吹干,小心感冒。” “哦。” 她嘟着嘴去卫生间找电吹风,出房门前不小心听到Ivan喃喃地低语:“有点儿发烧呢,真是个不懂得照顾自己的笨蛋。” 陈钰莹收住脚步,忍不住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Ivan仍是像刚才那样立在床前,只是腰已微微弯下,一只手轻轻地塔在了千叶的额头。 熟睡的千叶似乎格外怕冷,裹紧棉被极力把脑袋缩进被窝,Ivan的触碰令她战栗不已,她皱着眉,干巴巴的嘴唇哆嗦着,逸出一声痛苦的哀求:“疼啊……别再打我了……” Ivan仿佛触电般的弹开手,一直眯着的眼眸陡然睁大。 陈钰莹失声惊呼:“上帝啊,清晨对她也动手了!”说完顿时觉得自己失言,捂着嘴呆呆地看着Ivan。 Ivan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虽然他平时一直是一副不苟言笑、稳重严肃的模样,但她真的从没见过他有过这种杀人似的阴霾眼神,他现在的样子不像只是在生气那么简单,而是…… 陈钰莹形容不出来,她感到一丝害怕,不禁讪讪地往客厅一小步小步地挪,嘴里嘀嘀咕咕地念着:“我……我去吹……头发。” 陈钰莹随手关上了房门,Ivan在她的身影消失后,终于恢复了理智,压下心底的怒气,重新将目光调回千叶身上。 低烧未退的千叶睡得十分不安稳,时不时地抖着嗓音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剪了短发的她看起来更加像个孩子,潮红的面颊,微汗的额角,干裂的唇瓣……Ivan回过神的时候,发觉自己的手心正贴在她的脸上,滚烫的触感从指尖直达他的心里。 心上猛地一惊,他拿开了手。 “对不起,是我错了。”他沉重地说。 是他的错,他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却仍是在清晨一次次任性的要挟下选择了妥协。苏千叶这个女人在他而言,远没有自己的弟弟重要,无论是从一开始故意接近她,还是之后一再对她施压逼迫,他做任何事的出发点始终都将保护自己的弟弟放在了首位。 他不希望清晨再受到感情上的伤害,不希望清晨受到任何刺激,不希望清晨病情复发,所以他极力想方设法要分开他们,却又因为担心清晨自残,转而冷眼看着她一点点地沉沦。 她和清晨本该是属于两个空间的平行线,如今却纠缠在了一起。 而他,从来都不是想帮她,只是想要保护自己的弟弟。 但是……为什么,他现在会这样的后悔?而这份后悔却不是因为清晨而衍生的。 他看着那个憔悴的女孩儿,她在睡梦中痛苦地皱着眉头,于是他也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也许,他是真的错了。 捂着满身的虚汗,千叶越睡越难受,到凌晨四点多的时候她感到口千舌燥,终于给闷醒了。刚醒时她还有点儿懵,黑黢黢的房间显出模模糊糊的轮廓,床侧有人酣睡,她没多想,张口就说:“清晨,我口渴。” 声音是嘶哑的,然后她心上一痛,眼泪不自觉地淌了下来。 “嗯……姐姐,你说什么?”身边躺着的人坐了起来,拧开了床头灯。 千叶的眼泪流得更如汹涌,怎么都控制不住。 陈钰莹揉着惺松的睡眼,看清千叶的表情后吓得瞌睡虫飞了一大半,忙问:“姐姐,你是不是哪里痛啊?我……我去叫醒白哥吧,他就睡隔壁,他……” “不……不用。”她抽着鼻子勉强收住眼泪,“我没事。” “真的没事吗?可是醒白哥说你发烧,让我看着你,你要有什么不舒服可得说出来,要是实在太难受我们可以去医院。” “真的没事。”她记起了昏迷前发生的事,却完全不知道原来自己发烧了。 陈钰莹将手搭在她额头,笑了:“好像烧退了,看来是真的没事了。”她动作迅捷地钻进被窝,“姐姐再睡会儿吧,生病的人要多休息。” 千叶本来很渴,但看到陈钰莹重新躺好,便不好意思开口要水喝了。 陈钰莹见她突然不说话了,气氛冷得有点儿怪,小姑娘缩在被窝里,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一大片阴影,别别扭扭地说:“姐姐,你会不会生我的气?”不等千叶回答,她又马上一鼓作气地往下说:“我不是故意要瞒你,其实我看过医生的治疗报告,清晨得的虽然是精神疾病,但是这个病真的没你们想象中的那么严重。我有时候真的不能理解我的同学动不动就拿精神病来骂人,其实双向情感障碍只是一种心理疾病,更何况清晨早就好了,出院以后他也坚持服药,医生说过情况良好,过几年甚至可以不用再依靠药物控制了。姐姐,你别怪清晨好不好?清晨是真的很爱你,要不然他不会求我帮他追求你,你不知道他多傻气,人又单纯……唉,不说这些,有时候我觉得他虽然比我大很多,但有些想法比我还幼雅。”她翻了个身,面向千叶,“姐姐,你不用怕清晨,他如果敢再打你,那你也可以打他……” 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清晨躁狂发作时好像不是普通人能抵挡得了的,不由眼神一黯,低声道歉:“对不起姐姐,是我想得太简单。清晨在我家住了五六年,待我就像是亲哥哥一样,大家都很喜欢他,所以真的没想到他会生病。即使后来他不小心弄伤了爷爷的一条腿,爷爷也没真的怪过他……”她的声音哽咽了:“姐姐,清晨真的不是故意的,即使他打了你,但是请你相信,他真的是很温柔善良的人,他只是发病的时候比正常人容易情绪失控。他曾经和我说过他想死,爷爷和醒白哥都认为他说这样的话是因为抑郁症状发作,所以才会那么悲观。可我知道,他说想死不仅仅是因为生病,而是因为他太伤心。他太寂寞,太渴望有人爱他,更渴望有能力去爱别人……姐姐,清晨爱你,你别抛弃他。” 千叶把脸蒙在被子里早就哭得泣不成声,特别是听到陈钰莹说清晨想死,顿时那种铺天盖地的悲伤席卷而来,她哭得全身抽搐,紧紧地捂住口鼻,压抑着哭声。 “姐姐……” “他……他现在在哪……在哪?”她掀开被角,边擦眼泪边坐起来穿衣。 “姐姐,你别激动。”陈钰莹没想到千叶的反应会那么大,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我去找醒白哥,你先别动。” 她慌里慌张的披了衣服下床,踢踏着拖鞋跑到隔壁主卧室敲门。 Ivan出现时头发有此凌乱,但是脸上除了浓浓的倦意外并没有半点儿睡意,他很冷静地走进房间:“有什么事?” 千叶眼圈红肿,鼻音浓重地说:“我想去见清晨,他住在哪家医院?伤……伤得重不重?” Ivan愣了会儿才说:“睡觉!你现在不用去找他!” 千叶倔强地诘问:“你什么意思?” 她下巴高高仰起,顶住床前身材高大的Ivan给予的强势压力,但她颤栗不止的身体还是泄露了她内荏的本质。 低烧才退的她在他面前根本没有半点儿能够正面抗衡的优势。 “我没什么意思,只是告诉你事实,我打你手机你一直关机,发的短信也不知道你看没看到,本来昨天找你就想告诉你的……清晨现在不在医院。初五他在家……嗯,他这病很容易消极冲动,你一声不吭就离开了H市,什么联系方式也没留下,我担心他出事,所以让他到我这里来住,但是到了初五他的情绪还是变得不对劲了……” 千叶人间蒸发似的玩起了失踪,那几天清晨什么事都不干,整天盯着手机,十分钟拨一次号码,就连晚上也不肯好好休息。这样没日没夜地熬,换个百毒不侵的钢筋铁骨也扛不住,清晨的固执终于让Ivan看不下去了,初五早上Ivan劝清晨去睡觉,结果一言不合兄弟俩吵了起来,Ivan当场抢了清晨的手机从八楼扔了下去,两人为此打了一架,最后清晨又学从前一样,冲到厨房拿了把水果刀搁在自己的手腕上。 自从Ivan得知清晨和千叶相识并有所交往以来,每次劝导的结果最终都会在清晨自残式的要挟下以失败告终,因为那最严重的一次,愤怒的清晨直接将拳头砸向了蛋糕店的橱窗陈列柜…… 知道自己没法和一个病人用强,割腕虽然死不了人,但是看着弟弟在自己眼前鲜血淋漓的样子,他承受过一次就再也不想承受第二次。清晨有勇气用玻璃碎片在自己手腕上划上那一刀,有勇气面对自己的鲜血,但一向自诩心态稳重冷静的Ivan却没有勇气去承受这些,所以他唯有妥协、投降。 于是那一天早上,兄弟两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弟弟一手握拳,一手持刀,满怀期待地盯着哥哥拿手机重复拨号,一次又一次,直到手机那头终于响起一声爽朗的笑声:“领导新年好啊……哈哈,我还怕你不记得我了呢。” “……我追他到了小区门口,到底还是跟丢了。一个小时候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我才知道他在你那间出租屋里自杀,要不是那位姓方的先生恰好过去……” 千叶瑟瑟发抖,虽然清晨自杀的事她早已知晓,甚至她也已经去过现场,但现在听Ivan复述那些经过,她仍是吓得浑身颤抖。 Ivan见她坐在床上上身晃了晃,仿佛又要晕过去的样子,不禁加快了语速:“我赶到医院时,他正从抢救室出来,人没事,就是流的血比较多……” 事实上,当他联系上Leo匆匆忙忙赶到医院时,从抢救室推出来的清晨看起来无化的惨烈,被子下的那个人全身湿淋淋的,血腥气混在消毒水味里,刺得人鼻子发酸。Leo把被子掀开后人就颤巍巍地倒在了走廊上,最后还是Ivan在两名护士的帮助下才把清晨沾满鲜血的衣服裤子给换了下来。 晚上清晨恢复了清醒,但他坐躺在床上见谁都不理,无论Ivan和Leo怎么和他说话,他都低垂着眼睑一声不吭。Leo非常担心,Ivan没法再隐瞒弟弟的病情,于是找到精神料的医生把清晨的病历一五一十地说了个清楚。精神科的医生认为像清晨这样抑郁和躁狂交替发作如此频繁,而且严重到有自杀倾向,甚至已经付诸行动,这样的病人最好转到专科医院去接受治疗。 Ivan对国内的精神病院非常不信任,而且大部分人对待精神病人的看法存在偏见,许多无知浅薄的人直接把精神病人与白痴傻瓜疯子等等划成一类,他作为清晨的监护人更是唯一的亲人,怎么会放心将他草率地交付给精神病院? 对此,Leo也是极力反对,两人商量着要把清晨送回英国接受治疗,毕竟那里有熟悉清晨病情的医生和医疗团队。两个人商量了一晚上,天亮时分决定由Leo带清晨先回英国,Ivan留下办理离职手续,没想到等他们回家洗漱完重新回到医院病房,居然发现清晨的床位上空了,翻遍了整个住院部都没找到人,最后还是保卫科调出了监控录像才确定清晨从医院跑了。 一整天Ivan疲于奔波在各个清晨有可能去的地方,仅是城东千叶的出租屋和城西的蛋糕店他就开车来回跑了三趟,期间不时地拨打千叶的手机号码,可惜一直是关机状态。直到天黑他也没能获得一丁点儿有关清晨去向的线索,Leo急得想要报警,Ivan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打通了凌向韬的手机。 而当时千叶果真和凌向韬在一起…… 想到这里,Ivan一贯沉稳的语气有了起伏的波澜变化,他能体谅千叶被清晨打了以后害怕地躲了起来,但是不能谅解她居然因此投入凌向韬的怀抱。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他会停药吗?”Ivan问。 千叶眼神空洞:“药?” “他要是坚持服药,不至于落到现在这样不可收拾的局面。所以我想问问你,他为什么会那么义无反顾地停用了药物。清晨是个认真负责的人,特别是药物对他的病情起到什么样的作用,他比我们每一个都更清楚,他不会无缘无故拿这种事开玩笑。” “我……我不知道。”她的声音低不可闻。她对清晨的了解太少,虽然生活在一起,可是很多事情她都没有留意到。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心虚,这种心虚毫无来由地占据了她的心房,她潜意识地想逃避,Ivan没有说出口的潜台词她完全听得懂——清晨就像是一颗围绕着她在转动的卫星,他的任何变化和异常举动都与她有着莫大的关联。 “醒白哥,清晨不见了,你和爷爷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也可以帮忙找啊!”陈钰莹不满地说,她之前接到Ivan的电话让她到家里来一趟,但他并没有在电话里多做任何解释。 Ivan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你惹的祸难道比清晨小吗?” 陈钰莹涨红了脸,扁着嘴低下头去。她把孩子打掉后,爷爷还是把她的小男朋友给揪了出来,幸好现在是寒假,要是闹到学校去,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你……你们不是打算回英国去嘛,那……那我也得回去吗?”她不怕爷爷,却还是有点儿忌惮自己的父母。 Ivan冷哼了一声,没回答她,转而对千叶说:“天还没亮,你再睡一会儿。清晨……如果给你打电话,你最好别单独出去见他,先和我说一声。” 千叶早已心乱如麻,抽抽噎噎地哭了太久,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她疲倦得不行,胸口还一阵阵地发闷,手伸进被子慢慢下滑,搁在了小腹上。 “Ivan!”她闷着声喊住正要离开的Ivan,“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Ivan愣了下:“你说。” 她抬起头,红红的眼眶里包含着水润的光泽:“为什么是我。” Ivan挑眉。 陈钰莹一脸的困惑。 “我想知道,为什么是我?我想清晨从头到尾就根本没在蛋糕店打过工对吧?”她心里很痛,虽然比起目前面对的,这种欺瞒的伤害已经微小到不值一提。 “是,那处蛋糕店的房产本身就是清晨的。