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txt80.com--【苏飞】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第一章 金玉其外(1)   第一章 金玉其外   电子科技大学的礼堂。   一场颁奖仪式正在举行。   谷雨未作为文科类的获奖人,被指定在第一排正中间坐下。她早早地去了,以免去得晚惹人眼光。   理工科奖的获得者是物理学院的孙鼎铭。这是个自命不凡的才子,有学生说,他的口才甚于他的才华,也有人说,在物理这个领域,他已经算不错的了。   由于都是获奖者,两人紧挨着坐着。孙鼎铭今天特别修饰了下,西装,白衬衣,加上燕尾的硬领结,头发油光可鉴,向后梳去,越发显得脑袋有些秃,让谷雨未第一时间想起了穿着燕尾服的企鹅。   两人寒暄了下,孙鼎铭一边抖动着腿,一边说:“这次的奖项竞争很激烈啊。”   谷雨未说是。参加这项奖项的评选实在不是自己的本意。电子科技大学是一个理工科的院校,文科相对要差很多,甚至完全是陪衬。来设立学术奖金的企业不少,但连文科类也同时设立的,通途是第一个。通途青年学术奖的条件并不复杂:三十五岁以下,在国外重点期刊上发表过论文。环视全校,够得上这学术奖得奖条件的理工科老师很多,但够文科类的,只有她一个。哲学系没有自己的学生,所谓的系,也和一个教研室差不多。系主任多年想把哲学系变为哲学院,也未果。大学里的资源很有限,院系之间的竞争很厉害,这也是系主任三番五次地找她谈话、一定要让她出面把这个奖申领下来的主要原因。   孙鼎铭说:“不过,你们文科那边还好,我们理科这边……”他摇头,“人多,粥少,我得了这个奖,各种言论都有。”他说的时候,脑袋向后拗,一副颇为自负的样子。   谷雨未又说是。   他突然俯下身,很神秘地靠近谷雨未说:“其实,我们不过是第一届。你听说没?通途有可能会追加奖金,或者在以后增加获奖名额。”   谷雨未装作找手机,不着痕迹地离他远了些,“哦,是吗?”   全场响起掌声。校领导进来,中间是一身西装、浅淡非常的通途掌门人:鹿鸣。   这场仪式,两个多小时,谷雨未却觉得很漫长。   她坐在正中间,正对着鹿鸣。鹿鸣坐得也很周正,目视前方,逼得谷雨未抬不起头来。她几次想离席而去,都未敢轻举妄动。   终于,主持人、校长锦上添花的致辞都讲完了。轮到鹿鸣,他浅浅淡淡,微微笑时,很有一种风度。他拿过话筒,人未开口,眼睛先扫遍全场。   身后一位女老师说:“MY GOD,还真是帅。”   是帅,深蓝色的西装,浅蓝色的衬衣,似雕刻般线条的脸庞,剑眉,头发黑而浓,打理得法,显得精神而帅气。   手机震动,有新信息,是林潇娜。每年,电子科大也会评选校花,评完之后,校园BBS上做排列时,最前面的两位一定是林潇娜和谷雨未。据说,电子科大这种理科院校因为出了两位美女老师而让别的大学不敢嘲笑。   谷雨未和林潇娜是完全不同气质的人。谷雨未是教哲学的,气质也偏古典,身上多是冷色调打扮。林潇娜是教计算机编程的,偏现代,什么颜色都敢穿,五彩缤纷。两人交情还算不错,尤其可以让人八卦的是,两位美女都没有结婚。   “怎么样?我们麻省的校友还不错吧?”   谷雨未转过头,果然,林潇娜正在冲她做鬼脸。谷雨未回过去,“八卦。你应该把他制成标本保存着。”   “嘿嘿。连承认帅都不好意思了?真是古典美女的作风啊。”   谷雨未意外地找到了说话的对象,便也回了过去,“你这么热衷于八卦?不像你的作风啊。”   “NO,NO,我热衷于看戏。美女,我已经观察他很久了。他一直正视‘前方’。”   谷雨未绝不口软,“这么热衷于观察他,不先下手?”   “美女啊,不要转换焦点啊,狡猾!我说过,我不喜欢大理石男。嘿,大理石男也不喜欢我这个张牙舞爪女。”   谷雨未让她的话逗笑了。   都说美女的眼中互相水火不容,她们还好。可能是类型不同吧。她羡慕林潇娜的潇洒,林潇娜喜欢她的端庄。也或者像林潇娜说的,两个美女,在这恐龙丛生的工科类大学互相扶持,相依为命。   她们聊得很投机,以至于鹿鸣讲的什么,她没有听到。   颁奖开始。   按照规则,两位获奖者上台,由捐赠人为他们颁奖。孙鼎铭在前,紧握住鹿鸣的手,激动之情溢于言表。鹿鸣笑了下,目光却投在谷雨未身上。   谷雨未今天穿得很普通,一点妆都没有化,甚至连粉底都没有上。相比孙鼎铭,似乎是有点寒酸。   她接过鹿鸣递来的证书,想走,鹿鸣的手却已经伸了过来。   “谷小姐好像在下面笑得很开心?”鹿鸣的声音很轻,却似乎是一条金属线,刺在谷雨未的心里。   两只手握在一起。她的手冰凉,他的手温热。她的手柔而不弱,而他的手更加宽厚有力。他盯着她的眼睛,她却装作不知地看向正在笑的主席台上其他人。   “谷小姐,回见。”鹿鸣松开了手。   孙鼎铭的获奖感言很长,甚至穿插了他儿时的梦想以及未来的设想,底下嗡嗡声一片,大家都在交头接耳。谷雨未翻看着获奖证书,证书很简单,并没有鹿鸣本人的签章,也许,这个人自我崇拜的意识并不很强。但,谁知道呢。   她想避开他,因为他身上有一种危险的气味。她嗅得出来。她没有必要惹他,两个陌生人而已。   轮到谷雨未讲,她说得很简单,就三句话。第一句是,我很高兴能得这个奖,其实我很惭愧,因为我才疏学浅。第二句是,感谢电子科技大学,感谢捐赠者。第三句是,我将在以后的学术路途中更加努力,谢谢。   三句话说完,掌声雷动。大家的掌声里,既包含了对美女老师的欣赏,又包含了对无聊的过程早点结束的向往。   校长笑眯眯的,“今天的仪式很圆满。鹿先生本人兴致也很高,经过沟通,他愿意在百忙中挤出一点时间,在仪式结束后与两位获奖者做单独谈话。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感谢鹿先生对本校的支持。”   台上的鹿鸣笑得谦逊却拒人于千里之外,眼睛有些挑衅地望着谷雨未。谷雨未垂下眼帘,一声不吭地盯着桌面,手随着人鼓了几下掌。   散了场,谷雨未还未等站起,系主任就笑眯眯地上来,“小谷,来来来。”他把她拉了过去,“这是我们系的谷雨未,从欧洲回来的。”不容分说地把她拉到鹿鸣的旁边。   她一抬头,恰巧鹿鸣也正看向她。四目相对,谷雨未突然慌里慌张地摸一摸包,“呀,不好意思,我的手机落在会议室的桌斗里了。”转身要挤过人群,鹿鸣忽然似乎是不经意地抬起手,从她的腰间滑过。   谷雨未在会场里一直待到电话响起,才不得不来到指定的学校贵宾室。   她轻轻地敲了几下门,没人吱声,便推门而入。鹿鸣正站在窗前,背对门而立,似乎在欣赏风景。听到门响,也没有回头,谷雨未悄悄地坐下。一圈儿长沙发,红木的茶几,透着典雅,可在谷雨未看来,这个房间很压抑,外面射进来的光线都很暗。   良久。久到谷雨未恍惚觉得已经都有人下班了,鹿鸣才淡淡地说:“你来了。”   谷雨未不语。听鹿鸣望着窗外说:“见你这一面,不容易。花了四十万,每年。”   谷雨未冷冷地说:“不懂鹿总的意思。”   “不懂吗?”鹿鸣转过来,由于背光,脸上的表情看得不很清楚,“现在的学校,还有值得捐款做学术的?”   谷雨未含着讥讽,“我以为是鹿先生醉心学术。”   鹿鸣缓缓坐下,“谷雨未,你最好不要惹我。你很清楚,我就是在找你。”   谷雨未不看他,手托着下巴,让自己看起来尽量镇定些。“对不起,我不清楚。”话说得镇定,心里却不能不惊。早就觉得这奖项设置有问题,要求必须是三十岁以内、在国际核心期刊上发表过文章。电子科技大学是理工科院校,文科本就薄弱,符合这个条件的,只有她一人而已。   他的来意从他在礼堂门口出现的那一刻她就在猜度,没想到他却毫不掩饰,单刀直入。   鹿鸣看着她,目光灼灼,忽然笑了,“现在看起来,好像是我有点输了先机。”   谷雨未也笑,“难道我和你之间,还有一场斗争或者竞赛?”   鹿鸣没说话,脸上也没有表情。伸手拿杯子时,腕表闪着光。   谷雨未不动声色,“鹿总如果没有别的事,可否我先告退了?”   鹿鸣端着杯子的手在唇边停住了,眼睛如蒙了雪的沙漠,冷、静,没有情绪。   谷雨未不自觉地低下了头。突然,鹿鸣开了口,语气很淡,“谷小姐姓谷是吧?”   谷雨未皱眉,“不要问明知故问的事情。”   鹿鸣轻笑,“只是确认一下,谷小姐的意思是,确认自己真姓谷?”   谷雨未警觉起来,“你想说什么?”   鹿鸣显得很悠闲,“没什么。本城最近有位名人去世,真巧,也姓谷。”   谷雨未心里咯噔下,她不做声,心却在怦怦跳。鹿鸣想说什么?他知道什么?   鹿鸣却不再说话,端起茶喝了一口。屋里的气氛很紧张,两人都是在紧绷着。   谷雨未先受不了这压力,“对不起,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起身要走,鹿鸣一抬手,扯住了谷雨未的围巾,微微一用力,谷雨未被勒得往后退了一步。鹿鸣又一使劲,她的脖子一紧,她不敢硬扛,只好就着那势,直接倒了下去。鹿鸣伸开扯围巾的手,她正好跌在他舒展的右臂中。   谷雨未有些慌,她连忙狠命地推他。鹿鸣不理会她,左手伸在了她身下,抱住她的腰,右手按着她的肩。谷雨未更加狠命地推,不成想,鹿鸣却已经站了起来。谷雨未狼狈地爬起来,鹿鸣看着她那涨红了的脸,神色悠然,掸了掸袖子,“谷小姐太紧张了,一个小意外而已。”   谷雨未咬着嘴唇,“鹿先生,你也是有身份的人,没想到还喜欢骚扰。”   鹿鸣继续悠然,“不过是一个偶然的小玩笑。听说谷小姐是学哲学的,想必知道一句哲学名言:事物是有必然性的,但偶然往往是推动因素。”   谷雨未不理他,拎起手提包要走。鹿鸣的口气淡淡,“谷小姐不想再多谈谈?”   谷雨未冷冷地说:“多谢。我对变态之人向来没有兴趣。”   鹿鸣看了她几秒,“谷小姐,如果你肯多笑一笑的话,一定会很迷人。”   谷雨未忍无可忍,她指着他,“鹿鸣,你今天设计这一套,不会是仅仅只想骚扰吧?”   鹿鸣两眼直直地盯着她,然后点点头,“我听说,你手里有一份遗嘱,是正谷的。”   谷雨未只觉得两眼发黑,手扶着墙,半天没说出话来。   “谷小姐?”他轻轻唤她。   谷雨未深吸一口气,冷冷地说:“对不起,你搞错了。”   “搞错了?”鹿鸣轻哂,“搞错了吗?”   谷雨未回过身,紧贴着墙壁,“鹿鸣,你别神神鬼鬼。”   鹿鸣望着天花板,“遗嘱的内容是留给你正谷40%的股份。”   谷雨未真觉得自己要软了下去。这份遗嘱她只和展一鹏说过,难道展一鹏……   谷雨未咬着嘴唇,“你怎么知道?”   鹿鸣还是很轻松,“我怎么知道的,这个不要紧。要紧的是,现在你想怎么办。”   “这和你无关。”   鹿鸣笑得很迷人,“谷小姐好像是正谷的谷老先生的女儿?”谷雨未不说话,手指紧紧抠着墙,她的后脊背发凉,汗水像小虫子一样慢慢顺着滑了下来。好半天,她才说:“不,你弄错了。”她想拉开门出去。   “是弄错了么?在他临去世的前一天,你去了医院,你难道不就是想见见他?”   谷雨未皱眉,忽的想起,是的,就是这个人。   “是你?”谷雨未开口。   鹿鸣点头,“是我。你才想起来?”   谷雨未的脸色变了,她咬着嘴唇,“鹿鸣,原来你早就认出了我。”   鹿鸣虚弹着手指,显得调皮又安适,“我是不会收留一个不知背景的女人过夜的。”   “你!”   谷雨未说不出话来。   “难道你要告诉我,你找我不是故意的?”鹿鸣的口气显得有些大惊小怪,“谷小姐,你明明是处--”   “住口!”谷雨未暴喝,脸随之煞白。鹿鸣目不转睛地看着,旋即笑了。“谷小姐,不必这样紧张,如果我只是想揭发你,就不会来演这一出‘金玉其外’的戏。”他松了一口气,又紧跟上来,“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谷雨未失魂落魄,她已经让突如其来的状况给击晕了。虽然在刚才的典礼上,他一入场她就怀疑他就是那天晚上那个人,但她不敢肯定,因为天黑,她又要求不要开灯。却没有想到,自己却似一个羔羊,第一步已经走入了别人的布局。   “你要说什么?”谷雨未的声音已经低得不能再低了。   “要不过来坐?”鹿鸣和声说。   谷雨未贴着墙壁站着,后背绷得很直,“你说吧。”   鹿鸣的眼神拂过那穿着浅米色毛衣的女人,那身体很柔软,柔和的曲线从头到脚,却化不了他语气里的冷峻。   “如果不是刚才你假装折回去找手机,我真会以为你忘了我。”鹿鸣看着她,“谷小姐,能告诉我,在你借口离开的那段时间里,你在想什么吗?”   谷雨未已经彻底被鹿鸣击垮,她说不出话。方才那段时间里,她在想什么?她脑子空空的,基本什么也没想。或者说,她心里侥幸的自我安慰,或者只是碰巧,鹿鸣没有认出她,毕竟那晚那么黑--   谷雨未没有回答,“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目不转睛地看了会儿她的脸,“你是谷正雄的女儿,这你承认吧?”   谷雨未负隅顽抗,“是或不是,是我的私事,与你无关。”   鹿鸣半笑了下,“与全城人都有关,怎么又与我无关?”   谷雨未冷冷地说:“如果是为了说这笑话,鹿先生不必找我。”   鹿鸣轻轻敲着沙发扶手,“好好说话,很难?”   谷雨未的言辞疾厉,“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   “第一面时还不知道,但后来猜出来了。”   “猜出来了你还--”她没有说下去。   “不找我,你也会找别人,不如找我。”鹿鸣说得云淡风轻。   谷雨未愤怒地抬头,狠狠地瞪了鹿鸣一眼,转身要走。   “谷小姐,事情还没谈,你就要走?”   “我不和包藏祸心的人谈话。”   鹿鸣没有拦她,只是淡淡一句,“谷小姐,如果你走,你会后悔。”   谷雨未大力拉开门,以轰的撞门声回答了他。   第二章 狭路总是能相逢(1)   第二章 狭路总是能相逢   那一天为什么会那样,谷雨未也想不明白。   母亲徐丽帆是杉城大学的法语教师,全校公认的美丽有风度,但她却没有丈夫。   这个问题她问过,母亲没有回答她。她再问,母亲就说,没了,死了。可在她长到能识字的时候看到户口簿,母亲的婚姻状况一栏明明写的是“未婚”。   如果不是因为她长得像母亲,她真的以为自己是被收养的。从小到大,每次填简历,她都在父亲那一栏处填“无”。她最恨的就是这个“无”。为了这个“无”,她从来都要捂着自己的简历不让同桌看到,为了这个“无”,她曾有过许多的自卑。怎么会“无”?离异或丧偶,起码都是曾经有父亲,都是能说得上姓名的父亲,而自己的父亲却是“无”。一个“无”,是多大的虚灭?凭什么是“无?”   一切的问题都会有答案出来的那一天。但这个问题的答案却是在母亲临终前。原来就是正谷的老板谷正雄。   为什么会是他?为什么十几年在一个城市,母亲却只字不提?   母亲说,两个人的故事还是只两个人知道的好,话也太长,不想再讲。谷雨未稍稍打听下,就知道谷正雄有一子一女,儿子比她大,女儿比她小。她在听到这儿的时候不可抑制地涌上了一种差耻感,原来自己是私生子,是小三儿的女儿。   这种羞耻感阻止了她再向母亲多问话,她猜想,或许母亲本身也并不想谈及这个话题。母亲是患肝癌去世的,长时间的折磨到了最后已经让母女两个人都有些精神崩溃。母亲的病危通知是年前下的,但母亲最终却是支撑到大年初二才去的。临去时,母亲说,我终究是又陪着女儿过了一个春节。   这句话说得谷雨未背着她哭了很久。   母亲让她去找谷正雄,她不应,也不理。母亲说,这是我的遗愿,你必须去,无论我和他有什么,他都是你父亲,我不愿在我走后你孤孤单单的生活,对于女人,没有什么比世界上没人牵挂她更难过的了。哪怕找一个你恨的人,都算你的牵挂。   母亲去了,她却并没有立即去找谷正雄。她还沉浸在母亲的世界里。   是谷正雄先找到了她。方式是给她寄了封快递,里面是一份遗嘱,内容是给她正谷40%的股份。然后就是一封寥寥几语的短信,是希望她能到医院里见他一面。   谷雨未去了。   还是寒冬,枝条在风里摇摆。天气不好,阴沉,有些冷。   她呆呆地站在医院楼梯的窗前。上去?还是不上去?她已经看过,走廊里都是人。她才一探头,立刻有无数的目光射过来,那么冷,带着提防,让她不自觉地退了回来。   她以什么身份去见那个人呢?女--儿?不,她显然没有适应这个她新近才发现的角色,而且,她也不知道,会是一副什么场面。   她的头脑空空的,不知该做什么主张。忽然,吱呀一声响,把她吓得抖了一下,不自觉地扭头看。   一个年轻男人手推着门,表情漠然地正望向她。也许是她的错觉,她觉得那个眼神里,有惊讶,但眼底明显有层淡淡的警惕。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他点点头,淡淡地说了声:“打扰。”松开手,门吱呀一声,然后砰的合上。   随着那一声关门的声响,她下了决心,没有再徘徊,一层一层地走下了楼梯。   有些路,只要跨出一步,就不会再有回转的可能。   第二天传出消息,谷正雄当夜西去。   她现在想了起来,那个男人就是鹿鸣。她恨自己,为什么当时没有印象?以至于会在几天之后像受了魔鬼的差遣一样走向他伸着的手。   那天是谷正雄下葬。她知道,但她没有去,在学校里晃了一天。但太阳终是要下山的,金色的光一消失,莫名的恐惧与空虚就彻底攫住了她。她不想回家,不想一个人面对那个房子。在那里,她觉得压抑,她觉得无法自持,她觉得心里有一团闷闷的东西逼得她想发疯。她就在这城市漫无目的地走,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有亮光照在自己身上,然后是一个人站在她面前。浑身冰冷的她忽然问他能否收留自己一夜。   他似乎不大相信,冷冷地看着她。很久,缓缓地伸出了手。   她放弃了生前见父亲的最后一面,也放弃了做女儿与父亲接触的唯一机会。   她追问了自己近三十年的身世,而临了,和父亲可能的仅两次交集,都让她放弃了。   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那天晚上,当撕裂的感觉传了上来时,她终于哭了,咬着嘴唇,没有出声。或许,她只是想要一个发泄的途径,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个人居然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她有一种掉进陷阱的感觉。   他想干什么?他还知道什么?   已经是上午十点了。这城市还是处在拥堵之中,漫天的雾不肯散开,颇有点阴沉沉的味道。谷雨未从机场接了展一鹏,左躲右闪,好不容易杀了条路出来,不料,前面的车忽然一个急刹车,她也紧踩了一下,但已经晚了,车子一震动。两人无言对视了一眼,跨下车。   下来的显然是个司机。   “怎么回事儿你们?”司机看看已经瘪下的车屁股,一脸的火。   谷雨未只能道歉,“对不起,跟得紧了点儿。”   司机横了她一眼,又看了眼车子,犹豫了下,快步走到后车门,“谷董,车后面给撞变形了。您看,我是不是再叫辆车来?”   谷雨未不自觉地摇晃了下,稍远一点的展一鹏没有注意到。   里面的人不知说了什么,司机回来,“把你们的电话留下,我稍后会联系你们修车的事。”   “对不起,”谷雨未的声音忽然高了,“离开这里,概不负责!”   展一鹏有些诧异,谷雨未抿着嘴,表情坚决。   司机的脸上是忍耐的表情,“小姐,你要知道,现在是你追尾,你的责任。”   “不管是谁的责任,离开这个现场,请恕我不管。”谷雨未的声音很高。   展一鹏想拉她,让她给推到一边。认识了十几年,展一鹏还未见过她这个样子。   司机一脸的不耐烦,“小姐,我们董事有重要的事情,这个时候如果叫警察来认定,是要过很久的。”   “抱歉,只要是在这里解决,多少钱我都认。但离开这里,”她顿了顿,“一分钱我都不会掏。”   司机明显有些被激怒了,“小姐,我都说了我们有事。”   后车门的车窗玻璃缓缓降到一半,有个低低的声音叫了声:“小王。”司机快步跑了过去,不知又低声说了什么后,他回来了,神情变得颐指气使,“小姐,算你们运气好。我们董事说,你们走吧。”   展一鹏一皱眉,谷雨未却言语幽幽,“对不起,我是个认真的人。既然撞了你们,总要有个说法。”不待对方说什么,她已拿出电话,飞快的按了几个键,“喂?这里是仰光路到天台路的路口,发生了一起追尾事件。”报了两个车号后,她挂了电话。展一鹏望着她那微微颤着的嘴唇,谷雨未今天绝对不对劲。他隐隐感觉到了什么,眼睛不由得往前面的车里瞟。   司机的脸变得很扭曲,“小姐,你为什么非要无理取闹?这本来就是你的全责……”   “抱歉,”谷雨未打断,“是谁的责任请警察来做决定。”   待司机第三次跑回去,展一鹏小声说:“雨未,是怎么回事?”   谷雨未似乎恍若未闻,她正咬着嘴唇,死盯着前面那辆车的后视镜。展一鹏顺着看过去,半降的车窗露出一个男人的脸上半部。   齐整的头发,瘦削的脸,一副无框的眼镜,给人加了些文质气,但那绝对不是儒雅。镜框后透出的眼神虽然淡,却并不缺乏光芒。   展一鹏第一时间判断,此人是商场中人。   车中人不知说了什么,司机开始打电话。可以很明显地听到,他是在叫车。当那声“谷董”清清楚楚地传入展一鹏的耳膜时,他的脸色也变了。看向谷雨未,不知是不是雾气侵袭,她耳鬓的头发已经有些湿。   司机靠在车上不再说话,谷雨未和展一鹏重新上了车。   车门一关,展一鹏问:“他是谁?”   谷雨未咬了半天嘴唇,才低到不可再低地说:“不知道。”   展一鹏皱眉,“真不知道?”   谷雨未徐徐吐出一口气,“我猜的。”   “猜?”   谷雨未没再说话。猜一下,她不信杉城居然有这么多姓谷的。   一辆黑色的车从旁边驶过,不多时,谷雨未清楚地看到,身着暗灰色商务休闲装的鹿鸣慢慢走了过来,她不自觉地拿起身边的水,扭开盖子要喝,被展一鹏眼疾手快地夺过,“刚才我喝过了。”   “啊?”谷雨未如梦方醒,又摸了一通,水放在后备箱里,她只好舔了下嘴唇。似是想起什么,忽然趴在方向盘上。   展一鹏以为她不舒服,连忙拍着她的肩膀,“雨未,雨未,你怎么了?”   谷雨未仍旧趴在方向盘上,“没事儿,我昨晚没睡好,只是歇了一会儿。”   展一鹏有些抱歉,“不好意思,是我搅得。”   谷雨未没有说话,展一鹏正坐着看着前面发生的事。   前面车的司机背对着他们,毕恭毕敬的态度从他的背影上仍可感到。展一鹏看的时候,后车门终于打开,一个瘦削的男人迈了下来。   展一鹏拉了下谷雨未,她抬头,碰巧鹿鸣往她车里看,两人四目相接,鹿鸣的脸上不动声色,谷雨未却立刻低下头,复而侧头望着展一鹏,“你什么时候走?”   展一鹏有些诧异,“怎么突然想起这个问题了?”   谷雨未笑笑,“问问嘛。”   “下周吧。”他又夺过谷雨未手里的水,“怎么回事?不是说过那水是我的吗?”   谷雨未左手撑在方向盘上,手掌刚好遮住半个脸,“不好意思,糊涂了。”   展一鹏看着前面,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地往前走,便说:“雨未,走了。”   “啊?”谷雨未似乎才回过神来,她迅速地瞄了一眼两个人的背影,“走便走了吧。”   展一鹏觉得有些古怪,他奇怪地看了眼谷雨未,刚要说什么,警灯闪耀,原来警察已经到了。   警察不怎么在意地看了看车子,然后例行公事地问,怎么解决,公了还是私了。   司机扬扬下巴,谷雨未似是走了气的皮球,“随便吧,公了私了我都接受。”   “那行了,”警察转过头,“你呢,怎么说?”   司机一扔烟屁股,“等了这半天,就是等您来了。当然是公了啦,以免不够公平,不够服人心。”说了最后一句,鼻子里还嗤了一声。   展一鹏走上前,“师傅,抬个手,私了得了,回交警队也麻烦人家警察同志。”   司机不耐烦地摆手,“你早那么横干什么?私了?门儿都没有。”然后对警察拍着车,“公了。我们正谷不差这点钱。更何况,刚才还是我们谷董坐在这里,早让你让,你不肯。现在开始装了。不行,哪那么容易。警察,我不同意私了,怎么都不同意。”   交警对这号人见得多,也没再说什么。展一鹏上前,塞了几张钞票,“这位师傅,公了私了不都一样吗,都是修个车。我们这位刚才是有些情绪激动,胆子又小,您别在意。”   司机咣的扔了出去,指着展一鹏,“拿我没见过钱呢?我告诉你,我们正谷有钱,有的是钱。上市公司,知道吗?别现在装孙子,刚才干吗呢?我们谷董走了你就跟我这个那个的,少来。”   展一鹏的脸上挂不住。他常年不在国内,都已经有点忘了国内的这些习气。   交警背着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风一吹,粉红色的票子四处飘动,来往的车辆都好奇地望着这边。   谷雨未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展一鹏犹豫了一下,还是弯着腰紧赶着把地上的钱一张一张捡起来。有的钱已经飞到别的车道,让急速的车轮辗过,随着带出来的气流翻飞。   她抬头望着司机,一字一顿地说:“正谷,了不起吗?”   司机显然没料到她来这一句,他笑了下,那种不屑、嘲讽、蔑视表露无遗,“正谷,不敢说了不起,可在这杉城,还算得上号。”他又往前凑了凑,露出一副得意的样子,“那敢问小姐,您又是何方高明?”   她是何方高明?   她也这样问自己。如果赌一时之气,她可以说出来。但是,她不想说。   司机看她怔住的样子,颇为得意地说:“嘿,小姐,没话说了吧?”   谷雨未明明有些皱眉,却口气和煦地说:“一只狗,即便直起来,他还是一只狗。”   司机愣了下,然后脸泛青了。交警说:“行啦,吵什么?”然后公事公办。   一直到回家,谷雨未再也没主动开口说过话。展一鹏看出谷雨未心情不好,便嚷着说要吃核桃酪。谷雨未知道他就这么点惦记,便做了。   她剥着核桃仁上的皮,展一鹏在旁边小心地用刀剔着红枣的红衣。剔一会儿,在水里晃两下,谷雨未笑,“让你想吃核桃酪。”   展一鹏也笑,眼睛却不离手,“在美国啊,我日思夜想的就是你做的核桃酪。”   核桃酪算是谷雨未的家传私房做法,徐丽帆精于厨艺,核桃酪更是做得既香又甜,是招待客人的好甜点。   谷雨未嘘他,“得了吧你。”   展一鹏笑嘻嘻的,“真的,真的。你要是不去的话,早晚我会让这碗核桃酪给馋回来。”   谷雨未没再说话。   展一鹏的心思她明白,但她却什么心思也不动。这也是当初展一鹏说两个人都去美国,谷雨未坚决不肯的原因之一。这事儿两人都清楚,展一鹏也不说什么,就愿意等。   谷雨未想了想,“一鹏,今天后来的那个男人,你认识吗?”   “那个男人?”展一鹏愣了下,停下手,看着谷雨未,“不认识,怎么了?”   谷雨未的眼睛仍然在核桃仁上,“没事,我只是问问,看他和谷……好像挺熟的。”   “哦。”展一鹏并没有在意,“我怎么会认识?我离开杉城也这么多年了。不过,”他直起腰,“今天也真是巧。哎,雨未,你想好了,真不去认?”   展一鹏是徐丽帆的学生,也是谷雨未的大学校友,两人认识也十多年了,徐丽帆去世时,展一鹏特地从国外回来,谷雨未的这些事,他也知道。   谷雨未没有说话,手上剥着核桃仁,心里却绕在鹿鸣刚才那冷冷的一眼上。那一眼,不知为什么让她浑身发凉。他要做什么?   展一鹏继续剔着红枣皮,“现在这遗嘱的事也真是够复杂的。我光从网上看看消息,就觉得头大。也别说,正谷的股价异动得厉害,股市最怕这个。”   谷正雄遗产的问题现在确实是闹得满城风雨。而遗产中最核心的部分--上市公司正谷,更是受人关注。   有钱人家的遗产总是爱让人八卦,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要拿出来说道说道。即便没有风吹草动,也要造出些猜测来。更何况,眼前的风不是一般的大。   先是谷维天拿出一份遗嘱,说父亲将所持有的正谷股权的90%都划归自己。后来谷维春也拿来一份遗嘱,说谷正雄给了她正谷50%的股权。两份遗嘱,谷维春的时间在后,谷维天的时间在先。时间虽然有先有后,但都称自己手里那份是真的。媒体天天围绕着到底哪份遗嘱可能是真的而在大大的讨论。而与此相对照的是,正谷的股票不断地跌停。   她觉得正谷真是乱得很。今天撞了谷维天,她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那么坚持地闹别扭。   谷雨未停下手,“这正谷,到底怎么样啊?”   展一鹏轻描淡写,“这个难说。目前行业情况不景气,继承人又在斗,正谷股价的下跌也是正常的。如果能熬过这时候,控制权也明了的话,正谷在这个行业,还是很可以的,也是这个行业的老牌了。”展一鹏是国外某投行的分析师,对于这些事情,他看的比较多。   “真的?”   展一鹏抬头看了她一眼,“看,你还是很关心的。”   谷雨未又低下头,“问问又怎么了?”   展一鹏没有再说话,仔细地剥了最后一颗枣,然后满意地出了一口长气,“终于大功告成了。最费事的就是做这个!”然后说,“你不行使那遗嘱也好,省得给自己找麻烦,正谷之乱超出我的想象。国内就这样,所有权和经营权不分离,老板一出事,公司就跟着震荡。”   谷雨未忽然说:“这事儿别说了,我不想提这家的事!”   展一鹏看了看她的脸色,“好好好,我们好好做核桃酪。话说,雨未,你真可以每天做两碗摆着卖,绝对能把天上的神仙给馋下来吃。”   谷雨未让他这句逗得笑,“行了吧你,就是甜言蜜语的哄我做这费事的东西。”说着,找了个专门的捣臼,准备捣糯米,展一鹏伸手先接了过来。   第三章 风雨隐现(1)   第三章 风雨隐现   周三,开完教工会议。太阳还在天上明晃晃的,映在新发的杨树叶上,很亮。   “雨未!”有人喊她,听这声音,谷雨未回过头,果然,是林潇娜。   “嗨,Ms林!”她笑着打招呼。   林潇娜今天穿了件嫩黄色的薄毛衣,下面是黑色的短裙,长靴子,外罩米白色的风衣,长长的波浪披肩发,长挑身材,明目皓齿,典型的妩媚气质美女,却是搞计算机的。而且是个中高手,尤其在计算机安全领域颇有建树,曾独立攻破某杀毒软件厂商的防火墙,而被该厂家聘为秘密专家。她自己笑称,这是敲诈来的钱。她上课也十分潇洒,没有课件,和学生们用“嘴”写程序,每人一行命令。   谷雨未笑着说:“瞧你这炫的,春天的太阳都要让你比下去了。”   林潇娜不在意地甩甩头发,“别贫。下课了?”   谷雨未点头。林潇娜说:“二十六院街有家美术馆新开业,去不去?”   谷雨未犹豫了下,“我不去了,想回家。”   林潇娜一拐她,“什么思想?又不是老太太,干吗这么宅?”   谷雨未笑一笑,“最近不愿意动。”   林潇娜却一扯她,“干吗不愿意动?你呀,就是心眼窄。越不动,你心里越不舒服。那美术馆真不错,正好在二十六院街的最边儿上,颇有名的BOOKS就在旁边,我那天从那边路过,差点没把我迷进去,只可惜当时没完全弄好,人家不开业。”   二十六院街是这个城市新建的艺术街区,二十六院是它所在的那条路上的门牌号,规划者就直接以其为名,称之为二十六院街。谷雨未也在没完全建好的时候去看过,很意象的一个地方。建筑与建筑之间,无论   是在造型上,还是颜色都很讲究,窗子或大或小,颜色或明或暗,楼宇或高或低,配上不同的植物,让人觉得有一股浓浓的艺术气息。   谷雨未还在犹豫,林潇娜早一拉她,“走啦,磨磨蹭蹭。”   阳光从树缝间投在二十六号院街的建筑群上。这里原来是一片脏乱差的地方,因为触及的少,反倒留下不少有年头的树。规划者也算有匠心,把能保留下来的大树全予以保留。粗粗的梧桐树,现在很少作为绿化树种,但也正因此而一下子有了年份久远之感。建筑因为有了这些树而变得有灵气。   美术馆正在举办的恰巧就是建筑作品展,世界上著名的建筑都被做成模型,说明材质、特点、设计者及相关掌故等。正是下午,人不多,两人慢慢流连,偶尔小声地对某件作品评头论足。徜徉其中,谷雨未似乎忘了外面那正在发生的纠纷。生活是喧嚣而浮躁的,而艺术永远是宁静的,如果没了艺术的滋养,争名夺利的世界,还有什么美丽的念想?   两人出来,天已经擦黑,不知不觉,路灯都亮了起来。BOOKS窄窄的木门上早上了锁,林潇娜有些遗憾,“又没来成。这家老板真不是做生意的。”   谷雨未安慰她,“BOOKS的那家店还是营业时间挺长的,这里可能是新开,二十六号院街都没完成建好,没什么人,也就早些关门了。”   BOOKS是本城小有名气的一家书店。书店很窄众,老板借鉴了国外C-library的模式,开的这家书店。第一家店开在了某高档小区,谷雨未曾去过几次,真是很安静、很纯粹的一个地方。和一般的咖啡店、书吧不同,这里的书很有品味,每一本都很独特,关于文化、关于经济、关于生活,甚至关于政治和关于人类自己,都不是那种喧闹的声音。   两人正商议着要去哪里吃饭,展一鹏打进电话来,问她在哪儿。   “在二十六院街。”   “二十六院街?在哪里?”展一鹏这些年在国外,对杉城新建起来的这个街区还不是很熟。   谷雨未笑了,“以前我们曾来这边的,港子湾桥往西,不过是在里面,不是在路边上,从路口拐进来还要一段儿。”   展一鹏一听来了兴趣,说他也在附近,想来看看,顺便接她。谷雨未答应了。   展一鹏来得很快,半小时后,谷雨未已经看见自己的车子拐了进来。林潇娜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有些揶揄地说:“哇,车子都开的你的。”   谷雨未笑着应,“车子又不是老公,开开又如何。他今天出去办事,没车不方便。”   有人经过身边,林潇娜看了眼,忽然热情地叫着:“鹿鸣。”   谷雨未抬头,刚好遇上鹿鸣的视线,她不自觉地低下头。   林潇娜说:“真巧。”她一拉谷雨未,“雨未,鹿鸣呢。”   谷雨未却匆匆地说:“潇娜,不好意思,突然想起有点事,我先走了。”然后迎上已经往这边过来的展一鹏,傍住他的胳膊,“我们走吧。”   展一鹏愣了下,要说什么,谷雨未有些撒娇地说:“走吧”。   “谷小姐。”他忽然开口,像魔鬼的绳子,攀住了谷雨未,瞬间让她动弹不得。   谷雨未只好硬着头皮转过身,“鹿总。”   鹿鸣轻颔首,“好久不见,难得谷小姐还认识我。”   展一鹏有些莫名其妙,他看看谷雨未,后者却不看他,“鹿总好。”   “你这是要走?”他一扬眉,谷雨未读出了他的潜在意思:看见我,就要走?   她拉着展一鹏的手不自觉地放了下来,“有点事,所以要走了。”   鹿鸣掠了一眼展一鹏,点点头,“那我就不打扰谷小姐。上次在贵校会议室里的话没有谈完,有时间还要请谷小姐再谈谈。”   谷雨未一分钟也不想多待,点了下头,连话也没说,逃也似的拉着展一鹏就离开现场。   车子开出去一段距离,展一鹏才问:“刚才那是谁啊?”   谷雨未看着路两边,草草地说:“没什么。上次不是得了个学术奖吗?他是奖金出资人。”   展一鹏想了想,“他叫什么?”   谷雨未实在不愿说出那个名字,但又不想惹展一鹏怀疑,只好说:“鹿鸣。”   “鹿鸣?通途的鹿鸣?”   谷雨未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展一鹏没再说话,这沉默反倒让谷雨未觉察出什么。   “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只是不知道,对待眼前的正谷,通途是怎么想的。”   “什么意思?”   展一鹏看了她一眼,她上身已经坐直,明显有些紧张,“没什么。在这个行业里,通途和正谷是上下游的关系,通途做技术,正谷做产品。”他沉吟了下,似乎是在字斟句酌,终究又没说。何必说了让她担心?   相识已多年,两人已经很熟悉。“一鹏,你想起什么来了?”   “没事儿,”展一鹏尽量轻松地说,“职业病,什么都顺道分析分析,说了你也不懂。”   展一鹏虽是这样说,心里想的却是,从他的职业角度来看,最可想象的事情就是正谷现在危如累卵,通途乘机收购。如果是这样,那正谷的危险可就大了。   两个人吃了饭,展一鹏把谷雨未送回家,然后自己回酒店了。谷雨未洗了澡,正要上床,发现有一条新短信,打开,“你以为躲就能躲得过?看来你是真的需要我做点行动,你才肯相信了。”   谷雨未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短信删掉。不是她无视,而是她无奈。在他叫住她的那一刻,她觉得身上都不过血了。她未曾想他会这样做,虽然看着问的都是寒暄话,但她知道,他在向她耀武扬威。在他的目光下,她就是赤裸的,连躲闪的余地都没有。   回来办事的展一鹏来了又走了,谷雨未的生活恢复了原样。半夜里,她常常被外面那刷刷的树叶响惊醒。醒来后,就很久睡不着。有时,她想大哭、想大叫,想抛弃整个世界而去。可是,她不能。就像地球吸引着万物而不能让它们自由飞走一样,她也不能。   于是,她便守着这房子,听那不断刷刷又刷刷的声响。她不害怕,只是觉得很寂寥。那树叶的刷刷声,仿佛放大了她的荒凉。   世间只有她一个人了。她不知道,还有谁在牵挂她,或者,她还能牵挂谁。于是,谷雨未每天就是在学校和家里之间往返,在学校就是在图书馆和教室之间来回。有时看书到很晚,再一个人慢慢回家。   和出版社的编辑约好在咖啡馆谈事情,她准时赴约。   除了大学里的教职外,谷雨未在给一家文化周刊写专栏,主要是游记。她喜欢旅游,而且专门去别人不常去的地方。比方说,她前些日子去了弋阳。这个地方通常是旅游的人所不到的,她去仅仅是因为那里是中国戏剧史上颇具地位的弋阳腔的发源地,她也并不是研究戏剧,只是看到这个地名,想去看看,仅此而已。也因为此,她的游记偏向于文化方面。记情、记景、记史,不是特别严谨的学术理论,但也有些小趣味。   当然,她并没有用她的真名,而是起了个笔名叫“花浓”。   依旧是惯常的黑白打扮,外罩蓝黑色的披肩,长发随意地搭在肩上。对方也是位女士,很有文化人的味道,两人相谈颇为融洽,以至于忘了周围都有谁来去。结束时,对方笑着说:“花浓,你真是才貌双全了。”   谷雨未刚要谦虚,一个浅淡的声音说:“钟编辑,这么巧,在这里遇见?”   谷雨未抬眼,鹿鸣似乎刚巧从旁边经过,戴了顶帽子,一身运动打扮,倒把那股逼人的气势给掩盖下了三分。   她便垂下眼帘不吱声。   钟编辑笑,“原来是鹿总,这么巧?”   鹿鸣不在意地说:“是挺巧的。我去打球,刚巧路过这里。”然后转向谷雨未,“谷小姐?”   “你们认识?”   鹿鸣浅笑,“若说认识,应该不算冒昧吧?谷小姐?”   谷雨未不知道他会不会再说什么,只好朝他点点头,“鹿总好。”   鹿鸣看了看两个人,“怎么,你们这是谈完了?”   钟编辑点头,“是呢。”她又转向谷雨未,“谈得还真是蛮愉快的。”   鹿鸣朝着谷雨未笑着说:“既然谈完了,那我能不能借谷小姐几分钟时间?”   钟编辑很识趣地说:“那好,我不打扰两位。那个,我先回去整理,有了小样时,再联系你。”   三人道了别,鹿鸣坐了下来,招手让服务生上了杯纯净水。   “花浓?”他双手握着杯子,“原来就是你。”   谷雨未不说话。她不说话,专心地搅着果汁。   初春的阳光很好,从半拉着的窗帘下面照在桌子上,金灿灿的,两人的手和杯子都在阳光之中。但是,脸上却丝毫没有受到阳光的影响。   鹿鸣仿佛只是聊天,“最近还好?”   “嗯。”她含着吸管,认真地吮着。鹿鸣的眼光集中在那红唇上,红唇含着吸管,聚在一起,像一朵含苞的红罂粟。   鹿鸣笑了起来,“谷雨未,你这个别扭样子,是很提防我。”   谷雨未不说话,果汁让半透明的吸管有了实在感。   鹿鸣慢慢喝了口水,“最近有没有看新闻?”   谷雨未一听就皱眉头,她不想看见鹿鸣,一看见他,就想起那些她最不愿意想的事,更何况鹿鸣还不断地提醒她。   “抱歉,鹿先生,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是吗?全城人都感兴趣,我以为,你也会感兴趣。”鹿鸣轻轻地弹着桌面,“正谷要完了。”   谷雨未继续不动,但后背已经有点僵硬。   “不懂鹿先生说的。”   鹿鸣笑,端起纯净水喝了口才说:“我以为你会问我,是不是我捅给媒体的。”   谷雨未一震,“你?”   鹿鸣点头,“我。”   谷雨未忽的就扔了吸管,“你为什么这么做?”   鹿鸣抬着眼皮看着她,“因为你。”   “我什么?我怎么了?”   “那天我就说过,如果你走,你会后悔。你不相信。”鹿鸣言简意赅。   “哈,”谷雨未掠了下头发,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于是你便这样做?你讲不讲道理?”   “和你不需要讲道理。”   “鹿鸣!”   “如果你想和我谈,奉劝你尽量换个语气。”   谷雨未长吸一口气,“鹿鸣,如果你想对我怎么样,那OK,你来好了,我不怕。但……”   鹿鸣打断,“不怕是因为你有一个在美国的男朋友,大不了你随他远走高飞,对不对?”   谷雨未张口结舌,“这和你没关系。”   鹿鸣彬彬有礼,“谷小姐真开放,都和我上了床,却还能说出没有关系的话。且不知,你和你那位男朋友,是怎么攀扯,才有关系的?”   谷雨未的第一反应是抓起桌上的饮料杯泼过去!她强压着火气,“鹿总如果是想要谈事情,就不要说这些无礼的话。”   “这恰巧是我的目的。”鹿鸣看着她,“对不起,刚才打断了你,请继续你上面没有说完的话。”   谷雨未瞪着他,这个人是怎么样能修炼成这样的脾气?明明是个魔鬼,却能把话说得不动声色。   于是她生硬地说:“我是我,正谷是正谷,如果正谷未曾得罪你,请不要攻击正谷。”   “哦?正谷和你有什么关系,值得你这样维护它?”   谷雨未暗地里简直要把牙咬碎了,“你不就是因为我和正谷的关系,所以才过来做这一番阴阳表演吗?”   鹿鸣笑,很灿烂。“聪明,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好,谷雨未,你说的真正确。”他看着她,“你说的当然对,我的确是因为你和正谷的关系才这样对正谷。其实我的目的也简单,就是你。如果你听话,我绝不会对正谷如何。”   谷雨未转过头,“对不起,我不明白。”   鹿鸣环顾一下四周,忽然站起来,迅速探过上身。谷雨未猝不及防,待她反应过来,只好伸手去格,却让他握住她的手腕往后扭,看似是他扶着她的肩,实际他的手力大无比,让她的肩无法再动。两张唇碰到了一起,谷雨未的大脑一阵空白。   鹿鸣的这个吻,好像是恶魔戏逗,目的只在于引人注目,而绝没有多少情分。在谷雨未反应过来要推他时,他已重新落座,举起纯净水,“为我们的友好接触,干杯。”   谷雨未狼狈不堪,她下意识地拿起餐巾纸用力地揩着嘴,不料这在对面人看来,显然是一种厌弃。他眉间的冷色骤起,却借着喝水的时机而陡然抹去。   谷雨未又羞又气,起身要走。鹿鸣的声音懒洋洋的,“慢走,不送。”   这四个如白水一样的字像是定针一样钉住了谷雨未的脚,既想走又不敢走,让她很难受。   “你到底要干什么?”她艰难张口。   鹿鸣耸了一下肩,“不需要向你汇报,我只要知道你关心正谷就行了。”   “你错了,我从来没打算行使遗嘱。”   “那不妨。”鹿鸣说,“如果你不关心正谷,请问你那天为什么非要闹别扭?难道你不就是想看一眼你的哥哥谷维天吗?”   谷雨未只觉得浑身发冷,这人是个魔鬼,他能从她的一个小动作中判断出她在想什么。或者,究竟是自己太笨了。   “你错了,”她低眉,掩饰眼底的恐惧,“我想见他,只是好奇,不代表我想和正谷有什么关系。”   “那是我错了。”鹿鸣笑得很灿烂,“你不必在这里浪费时间,请便。”鹿鸣彬彬有礼,谷雨未心里挣扎几许,终于还是自尊占了上风,她一言不发地离开。   一败涂地。   第四章 步步紧逼(1)   第四章 步步紧逼   四月一日,各大媒体刊登一个爆炸性的消息:正谷陷入对赌协议危机。   一时间,舆论鹊起,很多股民都在网上问,这究竟是真的,还是只是愚人节的玩笑?   谷雨未绝笑不起来。当她从网上看到这个消息时,她的第一反应是,害怕!然后冲到楼下,把所有财经报纸都买回来,仔细地看上面的消息,一个字都不放过。   对赌协议是正谷当初为了上市而与某国际投行签的。在一系列的股权安排后,谷家在正谷所能代表的股份表面上看很多,占全部股份数的62%,但是,这62%的股份数中有70%抵押给了对赌方,为了保证这部分股份不会被对赌方滥用,双方又约定,正谷为这部分股份支付保证金,保证金的多寡由正谷的股价决定,双方按照路演价格模拟了一系列未来的预期价格,在协议有效期内,如果某一阶段正谷的股价高于模拟的价格,则减持保证金。而反之,如果正谷的股价低于模拟的价格,则将增持保证金,否则,对赌方可以行使抵押权,当股价持续下跌到某一水平时,对赌方可直接低价格增持股份,谷家在正谷将基本失控,辛辛苦苦养育的正谷就拱手送与他人。   正谷现在是衰神上身,几方因素都不利。天时方面,正谷的主导产业是多晶硅,由于经济复苏缓慢,市场对多晶硅的需求急剧萎缩,连续大半年,正谷的投入产出基本为负。地利方面,宏观层最近对多晶硅开始予以行业限制,再融资困难,无论是银行贷款还是发行公司债都受到严厉的政策监管。最重要的是,人和方面,谷正雄突然撒手西去,留下两个子女谷维天和谷维春一直为了股权在明争暗斗,经营没人管,股民们对正谷未来接班人的怀疑在股价上有最直观的体现。几方面综合,表现在正谷的股价上,就是连连下跌。也正是因为股价的持续性缩水,使得原本没有切实存在的对赌风险浮了上来。据说,眼前对正谷很不利,如果正谷的股价再低,恐怕等待它的将是风投资金的出手,正谷将脱离谷家,未来未为可知。   本来就因掌门人过世而引发的股价动荡又往下跌了几跌。展一鹏在第一时间打来电话,“雨未,报纸上的消息你看到了?”   “嗯,会很麻烦吗?”   展一鹏毕竟是这个行业圈里的人。他沉默了下,“如果网上说的是正确的,是比较麻烦。”   “有什么办法吗?”   展一鹏摇头,“办法就那么多,根子还在钱上。对赌协议也是有条款限制的,照现在这个来看,正谷只要补足保证金,对方也很难有什么行动。只是,”他停了停,“这保证金数,只怕是天价。”   谷雨未半懂半不懂,“那现在呢?”   “唯一寄希望的是正谷的股价迅速止稳,至少不能再下跌,保证金也可以少些。”   “那股价呢?他们赶紧稳啊。”   展一鹏又叹气,“别说正谷的内外形势不好,即便内外形势都好,股价也是一个很难掌控的东西。”   谷雨未想了想,“一鹏,你说,会不会是有人在使坏?”   “使坏?”展一鹏愣了下,“你听到什么了?”   “没有,”谷雨未掩饰住自己不安的口气,“我只是听说,股票市场上经常有人使坏。”   展一鹏没有立即说话,确实,在股票市场上,“使坏”是常有的事,不“使坏”才少见。尤其是眼前的正谷,群龙无首,无论是对于想要把正谷打垮者,还是想要将正谷收入其囊中者,都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时机--更何况,还有这对赌协议。正谷凶险,但他不敢这样告诉谷雨未。   对赌协议是很凶险的东西,好像是下蛊。平日没什么,但在特定情况下,会受人控制,甚至蛊发身亡。正谷就是这样。   展一鹏唯一希望的,就是谷雨未不要被扯进去。   但谷雨未的生活并不能如他所希望的。母亲走了,像是揭开了所罗门魔瓶上的封条,魔鬼们都跑了出来。她忐忑不安,她在等待,鹿鸣那魔鬼的咒语一样的话给她造成很大的恐慌。她有预感,此事与鹿鸣有绝大的干系。一想到这里,她就禁不住要抓狂。   她和正谷没感情,但是,如果正谷因她而亡,也是她所犹豫的。   她下课,天气好,她想走走。走到和平公园门口,电话响。她没有在意,“喂?”   “春天一样的声音,真悦耳。”那头的声音很愉快,“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谷雨未的头发都让这句话给气炸起来了,“你干什么?”   鹿鸣笑,“我本来想出来透透气,遇到了你,怎么样?有没有心情去公园和我散散步?”   谷雨未闭着眼,她绝对不想看见他,但她也不敢太得罪他--谁知这个魔鬼的下一步是要干什么?   她扭头,看见穿着白色T恤、休闲裤、休闲鞋的鹿鸣正站在公园门口,一脸灿烂地看着她。   魔鬼!谷雨未的心里这么骂着,人却走了过去。   “Hello,Mrs Gu”。鹿鸣招了招手。   招财猫!谷雨未心里又来了句。   鹿鸣却笑嘻嘻地望着她,“看,你连戏都不会演。最起码你也要回来一个笑容,然后装模作样的说一声‘Hello,Mr Lu.’虽然你心里恨我恨得想把我吃掉。”   谷雨未吸取上次的经验,尽量不让他再气到,于是,她换了张脸,也笑嘻嘻地说:“我干吗要吃你呢?我对又臭又硬的家伙从来不感兴趣!”话到最后,她几乎是咬着牙说了出来。   鹿鸣一愣,放声大笑。笑声钻到旁边开满花的碧桃树上,惊得小麻雀蹬开花枝飞走了,只留下那枝在摇啊摇。   “我喜欢你这种辣性格。”鹿鸣含着笑,“真是巧啊,居然让你先来找我,免得我去找你了。”   谷雨未翻了个白眼,上帝,千万不要让我再发火,对于这种令人作呕的假话。   春风吹在柳枝上,让柳枝轻轻荡漾着。吹在水面上,让水面轻轻的泛着皱。吹在花上,让小蜜蜂嗡嗡地闹着。春风吹到哪里都是春意,只有吹在谷雨未的脸上,仍然难以融化那线阴霾。   但鹿鸣的兴致却很好,他一会儿用口哨声逗逗小鸟,一会儿丢着小石头吓吓湖里的鱼,再不就是摘下几片柳叶,吹出长长短短的音节,没有音符,却是春的响亮。   “柳笛,你做过吗?”鹿鸣兴致勃勃。   “没有。”谷雨未生硬地说。   鹿鸣四下看看。非周末,人并不多。他忽然一跃,拽下一枝柳条,把谷雨未吓得四处看。鹿鸣却三下两下地摘了柳叶,扭了两下,“有刀没?”   “没有。”谷雨未回答得冷冰冰的,虽然她的包里常年放有一把折叠的瑞士军刀,偶尔用用。   “没有就算了。”鹿鸣比画了一下,折下一段儿,放在口里咬了两下,然后吐出黄绿色的口水。谷雨未看得心惊,这是通途的老板?   “愣着干什么?纸巾总有吧?”鹿鸣说得理所当然。   “也没有。”谷雨未生硬地说。   “真没有?”鹿鸣的口气里都是不信。   “没有,刚好用完了。”   鹿鸣的眼角斜了斜,忽然把嘴巴在谷雨未的肩头上蹭了下,“行了。”然后继续啃那枝柳条。   “你--”   “有上次的经验,就不要再说这种没头没尾的话了。”鹿鸣悠然地说着,手上不闲着地抠那段柳枝。   谷雨未鼓着嘴不说话,鹿鸣生下来一定就是为了气人的。   “好了。”鹿鸣兴高采烈地把那段黄绿色的柳枝衔在嘴里,刺耳的声音便开始震着谷雨未的耳膜。   她不耐烦地捂着耳朵,“行啦,吵死了。”   鹿鸣却兴致勃勃,“你要不要来试试?”   面对着这个亲手把火点起来,目前却玩得兴致盎然的人,谷雨未实在不知怎么办。   “鹿鸣,”她试着把话题引向正谷,孰知鹿鸣看了她一眼,立刻耷拉下脸,“景色这么好,你能不能把话吞回去?”   谷雨未有点火,“什么事情都是你引起来的,怎么,放火烧了屋子,如今还要说,风景好看?”   鹿鸣继续吹着他的柳笛,似乎闻若未闻。   “你听见没有啊。”谷雨未加了一句。   鹿鸣继续充耳不闻。   不得已,谷雨未拉了他一把,“你听见没有啊?”   鹿鸣让她一拽,像是没有站稳,软绵绵地要往她身上倒。谷雨未赶紧伸手扶,鹿鸣却一脸笑,“不错,反应很快。”谷雨未知道上了当,气得七窍生烟。   “鹿鸣,你和我--”她差点顺口又说出“有仇”,看他那眼神,硬生生给吞了回去。   “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想干什么啊,想和你逛逛公园。”鹿鸣说得无辜又自然。   谷雨未板着脸,“正谷是怎么回事?”   鹿鸣斜了一下,“你想知道?”   谷雨未看他的脸色,心里打了下鼓,不由得慢了一步。她现在已经形成了一种认识,只要鹿鸣是这种神色,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   鹿鸣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冲她咧嘴一笑,继续吹那刺耳的、不成调的柳笛。   “你说吧。”她发不得火。   鹿鸣却眨着眼睛,“我为什么要说?”   谷雨未再也忍不住了,抡起拳头冲着他的肩就捶了过去。   “第一式,美人拳。”鹿鸣耸着肩膀挨了一拳,口中念念有词。   谷雨未气得哭笑不得,“你是块狗皮膏药吗?”   鹿鸣继续念念有词,“第二式,语言激。”   谷雨未气不过,抬起脚要踢他,却让他躲过,“第三招,螳螂腿。”   ……   “第四招,抡包裹。”   “第五招,恨咬牙。”   “第六招,追赶夫。”   本来要发火的谷雨未让他这一顿胡搅蛮缠,火也发不出来,话也问不出,她真是头疼这个人。   谷雨未只好指着他,“鹿鸣,你倒是说不说,不说我走了。”   鹿鸣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说:“这是最后一招,气急败坏。”   谷雨未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喂,你东西掉了。”   谷雨未回头,见鹿鸣笑嘻嘻的,知道是上了当,弯腰捡起一块石头丢了过去,“鹿鸣,你去死!”   “你真要走吗?”鹿鸣在身后问。   谷雨未心里忿忿。这条鲇鱼,抓也抓不住,她不走,还能怎么样?   “真没智商。”她听到那个人嘀咕。   她又往前走了两步,忽然一转身,又走了回去,站在他面前,“你说,你要怎么才能说?”   鹿鸣舔了下嘴唇,继续慢吞吞地说:“我饿了。”   这句话一出来,谷雨未真想从地上捡一块大砖头,把他给砸昏!   她怒气冲冲,扭头就走,不管身后那个人抄手倚在随风飘荡的嫩绿的柳条下,一脸笑容。   四月八日,谷雨未刚下课,手机响,“喂?”   那头轻轻笑了下,谷雨未的全身立刻绷紧,她尽量冷静地说:“有事吗?”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刚才看到一条新闻,突然想起你。”   新闻?谷雨未的神经立刻紧紧绷起。   “什么新闻?”   鹿鸣的声音悠然,“那你要先告诉我,你刚才第一反应的,是什么?”   谷雨未冷冷答道:“这和你没有关系。”   “又是和我没关系。”鹿鸣并不着恼,“谷雨未,你我都发生关系了,却非要说我们没有关系。”   谷雨未恼怒,“鹿鸣,如果你只是想说这些话,可以去街上找小姐,别拿这些来讽刺我。”   鹿鸣笑,“我长这么大,只找过你,还没找过小姐。”   谷雨未的火像是岩浆一样的冒了出来,“多谢你的评价。鹿鸣,既然你认为我和小姐是一个等级,请您不要降尊迂贵、阴魂不散地和我说话。”   鹿鸣哈哈的笑,“谷雨未,没想到你发起泼来还真有几分威势。”   谷雨未的火节节升高,有些歇斯底里,“鹿鸣,你别不要脸,躲躲闪闪、藏着掖着,你想干什么?”   鹿鸣愣了下,旋即继续笑,笑了很久才停了下来,“我其实本来想文雅地和你谈谈话,结果你非要把天花板捅漏,那好吧,我顺从你的意思。很简单,我现在希望你和我上床,因为那天晚上的感觉很美……”   谷雨未就差没呸一口,“那是不可能的。”   “OK!”鹿鸣绝无恼怒,仿佛是意料之中,“那我们就等着看,到底能不能。”似乎是防止谷雨未先爆发,紧接着又说,“如果你方便,我建议你找个能看经济新闻的地方,看看某处着火的迹象,火势不小,很隆重。”   谷雨未心里咯噔一下,爆发的岩浆迅速冷却,她当然知道他说的“某处”是哪里。正要挂电话,鹿鸣又强行挤进来一句话,“事先说明,此事我仅仅是通报你,什么手脚我都没有做过。”   谷雨未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踩了油门就驶离停车场。   正谷遭遇的不是火,而是冰。   股价直接重挫到跌停板,原因是有媒体报道,“正谷或因内幕交易遭调查。”   大意是说,有消息称,监管机关已经在着手调查正谷的内幕交易问题,详细情况尚不得知,据猜测,与正谷的前董事长谷正雄生病的日期有关。   对赌协议的事才被爆出,现在又来了内幕交易。有人说,正谷自上市以来,一直都是以忠厚老实的面貌出现,却没想到,这是一只狼。此事如果是真,那就不堪设想,不知道正谷还有什么“地雷”没有被引爆。   展一鹏先安慰她,“不要慌。股市里的消息满天飞,但只要未经证实,消息仅仅是消息而已。”   “你的意思是,有可能是假的?”   展一鹏沉吟了下,“也不是不可能的。消息永远都是消息,股市里充满着各式各样的消息。在正谷未承认、监管机构未发公告之前,一切还都是消息。居心叵测的人乱放谣言打压股价,也不是不可能的。”其实,展一鹏心里很明白,眼前这局面,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是好现象。如果是真的受调查,对于这时候的正谷差不多是灭顶之灾。而如果是有人恶意放风,那这居心就很耐人寻味了。   谷雨未却不懂,她问:“那他们为什么不证实呢?”   展一鹏只能安慰她,“也许他们就要证实了呢。股市里的消息很多,不是每条消息上市公司都证实的。”   “可是,现在股票都跌停了呀。”   展一鹏打出了个笑脸,“也许他们明后天就会发消息呢,别着急。”   “不会吧?要发早发了,是不是真的?”   展一鹏有些无可奈何,“雨未,你不要这么紧张。你要考虑到,现在的正谷不是常态下,谁能代表公司都是个问题,你不能指望他们太快。”   谷雨未刨根问底,“那为什么监管机构也不直接发信息公布呢?”   展一鹏说:“股价是敏感的,任何的信息都可能成为股价波动的推手。有人专门利用信息来操纵股价,其中,监管信息无疑是最重要的一种。监管机构并不常出动,一旦出动,必是有比较明确的证据。但是,调查需要一个周期,可能有人会借这个周期,已经把股价炒出几个来回。也或者,最终证明,上市公司没有问题,那监管机构的行动反倒会给上市公司造成损失,有时会招来麻烦。”   谷雨未似乎有些懂,可又不大懂。她又问:“如果真的是,是不是要挨罚?”   展一鹏安慰她,“证券市场向来谣言满天飞,媒体也是唯恐不抓住众人的眼球,两种推力下,谣言也是可能有的。即便是监管机构真的进去查了,也没有什么,也许只是例行调查,也许只是有人落井下石,出于什么目的的恶意举报或者恶意搅浑,人心难测,谁也说不上,到底谁是什么样的人。”末了又加了一句,“雨未,你反正也不打算去继承,问这些干吗?好坏随他去吧。”   谷雨未沉默。   本来与她无关,但是,有人要拿正谷要挟她,就不得不有关了。   唉,第一次她走近他,是她对事情的无知。现在,明知他是只狼,也还要再一次走进他设的局?   第五章 风满楼(1)   第五章 风满楼   一个午后,谷雨未正在家里,有人上门送快递。回屋打开,里面居然是一张黑白的照片,仔细一看,谷雨未的手剧烈地抖了起来。   照片里是一对正当好年华的青年男女,男的阳刚帅气,女的灿烂如锦。那个年代人前还不能太亲热,于是两人紧挨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谷雨未呆呆地看着那张照片,嘴唇微微地颤着。这是她的父亲和母亲。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们照在一起的表情。原来,他们曾经这么恩爱。照片上的母亲很年轻,留着那个年代刚刚流行起来的齐耳烫发,笑容明朗,很有朝气的样子。虽然是黑白的,身上的花衬衣隐约可见,而照片上黑白的对比使眼神看起来格外单纯。   谷雨未匆忙起身找到相册。相册的最后一页里也有一张黑白照片。这是母亲生前最爱的照片,临过世前还坚持让谷雨未拿来给她看。   她颤抖着手做了对比,是的,应该是同一时候。母亲的笑、母亲的发型、母亲的神情,颇为相似。   谷雨未的泪一滴一滴掉了下来。看表情,母亲分明是幸福的。她曾经以为母亲必定恨父亲,可是,她最爱的照片却是那个时候照的。看来,她认为那是她最幸福的时光。哪怕她为之受了很多苦,哪怕她终身再未与任何男子交往,哪怕她直到死前可能都再未见到他,她都认为,那是幸福的。   为什么?为什么?妈妈,你告诉我一个答案,为什么?为什么你说你恨他,却留下那时候你的照片?为什么你们明明这么幸福,却要各奔东西、终生不见面?妈妈,给我个解释。   谷雨未丢了照片,呜呜哭了起来。   她一直在说服自己与正谷无关,因为他抛弃了她们,母亲也恨她,可现在,不是。这张照片后面有什么秘密?鹿鸣那天对她说的话再一次响了起来,“她害得自己的父亲前半生政治生命被毁,又害得她父亲后半生建立的商业心血被毁。”   她捂着耳朵,生怕再有什么话让自己无法承受。   晚上,她梦到年轻的父亲母亲在相亲相爱地笑,她就在不远处,却没人理睬。他们只笑他们的,似乎完全不理会她的存在。   她走过去,叫了声:“妈。”母亲回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转过去,“走,我不愿看见你。”   “妈,”她哭了。“妈,你别生气,我知道,没有去见他最后一面,是我不对。”   “他?谁是他?你连父亲都不认,居然只说是他?”   谷雨未为自己辩解,“妈,我真的没想到他会去世,真的。”   徐丽帆又回头看了她一眼,“雨未,你姓什么?”   她愣了。   低头再抬头,眼前的人已经不见了,她急得大喊了一声:“妈!”   然后,她醒了,泪水顺着鬓角流了下来。   是的,姓氏表示血缘和关系。无论母亲是因什么原因离开谷正雄,但她从来没有给她改过姓。她姓谷,这是母亲坚持的一种方法。但她从来没有想过,母亲是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她确实有父亲,只是,没有提起。   她觉得自己错乱起来。原来所设想的一切突然崩溃了。母亲并不恨他,至少,不像她说的那样恨他。她让自己的女儿姓谷,那是那男人的姓。   鹿鸣那浅冷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我想确认下,你是否真的姓谷?”   几夜未眠,谷雨未给鹿鸣打了电话。   “我要和你谈谈。”   鹿鸣笑了,很轻,听起来没什么阻拦,“我可以理解成你想我了吗?”   谷雨未紧紧攥着拳头,“你没必要这么羞辱我。”   鹿鸣的声音里依然带着笑,“怎么,说你想我,就是羞辱你了?那我说想你了呢?”   谷雨未的手握住电话,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如果我说,我想你了,你还是觉得,我是羞辱你。”   谷雨未大吸一口气,“你别这么对我。”   她听到电话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啪嗒声,然后是鹿鸣的声音,“我也不想这么对你。”   她的声音细细的,通过话筒传过来,他从桌上捡起刚才掉了的铅笔,在纸上乱划着。   谷雨未努力地缓了下情绪,“鹿鸣,换个条件,行吗?”   “你说。”   “我把我可能实现的正谷的股份都给你,行吗?”   那头不知是什么,砰的一声,鹿鸣的声音却没有变。   “仔细说说。”   谷雨未觉得不对,但仍然继续说下去,“只要你别逼正谷,或者说,只要你助正谷渡过难关,我手上这遗嘱的份额就全归你,行吗?”   电话那头是沉默。沉默得让谷雨未不安。他是在考虑吗?   过了很久,谷雨未终于等不下去了,她都怀疑他是不是挂电话了,于是便试探着说了一声:“喂?”   “嗯?”那声音不高,却似锤一样敲在她心上。   “你--在听吗?”   “嗯。”只这一个字,又不说话了。   谷雨未等不了,只好又说:“我的提议,你接受吗?”   “什么提议?”   啊?以为他在考虑,结果他根本没听。谷雨未有点火,但没有冒出来。这一次,她说得流利了。   “我是说,如果你能助正谷渡过难关,我把我有的正谷的份额全给你。”   “哦,这样。”然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谷雨未终于忍不住了,她从第一遍说这话时就发抖,到现在已经浸湿了后背,现在已经变冷,刺得她难受。   “你怎么想的,请说话。”冰凉的恼怒顺着话筒传了过去,让那边人的声调终于起了变化,“我在想,怎么折腾你,才配得上你这么的蠢不足惜。”   “鹿鸣,你侮辱我!”   “你自找的。”   谷雨未深知自己不是对手,“你如果这样说,我们就没有可谈的余地了。”   “难道你本来以为还有?是我说得不够明确,还是我做得不够坚定,让你觉得有?”   言语简单,却逼得谷雨未步步退却,却毫无招架之力。“我不想和你吵架。”   “我也不想,相反,我一直在践行着我以前说的,和你共进退。如果你让正谷死,那很好,我很甘愿让他一点一点慢慢地起火。后面的戏会比现在更精彩。”   “正谷和你有仇?”   “没有。仅仅是看到谷正雄留下一个不肖的女儿,我突然玩心大发,顺道占个美娇娃,闲着也是闲着。”   “你不如杀了我!”   “我对死尸毫无兴趣,哪怕你是西施。”   “这局你早设好了?”   “冤枉,完全是天赐良缘。”   “鹿鸣,我恨你。”   “能挂在你的心尖儿上,不胜荣幸。”   任凭谷雨未怎么怒火滔天,鹿鸣始终应对自如,谷雨未真要崩溃了,她最后几乎是带着绝望地喊,“鹿鸣,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我要你现在出来吃顿饭。”他口气柔和地说。   谷雨未又大吸一口气,“好。哪里见?”   “二十六院街附近的江润餐厅。”他的口气依旧温柔,“四十分钟后,可以吗?”   谷雨未放下电话,强压了很久,才没有把那一声声“浑蛋”骂出口。   四十分钟后,江润餐厅。   一对看起来很配但面色差距很远的人面对面坐着。服务生送来餐具后下去,鹿鸣望着她的眼睛笑,“好久不见。”   谷雨未心里紧张,她越来越看不透鹿鸣。一看见他,就禁不住地紧张。   “今天穿的白毛衣不错。我发现你很喜欢这种休闲风格的,我也喜欢。”鹿鸣说得很真诚,谷雨未的心里却打着鼓。鹿鸣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危险感。   “你为什么看见我,总不说话呢?”服务生送上茶,鹿鸣扬手,让他离去,自己给谷雨未沏上一杯。透明的茶壶中,菊花在随着水浪翻舞。   谷雨未喝一口,口气尽量放低,“鹿鸣,我想问你,正谷的事,是不是你公布出去的?”   “哦?”鹿鸣的眉毛小扬了一下,“你不是很反感说正谷的事吗?”   鹿鸣闲淡的口气让谷雨未有些狼狈,狼狈又生气。“鹿鸣,我希望你不要,不要装糊涂,”她觉得这个词不妥,但也想不出别的词来。   “我装什么糊涂?”   “你明知道,我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   “是吗?我还真不知道。”鹿鸣的表情很认真。   “鹿鸣!”谷雨未叫了这一声,又把声调降下来,“我不想和你吵架,我也吵不过你。”   鹿鸣看着她,眼神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我请你,不要再这样做,好吗?正谷的事和你和我都无关。”   “既然你说和你无关,那你何必来说?至于和我有没有关,那又与你何干?”   “你--”谷雨未理屈词穷,鹿鸣说的从逻辑上看,完美无缺。   “今天你来点菜。”鹿鸣把菜谱推向她。   谷雨未硬邦邦地说:“我不饿,对这家店也不熟悉。”   “没事啦,随便点好啦。”鹿鸣很体贴的样子。   谷雨未无奈,翻开菜谱,点了每页上印的第一道菜。   等服务生走后,鹿鸣点点头,“不错,洒脱。”   谷雨未把头扭向窗外,尽量不看他,为的是尽量不发火。   “不打算和我聊聊?”   谷雨未一声不吭,她下决心,这顿饭无论如何都要吃完。因此,她决定,鹿鸣说一切话,她都不理,以免忍不住,冲突起来。   鹿鸣似颇为无趣地坐了一会儿,谷雨未一回头,看见他要说话的样子,赶紧又把头生硬地扭向窗外。   “其实吧,监管机构调查的事……”鹿鸣开口了,谷雨未心里紧张得要命,却还是尽量保持镇定,仍旧是望着窗外。   “算了,你也不关心,不说了。”   谷雨未把茶杯轰地放下,压着嗓子,以近乎咬牙切齿的声调说:“鹿鸣,你是不是非要气死我才罢休?”   鹿鸣笑了,伸出手,要去拍她的脸,让谷雨未给打掉。   “我还真是想你。”他笑眯眯的,“所以,我还真只能制造点波澜才能见到你。”   谷雨未听了这句话的第一反应是,一个刽子手在说,我之所以要杀人,是因为我想欣赏血流出来的样子。   “鹿鸣,你敢做就敢当,何必搞这些花招?哪一桩事不是你搞出来的?”   鹿鸣挑着鱼翅,答非所问地说:“你看,鱼翅像不像粉丝?看起来是一样的,吃起来也差不多。”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有。”鹿鸣说得很正经,“可是你没有听我说话。”   “有话你明说。”   “我明说,你认为我话里有话。我话里有话,你又说我没听你说话。你怎么这么难伺候?”   “好吧,我承认我笨,你--”   “你承认你笨?真难得。”鹿鸣拿起杯子,不由分说地凑在谷雨未的杯子上碰了下,“来来来,为我们难得达成一个共识,干一下。”   谷雨未真想神经错乱,扫了桌子上的东西而去。她怒斥,“你跟个跳梁小丑似的搞什么滑稽剧?!”   鹿鸣自己喝了口茶,伸起筷子,品尝新上来的菜。   谷雨未真是想站起来走,但她还是坐在那里。她努力大吸了几口气,尽量保持镇定。   果真让她料到了,鹿鸣绝对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就让局面平静下去。但是,他却以最正经无比的口气说了一句让谷雨未无法相信的话,“监管机构调查的事,和我没有关系。”   谷雨未厌烦地撇了下嘴,这个细小的动作让鹿鸣看在眼中,“但是,你不相信。”   谷雨未继续闷头吃饭,今天这顿饭,一定要吃完。如果再离席而去,只怕两个人会闹得更僵。她不想,也不敢。   “我看得出来,你的脸色很差。”鹿鸣继续正正经经地说,“似乎最近很费心思。”   吃饭!吃饭!让这个伪善的人自己去说假话。   “现在情况确实很严重。你知道监管机构为什么要去调查正谷吗?”   谷雨未沉默。   “在媒体披露你父亲的病情后,正谷的股价大幅下跌。但是,我告诉你,你父亲住院的消息被整整隐瞒了三天,准确地说,是三个交易日。在这三个交易日,有大量正谷的股票被卖出。之后,正谷公布了谷正雄生病的消息,当天跌停。你猜,这会是谁干的?”   谷雨未浑身冰凉。“谁?”   鹿鸣很正经地一摇头,“不知道。所以监管机构要去查。”   谷雨未觉得自己又被耍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她压着已经不知是第几次蹿起来的火气。   “没怎么样啊,你不是关心吗?我在和你说呢。”   鹿鸣装得越是正经严肃,谷雨未的气就越大。   “你知道得这么清楚,是你捅给了监管机构吧?”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鹿鸣的口气没变,但谷雨未清清楚楚的看到,他的目光是冷的,那个她已经熟悉了的鹿鸣又回来了。   “你是不是还想,我这么做,是别有所图?”   谷雨未把头别过去。是,她的确这么想。   “用你的逻辑来套,敢想,不敢承认?”   谷雨未回过头来,“我没有什么不敢承认的。除了你,我不知道还有谁。如果不是你,那你解释下好了。”   “你的意思是,被告应该自己证明自己没有罪?”   谷雨未咬着牙,不说话,免得再说就冲突起来。   “你还真是不可救药。”鹿鸣吐出这几个字,放下筷子。“我和你说过几次,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你以为,我是随便说说?”   谷雨未回过头,眼睛里是愤怒的光,“你到底要怎么样?”   “行啊,既然是这样,我就说好了。老问题,我……”   “你住嘴!”   “谷雨未,这是我给你最后的机会。如果你再这么一意孤行,那对不起,我要照我的路数走了。”   两个人的争吵引来别的桌子的目光,谷雨未举起手,“行行行,这事儿我们先不说。你先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非要这么干?”   “我……”   “我不认为我值。”谷雨未先堵住他的嘴。   “值不值,应该由我说了算,不是吗?”鹿鸣认真地看着她,“或者,你认为,你值什么?”   谷雨未想把面前的盘子扑到他脸上!   鹿鸣不紧不慢,“难道你没有听说过,‘金钱、权力和性是人作为人的永恒追求’?”   谷雨未气得要开口,鹿鸣又继续,“如果能成功,我至少可以得到两样,金钱和性。”   谷雨未却有点恼羞成怒,“鹿鸣,你,你别这么没廉耻。”   “求偶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怎么就是没廉耻?”   谷雨未恨恨地丢了勺子,“除非我死了!”   “我对女尸毫无兴趣,哪怕你是杨玉环。”   谷雨未眼冒金星,“这是你的阴谋。我现在正式开始怀疑,如果我行使了,才中了你更大的阴谋。”   “或者我是想兼并整个正谷?”   “我怎么知道不是?”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能取悦我,也许我会放过正谷?”   谷雨未气得浑身发麻,“抱歉,没想过。”   “那你现在也可以想一想。正谷的巨额亏空、对赌协议以及现在监管机构又要来调查,三桩大事,没一桩是好的。如果正谷想不倒下去的话,只有靠别人来帮。正谷本身已经没有办法从这个沼泽中跳出来。”   谷雨未咬着嘴唇不说话,她知道,鹿鸣说的是有道理的。   鹿鸣继续缓缓地说,完全不像之前的插科打诨,“你不妨考虑一下。假设你前面说的都是对的,我对正谷有野心,我想吞掉正谷。那现在这个局势,我首先也要把那只和正谷签过协议的狼赶掉才行,否则,我什么都没有,对不对?对你来说,你其实没损失什么。”   不!谷雨未心里很清楚,如果她答应妥协,那行使遗嘱是必然。   “还是,你依然觉得,正谷的存活,与你个人那伪装的生活相比,显然后者更重要?”   “你住嘴!”谷雨未的手抓着桌布。   “我说错了吗?”鹿鸣极其冷酷,“谷雨未,你是我见过的最没出息、最没骨气又最没良心的一个人。你怨你妈妈,说她不告诉你你的父亲是谁。轮到你自己,却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你又怨我在觊觎正谷,可实际上呢?你明知正谷危险,关心的却还是自己。谷雨未,我真是遗憾,你母亲怎么会不顾一切地生下了你?”   谷雨未的嘴唇都要咬出了血,她一字一顿,“鹿鸣,你没有权利侮辱我!没有!”   鹿鸣无所谓地摊了下手,似乎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似的,继续吃饭。   谷雨未终于忍不住了,她当的扔下筷子,恨恨地看了他一眼,站起身,离席而去。   鹿鸣冷漠地看着那道白色的身影离去,在那身影即将消失的一刹那,他看也不看地从盘子中夹起一块鹅肝,放入口中。   谷雨未疾驰回到家,冲入洗手间,打开莲蓬,就是一顿狂冲。   自己那天是怎么鬼使神差,居然会走到他家门口。不,更早,她那天在医院,为什么就要遇到他?她捂着脸,水从手指缝间流下去。热热的,却不能让人放松。   过了很久,她洗了澡出来。吹干头发准备睡觉时,忽然发现有一条未读短信,“别跑,否则我不敢保证,不把你抓成负距离。”   谷雨未狠狠地删掉这条绝无幽默感的短信,然后把手机掼到床上。   这个魔鬼有几张脸?!   《暗色》第二部分   第六章 失却的钥匙(1)   第六章 失却的钥匙   谷雨未觉得自己要让鹿鸣逼得无处可走。她每天晚上一闭眼,父母的那张照片就出现在她梦里,提醒她和他们的血缘关系。她想离正谷远远的,但是没有任何办法。   累,真是累。母亲去世,于她是彻心彻肺的悲哀,她还没有喘过气来,又出来个遗嘱。悲哀本可以随着逝去而慢慢平息,如今却让这些事情搅得,她觉得自己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摇晃到不能再摇晃的程度了。   她心里不止一次地暗想,鹿鸣,你就饶了我,又怎么样?   事实再一次证明,鹿鸣说过的事,一定会做到。   在再一次未能终局的晚饭过后没几天的一个下午,谷雨未正在做瑜伽,忽然有同事打电话来语无伦次地说:“小谷,网上说的那个遗嘱的事,是你吧?”   