来中国后,我看中那里的环境僻静,很适合清晨休养,所以就让他买了下来。那里原本是个蛋糕加工作坊,清晨坚持不改整体结构,只是将内部重新装修了下,所以看起来虽然是一家蛋糕店,实际上算是清晨在中国的一个家。Leo……就是莹莹的爷爷,还有以前在Leo家帮佣的金女士一起住那里,他们负责照顾清晨的日常饮食。” 千叶深深地吸气,眼泪又一次滚了下来,她抬手拭去。 千叶并不是个糊涂的人,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一切前因后果联系起来,她大致已经能猜出为什么Ivan会突然接近自己,甚至还免费给自己当了一个月司机。她原来把Ivan想成了想潜规则女下属的色狼上司,完全没想到这一切的起因会是自己无意中闯入了一间不是蛋糕店的蛋糕店引起的。 “只是因为我误闯了进去?” 灯光下,Ivan的眼神越发显得深邃。 千叶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颤抖地说:“只是因为……我……” 陈钰莹恍然明白过来,跳起来叫道:“不是!清晨喜欢你是因为……” “是。”Ivan突然插嘴,高昂的声音将陈钰莹的激动言语直接打压下去,“他太寂寞了!” 千叶心上一痛,眼泪止不住地连续滚落,嘴里跟着他重复叙述:“太寂寞……” “所以,我从不认为你们两个是在认真地交往。在我看来,你们两个人,就像是两个不成熟的孩子在玩过家家的游戏。在这个游戏里,你没搞清楚真相,他不是非你不可,只是你恰好出现了,所以就由你来完成……” “够了!”千叶抱头尖叫,“别再说了!” “Ivan!”陈钰莹面色大变,几乎和千叶同时叫了起来,“你怎么能这么说?” “我在说事实。我说过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够了!够了!我不要听了!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了!你出去!”千叶号啕大哭,心里像是被挖空了一样,Ivan的一句话成了压垮她心理承受力的最后一根稻草,现在她除了躲进被子里放声大哭外什么都做不了。 Ivan脚跟一转,昂首跨出房门。 千叶沉闷而凄厉的哭声即使隔着厚重的羽绒被仍是清晰可辨,陈钰莹焦急地看了眼床上隆起的被子,又回头看了看Ivan的背影,猛地一跺脚,追了出去。 “醒白哥!醒白哥……” Ivan从客厅酒柜上顺了一包烟,边走边点。陈钰莹跟在他屁股后面追到他的卧室,差点儿没被房里的烟味呛死。 “哥……你怎么又抽得那么凶了,之前爷爷还说你戒了……” Ivan没理她,房间里烟雾缭绕,床头柜上的水晶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回房睡觉去!”他踢掉拖鞋,掀开被子上床。 陈钰莹这才记起自己追来的目的,大叫道:“醒白哥,你怎么能对千叶姐姐说那样的话!什么叫不是非她不可?你明知道清晨喜欢千叶,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难道不是因为他太寂寞?难道不是因为苏千叶上下班顺路从那条巷子经过?清晨只是想找个人来尝试恋爱,品味爱情的滋味,要不是苏千叶无意间闯入了他的视线,会有现在这样的结果吗?” “这……”她年纪还小,言语上辩论能力哪里比得上经验老道的Ivan,她虽然说不出大道理来反驳,但她心里清楚地知道,Ivan说的不对,他歪曲事实,在误导她,更是在误导千叶。“反正,反正你说的不对,清晨喜欢千叶,千叶对清晨来说是特殊的、与众不同的,是和别人不一样的,我比任何人都坚信这一点!” “是啊,你坚信……”他靠在床头,缓缓的吐出烟圈,青灰色的烟弥漫着青烟后的那张脸蒙上了一层哀伤。陈钰莹有那么一刻以为自己看错了,但是Ivan沙哑的声音里也同样透出了那种无力的哀伤,“你比任何人都坚信,你比苏千叶坚信……但这有什么用?苏千叶能坚信这一点吗?她要不是心存疑虑她会问我这样的问题吗?虽然事到如今再去追究谁对谁错为时已晚,但如果能亡羊补牢,我一定会尽全力去补漏。” 陈钰莹瞪大了眼,气鼓鼓地生闷气。 “莹莹,我知道你比同龄孩子早熟,但大人的世界永远不是现在的你能够理解的,清晨从某种意义上说,和你其实属于同一类人。你不理解,清晨也不理解但是苏千叶她理解。她对清晨有感情,这点我相信,但是这一份感情投入的有多深,有多重呢?她不是个容易受感情牵制、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女孩子,从我和她接触的一个多月里,我确认了一个事实——如果清晨和她走到一起,受伤的会是那个看似比普通人聪明百倍,实则单纯到傻气的家伙。但让我没有料到的是……最终他俩成了个两败俱伤的死局。清晨和苏千叶不合适,真的不合适……” 一支烟燃到了尽头,凝聚的烟灰猛然崩溃,散落在他身上。Ivan轻轻用手掸去烟灰:“我已经决定把清晨送回英国,清晨的病需要进一步治疗,他们两个还是早点儿分开的好,你觉得是让苏千叶抱有愧疚地送清晨离开好,还是让她毫无眷恋地选择遗忘清晨好?” 陈钰莹目瞪口呆,僵在原地傻傻地站了半分钟,最后寒气袭身,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她紧了紧披在身上的外套,摇头说:“太复杂了,太复杂了,为什么要搞得那么复杂?王子和灰姑娘本该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的……” “回去睡觉!冻出病来你就到医院去跟医生护士讲童话吧。” 陈钰莹摇着头打开房门走了,临走顺手关了灯。 房间霎时变得昏暗下来,床头跳耀的红色烟丝最终燃到了尽头,一支烟抽完了,手指被烟头狠狠地烫了下,他抬手将烟头掐灭在了烟缸里,却因用力过猛不小心将那只水晶烟缸碰翻到了地上。 烟头撒了一地,烟尘扬起,Ivan抵挡不住,忍不住咳了起来,这一咳却像是摁下了某个启动键一样,竟一发不可收拾。他侧过身体,咳得撕心裂肺,咳得眼角泪花迸溢,咳得心口如同被狠狠撕裂了。 最后他一扬手,将那包刚刚拆封却已经被他揉成一团的烟扔了出去,烟盒砸在墙上,“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房间里终于恢复了静谧,他伏在床上像是睡着了一般。 许久过后,埋首在枕上的人发出一声嘶哑的喘息:“你是我的烟,我可以戒,但你却是他的毒……” Chapter 16 这是一种病 一夜未曾睡好,Ivan不时地摸出枕头下的手机看时间,五点多天还没亮,明明身体累得不行,神志却没有一点点儿的睡意。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强迫自己入睡,这样的痛苦煎熬一直持续到窗户上透过一层亮光,之后他便再也按捺不住了,穿衣起床,没想到打开房门后竟发现原来客厅里早有人坐着了。 千叶并没有坐在沙发上,Ivan出门时她正坐在餐桌前发呆,餐桌上摆着一锅粥,两只碗。锅碗都是新的,Ivan认得那是自己搬进这间新房时从超市买回来的,一次都没用过。 千叶被轻微的开门声惊醒,惶然的双眼对上Ivan,一瞥之后眼睑迅速下垂,犹如惊鹿般。那双眼红肿着,她揉了揉眼,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以此化解尴尬:“你醒了?” Ivan点点头:“你起那么早做什么?”说着伸手过来触摸她的额头,她往后仰开,他的手落了个空,缩了两下,终于慢慢收了回来,“看样子是不发烧了。” “嗯。” 粥已经没热气了,锅盖半开,一锅白粥只浅浅的舀了两碗,可碗里的粥却一口也没少,显然已经冷了。 千叶见他一直盯着粥碗看,随口问:“要不要喝粥?”想起粥冷了,忙又说:“我拿去热一下吧,要不,等会儿去买几只包子。这小区附近有早餐摊点吧……” “千叶。”他制止她,却欲言又止。 他犹豫着不知道要怎样开口才合适,想问她有没有接到清晨的电话,可看着她憔悴的样子,似乎只要一出门就能被风吹到街上,便又于心不忍的不愿再提这么揭疮疤的问题。 但千叶是个聪明人,哪会觉察不出他的意思,她嘴角抽了抽,勉强挤出几分笑意:“我今天还有事……” “什么事?”他认定她这是找的推托之词,本该顺着她的意思由她离开,可现在他居然不想给她这么一个借口。 也许,他不想放她出去游荡,只是担心清晨找到她会对她不利。 他想保护她,虽然他没有充分的理由让自己这么做。 千叶并没有多想,很自然地说:“那房子总要去收拾一下的,虽然是租来的,但搞成这祥免不了要赔房东损失……” “那些损失我来负责。” 千叶愣了愣,细算了下自己的存款,才算松了口气。她也不和他假惺惺的客气推让,点了点头:“还有件事要拜托你。” “什么事?你说。” 她跑到沙发上找到自己的包,从包里翻出一样东西。 Ivan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有点儿发怔,等回过神时她已走到他跟前,把一块破碎得面目全非的手表交到他手里。 “这……这是Pierre送我的东西,收到的时候并不知道它的价格,本来打算找机会还给他的。” 他眯起眼仔细看了看:“只要不是限量版的,应该没问题,实在不行给他钱吧。”虽然他也清楚凌向韬这人根本不会在意钱,但表已经坏成这样了,想修也修不好。 千叶也没更好的办法:“也好。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顿了顿,“如果清晨打电话给我,我会和你联系的。同样的,如果你找到清晨,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一声。” Ivan想挽留,可最终仍是没找到合适的借口让她留下,只能送她出门,叮嘱了两句路上小心之类的客套话。 离开了滨江花园的千叶忽然发现因为时间太早,她反而没了去处。她在街上逛了两圈,看着随处可见的张灯结彩、欢天喜地的喜庆氛围,只觉得自己越走越冷,冷得四肢麻木,最后连腿也迈不开了。 走到一家蛋糕店门前,因为未到营业时间,玻璃大门上挂了把锁,但是店里厨房的灯却是亮着的,透过玻璃大门,能清楚地看到有个穿着白色厨师服的人影在厨房里走动。 暖融融的橘红色灯光莹莹地透出来,那抹身影模糊而又熟悉,她站在门前发傻,痴痴地望着那个晃动的影子,身后不知哪个路过的女孩子突然又惊又喜地叫了声:“哦,快看,下雪了!” 她茫然地抬起头,才发觉自己的眼眶已经湿了,泪眼模糊中,一片冰冷的东西落在她的眼睑上,然后是额头、脸颊…… 雪花盈盈飞舞。 瑞雪兆丰年。 穿红着绿的男男女女。 她大口地吸了口气,冷气直透心房,眼泪已然不自觉的顺腮滑下。 熙熙攘攘的人群,没有了那颗耀眼的启明星。 那个漂亮到叫人难以遗忘的男生,她似乎觉得可以很容易就遗忘,却发现遗忘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的样子还深深刻在她的脑海里,他的一颦一笑,她居然记得那么清晰。 九点钟,依然是那间医院,洁白的墙壁,拥堵的走廊。 医院永远不会因为现在是正月春节而有丝毫的改变,医院依旧飘散着熟悉的消毒水的气味,病人依旧在痛苦的呻吟,医生的眼光也依旧带着嘲讽和冰冷。 千叶拿着一叠的化验单和收费单,外加一本崭新的全市通用病历卡。 医生在病历卡上写了两行字,然后合上本子看了看封面上填写的资料:米兰,26岁,已婚。 她笑得怪异:“你姐妹两个感情还真好。” 原来她竟然还记得上次千叶陪陈钰莹来医院的事。 千叶咬了咬唇,虚弱地笑道:“我也没办法,谁想吃那么多药还能得呢,现在只能生一个,这胎怀是怀了,万一有个好歹的,那可怎么是好?” 医生一听,倒是非常认同她的说词,正色道:“避孕药的确有副作用。”一边埋首写病历一边继续:“其实你年纪也不小了,为什么还吃药避孕呢?趁早生一胎对你对孩子都好。” “没办法,工作忙。”她笑得更如虚弱,真怕自己再也装不下去,心里酸痛得太过厉害,虽然她正在极力忽视那种尖锐的痛感。 “上午手术室有空,我看就一会儿安排一下吧,谁陪你来的?” “没,就我一个人。” “手术结束后,你一个人走行不行?” “行的,没什么问题。” 也许妇产科的医生对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司空见惯了,只是说了两句,也就没再多关照什么,直接让千叶跟着一名护士去手术室做准备。 妇产科的手术室是间不算大的小房间,即使通着中央空调,但她跨进门时仍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护士背对着她,熟练地准备好各种手术器械,金属碰撞的声音越发让她变得紧张。 “把裤子脱了,躺上去。” 她局促不安地把手按在自己的裤腰上,手指不住地发颤。 一分钟后,护士回了回头,发现她还傻站在手术床边上,不耐烦地催促:“脱啊,你要怕冷,只脱掉一条裤腿也行。”她挥挥手,忽然指向千叶。 千叶哆嗦着往床边挪。 “嗳,你把你的包……搁那吧。” 她紧张地抓着包,牙关咬得异常紧,五指僵硬地扣住包带。 “你一个人呀?包里有什么贵重物品吗?那你自己拿着吧……人躺上去,唉,往下躺点儿,腿搁在那上面……” 腿在抽搐,这是一种她的神经乃至她的身体无法控制的一种颤栗。特别是在看到医生进了手术室后,她抖得更加厉害。 “别紧张,放轻松点儿。小手术,你就当自己睡了一觉。”护士握住她的左手寻找静脉准备打点滴。 冰冷的针刺进她的肌肤,右手紧握的包突然震动起来,配合着她不由自主的颤抖,发出嗡嗡的震颤声。 嗡嗡…… 嗡嗡嗡…… 嗡嗡嗡嗡…… …… “好吵。” “别睡了,有你的信。” 