谷雨未的头嗡了一下,胡乱应付着挂了电话,扑到电脑前,果然,网站的大标题是:正谷纠纷升级,可能存在第三份遗嘱。   谷雨未觉得自己的神经好像都被抽空了。   网站上说,据知情人爆料,谷正雄去世前曾留下一份遗嘱,将其持有正谷40%的股份交由他的一位女儿继承。这人是某高校的教师,教哲学。   谷雨未当时就蒙了。   她愣呆呆地站在电脑前,好一会儿,门铃响。她麻木地走过去,一个人拎着大大的送外卖用食盒站在门前,“您好。我是江润餐厅的,有人为您订了餐。”   “谁?”   送餐的工作人员看了看单子,“应该是位姓鹿的先生。”   谷雨未把他让了进来,看他把饭菜挨个拿出来后,最后还摆上了一瓶红酒。谷雨未签了字,他告辞出门。   她拨了电话,接通了,他低低冷冷的声音背后有轻柔的音乐。   “你干什么?”   “送的餐收到了?”   “你干什么?”   他笑了,“没什么。猜想你不想出来吃饭,我只好让人送去了。怎么样?还不错吧?多吃点,你气色不好。”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既然你那么矜持,不肯下场,而我又十分不争气,特别地想与你共舞,只好把你拉下舞场了。”   “鹿鸣你浑蛋!”谷雨未歇斯底里地狂叫。   “看看,看看,别这么没淑女风度,这不像你。”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轻柔的音乐夹着鹿鸣浅浅的笑刺激着谷雨未的耳膜。“谷雨未,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看着很累,明明正谷已经摇摇欲坠了,你居然还能沉得住气自保。与其让你自己内心挣扎,不如我来帮你一把。”他停了停,似乎是喝了口水,然后说,“乖乖的,你不会吃亏。”   谷雨未砰的就把手机扔在了墙上,狠命地抓着头发。“鹿鸣,你去死,我恨你,我恨你!”   她推了桌上的杯盏,红酒应声落地,溅在墙上和地板上,宛如血迹。地上一片狼藉。屋外的海棠花枝在春风里轻轻地颤着,完全不理会天上的乌云。   风雨要来了。   暴风雨要来了!   家里电话响,是展一鹏。   他急切地问:“雨未,到底是怎么回事?”   谷雨未犹豫了下,“不知道。”   “没人对你怎么样吗?”   “没有。”谷雨未摇头,泪却流了下来。   话筒里明显展一鹏松了口气,“吓我一跳,我以为谁劫持了你。”   谷雨未没说什么,展一鹏又说:“奇怪,那个人是怎么知道的呢?居然能这么准确地知道数目。”   谷雨未长叹一声,她也不知道,而且,她不知道,鹿鸣还知道些什么。   如果这是一场较量,注定她只能是输家,她现在只是负隅顽抗,但是,失败只是迟早的事。   展一鹏的语气里都是担心,“雨未,你千万要稳住心,不要乱动。正谷看起来有点凶险。”   谷雨未大吃一惊,“怎么了?”   展一鹏沉吟,他本不想说,但又怕谷雨未稳不住,“我查过交易所公布的年报披露时间表,正谷预约披露年报的时间是四月十六日,而现在是什么时候?”   谷雨未摇晃了下。   “报纸上爆出的正谷对赌协议是四月一日,而爆出正谷遭监管机构调查的事,是四月八日。现在又爆出你的遗嘱,三桩事连着来,并且,距年报披露的日期又这么近,这用意,有点匪夷所思。”   “你的意思是--”谷雨未的身上直冒冷汗,但她自己没有察觉。   展一鹏犹豫了下,“按照交易所的规定,四月三十日是公布上年财报的死限。正谷最近的股价本就是下行态势,遗嘱的消息这时候公布,如果年报成绩再不好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   谷雨未的眼前一黑。算计得准确,是鹿鸣的作风。   展一鹏似乎看到了她的情绪,“也不一定。那人也许没有恶意,如果正谷年报的成绩真不好,那时候再公布,恐怕正谷连消化不良消息的机会都没有了。现在一切都是未知数,也许正谷有赢利也说不定,那这消息的影响供市场消化的时间反倒比较长。”   谷雨未闭上眼睛,浑身冰冷,如在冰窖。   展一鹏安慰她,“别想得太坏,也许正谷的年报会很好看也不一定。那基本上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谷雨未还是傻愣愣的,展一鹏又说的什么,她完全没有听见。她胡乱地说:“我感冒没大好,头疼,先睡一会儿。有事儿你再找我吧。”然后不由分说地下了线。   她倒在床上,愣愣地看着屋顶。为什么?她突然从床上跃起,胡乱套了件衣服,摔门而出,也不管别人对她频频回头的眼神,直接奔到小区门口,招手叫住驶过的出租车,“去通途大厦。”   谷雨未在大堂里候了很久,依然没有得到被允许上楼的讯息。她只好再一次走向总台,“我找你们鹿总。”   “不好意思小姐,我们已经通报上去了,请您再等等。”   “我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了。”   “不好意思,”总台服务员优雅地道着歉,“我们能做到的就是这些。”   通途设了外部门卡,所有要进大厦的人首先都要刷卡才能通过。没有那张卡,谷雨未想浑水摸鱼也不行。   她没有办法,只能等。一直等到一位年轻人走到她跟前,他轻轻地弯了弯腰,“谷小姐是吧?”   谷雨未虽然火气正在上蹿,但教养还是不得不使她压着火气,“我姓谷。”   “我是鹿总的助理黎旭。鹿总现在忙,没时间,让我把钥匙送给您。”   钥匙?明明是张卡。谷雨未拿在手里,看了看,“哪里的卡?”   “这个--”黎旭明知是鹿鸣家里的,却不敢说。   “哪里的卡?”谷雨未又问了一遍。   黎旭有些为难,“这个不大敢确定,应该是鹿总家里的吧?”   家里的?谷雨未立刻明白了,她的脸火辣辣的。   她把卡塞给黎旭,“我不要他家里的卡。我要见他。”   “这个,”黎旭真的为难了,“鹿总现在不方便,他上面有重要客人。”   “我只见他几分钟。”   “谷小姐,”黎旭耐心地说,“我是按鹿总的指示办事,既然鹿总给了您门卡,还是希望您到那里去等。”   谷雨未又羞又气。这个叫黎旭的人既然这样说,当然就猜出了其中的关节,鹿鸣有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尊严?   她站了起来,“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等,鹿鸣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就什么时候见他!”   黎旭愣了下,让前台送了杯咖啡,然后又轻轻地弯了弯腰,“那谷小姐先坐。”他走了。   谷雨未端起那杯咖啡一饮而尽。她今天豁出去了,非要鹿鸣给她一个答案。许是因为黎旭的面子,前台服务员又送来一杯,她也喝了。   这条街是杉城最繁华的街,从大厅的落地窗往外看,遥遥相对的便是正谷大厦。以前曾无数次地走过,但没有一次想到这会与自己有什么关联。再后来从下面经过时,会仔细的看一看门口那块正谷集团的匾。现在再看到,她心里的滋味更复杂。   她已经置身在内,无法离开。   一堆人从安检口出来,保安站立行礼,谷雨未一眼看见黎旭,他正在那群人中,面带恭谨。从人的簇围程度来看,中间那个女人才是重点。   谷雨未不由得看了她一眼。卷发,妆比较浓,嘴角上有些笑意,不过,笑容既薄又冷,身着时装,剪裁得体,应该是出自名家。尤其是胳膊弯上挂着的小坤包,不是谷雨未这个层次所敢消费的。   谷雨未再一次把目光移向她的脸。那张脸不算丑,尤其是精心的修饰与保养,生活无忧的生活中自有一番富贵的气质。不知为什么,谷雨未的脑子里忽然跳出一个名字:谷维春。   一想到这个名字,她心里虚了一下,迅速低头,看着桌上的咖啡。大厅里静了下来,她听得见外面关车门的声音,出去送行的人回来了。有人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谷小姐?”是黎旭的声音。   谷雨未抬头,“鹿总请您上去。”   黎旭带她走的是总裁专用梯,直达三十三层。不知为什么,谷雨未有一种紧张。这是她第一次在私人场合以外的地方找鹿鸣,这种找的方式表明她与他之间真的就是谈判。   黎旭敲了敲办公室的门,“鹿总,谷小姐到。”回身对谷雨未说,“您请。”待谷雨未进去,门悄无声息地掩上。   办公室很大,从门到他的办公桌前有不短的距离。鹿鸣正斜倚在椅子扶手上看文件,只穿着衬衫,领带被扯在一边,领口的扣子也被解开,显出在自己地盘上的随意。这种随意也和这里的环境一样,给谷雨未一种暗暗的压力。   鹿鸣随随便便地看了她一眼,又回复到文件上,“既然是来找事儿的,咬着嘴唇未免显得怯场。”   谷雨未立刻放开牙齿,她在紧张的时候有下意识咬嘴唇的习惯。这种习惯总是不是太好,尤其是面对对手的时候。当然,在她的一生中,她头一次意识到“对手”这个词。   鹿鸣的话意外地使她有些放松。她走了过去,在办公桌前两张椅子中的一张坐了下来。   鹿鸣的目光依然在文件上,隔得不算远,她看得见,那似乎是图纸,下面是一些小字。她在心里强制的喊着镇定镇定,手心却沁出了汗。   鹿鸣按了对讲,“黎旭,给客人倒杯咖啡。”才又问道,“你喝咖啡吧?”虽是问,但却没有留给谷雨未否定的余地。   咖啡轻轻地放在她面前,办公室里立刻被温暖的香气所弥漫。谷雨未微微颤抖着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抿了抿嘴,香甜的咖啡带着热气让她微微有些安定。   谷雨未单刀直入,“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你以什么身份向我质问这些?”   谷雨未无话可说,只好绕过,“你明明知道,现在是要公布年报的时机!”   鹿鸣轻敲着桌面,“我完全可以说,我愿意做什么是我的事,和你没关系。”   “你!”   “但我不想这么说,因为这不是我的目的。所以我说,我要的就是这个时机,因为我知道,你也很恨正谷。我说过,一定和你共进退。”   “鹿鸣!”谷雨未的声音尖厉,她觉得自己的心脏都随着声音在怦怦跳。摆明了就是要挤她入死胡同是吗?摆明了就是拿正谷要挟她是吗?她想揪着自己的头发,谷雨未,为什么,为什么一定是你?   眼前的她,衣服胡乱地套在身上,平日很顺的头发胡乱的披在脑后,嘴唇微微颤着,血色无多,眼神散乱,可以看出来,她很紧张。   鹿鸣按动按钮,窗帘徐徐升起,雨后清澈的阳光照了进来。他走到果盘前,“空运来的樱桃,要不要吃?很新鲜。”   谷雨未忍无可忍,鹿鸣的行为完全是藐视她。   鹿鸣一颗一颗的吃着樱桃,吃一颗,吐一粒核,不紧不慢,十分优雅,似乎忘了她的存在。   鹿鸣依旧吃着樱桃,“谷雨未,你很蠢,在大学墙内待得更蠢,学哲学那种不问世事的东西学得更更蠢。看在你还不算讨厌的份儿上,我奉劝你,以后和别人谈判,周旋第一,发火最次。你这么气急败坏,别人只是看好戏,然后从容取利。”   不可否认,他说的是对的。虽然因为身世的原因,她曾经认为自己的人生未免有缺憾,但是,她也逐渐意识到,她生活的环境很单纯。小学、中学住在相对单一的大学校园里,大学,然后硕士、博士,然后又回到那相对单一的大学校园中。她生活的环境一直很单纯,也因为身世的原因,她不愿和外界多打交道,以至于她那种过于单一的环境一直维持着。   鹿鸣吐着樱桃核,“你也够自私。正谷都到现在这个境地了,你还只顾着关心我为什么把你的身世捅出去。如果是我,我更关心,正谷目前遇到多大的麻烦。”   谷雨未跟着问了一句:“是多大的麻烦?”   鹿鸣笑了,笑得很纯真,毫无心计的样子。“谷雨未,你真是很有意思,像小孩子似的,大人一引导,立刻就跟了上来。”   谷雨未让他笑得鼓着嘴生气,自己老是让他牵着鼻子走。她不是鹿鸣的对手,十分之一都不是。   “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   鹿鸣没有立刻回答。黑与白的眼仁看着她,非常的冷漠,冷漠中又带着一些凌厉。忽然,他笑了笑,“是。我说到做到,也顺乎你的心意。我说过,如果你让正谷生,我帮你。如果你让正谷死,我也帮你。”   “你不用那么伪善,如果真是好意,你就不应该把我和正谷绑在一起!”   鹿鸣的脸上笑意很浓,“那就不好玩了。我给你的选择已经不少,两个呢。做人不要太贪心。”他丢了一个樱桃核,“那天,就是你父亲去世的前一天,如果你坚持大闹一下,推门进去,也许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可你不肯,你觉得可见可不见,那你今天为什么要来呢?”   谷雨未沉默,鹿鸣接下来的语气很轻松,说出的话却绝不轻松,“正谷现在有大约三十亿的资金缺口。三十亿的闲钱。”他摇一摇头,“我也没有。”   谷雨未的手紧紧扭在一起,“那你--”   鹿鸣的胳膊支在椅子扶手上,身子前探望着她,“我什么?”   谷雨未死死忍住不肯往下说。   鹿鸣又倚了回去,继续轻松地说:“刚才,你在楼下一定看到妹妹谷维春了吧?”   谷雨未已经觉得两眼发花。   “她刚才来找我,问我有没有什么办法。其实,之前,谷维天也来过。我能做到,但是,对他俩,我都不出手。我等你,我只等你。”   谷雨未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于是,只有鹿鸣的声音慢慢的,不冷,却一字一字的在割她的心。   “仇不仇的,有点太严重了,而且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没有。我的目的已经和你说得很清楚了,信不信在你。”他吐出一粒樱桃核,“顺便,看在你够倔的分儿上,我再给你一条消息,我猜想你一定很感兴趣。那是一场不怎么风花雪月的私事。”   谷雨未轻轻的颤抖起来,她很想让他闭嘴,但是,她说不出口。   “我可以准确地告诉你你父亲发病的时间和原因。时间是去年的十二月二十一日。原因:因为他在那天拆开了一个十号就到了的快递。快递里有一张彩色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对母女。很巧,这对母女都在大学里工作,而那位母亲在十六号凌晨即已去世。”   谷雨未的身子一阵阵发软,不得已,她狠狠地抓着椅子扶手,以防止自己从椅子上瘫下来。   “退回二十八年,那时候的江城科委,有一位姓谷的工作人员,喜欢新能源。有一天,一个法国考察团来江城访问,准备新能源开发的事。在那个年代,考察团来都是要由省委配备专门的翻译。那考察团也配了一名姓徐的翻译,因为姓谷的年轻人才对新能源有些了解,江城政府就让他担任江城这边的主要联络人员。考察团一直在江城住了半个月才离开。如果事情只到这里,便也没什么故事。谁知,法国人真想在江城投资,于是翻译又跟着回来了。这一切,使得一场那个年代难以容忍的桃色事件发生。”   他抬头看了眼谷雨未,她呆呆地坐着,脸色灰白,头发已经有些湿意,“你父亲当时已经是有妇之夫,舆论压力来了之后,你父亲的离婚计划没戏了。你父亲让你母亲先去外地躲一下,他再辞职。你母亲却赌气离开,不知所终。打击之下,你父亲离开江城,来到杉城,创办正谷。   “至于那封快递,他之所以晚拆了十天,是因为快递到时,他刚好在国外出差。而那封快递,是他等了二十几年的。就因为这一封快递,二十几年来,所有写着他名字的信,都不允许其他人拆。”   十二月十六日凌晨,母亲撒手西去。她从来不知道,在母亲去世时,曾经有除了她之外的第二个亲人来找过她。   “你怨不得你父亲,因为他不知道你母亲已经怀了你。你母亲生前的最后一封信是发给你父亲,让他照顾你。他因病住院,想让他的女儿过来看一眼,但可惜,那位女儿很冷心,不想和他有任何的关系。于是,他带着遗憾西去。他所有的心血中,只还剩了一个正谷。”   她的脑子里嗡嗡的,这些日子精神紧张,她睡得一直不好,头本来就昏,眼前似乎更昏了。   “谷雨未,你毁了你父亲的政治生命,又毁了他的性命。若不是你,正谷也不会到这一天。撒手不救,你若忍得,你便做。”   鹿鸣再说的什么她没有听到,她缓缓从椅子上溜了下来,倒在地上。   第七章 博弈中的输家(1)   第七章 博弈中的输家   谷雨未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悠悠转到了西边。天已经暗了下来,外面的树叶依然沙沙响,她的衣服都让汗浸湿,冰凉一片。   她转动了下眼球,慢慢的恢复了意识。她看看四周,充满着男性气息,书架、CD架、一些模型,全是冷色调,她不做声的走到窗前往下看,楼下广场的旗杆上升着通途的旗,她猜出来了,这里是鹿鸣的办公室。   她的头很晕,继续躺了回去,却只能睁着眼望着天花板。   到了现在,她已经别无选择。她姓谷,哪怕她和那个人没有感情,但他毕竟是自己的父亲。   让鹿鸣逼到这份儿上,她还能怎么样?   她觉得头疼。   门轻轻的响了一声,她立刻闭上眼。   脸颊有手指的轻触感,她全身的肌肉都紧张起来,忽然,一声轻笑,“还装吗?不起来吗?”   谷雨未不自觉地咬了下嘴唇,听到鹿鸣愉悦的声音说:“眼皮眨了一下又一下,嘴唇也咬了起来,你不觉得再死挺下去,腰会很难受吗?”   谷雨未恼了,忽然一翻身,背对着他。   鹿鸣愣了下,然后一丝笑容又爬上脸。   十足的女人的小意气,有点像小俩口闹别扭。   他不理她,去桌前打开一盏台灯,开始摆弄模型。模型一会儿发出呜呜的声音,使本来就头疼的谷雨未觉得那声音都在磨自己的神经。   她不得不坐起来。   “鹿鸣,我需要和你谈谈。”她说。   “哦?公事私事?”他的目光丝毫没有移开。   谷雨未绕开他的提问,“正谷的事。”   “抱歉,下班了,我连通途的事都不谈,更何况别家公司的事。”   谷雨未脆弱的神经有些歇斯底里,“鹿鸣,你别装,你费尽心力,不就是为了这么一个结果吗?”   鹿鸣看了她一眼,脸突然沉了下来。“你的意思是说,你现在准备接受这个结果了?”   谷雨未猝不及防。   鹿鸣的话说中了她的心事,她是不是已经准备接受这个结果了?   或者,在潜意识之中,她的确已经有这个想法了。   “你在逼我?”   “不,至少你还有选择。让正谷生,还是让正谷死。”   她无语。她无可选择。   “你想怎么让正谷生?”   鹿鸣吹了声口哨,“听起来,这个决定对你真不利。”他垂下头看着她,“你确认,想好了?”   谷雨未抬起头,“少装一点,你会死吗?”   鹿鸣哈哈大笑,口气淡然,“三十亿的闲钱我的确没有,但是,做多晶硅的正谷是我的下游,如果我愿意提供技术支持呢?”   谷雨未皱眉,她不懂。“股价会上来。”鹿鸣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话。   谷雨未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要保证金,因为股价下跌。如果股价上扬,恢复到一定水平,保证金自动就会消除。   “不过,前提是你要接受我的条件。”   谷雨未不动。两人凝视,她忽然匆匆地说:“你不用说了。”   “你是接受了?”   “我想知道原因。”   “没有原因。至少圈里人都知道,通途向来不做风头上的事。如果救正谷,这就是第一次,只10%的动力,不值得我去动手。”   “鹿鸣,你不必装。你左围右堵,不就是为了我今天站在这里?我问的是这个原因。”   “哦,这个。也没什么,现代男女,这个,很难解答吗?”   “我不信。”   “还是信了好。或者,我可以说,在医院遇见你、花坛边遇见你、追尾那天遇见你,又是一位美丽的有才气的女人,我为什么不感兴趣?”   在谷雨未开口前,鹿鸣又先开了口,“其实,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哪有那么多理由?就像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能有什么故事?”   “我凭什么相信你会对正谷好?”   “你可以不信,无所谓,对我没损失。哦,这算是对赌协议的另一种形式,你也可以顺道体验下当初你父亲签那个协议时的痛苦心理。”   谷雨未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衣服,“我要有一个期限。”   鹿鸣这次终于把视线挪回来,忽然,他一笑。“一年,怎么样?”   谷雨未不敢点头,直挺挺地僵着脖子,“不公开。”   鹿鸣耸耸眉毛,“那不行,公不公开是我说了算。”   “那我便不答应。”谷雨未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   鹿鸣笑,“这样吧,各让一步。我不主动公开,但我向来做事光明磊落,偷偷摸摸的事,我是不干的。如果让人看到了,那我没有办法。”末了,他加了一句,“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如果你不接受,你背后有门。”   事已至此,谷雨未已经没有办法再选择了。   谷雨未吸了一口气,“行。”   鹿鸣打了个响指,“谷雨未,果然是敬酒不如罚酒好吃。在完全没有主动权的时候,你反倒答应得很爽快。”   屈辱。谷雨未真真实实地感到,鹿鸣此刻就是故意侮辱她,她反唇相讥,“侮辱别人,很有成就感吗?”   鹿鸣笑了起来,灿烂无比,“是你!侮辱你,很有成就感。”   谷雨未把头撇过去,不再继续说话。鹿鸣背着手,“谷雨未,其实事情本来不必这样糟,是你一定要选择这样,我也没办法。”   谷雨未浑身颤抖,她很想抓点什么东西扔过去,但是,她什么也做不了。   “那--”她想问年报的事。   鹿鸣却站起身,“既然你我达成协议,那应该庆祝下。”   谷雨未不为所动,“正谷如果年报情况不好,怎么处理?”   他吹了声口哨,“你真是很敬业。不过,现在我不想谈工作,只想先庆祝。”他出了房门。   谷雨未坐了好一会儿,才跟着走出去。这一步,一旦迈出,绝难回头。   进了电梯间,鹿鸣丢给她件东西,“呶,我向来不欠别人的,算你那天因我而发脾气我赔给你的。”   是个手机,显然,不是新的。   谷雨未皱眉,“谁的?”   “我的,不用了,送给你吧。”鹿鸣说得十分轻松。   “为什么给我这个?”   鹿鸣很逍遥地说:“你扔了手机,责任你我一半一半吧。我最多只能占一半的原因,其他的原因是你自己脾气太坏,怎么,还想指望我给你个新的?”   谷雨未递给他,“谢谢,我自己的原因,不必了。”   鹿鸣歪着头,“不稀罕要?要知道,我用过的手机都会被粉碎。”   “谢谢赐爱。”谷雨未半含讥讽,丝毫不领情。   两人下到地下停车库,走到车前。鹿鸣自在自如地上了车,谷雨未站在外面有些犹豫。   鹿鸣也不说话,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旋开音响,立刻,音乐声流淌出来。谷雨未悄悄地叹了声,算了,既然已经堕落到这份儿上,再坚持也未免矫情。她一咬牙,上了车。   “噢,我还以为你这冰贞烈女不肯上来。”   谷雨未当这句话没听见,往外看风景。鹿鸣也失了嘲讽她的兴趣,发动车子,由幽暗的地下驶出。   春天的傍晚很温暖,街上的颜色也随着温度的增高而丰富起来。绿色的树,红色的花,年轻的女孩子身上斑斓的颜色,甚至蓝色长杆的路灯,红色顶的电话亭都比冬天的要养眼些。鹿鸣仿佛兴致不错,按下天窗,立刻,风涌了进来。   他瞄了眼谷雨未,自作主张地把她那边的车窗降下。车里的空气流动起来,吹得谷雨未的头发也跟着飞了起来。   谷雨未没有发觉,她正在皱着眉头想问题。鹿鸣却很高兴,车上的音乐也被换了又换,有时,鹿鸣居然跟着音乐吹口哨。   谷雨未伸手捋了下吹乱了的头发,“鹿鸣……”她才张口,忽然鹿鸣一个急刹车,她往前一晃,嘴也及时地闭上。   “好像这个路不是很欢迎你说话。”鹿鸣若无其事地说。   谷雨未闭上嘴,他的意思很明显。看到谷雨未不再说话,鹿鸣的口哨声更加悠扬起来。   车子七拐八拐,终于停在了一个很幽静的地方。鹿鸣先下车,也不管后面的谷雨未如何,先踏进了店。   “嗨,鹿先生好。”服务生鞠着躬,笑容灿烂。   “嗯,后面中庭还有位子吗?”   “有。您跟我来。”   谷雨未自觉地跟在后面,这个地方她从来没有来过。屋内以棕红色为主,并不是刻意采用一种涂料,而是因为都采用一种木料,自然的颜色显得安静又协调。   拐了几下,服务生推开其中的一间,站住了脚。“这间鹿先生满意吗?”   谷雨未懂中庭是什么意思了。这间包房并不大,但很有特色,上面是玻璃穹顶,穹顶的东北角让大树所罩,映在穹顶上,形成自然的一面风景。南面是一整面的玻璃水墙,水从玻璃上流着,缓缓的,一层又一层,自然的变化着条线,把阳光也格外地生动起来。   两人就座,鹿鸣说:“每人一份晚饭。”   服务生下去了。谷雨未左右看看,鹿鸣却早已随手取出书报架上的杂志,默不做声地看了起来。   这番情景,谷雨未当然不好张口说话,只好也取下本文化类杂志看。   饭很快就送了上来。所谓的一套晚饭是一小碗红米饭,一份汤和每人四小碟看着不起眼的菜。   鹿鸣放下杂志,用湿巾擦了擦手。   谷雨未以为他还会要红酒之类,没想到,他已经拿起勺子喝起了汤。   他不开口,她虽然极其想问他,但也没办法打破沉默。房间里只有水细细流过的声音,然后就是房顶上的树叶被风吹响的微微的刷刷声。   说实话,菜的味道如何她没有吃出来。她一心一意地在想,一会儿怎么开口。看样子鹿鸣今天的心情不错,两个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情况有所改善。她似乎可以借机问问,他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救正谷,以及他的计划是什么。   她立刻又联想到自己现在身陷的麻烦。刚才还有些缓和的脸不自觉地阴了下来,无意识之中还叹了口气。   “不好吃?”鹿鸣开口。   “啊,没有。”她囫囵的往嘴里送了口饭,却哎哟一声。嚼着舌头了!   鹿鸣放下筷子,用餐巾沾了沾嘴,“说实话谷雨未,我没有见过比你更傻的人。”   谷雨未想问为什么,又觉得似乎有点调情的意味。她当的放下勺子表示不满。勺子碰在碗沿上,清脆作响。   鹿鸣捧起那盅茶,“不服?”   谷雨未深深的吸口气,“如果你吃好了,能不能现在告诉我,你的计划是什么?”   鹿鸣满意地点点头,“谷雨未,你现在开始配合了,至少,敌对情绪没有那么严重了。”   谷雨未尽量忍着,不对他那些自大的话语展开反驳。鹿鸣说的是对的,他们强弱相差太悬殊,她或者不够精明,但她也绝不傻。   “年报要出了,怎么办?”谷雨未不想绕弯子,直截了当。   鹿鸣呷了口茶,“好好的气氛就这样让你破坏了。你憋了一下午,问的问题还是这么没有含金量。”   谷雨未皱眉,“请回答我的问题。”   鹿鸣继续不着边际,“是你男朋友教你的?”   谷雨未别过头,鹿鸣继续兴致盎然,“你男朋友知道你和我的事吗?”   谷雨未倏地转过头来,气恨恨地盯着他,一言不发。鹿鸣笑了,“谷雨未,你想以目光杀死我,怕不是那么容易。”他往前探了探,似乎是压低着嗓子说的,“你知道吗?把别人的女朋友拉到自己床上,感觉特别好。因为一下子打败了两个人。”   谷雨未恨不得把杯子里的水泼一次到他身上。“鹿鸣,你也算是有身份的人,为什么说的话一次比一次不知廉耻?”   鹿鸣用餐巾文雅地沾着嘴,却堵不住他的笑容,“谷雨未,我们更不知廉耻的事都做了,这点无耻的话,又算得了什么?”   谷雨未一分钟都不想和他多待,但是,她也清楚,她一分钟都不能早离开。鹿鸣欣赏着她的脸色,似乎有些失望,“你今天不走了啊?我以为你会拍案而起、绝尘而去。”   谷雨未气得无以复加。她的胸脯在剧烈地起伏,眼睛望着水幕墙,心里不断地念叨,“别生气、别生气,不要中圈套。”   好半天,鹿鸣才品完茶,站了起来。谷雨未连忙问:“你去哪儿?”   “回家。难不成,你还想在这里过夜?”   谷雨未忍气吞声地跟着站了起来。服务生送来账单,谷雨未失声,“这么贵!”   两份晚饭就是一千三百二十,剩下的钱是茶钱。她无语,那四小碟菜有什么呀。   “埋单吧,已经很便宜了。”鹿鸣丢下那句话,人就出了包房。   谷雨未刷卡付了帐,小跑着继续跟上鹿鸣。她今天是来要答案的,虽然从中午一直到现在,她除了间接的感觉事情没有原来预想的坏外,其他都一无所知。   鹿鸣在前面走,完全不理会谷雨未有没有跟上。直到要拉开车门的时候,他才笑了笑,“你确定,你要上车?”   鹿鸣的笑在有些朦胧的灯光中显得很美,但这种美在谷雨未眼里是虚伪而可恶的。她知道,她拉开车门意味着什么,但是,她有选择吗?   鹿鸣轻松的吹了声口哨,“谷雨未,打赌赢了的感觉真不错,心旷神怡。希望一年之后,你也会有这样好的情绪,庆祝你和我之间的对赌协议,我们获得了双赢。”   谷雨未差点没让他这句话惹得反胃。   鹿鸣不再说话,车子开得很快,谷雨未几顿没有好好吃过东西,光喝了咖啡,甜甜腻腻的咖啡味道让她有些晕车。   鹿鸣却似乎没有看到,依然开得飞快,遇到路口便踩急刹车。好几次,胃里的东西已经到了喉间,她又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   终于,又一个急刹车,她再也忍不住了,推开车门,直接往路边冲。有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尖厉的响声,接着有人骂:“有病啊?要找死去别的地方!”   鹿鸣坐在车里无动于衷。红灯亮起,他缓缓地把车子停在路口。   谷雨未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再次上了车,她把头靠在车壁上,闭着眼睛,由于没吃什么东西,吐无可吐,反倒更加难受。鹿鸣飞扬跋扈的劲头忽然小了些。他沉默地开着车,车速也平稳了下来。   “开口求我,有那么难吗?”鹿鸣忽然问。   谷雨未继续闭着眼睛,她一句话也没有说。   驶到终点,鹿鸣揿了下喇叭,顿时,房子外面的灯亮了起来。他下了车,她坐了几分钟,也跟着下来。   这房子于她是陌生的,上次好像来过,但她不记得是在哪里。她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很自觉地去洗澡。水哗哗的喷下,冲着她木木的头脑。今天鹿鸣无论在哪里做,她都不会觉得意外。他的目的就是让她难堪,她也不打算再让他看见自己的羞惭和紧张。麻木也罢,直面也罢,堕落也罢,既然到了这一步,她没有选择。一切的尊严、自我,都没有意义。或者连她的行为本身,也没有意义,因为有意义的东西必定是能掌控的,而她却什么也掌控不了。   她拉开了门,鹿鸣正穿着厚浴袍在灯下看着什么书,显然,他已经洗过澡,湿了的头发站立着,在橘黄色的灯光下显得更黑。屋里放着极轻柔的音乐,橘色的灯光看起来很温暖,但是,与她无关。   她走过去,坐在床上。   鹿鸣还是没抬头,依旧看着自己的书。谷雨未终于开口,“如果你要做,请尽快。之后我有问题要问你。”   鹿鸣从书中抬起头,他盯着她的眼睛,眼睛里除了冷漠,什么情绪都没有。两人就这么互相对视,终于,谷雨未败下阵来。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鹿鸣扔了书,起身去了,一会儿又回来。她低着头看见那双脚越走越近,还是禁不住有些紧张,左手指也狠狠的掐住右手手背。   头皮忽然一疼,她痛叫失声,鹿鸣粗暴地扯着她的头发把她拽了过来,毛巾捂上,他大力地揉搓着头发。   “我不喜欢碰湿头发的女人。”他冷冷地说,发根被揪得似乎要脱离头皮。   她只好双手抱住头,他胡乱地搓着她的头发,她闭着眼睛也不干涉。他手上的劲越来越大,终于扯得她不得不再次叫了起来。他却不理,手上的劲丝毫不减轻。两个人似乎是杠上了,他越来越发疯似的搓她的头发,她却只是痛叫,就是不回头求饶。   终于,在她又一次痛叫之后,他失去了耐心,把手中的毛巾一丢,左手用力一扯,她被拽下了床,床沿撞得她胸口疼。然后她又被提了起来,上身被甩在床上,人跪在床边,之后,有重物压了上来,她瞬间感觉窒息。   她试图翻转,却被他无情地按住了脖子。她不肯服输,左胳膊用力支着床,想要抬起上半身,他却根本没有再给她机会,一鼓作气,直中中心。   巨大的疼痛迫使她叫了起来,她不自觉地想要逃离。他牢牢地掌控着她,“这么想逃?”   她不回答,只挣扎,他终于爆发。她再一次感觉到窒息,然后是下面的疼痛。后背上他的皮肤贴着她的身体,哪里都是死的,只有下面的疼痛一次又一次地提醒着她还是活的。她的手抠住了被子,左肩忽然有尖锐的疼痛传了上来,炙热的鼻息夹带着沉重的喘息喷在左耳边,她想移开头,却丝毫动弹不得。   他的推力席卷了她,她抠进被子的手指越陷越深,她尽力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但是,她失败了,他永远是戳破她一切武装的那个人。   他又一次全力的撞击,她终于受不了了,叫了一声“疼!”   这一声在他看来或许是求饶,他停下,把她翻转过来,泪水和汗水在她脸上四溢。他喘息地看着她,她闭上眼睛,感觉到他轻轻地拂掉黏在她脸上的头发,然后,湿重的吻贴在了她的唇上。   这次她没有躲避,她宛如死去一般,承受着接下来他轻缓的动作。   第八章 看不清(1)   第八章 看不清   很久以后,她被鹿鸣抱起来去洗澡。水溅到被他咬过的地方,有些疼。浴室里很沉默,只有水声。然后他让她倚在自己的胸膛上,他给她吹头发。她没有睁眼,也没有说话。   在他把她塞在被子里的那一刻,她听到他低而冷的声音,“以后记住要听话,不要那么任性的一意孤行。”   她已经不记得这是他第几次警告她了。是的,每次她越过警告之后,他都会想办法报复。报复的结果是她输。她一动不动,感觉到眼前暗了,之后一个人躺在了身边。   上一次和人同床而眠真是很久远的事情了。还是小时候,和妈妈。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她就自己睡了,之后一直是一个人。   他贴了上来,手搁在了她的腰上。她不自觉地要动,那只手却有了些若有若无的力道,她收到了警告,想起了刚才他说的话。她没有再动,那只手也没有再动。   慢慢的,耳边有他均匀的呼吸声,他终于睡着了。她却睁着眼睛,许是下午那三杯咖啡作怪,她一直很清醒,睡不着。   二十几年来,多少人说她高傲,如今,这高傲被人踩在脚下,并且反复碾踏。他只是想战胜她,每次的反抗都会招来他更大的压制。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对正谷真的有利,原来的目的似乎已经转移,和他的对抗才成了两个人关系的重点。   她惊讶于事情变化的迅速,她提醒自己,不要太过在乎和他的这种关系。顺从一下也没什么要紧,不过是一年,正谷的危机结束之后,她就可以和他如同陌路。一年,怎么不能忍受,何苦每次都要和他抗衡?   她这样决定了,却仍然睡不着。毕竟床边有人的这种经验于她来说很陌生,她便辗转。头慢慢地疼了起来,她忍着,在薄薄的晓雾映满了窗的时候,她终于有点受不了,抬着胳膊揉了几下。于是,她惊醒了他。   “这么早?”他含混不清地说,仿佛很适应她的存在。   她心里生出恼怒,自己真的就是一个妓女,嫖客的床上换了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女人对于他们来说,存在的本身就是合理的,没有陌生,也不用适应。   这种想法刺激着她,让她一分钟也不想再在这张床上待,于是,她坐了起来。突然的用力让她有些晕,尔后,他也醒了。   她下了床,“去哪儿?”他问。   “天亮了,回家。”她言简意赅地回答,毕竟,她也不想把事情弄得太糟。   “回家?”他仍然躺在床上,声音懒洋洋的。   她很想发火,但她没有。可是她也下定决心,无论鹿鸣这次告不告诉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发布那个消息,她都不再问。   她不是赌气,而是无能为力。   鹿鸣笑了下,打了个呵欠,“谷雨未,你真是很难教的一个人,大早上起来就闹气。”他言语轻松,仿佛昨晚像狼一样的人不是他。   谷雨未不吱声,抱起衣服走向浴室。当她再次出来的时候,鹿鸣正把被子拉到鼻下,严丝合缝,只露出半个头,模糊的光中,看不清他的脸色。   谷雨未拎着自己的包要走。鹿鸣在后面说:“手机在桌上。”   她愣了下,眼神扫过那个手机,还是那个破手机,她才不稀罕他的东西。   “不想听年报的事了?”鹿鸣似乎在故意气她。   “爱讲不讲。”谷雨未尽管这么说,还是慢了下来。   鹿鸣又打了个呵欠,“说你傻,你就是傻。昨天,就在你等在楼下的时候,正谷已经发出声明了,鉴于目前的特殊情势,其已向交易所申请,推迟出年报。”好像怕气她不够,“那个时候,其实我们公司大厅里有最新的资讯播报,这种消息是随时播出的。”   谷雨未转过身来,听鹿鸣用鼻子哼哼地说:“年报不会有问题的。”   “你早知道会这样?”谷雨未冷冰冰的。   “这你管不着。”鹿鸣笑了。   谷雨未又要走,鹿鸣的话又把她定住了。“不想知道下一步怎么办?”   谷雨未生气,鹿鸣有办法一招之内就把她置于死地。可是,她不能不听。于是,她又停了下来。   鹿鸣嘻嘻笑,“谷雨未,你真的很好玩儿。”鹿鸣的这声笑听起来很单纯。林潇娜嘴里的大理石男、她在床上认识的那只狼、那个经常无所谓廉耻的流氓好像都与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可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笑声的实质有多么邪恶。   但是,再邪恶她也要与之打交道。她确实怵头接下来要怎么办。   鹿鸣后面的话似乎被突然关上了闸,再也没了声息。谷雨未等了好久,实在忍不住,“你说呀。”   鹿鸣又笑,“想知道?好呀,上来陪我躺一会儿,我悄悄告诉你,别让人偷听了去。”   