一封信递到面前,她伸手接过来,不用看寄信人地址便已了然地说:“哦,是妈妈写的信。” “你不拆开看吗?” “等会儿。”好困,困得她还想继续睡。 但是他摇醒她,执拗地问:“名字写错了吧?” “什么?” “你看上面写着苏奷叶收。”修长的食指点着信封上的名字。 妈妈的字写得不大好看,她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三个字,皱起了眉头:“没错。我叫苏奷叶,18岁以前一直用的是这个‘奷’字。” “女字的千,很美的字啊,为什么不用了?” 她翻白眼,手指使劲戳向那个字:“写潦草点儿,谁认得这个字的正确读音?更多的人第一眼都念成了‘奸’,苏奸叶,难听死了!”事实是她上学的时候没少因为这个字被同学取笑,她让妈妈替她改名,可妈妈坚持不改,一直折磨到她十八周岁,她成年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揣上家里的户口本给自己改了名字。 他靠在她身上发笑,笑得如沐春风,眼眸亮晶晶。 她看着那张漂亮的脸蛋,迷迷糊糊地反问:“你的名字谁给取的?” “Adrian?” 她摇头。 “清晨?” 她点头。 清晨,一个很美丽的名词,却成为了一个男生的名字。 他继续笑:“很简单的,原先爷爷书房架子上有本1953年出版的新华字典,那是家里唯一和汉字有关的书。当我入学开始学握笔写字,爸爸就把那本很旧很旧的字典拿出来,让我翻,我哪会认得那些方方正正的字,随便翻了其中一页,结果爸爸就说我的中文名字叫清晨……” 他的眼睛真亮,乌黑的瞳孔像一颗黑宝石,闪耀地发着光芒。 “千叶……”他弯下腰,柔软的唇贴近她的耳朵,细细地呵气,“我们的孩子,我一定给他取个全世界最好听的名字。” 全世界最好听的名字! 一个会拥有全世界最好听的名字的孩子…… …… “醒了?” 雪白的墙,冰冷的床。 视线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她试着转了下头,发现护士放大的脸就凑在眼前。视线越过墙上的钟,她看了看时间,分针才移了十几格。 “能下床吗?应该不头晕吧?”护士又问。 是结束了,还是刚开始?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除了感觉体力有点儿接不上外,并没有感到太多的不舒服。医生已经不在手术室,一个年长的护士正走来走去,另一个年轻的护士正用询问的目光注视着她。 “刚才你包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你现在能不能走?走不动的话就到那边空床上歇一会儿,麻醉药的后劲很快就过了。” “谢谢。”很无力,就连说话声音也低得不能再低。 她的脸色比手术前更差,雪白雪白的肤色,找不到一丝血色。 慢慢的穿好裤子,披上外套,小护士好心地扶了她一把,将她带到手术室隔壁的一张空床上。 “在下一台手术安排进来前,你得离开哦。” “好的,谢谢你。” 护士走了,手术室格外的冷清,她恻躺在床上,吸了吸鼻子。 不疼。 她瞪着雪白的墙,手慢慢地移到自己的肚子上。 明明不疼的……可谁又能告诉她,为什么她的心里会觉得那么痛? 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滚落,怎么都止不住,她使劲咬了咬唇,想甩掉这种无用的悲伤,可是心里酸涨的感觉却越溢越多。 “嗡……嗡……”包里的手机再次震动。 她一边悄悄抹泪一边接电话,看到屏幕显示的区号,她先是一惊,摁下接听键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叶叶?是叶叶吧?”电话那头的声音显得很急。 “嗯,妈,是我。”她尽量压低声音,不让妈妈听出自己声音的异常。 苏母激动地大叫:“你这孩子怎么一直不接电话呢?你现在到H市了没?” “嗯,到了。对不起,妈妈,忘了打电话给你报平安了。” “哎呀,我不是要说这个。我来问你,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伊清晨的男人?” 千叶脑袋里“嗡”的一声响,妈妈后面说了什么一时都没听清。 苏母唧唧呱呱地说:“……你这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你和小凌不是在处朋友吗?怎么这个人又说是你男朋友?叶叶,叶叶,你在不在听?” “在……”声音哽咽了,她吸气,感觉快要窒息了。 “叶叶,长途电话费钱,我不跟你多说,就问你一声,这人是不是骗子?一个男的长得比大姑娘还好看……” “妈,妈……”她哑着声喊,“他不是骗子,你别刺激他。妈,你告诉他我回H市了,让他回来就行。” “行行行,那没什么事了我挂了。” “妈……妈——”电话挂了,她哽咽地连声迭喊,听到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她突然感到情绪崩溃,握着手机蜷缩着身子,蒙头呜咽,“妈……我好疼……” 痛苦流泪并不能帮助她度过难关,勉强撑着从医院里出来,打车回到那个凌乱不堪的家里,望着一地的狼藉,千叶从身体到精神同时感到了一种透支的无助。她试着将床铺收拾干净,腾出一块干净的地然后躺下休息,手机却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喂?”摁下接听键时她把自己挪到床沿边坐下,微微喘气。 她觉得很累,不仅仅是身体的疲惫,还有从心里透出来的浓浓倦意。 然而出人意料,手机那头是个陌生的女人,说话语气不失礼貌却也透着一种职业化的客套:“请问你是苏千叶吗?” “是,请问你是哪位?” 手机那头沉默了大约七八秒钟,终于有了回复:“我是凌向韬的妈妈。” 听到这话的一瞬间,千叶有点儿懵,但随即而来的是莫名的慌乱,她甚至条件反射地从床上站了起来:“你……好,凌……”本想顺口叫“凌阿姨”,但转念想到凌向韬母亲的身份,不由拘谨起来,最后从口中滑出的句子,很自然地变成了:“向书记,有什么事吗?” 有轻轻的清嗓声传来,然后是貌似亲切的回应:“小苏啊,我先这样称呼你好吧,你比我们家阿韬年纪要大,我想你应该比他懂事。他大学还没毕业,对很多人和事的看法就像个小孩子,呵呵……” 那笑声,根本没笑到人心坎里,可千叶的心忍不住颤栗了。不止心在颤栗,她握着手机站在床边上,身体也在抑制不住地颤栗。 向书记的声音中性,语气冷静平淡,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压力:“小苏,一会儿我们单位的司机小唐会送点儿东西到你那里,你刚从医院回来,得多注意休息……” 这之后向书记还讲了什么,千叶根本没再听得进去半个字,直到电话挂断很久,她才全身无力地瘫坐在床上,久久没回过神来。 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敲门声将她混乱的思绪拉了回来,她踉跄着走出去开门,门打开了,门外站着的人却让人颇感意外——李颖抱着一个约莫两岁左右的小女孩儿,肩上挽着一只鼓鼓囊囊的橘红色大帆布包。 相对于千叶一脸惨白的面色,李颖略施淡妆的面颊美艳得叫人无法直视,她怀里的小女孩儿穿了件粉红的棉裙,圆圆的脑袋上顶了个粉红的球球帽,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忽闪忽闪地眨了两下。 李颖低喊了声:“囡囡。” 那小女孩儿红润的小嘴一撅,表情虽然有点儿羞怯,却仍是用那独有的稚嫩糯米音冲千叶喊了声:“阿姨好。” 那三个字就像是扎在千叶心口的一柄匕首,她眼睛一酸,泪意瞬间直冲上眼眶。 孩子……一个可能比眼前这个娃娃更漂亮的宝宝。 “能进去坐坐吗?囡囡一直嚷着家里无聊,我带她出来串串门。” 说实话住在这里半年多,早出晚归,和左邻右舍的关系基本属于陌生人。千叶并不太喜欢李颖这个人,平时偶尔遇见她总是浓妆艳抹的,穿着时尚却也露骨,楼下小卖部的大妈们也曾嚼过舌根,说她其实是在那种地方当小姐的。虽然这些事千叶并没有亲见,但多多少少也对她产生了一些影响,潜意识不太想跟眼前的芳邻有过多的接触,特别是现在自己正处在一种非常敏感、非常微妙、非常惨淡的情绪中无法挣脱。 但李颖显然不会去体察千叶内心的矛盾,她说完话的同时已经抱着孩子从容地踏入这个乱七八糟的屋子,那种从容自然的姿态让千叶连拒绝的脸色都摆不出来。 “请家政公司的人来收拾一下吧。”她抱着孩子踩着高跟鞋一路走进那间唯一的卧室,将帆布包扔到床上,大冽咧地一屁股坐在了床沿上。 千叶目瞪口呆,她却毫不见外地把小女孩抱在膝头逗弄,仿佛根本没在意脚边的杂乱。千叶是不爱说话的,但李颖却截然相反,她看似闲聊,却总能适时地找到恰当的话题,让人觉得她聊的话题一点儿都不生硬,起承转折都非常自然。 千叶第一次发觉原来这个邻居这么能说会道,心情在她生动亲切的带动下刚刚有所好转,大门就被人敲响了。 想起刚才接的电话,她满心忐忑地出去打开门,门口站着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手上拿着一堆东西:“请问是苏千叶家吗?”没等得到回答,在打量了千叶两眼后,他又问:“您是苏千叶吧?这是向书记交代给您的东西……” 千叶结结巴巴地摆手:“不……我不……” “不要”两个字还没说完整,那男的已经很自来熟地将东西拎进了门,客厅的狼藉令他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但他却没有多半句嘴,规规矩矩地将东西放到歪歪斜斜的餐桌上,然后侧首冲卧室门口抱着孩子的李颖点了下头,李颖蓦地嫣然一笑,懒洋洋地喊了声:“唐先生。” 男子把头低下,嘴角扯出一丝怪异的笑容,表情显得特别尴尬。 李颖却不管不顾这些,依然用那软绵绵的像是勾人魂魄的声音说道:“唐先生最近怎么不上我们那玩去了?” 姓唐的男人额上微汗:“最近有点……忙。” “哎哟,是真的忙还是假装忙呀?”李颖的声音不算嗲,可落在千叶耳朵里却怎么听怎么叫人心头发痒。 千叶心里对李颖这人越发好奇,忍不住面上也流露出探寻的神色,李颖只当未见,坦然自若地拍着怀里的囡囡,鲜艳红润的唇朝那桌上的一大堆礼物一努,似笑非笑地说:“向书记出手可真大方啊。这回又是让你替谁擦屁股呢?” “哎,姑奶奶,你的这张嘴……”男的终于变了脸色,露出一脸的无奈,回头冲苏千叶讨好地一笑,“苏小姐和沫沫小姐认识,这事就更好说话了。既然有沫沫小姐在,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咱打开窗户说亮话——那盒燕窝里包着十万块钱,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事,希望苏小姐都能见好就收。” 即使千叶社会历练再少,也能听出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了,一时间脸色大变,全身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反倒是李颖镇定,冷哼了声:“十万块钱就想打发了?别说这女孩子是个清清白白的好人家出身,就算是我这样的……十万块能包几次台?” “沫沫——”姓唐的有点儿想发怒,可看了看李颖的脸色,最后不知为什么又忍住了,耐着性子解释:“接不接受都只能这样了,苏小姐是个聪明人,有些事别做得太过火,那样对谁都没好处的。” 一口气说完,也不敢再等屋子里的两个女人有任何回应,转身走了。 李颖冷冷地目送他离开,回眸一看,千叶早已面色煞白地扶着墙瘫软在了地上。李颖皱起眉:“去床上躺着,地上凉。” 囡囡突然用胖胖的手指指着千叶说:“阿姨受伤了,阿姨流血了。” 千叶坐在地上,白色的羽绒服衣角果然沾着暗红色的血迹,李颖一手抱囡囡,一手将身体发软的千叶连拖带拽地拉到卧室。 千叶披头散发地躺在床上,双眼无神地瞪着天花板,眼泪无声地滑落。 “你刚去医院做过人流?” 她吸了吸鼻子,哽咽地“嗯”了声。 “第几次了?” 李颖问得认真,却把千叶的火给勾起来了,撒泼似的哑着声大叫:“你以为我是你吗?打胎还论次数的?” 李颖不怒反笑:“哟,这会儿倒犟起来了,刚才怎么像个锯嘴的葫芦,被人说得一点儿声都没有?” 千叶越想越委屈,越想越心酸,泪水淌得更凶了。李颖随手拿了床头的纸巾盒递给她:“得了,哭有什么用?向清芳的那个儿子我见过几回,一看就是个浪荡子……他们哥几个处一块玩的,没一个不是玩女人的高手,你这么纯的女孩子碰上他,只能说算你倒霉。以后眼睛放亮点儿,别看人长得帅有几个钱就昏了头……” 千叶听着她的数落,边哭边摇头,好不容易等李颖数落完了,她才努力压住激动的情绪说:“和凌向韬……没关系。” “哦?和他没关系?你这丫头挺痴情的呀,凌向韬……啧啧,这男人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看把你迷得,把自己搞得这么凄凄惨惨的还拼命维护他。你如果跟他没关系,值得向清芳花钱摆平你吗?” “真和他没关系,我和他只是同事……孩子是我男朋友的。” “你男朋友……”这下李颖愣住了,琢磨了半天后问,“是那天来接你的那个男的?感觉不太像啊……” 千叶缓缓摇头。 “那么……难道是那个白白净净、长得像封面模特的男人?” 千叶侧过头,呜咽而泣。 “唉,那男人我见过几次,长得不错,可他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 “清晨没病……他没有病!没有……” “得,得,你别那么激动,有话慢慢说,都跟你说了利培酮的药不能胡乱服用,要配合其他药物……” “利培酮……”千叶喃喃,猛地从床上挺身坐起,一把抓住李颖的手腕,颤声问道,“你……你知道这药,那么……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双向情感障碍?” 李颖平静地盯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原来吃这药的人不是你……这是一种病,用最简单的一句话概括,就三个字——精神病……” Chapter17︱谁的错 千叶的房间没法再住人,于是她被李颖好心地领会隔壁——403属于两室一厅的格局,无论是房间面积还是装修风格都要比千叶的出租屋强出太多。千叶搞不懂那天李颖抱着的小女孩儿是什么来历,就如同她也永远搞不懂李颖的职业和身份一样。李颖早出晚归,每天的穿着和打扮都不一样,在家待着的时间更是少到要拿分钟来掐算,也正因为如此,千叶在客房倒头一睡便是一天一夜,完全没有料到403外的世界因为她的无端消失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正月初八,是上班族们结束年假开始重新步入繁忙枯燥工作的日子。凌向韬从大清早开始就显得心情非常不爽,一张脸拉得老长,做事耐性也不好,这样的工作态度和效率如果换成普通员工,大概早被主管骂得狗血淋头了,但也正是因为他不是普通人,所以营销部主管只能任凭上级领导找他谈了一个多小时的话,憋了一肚子的火回到办公室不停地打电话,也不敢把火转发到肇事者身上。 凌向韬一整天都坐在办公室,除了隔个十多分钟就用手机往外拨个电话外,他就没干过其他事。大概混到下午三点多,他终于不耐烦的抓了车钥匙和主管说了声:“有事,先走。”然后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办公室。 但他到底还是没走成,因为电梯门开的时候,居然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应该说是意料之外的人。这个时候的凌向韬其实是很不待见这个人,可真的到了两人面对面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心里怒到极处居然还能轻松地笑出来。 “哟。”他斜跨着肩膀,一副吊儿郎当的表情,脸上笑得相当嘲讽,“Adrian……到我们公司有何贵干呢?” “让开!” 凌向韬当然不会老老实实听话,清晨往左跨步,他就往右闪,清晨往右,他又往左挡道。电梯口有员工上下出入,看到两个帅哥在通道口左左右右地晃来晃去像是彼此在玩闹嬉戏,可偏偏两个人的脸上都夹杂着压抑的怒意,毫无半分玩笑之意。 “滚——”风尘仆仆的清晨面带倦意,两眼熬得布满血丝,这时候早没了半分优雅和从容,“我来找千叶的,不相干的人最好滚开!” “不相干的人?”凌向韬冷笑,只要想起昨晚被老妈叫回家,说什么已经替他摆平了外头的野花野草,告诫他以后玩要注意分寸,他就忍不住肝火直冲脑门。不管他和苏千叶之间到底是否相干,现在已经成了一笔糊涂账,他想了一晚上,从小到大,他从来没为一个人这么头疼费脑过,他抽了一宿的烟,到天亮也没想出到底要拿苏千叶怎么办? 放弃吗?那个不起眼的女人这会儿怀上别人的孩子,按道理他凌向韬从来不屑玩这类女人,应该说是本就不应该对她产生兴趣才对。可事实的发展有时候就是那么奇妙,现在他为她烦恼,恼的不是她不属于自己,恼的不是她怀了孩子,恼的是自己居然放不下她。 他居然放不下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女人! 上班路上,习惯使然,他又给这个自己放不下的女人打了电话,却发现她的电话和昨天一样,手机开机却始终处于无人接听状态——无论他在意或是不在意,至少他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苏千叶并不在意他! 一整天,他都在这种被人忽视的感觉中烦躁地度过,直到伊清晨的出现——他是来找千叶的,可是千叶并没有上班。 凌向韬笑了,笑得无比畅快,这样的笑容让过路的同事们撤走了原先投向两人的狐疑的目光。 “那你算是相干的人?你这相干的人,居然不知道她向公司请了一个礼拜的假吗?” 淡淡的嘲讽,令清晨的瞳孔骤缩,他深吸了口气,僵硬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让开!我去找她!” “她不在!” “让开!” “她不在。她请假就是为了避开你!她不想见你,伊博士,你到底瞒了她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让她现在躲着不想见你?你还打算做什么?跑公司里来闹?打人?砸东西?你想逼得她没法在这个公司立足,没法再在这个城市容身吗?” 清晨的呼吸渐渐急促,苍白的面颊泛起一丝异样的绯色。凌向韬警惕地退后一小步,继续冷笑:“看清楚这是哪里,这不是晚上在酒吧后巷,你头顶有监控摄像头,大楼有保安,你要是想在中国扬名,我不反对帮你这个忙。” 清晨前额的刘海有些凌乱地遮挡在他的眼眸前,双颊异样的红润,胸口随着呼吸的急促而起起伏伏。他的神色非常憔悴,除了颧骨上的那一抹红,整张脸看起来就像是一张反射着荧光的白纸,蜡白无光。 两个人僵持了两三分钟,清晨的喉咙忽然发出“咯”的一声诡异的笑,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然后他抬起头,目光犀利地射向凌向韬。 凌向韬被他的目光看得微微一愣,刹那间,明明不应该有其他感觉的,可他却仍是不由自主地为对面那种野兽般的摄人寒光而感到一丝哆嗦。 清晨的不屑让他感到内心里的或再次燃烧了起来。 “我说……”他把声音压得很低,低到确保只有清晨一个人能够听见,“你哪来的自信觉得千叶真的爱你,在乎你?你大概还不知道一件事——她怀孕了……” 清晨本已转身的身形猛地顿住,蓦然回首,眼睛瞪得老大,眸光透出一股兴奋,但很快,这抹欣喜的希望之光就被凌向韬接下来吐出的话生生掐灭了。 “她已经把孩子打掉了……” “阿嚏——” 肚子有点饿,李颖一晚上没回来,昨天下午五点多出的门,出门前扔下一张报纸。 千叶揉了揉鼻子,从床上慢悠悠地爬了起来。昨晚她很早就睡了,晚上没胃口,早上一觉睡到中午,又错过了午饭时间。然而捱到下午三四点,毕竟胃不是铁打的,终究还是扛不住一阵紧一阵的饥饿感。她把那张报纸拿起来,收索着中缝页的快餐电话号码,犹豫到底吃什么。 把充好电的手机开机,一连串的来电短信提示听得叫人一阵接一阵的揪心。她刻意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短信,比对着订餐电话的号码恩了下去。才刚刚恩了三个数字键,手机机身一阵抖动,她的手指一颤,来电居然已被接通,没等她反应过来,扩音免提的听筒里已传来一阵压抑的喘息声。 没有一句话,只有叫人窒息的喘气声。 她石化般地僵在原地,手里捏着手机,动也不敢动一下。 虽然没有一句对话,但是她的心却已经纠结的绞痛起来,不用去翻看来电号码,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谁。 眼泪默默地在眼眶里打起了转。 喘息声越来越重,压抑且痛苦,然后,在电话的那头,那个本该晴朗的声音颤抖地问:“为什么?” 她叹气,眼泪无声地落下。 为什么? 为什么…… “你在哪儿?” 她默默落泪,左手死死地捂住嘴,肩膀微微打颤。 “你在哪儿?你在哪儿?”他急促地催问,声音里带着焦急无助的哭腔,吐字含糊,“千叶,你在哪……我找不到你了,你在哪儿?别离开我,千叶。我爱你,我是真的爱你……” 她哽咽而泣,瘫坐在地,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清晨……清晨……” “千叶,别离开我……千叶,我错了,是我错了……你原谅我!千叶……” “清晨……” “千叶,千叶……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我只是想要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我错了!千叶,你原谅我,原谅我……我只是想要一个孩子,我想娶你,想你陪着我,想你永远和我在一起……我知道错了,我错了……”哭声越来越大,手机那头的呜咽声混合在一片嘈杂的背景声下,似乎隐隐能听见许多人的叫喊声,“千叶,你别消失好不好,我不能没有你……我爱你,我爱你啊,千叶……” 警笛声由远及近,像一柄破开嘈杂的利刃,四周似乎安静了下来,手机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清晨哭泣绝望的喊声仿佛仍在耳边回荡着,她已痛得麻木,忘了呼吸。 “清晨……清晨……”全身的气力全部抽空,她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却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两眼发黑,不得不扶着墙重新躺回床上。 眼泪从接电话开始就没再停过,脑子里乱成一锅粥,除了呢喃呼唤那个熟悉的名字,她无力再做任何事。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掌心的陡然震动令她激灵灵地打了个颤,千叶这才意识到手机一直被自己握在手里,而自己的手指已经僵硬的似乎无法恢复正常了。 来电显示是S的名字。 S讲话一如既往的简洁,但这一次语气也不禁添上了一份焦躁:“苏千叶,你现在究竟在哪儿?你做了什么?” 陡然拔高的声音有种山雨欲来的气势,千叶脸上的泪痕已干,皮肤紧绷的难受,她扯了扯干裂的唇角,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吱声。 S像是在某个地方走来走去,脚步细碎,充满了矛盾,然后一声细微的打火机响起:“你出来!你这么躲着不是办法!清晨是有病,可这又不是绝症!”顿了顿,他似乎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然后吐气,“说句心里话,我不看好你和清晨……我觉得你们不合适,不管清晨怎么爱你,在我看来都是虚幻的,什么狗屁爱情……可是苏千叶!苏千叶……”他的声音激动起来了,激昂的拔高了音,“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过分!你怎么能够这么冷血?你和谁都没商量过吧?你凭什么……凭什么一个人擅自做主就扼杀了清晨的孩子?谁给你的权力?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比拿刀直接捅了他还残忍?你这个女人……你……” 饥饿过度,哭得已经呈严重贫血状态的千叶在他的愤愤指责下,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快,胸口闷得实在难受,难受得她终于忍不住吼了起来:“那谁又给你们的权力?你骂我残忍,你们谁为我想过?女人永远是弱势群体,怀孕的是我,你们想过我的感受没?谁来为这场错误的爱情埋单?是我,还是这个孩子?你骂我冷血?我倒希望我的血真的是冷的,那样我就不必为你们的欺骗而感到难过!你在指责之前,请先想想你们的所作所为,难道就因为我一无所有,所以我就能任由你们欺骗戏弄?” “苏千叶!”他厉声打断了她的斥责,却在叫了她的名字后陷入深深的沉寂。良久,就在千叶以为电话已被挂断的时候,他开口了,声音缓和了许多,居然还有了些沉重的歉疚,“对不起,如果这样的结局是对清晨犯错的惩罚,那我真的无话可说。但是……”再次沉寂,像是过了一个世纪,漫长的等待变成了一声无奈的喟叹,“算了,就这样吧,该结束了。” 电话挂断了。 寂静过后,是无声的酸楚。 结束了,该结束了…… 她知道,本来就已经结束了,不是吗? 从她踏进医院大门的那一刻,她就明明白白的知道,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只是,为什么心会这样的疼呢? 这场恋爱,也许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李颖用钥匙打开门,先是看到门口玄关一片亮晃晃的霞光,房间里没有开灯,和屋外晚霞映照相比,门内的光线有些偏暗。千叶静静地坐在客厅里,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蛋糕。 李颖一开始没在意,随口说了句:“今天精神不错呀!”然后关上门,脱鞋进屋。等她把外衣脱了,卸妆梳洗完才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餐桌上堆满了各种不同的蛋糕包装盒,零零碎碎的甚至掉落到了桌底,千叶面无表情,一勺一勺地挖着蛋糕往嘴里送,满嘴塞的鼓鼓囊囊的。 “你吃了几块蛋糕啊?”她惊讶地问。 千叶不答,仍是继续吃。她刚想上去制止,千叶突然表情痛苦地干呕起来。 “有你这么暴饮暴食的吗?你昨天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吧?你想找死啊!”李颖一巴掌拍飞她手上的勺子,手指指向她,“你这作死的样子真的很欠扁,要不是看你现在身体虚,我这巴掌肯定先扇你!” 