谷雨未简直气得要死。偷听?他还真有联想力!就他住的这个地方,前面是院子,后面也是院子,最近的邻居也在五百米以外,连个苍蝇都没有,谁来偷听?螨虫来偷听?微细菌来偷听?   她转过身就要发作,一看他那半个头,嘴巴又闭上。鹿鸣就是想办法让她生气。   “来不来?”他催促。   谷雨未无法,只好慢慢走过去,站在床沿,“你说吧。”   这次她看清了,鹿鸣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很无辜的样子。他伸出下巴,“我说的是你上来陪我躺一会儿。”   谷雨未恨得咬牙,她气乎乎地撩开被子钻进去。“行了,说吧。”   “难道你在床上还穿着外衣?”   谷雨未恨不得拿起枕头把他的头按住,让他永远都不得再发言。可恨不得就是恨不得,不是真的做得。   她只好开始解衣服。外衣脱了,他一声不吭。谷雨未只好脱薄毛衣,再里面就是薄薄的内衣了,他还是不吭声。谷雨未无奈。   “你有完没完?”   “啊?”鹿鸣似乎是刚刚醒过来。“哦,上床嘛,就要像我这样。”他出其不意的撩开被子,谷雨未连忙闭上眼睛。   “要我动手?”他问。   “别得寸进尺。”   “看来你又忘了我昨晚说的什么了。”   谷雨未彻底忍无可忍,“鹿鸣,你玩够了没有?我承认,我屈辱,不得不求着你,不得不受你这一套。可我也是个人,你对我有什么仇要这样对我!”   她爆发了这一通,心里也诧异。自己的修养不算差的,何以在鹿鸣面前,他轻轻一撩拨就发火。想想自己这二十几年,几时像现在一样抓狂?   鹿鸣口气清淡,“是挺无聊的。只是谷雨未,你太笨,至今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其实求我,是你自己要求的,不是我让你求我的,你何苦每次都板着脸?我说你笨,你确实笨,因为你根本不懂,如果讨了我的欢心,你会比现在好过得多。”   谷雨未把头转过去。   “换句话说,你就不能对我好点儿吗?”鹿鸣的声调有点可怜兮兮的,可是在谷雨未看来,简直就是五步蛇那看似柔若无骨实则邪恶的身躯。   她想和他吵架,想问问他,还有没有一个女人求人求得如此屈辱、让人在床上那么没尊严地践踏?   可是,她不能。她一遍遍地提醒自己,不能。她缓缓地走了过来,放低声调,“你说吧。”   鹿鸣凝视着她,“不上来?下面冷。”   谷雨未长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上了床,“你说吧。”   鹿鸣往她这边凑了凑,“你带了些凉气进来。这样吧,各退一步,我不要求你脱成我这样,但你也要给我点对价作补偿。”   谷雨未明知他不会有好主意,还是得问:“你说。”   “你吻我一下,注意,是唇。其他地方无效。”   谷雨未闭上眼睛,她遇上魔鬼了。魔鬼有的是办法折磨她,从身体到精神,花样不断。她甚至想,这是不是鹿鸣精心挖的一个坑,专门逮她这种实在无能为力的小飞虫?--正常人,谁肯受他那折磨。   她使劲大呼了几口气,真的俯了下去。他就那样看着她,眼睛还是眨呀眨呀,似乎是在观察过程。谷雨未怕自己忍不住再爆发,连忙闭上眼睛,头一低--   他的唇是温热的,在她触到的那一刹那,他的鼻息正好喷在她的脸上。她仿佛被烫到了,立刻想要抬起身。他却忽然勾住她的脖子,那本应该是蜻蜓点水式的轻触变成了深深长长的吻。   他的舌在里面游弋自如,好似那本来就是他的领地。她恼怒,却无能为力。她越来越软,简直不能自持地要倒在他身上时,他却突然松了手,让她猛地一晃,手撑住了床。   “不错,这个对价值。”他咂了下嘴,“冰贞烈女吻的技术很高。”   谷雨未又羞又气,“现在你说吧。”   他的手伸进她的衣服,她一动也不敢动,怕她再动又引起他的新花样。于是,她一面感受那蛇一样的手四处游走,一面不得不集中精力听他断断续续地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你要听话,听我的话,我也省心。至于自己的那些麻烦,要自己去应付,别给我惹事儿,我不喜欢给我惹事儿的人。另外,回去把你的遗嘱复印一份儿给我。”   她直起身,“你要干什么?”   “瞧你这紧张的。”他说得云淡风轻,手在衣服里的游动,让她无法集中精力。“我只是要找那两位继承人谈谈。没有你的遗嘱,我师出无名啊。”   她的脑子乱七八糟,“你原来可没说遗嘱的事。”   那只手在她的胸上捏了下,“不舍得?”   “鹿鸣!”谷雨未有一种上当的感觉。   “你也可以不给,但是……”   “你要怎么样?”   那只手还不放弃行动,谷雨未想把它拽出来,却还是强忍着。明明恨得要命,却不得不由着他在自己身上走,这种分裂的经验,让她十分战栗。   “正谷公开发行的股份数是38%,你的遗嘱代表了谷家持有正谷62%的股权中的40%,也就是全部股份数的24 8%,这不是小数目,对于股价回升有重要作用。股价回升稳定,我也可以安全退出来。”他看她,“既然你不准备长期给我当老婆,于是,我只好见好就收喽。万一你跑了,我的钱怎么办?”   谷雨未的精力都用在控制自己不扑过去掐死他的念头上,鹿鸣的手几乎要哪里都走到了,谷雨未越发觉得,自己跪着虽然有些屈辱,毕竟是正确的,有的地方他到不了。   “抱歉,我不想给。”遗嘱一曝光,她的身世也就将曝光,那她怎样来面对这一切。   “必须如此。”鹿鸣坚持。   谷雨未有些忍不住了,“鹿鸣,如果是有这个条件,你为什么不早说?”   鹿鸣笑得好似春风,“现在说也不晚,遗嘱反正都在你手里。”   “我不给。”   “那我也不勉强,反正我也没有承诺正谷一定会好。”   谷雨未要说话,鹿鸣又跟上一句,“如果你现在退出,我乐得赚你两晚上了。”   谷雨未实在忍不住了,她举手就是一耳光。不料,鹿鸣却比她更快,一只手早有准备地把被子往上一拉,谷雨未结结实实的打在了被子上,鹿鸣的手却随之一用力,谷雨未忽的倒在被子上,鹿鸣的协同能力是一流的,早在她要倾身时,拉开被子,于是,她便和他面对面了。   “不相信我?”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含着笑。   她尽量躲开他的眼光,“似乎没有资格相信。”   “可以试一下,如果相信,也许你会发现我值得相信。当然,如果你不信,也会发现,我当然不值得信。”   “不要玩诡辞。”   他毫无征兆地忽然抬起头,在她的唇上印了一下,把谷雨未吓了一跳。她赶忙伸手去推,却碰到他滑溜溜的身体。   他大笑,“腐女啊,这么着急。虽然我还年轻,但我今天显然还要去上班,不能都耗在你身上。”   谷雨未让他说得满面通红,想要争辩,又想发火,可怎么也发不起来。   “你别神神鬼鬼的。”谷雨未让他阴一套阳一套的,有些吃不住。   “给我吧。不给的话,你会吃亏。另外,”鹿鸣懒洋洋的,“我想要的东西,你守得住么,嗯?”   谷雨未真是要崩溃了,鹿鸣就是个魔鬼。   “我会尽力低调,”鹿鸣忽的补充了句,“知道你不想出名。”   已经上了贼船,要下来是不容易的。她已经别无选择。   鹿鸣看似体贴却十分恶毒地说:“如果你拿不定主意,可以找你男朋友商量一下。”   谷雨未紧紧地抓住被子,鹿鸣抬起脖颈看了下自己露在外面的脚,“噢,你是想掀了我的被子吗?其实不用这么含蓄的,我还比较喜欢你那样做。”   如果眼前有一把刀,谷雨未真会毫不犹豫的拿起来把他杀了。   真是个魔鬼!   她不知面对的这个人到底是个人,还是只狼。他工于算计,虽然只是几个回合,她已经知道,他算计得既狠又准。最要命的是,她不知道他要算计的是什么。她看不透他,只是,不得不听命于他。   “有一个小地方你要注意,如果谷家任何人来找你,都要小心应付,一个字的肯定或否定答案都别说,然后来找我。”   谷雨未让他摸得心烦意乱,却不得不继续问:“谁会来找我?”   那只手刚好摸到她的左胸,捏了一下,“傻,谁会来找你?当然是谷家那两个人!”   谷雨未让他摸得头发都要炸起来,却不得不忍受,“你打算什么时候公布你要和正谷合作的计划?”   鹿鸣的手停在她胸的中间,手指仿佛弹钢琴似的轻敲了几下,“年报之后吧。年报前有什么意思?你说是不是?”   第八章 看不清(7)   谷雨未头昏脑涨,她根本不懂年报之后和年报之前有什么区别。正胡乱想着,他的手已经拿了出来,“行了,你可以走了。”   她简直难以置信,就这样,就可以走了?   “不走?”他一扬眉毛,“说实话,我不过是觉得我们都有点累,你又一夜没睡。你如果想留下来,我也不会有意见。”   谷雨未立刻懂了他的意思,连忙从地上拾起衣服,胡乱套在身上,慌里慌张的就要往外走。   后面那只恶魔懒洋洋的声音说:“我奉劝你把那个手机带上。”   她不想拿,但他后面的话迫使她不得不拿,“当然,你如果想再试一次不听话会有什么后果,我也不介意再教你一次。”   谷雨未在前面做了个龇牙的动作,却不敢不听。   鹿鸣懒洋洋的又补了句,“我希望下次看见你的时候,你用的就是这个手机。我手机里所有的东西你都不能删,那是我的!”   谷雨未一言不发。   鹿鸣加了句,“另外,我衷心希望你能替自己多祈祷点儿,不要受了我的骗。”然后,哈哈大笑。   谷雨未摔门而出。   魔鬼,这就是个魔鬼!   随着门的关闭,鹿鸣脸上的笑容变得莫测。   谷雨未,你永远都不是对手。   第九章 谁是谁的坑(1)   第九章 谁是谁的坑   谷雨未出了房门第一件事就是往口里塞了几粒避孕药,她甚至等不到走出大门。待到她打到了车,她连回望一眼那个房子的念头都没有。   车子路过一个发艺店,她叫了停。   “师傅,麻烦你给我剪短,越短越好。”   年轻的发型师捏了捏她的头发,“小姐,你的发质不错,都剪掉有点可惜。如果想改变发型的话,有很多办法,比如烫染……”   “谢谢,都剪掉,越短越好。”   发型师还有些犹豫,谷雨未已经闭上了眼睛,拒绝再与他交谈。   付了钱,她毫无留恋地出了发艺店。   尽管浑身酸痛,更不愿意出门,但她还不得不出。今天必须去上课。   她默默低头走路,忽然有人叫了声:“谷老师?”   她抬起头,是孙鼎铭。   他眼神有些古怪地望着她,“你还来上课呀?”   谷雨未笑一笑,仍旧低头前行。孙鼎铭却跟上来,“谷老师,那传言到底是不是真的?我还买了正谷的股票呢。”   谷雨未有些烦,她仍然只是走路,没有回答。   孙鼎铭忽然干笑了两声,“谷老师,如果是真的,你会不会也像通途的鹿总那样给咱学校设个学术奖金?”   一听到这两个字,谷雨未像是吃了苍蝇一般,她再也按捺不住她的恶心,“孙老师,”她尽量挤了点笑出来,声音也尽量柔和,“那传言一定是假的。你想,既然是私生女,干吗要姓谷呢?这不是明摆着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孙鼎铭愣了下,带着明显的失望,“假的呀?这么巧?”   谷雨未继续笑,“那消息我也看了,这年头,网上的东西假的多了去了。不是前些日子网上还说教育部公告取消公费研究生吗,后来不也说是假的吗?”   孙鼎铭又一愣,继而点头,“也是。那么大的事儿都能是假的,什么事儿也可能真不了。”他顿了顿,“不过,你也够巧的,怎么关了几天机啊?”   谷雨未继续笑,“我的手机不小心让我摔坏了,刚换上新的。”   孙鼎铭再也提不起兴趣,“哦”了一声走了。谷雨未站在原地暗暗骂了声“势利眼”,才重新迈步。   好不容易撑到下课。公共课的逃课率是相当高的,以前当她面对着能坐几百人的大教室而实际只在后排稀疏地坐了几个低头不语的学生时,总是有忍不住的屈辱感。而现在,她竟然在心里悄悄感谢这种现象。没人听,刚好她可以敷衍一下。   出了校门口,正遇上林潇娜。谷雨未见了她,不由得有点怵,她打了声招呼,就想走,林潇娜叫住她。   “美女,干吗跑得这么快?”   谷雨未干笑了下,“感冒没怎么好,不大精神,回去躺着。”   林潇娜仔细地看着她,看得她都浑身发毛,“美女,上次你还欠我顿饭,中途自己就跑了,怎么,今天请了吧?”   谷雨未没来由的突然想起了鹿鸣,林潇娜发现了,打趣她,“怎么啦?一顿饭,又吃不穷你。”   谷雨未艰难地笑笑。那个变态狂,自己算是有心理阴影了。   两人在学校附近的餐馆坐下,点好菜,林潇娜端详着她,“你真舍得,头发都剪了。是我我不,要剪,也等着什么事儿都了了之后再剪。”   谷雨未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盘旋,“瞎说什么。天也要热了,突发奇想,就剪了。”   林潇娜刚要说话,谷雨未的电话响。   初始的时候,她还没反应过来那是自己的手机。一直到林潇娜提醒她,她才想起来,自己的手机坏了,如今用的是恶魔的。   碍着林潇娜,她不得不硬着头皮拿出来。手机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真的就是手雷。看了一眼,还好,是展一鹏。她的心跳缓了下来。   展一鹏说:“你昨晚一宿没到家,怎么了?是不是突然不舒服?”   谷雨未看了眼林潇娜,“不,没有。昨晚躺着就睡了,也没上网。”   展一鹏舒了口气,“联系上你就好。我一直在打电话,你总算开了机。”   谷雨未支支吾吾了一阵儿,“我没什么事儿,正在外面吃饭,回去之后再说吧。”   挂了电话,林潇娜的眼神正像显微镜似的观察她的脸色,“还是上次那位?羡慕呀,看得这么紧。”   谷雨未不自然的笑了笑,把手机放桌上,林潇娜忽然伸手拿过,她想抢回来,又没大好意思。心里紧张得打鼓,林潇娜不会看出什么破绽吧?   林潇娜看了看,“你的?”   谷雨未含糊地嗯了声。   林潇娜又看了她一眼,“真是你的?”   谷雨未听她问话,便知道手机有问题,以攻为守,“怎么了?”   林潇娜的眼神尖锐,“是谁送的?”   谷雨未觉得眼皮都随着心脏跳了下,劈手抢过手机,“什么呀。”   林潇娜笑嘻嘻的,“我是天蝎座的。不是说蝎子的名言就是‘别想隐藏,我的眼神很闪亮’吗?”她怪声怪调,谷雨未禁不住扑哧笑了。林潇娜正过声调,“妞儿,知不知道,这手机值多少钱?”   一个手机,直板的,金属灰,能值多少钱?   “妞儿,这手机不是你的,你别骗我了。VERTU的手机,都是论万来定价,你说,是你能买得起的?”   谷雨未吓了一跳,她嚅动着嘴唇要说话,林潇娜笑了,“放心,美女,不探听你的隐私。”   谷雨未有些狼狈,“不是啦,一个朋友的。我的坏了,看他有个旧手机,于是,就拿过来了。”   假话说出,自己都觉得心虚。   林潇娜哈哈笑,“雨未,你知不知道,你真算是彻底清澈之人。说点什么都脸红,其实你不必解释的。”   谷雨未有些不大好意思,林潇娜把胳膊随意的搭在椅背上,“春天是春心萌动的时候,也正常。早上新香路那里堵得一塌糊涂,我都火了,意外看见旁边车里坐着鹿鸣,堵成那样子的情况下,居然还悠闲地听音乐。心情好得似乎天上掉下个冰雹,他也从容应对。让此男笑不是件容易的事,必是有妙事发生。”   谷雨未一听那两个字,便觉得外面的太阳都暗淡几分。她有口无心地哦了声,心里想,这手机这么贵,鹿鸣给自己,是施舍?是不屑?   林潇娜随口说:“鹿鸣也蛮有意思。你看他长得那大理石样儿,他爸却是国内著名的妇科医生。”   谷雨未正在喝茶,差点没一口喷出来,“妇科医生?”   林潇娜笑嘻嘻的,“没看出来吧?那还是留学时,有一次一位读医学院的同学告诉我的,说他爸去美国开会,还挺有名的。”   谷雨未简直要无语了。怪不得那么病态,原来是男妇科医生的后代。   那一刹那,她简直要咬牙切齿地笑了。   恶毒的痛快!   在这种痛快的刺激下,于是,谷雨未说:“不知他挖坑的嗜好,是不是与这个有关。”   林潇娜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谷雨未自知失言,便讪讪地笑。   林潇娜问:“雨未,你和他交过手了?”   汤上来了,谷雨未连忙喝了口汤,“其实我也只是说笑。我只是觉得他有点阴,像是爱给人挖坑的人。”似乎唯恐不够像,于是,她又故作诙谐地说,“不知他将来找女朋友,会不会也这样,靠挖坑追人。”   林潇娜也喝了会儿汤,忽然抬起头来笑了。“其实坑这东西也是,你给别人挖坑的同时,也可能给自己挖坑。比如说,爱情这档子事,不是给自己挖坑么?那谁又是谁的坑呢?”   谷雨未勉强笑笑,没有接话,她能说什么呢?   尽管交易所还未正式发布批准报告,但正谷推迟出年报的消息还是使正谷的股价进一步下探。大盘呼呼的往上涨,而正谷这种下行态势逼得很多人割肉出局。正谷的股吧里更加骂声一片。   几乎所有懂股市和不懂股市的人都在问,正谷面对突然飞出的继承人,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确实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各大媒体都说,谷维天和谷维春同时对此事保持沉默,对此问题既不肯定也不否定,让人看不透谷家的态度。   更有人认为,这样的事不否认,就表示肯定了。   于是,更多的人在猜测,到底这第三位继承人是谁。   展一鹏很担心她,说总这样不是办法。   谷雨未勉强地笑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只能如此了。”   展一鹏说:“你现在还坚持不去找谷家?”   谷雨未心里一跳,嘴上淡漠,“再说吧。”   她的心忽悠忽悠地悬在那里,她不相信鹿鸣,但是,她也没有办法逃脱他的控制。现在,这件事上,只有她和鹿鸣。她无可选择。鹿鸣把一切路都算绝了,她入了局,只能这么办。   谷雨未把遗嘱的复印件交给鹿鸣后,他在灯光下看了看,收了起来。“你这么爽快,倒是出乎我的意外。”   她忍气吞声,把气全都发在面包上。不多时,盘子里是被揪得一小块一小块的面包。鹿鸣盯着盘子,忽然说:“真这么想要正谷?”   “什么都顺着你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鹿鸣没有笑,也没有说话,忽然一伸手,把她的手抓在手里。拇指搭在她的脉搏上,生命的跳动顺着传了上来。   她抽手,“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握着不放,“没什么。想起我第一次见你的模样。站在楼道里,很茫然。”   “你是不是那时候就认出我了?”   “如果我说不是,你相信吗?”   谷雨未不语。   “确实不应该信。”他笑了,“在那时候,我至少有五分怀疑,是你。”   谷雨未咬着嘴唇。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不叫住你?”他看着她。   她别过头,“我没有理由叫住你。如果你自己不想上去的话。”   “我不想听这些。”   “还是听听为好。后来,在花坛前,你那小模样,真是可怜。”   她开始掰他的手,而他的手却像钳子一样钳着,让她挣不动。   “那天,你为什么会走呢?”   “你放开!”   “后来,你装得越来越像。我都以为,你真要置正谷于不管了。”   她停了手,“不敢。你那么硬逼,我不敢不让你成功。”   鹿鸣大笑,“和美女斗,其乐无穷。”   谷雨未想把盘子的面包全都塞到他口里,堵住那张不停地笑的嘴。   在她心里,第一次有了恨。她恨他!   那天如果不是他惊走了她,也许,这后面的一切都不会有。都是他,都是他!   她越看那张脸,越觉得可气。   终于,她忍无可忍,抓起桌上的菜汤泼了过去。   兜头的菜汤止住了鹿鸣的笑声,反倒让谷雨未笑了起来。她咯咯地笑,把别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   服务生过来,有些尴尬,“打扰一下,两位,需要什么服务吗?”   谷雨未抱着胳膊,风度不减,“给这位先生拿一沓餐巾纸,哦,最好是两包。哦,最好是擦在脸上不掉渣的。”   餐巾纸送来,鹿鸣擦了脸,往桌上拍了几张钞票,几乎是扯着谷雨未离席而去。   上了车,她一直在笑。他一路狂飙到家,把她拽到浴室里。   “看来,你是希望我们洗鸳鸯浴?”   水哗的冲了下来,瞬间淋湿了两人的衣服。他的唇带着水压了进来,他的手顺着水流在她的全身游动。   水隔着衣服落在肌肤上,黏糊糊的难受。他解放了自己,却按着她的,不让她动。   他在她耳边轻笑了一声,“难受?要不要求我?”   她挣扎,“你要干什么,你快些。”   “怎么比我还着急?其实我只是想和你洗个澡。”   她急欲解除那堆黏在身上的衣服,尽管他按着她的手,她还是想把手挣脱出来。   几下纠缠,他把她的胳膊按在墙上,手往下一扫,她彻底沦陷。   丝丝的热气混着旖旎的声音从浴室里飘了出来。那声音在哗哗的水声中,时而妖媚,时而尖厉,让这屋内,一室生春。   是夜,她几乎一夜未眠。   在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中,她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魔鬼?   第十章 分歧(1)   第十章 分歧   四月三十日下午,交易所终于挂出通知,批准正谷迟延十五天披露年报的申请。   这已经是收市之后的事了。谷雨未望着交易所的通知,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再大的风雨,都不会在这个交易日体现了。接下来的三天假期,她可以先放松一下了。   电话响,是鹿鸣。她不想接,电话便一直响,惹得她心烦。   “喂?”   “Hello,Ms Gu?”   谷雨未不吱声。   “我们是不是庆祝下?”   “晚上我有事。”   “我似乎没有说晚上吧?”   谷雨未语塞,听鹿鸣说:“我猜想,你是今晚、明天、后天、大后天都有事,对吧?”   谷雨未无语,听那个跳梁小丑继续说:“拒绝我,总不太好吧?”   “谢谢你的忠告。我突然想起来,今晚没事了。”   鹿鸣愉快地笑,“让我来猜猜。你突然说自己没事了,真实的想法是,豁出去一个晚上,便有三天的光明?好吧,我向来是个煞风景的人,于是,我不得不通知你,我改变主意了,我不要你这一个晚上,我要你三天的光明。”   “鹿鸣!”   鹿鸣笑,“就这么定了。今晚你随便,早些睡。明天一早,打车去机场,九点半的飞机,我不想误点。”他不由分说地挂了电话。   谷雨未垂头,入局的结果就是这样的。她做不到。   第二天早上,谷雨未没有去机场,而是和林潇娜逛街。电话一直也没有响,惹得她一天心绪不宁,不断地把手机拿来拿去。只要有一点音乐声,都以为是自己的电话。   林潇娜不耐烦,“怎么啦?你幻听了?”   谷雨未只能讪讪地笑。   正到换季的时候,夏装已经摆了出来。林潇娜东走西逛地买了好多,谷雨未因为有心事,提不起多大的兴致,也只是陪逛。意外的,林潇娜似乎也很沉默,虽然是狂买,但情绪比较低落,看得出,有心事。   两人去吃晚饭,林潇娜点菜,谷雨未在把玩电话,也没注意。服务生下去,林潇娜拿过谷雨未买的唯一的东西--一件骷髅头的链子--翻来覆去地看,“这不是你的风格。”   谷雨未接过来缠到脖子上,“什么风格不风格。头发也剪了,我现在要改变风格。”   林潇娜半笑不笑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没。”谷雨未一口否定。   “我不信。一天像中了魔似的,说,你在等谁的电话?”   “没有。”   “不说实话?”   谷雨未蓦地醒悟,把电话放到一边儿,“真没有。”   酒上来了,六小瓶啤酒,林潇娜让服务生全部打开。   谷雨未有些奇怪,“潇娜,怎么了?”   “没怎么了。两个女人逛街,心不在焉。喝点酒,提提精神。”   林潇娜给两人倒上酒,“烦恼人人都有的,也不是你一个。”   谷雨未绕开话题,“你有什么烦恼。开心果一个。”   林潇娜少见的低沉,“我也是人。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来杉城吗?”   这个问题谷雨未确实不是很明白。自己回杉城是因为母亲,也可解释为这里是她的家乡。但她不理解林潇娜为什么来杉城。以林潇娜的水平,如果只是为了谋得一个教职,那在更好的学校完全没有问题。   林潇娜沉默了下,“为了所谓的爱情。”   谷雨未吃了一惊,“爱情?难道是鹿……”她没说下去,她还是不习惯说那两个字。   林潇娜一摇头,“不是他。”   “那……”   林潇娜苦笑了下,“是不是觉得奇怪,我这么眼高于顶的人,居然还有栽的一天?说来丢人,我只是为了离某个人更近。”   谷雨未更奇怪了,能让林潇娜动心的人,是什么人?   “我最近心情也不好。”林潇娜带着一副狠劲儿,把酒喝干。“原来碰壁归碰壁,最起码自己还能安慰自己。但是最近,那个肥皂泡破了。”   谷雨未静静地听着,“他一直不肯理我,我倒也能自娱自乐,本来爱情就是一个人的事。可他最近却忽然联系起我来,我知道,他有他的目的。然后,我就觉得自己有些不值。雨未,你说,爱情是什么呢?”   谷雨未不好回答,林潇娜继续说:“有时我就恨,我干吗那么聪明呢?闭着眼睛,有什么不好?”   谷雨未不知怎么安慰她,说不着痛痒的话未免虚伪,她便双手捧着茶杯,沉默地坐着。   两人无言地坐了一会儿,林潇娜问:“如果是你,明知他接近你不是为了爱情,而是为了别的,你会怎么办?”   谷雨未摇摇头,很诚实地说:“不知道。”   确实不知道。你想得到一个东西时,你会在乎他是不是心甘情愿地与你相随吗?有时爱情是卑微的,卑微到自我被放弃的地步。爱情是一个小宇宙,这个宇宙里,爱情是最主要的,其他都有可能逊位。   “你真幸运。”林潇娜扯了扯嘴角,“没有这个难题。”   谷雨未的心里泛着苦味,她可能不会遇到这个难题了。一夜之间,她堕落成这个模样。她自己从心底里看不起自己。她只盼望在一切结束之后,好让她重新过原来的日子。   林潇娜的情绪越来越低落,于是,谷雨未便低低地说:“我不比你幸运,我打算独身。”   林潇娜明显愣了,“为什么呀?”   谷雨未回避地说:“没有为什么。像是你明明有很多人追,但偏偏喜欢那个人一样。”   林潇娜想了想,“也是。来,喝酒,电子科大两位大美女,这都什么呀。喝,喝。”   林潇娜的情绪感染了她。电子科大的美女,海归的博士,所谓的青年才俊,她是什么?她什么也不是。众星捧月又如何?她还不是做着暗娼,只为偿着那命运根本未知的公司的债?今朝有酒今朝醉,能醉一时是一时。在无法自主的情况下,理智是什么?越有理智越难受。   但是,她还是不习惯喝酒。热情如花的人总是会把一切热的、冷的情绪表现和发泄出来,这是他们的潜质,就像林潇娜。而她的感情向来是内敛的,她不习惯表露出来,也不习惯发泄出来。年复一年的积累,她已经习惯了在人前保持冷漠。   林潇娜喝了一阵儿,谷雨未知道她是难受,也没有劝她。每个人难受时都有自己宣泄的办法,喝酒也是一种途径。既然不危害别人,为什么不行呢?   六瓶喝完,林潇娜又叫了三瓶,谷雨未看不过去,便让她少喝点。   林潇娜把杯中酒一口喝掉,“我爱喝,怎么了?”她看着她,又哧哧地笑,“怎么?连收留我的意思都没有?”   谷雨未没有办法。林潇娜不讨厌,更何况又是同病相怜,她又劝了一阵儿,林潇娜却似赌气,越劝越猛。没有办法,当桌上已经堆了十几个酒瓶的时候,谷雨未终于忍不住了,她夺下酒瓶,“好啦,不要喝啦。”不由分说地招呼服务生,“结账。”   扶扶拉拉的出了门,林潇娜先吐了一大通,谷雨未头疼。家里没有男人,母亲不喝酒,展一鹏即便是喝,也是适量而止。她平日像水仙花一样,是养在清水里的人,哪里遇上过醉酒的人。林潇娜大吐了一阵儿之后,抬起头,“不好意思,雨未,今天真丢人。”   谷雨未只好说:“没事儿,谁都有不顺心的时候。”她说着,发现林潇娜忽然在盯着一个人看。她也看了眼,定了下来。   尽管她只见过他一面,但她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是谷维天。他正低头往停车场走。   谷雨未很不自然,林潇娜却回头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认识他吗?”   谷雨未摇头。   林潇娜笑,“真不认识?正谷的太子,谷维天。最近杉城不是传说,那是你哥哥?”   谷雨未的心里乱七八糟的,难过、沮丧、灰暗、忐忑、希冀、失落,还有一堆说不明的情绪夹杂在一起,她草草地说了句:“别乱开玩笑,回去吧。”   林潇娜上了车就睡,谷雨未想问她住哪里,却怎么也叫不醒她。无奈,好在都是女人,就住她家一宿吧。   她沉默地开着车,身边的林潇娜喷出的酒气让她有些恶心。她打开所有的窗户,那一阵阵的酒气还在不断地袭击着她。她只好又打开电台,电台里正在放的歌很闹,大多数的歌都在歌唱爱情,可是,对于我们,爱情是什么?   她无数个夜晚都在回忆鹿鸣用最清冷的口气给她讲的那段话,“你父亲是婚外恋,认识了派来工作的你母亲。后来你母亲怀孕了,然后就离开了杉城。你父亲一直在找,却直到临死前几个月才知道,你们就和他在一个城市。不过,你母亲改过名字,她原来叫徐延晨。”   母亲和谷正雄到底有怎样的故事,她不得而知。母亲遇到了他,是幸,还是不幸?母亲离开杉城,应该是恨。但又带着她回来,应该还是爱着他。林潇娜说,明知一个人和你在一起另有目的,你还会不会接受他?   她不知道,而且,也不想置身其中。   她无可避免地想起谷维天,那个男人。刚才林潇娜的那声“你哥哥”真的让她心惊肉跳了一下。哥哥?还从来没人这样提示过她。   她原来试图掩盖的一切,都在慢慢地向她露出狰狞面目。先是出现了一个父亲,后是出现父母的一张合影,再后来是一个哥哥。   母亲的去世像是揭掉了所罗门瓶子上的符咒,瓶子里的魔鬼都没了管束。而把这些魔鬼放出来的,就是鹿鸣。   一辆车飞驰而过。车里开着音乐,一个漂亮的女子满怀心事地开着车,当对面的车灯照过来时,才可见她旁边坐着的那名女子沉沉地睡着。   谷雨未好不容易才把林潇娜弄上了楼。她犹豫着怎么处理她时,林潇娜却忽然醒了,很茫然地举头四顾。   “是我家。”谷雨未言简意赅地说。   林潇娜歪着头,“妞儿,你够意思。”   “你是不是要去洗个澡?”林潇娜顺从地站了起来,然后又晃晃悠悠地要倒,谷雨未连忙去扶她。她却一把推开,“不要你扶。我林潇娜是谁?人人都说我眼睛长在头顶上,高傲得像个女皇,我还用扶?”   她东倒西歪的进了浴室,不一会儿,浴室里传出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好半天,她才出来,手里拿了件东西,哧哧地笑,“雨未,你骗我。你这里怎么会有男人的东西?”   谷雨未一看,是展一鹏的须后水。她笑了,“是展一鹏的,就是给我打电话那位朋友的。”洗完澡后的林潇娜头发更黑,脸红红的,唇上闪着光,眼睛上像是蒙了一层水汽,格外动人。   “朋友怎么了?就近到这个程度了?”醉得一塌糊涂的林潇娜还是不改伶牙俐齿的本色。   谷雨未只好说:“我不过是拿他当我的哥哥。”   “哥哥?”林潇娜重复了两遍,似乎才弄懂了什么意思。她把那小瓶子往床头柜上一扔,忽然说,“哥哥?难道谷维天就不是你哥哥吗?”   又是这个名字!谷雨未停了下,没吭声,继续铺床。林潇娜上来搂住她的脖子,“雨未,都说你是谷家的女儿呢,真的?”   谷雨未头疼,这个问题她不想对林潇娜撒谎,可是,她也不想说实话。于是,她便说:“你该睡了。”   林潇娜却不放过她,“你不说话,看来你是默认喽。嘻嘻,嘻嘻嘻,有钱人家的孩子。”   谷雨未让她说得心乱如麻,帮她把被子撩开,“你快睡吧。”   林潇娜还要说什么,谷雨未放在客厅的手机响了,她便转过身,“好好睡。”不由分说地把灯关了。   来电话的真是鹿鸣。犹豫了下,她没接。电话继续响,她回到自己的卧室,把手机埋在被子下,自己去洗澡。   她故意磨蹭了好长时间,再回到卧室,那手机居然还在响。谷雨未闭上眼睛,这个恶魔是天生的材质,连一个电话都要按照他的意志非接不可。   她赌着气不理,那电话也赌气似的,继续响。   趁着来电音乐暂时歇息的那一刹那,她赶紧把手机调成无声状态,熄了灯躺在床上。   手机的屏幕亮了,谷雨未不动,几分钟后,灭了,然后倔犟地又亮了。谷雨未就那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一小方亮了又灭、灭了又亮的天地。   她冷哼一声,鹿鸣,你也不要太自我感觉良好。她已经打定主意,如果鹿鸣兴师问罪,她就说,自己睡了。   电话再一次亮了,这一次亮的时间很短,不过一分钟时间,然后又灭了。之后,再也没有亮过。   他终于放弃了!谷雨未略有仇恨地扫了一眼那手机,带着胜利的感觉,翻了个身,不再去理会那手机,酝酿情绪准备睡觉。   闭上眼,就是谷维天的身影。不可否认的是,当真正见到谷家的人,她还是有些心虚。她是什么谷家人呢?虽然难听,但她却不得不承认,她是谷家的私生女,不光彩的私生女,在最后争遗产时才跳出来的私生女。   她复又起身,翻出首饰盒,从里面拿出那张黑白的照片,年轻的父亲和母亲正穿过时空对着她笑。她重重的叹了口气。她无可选择。   正当她昏昏沉沉有大半的睡意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把她吓了一跳。门铃一声叠着一声的响,带着坚决、霸道和不耐烦。   谷雨未按开灯,已经都十二点多了,这时候,是谁?走错了吧?   门铃一刻不停的在响,连犹豫都没有。谷雨未再也等不了,披衣起身。按亮廊灯,从门镜往外看,一个一身浅灰色运动服打扮的男人,衣领竖起,拉链拉至下巴,显得面容更加冷清,浓眉下的一双眼睛,更是冷冷地注视着门镜。   谷雨未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冷气,是鹿鸣。   若不是屋里有林潇娜,谷雨未真不会打开门。   门开了,鹿鸣身上带着一股凉意。谷雨未抢先跨出门,她轻声问:“有事?”   “为什么不接电话?”鹿鸣的话像是在切冰块,又冷,又坚决。   “睡着了。”谷雨未撇过头。   鹿鸣推开她就要往里进,谷雨未拉住他,“你走错了,那是我家。”   鹿鸣停了下来,看了她两秒钟,“有区别吗?”他要甩开她,谷雨未急得跳到前面,张开双臂堵住门,“你不能进!”   鹿鸣一皱眉,“里面有人?”   谷雨未没有回答,紧张地望着他。   鹿鸣盯着她的眼睛,人却慢慢往前跨了一步,逼到谷雨未跟前。谷雨未不得已小退了一下,仍然张开胳膊,堵在前面。   鹿鸣又往前迈了一步,看样子是非进去不可。   谷雨未终于软了,她垂下手,望着地面,带着哀求的声调,“鹿鸣,能不能别进去?”   她看不见鹿鸣的脸色,停了一会儿,那冷冷的声音问:“为什么?”   “里面是我一个女同事。”奴颜婢膝,真是屈辱到家了。   “抬头看着我。”不得已,她抬起头来。他的眼神逼人,却没有任何情绪,她不由自主的想低头,人却被拖离门口按到墙上。   “早上为什么不到机场?”   谷雨未倔犟,“你不也没去吗?”   鹿鸣望着她,忽然笑,“聪明。”   谷雨未垂下眼睑,不是聪明。上午她心里还有些忐忑,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鹿鸣不过是耍她玩。   他要的,就是她的这份忐忑。算计与反算计,终究,一切都是如他算计的。   “为什么不接电话?”他的声音很轻,但他的唇如同蛇芯一样碰触着她的脸。她想躲,又不敢,只好颤抖着身体,却强作镇定地说:“睡着了。”   他看着她,她觉得自己随着他的目光而支离,他的声音更轻更毒,“谷雨未,其实我今天本不想来,你接个电话就可以了。可你偏不接,我发了短信警告你,你还是不接。你就那么想见我吗?嗯?”   谷雨未不由自主地抖,她没想到,他真的会来。   她只好更加屈辱地说:“我真的睡着了。”   她已经完全在他的气息笼罩之下,她闭上眼睛。鹿鸣的折磨还不如痛快地吻她几下,现在这样,很折磨人。她浑身的汗毛都在战战兢兢地竖着,过于紧张的结果,是她大脑一片空白。   似乎是过了很久,她忽然听到他的笑声,那笑声居然让她打了个寒战。他带着笑意说:“本来我怕你今天累。既然你已经睡了这么长时间,那体力很好了?”   谷雨未立刻像弹簧一样绷直身体,不自觉地抬起头,却撞在他的鼻尖上,他的脸逼了过来,唇仿佛一压即下。   谷雨未闭上眼,身体紧绷绷的。她不想求他,一点也不想。但是,她多么想他能够慈悲一下,不要那么逼人。   “怎么了?你很痛苦吗?”他明知故问。   他的手在她的身上游荡着,所到之处,仿佛五步蛇经过,草木皆亡。   “不理我?”他的手在她的胸上捏了下。她咬着牙,按捺住要打掉他手的冲动。   “今天去干什么了?”   她挤出两个字,“逛街。”   “买了什么?”   “没买什么。嗯,买了一条链子。”   “什么样子的?”   她长吸一口气,“一条普通的链子,骨头做的。”   他仿佛在说着情话,“下次戴给我看看。”   谷雨未默默地握着拳头,没有回答。   “为什么要剪掉头发?”她不吱声。   他的手非要迫她回答,在某处徘徊。战栗感让她无所适从,她强抑住自己想咬断他的喉管的冲动,手抓着墙。   “又不说话了。你为什么总是不说话呢?”   周遭寂静,她很担心会不会有哪里听到他们的声音。   “我只是不想留了。”她草草地回答。   他笑了,让她张皇失措,竖起耳朵侦听着周围的声音。   “为什么要说假话呢?”他喃喃地说。   她叹气,“鹿鸣,明天行吗?”   “可我就想今天。你不也是希望今天见到我吗?”   她抓住他的手腕,“请你顾及我的尊严。”   他停了手,看着她的眼睛。灯光下,那眼睛里隐隐闪着水光。他垂了手,玩着她耳边的碎发,“我讨厌你和我赌气。”   谷雨未不语。   “没听见?”   “听见了。”   他似警告,“不要和我赌气。”   “知道了。”   他忽的扳过她的头,“委屈?”   她倔犟地挺着脖子,“不敢。”   “我已经给了你的自由度,你不领情?”   “虽然我没有感受到,但我还是谢谢你。”   他的手搭在她的脖子上,拇指摩挲着她的肌肤,“你是不是非要把我惹火,在这里和你做一场,你才高兴?”   她咬着嘴唇不说话。   