骂骂咧咧地说了一大通,最后瞅着千叶欲哭无泪的样子,到底还是心软了下来。 “值得吗?别说那个男人有病,就算他没病,你觉得你们两个合适吗?” 千叶缓缓地摇了摇头,无神的瞳孔随着李颖收拾桌子的双手移动着,口齿含糊而喑哑:“我知道自己和他不可能,其实这样已经很好了……” “知道你还自虐?有那必要吗?” “可是……有些事情,知道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一回事。李姐,那天你给我讲的道理我都明白,我自己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我们之间,无论家庭、学历、性格,都不合适。”她抬起手,用手挡住眼,尽量让自己不再伤心落泪,“这个世上也只有童话里才会真的存在王子和灰姑娘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这样的结局,现实里,灰姑娘永远摆脱不掉她的卑微……” “那也是因为你找的王子是从火星来的,根本就和你不是一个星球的生物!” “嗤……”她终于还是笑出了眼泪,只是不知道究竟这笑有没有勾起她真正的快乐。 李颖暗暗叹了口气:“要是累的话就早点儿睡,实在睡不着就数绵羊,你要再睡不着……” “那我就去把大学高数教科书翻出来放在枕头边!” “真是个傻丫头!”李颖摇了摇头,“你呀,其实还没能从学校里真正毕业呢,居然就这么心急着想要踏入成人的世界了……” “唔。”她默默地承受着对方的好意,“如果有选择,我真想一辈子都不用长大啊。” “可人总是要长大的。” “恩……哎。” 这种伤感的话题本该结束了,以李颖长袖善舞的口才不着痕迹地转换气氛本也不是什么难事,可谁也料不到就在两个人都默契地不再提起这事的时候,门铃响起。一个对于千叶而言,算是陌生又算是半个熟人的家伙登门了。 李颖的脸色像是扑克牌里阴晴未定的Queen,手里捧着一大捧鲜红玫瑰的萧骁在看到房里坐着的千叶时,原本笑意盎然的脸色陡然间连变数变。 “她怎么在这?你们认识?” 口气是相当不满的,但是李颖没给予搭理,她堵在玄关寸步不让:“萧先生,如果没记错,现在是我的下班时间。” “唔……我过来就是送你去上班的啊。” 李颖秀眉一挑:“我今天休息。” “沫沫,别任性……” “萧先生,任性的人只怕是你吧!这里是我租住的地方,不是‘雅调’,虽然在雅调你是我的客人,但在我的家里,我有朋友要招呼,不想做你生意。”她高昂起头,素面朝天的脸庞流动着清丽动人的光辉,“请你自重!” “呵!”也许是碍于第三者在场,萧骁被她顶的面子实在下不来台,不由恼怒地瞪眼,薄薄的嘴角抿紧了,又张开,恼羞成怒地斥骂:“沫沫,我给你面子,捧你场子,把你捧成H市交际圈里的红人了,你还就真以为自己是盘菜了?你想清楚你现在的人气是谁给的,我能捧高了你,自然也能把你拉下来,你别给脸不要脸。” 李颖淡然地瞥了他一眼,连个赔错的笑意都没给。 萧骁更怒了,眼光扫到一旁的千叶,那满腔的怒火似乎终于找到了发泄口:“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话还真他妈的说的不假!你和你的……朋友,真的是婊子戏子的典范!” 向来淡然如菊的李颖终于动容了,可她的右手才刚刚扬起,便被萧骁抓了个正着。萧骁冷笑地撇着千叶,目光犀利如刀:“沫沫,别来这套,欲擒故纵的把戏爷见多了!惹毛我对你真没半点好处……还有,姓苏的,我不得不赞你一句,你挺会装的,演的戏码一出接一出,阿韬这回栽的真他妈冤枉。你最好带着你那个神经病男朋友,离他远点儿,他是我兄弟,他肯忍下这口气,我们这帮兄弟不会忍,我管他是真疯还是假疯,在这H市的地盘上,敢动我们兄弟,他胆也忒大了点儿!” 李颖直接扑了上去,剽悍地将萧骁连踢带挠地轰出门,萧骁嘴上骂骂咧咧的,面上的火气似乎恨不能炸了整幢楼,跟他的斯文外表一点儿也不相称,但是李颖在踢打他时,他却只是顺势将李颖带出了门,并没有动手伤到李颖。 房门吱吱嘎嘎地自动合起,最后“啪”的一声扣上了锁芯,千叶傻愣愣地坐在那里,像块木头似地盯着大门发呆,萧骁的话她听是听到了,但一时半会儿并没有听懂什么意思。等李颖和萧骁一走,房间里安静下来,她心里突然莫名地升起一股恐惧感。 手忙脚乱地翻找手机,然后哆哆嗦嗦地拨通刚才的来电号码,连打了两个,那头却始终没有人接听,直到第三次电话才终于通了。 “喂……”电话通了,她反而觉得自己有些语塞,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询问才好。 S的声音很冷,冷到让人不由自主地发寒:“还有什么事?如果你想要补偿,可以……把你的银行账号报给我!” “清……清晨,现在怎么样了?”她不争气地开始落泪,明明说好不再哭了。可是眼泪还是抑制不住地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电话里传来点烟的声音,S抽烟的吸气声充斥着无穷的烦躁,处事那么冷静的人终于也让人感觉到了他的深深疲倦。 “苏千叶,够了,不管是你还是清晨……” “让我见见他……”她很小声地啜泣,很小声地哀求着。 “……” “让我见见他,让我见见他……求求你,让我见见他……”她的情绪突然崩溃了,捧着手机号陶大哭起来。 光线彻底暗下,房间没有开灯,她孤零零地坐在那里,黑夜的空寂回荡着撕心裂肺般的哭声。 Chapter 18 但愿不要再见 晚上七点多,开车来接人的居然是那个仅有数面之缘的金女士。 凭着过往的接触以及女性特有的直觉,千叶能明白这位金女士对自己其实是很反感的,她从一开始就对这个接触清晨的女孩子非常抵触,态度冷淡。千叶没想到Ivan在电话里交代的七点在路口等人接,结果等来的竟然是她。 金女士把车停在路口,连车都没下,只是降下车窗示意千叶上车。千叶想坐到副驾驶的位置,却被她阻止,而是示意她坐到后座去。 一路上,车里的气氛格外沉静压抑,金女士表情严肃,神情专注地开着车。千叶只觉得脑袋昏沉沉的,刚刚哭过的眼睛又红又肿。 “我不喜欢你!”路程过半的时候,缄默的金女士突然石破天惊地迸出这么一句,惊醒了昏沉的千叶。 她想替自己解释两句,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我是真的不喜欢你!”她继续重复一遍,“也许你认为我这么武断地给你下这样的结论很不公平,但是……Adrian真的不适合再动情了,他已经被你们这样的女孩子伤得心都碎了。他是个很温柔很懂礼貌的好孩子,只是涉及到感情,他就会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他很可怜……没人愿意生病,是吧,苏小姐?” 千叶心里难受,那一声“是吧,苏小姐?”更是叫她心里堵得像是压了块巨石,憋屈得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金女士目不斜视,从车内的倒车镜看去,那张原本严肃的脸孔已经有些动容,眼神显得很是难过:“Adrian是个很刻苦很用功的孩子,他不善于和陌生人打交道,但他心地善良纯真,在第一次失恋之前,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那个有英国贵族血统的女孩比他大三岁,是Dr.Paxman的得力助手,人很能干,聪明、漂亮、成熟……优点多多,可也有国外女孩的缺点,她太过性感开放,Adrian那么害羞内敛的一个孩子,怎么能承受得起那种说爱就爱、说不爱就不爱的大转折?Adrian第一次发病是谁都预料不到的事,虽然从理智上分析,这事不能责怪任何人,但是……那个女孩挽着新男朋友跟Adrian说分手的时候,即便是正常人也会承受不了那种刺激。” 千叶的心开始一抽一抽的疼,自始至终却只能用牙齿狠狠咬着唇,努力不让自己情绪失控。 金女士把车子拐了个弯,然后缓缓驶停在了路边:“那一次Adrian很愤怒,当场把那个女的打了……这事给他的事业带来了十分不好的影响,Ivan最后选择把他带到中国来,是希望他有个全新的环境慢慢遗忘过去。虽然Adrian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但在Leo和我这样的老人眼里,他永远还是那个羞涩内向的孩子,他不适合恋爱,不适合再去接触女孩子,所以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不自觉地排斥你,我不喜欢你。直觉告诉我,这种感觉是没错的,你的出现再次给Adrian带来了灭顶之灾,而且这次的伤害远远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我想,没人会预料到他会那么在乎你……” 金女士的中文措词非常英语化,辞藻不华丽、不生动,一字一句都像是从英语词汇中直板生硬地抠下来的,但也正是因为这些毫不修饰的词语,正面直接的像枝犀利的箭,深深地扎进千叶的心房里。她试图要把箭镞拔出来,却发现箭矢上的倒刺会将心上的血肉生生扯下一大片来。 “Ivan和Adrian这对兄弟,虽然从小表现得不算太亲昵,但我从来没见Ivan对Adrian有过任何责怪……但这次Ivan却怒斥Adrian不该动手打你。苏小姐,这是我不喜欢你的第二个原因……” 千叶有些错愕,愣忡间条件反射地说:“他没有打我……” 因为嗓子干得厉害,她的声音小得只能卡在喉咙里,金女士说得情绪正激动,也根本没注意听到她讲话,只是略带忿忿地说:“现在,你可以下车了,这条路你应该不会陌生,Ivan正在店里等你。” 千叶这才留意到周遭的环境,公司所在的高层写字楼高高耸立在黑夜中,寒风中略带冷意的白炽灯光点燃各个层楼的窗口,楼下是一片高低不等的住宅楼。那个熟悉的胡同口就在前面,推开车门,迎面扑来的冷冽侵袭周身,她却全然感觉不到冷意。 踩着青砖往里走,胡同里没有路灯,照明靠的是周围民宅窗口透出的光亮,夜里居然反而比白天热闹了许多,每个带有光亮的窗口都会有人影在晃动,喧闹的电视机声响、细碎而温暖的说笑声从四面八方围拢在一处,这与白天的冷清形成了截然相反的两种境界。 可这样的热闹,在拐到蛋糕店门前却戛然而止了。门前挂着两盏欧式壁灯,橘红色光芒从玻璃灯罩里射了出来,照亮了门前三米的空地。千叶站在门前,面色被灯光映得惨白,冷风拂面犹如刀割肌肤,可她攥紧的两只手心里却汗津津的全是一片湿意。 她站在门前踌躇不决,门侧的玻璃橱窗后有片阴影晃了下,在她下意识想转身而逃前,门前屋檐下的风铃已经清脆地响起。 “进来吧。”Ivan推开门,侧身示意她进来。 屋里与屋外的温差犹如冰火两重天,千叶出门时失魂落魄的,手套、围巾、帽子一概没戴,加上哭了一整天,这会儿站在大厅中央,整个人看起来既憔悴又凄惨,一张脸惨白如雪,眼睛充血,眼下一圈淡淡的黛色,鼻头像小丑一样发红,嘴唇更是冻得红里透出深紫,精神状态犹如聊斋里描述的女鬼。 进门前Ivan并没有注意到千叶的样子,帮她开门后也一直背对着她,这时猛然转身看清她的脸色后,一向肃冷的眸底也忍不住闪过一丝惊愕与不忍。 “坐会儿吧。”他很想狠下心来用更漠然的态度对待她,可是看到她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心里打算的和他实际做出来的事却压根儿协调不到一块儿去,连他自己都察觉到了自己语气里有多么的无力和怜惜:“你也该多注意自己的身体,毕竟你才做过手术……” 千叶勉强笑了下,试图用笑容来掩盖自己内心的委屈和慌乱:“我想,有些事电话里说不清楚,必须得面对的东西我怎么都逃不掉。” Ivan深吸了口气:“你能这么想,之前为什么又要突然失踪?”他不想再为这事去追究前情,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去追悔又有什么用,他不想过多的去指责她的任性与不负责任,但是眼睁睁地看到自己唯一的弟弟饱受煎熬,他仍然做不到熟视无睹的洒脱。 千叶把头低下,默不作声。 她不作声的时候并不代表她认同了他的观点,哪怕她嘴上说自己错了,也许心里不会这么想,但她不会去承认这个错误。 她其实是个骄傲到骨子里带着冷漠疏离的人,也许她自己都没有完全意识到这一点。清晨栽在她手里,可以说真的中了不可救药的毒。 没有解药,因为解药本身就是毒药! 所以,无解。 Ivan冷眼看着那个缩在沙发一角的娇弱女孩儿,她很年轻,脸上甚至带着稚气,眼睑低垂着让人看不清她的彷徨和孤独,可他就是知道,清楚地知道,她已经不仅仅是清晨不可解的毒。 她不漂亮,他甚至没法说清楚,就是这么一个青涩的、缺乏女人味的、毫无风韵和气质的女孩子,到底是哪里吸引人了。 然而,感情就是种无可救药的偏执,毫无道理可讲。 “清晨……现在被关在庆宁医院。” 千叶低垂的眼睑哆嗦了下,眼睫凌乱地抖动着。 庆宁医院,她没去过,但却不能说没听说过。在这个城市待了四年多,庆宁医院是一家病人光顾最少,却最常被人挂在嘴上的医院。千叶对于本地方言稍许懂得些,其中有句经典的骂人话就是有关庆宁医院的——你是不是该到庆宁医院去瞧瞧?你是不是刚从庆宁医院跑出来? 庆宁医院,H市定点挂牌的精神病医院。 她觉得自己很冷,即使屋子里暖意融融,但那种不可抵抗的冷意还是一点点包围住她,丝丝缕缕的渗进她的骨子里。 她开始打颤。 Ivan点了支烟,慢悠悠地吐气:“我刚从市公安局出来,想尽了一切办法,托了所有人情去疏通,但还是没能挽回这样的结局。凌家在H市到底有多大的影响力,我有所耳闻,今天总算见识到了。千叶,这事算清晨咎由自取,我没打算再让你搅进来,你把孩子打掉的时候,我相信你就已经决定和清晨分手了。你的决定,我会尊重,不管清晨有多不甘心,有多愤怒狂躁,这些都是他个人的事,和你无关了……你说你想见他?可是你求我没用,清晨现在在庆宁,又是公安局强行拘留羁押进去的,你现在根本见不到他。” “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 “为什么会惊动警方?你很聪明的,清晨病情正处于不稳定状态,任何不善的言辞都会成为引发他情绪失控的导火索,他为了你自杀,逃出医院,连续几天几夜长途往返奔波,身体的支撑早就到了极限。凌向韬选在这个时候告诉他你怀孕流产的消息,简直就是要了他的命。苏千叶,我真的不知道你爱不爱清晨,但我能很明白地告诉你,清晨爱你,爱逾性命。” 她不停地颤抖:“为什么?你是在讲笑话吗?两天前你告诉我他不爱我,现在你又说他爱我?” 她猛地掀起了眼睑,充血的眼球里盈满悲愤的泪意,那一瞬,Ivan突然觉得自己心虚到发颤,下意识的眼神回避,不敢直视。 是哪里错了?又或者是谁错了? 千叶霍然站起,不顾眼前陷入发黑的眩晕,哑着声嘶吼:“你就是这样!喜欢故作上帝般的高姿态去判定别人的感情,什么都是你说了算,什么都是你认为的才是对的,什么都是你……” 胸闷,眩晕,眼前金星乱闪,然后……她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小的时候,妈妈一面忙于工作,一面又要照顾生病卧床的外婆,无暇照应时千叶便只能成为幼儿园的门卫值班室里的常客。每当看着身边的小朋友到了中午午睡或者下午放学的时候都会被家长接回家,最后整个幼儿园只剩下她时,她就只能手里捧着妈妈买的图画童话书,默默地躲在角落里哭。 书里有个长得很漂亮的白雪公主,千叶原本很喜欢她,讨厌那个坏心眼的王后。那时候她才略微记事,记忆里充斥的全部都是酗酒烂醉的爸爸对妈妈挥拳相向的恐怖镜头。有次她看着童话书很幼稚地问幼儿园守门的老爷爷,如果有一天爸爸把妈妈打死了,是不是她就会变成白雪公主? 老爷爷最后是怎么回答她的,具体说了什么她早已记不清了,只深深记住了一个意思,老爷爷指着童话书说,不可能,因为苏千叶不是公主。因为这个答案她哭了,哭得很伤心,以至于那天妈妈来接她时,她还在为自己不是公主的事实而揉着眼睛不肯回家。 妈妈在了解原委后,无奈地安慰她:“我们叶叶虽然做不成公主,但是可以成为灰姑娘啊!” 灰姑娘,辛蒂瑞拉,一个同样没有妈妈的童话女主角。 于是千叶喜欢上了灰姑娘。 童年是稚气的、天真的,也是可笑的,那段时间她甚至幻想着爸爸赶紧帮她找个坏心眼的后妈,然后自己就能变成灰姑娘。 直到她进入幼儿园大班的那年冬天,这个傻气的梦终于被爸爸用拳头帮砸碎了。当酗酒后越来越管不住自己的爸爸开始将拳头挥向女儿时,当母亲抱着幼小的她替她承受暴力时,当她们母女被打得遍体鳞伤时,她的梦终于破灭了。她不再幻想有后妈,比起换个新妈妈,比起那个垂涎已久的梦想,她在那时很现实地想,如果……能换个爸爸该多好,即使,她以后再也做不成灰姑娘。 她,也曾有过这样不切实际的梦想,可是现实让她早早地明白,与其不切实际地做梦,不如着眼眼前。 很多年以后,当父亲冰冷的尸体被人扛回家,妈妈抱着她恸哭不止的时候,她心里除了难过之外竟还有一种解脱。 终于可以结束噩梦了。 她想,她其实是很自私的。 她曾经幻想成为灰姑娘,但她却比任何人都明白那些不过是虚假不可靠的幻想罢了。 童话的结局,最终王子和灰姑娘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都是骗人的。 她早已不是孩子。 但隐藏在内心深处,谁能察觉到,她其实也幻想过有位英俊帅气的王子能从天而降解救自己? “清晨……给我水……”呢喃声断了,她终于醒了。 梦是会醒的。 终究会醒来。 她眨眨眼,慢慢适应眼前的光亮,然后发现一只白瓷咖啡杯正凑在自己唇边,温热的水汽慢慢氤开。 “喝水。”在千叶睁眼又保持呆滞表情半分钟后,Ivan终于开口,仍是一贯命令的口吻。 “谢谢。” 记忆在倒带,她慢慢想起昏厥前发生的一幕。温热的水滑入干涩的喉咙,热辣辣的是一种难言的痛。喉咙被温水湿润后舒服了许多,她捧着杯子环顾四周,房间里的布置有些眼熟,窗前的白色纱帘遮挡不住灿烂明媚的阳光,细小的尘埃在晨光中不停地飞舞。 这是清晨的房间,她记得。 闭上眼,初识时那抬头惊艳的一瞥,她至今还牢牢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你身体很虚,需要好好休息。”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能和她说什么。 千叶外表看起来并不是很强势的人,但越接近她,越会清楚地了解到她骨子里的骄傲和冷漠,他不清楚这是她童年的经历所造成的,只是为她偶尔表现出的刺猬般的疏冷感到莫名的心疼。 “有什么办法可以见到清晨?”她靠在床枕上,头微微扬起,削尖的下巴,雪白的颈。 他有些眼晕,差点儿无法集中注意力。 她的脸面向他,可是双眼的焦点并没有落在他身上,她眼里没有他,他知道。 他习惯性地推了推鼻梁,却发现自己整晚守在床头照顾她,刚才打了会儿盹还没来得及把眼镜戴上。 他近视的度数并不太深,不戴眼镜其实也能看清东西,但他却早已习惯透过镜片去看人。 他没接话,千叶却已喃喃地自问自答:“是不是得去跟凌向韬求求情?能不能告诉我,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清晨回来了,为什么会被关到庆宁医院?” “细节我不想描述,简单地说,清晨去公司找你,受了些刺激,和凌向韬动了手。凌向韬没受什么伤,但是劝架拉扯的过程中,大楼的一名保安从楼道上滚了下去,撞伤了头,于是有人报了警……” 尽管没有细节的描述,但千叶从这样的只言片语里还是听出了当时场面的混乱,她觉得胸口发闷,闷得她喘不过气来,于是张着嘴用力地深吸了口气。 出了警,有人受了伤,被打的受害人中有个是市委书记的儿子,清晨有精神病史记录,他正在发病……一切的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只要稍许刁难一下,清晨短期内根本不用再想从庆宁医院走出来,获得自由。 千叶虽然从没有和这些官场上的人打过交道,但她脑子不笨,要说在这件事里头凌向韬没有任何参与,那是不可能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Ivan最终答应让金女士把千叶接来谈这个话题,其实还是希望她能出面劝凌向韬息事宁人。 “几点了?”天亮了,她不清楚自己昏睡了多久,但显然,这已经又是新的一天。被褥下的她套着一件干净的睡衣,男式的,袖口很长,完全遮盖住了她的手指。 睡衣上有股清新的洗衣粉的味道,掀开被角的同时,她低头看着好一阵儿沉默。 “是清晨的,金女士帮你换上的。”Ivan轻声解释。 她匆匆地“嗯”了声,假装不在意地掀开被子:“我换衣服。” “那我下楼等你。”也许是坐得太久,腿有些发麻,他居然没能一下子站起来,在千叶略带诧异的询问眼神下,他苦笑一下,喊了声“千叶。” 这一声,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柔情,千叶觉察出了其中的异样,眼睛眨了眨,避开他的眼神,慢慢低下头,目光停留在那长长的袖口。 “咳。”他轻咳了声,终于站直了身体,慢慢走向门外。临出门前他握着门把手,终于又回过身,声音喑哑地说“书桌上有点儿东西,我想你最好能看一下。你会明白的……对不起,是我错了……” 门终于合上了。 收拾得干净整洁的桌面上放着一本精致的笔记簿,米白色的牛皮封面,从簿页边看去显得纸张十分厚实。千叶找不到其他可看的东西,于是换好衣服临出门前,随手将那本子翻开。扉页上是一串漂亮的字迹:Please forgive me for falling love with you. Forgive me for loving you with all my heart. Forgive me for never waiting to be apart. 清晨的中文书写远不如英文清晰流畅,这从右角下他那拙劣的中文签名上可以明显比照出来。千叶不得不再次确认一个事实,虽然他身上流淌的是中国人的血液,但他从本质上来说,已经属于一个“鬼佬”。 格格不入的文化差异啊。 她悲哀地想着,心头再次牵扯得发疼,赶在湿润的眼眶彻底模糊之前,匆匆翻了翻本子,发现里面居然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英文,一本二百多页的簿子,居然已经用去了一大半。 千叶虽然看不懂英文,但从每一篇的隔断和记录可以大抵猜出,这应该是清晨的日记本,而且每一天都会有记录。 她叹了口气,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滴在了雪白的纸页上,慢慢润湿了上面的字迹。她“啪”的一声合上本子,感到无助的悲凉——Ivan让她看看这东西,可他怎能体会到她有看不懂的无奈? 这不是她的母语,但这是清晨的母语。 她仅能看懂ABC,以及长句子中的一些分拆单词,却永远无法顺畅自如地像看中文那样看透这些小蝌蚪背后的深切含义。 她觉得颓然,悲凉后浓重的无奈,以及可笑。 这个王子,真的是来自火星的。她走不进他的世界,如同他永远也走不进她的世界。 下午三点半,天转阴。庆宁医院的内部设置和环境都很不错,乍看除了略微安静点儿,和普通医院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住院部的每个房间都安装有不锈钢的防盗窗,从一层到六层,每一间都是。 直到千叶发现就连每一层的走廊通道上都会安装栅栏门时,她才恍然惊觉,这些不锈钢隔栏并不是为了防止外面的人进来偷盗,而是在阻隔里面的人出去。 如同牢房一样。 “不要怕,没事的。”领路的护士小姐笑容甜美亲切,她手里的钥匙叮当作响,时不时地回头安慰两句。千叶脚步沉重,每走过一间紧闭的病房大门,她的心就会抽搐一下,直到护士小姐终于停了下来。 “就是这间。”她笑眯眯的回眸,“其实他很听话啊,都有按时吃药,和医生讲话时也很有条理。你放心,他的病情目前看来还是很稳定的……” 随着钥匙的扭转,房门应声而开,护士和气的声音先一步飘了进去:“嗳,伊清晨,今天精神怎么样?中午有没有睡一会儿?” 跟在护士后面进去的是两个强壮有力的护工,而千叶,却停留在门口,踌躇不前。 房间里的窗户没有打开,但是也没有开暖气,透着淡淡的阴凉气息,窗帘半遮半掩,光线黯淡不明。房间里的布置极其简单,清晨并没有躺在病床上,相反他正坐在窗边的一张方凳上,很安静。 身上穿的是那件眼熟的米白色格子外套,白色的面料印了好几块污点,显得肮脏不堪,但外套的每一颗扣子都扣得端端正正,清晨还是那个清晨,即使他急遽消瘦下来的脸上衬着的是一副惨白到毫无生气的气色,但这一点都没影响到他的清俊无华。他就像是块璞玉,幽幽的、静静的缩在某个固定的角落里,散发着他独有的光芒。 他不用说话,不用任何动作和眼神,就已经足够吸引旁人的注目。 这就是清晨,王子般的清晨! “伊清晨,你朋友来看你了哦。” 清晨没有动,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都没有晃动一丝一毫,他靠窗坐着,头颅微低,发丝轻垂,安静地看着自己的手指。 “嗨,嗨,伊清晨!抬起头,看看谁来了,你认不认识啊?”护士毫不厌烦地重复提醒。 而门口驻足的千叶却早已忍不住掩唇抽泣。 从千叶发出第一声抽泣开始,清晨便有了细微的反应。他的肩膀开始发颤,然后颤栗不止,越来越强烈。护士小姐敏感地退后一大步,紧跟着的两名护工一左一右站到两边,将他夹在了当中,看那架势只要他的反应一有不对劲,他们便会猛虎扑食般地扑过去。 清晨仍在发抖,他双手的十指紧紧绞在一起,似乎在极力克制什么,他始终没有抬起头来看任何人一眼,但也没有停止身体的颤栗,就这样过去一分多钟,突然从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悲鸣。 大概是这样的悲鸣太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两名见多识广的护工也被吓了一跳,紧接着,那一声声绝望的悲鸣化作了撕心裂肺的哭泣。 仍是一句话都没有,但谁都能听出他的哀,他的痛,他的悲伤,他的绝望……小护士试图安抚他的情绪,连续不断地喊他的名字,却又不敢靠得太近。他像是迷路找不到家的孩子,又像是被人抛弃濒死的小动物,用最后的哭声发泄着内心凄厉的绝望。 就在护士终于露出不耐的神情、准备去拉响值班铃时,一道影子飞扑过来,在护工们还没来得及反应前,千叶已经牢牢地抱住了清晨。 他在哭,她也在哭。 同样的不说话,只是哭。 他还是他,眉眼棱角分明还是那个在枕畔会逗她笑、会吻她的男人,可为什么他会哭得那么伤心?这也是病吗?真的是因为生病的折磨吗? 她知道自己是心疼的,很疼很疼,她喜欢看他神清气爽地站在厨房,轻声的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看到他被羁押在精神病院,看着他绝望的哭。 她抱着他,轻拍着他的背,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 他绞在一起的十指松开,慢慢攀上她的胳膊,紧紧抓住她的衣袖。他不再颤栗,汗水打湿的刘海贴在了前额,他哑着声说:“对不起,我爱你。” 他说:对不起,我爱你。 陈钰莹问过千叶,如果时光能倒转,那一天,她是否会认真地把这句话听到心里去。 