他凑了过来,“或者,你想的是,进去,我们当着你那位女同事的面和你做一场?”   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不要那么无耻。”   他笑,“男欢女爱,再正常不过。”他的手又伸了过来。   她实在忍受不了那五步蛇的碰触,猛然睁开眼,两条胳膊奋力一推。   鹿鸣没有提防,往后退了几步。楼道里的灯光很刺眼,两人的脸都煞白。   “欲拒还迎?”   谷雨未咬着牙,“鹿鸣,我只恨,恨我为什么要上你的当!”   鹿鸣的脸一沉,又逼了上来。“后悔了?”然后轻哂,“你不觉得,晚了些?”   她咬着牙,“鹿鸣,如果你再逼我,我会离开。”   “真的?”   “不信你试试。”   他笑,“我向来爱做冒险的事。”   她忽然被他抓起,楼道的门让他撞开,身后是冰凉的墙壁。她的睡衣被掀起,他结结实实地压了上来。   他轻笑,“这里好像真不错。”   她咬牙,去推他,却被他把手反剪到身后。他毫不留情地开始行动。   她涨红了脸,“鹿鸣,你还要不要廉耻?”   他不理她,眼看要江山失尽,谷雨未终于忍不住,在他的舌头又一次探入时,用尽全力,狠咬了下去。   他的舌吃痛地回缩,却仍压着她的身体,两人对视。   她一字一顿,“鹿鸣,我是一个人,我希望,你能尊重我。”   “是吗?我总是想做别人做不成的事。”他话音甫落,便开始行动。   她终于无法忍受,话脱口而出,“我放弃,行吧?”   他停住了。她咬着嘴唇,泪流了下来。   他的手指揩了揩她脸上的水,被她打掉。   “鹿鸣,你不要逼了。我放弃。”   他又要伸手。再一次被她打掉。   她的声调恢复了平常,说了第三次,“鹿鸣,我放弃。”   他看着她,她第四次重复,“鹿鸣,我放弃。”   他松了手,慢慢地离开。她匆匆地从狭窄的缝隙中逃脱。   这一夜,她辗转未眠。楼下的车里,一明一灭,一直到天要亮,才驶离小区。   《暗色》第三部分   第十一章 旋涡(1)   第十一章 旋涡   林潇娜醒得并不晚,不到七点,就听到那屋门响,然后是拖鞋的嗒嗒声。谷雨未爬起来,看了看镜子,眼睛又黯又红,眼皮有些肿,她把头发抓了抓,尽力做得好像睡得很熟的样子,才开门而出。   林潇娜今天显然是恢复了精神,一双眼睛顾盼自如,眉毛也恢复了微微的上挑,见了她,笑着嗨了声,谷雨未也笑着问:“你睡得好吗?”   林潇娜俏皮地晃了下头,“Yes,I slept like a log.”   谷雨未让她惹得笑,“你就是无可救药的乐天分子。”   林潇娜耸耸肩,“生活多的是流泪的地方,今朝有泪今朝泪,莫待明朝湿眼睛。”   谷雨未哈哈大笑,看来林潇娜是没听到,那她也放心了。   吃着早饭,林潇娜问她今天去干什么。谷雨未坦然地说:“去墓园看看我妈。”   林潇娜哦了声,“那不打搅你了。我还是回家看会儿碟吧。”   送走了林潇娜,谷雨未把屋里收拾了下。手碰到母亲的首饰盒,又缩了回去。她不想再看见那遗嘱,那些于她已经是过去时了。她不打算行使那遗嘱,哪怕外界把她翻出来,她也不管了。   昨晚她已经想得很明白,正谷好或不好,她都不管了。如果正谷关门,她没脸活着,就不活着吧。虽然这样想,但一想到谷正雄为了正谷付出的心血,还是觉得一阵自责。说到底,正谷走到今天,她是罪魁祸首,可她担不起,真担不起。   她并没有立即去墓园,而是去了手机店。拿到新手机后,便把卡换上,然后叫了快递,把那个据说是以万为单位计价的VERTU给寄回了原主人。   之后,她才去了墓园。母亲葬的地方是南面的市民公墓,她坐在碑前,一直看着母亲的相片,那富有朝气的笑,那眉梢流动的光彩,虽然只是相片,但还是隔着时空穿了过来。母亲很美,像珍珠一样,圆润的光,怡人的温度,不喧不闹,不耀眼,和和气气,舒舒服服。   是的,这么美的女人,怎么会没人爱她?   母亲终归是有爱情的,她为她的爱情守望了终生,虽然她也很倔犟,但她毕竟有人可爱、有人可恨,自己呢?   她伸出手,摸了摸墓碑上的小像。   徐丽帆仍然是微微地笑着,即便是山风穿过,也不能改变。   开车去学校,继续泡图书馆,每天早早去,晚上很晚回来,谷雨未发疯一样地看英文原版的书,从小说,到政治,到哲学,甚至是历史地理或者是《The New Yorkers》。生活很规律。只有在书里,她才有片刻的安静。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静心了,还是麻木了,总之,她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想想,什么也不敢想。   有位老同学来杉城出差,谷雨未开着车带他四处转。与各地一样,杉城的变化也很大,几年不见,早已不是当年的风光。原来美丽的,现在已经让时间冲刷得残破。原来觉得有味道的,已经修得不成样子,或者让开发商推倒重建。每到一处,老同学都要吃一下惊,然后伤感地说:“早知这样不回来了。”   谷雨未淡笑。有些东西还是记忆美好,留在记忆里的东西永远不会变。其他的,都要受时光残酷无情的冲刷,好的会变坏,坏的也会变好。   最后,谷雨未带他去了二十六院街。   二十六院街已经很成样子,正是周末,得了闲的带些小资情趣的小白领们在街里四处溜达,很和煦的样子。   两人在街区找了张木条椅子坐下,同学举目四顾,“说真的,如果我是生人,这地方真的不错。可是,不是我记忆中的。不习惯。”他看了看谷雨未,“说实在的,你这个样子,我也不习惯。初一看,差点没认出来,头发怎么剪成这样子了?”   谷雨未笑着吸了口果汁,“人总是会有变化的,主动的,或被动的。”她环顾了下周围,“这里其实还是不错的,尤其是那些树,坐在这里,常常会觉得生活平静又和煦,总之,我喜欢。”   是的,平静又和煦。尚未浓烈的光洒落在街区,白白的石板路、灰色的大理石地面、青青的草、向阳的花、婉转的鸟叫声,不远处是形态各异的建筑物。   谷雨未今天穿了件浅绿色的休闲T恤,蓝色的直筒牛仔裤,平底布鞋,太阳镜随便地别在领口,短短的头发给她增加了些俏皮的感觉,和周围的环境相得益彰,尽显春天之美。   同学打趣她,“雨未,毕了业,现在才觉得离你近了些。原来呀,心里景仰得要命,就是不敢靠近。就像那《红楼梦》里说的,怕气大了,吹化了你。”   谷雨未大笑,“哪有那么夸张。你这话用在十几岁的小姑娘身上很恰当,我这岁数了,未免又老又恶。”   两人说笑了一阵儿,同学忽然压低嗓子神秘地说:“那边那个人,你认识吗?我看他一直在盯着你。”   谷雨未顺着他说的方向抬头,一身休闲打扮的鹿鸣的左胳膊搭在椅子背上,左腿横在右膝上,眼睛直直地看着她,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谷雨未回过头,“不认识。”身上却似长了万簇的钢针,让她再无可安生。她看了看表,“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免得误了你的飞机。”她毫不迟疑地站了起来。   鹿鸣盯着那隐在树丛中的背影,脸色阴沉。   谷雨未以为自己的日子可以这么麻木地过下去。但是,她错了,不是她想不听就可以不听的,不是她想不理就可以不理的。她想上岸,却总会有人把她莫名其妙地推到那个旋涡里。   周四她在讲课,听外面有些吵,她也没在意,继续讲。学生们的注意力却由枯燥的课堂内容转到外面去,不一会儿,便在下面交头接耳,课堂里嗡嗡声一片,有的学生公然站起来往窗外看。   正好下课铃响,她说声下课,学生们都争先恐后地跑了出去。她收拾书,一出教学楼,哗的涌上一群人,把谷雨未吓了一跳,然后迅速有人拿着话筒和录音笔上来,“谷小姐,据说遗嘱是您亲自公布的,请问您对此事是否确认?”   谷雨未傻了。   居然有人找上门来了。   周围的闪光灯咔嚓咔嚓的不断地响,“谷小姐,您是电子科大的教师,一直在杉城。您和正谷前董事长谷正雄先生是不是经常见面?”   “谷小姐,正谷刚公布了利好的年报,您却选择这个时候来公开遗嘱的复印件,请问您是如何考虑的?”   “谷小姐……”   谷雨未的头嗡嗡的。她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关注正谷的消息,什么时候公开遗嘱的复印件了?   “我……”她要张嘴,一看前面那一堆人,她又把嘴闭上,低头往人群外挤。   记者继续追问不休,她只好停下脚步,“各位,认错人了,那个不是我。”   一位小个子记者抢先问:“如果是这样,谷正雄老先生和您母亲的照片,怎么解释?”   照片?谷雨未的眼前倏地黑了。   鹿鸣,你还真绝。   正午的阳光毒辣辣地晒着,教学楼前的广场上、不远处的楼中,甚至是路边都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保安奉命结队来赶,哪里都是声音,乱哄哄的。   她的眼前只有人头、不断张动的嘴和白得刺眼的阳光。她晃晃悠悠的要倒,有人从斜地里挤进来扶起她,然后是清脆的斥责声,“有完没完啊你们?人都晕过去了!”   是林潇娜。她最后的一点意识消失了,倒了下去。   谷雨未在医院醒来之后,一言不发。林潇娜怎么逗她,她都不肯说话,把林潇娜急得去拍她的脸,“妞儿,你怎么啦?”   谷雨未忽然撩开被子下床,把林潇娜吓了一跳,“雨未,你怎么了?你干吗去?”   谷雨未头也不回地出门,林潇娜跟在后面,抱着她的外套和东西,一面追,一面喊:“雨未!雨未!”   林潇娜终于追上了她,“雨未,你干什么去?”   谷雨未从她手中拿过外套和包,并不看她,“我去找个人,你先回去。”然后推了林潇娜一把,自己跳上刚好停下的出租车,林潇娜神情呆滞地站在那里。   通途大厦的大堂,谷雨未不顾保安的阻拦,就要往里闯,把小保安急得,“小姐,您别难为我,没有通报,是不能进去的。”一面用步话机通知其他同事。   谷雨未根本没有听进去他的话,她的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找鹿鸣问一问,他为什么不肯放过她?   几只胳膊拉住她,往后扯,她疯了一样地甩开。门禁通道的挡板是有机玻璃做的,在最后一次甩开保安的时候,她真像疯了,一脚踹向那玻璃,随着哗啦的响声,谷雨未用尽全力地嘶叫,“鹿鸣,你出来!你出来!”   三十三层的办公室里,鹿鸣站在窗前,一动未动。桌上的电话一直在响,他不接。   门轻轻地被人敲响,他没说话,门轻轻地开了,然后又轻轻地关上。   楼下的保安队长正急得直搓手,忽然电话响了,他如获至宝,“是我,黎助理……是……是……是……我会注意。”   挂了电话,立刻拿起步话机,“全体保安注意,去门禁那里把那个女人给我拖进保安室。注意,别伤了她。务必拖进来,务必不能伤她!”   办公室的门再一次被人敲响,鹿鸣冷漠地问:“怎么样了?”   “鹿总,人现在在保安室,没有受伤。就是……”黎旭斟酌了下字眼,“情绪不大好。”   鹿鸣略一点头,并没有回身,也没有说话。黎旭略略等了一下,又轻轻地掩上门出去了。   夜幕降临,华灯骤起,西方的红云给城市增添了一层动人的光辉。路边树木模糊了面孔,只剩下不清晰的轮廓。慢慢的,夜色浓了,车河越聚越长,与街两边的楼宇点点的灯光相互辉映,通途大厦顶楼的灯光,也汇在其中。   办公室里的鹿鸣静静地坐着,还是没有系领带,领口随意地散着,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想着什么。   街上的车河由淡转浓,又由浓转淡,城市里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通途大厦保安室的门被人推开,正百无聊赖的小保安一见来人,立刻站起来毕恭毕敬,“鹿总。”   “人呢?”鹿鸣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在里间。”小保安赶紧抓起钥匙,“钥匙在这里。”   鹿鸣略一扬下巴,小保安跑步上去把锁打开,然后站在旁边。   “你出去吧,把门带上。”   鹿鸣的手在门把上搁了会儿,才轻轻扭开。   一个人像豹子一样冲了过来,胸口被撞了一下,然后是拳头落在他的身上。他手扶着门站着,一动不动,既没有惊讶,也没有阻拦。   “鹿鸣,你不是人,你不是人,我恨你,我恨你。”谷雨未疯狂地捶着他,嗓子嘶哑,夹着哭声,让人动容。   这声音让鹿鸣皱了下眉,他抓住她的拳,看着她的眼睛,“不是我。”   “你撒谎!”谷雨未丢开他,“你还是不是男人?不是你是谁?还有谁?还有谁知道?!敢做不敢当,我都说放弃了,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泪水在她脸上四溢,头发被黏在脸上,鹿鸣倒吸一口气,重复了一遍,“不是我。”   “鹿鸣,你去死!”谷雨未已经丧失理智,她不知道该怎样去恨这个人,为什么?为什么?   他往前迈了一步,“我说过,不是我。”   “不是你还有谁知道?难道是我自己?”   “就我一个人知道吗?展一鹏不知道吗?”   “哈,鹿鸣,你这谎话未免不高明,展一鹏,”她冷笑了下,“你以为全天下人都和你一样卑劣?”   “我卑劣?”他冷冷地反问。   “说你卑劣怎么了?”谷雨未仰着头,毫不示弱地迎上去。“鹿鸣,你不光卑劣,你还窝囊,只会用这种揭人隐私的下三烂的手段!”   鹿鸣抓住她的手用了力道,“谷雨未,你不要乱说话。”   “说了又怎么样?你做得,我便说不得?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说到最后,谷雨未简直是咬牙切齿地喊了起来。   鹿鸣的牙咬得咯咯响,他盯着她的眼睛,“你就相信展一鹏,不相信我,是吧?”   “你根本就是禽兽,没有脑袋的人才相信你这个禽兽。”   鹿鸣的眼睛里闪烁着愤怒、伤心、失望、恼恨的情绪,但很快一闪而过。他的口气恢复清淡冷静,手也松开,“是又如何?”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谷雨未又发疯地捶着他。   “谷雨未,既然你这么恨我,两条路。一条是任由我把你整死,另一条是你杀了我。你选一条。”   “我恨你,我恨你……”谷雨未仍旧在发疯。   鹿鸣嘲弄地说:“你说一万遍你恨我又有什么用?除了让你的嗓子越来越坏,还能如何?”   谷雨未呆了一会儿,突然踮起脚,伸手去掐鹿鸣的脖子。   鹿鸣没料到她会这样,冷不防地让她一掐,便下意识地推了她一下,没想到谷雨未哭闹了大半天,又没吃东西,体力已经耗尽,本来就虚,伸手去掐他时,脚下是浮的,让他一推,人便往后退了几步,倒了下去。   后面是床头柜,上面放了一个暖水瓶,她往后一倒,刚好碰倒了那个暖水瓶,滚烫的热水哗的就流了出来。   谷雨未惨叫一声,鹿鸣抢步上前,一把把她捞起来抱在怀里,“怎么样?”看向她的右胳膊,那里已经红肿一片。   疼痛压倒了谷雨未脑子里的所有想法,她咬着嘴唇,痛苦集于眉间。鹿鸣抱起她,踢开门,“快来车!”   一路上,鹿鸣让谷雨未横躺在自己怀里,左手小心地端着她的右腋窝。谷雨未不断地呻吟,抱着她的手已经感觉到湿湿的汗意,鹿鸣一直紧闭着的嘴开了口,“再快点儿。”   谷雨未咬着牙想去推他,他低下头冷冷地说:“还推什么?还没折腾够吗?要折腾,也别在我面前折腾。”   车子风驰电掣般地驶入医院,鹿鸣从车上跳下来,直奔急诊室,身后的司机嘴巴张得半天没合上,然后自言自语,“谁啊这是,这么重要?”   折腾进病房,已经将近半夜。右胳膊上的皮像被撕扯下来一样,疼得她只咬牙。终于,在医生又一次进来后,她哀求,“大夫,能不能给我服点麻醉剂?”   医生看了眼抱着胳膊倚着窗台站立的鹿鸣,讪讪的没有说话。鹿鸣口中淡漠道:“忍着吧。已经够笨的了,再用那东西,只会更笨。疼了这一次,也让你长长记性,以后不要瞎胡闹。”   疼痛让谷雨未顾不上顶嘴,她咬着牙,一声不吭地躺着。   门关上了,鹿鸣走到床前。那条白玉一样的胳膊如今面目全非,鹿鸣凝视了一下,忽然问:“想吃什么?”   谷雨未别过头不吭声。“别赌气,折腾了这半天,要闹也要吃了东西再接着闹。”   谷雨未还是不吱声,就听鹿鸣在打电话,“找人送碗汤来……不营业?那这样吧,你让你老婆做一顿饭你送来……不管是什么,赶紧送来就行,下个月我多发你一个月工资。”   他回过身,拖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你走。”谷雨未已经疼得满头汗。   “对不起,恕难从命。”   “我不想看见你。”   “但我想看见你。”   两个人一句对一句,谷雨未的声音里带着疼痛的颤,鹿鸣的声音里带着坚决的冷。谷雨未还要再开口,鹿鸣先行截住,“建议你不要说话,耗费体力,会让伤口更疼。”   是的,疼,很疼,长这么大没受过这样的伤,很疼。她想睡,但睡不着。所以,她清晰地听到鹿鸣起身、开门,复又开门的声音。   她依旧闭着眼,感觉到他的手放在她的额头上。她厌烦地一动,他的手立即拿开,“既然没睡,就起来吃东西。”   她不想吃,但粥的香气飘了过来。中午、晚上都没吃,让这香气一勾引,她真的饿了,越饿就越忍不住,好像饿得马上就要化掉一下。   鹿鸣帮她把床摇起来,又回身端过粥。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他舀起一勺,她顺从地张开嘴。   “哎哟!”她轻叫了一声,着了恼,“你没喂过人啊?这么烫,怎么吃?”   鹿鸣搅动着粥,又冷又恨又嘲讽地说:“为什么这次没看出来我是故意的?”再舀的时候,却只舀了一点儿,轻轻的吹了几下,才送到她嘴里。   这么吃了一会儿,谷雨未又忍不住了,“你多舀点儿,吃了这半天,还是饿的。”香甜的粥越吃越想吃,偏偏每次只是一点儿,越吃越饿。   鹿鸣冷哼一声,“那我多舀些,我先尝尝,不烫了再给你吃。”   谷雨未鼓着嘴不说话,病房里只有勺子碰保温桶的声音,氤氲的粥气使房间里有了点温暖的感觉,胃里的舒服暂时压倒了胳膊上的疼痛。   谷雨未吃饱,重新倒在床上。鹿鸣看了看保温桶底,微微犹豫了下,把剩下的残粥三两口吃完,再过去看时,她已经睡着了。   睡着了的谷雨未很安静,胳膊的疼痛使她的眉毛仍然微微皱着,让她看起来还是有几分痛苦。或许是哭喊的原因,嘴唇有些干。干涸的泪痕交错在脸上,看起来既可怜又可恨。鹿鸣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捏她的脸,手伸到半空,又停了下来。   启明星亮了起来,街灯次第熄灭,鹿鸣最后一次摸了下她的头,温温的,没有发烧的迹象。   谷雨未醒来时阳光已经很亮,胳膊上的疼痛提醒了她昨晚的一切。她想起身,一个陌生的男人过来,“你醒了?”   谷雨未皱眉,“你是--”眉眼有些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是鹿总让我来的。”那人连忙解释。谷雨未想了起来,是昨天那个小保安。   “他呢?”   “鹿总走了。”小保安回答后立刻说,“鹿总让您出院。”   “出院?”她重复了下,小保安似乎让昨天她那执拗劲儿给吓怕了,立刻说:“是鹿总说的。让我们办好出院,然后把您送到他说的一个地方。”   谷雨未听了后面这句,重新躺下来,“我不去。”   小保安像背台词似的,“鹿总说,如果您不肯,让我们和您说,医院里要求安静,不能为您一个人而打扰了其他病人的安静。”   谷雨未听得懂鹿鸣的话。他的意思是记者可能会追到这里,她刚要说她要回自己家,又想起自己的家里恐怕也不得安生。更何况,眼下这个样子,除非她赖在医院不肯出门,否则以鹿鸣的个性,他想让她去哪里,必定会有办法让她去。现在这个局面,再闹显然无益。   车子在一栋房子前停下。她不陌生,是鹿鸣的家里。   鹿鸣不声不响地带她上楼,到了卧室,他平心静气地说:“把外衣脱了。”   谷雨未下意识地捂了下自己的衣襟,鹿鸣面带讥讽,“布料摩擦烫伤的地方容易感染。”   她犹犹豫豫地看了看四周,鹿鸣扔了两件衣服过来,“在屋里穿这个吧。”   是两件吊带睡衣。   “我不穿。”   “为什么?”   谷雨未咬了咬嘴唇,想了个最冠冕堂皇的理由,“冷。”   “屋里有空调。”   谷雨未还是不动,他讽刺的语调又加了句,“放心,我对一只胳膊的独臂女人没有兴趣。”   谷雨未没了主意,她不想换,可是他说的也有道理。出院的时候,她还担心换衣服不方便,没想到小保安拿了件一看就是鹿鸣的背心说,鹿总有吩咐,病号服不用脱,直接套上外套就好。   她磨蹭了一会儿,“那你出去?”   鹿鸣的眉毛一挑,“为什么?”   “我要换衣服。”   鹿鸣的声音依旧冷冷的,“你确定,你能自己换?”   不能。谷雨未习惯使右手,右胳膊又疼痛难忍,一只左手换衣服,她自己也怀疑。   “反正我不用你。”谷雨未还嘴硬。   鹿鸣站着不动,谷雨未无奈,“为什么不走?”   “看你换衣服。”   “我换衣服不需要参观。”   鹿鸣看着她,倒退着出了门。   待门关上,谷雨未咬着牙换衣服。脱不难,难的是穿。她开始怀疑,鹿鸣是不是没安好心,如果不是套头的睡裙,她便不用把胳膊举得那么高。   终于,她把睡衣穿好,看了看那背心,虽然有些恨,可怕冷在先,她还是套在了身上。   扭开门,鹿鸣正倚在对面的墙上,直直地看着她。看见她的样子,嘴角抽了一下。谷雨未白了他一眼,她知道自己现在这装束很诡异。真丝料子的及膝睡裙,外罩了一个颇有些小开风格的马甲,马甲还大很多,又宽又长,她都觉得自己在里面晃晃荡荡。   “最近就住在这里。”鹿鸣开口。   谷雨未低着头,“我自己吗?”   鹿鸣挑眉,“你想自己吗?”   谷雨未没言语。自己不行,这里一无所有,吃饭都是问题。   “你请个保姆吧。我出钱。”   鹿鸣哼了一声,“我的房子,不喜欢那样的人来。”   谷雨未现在有丝丝的担心。鹿鸣的做法让她看不清,如果那遗嘱不是他发的,还能是谁?如果遗嘱是他发的,他这么对自己……   停了会儿,鹿鸣似乎有些不自然,“你,需要什么样的个人的东西?”   “啊?”谷雨未没反应过来。   鹿鸣转过身,“涂涂抹抹用的。”   “哦,”谷雨未也有些尴尬。自己用的虽然简单,却不是用的整套。她干咳了一声,随便说了个牌子,然后补充道,“我只要基础护肤的。”   鹿鸣打了电话,她清楚地听到他说要一套,立刻纠正,“不要一套,只要基础护肤的。”   鹿鸣瞟了她一眼,“我搞不清楚那些东西。”   两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她对他的憎恨因为昨天的突然事故而模糊起来。到底是不是他呢?他这么做的用意,又是什么呢?   “我回书房办公,你看会儿电视吧。”鹿鸣要走。   谷雨未叫住他,“我需要两件东西。一件是手机的充电器,另一个是,”她不安地干咳了一下,然后说,“我想上会儿网。”   鹿鸣一扬眉,“手机在卧室的桌上。至于上网,”他冷冷地说,“你确定,你现在要上网?”   “是的。”昨晚手机就没电了,展一鹏该会着急了。   鹿鸣仿佛会读心术,他语带嘲讽地说:“你的男朋友应该很感动,女朋友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他。”   鹿鸣离开,一会儿回来,扔给她一个手提电脑,“自作孽,不可活!”复又转身离开。   网上铺天盖地都是关于她的言论。父母年轻时的那张合影和那张遗嘱被放到最显眼的地方,并配以标题,“谷雨未称,其他两份遗嘱皆为伪造。”有的网站甚至给正谷做了专题,从公司治理、股本结构、历史股价、宏观环境到股权之争、对赌协议,介绍得特别全面,目前的最新消息是她,谷雨未。下面是潮水一样的评论,她匆匆掠了几眼,连继续翻页的勇气都没有。   谷雨未像有一种被人扒光了示众的感觉。巨大的压力袭来,她手足无措。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针对她?把这些公布到网上,对谁有好处?   第十二章 迷途(1)   第十二章 迷途   她正对着电脑发愣,听到自己的房门响,未及她说什么,他已经推开门,淡淡地说:“吃饭。”   她跟他走了出来。鹿鸣似乎更喜欢蓝色,城里和这里的房子都是偏蓝色调的装饰。餐桌上明显摆的是外送的菜,连碟子都带着某酒店的LOGO。两人默默吃了一阵儿,谷雨未说:“我有话要问你。”   “一只胳膊的人,先吃饭。”   谷雨未不管不顾地说:“那张照片,你从哪里得到的?”   他喝了口汤,“无可奉告。”   “你要是不想我把那件事想成你做的,请你告诉我。”   他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无所谓你怎么想。”   “鹿鸣……”   “如果再不老老实实吃饭,当心我让医生封了你的嘴,给你鼻饲。”   谷雨未的火气节节升高,“我父母的照片,我有权知道来源。”   他斜了她一眼,“现在你承认那是你父母了?谷老先生真是不幸,拼死认个女儿,却只顾自己。”   “你--”谷雨未气得说不出话。   鹿鸣若无其事地擦擦嘴,“我说错了吗?如果不是因为给你惹了麻烦,你还会在意吗?”   谷雨未气得要命,鹿鸣似乎生下来就是为了和她作对。   鹿鸣放下筷子,“谷雨未,如果想和我谈正谷的事,最好温柔些。若比冷,你比不过我。”说完起身离开。   一下午,谷雨未都在想这件事。她把事情发生的全部经过想了一遍,仍旧不得要领。她唯一确定的是,无论她的敌人是谁,她都躲不过去。她想放弃,但有人不让她放弃。   晚饭之后,展一鹏果然来了电话。谷雨未把想好的词说了出来,“没错,的确是我发的。”她不想让展一鹏担心。混乱到这个地步,何必让展一鹏空跟着挂怀?   展一鹏沉默,“雨未,我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让你非这么做不可?”   谷雨未口气轻松,“没什么原因。我每次去看我妈,我都觉得不服,为什么他们有的,我母亲没有?”   “就为这个?你傻不傻?”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她说出这番话时,口气很浅淡。仿佛那是她本来的想法。或者,那本来也就是她的想法?   “你回来那次,就是撞着谷维天那次,你忘了?他家司机那副嘴脸,我一直忘不了。凭什么?我不要补偿,但我也不想这么忍气吞声!”   展一鹏好半天没接话,“雨未,宁静的生活只要破坏了,便很难再找回的。你真想好了?”   谷雨未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想好了。”   展一鹏叹了口气,“你真是……”   两人都不再说话。展一鹏换了个话题,“接下来,你怎么办?”   “没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其实也没什么,闹出来就好了。接下来就看他们的了。”   展一鹏又叹口气,“行吧,真要是支撑不住,就来找我。”   谷雨未笑,“我希望尽量不要有那一天。”她有半句话没有说,既然是她自己选的路,她就要一直走到底。   展一鹏黯然,“雨未,我还是希望你再想一想。现在如果抽身,还来得及。”   “我不抽身。”谷雨未断然拒绝,“我已经想明白了,我不抽身。”   那头的展一鹏静了很久,然后轻轻叹了口气,“除了支持你,我也没有别的路可走。”   这话听得谷雨未心里既苦又酸,世界之大,只有展一鹏还算她的朋友。除此之外,似乎是举目皆敌。包括身边的那匹姓鹿的狼。   放下电话,鹿鸣打开房门,语气冷淡,“要不要帮你洗澡?”   她头也不回,“多谢。”   鹿鸣关门而出。   洗澡的确很费事。医嘱不让沾水,淋浴便变得不可能。尽管她不想用他的浴缸,还是不得不用。她放了一缸水,然后用毛巾小心地蘸着水擦着身上。左手不灵活,她只好匆匆了事。   鹿鸣的家并不在市里,很安静。她无聊地坐了会儿,熄了灯,爬上床,被子有一种很可人的气息,好像是洗后晒了阳光的味道。她便在这气息中沉沉睡去。   楼上书房的灯,却一直亮到深夜。   第二天就这样过去了。除了来做卫生的钟点工,房子里似乎就像没了人。她不知道鹿鸣有没有出去过,总而言之,吃饭的时候会在。她现在已经学会,把他当成腊像。既然风雨躲不过,她一定会想办法撑过。   洗了澡出来,正准备睡觉,鹿鸣推门而入,手上端了个小托盘,“换药。”   谷雨未吃惊地看看那个小盘子,“你换?”   “如果不想去医院,最好乖一点儿。”   谷雨未没再说话,她不想去医院,不想见那乱哄哄的场面。况且,他决定了的事,必是不会送她。她也不愿再换衣服。   他放下托盘,拉过她的胳膊,仔细地看着,然后拿过镊子夹了一球药棉,蘸了下玻璃杯里那看似纯净水的酒精,就要往上按。   谷雨未挣扎了几下,“你,会换吗?”突然的收缩扯得她有些疼。   他看着她的眼睛,“我父亲是医生。”   谷雨未忽然想起林潇娜说的他父亲是妇科医生的事,想要笑,却又憋了回去,“你父亲是医生,不代表你是医生。”   他不由分说地重新拉过她的手,“我父亲曾想让我去当医生。”她的胳膊又要往回缩,他喝了声,“别动,容易扯伤。”   她别过头,心里怕得直打颤。   意外地,棉团触在皮肤上,凉凉的,并不是很疼。她还是很紧张,左手拇指不自觉地送到唇边咬着。   他口气清淡,“既然怕成这样,当时为什么要发疯?”   “你别说话。”她的声音尖尖的,带着紧张。   他轻轻地笑了,“我如果像你恨我那样,这时候就是报复的好时机。”   她打断他,“集中精力快点上药。”   丝丝的碰触传了上来,她紧张得头皮发麻,紧张的本身远远超过疼痛的程度。好半天,她终于忍不住,“还没好吗?你快点儿。”   “整条胳膊都是伤,你这么不情愿,当时就不该发疯。”   她生气了,“是你把我推成那样子的。”   他威胁,“你再说?”   “怎么了?你不承认吗?”   “谁让你先发疯掐我的?”   “是你先卑鄙阴险……咝!”她转过头,“你干吗?”   他面无表情,“我卑鄙阴险。”   她学乖了。在弄好之前,没必要自己找苦受。   屋里很安静,偶尔有镊子碰着瓶瓶罐罐的声音。她穿了件驼灰色的背心,下面隐隐露出粉紫色的真丝睡衣边,侧身坐在床边,头扭到一边。他穿了套浅灰色的亚麻家常服,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拉着她的手,专注地涂抹着药。她闭着眼,咬着嘴唇,身上微微地抖。他神情冷峻,眉毛略略有些皱,嘴唇轻抿。   终于,“好了。”   他放开她的手。她如获大赦,大松一口气。   “希望你自此长点记性。”他嘲讽地把镊子扔回到托盘里。   她绝不示弱地回击过去,“听说你父亲是妇科医生?”   他停了一下,继续收拾东西,“没错,所以,我不用担心把任何女人搞坏了。”   她让那句话噎得难受。但是,她不甘心处于下风,“花花公子。”   他的鼻尖凑了过来,“你是不是今天非要把我惹火?”   她一只胳膊撑着床,往后退坐了一下。   他直直地看了她一会儿,才慢慢地收拾了东西,掩门而去。临去的时候留下句话,“睡衣上的肩带是可以解开的。”   谷雨未待门关上后连忙看了看,果真是。肩带上各有一枚暗扣。她试了下,用下巴抵住一半,左手去拿另一半,果然很容易就能扣上。   “王八蛋。”她暗暗骂了一句。   每天,谷雨未都只有一件事可做,就是上网。这房子肯定有书房,但谷雨未不想去碰那张冷脸。   于是,她每天不得不看那些消息,看得她都想吐。   人言如毒蛇。原来普通人拿着别人做娱乐,可以那么恶毒。   小三为人人所痛恨,已经入了土的徐丽帆还是被扒了出来。不知从何处翻出来的照片在各网站上流传,然后就是她的照片。   潮水一样的评论不是在骂人,就是在说猥亵下流的话,有人说,看谷雨未的模样,滋味也该不错,是不是有其母也有其女,也是给别人做着小三。   还有人说,徐丽帆和谷雨未愧对教师这个名号,私生活如此不堪,怎么还能占据着教师这样的位置。然后下面是数不清的跟帖,表示支持。   潮水,黑色的潮水,让她无从喘息。   谁?是谁这么恶毒?   母亲生前与人无争,自己也不曾得罪过谁,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她们似乎都成了坏人?   但是,没有一个人提起,当初父母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想起鹿鸣所说的话,如果父亲真的等了母亲二十几年的信息,那他们……   她无法想下去。雪化了,本来的黑的、黄的、丑的、美的东西都露了出来。   为什么是这个时候?为什么是她?   鹿鸣绝口不提正谷的事,除了吃饭,似乎都是不在的。实际上,他只有下午才外出,也不和她打招呼,吃了午饭就走,吃晚饭前必定回来。   第四次换药的时候,她已经不那么害怕了。   鹿鸣却皱了眉,“你弄上水了?”   谷雨未没回答,昨晚洗澡没留神,淋了些水。她又喜欢洗热水澡,当时还觉得有些疼,也没在意。“怎么啦?很严重吗?”   鹿鸣没理她,继续自己的工作。倒是谷雨未没忍住,担心地问:“很严重吗?会不会留疤?”   他翻了她一眼,“你连死都不怕,还怕留疤?”   “不是所有的死都可怕,否则便没有生不如死这个词儿。”   他又看了她一眼,平平静静地说:“说生不如死的都是活人,死那么好,为什么他们还要活着?一边活着,一边说不如死,自己找事儿!”   谷雨未让他说得没词儿,又不甘心认输,于是又挤了一句,“有时不得不活着,不能死。”   他一点一点地涂着药,“奉劝你别无病呻吟。”   两人都沉默了会儿,鹿鸣忽然问:“为什么那么在意你父母的照片被公布?”   谷雨未下意识地抖了一下,低头不语。   是的。她在意的是父母的照片被登出,至于遗嘱,反倒在其次。在她心目中,那是不可亵渎的,虽然鹿鸣告诉她的是,母亲是别人婚姻里的第三者。   “怕你母亲被骂?”   谷雨未又沉默了一会儿,“无论如何,爱情是没有罪的。我母亲最爱的照片是和他在一起的同时期照的,我想,母亲是真心爱他的--哪怕,最后他负了她。”   鹿鸣没有回答,她继续说:“母亲用了一生守卫她的爱情,无论这爱情是不是道德,我都不想让她在死后受到侮辱。因为,没有什么比一生更重要。”   “你堵得住别人的嘴?”   “所以我恨那个出于私利、公布照片的人。”   “早或晚,别人不都要知道吗?”   “不一样。在母亲心目中,那是她最好的时光。我不想把那样活生生的东西拿给他们评头论足。”   鹿鸣最后涂了几下,“好了。”收拾东西要走。   谷雨未不回头地说:“我想知道正谷现在怎么样了。”   他停住脚步,“你关心?”   她低头不语。原来是麻木着不关心,现在,当麻醉剂去了后,她不得不再次面对。   “告诉我吧。”她低低地说。   “对不起,我没有此项义务。”他拉开门要走。   “那你为什么还要带我到这里来?难道不是因为你对我还有企图吗?”   他退了回来,低头看着她的脸,“你想说,我很贱,是吧?”   她掐着手指不说话。   他冷笑一声,“我是对你有企图,又如何?”   “鹿鸣,我不是你的对手。”她声音低得自己才能听得见。   鹿鸣似乎是愣了下,然后冷冷地说:“知道就好。”   “你太强人所难。”   “比如。”   “比如那天的电话,你有点欺人太甚。”   他继续冷漠,“怎么说?”   她嗫嚅了一阵儿,终于说:“一个电话而已。我不认为我不接有那么重要。”   “重要不重要,是我说了算的。另外,我想反问你,既然不重要,你为什么不接?一个电话而已。”   谷雨未一咬牙,“我说过我睡着了。”   鹿鸣逼了过来,“谷雨未,我不喜欢你和我赌气,我更讨厌你和我说谎!”言语逼人,迫得谷雨未再也开不了口。   她以为他要走,没想到,他并没有。“谷雨未,你是不是把我当你男朋友了?”   谷雨未像被蛇咬了一样,“胡说!”   他双手抄在裤兜里,背对着她,“我也知道是胡说。可你对我的要求,不是像对你男朋友的要求吗?什么是交易?交易就是要在与对方约好的条件下履行自己的义务,无论自己愿不愿意。你我合作一年,你取得正谷,我取得一个情人,之后……各奔东西,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大的抵触。以及,这个抵触会给你带来什么好处。”   谷雨未的声音微弱而顽强,“我不是妓女。”   “你有决定自己做不做的权力,至于是什么,不关我的事。”说完这句话,鹿鸣出了房门。   接下来的几天,两个人都没有再怎么说话。   学校频频来电话催她到底什么时候去上课,她说自己被烫伤,暂时去不了。尔后,这些话立刻被传到网络上。在看到那条消息时,她简直都怀疑学校是不是已经被媒体所收买,故意来探听她的消息。   林潇娜中间也来了一次电话,问她现在如何。她很镇静地说,没什么,只是不小心烫伤了,过些日子就会上课。林潇娜便很知趣地说,你多保重,然后挂了电话。   她自己一个人在窗前坐了很长时间,以至于阳光灼得胳膊隐隐作痛也未曾察觉。她从来没感觉到活得有这么累。展一鹏每天都会给她打电话,她却越来越不想接。总是那些事儿,正谷、遗嘱、照片、怎么决定、会有什么影响。   这些事,没有一件是她能操控的。   正谷的股价大幅下跌,展一鹏说,从K线上看,价格是跌的,但成交量并不小,这种情况比较反常,说明有人在吃进。现在不敢确定,到底是谁在吃进。如果是正谷的对赌方,那是相当麻烦的。一旦收集了足够的砝码后,那正谷连翻盘的余地都没有。   谷雨未半懂不懂地听着。她只听懂了一个道理,原来,大象真的可以在一夜之间倒塌。原来,报纸上经常传的某某跨国集团毫无征兆地申请破产保护都可以近在咫尺地发生。   金融是个魔术,它能欺骗所有人的眼睛,能催开万花,也能迅速让其毁灭。   媒体现在似乎有点幸灾乐祸,以唯恐天下事情不够大的样子在猜测着各种情况。财经专家似乎人人都成了对赌协议的专家,以先知一样的口气预测风投会在什么价格对正谷出手。管理专家则趁机对家族管理展开批判与分析。最让人讨厌的是法律专家信口胡说,恨不得能拿出一百种假设。一种假设是,以龚如心案来看,假造遗嘱不是不可能的。另一种假设是,如果三种遗嘱都有效,那么会出现什么法律问题。还有一种假设是,只有一份遗嘱有效,这时候又该怎么划分。   