可惜没有如果。 那天伤心欲绝的千叶只是哭着说:“你回英国吧,好好治病,国外的环境比国内宽容……” 她说了很多很多,唯独没有回应那三个字。 Ivan给千叶的银行账户划了八十万,直到千叶辞职回到T市,有天她身上现金用光去银行取钱时才发现自己的户头多了这么一笔巨款。 千叶辞职前请凌向韬吃了顿饭,那是她一直欠下的人情。那一次,还是在那个火锅店,凌向韬喝了一斤多白酒,硬是把自己给灌醉了,萧骁开车过来的时候,凌向韬的胳膊塔在千叶的肩膀上,站在火锅店的大门口又唱又笑。 萧骁二话没说就帮了凌向韬一拳,然后把他给丢上车后座。 千叶适时地把一叠厚厚的人民币递了过去,面对着萧骁有些困惑的眼神,她淡然地笑道:“这是之前我跟凌向韬借的钱,十万块,现在连本带利还清,你帮他收好吧。” 萧骁何等精明,哪里会不清楚这十万块的来龙去脉,他没有立刻接过去,只是充满狐疑地把苏千叶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冷冷地说:“这也就是阿韬的一个零花钱,你拿了就拿了,何必还?你可得想清楚,阿韬实习期已经结束,很决就会离开H市,以后能不能再见面都得看缘分……” 千叶笑着回答:“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我可是学会计的,哪怕一块钱,借的就是借的,总要还的。还有我也要离开H市了,希望以后有缘再见吧。” 她把钱扔进车窗,砸在了凌向韬身上,翻滚着掉到座位下,喝得烂醉的凌向韬估计被砸痛了,不知道哪很神经错乱了,嘀咕着翻侧身来:“等……等我……” 萧骁的眉头皱得更紧,跟着骂了句:“靠,真不知道谁猫尿灌多了……”然后他看着烂醉如泥的凌向韬,足足愣了半分钟之多,才转过身来对千叶说:“你也听见他刚才说什么了?你就真的没感觉?” “什么感觉?” “靠!”他一脚踹在车轮胎上,“真是犯贱!” 萧骁这人的脾气远不如他外表那样文质彬彬,千叶对他没什么好印象,所以也懒得跟他纠缠,淡淡地说了句:“再见。”便打算走人。 哪知道萧骁这次却很执著地拦住了她:“苏千叶,你别装傻!你明知道阿韬是认真的。他要你等,你就等,不要废话!只要你愿意等,其他的事,都交给他来解决……” 千叶沉默不语。 “你等不等?” 你等不等…… 等不等…… “什么时候的飞机?” “明天一早。”Ivan手里咔哒咔哒地打着打火机,火苗蹿起来又灭掉,反反复复。 “你别恨他……他费尽心思地偷换掉你服用的避孕药,只是不知道怎么去爱你,他想要和你在一起,以为有个孩子就可以……” 千叶没有太过激动,或许太多的伤心都已经耗光了,听到Ivan的解释,她只是用一种比哭好看不到哪儿去的表情撇嘴笑:“你不是说他不爱我?” “他爱你,他是……” “他不爱我!”她拔高声音,不知道是想说服他,还是要说服自己,“我也不爱他!我们都很自私,我们最爱的,只有自己。” Ivan蹙眉,露出一副不赞同的表情,但最终面对她强撑的倔强,他唯有无奈喟叹:“你会等我……们回来吗?” …… “喂!”萧骁不耐烦地吼,“你听到没啊,别装傻……” “不会。” “什么?”陡然迸出的两个字,让他一下子没明白过来。 千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但愿不要再见。”说完,转身,离开,留下一脸惊愕的萧骁。 再见! 但愿不要再见! 关于她的爱情,她的初恋,在这个冬季,开始,在这个冬季,结束。 她以为自己很坚强,但是坐上回家乡的火车,经过某个不知名的小站时,听到站台的喇叭里飘出那个熟悉的旋律时,眼泪终于还是止不住崩溃了。 Kiss me, goodbye, gone too soon I did give you my heart can't deny Hold on, let go, never sure. Only can make believe all this time. Coffee, cigarettes, not my style. Pretty faces around but not right. Don't cry, can't cry, I won't cry. Be with you I just close my eyes. So far alway I can hardly make you mine. So long the day you were always on my mind But in my dreams never try to hold you tight. Don't want awake find you ain't here by my side. Da....Ha... So far alway I can hardly make you mine. So long the day you are always on my mind. But in my dreams never try to hold you tight. Don't want awake find you ain't here by my side. So far alway I can hardly make you mine. So long the day you are always on my mind. But in my dreams never try to hold you tight. Don't want awake find you ain't here by my side When I wake up hope you were here by my side... Chapter 19 真爱你了 整个春天,千叶都窝在乡下没有动弹,她觉得她真的累了,陡然放松下来后,居然越休越懒。终于拖到了五月份,在苏妈妈的一再催促下,她才懒洋洋地跑到T市的人才市场去应聘。她的运气不错,凭着以往的工作经验找到一份出纳的职位,只是薪资待遇没法和H市相比。 工作落实后一个月,她带着苏母在城里的各大房产中介市场溜达,随着房价的逐步攀升,她想在城里买新房的念头已经被残酷的房价给扑灭了,现在的打算是淘个年份不算太长的二手房,面积不用太大,有两个房间,够她们母女两个住就行。 苏母的意思还是看好买新楼盘的期房,如果首付不够,可以把乡下的房子转手卖掉,只是千叶坚持不肯这么做。最后千叶看中了一套二手房,房型设计勉强过得去,好在是房子所处的地理位置很好,签完购房合同的那天,她搂着苏母咧嘴笑着说:“妈,瞧,咱现在也算是城里人了。” 首付是苏母这几十年来全部的存款,余下的贷款由千叶分二十年偿还。 二十年,沦为房奴后的千叶也曾经为那二十年感到肩上一沉,但账户里的那八十万她始终没有动过分毫,甚至从来没有在苏母面前透露过任何消息,虽然苏母也曾经询问过凌向韬以及那个长得比女人还好看的男人,但千叶的缄默让她这个当妈的知道,女儿如果固执到底,那是谁都别想改变的。 八十万,就这么永远被封存在了那个她曾经在H市使用过的银行账户里。Ivan带着清晨回英国后便杳无音信,她其实并不能肯定自己能否再将这笔钱还给他。这期间她曾上过QQ,和小石这些旧同事聊天时,偶尔她们也会聊起公司新聘的CEO是个大腹便便的猪头,如何如何的好色,和公司的潘总经常结伴出去应酬,然后各类的报销单据汇集到财务部,让Brittany大为头痛。又说财务部新招了个女大学生顶千叶的空缺,那女的和总公司的某某领导有一腿,而且还是Brittany亲自牵的线,现在那女的自恃得宠,傲得谁都不放在眼里,把Brittany恨得牙痒痒…… 千叶作为一个已经离职的旧同事,又身在千里之外的T市,既了解原公司的人事结构,又无妨这些人事关系,所以小石她们俨然把她当成了倒苦水的垃圾筒,许许多多以前闻所未闻的八卦都会在QQ上蹦出来,让人惊叹之外又长了见识。 千叶曾一度非常期冀从那些八卦消息里能搜寻到一丁点儿的蛛丝马迹,她把自己这样的心态理解为是想让这八十万物归原主,可时间越久,失望越多,到最后,她也只能在心里对自己说,也许,这一生,真的要守着这八十万度过了。 转眼春去秋来,千叶平淡无奇地重复着上班、下班的日子,直到10月份终于起了一些风波,公司股权转让,老板换人,所有中层干部面临人事调动,底层的员工更是整天担心会不会被直接解聘。 千叶虽然也有些担心,毕竟她每个月都要还房贷,如果丢了工作,那她的日子过得就很吃紧,但比起大多数拖家带口的同事而言,她的失业压力又要小得多。所以当公司转让的消息被确认真实可信后,千叶晚上端着饭碗对一再在她耳边念叨村里某某人的女儿出嫁了、某某人刚得了个孙子的老妈时,便笑嘻嘻地说:“其实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要比一个人失业、全家哀号好得多。” 她还是她,二十四岁和二十三岁,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如果让她选择,她还是没有心理准备去担负一个家庭。 十月底,公司正式更名,中层干部降的降,走的走,百来名底层员工的变化倒不大,只解聘了几个工作表现不佳的。千叶的饭碗保住了,她没有太过惊喜,但让人真正感到意外的是那次员工大会上,当公司新任总经理代表公司领导讲话,她对位列主席台上、坐在总经理身边的那个眼熟的身影感到了无比惊讶。 那个人是萧骁,那个在她离开H市时最后见到的臭男人。 散会后,她起身去洗手间,萧骁从她身边经过时,她故意装作不认识,淡然地走了过去,没想到从洗手间出来,萧骁两只手插在裤袋里,笔直地站在女洗手间门口。 她随即一愣,但转瞬恢复了正,常正打算当作没看到他默默走开时,萧骁冷冷一笑:“原来你在这里,怪不得……哼哼。” 按千叶和他不对盘的气场,她当场就想反唇相讥,但想到他坐在主席台时的架子,可见这个人搞不好已经是自己领导的领导,今时不同往日,千叶已经不是那只初入社会的小菜鸟,见风转舵的能耐倒磨练出不少,当下冲他笑了笑:“是你呀,真不好意思,刚才竟然没认出你来。” 萧骁一翻白眼,撇撇嘴,居然没理她,径直走了。 十一月初,公司人事部下了任命书,说是苏千叶在职期间任劳任怨,工作业绩突出……说了一大堆赞扬的话,把她提拔为会计主管。 这道任命书简直不啻于一枚深水炸弹,要知道和苏千叶共事半年来,同事们都知道这个小丫头貌不惊人,工作认真倒是认真,但经验尚浅,平时的工作表现最多是不温不火,不出差错,她平时和人沟通得也少,话也不是太多,属于内向型的女孩儿。同事们不讨厌她,但也说不上特别喜欢她,这个人混在办公室里,几乎是个不起眼、可忽略的人物,谁都想不到她会突然平步青云,连升两级。 谣言止于智者,可惜大多数人都是平头百姓。苏千叶在那几天成了公司里的风云人物,茶余饭后的谈资,面对这一切,千叶很淡定,也许是以前经历过这样类似的场景了,也许是她心里隐隐约约猜到了原因,所以她并不太着急。任命书下来,她谦虚地说了些场面话,就这样成了财务部的一把手。 一个年纪轻轻、表现平平的小姑娘当领导,当然就会有年长的、资格老的员工不服气,哪怕是那些面上碍于公司制度不得不服的人,心里也总会轻视她,工作上不说刁难吧,总会有些情绪作祟,不大配合。所以那段时间千叶都很忙,几乎天天加班,一个月下来,她瘦了七八斤,瘦得下巴都尖了。 苏母很心疼,没想到千叶却愈发来了劲儿,硬是在财务部大刀阔斧地挺了下来。到十二月底,年底盘账,她忙得恨不能24小时扎根蹲守在公司,手底下的会计出纳见她拼命,查出了好多处原有账目上的疏漏,她也不客气,该夸的时候夸,该批的时候批,把人整得也不得不服。 千叶心里隐隐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事作风,似乎有点儿模仿Ivan,也终于渐渐体会到当年Brittany坐镇财务部的艰辛。好在她的努力没有白费,财务部的同仁对她刮目相看,她的工作能力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 元旦放假,已经两个月没休过假的千叶那天赖在床上睡到日上三竿,下午苏母说要回村里去,她便打算一个人出门逛街散心。刚下楼便看到楼下小区的通道上停着两辆车,似乎是不小心碰擦上了,两辆车堵住了唯一的通道,整栋楼的住户只能踩着花坛子的边缘小心翼翼地进出。 千叶不太关心别人的事,刚准备绕道走去,那两个正凑在一起商量赔偿修理事宜的车主中的一个突然回过头喊了声:“千叶!” 她没反应过来,以为听错了,左右张望了下,那头已经“扑哧”笑出声了:“什么眼神啊?我就那么渺小吗?” 早在两个月前任命书下来,她就已经预感终有一天会再见到这个人,这两个月忙得累死累活,她在某种程度上也带有一定的强迫症,希望自己不要再去回忆太多的往事。过去的事,过去的人,她希望最好能一个都别记起来。 然而当凌向韬顶着一脸灿烂的笑容站在她面前时,她心里隐藏的那点儿忧伤到底还是被触动了,她呆呆地看着他,愣了好一会儿才迟钝地给了个反应。 “哦。” “哦?”他哭笑不得,“不要告诉我其实你已经不记得我是谁了。” 她就站在那里,身上穿着一件紧身的短袄,背后是一株含苞待放的红梅,暖洋洋的阳光洒在她头顶,她就在阳光里眯着眼冲他笑,笑容里居然有个几分女人的妩媚和娇俏:“哦。你是谁呀?” 和一年前相比,凌向韬的变化也很大,原先存留在他身上的青涩一扫而光。他把头发剃短了,人显得很精神,笑容依旧灿烂,眉梢间却添了几分成熟的凌厉。 “鄙人姓凌。两点水的凌,天天向上的向,韬略的韬,合起来就是我的名字……” “凌向韬,好久不见。”她走过去落落大方地伸出手。 凌向韬愣了下,随即一笑,伸手与她一握,却迟迟不肯再松手:“真的是好久不见。” 