她觉得累了,真是很累。   全世界都是吵吵嚷嚷的声音,迫得她想逃。   “我吃够了这些饭,我要喝粥。”午饭时,谷雨未忽然说。   鹿鸣大约从来没想到她会提什么要求,于是便惊讶了一下,才冷淡地说:“这屋子里什么都没有。”   谷雨未固执地说:“我看过了,有液化气。”   鹿鸣夹了筷子菜,“其他东西都没有。”   “现买一个锅也没有多少钱。”   “事情真多。”   “活着事情就是多。”   鹿鸣吃了一阵儿饭,又干咳了几声后,终于开口说:“我不会做。”   谷雨未差点没笑了。男妇科医生的儿子的样子有点窘,大约是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说过这几个字,带了点尴尬和赌气。   于是,她带着点笑意地说:“我会。”   他一口回绝,“别开玩笑了。”   “爱信不信。反正我要喝,做给我自己喝,这东西我是不想再吃了。”她放下筷子,一副要罢食的样子。   鹿鸣犹豫地看了看她,谷雨未添油加醋,“如果今天下午不把原材料买回来,我明天起开始罢餐。”   “爱吃不吃。”鹿鸣扔下这句话,转身上了楼。   下午三点多,谷雨未从窗户上看到鹿鸣上了车。她默默地站着,目送着那辆车远去。   鹿鸣回来的时候,带着大包小包,谷雨未欢天喜地地跑下去。   他斜了她一眼,挤过她,出了厨房。她挨样儿查看,果然,她中午给他发的短信里的东西一样不少。她开始动手。   一只手洗了锅,放在煤气灶上。一只手洗了米,慢慢地把水滤掉。一只手洗了虾,虾还是活的,溅了她一脸的水,然后她听到了一声低低的笑声。一只手要切姜的时候,忽然有人夺过刀,“一边儿站着去。”   “你会弄?”她问。   他盯着案板,“这有什么难的?”话说得很轻松,下手却是副笨样子。谷雨未抱着胳膊,“皮不能要,得刮掉。”   “吃了会怎么样?”   “会粘在小肠壁上,容易得阑尾炎。”谷雨未胡说八道。   看样子,妇科医生的儿子信了,果然刮起了皮。他大约是挑了一个超市里最贵的菜刀,既大又厚,颇像砍刀,刮皮不容易,谷雨未幸灾乐祸地说:“原来通途的大老板也有不会的东西。”   鹿鸣依旧冷冷的,“如果用我下厨房,不出三个月,我一定会让机器来切这东西。”   “牛谁都会吹。”   “但你不一定能吹得动。”   谷雨未正要还嘴,忽然听到哎哟一声,鹿鸣的手指尖上冒出了血。   果然,切到手了。   谷雨未随手捞起一块姜,按在伤口上,鹿鸣忙忙地甩了姜,“这个不能消毒。”   “但是可以止血。”谷雨未认真地说,然后一推他,“能吹动牛的鹿总可以出去了。”   粥的香味儿不断地冒出来,透过厨房的磨砂玻璃门,可以朦胧地看到谷雨未的身影。那身影很少动,似乎在想着什么。   粥端上桌时,鹿鸣正在看报纸,叫的外卖纹丝未动地放在桌上。   谷雨未自顾自地盛了一碗,拿起勺子就要喝,有人早把粥锅拖到自己面前。   “你不是不喝吗?”谷雨未问。   鹿鸣板着脸,“我也流了血,吃回来是应该的。”   鲜虾粥真的好香啊。   接下来几天,鹿鸣都自动自觉地去买虾,之后就站在厨房的门口等着切姜末。   当他再一次从她手里拿过刀时,她忽然问:“我父亲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他的手停了下,“不以成败论英雄,他是一个很优秀的企业家。”   “是吗?”她不信。   “人各有命,企业也一样。做企业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引进风投?现在又为什么不上市?”   “我不缺钱。”鹿鸣答得很利落。   “是吗?当初也不缺吗?为什么正谷会缺?”   他已经很利落地把姜皮刮掉,“每个企业的情况不一样。如果企业的服务对象是最终消费者,那他想扩大市场份额,前期成本会很高,会很缺钱。而相反,通途是做技术的,以企业为服务对象,就不大存在这个问题。”   她没太听懂,“正谷不也是以企业为服务对象吗?”   “正谷的固定资产投资比例高。”鹿鸣言简意赅地解释。   “可是……”   他打断她,“任何企业都是需要钱的,只是看你想做多大。越想做得大,越需要钱。企业和人一样,都有欲望。”谷雨未还是问:“你创业时也不要钱吗?”   鹿鸣眼睛盯着案板,不挪开一分,“我也曾想做得很大,后来,有一个人告诉我,其实没必要。如果一直跑得最快,就没有必要体积最大。借了债,都是要还的。如果不是必需,就没有必要听别人的去赶潮流,那都是顶着光环的地雷。他的话我至今都记得,所以,通途一直是这个行业里跑得最快的,跑得快,反倒成了我们最大的优势。通途不上市,所以,很多东西通途也没有必要去公开。我个人也不喜欢公开。”   谷雨未半懂不懂地听着,“我还是不懂,正谷不是说很厉害吗?怎么突然就不行了?”   鹿鸣忍无可忍,讲了半天都白讲了。于是,他失去耐心,“你听不懂的。这么说吧,风投这个东西本身就是赌博,赌成功了,这是捷径。否则,一无所有。”   谷雨未又想了想,“那你为什么说他是个优秀的企业家呢?”   鹿鸣推了她一把,“行了,别问了,对驴弹琴。”   “你才是驴。”其实她更想说,成语都用错了。   他却仿佛像看透了她的潜台词,“牛至少比驴温和。”   谷雨未要怒,又忍了下来。“谷维天就那么弱吗?”   鹿鸣摇头,淡漠地说:“比起你父亲,谷维天不算出色。他眼光短浅些,胸怀又不够。可是,他也不是庸庸之辈。正谷如果就他自己,也不会到今天这地步。要怪,只能怪三个姓谷的孩子,一个比一个倔,扯得正谷四分五裂。这也许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是你非要把我拉入这潭浑水中。”   鹿鸣冷笑,“拉你进这潭浑水的,是你父亲!”   谷雨未再无话可说。   从企业的角度看,谷正雄选择了一条最坏的路。但是从父女之情看,又多么可以理解。她身后背负着父亲的命,她无可选择。   两人闷声不响地喝了几天鲜虾粥后,谷雨未便熬白粥,把虾清煮了吃。   鹿鸣终于问:“还有什么可以做粥的?”   “其他的我也不会做。”谷雨未不抬头地吃着饭。   “谷雨未!”鹿鸣的声音里带着威胁。   “不会做怎么了?谁规定一定要会做的?”   鹿鸣吃了瘪,“你也无非就会做个粥。”   谷雨未回敬,“你也无非就会玩弄个阴谋。”   鹿鸣没再说话,两人终究没有吵起来。   晚上又换药时,鹿鸣的声音里带着火气,“不是说不要沾水了吗?这是怎么弄的?”   “这是我的胳膊,与你无关。”   鹿鸣忍气吞声,“我知道,我犯贱。”   “你可以不犯。”   鹿鸣扔了东西,“谢谢教导。”   他并没有走多远,便听到谷雨未的卧室里哗啦一声,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回去。   推开门,她正跪在床上,右胳膊平举,左手搭在右肩膀上,似乎是在勾后面的肩带,前面垂下的肩带,白嫩的胸欲掩还露。   谷雨未瞟了他一眼,左手继续在身后摸索。鹿鸣站了一会儿,慢慢地走过去。他拿起那条肩带,两人都停了几秒,然后那只修长的左手指点了一下。他递了过去,她屈腿坐下,右腿伸直,于是,她的腿大范围的露了出来。她扭动腰肢,下巴按住那条肩带,左手继续去拉前面那条带子,春光瞬间被遮住,却不料,后面的带子又滑了下来。她只好放弃前面的带子,重复着刚才他进门时看到的动作。   他再次拿起那条肩带,手指若有若无地从那光滑的背掠过,她没有动,左手依然搭在肩上。他的手忽然改变了方向,她睡衣的左肩带也瞬间滑落,一双手把她抱起来。   她和他再一次接触。   两人互相凝视着,谁也不服输,谁也不先让。他盯着她的眼睛,手慢慢地从她的后背抚过,他感到了她的战栗。   他的右手猛然发力,在她刚要惊叫的时候堵上了她的唇。那个吻里,有愤怒,有报复,有挑衅,有饥渴,还有一点点的不自控的试探和委屈。   她让他牢牢控制着,他的右手扶在她的腰上,他最后一句话是,“你勾引我?”   她承认,是她勾引了他。   她需要庇护,更需要正谷。   第十三章 沉沦(1)   第十三章 沉沦   当太阳又一次升起时,纵欲过度的两个人还在沉睡,她缩在他的怀里。或许一切真的是他安排的,那便是吧。她不能在此时退缩,否则,她将是惨败。   如果鹿鸣的企图仅仅在于她,她愿意满足他。他说得对,一桩交易而已。她取得正谷,他取得一个情人,无论她愿不愿意,义务要履行。   她已经豁出去,来获得一个结果。虽然,她不知道那个结果会是如何,是好是坏。   两人几乎是同时醒过来,他看着那双眼睛,重复着昨晚的最后一句话,“你勾引我?”   她闭上了眼睛,感觉到他的手从她身上轻轻游过,然后捂在她的左胸上。两个人静静躺了会儿,他坐了起来,一言不发地下床而去。   谷雨未几乎是在当天下午就看到了网页上的大新闻,“通途与正谷达成合作协议”。与此相呼应的是,股价立刻强劲反弹。   幸灾乐祸的财经专家们立刻掉换了方向,关注点在于通途此举的真正目的。有人说是收购,有人说是布局,有人说仅仅是同城之谊,众说纷纭。   谷雨未看得笑了起来。这笑并不是消息本身,而是消息带来的反应。他们不是关注她吗?好呀,那她就让他们跟着她走。她变戏法,让他们猜。   她几乎是乐不可支地笑,一直笑到鹿鸣推开门,她还在笑。   鹿鸣过去看看网页,“疯了。”   她对这两个字的评价丝毫不理,依旧不停地笑。鹿鸣默默地看着她,一直看到她的脸似乎要笑僵了不得不停下来的时候。   她走过去,趴在他的怀里,泪,默默地流了下来。他一动不动,神情复杂,两手垂在旁边。   这天晚上,她正要洗澡,他走了进来。两人对视,他默默地往浴室走,她跟上。浴室里只有哗哗的水声,显得格外的寂静。   他给她擦好,她走出来,他也跟她走了出来,然后居然是关门的声音,他出去了!   谷雨未有些匪夷所思,这只狼今天不做了?她觉得难以置信。不做了?她呆呆地坐着,不敢动,也不敢睡。   等了一个多小时,她困得受不住,爬上床,又使劲撑了一会儿,终于合上了眼睛。   一夜沉睡,醒来后,发现旁边是空的!他真的一宿没来?谷雨未无法揣测他的意思,不管他什么用意,他不来,她开心。   吃了早饭,鹿鸣说:“我要回市里了。你如果在这里住,门卡留给你。”   谷雨未愣了下,这是再明显不过的逐客令。她只说了四个字:“我也回去。”   一席无言,吃了饭,各自回去收拾东西。当换回她自己的衣服时,她觉得一阵轻松。   鹿鸣一路阴着脸,一进市里,他便停了车,冷冰冰地说:“我要去办事,你下去打车吧。”   谷雨未有些愣,她拿了东西,脚刚着地,车子便迅疾开走,留下她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有的士经过,她坐了进去。   在鹿鸣家住的这半个多月是隔岸观火,如今,这火切切实实的烧到自己的眼前。她先是到学校销了假,很明显,人们看她的眼神怪异起来,谁见了她都打打哈哈,几乎是刻意地避着某类话题,但是,娱乐八卦永远是人们的谈资,越是避,越是避不了。只要一议论上市公司,人们都会自动地看她一眼。大家都小心地和她周旋,或许不是出于恶意,但总之让人不舒服。   她销假的理由是胳膊烫伤,病假条上也确实列的这一点。但是,热情是中国人的本性,包主任对面的年轻小女老师挺关心地问:“怎么烫的?”   “噢,自己在家烧了锅水,准备煮饺子吃,结果把锅碰翻了,就烫到了。”   “那怎么能碰翻了?”   谷雨未干咳了声,“若是能说得清,还不至于碰翻了呢。”   小女老师不死心,“水少吗?怎么会那么轻?按道理来说,挺重的呀。”   谷雨未眼见办公室主任包老师冲她递了个眼色,然后满面堆笑地说:“小孩子生活没经验,别说个锅能碰翻,有时候菜刀掉地上都能砍着脚,是不是,谷老师?”   谷雨未连忙点头,她知道包主任是好意,但心里不是滋味。   谎话被识破,还要由别人来帮着圆谎,很难受。   谷雨未接下来的日子如行尸走肉,无论在哪里,她都受人指指点点。她才明白,私生女这个名号比没有父亲更容易激起人们的兴趣,她似乎一夜之间由虞美人变成了罂粟。   世事如棋局局新,果然不假。   正谷终于发布了官方声明。   谷维天说,谷正雄只有两个子女,就是他和谷维春。对于现在跳出来的“某些人”,他不清楚,也从来没有听父亲提起过。正谷现在在紧要关头,发表言论的人不排除有恶意的可能。至于照片本身的真伪,他未做评论,只是反问,我们一生会和很多人合影,一张照片能代表什么?只是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而已。   看了这个声明,谷雨未心情复杂。她虽然是被动地认亲,但也不想自己被人说成是来路不明。她打电话给鹿鸣,想问一下他接下来应该如何,然而出人意料的,鹿鸣一直不肯接电话。无论白天黑夜,他都不接电话。   但她知道他就在城里。有记者拦在通途大厦门前,问他正谷的遗嘱纠纷是否会影响他和正谷的合作,据报道,他十分和蔼地说了一句话:不知道,等将来再说。笑容可亲,于是,新闻下面出来一堆花痴的评论。   谷雨未看着那张笑得既含蓄又有分寸的照片,单从外貌上讲,鹿鸣的确长得不难看,颇有些玉树临风的意思。但这张脸,始终无法让她感到愉悦。因为总是会提醒她很多东西,她始终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拖入这个局中。他似乎对自己有恨意,难道是因为父亲以前和他有过过节?   她恨自己轻率。   谷雨未没有再去通途,她明白他的意思是他不插手,但她不知道他何以转变得这么快。她也记得,鹿鸣曾说过,她的遗嘱必须行使,否则他将无法从正谷退出来。她记得这一点,但有时,她很怀疑。   被暴风托起来的感觉就是,无论如何,你确知你终有被摔下来的一日。确知之后,反倒不那么慌。她守无可守,因此,不会再守。无非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当一切都不可控的时候,反倒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被动等待。反正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现在。   所以,当潮水一样的来电卷来时,谷雨未极其冷静地说:“如果有人要质疑,我奉陪到底。”   她仍旧用着那个VERTU的手机,因为她发现,从鹿鸣家回来时,她忘了把自己的电话带回来。既然手机本身的象征意义对她已经无所谓,那用或不用,不是问题。他要这个尖儿,她就让一步给他,她现在的目的就是一个,正谷。   谷雨未愈发地沉默了。她只是按部就班地上课、下课、开会,工作一丝不少。大学相对还宽松些,虽然背后有人议论,但还没有无聊到当面难为她的地步。她自我安慰地这么想。   出版社的编辑来电话,说是书的小样已经出来了,让她有时间出来看看。   谷雨未犹豫了下,专栏已经是许久不写了,她还对得起“花浓”这个名字吗?她害怕,如果让人揭出来,那会怎么样?   于是她说:“不用了,钟编辑,你看着做好了。”   “那怎么能?”钟编辑说,“既然做一本书,就要好好做。你要是不方便的话,我把书寄到你那里,让你提提意见。”   谷雨未很想说,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终究止住了没说。   第二天下午,谷雨未开车出来。她和钟编辑约的是二十六院街。出来的时间有些早,她也想转一转。夏天,街上的人并不多,白花花的太阳。她开着车,漫无目的,在一个十字路口,她忽然发现一辆眼熟的车子。   大脑的记忆转了起来,她握紧方向盘,决定跟上去。   那辆车子左拐右拐,一直走到一家会所前。车停住,谷维天走了下来。谷雨未犹豫了一下,也把车停下,再进去时,谷维天已经没了踪影。   她怀着试试看的心理走到总台,刚要张嘴,有一个男人先在她前面发问:“请问,谷先生订在了哪里?”   谷雨未一回头,说话男人的身后,还站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是外国人。   谷雨未没有说话,转身离开总台,拿出手机按了按,心里却紧张得要命。服务员报了房号后,几个人就上楼。谷雨未看着他们消失的背影,犹豫了一下,退了出来。   钟编辑很热情,书做得很认真,也很雅致。暗绿色的纹纸书面,上面两个毛笔字:浓情。拿在手里,谷雨未心里百般不是滋味。那样的生活,不知自己以后还能不能有。   钟编辑问有没有什么意见,谷雨未心里纠结了一下,还是没有问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无论知道或不知道,就这样吧。书不是她抄的,难道,她作为一个人,写书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谷雨未告别了编辑,重新回到车里。她想了一下,在车里拨了鹿鸣的电话。   “喂?”是他清冷的声音。   “你在哪儿?”   鹿鸣似乎说话有些不方便,“有事吗?”   “哦,没有。”她挂了。然后发动了车子,直接回了家。   网上有人笑正谷,说遗嘱之事像个吊死鬼,碰一碰,露个头,然后就缩回去,像是从来没有这件事。但谁都知道,那个丑陋的蛹里,是有一只看相十分丑陋的肉虫的。也许,还不止一只。   鹿鸣也很沉得住气,从来不和谷雨未提遗嘱之事,仿佛他自己都忘了。但谷雨未知道,鹿鸣说过的事,绝对不会。他不提,只有一个原因,他在挖坑,玩阴谋。   随着遗产事件的升级,哲学这种本来是翘科重点的课突然人多了起来。有些学生在下面偷偷地用手机拍照,谷雨未刚开始还制止,后来索性也不管了。   她管得了一个,又怎么能管得了许多个?   她的生活已经彻底失去了平静,即便现在已经过了学校门口和家门口都有人盯梢的时候,可是走到哪里都有异样的目光的生活,还是让她渐觉压力。   一天又一天,她就在屋子里。世界仿佛突然变小了,小到只有屋子。她不想出门,厌恶外面的世界,也厌恶人。   终于,有一天,林潇娜杀上门来。   “你在家干什么?”林潇娜穿得很运动,短袖T恤加运动裤。   “练瑜伽。”谷雨未说得轻描淡写,然后看了眼桌上放着的乱七八糟的碗,有些愧疚地说,“不好意思,屋子里有些乱。”   林潇娜看着那一堆高耸的方便面纸碗,叹了口气,自顾自地走上阳台打开窗,“看看你,外面的蔷薇花儿都开了,你这屋子却像要长毛。”   谷雨未笑,“如果我长了毛,我也是绿野仙踪的人物了。”   初夏的风从窗口灌了进来,已经很热了。   林潇娜问:“去打球,怎么样?”   谷雨未想都不想地一摇头,“不去。”   “为什么?”   “不想去。”   “哎呀,大美女,去吧,再不出去玩儿,你就要成木乃伊了。”   “真不去。”谷雨未摇头,“我的胳膊没好,真不去。”   林潇娜好像是突然想到,“哎呀,对了,我给忘了。”她的眼睛看向那只胳膊,“还没好么?”   “没什么大事儿。就是留的疤,没长好。”   “我看看。”林潇娜伸手要抓,让谷雨未打掉。“别人的疤也有看的?”   林潇娜笑嘻嘻的,“我看看,参观参观,也长长教训。”   谷雨未点了一下她的头,“没同情心。”   林潇娜还是不肯放弃,“疼不疼啊?不疼的话去打球吧。”   “不去,出去要穿短袖,不愿意穿。”   林潇娜的眼睛骨碌骨碌地转,“这样吧,你有丝巾没?把它两边缝起来,套在胳膊上,不就结了?”   “不去啦,还不够费事的。”   林潇娜像是突然发现好玩的,兴高采烈,“为什么不?来嘛来嘛,做做女工嘛。”她笑得很妩媚,口气很软,谷雨未让她软缠硬磨了一阵儿,实在拗不过,加之也觉得可能是个好办法,于是便答应了。   大幅的丝巾都是冬天围的,比较厚。料子薄一点的,又小了些,不够整条胳膊。林潇娜翻了一阵儿,不耐烦了,“无所谓了,现在不流行蝴蝶鞋吗?我们也蝴蝶一下,找两块丝巾拼起来,差不多就完了,权当不对称美了。”   她拿起一条黄色的在谷雨未的胳膊上比画了下,又拿起一条蓝绿色的搭在另一只胳膊,“好啦,就这两条了。”不由分说地在她胳膊上测量起来。   袖套做得很快,谷雨未不得不佩服林潇娜的手巧,虽然针脚做得歪歪斜斜,大概的模样却是很快就做了出来。当她最后缝上橡皮筋时,拍掌大笑,“过家家,过家家,这家家过的,也太晚了。”   谷雨未看那扭扭曲曲的套袖,“服了你了。”   林潇娜又说:“走啦,打球去啦,今天非周末,人该不会很多。”   谷雨未看看那两只袖套,“做点别的行不行?打球很容易出汗,戴着这个不方便。”   林潇娜不屑,“到底烫成什么样子了?戴这个是为了遮人耳目,你连我都遮?OK,羽毛球的场地挺大,隔得远,我也看不见,打球时你扯掉好了。”然后又是一阵儿软磨。   谷雨未终于同意出门。真是,待在家里,也要发霉了。   不到周末,球馆还真是有些冷清。两人打了一阵儿,林潇娜的球风并不如她表面那么刁钻,中规中矩的,反倒是谷雨未扣杀凶猛,有时带着丝不顾一切的狠劲儿,让林潇娜左扑右挡,很快就气喘吁吁。   两人汗流浃背,各在自己的半场休息。林潇娜喝了口水,大声说:“美女,看不出来,你还真猛。”   谷雨未也喝了口水,“没有你猛。”   两人又坐着歇了会儿,林潇娜又说:“你还挺得住吧?”   谷雨未含着口水,半天才说:“挺得住。”   “帮不上什么忙,精神支援一下。”   谷雨未笑了,把水一丢,拿着球拍站起来,“你能来陪我打场球,我已经很感谢了。”郁闷终要有出处。   两人一直打到筋疲力尽,林潇娜要一起吃饭,谷雨未不答应。“你就别害我惹人眼球了,这么个样子,人家非以为我是疯子不可。”   林潇娜要反驳,看她一脸的坚持,便也没再说什么。   谷雨未并没有立即回家,她在沿街的熟食店买了一只烤鸡,开着窗,黑着灯,坐在车里啃着。   街两边灯火初上,夏天的晚上总是多姿多彩的。吃了饭的人们喜欢四处逛逛,商场设了夜间专场,显得整个城市都琳琅满目起来。夏夜的风,不断送来人们的欢声笑语,似乎人们的心情也在暖洋洋中变得软了起来。   她慢慢啃着那只鸡,看着两边形形色色不停走过的陌生人。她在黑处,他们在明处。没有人注意车里的人,即便是走到车跟前,他们也是绕过去,继续自己的路。   谷雨未就这样啃着,一直啃到她恶心,她的意识才重新回到手上的鸡。不远处有一个垃圾桶,她看了看鸡,然后推门下去。   就在这时,前面的车上也下来一个人。谷雨未一见,立刻蹲了下来。那人似乎没有注意这边,进了一家店。她立刻上了车,在发动了要驶离的时候,她的电话响。她想装作没听见不接,却还是不得不接了起来。   “喂?”   第十四章 互相算计(1)   第十四章 互相算计   那头挂了。她只好熄了火,在原地等他。   鹿鸣很快就走出来,手上拿了个小方盒。他看都不往这边看,径直钻到车里,然后车灯亮起来、倒车、掉头,前行。   她可怜兮兮地也发动了车子,跟在后面。   车子一前一后在一家超市门口停下。他又来电话,“下去买菜。”   “啊?”谷雨未没反应过来。   “下去买菜。”   谷雨未直接反应了一句,“我吃过饭了。”   “我没吃。”   “哦。”谷雨未应了一声,要挂电话,忽然又说,“我吃过饭了,你自己随便吃点吧。”   “下去买菜,不要让我说第四遍。”   “我提不动。”谷雨未安然地坐在方向盘前。   “为什么可以打球?”   “你怎么知道?”   “快点儿去。”   “我反正提不动。”   谷雨未的声音里有一点耍赖,她听到那边收了线,然后前面的车门开了,穿白色T恤的人跨了出来。   她也慢慢下来,裸着胳膊,没有戴袖套。   两人进了超市,他推着车,她随意地挑拣着菜。不断有人在看他们,一对年轻的小情侣走过后,女孩子细细的声音传了来,“倒是挺配的,不过,那女的胳膊怎么那么吓人?”   两个人似乎都没听见,无动于衷地挑着菜。   “你吃什么?”   “随便。”   她随便拿了把青菜,“两个菜够吗?”   “我要喝汤。”   “喝汤要煲很久。”   “那就煲很久。”   “很晚了。”   “那就明天。”   她看了他一眼,他抿着嘴唇,脸上没有表情。   她扔了菜,“明天吃,明天买。”   “我要今天吃。”   谷雨未转过来,“你怎么回事?”   他依旧抿着嘴唇不说话,她忽然觉得,他有点像闹别扭的小孩。   “那我要吃饺子。”他忽然说。   “现在这个时候,没有卖饺子皮的。”   “那我吃馄饨。”   “你--”谷雨未看了看他,“要不吃面条吧?”   “我不喜欢吃面条。”   “你不是说随便吗?”   “随便中不包括面条。”   谷雨未正转过头去,听他加了句,“吃面条很傻。”   “傻?”谷雨未愣了。   “反正我不吃面条。”   “那吃速冻饺子吧。”谷雨未要往冰柜那边挪。   “吃速冻饺子的人,是自己找罪受。”   谷雨未转身,“那你去饺子馆吃吧。”   “那你干吗要我来这里?”   “我……”谷雨未哭笑不得,是谁让谁来的?   过了一会儿,他慢吞吞地说:“要不吃鱼吧,我想喝鱼汤。”   谷雨未二话没说,点了两条鱼,让服务员赶紧给她称上。   收银台前,谷雨未直接出去,留下鹿鸣在后面付钱。车子重新发动起来的时候,谷雨未小声嘀咕了一句,“哼,看你吃什么。”   她什么调料都没买,只买了两条鱼和一点菜。   两部车依旧一前一后,是去鹿鸣家的旧路。鹿鸣不愧是做技术出身的,房子用的是声控,只要他的车到,灯自动会亮,大门会自动打开。只是不知,这种声控对别人的是不是好用。   都偷光了才好,谷雨未恶毒地想。   是去厨房的旧路,他拎着那点菜,看不出一丝着恼的样子。难道,他以为熬粥的锅可以用来炖鱼?那调料呢?   她等着看笑话。一会儿他责怪时,她再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说自己忘了他家没锅没铲没调料。   厨房门一开,谷雨未大吃一惊。上次来时,厨房除了橱柜和灶具,什么都没有。这次来,冰箱、微波炉、烤箱、洗碗机、紫砂煲一应俱全。各类刀具像是要开陈列馆,占了料理台很大一面。   鹿鸣扔下鱼,一句话没说就出了厨房门。   厨房里很快飘出了香气。   家和宾馆最大的不同是,家里有厨房飘出的烟火气。因为有了烟火,屋子才算有了暖意。   鹿鸣倒在沙发里看书,待香气越来越近,才扔了起身。   真的做了鱼汤。白白的汤,看着很酽。   谷雨未才把汤勺放进汤煲中,鹿鸣就迫不及待地拿在手里,自己盛了一碗,送到嘴边又停住,瞄了一眼谷雨未。   谷雨未正拿着筷子伸向干煸豆角,鹿鸣的眼睛在碗后面眨了两下,看谷雨未吃下去第一口菜,才喝了一口汤。   “咳咳咳,”鹿鸣咳嗽起来。“谷雨未,咳咳咳,你,你,咳咳,你……”   谷雨未一脸的惊讶,“怎么啦?”   鹿鸣指着她,“你不要装了,你,咳咳,放了多少胡椒粉?”   “啊?有吗?”她自己盛了一碗,小心地送了一小匙到自己的唇边,抿了抿,“好像是啊。难道我撒错了么?”   鹿鸣猛烈地咳嗽了一阵儿,“你别装模作样,是故意的我不知道?”   谷雨未的脸上还是惊讶的样子,“为什么这么说?我为什么是故意的?”   鹿鸣一边咳嗽一边说:“我知道,你恨我。”   “哦,”谷雨未平淡无奇地应了声,慢条斯理地又吃了几口菜才说,“既然你知道,你为什么要我做饭呢?”   鹿鸣拍了下桌子就要站起来,又坐了下去,气呼呼地拿了筷子,把那盘干煸芸豆拖到自己跟前,恶狠狠地吃了起来。   谷雨未既不急,也不抢,坐着看鹿鸣抢饭。反正她也不饿,他都吃了才好。   洗过碗后,鹿鸣已经上了楼。谷雨未在客厅里看了会儿电视,看看已经要十一点了,才慢慢地走上楼。   一推门,果然鹿鸣早已倚在床上看书,许是天热,连上衣都没穿,只在腰部那里系了个浴巾。人虽然是蜷着,但腹部不见半点赘肉。如果给男士专用沐浴液做广告,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谷雨未关上门,一声不吭地开始换衣服。   夏天的衣服很单薄,外面的脱了,就只有里面的小衣服。她背对着鹿鸣,却感觉到他的目光火辣辣地跟在背后,套上睡衣,她从容地往浴室里走。   她在浴缸里躺着,两眼盯着天花板,仿佛那里有最吸引她的东西。身体泡在水里,软软的,很舒服。如果这时候再有点香氛,效果会不会更好些。   隔壁卫生间的门似乎被很大力撞开,她若有若无地笑了下,伸出笔直的腿,腿上的水在灯光下反射出圆润的光,仿佛是一件瓷器。   浴室门忽地被推开,他喘息着站在门口,看着浴缸里的她,愣了两分钟才说:“谷雨未,你在菜里放了什么?”   “没放什么。”   “你别骗我,到底放了什么?”他捂着嘴又跑了出去。   谷雨未冷笑了下,继续往自己身上淋水,开着的门外清晰地传来鹿鸣的呕吐声,谷雨未依旧躺在浴缸里,一动不动。   鹿鸣又出现在门口,刚才的英姿瞬间不见,他的手扶着门框,“你到底在菜里放了什么?”   她似乎闻所未闻,鹿鸣仍旧扶着门,“你别以为我病着,就不能怎么着你。”   “不敢。”谷雨未冷冷地说。   “到底放了什么!”他吼。   谷雨未从水里站了起来,“没什么,难为你居然是医生的儿子,难道你没有听说,芸豆不熟,是要中毒的么?”   鹿鸣愣了两分钟,忽然笑了,“谷雨未,你真是,真是……”他大笑了起来,腿却慢慢地软了下去,坐在地上,仍旧是笑。   谷雨未收拾好自己,踏出浴室门,刚要往床边走,小腿忽然让人抓住,她扑倒在地上,紧接着有重物压上。   她大叫了一声,芸豆炒的是七分熟,她只吃了一根,是她特意切得最薄的一根。七分熟的芸豆,他又吃得不算少,怎么也不该是这体力。   她感觉自己似乎要被压扁,最让她恼火的是,他的手居然还不老实,四处游走。谷雨未真的怒了,她使劲地要翻身,他似是没有料到,被掀到一边,她刚想用胳膊撑着地抬起上身,他却像是窥伺已久,唇就压了下来,迫得她的头撞在地毯上,有钝钝的疼。   她的第一反应是恶心,这反应让她的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他的唇压着她,也再没有空气进来,使她忘了他有用漱口水的习惯,而强烈地觉得自己的身体里都充满着那股自己假想的气味。   于是,她越发的想吐。但他却像是故意的,在她的嘴里辗转蜿蜒,非要迫得她一次又一次地压制住自己胃里的翻腾。   她死命地用指甲掐着他的肩膀,掐到她觉得自己的手指都软了,他还是不肯离开。她的右手只好握着拳捶他,但是,几下的力气分散的情况下,她自己都觉得力气很弱。   她越来越觉得难以忍受,缺氧、身上的负重、胃里翻腾、他依旧不断游走的手都让她抓狂。她想,她是不是受了骗,他根本没有中毒。   他的唇到底离开了,她以为自己获得了解放,正要大呼一口气,左胸却有丝丝痒意,她打了个寒战,刚才还仅仅是体内是那种气味的感觉现在已经蔓延到体外,她出现一种幻觉,自己就是泡在那里面,从里到外都是她认为恶心的那种气味,这个想法让她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他终于达到了他的目的。她到最后已经分不清,中毒的那个人是谁,以至于在他进入后,她没有太多的感觉。她只是唔了一声,然后是热,一直热得好像她自己都要化成水蒸气飘走。   他像发了疟疾一样,动作停停歇歇,在两人都有点神智模糊的时候,他忽然含糊不清地问了一句话,似乎是,“你和展一鹏,上过床吗?”   “嗯。”她也含糊不清地答。   他便伏下来,用舌撬开她的牙,让她发出那些不辨音节又清晰可闻的叫声。   她好像真的要死了,至少,是虚脱了。她觉得自己的魂飞到很远,远得她仿佛看着它蹲在她面前看着她和他的苟合。她不禁想扬手把它赶走,碰到的却是鹿鸣的脸。他一口含住了她的手指,反复吮吸。指尖的麻意缠缠绵绵的跟了来,让她在刚才那无数种感觉中,又增添了让她恐怖的一种。   她真觉得自己不能自持了,他仿佛非要火上浇油,用力催了一下,她终于忍不住,神经对所有感觉的忍耐力都带了极限。她用尽全力张大嘴,而他却先她一步,堵住她的唇,让她无从出声,只能被强制的接受那恐怖的疯狂。   昏昏沉沉的她却异常敏锐地感觉到,他化成泡沫融在她的身体里。   这是两个人的极限。   他跳到卫生间,她也支撑着到另一个卫生间。大吐了一阵儿之后,她听到鹿鸣在笑。   “谷雨未,你,你,你算计我,也被我,被我反算计到了。”然后又是一阵呕吐的声音,牵扯得她也难过起来,本来已经止住的反胃,也继续吐了。   两个人并排横躺在床上,谁也无力去洗澡,横着的两尊肉体,强壮和袅娜。她扯了片毛巾给两人遮上那最原始的动力,然后发现,他肩膀上的指甲掐痕触目惊心。   谷雨未到底没有中毒,中毒的还是鹿鸣。心理上无论怎么有感觉,还是身体说了算。最后一次吐完,他已经有些半昏迷,躺在床上,气息微弱。她只是想教训教训他,没想着看他命丧于此。她给那具裸体穿上衣服,然后打了急救电话。   吊针一挂上,她按护士说的时间定了闹钟,人便趴在他的手边沉沉睡去。   疯狂的夜,到此为止。   谷雨未蒙眬地抬起头时,鹿鸣已经醒了。谷雨未捂着嘴打了个呵欠,漫不经心地说:“你好点没有?”   鹿鸣不说话,仍旧看着窗外,谷雨未打了一连串的呵欠,然后说:“没事儿就走吧。”   鹿鸣拉过她的右手,胳膊上蜿蜒着奇怪的花纹,颜色有红有白,看着有些狰狞。他用拇指轻轻抚了几下,谷雨未抽过,站起身,“没事儿就走吧。”   “你居然敢算计我?”   “没有。”   他掐了下她的胳膊,“还不承认?”   “我哪知道没熟啊?”   “你觉得我傻?”   谷雨未低头,“你算计我那么多次,我算计一次,又怎么样?之前,我已经用鱼汤警告过你了。”   鹿鸣笑了,露出整齐的牙齿,“谷雨未,你开始有意思了。”   “别和我装糊涂。我已经看明白了,你的目的怕不止是我一个吧?”   “什么意思?”   “正谷有什么东西在吸引你?”与其说她有这样的结论,不如说她有这样的猜测与担心,只是想诈一诈他。   他凝视了她几分钟,“正谷本身没有,是正谷的人有。”   她皱眉,“玩文字游戏?”   “确实如此。”他继续抚着她的胳膊,“看你戴着那个袖套,还挺适合。为什么和别人出去的时候戴着,和我在一起却要摘了呢?”   谷雨未冷笑,“这伤你是不知,还是不解?”   鹿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也笑了,“谷雨未,我现在发现,你真是有意思,很有意思,对得起姓谷。”   谷雨未转过头,“我姓什么,和你没有关系,你也没有资格评论。”   鹿鸣哈哈大笑,“我没想到,你现在居然还挺得住。”   “拜你所赐,不敢挺不住。”   “这么恨我?”他望着她的脸,兴致盎然。   “是。”她并不回避。   “其实我很好奇,你就这么的上了我的床,没有想过我从头到尾都是在骗你,或者说--我有更大的目的?”   谷雨未心里一跳,她担心,很担心,但是,当一个人没有了主动权的时候,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抓紧缆绳,看准风向,至少死得明明白白。   “鱼死网破我还是能的。”   他仰头吹了声口哨,“的确很有恐吓力,因为我怕死。问题在于,”他的食指轻轻挑着她的衣领,“你怎么做呢?”   谷雨未无语了很久,然后说:“很多办法,比如找你拼命,下毒,或者开车把你撞死。”   鹿鸣笑了,“听起来真有震慑力。”   谷雨未自己都觉得无力,她有什么办法?办法只是说一说罢了,真到那一天,她有什么办法?   鹿鸣气息悠悠,“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谷雨未,要想实现你的目的,首先是要训练你在我身边的服从力,讨我欢心,将来才有可能找到机会下手。”   谷雨未不语,鹿鸣悄悄伸过头来,似是耳语,“另外,就是抓紧了我,在我要把你推下去的时候,你可以死缠着我,也许不至于真的掉下去。”   谷雨未浑身一颤,魔鬼就是魔鬼,从来都是魔鬼,千变万化,不知哪一张脸才是他的。` 鹿鸣没有解释,为什么那天之后,他的态度转变那么大。谷雨未也没有问,谈判双方,有些话不必说得很清楚。鹿鸣的底牌到底是什么,她不知道。她能做的,也真的只是像鹿鸣说的一样,跟着他--在他设局之前,她已经别无选择。如果她没有归顺于她,也许正谷连今天的模样都没有。   遗嘱的原件在自己手里,即便全城都说她有第三份遗嘱,只要她不拿出来,谁也不能奈正谷何。   哪怕鹿鸣不是为正谷好而打算,也希望谷家的两位子女,能有点机会,缓一缓。   抱着这样的打算,谷雨未心安了。   大不了离开杉城,一了百了。事到如今,她也没什么不能心安的。   “现在这局面,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正谷。”   他按住了她的嘴,脸也顺势凑到了她的脸上,逼得她向后仰,他的手却伸到后面,把她捞到自己怀里。   “小点儿声,这么大的声音,你这样的新闻人物,怎么受得了?”他的声音如同恶魔一样,让她的脖子又酥又痒又麻。   “我本来想今天回市里,看你这可人的样儿,忽然,我不想了。”他舔了一下她的脖子。   她有些狼狈,用手推他,“你离远些。”   “宝贝,折磨你,是我最喜欢干的乐事之一。真的,你总是那么端庄,假端庄。”   她用胳膊肘拐他,“变态,放开我!”   “除非你求我。”他像一头狼似的,不停地用那邪恶的舌头在她的脖子上东舔西舔。   “快滚开。”天气热,这个恶魔靠得近,她已经觉得自己要虚脱了。   她终于受不了。忽然一返身,把他扑倒,想藉此挣脱。没想到,他居然早有准备,往后一仰的时候,两手抱紧了她,然后一滚。   他的笑声朗朗,“真是热情如火。”   这里是医院!谷雨未首先想的是耻辱。她不顾一切地要爬起来,他却虚虚地按着她的肩,她能动,却挣不脱。   “你快放开!”她恼羞成怒。   “叫哥哥,不叫不放。”他的上身离她的只有一指的距离。   “快放开啊。”她腿在踢着。   “警告你,男人的腿一放下来,便抬不起来了。”他半威胁,半开玩笑。   她咬着嘴唇,听他戏谑,“叫哥哥。”   她不肯,依旧在挣扎。   他的腿开始用力,“非要惹我?”   她涨红着脸,用力捣着他的肩,“别胡闹,快起来。”   “叫哥哥。”他依然坚持。   她还想反抗,“叫哥哥。”他的声音里不容置疑,手抚上了她的腰。“叫不叫?我数三个数。三。”   走廊里有说话的声音传了过来,谷雨未一激灵,“你快放手啊,有人。”   他不理,“二。”   “鹿鸣!”   他的唇形刚要动,她只好含着羞,“哥哥。”   “哈哈哈,”鹿鸣笑了,胳膊撑着床,“不行,得再叫一声情哥哥。”   “你有完没完?”   “叫不叫?”他继续威胁。   谷雨未终于忍不住了,她伸出手,照着他的脖子就挠了一下。   “咝,”鹿鸣吃痛地捂了下脖子,谷雨未趁机爬了起来。   “你敢挠我?”   谷雨未把枕头冲着他扔了过去,人爬下床,赤着脚跳到门边。   鹿鸣盘腿坐在床上,看着门上的玻璃,“当心,有人进来了。”谷雨未一惊,连忙往里闪。   鹿鸣又哈哈大笑。谷雨未才明白,她上了当。   “变态。”她咬牙切齿。   “技不如人,不如,愿赌服输?”   谷雨未恨恨地看着他,“变……”   脖子让人卡了一下,“我让你说。”   她唔唔的叫,他松了手,她夸张地咳嗽。他得意扬扬,“蠢,这就是教训。”   谷雨未没有再说话,她知道,无论鹿鸣怎么嬉皮笑脸、满面春风,都只是一个表象。那个鹿鸣,从来没变过。她无法探知他的心意。   两个人从医院回来,鹿鸣绝口不提回市里的事。她也不提,就这样待着吧。如果需要像章鱼一样缠在他身上,才能让他起一点怜悯之心的话,那她也愿意。   她甚至想,自己是不是在取悦他。   鹿鸣每天会准时出去买菜。当然,是载着她。他推着车,她站在旁边。她停下,他也跟着停下。   第一天,他说:“我想喝鱼汤,而且,是不放很多胡椒粉的鱼汤。”   她不吱声地拿了鱼,做了。当晚,鹿鸣的眼睛围着那几盘颜色看起来很好的菜转了几圈之后,确认没有芸豆,也没有别的东西,还是不肯下筷子。谷雨未神色如常地吃了一小碗饭,上楼了。鹿鸣小心翼翼地尝了下,然后就大口地吃了起来。   最后,是那碗鱼汤,看谷雨未也喝了,似乎没有问题。他喝了一口,立刻在楼下咆哮,“呸呸,谷雨未,你放了多少醋?!”   谷雨未在楼上关着门哈哈地笑。   第二天,他说:“我想喝鱼汤,而且,是不放很多胡椒粉也不放很多醋的鱼汤。”   她又照吩咐做了。   晚上依然是四个小菜,一个汤。都很简单,就是很香。鹿鸣把昨天晚上的路数重新上演了一遍,另外,还多了一道。在她喝了第一口汤后,把他和她的汤碗换了过来。   谷雨未声色不动地喝了汤,然后上楼。剩下鹿鸣望着那一小碗汤,这次应该不会有问题了。   一会儿,“谷雨未,我让你不放很多胡椒粉,也不放很多醋,于是,你就放很多味精?”   第三天,进了厨房,他说:“如果你今天再搞怪,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谷雨未继续不吱声。   狠话是说的,吃饭还是要小心的。   鹿鸣今天坚决不允许谷雨未在厨房里把汤盛好,一定要把汤煲端到餐桌上来分。   谷雨未无所谓地挑眉,她当着他的面盛了一碗,然后递给他。   这次,应该不会错吧?   鹿鸣接过后,还是等谷雨未全部喝干,他才喝了第一口,然后直接吐了出来。   “谷雨未,当着面,你也能搞鬼!”里面的盐估计能杀死一千个有活力的细胞。   谷雨未气色悠悠,“要是怕,你让我做什么饭?”   “让你做饭,你就搞怪?”   “你在你擅长的领域搞怪,我在我擅长的领域搞怪,大家算是扯平。”   鹿鸣斜了她一眼,“是不是在所有我擅长的领域,你都要想办法扯平?”   “那倒不必。但仇却是一定要报。”   鹿鸣笑了。“这个性,我喜欢。”   谷雨未的胜利也仅仅在于此。其他的时候,一败涂地。   他的招数是,“说一句让我心动的话,否则,我会让你难过。”   她不语。   于是,他开始行动。   在未遇到他之前,她从来不知道女人还有“情欲”。但他有层出不穷的办法,让她对自己感到害怕。比如,他会随意地揽着她的腰,腿随意地搭在她的腿上,挨着她,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舔她的耳垂。那种热、那种近、那种似有似无、那种让人心旌摇荡的鼻息,以及他那让她恐怖的生理反应,会让她逐渐崩溃。   “你要做什么,你快点儿。”   他却低声笑,“还不求饶?”   她还是不语,就是坚持。那种漫长,简直无法计量。   最终,他笑,“你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们就可以在床上游泳了。”   她恨恨地一推他,他揽在她腰上的手一使劲,她斜在他身上,他看着她,眼睛里都是笑,“这可是你选的。”   谷雨未觉得,在床上,他就是一头狼,怎么都不满足的狼,想出各种办法折腾人的狼。   所有一切可能的姿势他都试验过了。   每次过后,谷雨未就想,他究竟经过了多少练习,才会如此的精于此道。   这个问题,她真问了。   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感兴趣?”   “嗯。”她老老实实地回答。   他忽然笑,“你这个表情,特别傻,傻里傻气的。”   她哼了一声,然后他说:“要回答这个问题也不困难,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她又哼了一声,却不知,他又耍什么花招。   他支起胳膊,看着她,“你和展一鹏,到底上没上过床?”   她愣了下,别过头,“这问题你问过了,我也回答过了。”   “我让你再回答一遍。”   “回答过了,我便不再回答了。”   他扭过她的脸,盯着她的眼睛,“真上过?”   她挑衅,“嫌弃的话,你可以放我走。”   他看了她半天,忽然笑了,“为什么要嫌?知道男人笑话男人最厉害的武器是什么吗?不是权力、不是钱,而是……是什么呢?嗯?”   谷雨未把头转过去,他却继续笑着说:“看你这生涩的样子,想必他是个银样蜡枪头。下一次,我要拿你去笑话笑话他。”   谷雨未恼,“没廉耻!”   他大笑,“所有男人在床上都没有廉耻。”   然后他堵住了她的嘴,几乎要把她撕碎。   自鹿鸣公开了与正谷合作的消息后,正谷的股价总算止住了颓势,不死不活,却离顶峰时差得太远。展一鹏曾经做了一个推算,说正谷与国际投行签订的对赌价格肯定比这个高,对于正谷来说,要想彻底摆脱,还是得有钱才可以。   到底鹿鸣的合作协议在多大程度上能够缓和正谷的局面,还很难讲。她的底牌鹿鸣都知道,但他的态度让她摸不透。她还记得鹿鸣在最开始时说的话,他不保证正谷能好。她总觉得,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让她吃惊。   她问过,但鹿鸣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展一鹏说,股票市场不仅是看不见硝烟的战场,连对手都看不见,你基本上是和你的假设在作战,如果假设错了,那你全盘皆输,而且,你是输给了你自己。   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学科。不流血、不费子弹,用最美丽繁华的方式,一瞬间就可以摧垮一个企业,逼死一个人。   如果从哲学角度来看,这算什么?   她想不出来,这算是什么理论。   她已经进来,在结局之前,不能离场。   鹿鸣并不愿意和她谈正谷。她吃饭的时候问,他就扔了勺子,“汤里有石子,吃着碜牙。”   她火了,“你就是不想回答是吧?”   鹿鸣笑,两手交叉,头歪在上面,慢条斯理地说:“既然你知道,那为什么还要问?”   “你为什么不想回答?”   “别人的事,我为什么愿意回答?”   “你!”   “要我回答也可以,先说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她气鼓鼓的,“你说什么关系?骗和被骗的关系、算计和被算计的关系、欺负和被欺负的关系。”   鹿鸣哈哈大笑,“你似乎漏了一种。”然后贴在她的耳朵上,小声说了句什么。谷雨未毫不犹豫地踩了他一下,鹿鸣猝不及防,只好屈着腿跳两下。   欢娱过后,她问:“正谷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鹿鸣扯过凉被,“我累的时候,不想讨论这么沉重的事。”   她掐他,他握着她的手腕,“再掐,我就把你的手指给折断。”   她还是掐他,他真的折断了,却只是她的指甲。   “这是警告,不要惹我。”然后他抱着她,呼呼地睡过去。   在他怀里的时候,她会想,我到底是个什么人呢?然后她会看看那张脸,睡得很熟,似乎根本不担心她会突然给他一刀。   那她呢?她是不是该给他一刀?--如果他是骗她的,她会,一定会,绝无挽回!   外面的风雨似乎暂时停了。她不知道,自己所选择的这个避风港,是不是正确。   这天下午,他要出去,她坐在沙发里看书。听见响声,她抬起头,“鹿总,问一下,外面的玫瑰花,可以摘吗?”   鹿鸣轻轻地一甩头,很不屑的样子,“谷小姐,你缺少花吗?”   “请鹿总回答问题。”   鹿鸣点头,“算我不要的,扔了。你愿意捡破烂,随意。”   他出了门,谷雨未大笑。她只是想试一下玫瑰露的做法。   采了花,挑拣了老死的花瓣,洗好,倒上冰糖汁腌上,她的电话响,匆匆将东西放进冰箱中,是展一鹏。   展一鹏现在是她心里的一根刺。每当听到他如沐春风似的声音,她会在心里谴责自己。她想和展一鹏说,她不值。但是,她无法说出口。   “最近还好?”   “还行吧。”   “要放假了,不过来看看我?”展一鹏玩笑的口吻。   “哈哈。”谷雨未只能干笑。   “来吧来吧,我今年打算去黄石火山,你不一直也说想去看看吗?”这是去年就说好的打算。   她沉吟,“今年先不去了。”   “为什么?”   门响,鹿鸣走了进来。谷雨未一惊,手下意识地捂着话筒。鹿鸣面色平静地看了她一眼,伸出手。她仍然捂着话筒,不说话地看着他。   他还是伸着手,眼神如常,似乎那不过是最平常的事。   那边展一鹏说:“喂?雨未?”   “啊,我在。”   “怎么啦?你不方便吗?为什么突然没了声音。”   鹿鸣慢慢地走了过来,谷雨未往后退了一步,这个时候,他怎么回来了?   “雨未?”   谷雨未也口气如常地说:“没事,你等会儿。”   他伸着手,她就把电话握在手里,背在身后,大拇指就按在挂断键上。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屋里很静,就听到话筒里隐隐约约的传来声音,“喂?喂?”然后没了声音。   鹿鸣先笑了,“他挂了。”   “和你没关系。”   “这么紧张?其实,我没打算做什么。”   “我的生活,和你无关。”   “那正谷算你的生活吗?”   “不算。”   他盯着她,“你没有必要非要惹我火。”   “你也没有必要非要惹我火。”   她仿佛见到第一次见到他时的目光,警惕、冷漠、防备。   “如果是这样,我们需要达成一个协议。”   “你说。”   “至少在我在的时候,你不能接他的电话。”他加了一句,“这是原来就说过的。”   她咬着嘴唇,他继续说:“谷雨未,我也是有底线的。你最好别惹我,我不想让我们刚开始那段时光再重新上演一遍。”   谷雨未没言语。   他倒退着离开房间。   一会儿是发动汽车的声音,她赶忙跟下去。这里打车不容易,如果他走了,她自己回市里太困难。   当走到市里,鹿鸣再次冷得像是陌生人似的让她下车时,谷雨未明白,他是在避嫌。她现在是风头人物,他不想让人抓住和她在一起的痕迹。   她笑,可以。   在临关门的一刹那,鹿鸣扔来一个小方盒子,车子疾驰而去。   谷雨未打开,一只浑圆的象牙镯子,带着自然温润的光,通体润白,没有一点瑕疵。谷雨未举起手想当街摔在柏油路上,要发力的那一刹那,又收了回来。她套在右手腕上,那盒子顺手塞到垃圾桶里。 ++++++++++++++++++++++++++++++++++++++++ 第十五章 突变 又是一个午后,忽然,手机响。 她懒得去接。 这时候绝对不会是展一鹏,鹿鸣从来不在这时候给她打电话,学校也不会,估计是哪路小报的记者。她坐着不动。 电话一直响,她有些嫌吵,然后就慢慢走过去。 果然是个陌生的号码。 她带着一丝冷笑,接通,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语气,“喂?” 那边静了几秒,谷雨未正要皱眉,想再确认下是否接通,那边忽然传来一个细细的、慢条斯理又带着一点傲慢和冷淡的声音,“我是谷维春。” 谷雨未像是突然被人施了定身法,她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通途大堂里的那张脸清晰地在眼前现了出来。 谷维春! 谷维春继续平平静静地,“想约你出来喝个茶。” 谷雨未扶住墙,大呼了一口气才说:“时间。” “As soon as possible.” “地点。” “城北,千山路尽头,圆石茶社。” ; “我现在出发,不过,我离得远,去得会晚一些。” 谷维春似乎笑了下,“不必报告,我知道,你住城东。” 谷雨未放下电话。她下意识地反应到,似乎应该给鹿鸣打个电话,但她没有。为了稳妥起见,她直奔圆石。 圆石在城北,很北,都有些近郊区的意思。非精于茶道的人,不会知道这里。谷雨未来过,是陪以前的老教授来的。她明白,谷维春之所以取地此处,也就是看中了静。 (橘*泡泡鱼 手 打*园) 她在门口下了车,仰望着那个在风中招摇的牌匾。门口停了辆招摇的红色cooper,车牌更招摇,ing666。 她走了进去。 门推开,谷维春正叼着细细的烟,见她来,也不说话,只点点头,吐出一口烟。谷雨未坐下,她不时地提醒自己,不要咬嘴唇。 谷维春弹了弹烟灰,“你是谷雨未?” 她点头。 谷维春笑了,有些不屑,“还真是和网上说的一样。” 谷雨未皱眉,“什么意思?” “没什么,长相古典。怎么,你长得像你母亲?” “还行。那你呢?长得也像你母亲?”谷雨未紧跟一句。 谷维春的脸阴了。“还挺嚣张!” “不敢,一句奉一句,原样奉还。” 谷维春没有再说话,继续抽了会儿烟,忽然说:“谷维天说你是假的。” “假不假,可以诉讼来鉴定。” 谷维春优雅地晃动着夹着烟的手指,“诉讼?你真信那玩意儿?只怕诉讼结果还没出来,正谷就已经灰飞烟灭了。” 谷维春说话的时候,声音尖细,让谷雨未有一种优伶之感。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很轻,整句话连续起来,也很轻,轻飘飘的,好像都让人抓不住。 谷雨未拿不准谷维春的来意,便继续望着桌子。 谷维春继续吞云吐雾,茶具就在两人中间摆着,没有人动。 “难道你不想说点什么吗?”优伶一样的话再次响起。 “你想听什么?” 谷维春轻笑了一下,“什么都可以。比方,你也可以说说,现在的正谷怎么办?——如果你懂的话。” 谷雨未的脑子转了一下,“我不知道现在正谷处于什么境地,所以,很难回答。” “哼,”谷维春嘲讽的笑了笑,“谷雨未,你真傻吗?正谷关门在即了,连外人都看得出来,你说,你不知道正谷处于什么境地?” 她的言语轻柔,看起来一点都不像说的那么严重。 谷雨未再次皱眉,“你想说什么?” 谷维春揶揄地笑,没有回答,反倒又问了一句:“听报纸上的意思,你是打算行使遗嘱喽?” 谷雨未越发觉得,谷维春很难测。她正了正身子,“只能如此。” 谷维春自己动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地说:“谷雨未,你赢不了吧?” “为什么?” 她笑了笑,没有回答。端起茶杯,微微晃了两下,“即便是我,我就不愿让你赢。凭什么?就因为你来路不明,所以,就可以行使遗嘱?” 她说得云淡风轻,谷雨未却浑身发抖。 “你!” 她忽然想起鹿鸣的话,与人谈判,切忌发火。眼前的人是谷维春,她更无从发火。 于是,她也缓了下来,“遗嘱在我手里,有比这个还能证明来路的么?” 谷维春笑了,看起来很灿烂,她品了口茶,然后放下茶杯,“上一代的三个人都死了,剩下这一代,还是三个。老爷子还真会设局,一辈子套了六个人。要我说,佩服。” 谷雨未只觉得血冲脑顶,“谷维春,他毕竟是你的父亲,不要说得这么口气不尊。” “哦?”谷维春斜吊她一眼,“听你这口气,你倒和他很有感情,果然是小三儿多痴情么?” 谷雨未站起来,语不高,声不疾,“谷维春,如果你今天找我来,就是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恕不奉陪,我很忙。” 谷维春依然是不阴不阳,“谷雨未,别和我说这个。你没有权利。你这个小三的孩子,还当真以为自己是凤凰了?” 谷雨未转身,“都是年轻人,如果你是想打击我,对不起,你要失望了。希望你说话客气些。” 谷维春一笑,她摁灭烟,“行吧。个人恩怨先不提,先说正事。如果正谷真关门了,三个姓谷的谁也得不到什么好处。谷雨未,你考不考虑,和我合作?” “合作?” “是。正谷需要人来坐镇,可不该是谷维天,” 谷雨未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谷维春玩着茶艺,“这你不用管。回去考虑下,到底要不要答应和我合作。不过,如果答应了,就要听我的。” “听你的?” “对,听我的。把遗嘱交给我,我来行使,” “为什么?” 她把茶杯送到唇边,慢慢喝了口,“你太蠢,你什么也不懂。” 谷雨未的心里火气上撞,她说了声:“承教。”她抬步要走,右臂上忽然一湿,水顺着袖套往下流。 “你!” 谷维春仍旧是笑,“泼小三,人人有责。” 谷雨未想抓起茶壶也要倒一杯,谷维春却抢先一步,连托盘都推到地上,依旧笑吟吟的,“谷雨未,学别人,未免没有意思。我建议你,待你比我强时,再过来挑战。” 谷雨未看着那张窄窄的脸,一字一顿地说:“当年我妈妈赢了,如今,我也不会输!”她忽然弯腰从地上捡起一片瓷片扔了过去,也不管背后那一声“哎哟”,直接拉开门走了出去。 她上了车,飙出去很远。 谷维春那句尖尖的“泼小三,人人有责”像毒蛇一样咬着她的神经。刚才为什么就不能再说一点恶毒的话?凭什么?凭什么谷维春就可以坐在正谷,八面威风?为什么自己就要像过街的老鼠一样,连阳光都不得见? 母亲生前美,自己现在不得见光,为什么? 她不服! 她的车越开越快,没有发觉,已经连续闻过几个红灯。待警笛响起,横在面前,她才忽然醒过来。 冷汗涔涔。悬崖只能走,不能看。一看便有可能失脚跌下深渊。 第二天,鹿鸣给她发了个短信,“不错,在市里速度还能飙到九十。你怎么没撞到人或者被别人撞到。” 她毫不手软地回,“你没有出来。否则,你就是车下的鬼。” 然后,她仿佛听到了他的笑,“那真遗憾。下次,你不妨先告诉我,我出去候着——看你车翻人亡的风景。” 她恨恨地回过去,“你不必那么着急。真到了那时候,你不必出门。晚上,我就会去找你。” 他更快地回过来,“也不错。女鬼的滋味只在传说中听过,我还没尝过。永远为你空一半床。” 下午,她又收到一束花。还是曼陀罗。 谷雨未恨到无以复加,在男人面前,女人是天生的弱者。但是,她谷雨未不要那么弱。 她从胳膊上捋下那只镯子,随便往墙上磕了两下,镯子不轻不重地出现了裂纹。她平静地对目瞪口呆的送花小工说:“麻烦你,帮我把这束花,连同这个镯子,给我送到这个地址。” 两个小时后,她的门铃再一次响起。拉开门,她吓了一跳。 几个工人抬着一大盆花站在门口,“您是谷小姐?” “啊,你们是?” “噢,是这样的。您先生为您订了一些花,让我们送来。” . 花够多,工人们上上下下好几趟,终于全都安置妥当。 家里让花淹没了。客厅里、餐厅里、走道里,哪儿都满满当当的,让花给占了地方。她坐在角落里的椅子上,心里直后悔,早知有这么多,刚才就应该让工人们直接拉到垃圾站,一了百了。正常人谁能想到会这么多花?疯子的想法总是超出正常人! 来电话了,想都不用想,会是恶魔。 “Hello,baby,”鹿鸣阴阳怪气的声音,“收到花,还高兴吗?” “高兴,”谷雨未恶狠狠地说,“洗花浴正合适。” “不错,”鹿鸣的声音里居然很满意,“我不能陪伴在你身边,就让它代表我一亲芳泽吧。” “你除了无耻,还会什么?” 鹿鸣笑,“别恼,恼的话,多煞风景。我只是觉得,和你斗,很有趣。” “真是变态!” “也没说错。主要是变态遇上了变态,风景格外不同。Anyway,宝贝儿,你那作风,也不是普通人所能为的。我必须要想尽办法,才勉强可以与你比翼。”飞吻的声音。 谷雨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要让他给激起来了。 为什么会有这样变态的魔鬼? 总有东西是出乎人的意料的。(橘*泡泡鱼 手 打*园) 拖了一个多月的正谷年报出炉了。 年报披露,正谷的利润狂跌,与去年同期相比,净收益率为-35%。 股民沸腾了。多等了一个月,居然是这结果。因鹿鸣的合作而战战兢兢站稳的正谷股价让这一个推力,给推过阻碍线狂奔而下。 当谷雨来看到这份年报时,她的第一感觉是如坠地狱。 如果不是他选择年报作为发力时机,她又怎么可能到今天? 就在那个早上,他说,正谷的年报不会有问题。可如今,最先出问题的,居然就是正谷的年报。难道,这一切真的只是圈套? 电话响,她奔回屋子里,“喂?”声音里带着紧张。 “是我。”她依然是细声细气。 谷维春?!“你说。” “正谷的年报你看到了?” “你想说什么?” “你考虑得怎么样?”她的口气里没有丝毫的担心,反倒,有一种幸灾乐祸。 这口气让谷雨未皱眉,“报表难道是你们故意的?” “嚯,真有想像力。”谷维春冷笑,“正谷的利润本就大规模下滑,全世界人都知道。怎么?你居然会觉得,有人敢冒着正在检查的风头,公开作假?” 谷雨未的手抓紧窗台。 “还是,你听到什么风声,说正谷的年报不会有问题?”谷维春声音里的不屑,比不上话的本身更让她冷。 是谁告诉她说,正谷的年报不会有问题的? 谷维春笑了,“可怜的,看来你是挨骗了。你是不是觉得,你手里的遗嘱还值个大钱?” 谷雨未只想挂电话,她反反复复在想一个问题,她为什么要相信他? “谷雨未,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不要和我联手?” 谷雨未机械地问:“你说,怎么联手?” 耳边是谷维春有点刺耳的笑声,“很简单。你把你的遗嘱给我,我给你五百万。” 谷雨未一皱眉,“你的意思是——” “正谷再和你没了关系,好或坏,都和你没有关系。” 谷雨未沉默,谷维春继续说:“正谷现在这样子,你也只有这样,才能利益最大化。” “那我的利益最大化,岂不有的人要利益最小化了?” 谷维春不以为然的口气,“反正不是我。” 谷雨未望着外面的点点路灯,“那你,你有什么好处?” “我的好处你不必管。就好比一个东西,你只能卖一百万,我却能卖一千万,你也不必羡慕,是你技不如人。” 谷雨未压着火气,“抱歉,我想我不愿意。” “哼,”谷维春的声音像是金属线,“难道,你还在等待谁来援助你?” 谷雨未像是心里被戳了一下,她几乎跳了起来,声音也变得疾厉起来,“你什么意思?” 电话送来了谷维春的笑,“别那么紧张,仿佛真是怎么样了。” 谷雨未感觉到了侮辱,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无论我怎么样,我都不会和你有什么瓜葛。” 谷维春言语轻松,“不必这样子。大家在生意场,说的就是生意上的事情。一切个人的恩怨,都可以放在脑后。这就是professional。” 谷雨未还要再说什么,谷维春说:“别着急答复,好好想想吧,我希望在明天中午前得到你的答复。”然后挂了线。 谷雨未呆呆地看着手机,手摩挲了几遍电话,终于,她下决心拨了那个号码。 如果是死,她希望死个痛快,死个明白。愿赌服输,她有这个勇气。 “你在哪里?” “焕城。” “什么时候回来?” “晚上。有事吗?” “正谷的事,给我个解释。” 鹿鸣淡冷地说:“你要什么解释?” “正谷的年报。” “我知道。”就三个字。 “难道你不想说什么?” “无话可说。” 鹿鸣的镇定让谷雨未发狂,一阵阵的血气住胸口涌,“鹿鸣,你耍什么阴谋?我记得,你好像说过,年报不会有问题?” “我不是正谷,也不姓谷,我没有权力为正谷的年报做主。” “那你为什么要说年报没有问题?” 鹿鸣慢吞吞地回答:“那是我估计错误。” “你!”谷雨未发疯了,“你到底想干什么?话是你说的,事情也逼我做了,如今却说,你估计错误?” “我逼你做什么了?”鹿鸣冷静地问。 “你知道!” “我不知道!” “你!” 鹿鸣缓了口气,“我说过,这只是赌。不保证成功,也不保证真能为正谷好。” 谷雨未咬着嘴唇,“你的意思是,让我愿赌服输?” 鹿鸣说:“我没这么说。” “没这么说,那是什么意思?” 鹿鸣说:“我只是想提醒你,当初我也只是说,那是一种可能性。” 谷雨未只觉得两耳嗡嗡的。就是因为年报,她才走到他的面前。如今,他居然说,这只是一种可能性。一种受侮辱感从头贯到脚。 “那就是说,自始至终,我误会、我自作多情了?我自愿爬到你床上了?” 鹿鸣沉默了下,“你要这样说,我也没办法。” 谷雨未啪的合上电话。有没有一种侮辱,比这个更过分? 黑云沉重,一缕金光仍然从边缘上射了出来。她坐在躺椅上,直盯盯地看着那灼人的日光,丝毫不觉得眼睛痛楚。 自已是怎么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橘 *泡 泡鱼 手 打*园) 她不敢想,虽然鹿鸣的那句“这只是一个对赌协议,我不敢保证一定为正谷好”的话就在耳边。反反复复,就是这一句。 输了? 外面的天已经黑下来了,双手拄在窗台上。在那一刹那,她想到了跳下去。这种念头一闪即逝。 头上有闷雷滚过,居然下雨了! 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窗台上,溅在她的手上,却仿佛烧灼了她一样。她拿起电话,一个宇一个字的打上屏幕:难道,你真的就不想再说什么了吗? 天上又有雷滚过。 雨哗哗的落了下来,地上一片水响,天地一片苍茫。 有多少人今年因为正谷的年报一夜未眠?但有多少人,像她一样,输得惨烈? 一宿的风声雨声,她睁着的眼睛渐渐在头项的墙上汇成一个点。 第二天早上,她拨了谷维春的电话。 那头带着慵懒,“喂?” “你认识通途的鹿鸣?” 谷维春似乎愣了下,旋即笑了起来,“当然。” “你们是什么关系?” 谷维春又笑了,“哪有这么问男女之间的事的?” 谷雨未只觉得脚有点软,“你确认,他值得你信任?” 谷维春好像又愣了愣,才慢悠悠地说:“他值不值得我信任,和你有什么关系?” 谷雨未咬着嘴唇,好半天才说:“我要提醒你,鹿鸣,也许,不是个可以相信的人。” “哼,谢谢。不过,你的担心应该是不存在的。他和我,很好。” 后面这五个宇,印证了她的想法,让她再也说不出话来。谷维春却好像忽然让了步,语气平静,“怎么,你找他?”谷雨未没有吱声,谷维春却似乎了解一切,“要不,等他醒了,我和他说一声?” 谷雨未的头嗡了一下,眼睛出现短暂的失明,那边却有人继续说:“我也不瞒你,反正我们这个等级的,也没什么私生活。现在不告诉你,一会儿报纸上也会铺天盖地。” 谷雨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听谷维春继续说:“鹿鸣和你的事,我知道,也没什么。他就这样,爱玩儿。” 谷雨未不记得是怎么挂了电话,她呆呆地坐在床上,大脑里一片空白,她把被子裹了又裹,依然是觉得冷。胡乱地抓起遥控器,打开空调,疯狂地往上调着数字。 居然是这样的! 第十六章 毒药和解药 的确是这样的了。 当天上午,网上爆出鹿鸣从谷维春的寓所走出来的照片。 全城的人都沸腾了。正谷和通途的合作协议,终于找到了原因。 还有比男女关系更让人兴奋的吗? 谷雨未的眼睛仿佛都要出了血。还有什么必要问?正谷和通途,原来就是要合作的,只不过,鹿鸣捎上了自己而已。 她拼命地扯着自己的头发。为什么会那么幼稚,他说什么,你就要上什么样的当? 几天了,当事人都很沉默,正谷的股价却受这桩桃色新闻的影响,兴奋地反弹了起来。谷维春的消息占据着网络新闻的头条,几乎每天都有人描述她那饱满的精神状态。 谷雨未不知心里作何滋味,事情似乎没有她想象的坏。正谷依旧是正谷,只是,她是受耍的一个。 她的精神紧张到极致。她反反复复想一个问题,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这天下午下了课,出了校门,她拦了辆出租车。 电台里正在放股评,又是正谷,天下还有没有别的事了? 她不客气地说:“师傅,能不能麻烦您把收音机关小点儿?” 司机有些愣,“怎么了?” “我不喜欢股票。” “不喜欢也不至于关呀。我买了正谷的股票,操,天天就跌得没完了。那帮猴崽子们……” “你才是猴崽子!” 司机愣了,然后脸扭曲起来,“你骂谁?” “你骂谁?” “我骂姓谷的猴崽子们,关你——” “你才是猴崽子!” 司机刹了车,侧过身,“找事儿是不是?别以为是女的我就不敢抽你!” 火头上的谷雨未亳不示弱,“你敢抽我,我就敢报警。” “操!见鬼了今天还。”司机下了车,冲过来拉开车门,“你他妈的给我下来。” 谷雨未像是吃了火药,“下来就下来,怎么着你?” 司机扬了扬手,没下得去,刚好瞅见旁边一个破纸箱,拎过来冲着谷雨未的头就扔了过去。 谷雨未只觉得脑袋轰了一下,随着玻璃落地的清脆响声,尖锐的疼痛传了过来,然后是粘糊糊的液体慢慢地流了下来。 司机一见,慌了神,连忙蹿回车里,眨眼间,车子就消失不见。 谷雨未拿手背抹了下,尚没有黑的天光下,手背上的血显得殷红殷红的。 她看看脚下,破纸箱歪歪地躺着,啤酒瓶跌得粉碎。血不断地流下来,有个年老的声音说:“姑娘,快去医院包扎下吧。” 谷雨未忽然蹲下来,放声大哭。 鹿鸣,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路人驻足围观,也不知过了多久,有警笛临近。 谷雨未摇摇晃晃地从医院出来,左额头缠着绸带。 手机一个劲儿的在包里响,她不接。再响,她还是不接。她没有再打车,走了很长时间,才麻木地上了公交车。 车子一路摇晃,驶到终点,售票员说:“下车啦,都下车啦。”她麻木地下来,又麻木地上了另一辆。 坐了几个来回,正当她要再次上车时,让人给拽住了,然后,他不停地上下打量她。 “怎么弄的?”鹿鸣的声音带着逼人的冷气。 “让人打的。”谷雨未木然。 “谁?” “一个出租车司机。” “哪个出租车公司的?” “不知道。” 鹿鸣皱了下眉,“上车。” 她顺从地上车了,他默默地开着车,她无心看别的,右手胳膊撑在边窗上,食指微微嵌在牙里。 好半天,鹿鸣开口,“吃饭了吗?” “没。” “想吃什么?” “不饿。” 他没有再说话,然后她听到他打了个电话,让准备晚饭打包带走,临挂电话,她还听到他特意嘱咐了句,要清淡的。 她的泪默默地流了下来。 她恨他,是他把她推下这层地狱,但他还是收留了她。她不想去深究到底这是为什么,她现在很累,她需要一个地方休息。 车子拐过一条街又一条街,他又打了个电话,五分钟后,他刹车,有人递上饭,他掏出几张钞票,没等那人说什么,他就踩了油门而去。 她什么也没有说。 让他载着她吧,最好永远不要到终点,永远这么走下去,无论对错。 但终点还是到了。 “要不要先洗澡?” 她摇头。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没有再说话,默默地给她摆好筷子。 她草草地吃了点,便放下筷子。 鹿鸣什么也没说,把她引到楼上,“你睡这间吧。” 她木然地走了进去,然后问:“你睡哪里?” 停了几秒,他说:“我在你旁边。” 她哦了一声。 “要洗澡吗?” “不,不用,我不想动,谢谢。”她倒在那里。 鹿鸣走上前,“很难受?” “嗯,头疼。” 她把头埋进被子里。 鹿鸣站在原地.她扔在地毯上的外衣上沾着血,灯光下,显得发黑,鞋子也不辨颜色。被子里露出一角白色的绷带,虽然是日光灯,还是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他缓了缓语气,“你睡吧。”走到门口又说,“我就在隔壁,有事叫我。”然后缓缓地带上门。 谷雨未没有吱声。她想睡,很想睡,从来没有现在这样想睡过。但是,她睡不着。 谷维春的脸不断地在她面前晃,她那轻轻的,像优伶一样的声音,一直在咬着她的心。“私生女”、“来路不明”、“小三”、“泼小三人人有责”、“这是一个对赌协议”、“愿赌服输”、“你可以这样理解”,这些词搅得她头疼。 她坐起来,抱着头,歇斯底里地大叫了两声。 很快,房门响,有人奔进来。 “你怎么了?”鹿鸣的声音里有点慌张。 她不说话,泪往下流。 “怎么了?”鹿鸣蹲了下来,手扶着床沿看着她的脸。 忽然,谷雨未捶他,“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鹿鸣一动未动,待她的哭声慢慢减弱,悄悄地把她往怀里拉一拉,“是不是睡不着?要不要吃点安眠药?。 谷雨未依旧是哭,“鹿鸣,你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和你无冤无优,为什么?你为什么?” 鹿鸣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言语轻柔,“吃点安眠药吧,我出去买。”他把她放平躺着,走了出去。 谷雨未睁大眼睛躺着,仿佛她整个人已经抽空。不多时,鹿鸣捧着水杯进来。她顺从地张开嘴,他喂她把药吃了。 他坐在床头,看她慢慢地闭上眼,以为她要睡着了。他起身要离开,听她低低软软的叫了声:“鹿鸣。” 他一震,回过身来,“什么?”(橘 *泡 泡 鱼 手 打*园) 谷雨未闭着眼,“你老是自己一个人,生过病吗?” “嗯?” “生病的时候,你怎么样呢?” 鹿鸣没有回答,看着她的目光柔软起来。 他知道她在说什么。他很少生病,但是,很少不代表没有。生病的时候就自己,没人照顾,连喝口水都没有人倒。那种软弱,真不是可以为外人道的。 他有钱,但他不想找别人,他不习惯和一个或几个陌生人出现在家里。 他慢慢走过去,俯下身来,吃了安眠药的她已经睡着了,他的手慢慢拂过她的纱布,拂过她的眼眉,拂过她的鼻梁、她的嘴唇,然后,轻轻地在上面印了一下。 晚安。 第二天早上,谷雨未坐在餐桌前,没有丝毫食欲,“鹿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非要把我扯进局里?” 鹿鸣依然低头喝粥,“我说过了,把你扯进来的是你父亲。” “你……” “乖,听话,既然伤着了,就不要惹我再和你生气,我不想那样做。”鹿鸣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异样,仿佛在叙述一件极其平常的事。 “鹿鸣,你让我怎么样?你说的我都做了,你让我再如何?” “把我说的都做了,就可以了。我也没让你再去做什么。”鹿鸣平静地望着她。 谷雨未把头别往一边。 鹿鸣想了想,“那现在,你想知道什么?” 她想问,你和谷维春是怎么回事,但话到了唇边,忽地拐成了,“正谷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看着她的眼睛,“坦白地说,我不知道。” “鹿鸣,你……” “其实,我以为,你更会问我,我和谷维春,是怎么回事。”鹿鸣眼睛里的惆怅一闪即过。“可是你,却问了正谷。” “不要和我假仁假义。”他总是这样嘲讽她,轻而易举。 鹿鸣的眼睛紧紧盯着她,一直看到她不得不低下头。“我知道谷维春找过了你。我曾经在最开始的时候和你说过,如果谷家有任何人找你,你都要第一时间来找我。但你没有。我给你发了短信提醒你,你仍然没有。你不和我说,你不相信我。” “难道,我居然该相信你?”之前是谁谈笑风生,把那些刺人的话装点成最动人的笑语,轻弹出口。 “你不信我,所以,便是这个后果。”鹿鸣扔了餐布,“她说的事,自己考虑。但我不赞成你和她联手,至少现在不赞成。”转身离去。 谷雨未呆坐,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恨他,恨他把自己扯进局里;恨她不能掌控;恨他明知自己不能掌控,非要云山雾罩,又让她无能。 隔壁的屋子,鹿鸣抄手在窗前站了很久,外面青山如黛,室内人影孤独。 谷雨未的情绪越来越坏。饭吃得少,更不能上网,她一看到“正谷”这两个字,就不由得从心里冒上恶心。为了这两个字,她的生活支离破碎,她所能付出的一切代价都付出去了。一闭上眼睛,就是谷维春那狠毒的话,或者就是做噩梦,梦到谷正雄来掐她的脖子。她吓醒后,就抱着膝盖呜呜哭。 这天晚上,谷雨未洗澡出来,见床上有人,她先尖叫了一下,发现是鹿鸣,她好像是被抽了线的木偶,呆呆地站着。 鹿鸣开着床头灯,不声不响地在读一本书。谷雨未木木地站着,鹿鸣不理她,也不抬头,就是在看书。 谷雨未慢慢走过去,床的一侧微微陷下去。她盖上被子,屈着身子,背对着他。 微微的书页翻动的声音,再就是静,一点声音都没有。谷雨未忽地拉上被子蒙上头,那翻书的声音听不见了。 一会儿,她感到身边的人动,然后一只手进了她的被子。她像是被蛇咬了一样,猛的转过去,两只手狠命的挠那只手,那只手并不躲避,仍旧是坚定地伸了进来。 她真像是看见了蛇,把那只手往外推,却推不出去。她好似发了疯,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终于,她尖叫着坐了起来。 黑暗中,他的眼睛依旧发亮,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她喘息着,头发散乱,被子堆在身后。 他抬起手,“来。” 她不动。 他慢慢地坐起来,拉起她的手,左手按着她的肩膀,“来,躺下。” 她突然发了疯,“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你滚,你滚,你滚。” 声音踉跄,两只手无秩序地乱抓着。 他的手在她的腰上一使劲,把她收到怀里。 “来,躺下。” 她狠命地推他,他就是箍着腰,让她推不开。她开始捶他,脚也开始猛刨。 耳畔是他的声音,“好啦,别闹啦。” 她的泪夺眶而出,她慢慢地停了下来,停在他怀里,“鹿鸣?” “嗯?” “我恨你。” “嗯。” “鹿鸣?” “我恨你。”(橘 * 泡 泡 鱼 手 打*园) “行了,我知道了,你睡吧。” “鹿鸣,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她慢慢念叨着,然后睡了。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几天,两人就在房子里待着,厨具满满的厨房里很少再有人进去,人间烟火似乎从这房子里突然飞走了。