千叶不着痕迹地撤回了手,瞥了眼他的车子:“又换新车了?” 他嘿嘿地笑:“你等我会儿,我处理下就过来。” “没关系,你忙你的,我……” “等我!”他跑了两步,回头大声嚷嚷,“等我,就一会儿,马上就好。” 她无奈地耸了耸肩,等在原地看他和另外一位车主交涉,过个五分钟,大概是谈妥了私了的条件,凌向韬掏出钱包,一叠粉红大钞递过去,两个车主就这么化敌为友,握手言和,亲密得好似兄弟一样了。 凌向韬处理完,飞也似的又跑回来:“千叶,上车!你吃过饭没,我载你去个好地方!” “去哪儿?” 凌向韬等她上了车,系上安全带,慢悠悠地将车子调了个方向,开出小区:“火锅店。” 千叶哂然。 一年前分别是在火锅店,一年后相聚,仍是火锅店。 其实千叶早就不爱去那种地方了,T市虽然不是什么一二线的大城市,消费水平比不上H市,但千叶在这一年也渐渐学会了去些高消费的场所,她学会了化妆,学会了应酬,学会了和不同层次和身份的人打交道。 如果说一年前的苏千叶是个什么都没入门的小丫头,那现在的苏千叶就真的有点儿都市小白领的风范了。 火锅的热气蒸腾起来,凌向韬隔着桌子看着对面的女生,总觉得像是雾里看花,似是而非。明明近在咫尺了,明明看她笑靥如花,为什么却总觉得怅然若失呢? 千叶也学会了喝酒,只是她的酒量不高,所以每次作陪都是浅尝即止。凌向韬看她谈笑间一杯啤酒下了肚,感觉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怅然再次攀上心头,抓起酒瓶一边帮她斟满酒杯,一边咧嘴笑问“你变化还真大。” “一般般。”她哈哈一笑,只是笑意完全没达到眼里,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脸色红润。 “你瘦了好多。” “还行,最近在减肥。” “千叶。” “嗯。” “千叶。” “嗯?” “Adrian他……” “咳咳咳咳……”对面的她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她捂着嘴大叫,“妈呀,这鸳鸯锅底真是辣得要命!咳咳……” 凌向韬默默地递过一瓶矿泉水,盖子是拧开的,她边流泪边伸手接过,瓶口凑到唇边仰头灌了下上去。 “千叶,我两个月前就到T市了。” 她用纸巾拭去眼角的泪珠,吸了吸鼻子:“我知道。”顿了顿,侧着脑袋补了句,“我见过公司执照上写的法人代表的名字。” 他揉了揉鼻子:“几个哥们闲来无事,凑钱玩玩的,我出的份额多些,他们就让我当这狗屁的董事长。” 千叶的笑容更加职业化:“是不是以后在公司遇见你,得改口叫你一声凌总?” 凌向韬不屑地撇嘴,也不知道是真生气还是假装的:“我前前后后忙活了一年,为的就是你这一声凌总?” 千叶埋头专注于从锅底捞吃的,似乎没把他的话太放心上。 凌向韬说完就愣愣地看着她吃,见她吃得欢乐,自己反而如如鲠在喉似的,心里愈发添堵,过了好一会儿,叹口气大声说:“伊醒白回国了!” 他说得很大声,大声到连隔壁几桌的客人都被他的叫声给吸引过来了,纷纷扭身张望。这时候千叶要是再装聋作哑未免太假,她停下夹菜的动作,抬头看向他:“你说的是Ivan吧,他不是早就回英国去了嘛。” “他回国了!我是说,他,回来了,中国,回中国来了。”他的笑容不再,氤氲的热气背后是一张充满担忧的脸,“就在T市,我上周在交流会上见到他了。” 千叶不说话了,慢慢地将手中的筷子放下,双手收拢到桌底下,搁在自己的膝盖上,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指正在不争气地颤抖。 良久过后,她才勉强一笑:“好啊,有空大家聚聚。” 傻瓜都能看得出她笑得多勉强,凌向韬不徐不疾地掏出一支烟点上:“行啊。说来也巧,他未婚妻是我大学时的一位师姐,师姐说要今晚请我吃饭,要不你和我一块儿去?” 千叶的眼睛亮了起来,但随即又黯淡下去:“我……晚上有事。” “你能有什么事?加班?公司不缺你挣这个加班费。” 一年后的凌向韬少了一份年少气盛的锋芒毕露,但同样多了一份内敛的咄咄逼人。千叶没办法找借口拒绝,她隐隐觉得凌向韬选在今天出现,必然早就做好了安排,他不会只为了带她来吃一顿火锅那么简单。 整个下午凌向韬都充当着任劳任怨的司机,拎包苦力,陪千叶逛完一个又一个购物商场,一层楼又一层楼的扫过去。其实千叶的心思早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到四点多的时候逛到商业街三楼的食品城,走过一间蛋糕房时,千叶缓住了脚步,似乎已经累得再也挪不开步子了,她就这么傻傻地站在透明的玻璃橱窗前,看着里面的糕点师专心地装裱蛋糕。 窗内的糕点师裱得认真,窗外的千叶看得傻气,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从对面小食店如长龙般的队伍里成功挤出来的凌向韬兴冲冲地举着十来串烤肉跑了回来,肉串递到眼前,千叶视若无睹。 “想吃蛋糕?你喜欢什么口味?我去买!” 她拉住他,摇头:“我不喜欢吃蛋糕。”说完拔腿就走,走得又急又决,转眼就拐过街角,走到了另一条岔道上去了。 凌向韬愣了愣,才发足追了上去,远远的似乎看见她正在揉眼睛,忍不住叫了声:“千叶。” 她回过身来,神情如常:“时间差不多了吧,你和你师姐约在几点?” 凌向韬的师姐罗莎是个很健谈的人,说话语速很快,讲话大大咧咧的,刚一见面就给凌向韬来了个大大的熊抱,然后凌向韬介绍了千叶,虽然没有明说,但罗莎看到千叶时还是把凌向韬取笑个一通:“原来你小子也有定下心来的一天啊,果然一物降一物,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晚餐定在一家法国餐厅,另一位男主角却姗姗来迟。 Ivan大概没料到会在这种场合下见到久别的苏千叶,当罗莎向他介绍时,他有些闪神,久久才回过神来,然后在吃饭的时候也一度走神,几次都被未婚妻提醒。 几次下来,再迟钝的人也察觉出了异样,Ivan有些尴尬地伸手摸进自己口袋,却始终没掏出任何东西来。 罗莎好奇地问:“你要拿什么?” 他的动作僵了下,半天才说:“烟……” 罗莎嗔道:“你傻啦,你不是不抽烟的?” 千叶眼底闪过一丝错愕,凌向韬“扑哧”一笑:“男人不抽烟还是男人吗,师姐你也管得太宽了吧?” 罗莎白了他一眼:“男人只能靠抽烟才能证明是男人吗?” 两个人唇枪舌战地斗起了嘴。 当一盘蜗牛被服务生端上餐桌时,Ivan终于打断了他们的斗嘴,站了起来:“对不起,失陪一下,去下洗手间。” Ivan前脚刚走,千叶就假装接听电话,然后对凌向韬万分抱歉地说:“我妈打来的,家里有点儿急事,得先走一步了。罗小姐,改天有机会我请你吃饭赔罪,真对不住了……” 凌向韬插嘴:“要我送你回去么?” “不用不用,你陪你师姐,唉,我妈就是比较烦人,我先走一步,你们慢慢吃哈。” 她打着哈哈拎着包从餐厅里走了出来,路过洗手间时,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一路小跑地往门外奔,直到逃进了电梯里,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后,她才无力地靠在电梯壁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原来,一年来努力撑起的坚强,都抵不过那熟悉的回忆重现。在回忆面前,她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 电梯到了一楼,她听到电梯门打开,这才睁开眼,正准备出去,迎面探过来一只手,一把就把她给拽了出去。 她惊骇得差点儿跳了起来:“I……Ivan?” 她缩手缩脚,手腕牢牢地被他抓在手里,捏得有些疼。 Ivan还是一贯的霸道,二话没说就又把她塞进了电梯里,直接摁到地下二层。 地下二层是光线阴暗的停车场,电梯门一打开,他就使劲把她往外拖,千叶尖叫:“你放开!你再不放开我就叫人了!” 她很害怕,她其实并不是怕Ivan动粗,她是害怕他拖她去见某个她不愿见、也不敢见的人。她被他拖着走,眼睛不自觉地四处打量,她不敢见他,不敢见……真的不敢…… “Ivan!”她害怕了,声音里甚至甩出了颤抖的哭腔:“求求你,让我走……让我走……” 他最后用力一拽,惯性使她撞到了一辆车的后备厢上,幸好冬天衣服穿得厚,她没觉得怎么痛,手肘撑在后车盖上,怒气慢慢凝聚起来。 “你到底想做什么?”她尽量使自己说话的底气充足起来,然而那可怜的颤音还是出卖了她。 她在害怕。 “千叶……”他轻轻地喊她的名字,然后无言地望着她。 镜片后的眼眸凝聚着太多太多的沉痛,以至于千叶在刹那间竟然忘了该说些什么。 “苏千叶。”他深吸了口气,“我原本打算去找你的,但我没想到你会和凌向韬在一起……呵呵,原来你一直和他在一起。” 千叶爬了起来,使劲拍打着沾在衣袖上的灰尘。 Ivan原地踱了两步,一直在反反复复地吸气,千叶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但是这样情绪失控的Ivan真的一点儿都不像是以前的那个男人。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沉默的男人才终于又开了口,这回声音居然是哑的,似乎难过得快说不出话来:“有些东西,清晨的……交给你。”他打开后车盖,从车厢角落里翻出一只一尺见方的纸箱子,没头没脑地用力扔在千叶怀里,“拿好!好好收藏,人这辈子……也就只值这点儿想念了……” 纸箱很沉,虽然不大,但是接到手里的时候,那份沉重感差点儿压垮了千叶的胳膊。在她还没摸着头脑的时候,Ivan已经快速地上了车,发动引擎,车子绝尘而去。 车子驶出通道口,迎面而来的光线逼得他眼睛一阵刺痛,他下意识地侧过头,眯起了眼睑,耳边恍惚间又听见那已经在记忆里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的碰撞声…… 千叶捧着纸箱实在走不了路,只好到大街上打了辆车回家,坐在出租车上她几次鼓起勇气想把箱子打开,可面对那完好的塑胶封条,最后还是泄气地放弃了。 到家后,把箱子搬回房间,她就这么坐在电脑桌前怔怔地盯着它发呆,这一呆便是两个小时。晚上十点多,苏母打电话来说晚上住在老宅不回来了,提醒千叶关好门窗早点儿睡,千叶心不在焉地答应了。十一点,坐到屁股发麻的千叶终于找来一把剪刀,哆哆嗦嗦地把纸箱上的封条划开。 箱子不大,里面满满当当的塞着三本米白色封皮的本子,千叶觉得这本子瞅着有点儿眼熟,果然打开第一本,扉页上写着那句熟悉的“Please forgive me for falling love with you. Forgive me for loving you with all my heart. Forgive me for never waiting to be apart.” 是清晨的日记本。 她急促地翻了翻纸箱。 压在箱底的第三本封面上印着一个暗红色的拇指印,纸张边缘也是一片红褐色的印子,像是掉在水里浸泡过一样,这一本簿子比起其他两本,显得又旧又褶。 不知道为什么,千叶心头噗噗直跳,慌慌张张地把纸箱子倒转过来,纸箱里噼啪掉出一样东西,是个银灰色的录音笔。 她按捺住狂跳的心脏,将耳塞塞到耳朵里,摁下了播放键。 很长一段时间的空白,耳塞里只有沙沙的杂音,她呆坐在电脑前,看着电脑屏幕上闪亮的荧光,觉得分外刺耳。她闭了闭眼,也就在这个时候,耳塞里突然传来一段清澈的歌声。 天是透明的,因为雨慢慢的停了。 因为风轻轻吹着,所以我想念你了。 心是透明的,因为我不想隐藏了。 因为决定爱你了,所以你别再怀疑了。 girl,真爱你了,有你就无求了。 若今后有选择,我仍是专一的。 girl,真爱你了,拥有就无求了。 若还有舍不得,就是与你分隔。 天是透明的,因为黑夜已过去了。 因为你对我笑了,所以想念很快乐。 心是透明的,因为有你永远陪着。 因为你决定爱了,所以等待也是值得。 girl,真爱你了,有你就无求了。 若今后有选择,我仍是专一的。 girl,真爱你了,拥有就无求了。 若还有舍不得,就是与你分隔。 girl,我是爱你的,有你就无求了。 若今后要选择,你仍是唯一的。 girl,我真爱你了,拥有就无求了。 若还有舍不得,就是与你分隔。 若还有舍不得,就是与你分隔。 纵然只是一刻,百年似的。 My girl,愿你听着这一首歌。 歌声停了,然后又是沙沙的空白,千叶捂紧了嘴,拼命压着眼泪。当第一滴泪水滴落在米白色的日记本上时,录音笔里传来一阵尖锐的刹车声,然后就是一声惊天动地的轰然巨响。 千叶惊骇得瞪大了眼,手足冰凉。 车子在翻滚,最终砰地一声终于静止了,耳塞里传来火焰燃烧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人声…… “Adrian——” “Adrian……” 呼喊声,哭声,然后是笨重的拖曳杂音,录音越来越混乱,许许多多的声音混杂在一起,然后在这片嘈杂里,那个细小的、微弱的声音,就这么异常清晰地透过耳机上小小的导线传入千叶的耳朵,直扎心房。 “……千叶……”他在吐气。 “What he said?” “千叶……” “What?” “Save him!” “He will die!” “……千叶,I love you……my girl……” -全文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txt80.com--【苏飞】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