屋子里很静,除了钟点工和送外卖的,仿佛都没有活气。 两人之间隔得很远。 早上的光照进餐厅,鹿鸣沾了沾嘴,“谷雨未,打你的人找到了。你想怎么处理?” “随便。” “你不恨他?” 谷雨未干脆利落,“我更恨你。”她抬起头,“我建议你直接把我杀了吧,这些折磨,我不想再受了。就在这里就可以,没人会发现,我保证不会叫。” 鹿鸣凝视着她,然后低下头,“要不,我们离开杉城一段时间?” “为什么?” “你的精神似乎不是很好。” 谷雨未一翻眼皮,“我为什么要和你去?” 鹿鸣隐忍着脾气,“我是为你好。” “如果真为我好,当初为什么要把我拉进来?” 鹿鸣的手扶着餐桌角,“当初的事是当初的事,现在也不代表你能退出去。” “我想知道,你在这中间,到底扮演什么角色?” 鹿鸣停了停,“你不相信我,我不会蠢到在你不相信我的时候说。” 谷雨未笑了笑,很轻,很平静,“是吗?你会蠢吗?难道这些,是你当初所没有想到的吗?从那天晚上你收留了我,到后来设奖学金,再后来爆正谷的对赌协议、内幕调查、我的身世、给我发照片、发短信,一切的目的不就是让我入局吗?聪明人做事聪明人当,何必谦虚说自己蠢。” 鹿鸣喝了一口玉米汁,神情淡然,“你的逻辑思维能力很强,看来,我不必担心安眠药会坏了你的脑子。” “不敢。有鹿总在先,我不敢倒。” 鹿鸣抿了抿嘴唇,“知道恨我就好,总比心如死灰强。所以,我也希望,你能冷静些、神经强韧些,否则,我怕你不能坚持到最后。” “不敢。鹿总,如果我发现你背着我,做些鬼勾当,只要我不死,就会和你拼命。” 鹿鸣盯着她,忽然笑了,“谷雨未,你这个时候,最傻。想害你,易如反掌。不过,我也劝你,多一个朋友比多一个人敌人强,至少,你不用加大防线,耗你的元气。” 谷雨未的手指平平地放在餐桌上,“谢谢你的劝告。不过,你比我更清楚,眼前这场较量,我手无寸铁,除了搏命之外,什么也没有。” 鹿鸣又轻轻地笑,“难道展一鹏,都不能唤回你生的决心?” 谷雨未的脸阴了一下,然后冷冷道:“你我之间的事,不需要拉上第三个人。” 鹿鸣凝视着她,“谷雨未,你真是没有心机。若是有心机的人,只会做,不会说。” 谷雨未站起来,“的确如此。所以,我恨我自己,为什么要没有心机。” 她转身要走,他轻轻地说:“我不是你的敌人,但是,我希望你能撑到最后,哪怕是为了和我作对到最后。” 谷雨未不语,鹿鸣接着说:“我建议你出去玩玩,散散心,除了美国,哪里都可以去。” 谷雨未住了脚,头却不回,“如果我去,一定是去美国。” “你为什么非要和我作对?” “我为什么不和你作对?” “你别惹我,你知道,我完全可以不择手段。我不想通过让展一鹏看到你不想让他看到的东西,来达到目的。” 她转过来,“如果你要那样,不妨一试。” 他看她几分钟,“我在郊外有一座房子,安静些,最近要不要过去住住?” “谢谢鹿总慈悲,但是,我怕那里有蛇!” 鹿鸣别过脸,没有再说话。 她拾级上楼,一会儿拿着东西下来。 鹿鸣一声不吭,在她推开门时,他忽然说:“放心吧,正谷不会有事。” 谷雨未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谁是谁的毒药?谁是谁的解药?到现在这样子,如果鹿鸣再推她一把,她还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活路。 唯一寄托希望的是,这一把,鹿鸣是拉,而不是推。否则,她真的要死了。 第十七章 离场 树欲静而风不止,据说,中国人有一个爱好,都希望把自己的事埋在地下室,最好塞上门堵上窗,越密越好。另一方面,却希望别人的隐私挑在阳台的竹竿上,挑得越高越好。如果不够高,甚至有人还会在旁边找点什么东西支一下。 谷雨未关了四天的手机终于开了,先找到她的居然是院办的包主任。 包主任说,要放假了,需要开一次教师会议,部署一下即将到来的本科教育评估。谷雨未答应了,却问能不能请假。包主任有些为难,谷雨未明白,能让她参加就不错了。 她到了学校,首先让大家惊讶的是头上的纱布。但无论谁问,谷雨未都只是一笑,并不回答。 按照本科教育评估不成文的规定,评估组可能会抽查近三年的卷子和学生的毕业论文情况。内容和质量不敢说,但格式是有统一标准的,比方说,判卷子必须用红笔,分数列在该题右上角,并要一蹴而就,不得发生任何一点更改的情况。论文需要统一的字体、统一的字号、统一的间距、统一的脚尾注。如果这些做不到,那就要重新伪造。 哲学系自己没学生,因此,论文格式的修改是免了。但全校的政治公共课却是由哲学系来承担的,也就是说,在卷子方面,比其他院系的几倍还要多。系主任说,各位老教授常年承担繁重的教学任务,对提升后进也做出了许多努力。本着尊重老教授的原则,系里决定,年轻教师多承担一些。 谷雨未对这个决议没有异议,入了某个圈子就要受某个圈子的规则所奴役。既然在电子科大混,当然要听话。更何况,眼前的她也不想想别的事。 于是,她主动要求承担了一年的卷子。看着大家怪异的眼光,她连头都没低。 卷子很快就发到大家手里,堆积如山。包主任借了一辆手推车,才帮着谷雨未把卷子运到楼下。包主任说:“小谷,年轻的时候人总是爱想事儿,别多想,都会过去的,过了就好了。” 谷雨未的鼻子一酸,包主任没什么文化,原来是当兵的,不知怎么的专业来到学校。人很和气,也很仔细,“包老师,谢谢你。”她能说的,也就这六个字。 林潇娜不知怎么听说了卷子的事,她打电话给谷雨未,“雨未,你疯了?那么多卷子,你接得过来?” 谷雨未笑,“没事,反正暑假也长,也没有事情干。” “没事情干就整那破卷子?烦不烦啊?还得统一在一个地方打分?你说那些人是不是疯了?” 谷雨未仍旧只是笑,但她在心里感激林潇娜。眼前的这个局面,大家都视她为罂粟,她对她却依然如同以往。 林潇娜就是林潇娜,不同于别人。 “我说,美女,你犯不着,为什么要这么委曲求全?”林潇娜气愤愤的。 “可我就得委曲求全啊,我不像你,离了电子科大,有的是地方去。我不行,教哲学的,不大好换地方。” 林潇娜打了一个哽,然后叹气,“你呀,日暮的老太太似的。算了,我去帮你改吧。” 谷雨未要说不用,林潇娜说:“行了啊,别和我客气。” 谷雨未合上电话,迅速地把家收拾了一下。她不希望再给林潇娜一个她很潦倒的印象,虽然,眼下她的确很难受。 其实,在林潇娜来之前,她已经改了不少。因为她不想睡觉,也不想想别的事,就想安安静静地改卷子,白天黑夜地改卷子。她是从心里不想让林潇娜帮忙的,但既然她这样热情,谷雨未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她偷偷地把一部分卷子藏起来,只留下一部分等着她来和自己一起改卷子。 林潇娜果然来了,两个人突击了三天,把卷子改得差不多。林潇娜一扔笔,“最后那几份你来吧,我是一个字都不想看了。” 谷雨未笑,“真是麻烦你了。” 林潇娜看着她,“雨未,你这样躲着也不是事儿啊。到底认不认正谷,你心里有谱没有?” 谷雨未的手一歪,然后懊丧地看着卷子,“你看,这份又得重来。” 林潇娜笑,扯着她的手,“好啦,不要改啦。说说话吧,就这几份了,你明天也来得及。说说话吧,啊?你不憋得慌啊?” 谷雨未不愿意提正谷,但以为问的人是林潇娜,她也只好回答,“看情况吧。” “怎么能看情况呢?网上说你有遗嘱,那你为什么不行使啊?非婚生子女怎么了?” 这几个字扎得谷雨未心里难受,她不想提,很不想提。“潇娜,这个事呢,我不想提,真的。” 林潇娜仔细地看着她,“可怜。”她又看了看卷子,“算了,不说这个了。这样吧,这几份我再改改,你去做饭,今晚招待一下我?” 谷雨未笑,“行。”然后想一想,“你想吃什么?” “可以自己点吗?” “招待客人,当然!” “好呀,我想吃烧蹄髈,行不行?” 谷雨未吓一跳,“那么油?” “就要吃油的嘛,要不,脂肪跟不上,不养颜。”林潇娜嘻嘻笑,“就这样说定了,你快去买。正好,我打扫一下这个战场。” 谷雨未在林潇娜的催促中出了家门。 超市并不算近,走路也要十五分钟。买菜出来,电话响,掏出来看,她的心跳了起来。 “喂?” “谷雨未,我上次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谷维春细细的声音传了过来。 谷雨未大吸了一口冷气,“我不考虑。” 谷维春毫不意外,“理由?” “因为我讨厌你。” 谷维春的笑声很尖厉,也很刻薄,“谷雨未,你真是气量小。你妈妈抢了我爸爸,我也只不过是说了你一句,但还要和你合作。你却因为一句话,连考虑都不考虑,你很幼稚呢。” 谷雨未很不想听她那尖尖的声音,于是,她冷冷地说:“你要和我合作,是要对正谷有所图。但我不是,我对正谷没有所图。” 谷维春冷笑了下,“如果没有所图,那你为什么死攥着遗嘱不放?” “这不是一回事。” “是不是一回事,我不想辩论,没意思,我也没那个时间。眼前的情况是,你我二人联手,才可能拿到自己要拿的那部分,你,明白吗?”谷维春说话的速度很慢,声音很细,却总让谷雨未想起蛇吐芯子的场景。 “不,”她坚决地说,“我不想和你讨论合作的事。” 谷维春又冷笑,“谷雨未,我能过来讲这个,已经是很低声下气了。你不要这么坚决,这样对你没有好处的。我告诉怒,如果你不和我联手,你将是三人较量中最弱的一个。不是我吓唬你,而是真的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你威胁我?” 谷维春笑,“都是女人,我没有必要威胁你。我只是想说,你最好还是再考虑下。谷维天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如果让他先把你那边击破了,你真的就是无路可走。到那时,你再想找我,恐怕也无力挽回了。” “谷维天是你的亲哥哥,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他?” “哼,亲哥哥,那他也是你的亲哥哥啊,你为什么不冲上去,亲亲热热地叫他一声?” 谷雨未受不了她那冷嘲热讽的腔调,“谷维春,你也是有头脑的人,也在国外留过学。你怎么就不明白,眼前的正谷是需要同心协力的时候,能不能等一等再闹?” “等一等?说得轻巧!谷雨未,你根本对这些事情都不了解。我可以这样告诉你,眼前这个局面,你最好和我联手。否则,等待你的,”她停了停,“我也不知将会是什么。” “你别危言耸听。” “哼,信不信由你。谷雨未,我也就看在你是女的,也蛮可怜的份儿上,否则,你真以为我没办法吗?我劝你还是再考虑下。没有我,这场争夺中,你所付出的,可能会远远超出你能承受的范围。至于得到的,很难讲。恐怕,我也只能祝你好运了。” “你什么意思?” 谷维春笑,“你说我什么意思?” 谷雨未的第一反应想起了鹿鸣,难道她暗指的,居然是鹿鸣对她如何吗?她咬着嘴唇,再也说不话来。 她站在圈外,对里面的情况一无所知,却不断有人在把她往内里拉,又有人不断地把她往外推。她只觉得累,很累,仿佛虚脱了似的,倚着墙站了好久,才终于有力气往回走。 回到家,林潇娜已经把卷子都收拾好。原来满屋子纸片的情景已经不见了,卷子一沓一沓的很齐整。 谷雨未不做声地进厨房收拾蹄髈,林潇娜倚在厨房的门框上,“我说,美女,卷子也改完了,你不去哪里转转?” “能去哪里?” “你那个在美国的——朋友呢?” 谷雨未没有回答,展一鹏倒是说过几次,她都没有答应。她不知道,现在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展一鹏。她和鹿鸣的关系已经使她无法再在明知展一鹏对她的心思后,而仍能坦然相处。 于是,她低声说:“我不想去美国。” “那去欧洲?去欧洲吧,我想去逛逛东欧,或者去逛逛西班牙。” 谷雨未心里乱,勉强应承,“我哪里也不想去。” “哎呀,美女,天天在这里窝着,多难受啊。对不对?你在这里,也于事无补,不如出去换换脑筋?” “行啊,等我想去了再说吧。”谷雨未草草应付着。 林潇娜摇头,“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了这是?算了,我不勉强你了,你就在这方小天地窝着吧,过两天你就该让那些人烦得发霉发酵了。” 过了会儿,林潇娜又说:“唉,你也不容易。自己该给自己拿个主意,现在这么被动的,像什么?” 谷雨未心烦意乱,“潇娜,这事儿别提了,堵得慌。” 林潇娜吃得十分满意。谷雨未真没想到,这个现代美女吃起蹄髈来颇有游牧民族的气势,居然不嫌油,反倒说:“好吃好吃,雨未,你可以开一个蹄髈店了。” 如果生活就像做菜那样能掌控就好了,她喜欢做菜,喜欢居家,喜欢安安静静的生活,可是,却成了风暴的中心。 林潇娜说到做到,真的就要准备动身去西班牙。她来过几次电话,动员谷雨未参加,都被拒绝了。于是,只好一个单身的女人去了。 几天之后,谷雨未正埋头于剩下的卷子,手机响,是林潇娜的短信。 “美女,在家干什么呢?我在等待转机,忽然发现一件很可以八卦的事噢。” 谷雨未无精打采,“什么事?” 林潇娜没回,好半天,发来一封彩信,打开。谷雨未就颤抖了起来,彩信里的两个人她都认识,鹿鸣笑得明朗,谷维春小鸟依人。 然后,林潇娜发信息来,“是不是很可以八卦噢?我再给你发一个。” 又是一个图片,是两个人的背影,共同往外走。 “噢,如果传出去,岂不正谷的股价又要上蹿下跳了?” 谷雨未盯着彩信,心里涌起巨大的恐慌。 她不做声地合上手机,卷子,再也没能看下去,只是觉得自己脚下的地在一点一点地崩塌。 或许,林潇娜说得对,她应该去国外看一看。 如果全世界还有一个地方可去,就是去找展一鹏。她知道这样做像是犯贱,可是,除了展一鹏哪里,她还能去哪里? 据说,当升到三千米的高空时,机舱内的压力只相当于两千至两千八百米高空时的压力。 是不是外界的压力小了,会显得心理的压力更大? 她从来未有过的晕机,头疼欲裂。 在她下飞机时,行李中少了一件,那只VERTU的电话。 卡让她扔到了飞机上的马桶里。 第十八章 回旋 “雨未,你想好了?”来了半个月了,展一鹏只觉得谷雨未怪。言语少,常发呆,脸色很差。 “嗯。” 展一鹏望着她半天,说:“也好。” “我会努力。”谷雨未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展一鹏的嘴动了动才说:“正谷呢?你爆了那么个关于遗嘱的声明,如今又真的不打算管了?” 谷雨未浏览着网页,轻描淡写,“和我有什么关系。” 既然鹿鸣和谷维春的关系如此,那她又何必硬插进去?她的一切是为了正谷,如今,正谷能得以保全,她又何必再扯进去? 可是,为什么,她一直想哭? 展一鹏终于有些忍不住,“雨未,到底发生率什么事?” 谷雨未转过头,冲他嘻嘻笑了笑,然后说:“你说,我如果去读个神学,怎么样?” “雨未!” “那古典文学呢?” “你到底怎么了?”展一鹏拉着她。 “没怎么了。一鹏,我觉得我真废物,怎么老读这些没用的学科?要不,我和你一样,去读个金融?” 展一鹏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看着她的眼睛,“到底是怎么了?” “没什么。”谷雨未耸耸肩,“在国内待够了,家里人也都没有了。我只好再跑出来读个书,兴许能在美国混下去,难道不是吗?” 展一鹏看着那张脸,灰白,眼中的光黯淡,嘴唇略略有些干。他叹了口气,“你呀,真是倔。” 谷雨未把手指揸开,手掌冲着他的脸,挡住他的眼。“不准看。” “随你吧。”展一鹏最后说。 谷雨未就这样在美国待了下来。 她的生活很平静,平静得展一鹏觉得有些害怕。每天按时吃饭,按时睡觉。除了必须的话,基本什么也不说。偶尔有例外,便是嘀咕,“为什么现在不能来美国上学呢?”“为什么要明年呢?”“为什么申请学校只能是那个时候呢?” 展一鹏知道自己问不出来,也不再问。但他却悄悄地关注着正谷的新闻。 自从鹿鸣和谷维春的桃色事件爆出来后,正谷的股价节节看涨。虽然遗嘱之事尚未有最终结果,但好捕风捉影的人们,联系到正谷与通途合作协议的签订,再加上眼前的桃色事件,认为谷维春有可能胜出。 更有人大胆猜测,正谷之所以发这样一个年报,原因就是想洗牌——君不见,在强烈震荡的那几天,成交量并不低么?谁知道那是谁买的。 任何事情的真相,都只有当事人知道。外人都是猜测的,展一鹏也在猜测。至少在目前,报纸上的推测没有太大的逻辑错误。而且他调了那几天的交易数据,确实是数目不算少。 真正是谁买的,只有买的人才知道。 正是看不清的一潭水,越来越乱。 在七月底,网站上居然报出,谷维天起诉谷维春,称其手中的遗嘱为伪造,谷维春的律师说,案件法院已经受理。 于是,大家的眼球又被吸引到这桩案子上。官司还没开始正式打,倒是先引发了一阵口水战。 谷维春公然地说:“他说我是假的,我倒要问问他,他手里拿的,是什么?”然后又说,“谁怕谁呢?真的还怕假的吗?他先起诉了倒好,省得我费事了。” 然后有明眼人开始有疑问,为什么谷维天只起诉了谷维春,却不起诉谷雨未?难道实际上,谷雨未从来都不是正谷真正的竞争者? 展一鹏也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会这样? 不用那些装腔作势的“法律专业人士”,用普通人的逻辑就能想到,如果谷雨未是真,而被起诉对象只有谷维春一个,那并不是斩草除根。 难道,她手上的遗嘱是假的?展一鹏的眉毛蹙了起来。 如果是这样,那她付出的代价就太大了。她的工作失去了,她的生活可能再也回不到原来平静的时候了,如果她手上的遗嘱不是真的,那是谁设的这个圈套? 想到这里,他自己都觉得不寒而栗。 谷雨未像是真的没有看到这些新闻,即便是展一鹏故意把窗口开在屏幕上,她也总是默默地最小化,似乎就是不过眼的样子。终于,展一鹏忍不住了。 “雨未,你看见新闻没有?” 谷雨未漠然,“什么内容?” “谷维天起诉谷维春。” “哦,和我有关吗?” 展一鹏愣了愣,嚼了两口菜,才说:“你能这样想,也好。” “一鹏,我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不回国?” “要快还是要慢?” “快。” “嫁给我。”展一鹏一点儿都不犹豫。 谷雨未哧哧地笑,然后说:“我不嫁人,谁也不嫁。” “为什么?” “我不想嫁,我讨厌男人。” “雨未!” 谷雨未没有再笑,也没有再说话。展一鹏放下勺子,“雨未,你必须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我就是不想回国,其他也没什么。” 展一鹏无声地叹口气,“你呀,不想说的事,怎么撬也撬不出来。” 又过了几天,谷雨未忽然说:“我要去欧洲。” 展一鹏大吃一惊,“你去干什么?” “回我的学校,重新找个学位读。” “美国不好吗?” “不好,因为你在。” “我在为什么不好?” 谷雨未驴唇不对马嘴,“我打算辞职了。” 展一鹏拉着她的手,“雨未,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不回国,也不想见你,就这么简单。我要走了,订好了机票,明天。”谷雨未说得郑重又平静,一点儿看不出情绪。 “你是和我说着玩儿的?” 谷雨未依然是漫无边际的一句,“好呀。” “雨未,你到底是怎么了?” 谷雨未嘻嘻笑,“真没怎么了。” 展一鹏大吼,“你要是再这样,我要送你去看心理医生了!” 谷雨未垂下了头,她往前走了两步,抱住了展一鹏的肩,好半天才说:“别送我去,我害怕。我只是不想回国,也不想见到熟人。我很正常,真的,我很正常。”然后泪就流了下来。 有谁知道她的心理压力有多大? 当看到那张照片,她觉得自己只剩下皮囊在行走。他穿着白T恤,天蓝色的领子,那笑容,何时展现给她看过? 是的,他不需要。对他而言,她就是一个失败者。从来如此。 还有那场官司。当那些质疑她身份的评论在眼前晃过时,她真觉得自己脚下最后一寸土地也不见了。 她不敢想,是不是他从头至尾就知道,事情的真相?还是这一切,居然是他的授意? 她不敢再想下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躲着,不要回去。 、 她能付出的一切都付出了,居然是这个样子。她已经无法辨别出,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她也不知道,鹿鸣为什么一定要把她逼到这个境地上? 她看不清、看不透,也不想看清、不想看透。她不想再想,何必再想?这些事早已超出她正常的生活范围。 既然如此,她能选择的只有一条路:离场。 对于战败者,只有离场活下去。你与战胜者去呼天号地,有必要吗?或者说,有用吗?她唯有离场,才能慢慢地缓一缓那心里巨大的震荡。 天知道,他的脸一直出现在她的梦里。在那时,她的心里有释然,有恐惧,有按捺不住要冲过去的冲动,也有站在原地不肯动的理智。 她让这些情绪差不多搅得要疯了。 展一鹏扳正她,“说吧。” 谷雨未捂着脸,“谷维春说,要用五百万换我手里的遗嘱。” “为什么不答应?” 我生气。 “她说了什么?” “她说我是小三的女儿。” 展一鹏扯下她的手,用力握着,“既然都决定了,为什么还要想?” “因为我和正谷还有关系。” 展一鹏叹口气,“那就换了吧,然后拿着五百万,可以读一辈子书。” “我不甘心,也不愿意。” 展一鹏继续叹了口气,翻看她的手掌,“纹理多,心乱。不能掌控的,何必非要强求?” 谷雨未抽回手,“我再想一想。” 为什么不呢?谷维春愿意出来接盘,她抽身而退,为什么不呢?她原来在意的恐怕鹿鸣会对正谷不利,不是已经有谷维春了吗?为什么她不愿意抽身退出呢? 八月悄悄地来了,又悄悄地过了一半。谷雨未没有马上动身去欧洲,偶尔在街上看见一个黄皮肤黑头发的人,她就会精神恍惚大半天。 有时登上MSN,林潇娜给她留了言,都是些她在西班牙的见闻还有照片。 有一次,有一句话,“美女,鹿鸣问我,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奇怪,你不在国内吗?” 再后来,林潇娜说:“美女,你哪儿去了?为什么你的手机是关机?鹿鸣今天又问起你来了,问我你是不是出事了?” 她依旧没回,默默地关了。 终于有一天,她登上MSN,有人给她留言说她的签名好怪。她才发现,她的签名变成了:我强行登录,知道你在美国。 她当即退出,然后又登上,将签名改为,“戏已散场,认赌服输。”再次退出后,想了想,她又加了句,“如果再见,必是拼命。” 一直到回国前,她再也没有登过MSN。 后来,谷雨未就天天在美国的各大博物馆和图书馆转,每天就是读书,听讲座,什么讲座都听,反堕胎的,反种族歧视的,甚至反对政府的,她只是听,仿佛完全变成了一块海绵,只被动吸收,而并不想自己动脑。心就是一块地,不想长草的时候,就得撂点别的东西进去,以备长粮食。 只是,她坐在图书馆,常常会走神。想东,想西。虽然她最不想想的,就是正谷的那些事。 然后就是听音乐,音乐是齐豫唱的经,虽然她不懂得那些经文后面的意思,但当齐豫天籁一样的歌声响起时,她会觉得心里很静,神经会慢慢地松弛下来。然后,她疯一样的迷上了《易经》。只是为了看,而并不是真正的要学什么。 在美国待的这两个月,她逐渐想明白,退出或不退出,就在于她的一念之间。从来没有人能强迫她,强迫她的,是她自己。 她觉得自己已经耗得无可再耗。受过伤,挨过羞辱,担过心,受过怕,能付出的全付出了,她还能怎么样? 国内依然是惊涛骇浪,谷维天诉谷维春的案子,法院受理得很快。 由于本身并不涉及遗产分割,谷维天只是要求法院确认,谷维春手里的遗嘱的真伪。谷维春也提出反诉,要求确认谷维天手里的遗嘱真伪。相对来讲,这事情本身,就充满了戏剧的色彩。 如果都是真的,那谁的是有效的? 如果有一份是假的,那哪一份是真的? 如果都是假的,那怎么会都是假的?或者说,有没有真的? 如果没有真的,那这股权这怎么处理? “法律专业人士”又出来了,对我国的民事诉讼法加以普及,告诉听众们说,普通情况是六个月的审限,有特殊情况要延长的,就要加六个月,如果还需要延长的,就要报上级法院批准。观众们听到最后,知道只有一个字“等”。 可谷雨未不能再等了。她必须要回国去,因为假期尽了。毕竟,她不能真辞职,但她也已经想好,明年一定要再申请个学位出来读书,然后,就彻底告别杉城。 送她上飞机时,展一鹏说:“雨未,回去别多想。” 她笑,“你放心,国内已无容我之地,我也不会多想,这次肯定是要出来的。”恋无可恋,所有正谷的事,与她,真的没有干系了。那个阴谋把她诱入陷阱的人,与她,又有何干? 她毕竟是哲学教师,哲学的本意,就是智慧。她说要他的命,只是一说。她还有最后一丝理智,她在心里也生出一点报复的念头——无论谁最后获胜,她都会主动行使遗嘱。那将是她最后一击,或者说,是她最后的疯狂。 玉石俱焚。更何况,谁是玉,谁又是石? 她已经预见,她将战败。然后,一切结束,强行结束。 她愿赌服输,出国,离场,将是她已然的思路。 这些都是不能和外人说的。外人,包括展一鹏。 展一鹏只好叹气。 回去第三天,就开学了。 依照惯例,老师要在开学的前一个周五去开一次会。谷雨未也去了。 校园门口的荷花已经开过了,剩下叶子,慢慢地变残。盛极而衰,此物之天理。前面排着车子,谷雨未也在慢慢地等待排队,后面传来喇叭的声音,她没动,也没有回头。 前面松动了些,她驶进了校园,驶在行政楼前的停车场,熄了火,下来,后面又是一声喇叭响,她还是没回头,要往楼里进。后面一声,“雨未!” 她不得不停了下来。 果然是林潇娜。西班牙之旅让她明显变黑了些,用时下的话说叫做小麦色,长长的波浪发也剪短了,与谷雨未的相仿。 看着谷雨未盯着她的头发看,林潇娜甩了甩,“怎么样?向你看齐吧?” 谷雨未笑了笑,只是淡淡地说:“挺好看。” 林潇娜手里的包抡起来划了个弧儿,“那是,也不看我长得好不好看。” 谷雨未又笑了笑,没有说话往前走。林潇娜拉住她,“雨未,怎么啦?越发古典了?” 谷雨未依然不动声色,“古典的人,当然应该古典啊。” 林潇娜撅撅嘴,“也是哈。”然后又望着她,“我给你MSN留言,你怎么老不理我啊?” “哦?是吗?我没怎么上MSN,回头我看看吧。” “你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啊?我回来后想找你玩儿,也没找到。” “哦,原来那个丢了,我也没去补办。” 林潇娜仔细地看着她,“雨未,你怎么了?好像不大对劲?” 谷雨未笑了,“有什么不对劲的?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不是很对劲吗?” 林潇娜又看了看她,旋即笑了。“没错,真理!” 会议室里,大家聚在一起三三两两地聊着暑假的见闻。如今的大学老师,名义上职业是大学教师,但事实上,多数老师都在外面有自己的主业,而本来应该是正业的教职工作,反倒成了副业。 这种情况在哲学系也不例外,有点办法的,出出所谓的心灵养生的书,或者给考研辅导班上个课,再有点办法的,办公室、研习股票,也是兴旺得很。 “小谷,气色不错。”包主任的话。 “谢谢。”她由衷地说。“卷子还在我车里,一会儿给你搬上来?” “辛苦辛苦。一会儿我和你下去搬。”两个人聊了会儿天,正式会议就开始了。 重点无非就是布置教育评估的事,其他的,说了些加强思想首先要加强作风建设,不要搞些不适合教师身份的行动之类。谷雨未听在心里,没有吱声。也不需要吱声,她已经决定,明年彻底离开这里。 她想,其实改变主意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她曾经那么激烈,那么坚决地想去行使遗嘱、想拯救正谷,她曾那么在意能不能成功,甚至彻夜不眠。她曾那么担心会失败、会受骗,觉得如果是那样她受不了。 但是,她还是受住了。在她的精神徜徉于那些图书馆中的时候,她知道,其实可以做一个把灵魂抵给图书馆的修女。每一个人都是有罪的,不是吗?将自己奉给上帝,和将自己奉给书,不过是所选择的信仰不同而已…… 在这些想法中,会议结束了。 林潇娜的车依然在,在她还没用走近时,喇叭就响了起来。她走了过去。 “有事?” 林潇娜拉下墨镜,“没事,哎,你现在那手机到底还用不用了?” 谷雨未笑,“手机有什么好的?到哪里人家都能找得到你。” 林潇娜歪着脖子看了她一会儿,“过了个暑假,好像变奇怪不少。那昂贵的VERTU手机,你真不用了?” 谷雨未笑容未变,“你为什么老盯着手机?一个手机而已,又不是我的。” 林潇娜明明是在笑,笑容里却有黯然的成分,她只是说:“一起再去二十六院街?我上次去过了,终于赶上BOOKS开门了。” “不了,”谷雨未回答得很温和,“我要回去收拾一下家。” “那好,我不打扰你了,走了。Byebye。”SUV发动起来,轰地开走了。 谷雨未站在原地,眨了两下眼睛,终于上了车。 她去了趟超市,买了很多东西,足足装了两个大袋子。还有一兜她从图书馆借来的书。东西太多、太重,以至于她挪到自家门口时,已经觉得有点支持不住。 她打开门,把两包东西先递了进去,又回来拿那一包。然后发现,敞着门的楼梯间里,一个人背靠在墙上,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 她返身,要关门,他抬头,就一眼,他没动。 她也没动。 很久,他说了几个字,“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第十九章 僵持 客厅里,两个人对面而站,她没有让他坐,他似乎也不想坐。 她了解他,既然来找她,就是有话要说。既然他决定了,不必闹得剑拔弩张,她还不想再次成为焦点——两个人都不算“低知名度”了。 互相对视了一会儿,他没有说话,只是顺着阳光走,到了阳台上。 九月初,秋阳的金光在闪耀。 “古人说,秋天属金,很有道理。金所到之处,尽是杀戮。”鹿鸣忽然来了这么一句似乎是莫名其妙的话。 谷雨未没有接,她在收拾着刚买回来的东西。牛奶,放进保鲜;鸡蛋,放进保鲜;肉,放进冷冻…… “在美国好像过得不错。”他背对着她。 她依旧不吱声,沉默地做着自己的事。 “好像瘦了。” 她仿佛闻所未闻,连反应都不曾有。 他转过身,面向着外面,“你不想说什么?” 她已经拿过一把茼蒿在认真地择着,口里以淡无可淡的口气说:“没有。” 她没有看他的脸色,但她似乎感觉到,他微微动了一下。 “你把手机扔了?” “如果你需要赔偿,我可以买一个新的给你。” “我想解释一下那天的情况。但前提是,你要相信。 “谢谢。”她在想,这茼蒿是素炒,还是凉拌。 很久,他再没有说话。打火机细微的声音,然后屋里有烟味。 她默默地起身,走到阳台,把他旁边的窗子拉出一点小缝。 “你现在,想让我怎么办?”含着烟雾的嗓子,似乎有点哑。 “谢谢。”她仍然是那两个字,然后又找来芸豆,一根一根地慢慢捋了起来。 青烟袅袅,在鹿鸣的眼前升起。 芸豆和那个人,在他脑中混成了一种记忆。 墙上的钟在慢慢走着,树上的蝉在不间断地鸣着,他倚在那里抽烟,她坐在桌前择菜。 “你就什么都不想问?”他又开口。 “如果非要问,想知道,你是不是打算在这里吃晚饭?” 鹿鸣狂吸了几口烟,“谷雨未,我希望你能听我解释。” “谢谢。我对这事已经没了兴趣。” “我那天是喝醉了。” “再说一遍,我对所有的事情已经没了兴趣。”她站了起来,“吃了饭,请离开这里。从此就是陌生人,互不相识。”然后端着菜盆,走进了厨房。 阳台上的他,又点着一支烟。 依然是四个简单的菜,一个汤。火候刚好,调味也刚好。那曾以此为武器的事情,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 “年报的事,很复杂。”他开口。 她放下勺子,去打开电视,声音调到最大。 “你不必非要这样。” “谢谢。此事已与我无关。”她依然平淡地说着,继续吃饭。 “你能不能相信我一次?” “戏已散场,认赌服输。”她站起来,把自己的碗拾掇好,然后打开了防盗门,自己却进了卧室。 戏已散场? 戏仿佛真的散了场。她出现在所有她想出现的地方,学校、图书馆、超市,走在校园里,还是经常会有学生打招呼,“谷老师好。” 她笑容以对,“你好。” 也有人试图想再和她谈起正谷,她也是笑容以对,“谢谢。这事情我不清楚,请再问别人。”然后走开。 正谷的前途真的不知道会是怎样。无人理解,为什么谷维天并不想一步到位,却只是确认谷维春遗嘱的真伪。那个小个子的男人总在谷雨未的心头晃,她现在能做的,也就是想想而已。 遗嘱之谜、谷家与鹿鸣之谜、内幕交易之谜、对赌协议之谜。有人好像已经等得不耐烦,在问,到底对赌协议的另一方打算什么时候出手? 这些大家都看不见。唯一能看见的是,谷维春一贯的嚣张和谷维天的低调。还有就是谷维天和谷维春的官司。 谷雨未就在这些声音当中,埋头于自己的书中。她每天就是看书,准备申请学位的事,一副不闻窗外事的样子。 结论出来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两份遗嘱居然都是假的。 你说,这个世界还能信什么吗?似乎,真是不可信的。 有人幽默地说,谷正雄可以去角逐奥斯卡最佳编剧和导演,人都死了,却搞得轰轰烈烈,把大家都赚了进去。正谷的股价却绝不幽默,如墙上的烂泥一样,啪啪的往下落。 谷雨未看着那短短的几个字的正式报道,下面是潮水一样的评论,好像是一具死尸养活了一群食腐动物。 假的?都是假的? 正因为是假的,所以谷维春一直想要她的?可她的,是真的吗? 她起身,从妈妈的首饰盒中拿出自己的。仔细看了一会儿,她忽然有些害怕,自己这个,不会也是假的吧? 无法名状的恐惧袭了上来,让她不禁打一个寒战。如果真是那样…… 现在谁也搞不懂,到底正谷出了什么事。按常理来说,谷维天既然知道自己的遗嘱是假的,就不应该起诉谷维春。但事实上,他做了,不仅做了,而且做得更彻底,上诉! 于是,有财经专家评论,谷维天是不是疯了?这就是拿正谷的前途在开玩笑。正谷已经羸弱得不堪一击,这一剂下去,好比大风寒,正谷还有多少元气经得起这么消耗? 更有人评论,一直都说正谷有对赌协议,但未见官方动静,也未见任何投行出面说要行使对赌协议。看谷维天这么个折腾法儿,对赌协议本身,或者就是乌有之说。 两方面的观点都有人赞同。 最妙的是,正谷的交易量居然开始回升!于是,又有人说,这是阴谋。 满世界都是说话的声音,谷雨未很烦,这都是什么?看不清,也摸不透,全屏猜测。这世界还有这样的事?可居然,还这样火?以正常的思维来衡量,不是疯了吗?可有那么多人以“金融家”之名而沾沾自喜。 她不想看,却没有办法不看。她姓谷,只要在杉城一天,她便无法解脱。 钟编辑来过信息,说是《浓情》正式上市了,想赠她几本样书。她想谢绝,钟编辑说:“书就像自己的孩子,如果不是很厌恶,还是留一本好。” 这话居然说得谷雨未想流泪。也许是,《浓情》这本书有可能是杉城留给她的最后一个记忆,虽然有关于它的诞生,会让她想起某个人。 就是在那天,他走到她面前,开始了他的进攻。 她约钟编辑吃饭,顺道取书。 很久没和人进行这种无忧无虑的谈话,谷雨未的精神慢慢放松下来。席间,钟编辑问,她有没有打算再继续写游记。谷雨未笑,“如果再写,恐怕就要写国外了。” 钟编辑小惊,“你要出国?” 谷雨未捧着茶杯,不置可否,“做自己喜欢的事业,是不是很开心?” 钟编辑摇头,“每一行都有自己的苦处。不是有这么一个说法吗?上帝给了人一个交换痛苦的机会,让人们将自己的烦恼写在纸上,大家交换。可转到最后,每个人都迫不及待地把纸从别人手里抽回来。因为他们发现,还是自己的痛苦显得比较轻一些。” 谷雨未笑,“您这话说得对。每匹马都觉得自己身上的包袱最重,其实,也就是自我感觉而已。” 钟编辑也笑,“所以,人生在世,要有安身立命之本。这个本,就是自己得心经。说起来,前两天还有一个朋友给我发短信,我觉得挺有道理,转给你吧。” 谷雨未读着短信,“不争,元气不伤;不畏,慧灼闪光;不怒,百神和畅;不忧,心地清凉;不求,不卑不亢;不执,可圆可方;不愁,快乐健康。” 钟编辑放下手机,“要说,也不是什么特别禅语。只不过,人要能做到这几点,真不容易。” 谷雨未看着那上面一溜儿的“不”字,口中说:“是。” 两人坐了一会儿,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谷雨未忽然问:“钟编辑,看您修养风度都很好,想必平日心静,保养得好。” 钟编辑平和地笑,“女人就是女人。柔若无骨,毕竟是若,不可能无。” 谷雨未点头,“是,女不容易做。” 钟编辑用小勺搅着咖啡,“想想人生真是短呢。我像你这样风华正茂的时候,仿佛只是才几天。年轻,总是有许多的幻想,最后,都过去了,只有一天天的日子。平凡,又平凡。活明白了,也老了。” 谷雨未笑,“怎么会老?您还年轻呢。” 钟编辑爽朗地笑,“多谢你,花浓。我也希望你的事能早些解决,下次见你,不要眉头紧锁。” 谷雨未摸摸自己的脸,“有吗?” 总编辑笑,“女人最容不得心事。心里有事,脸上立刻就显出来。就好像是花,如果根子受了湿气,叶子还能挺,花是最不行的。” 谷雨未也笑,“有理有理。您也放心,下次您见我,想必我会好很多。” 钟编辑把被子凑到唇边,“嗯,希望你能真做到吧。” 两人告别,谷雨未开着车,突然想在雨中逛一下杉城。她在杉城长了十几年,还真是没有好好地看过杉城。今夜,得钟编辑的话说,确实,对于生活,应该有些留意——况且,她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再有这样的心情。 雨刷在刷着风挡玻璃上不断滑下的雨水。这个时候,交通情况本就是通畅的,因为下雨,街上的人并不多,主干道上只有稀稀落落的几辆车。她慢慢开着车,茫无目的,遇见红灯就向右打方向盘。她知道,自己肯定是有兜圈子的时候,但是,对她来说,方向已经不重要,她只是随便开开而已。 再往前,车子更少了。她也没在意路的两边,依旧是慢慢开着。落了雨的风挡玻璃上,更加看不清路灯下的路。前面又是一个十字路口,她想在那里停下来好好看看,周围是什么环境。 她停住了,前面是一辆红色的mini cooper。她禁不住想笑,这种车像是火柴盒一样。忽然,她的笑怔住了。 因为,她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个已经不算陌生的另类车牌,ing666。 谷维春! 【第二十章雨夜】   谷雨未忽然觉得血涌了上来。   她不禁双手握紧方向盘,有些紧张。前面那辆小COOPER好像也很着急,信号灯刚刚变绿,她就已经冲了过去。   谷雨未悠然的心情消失不见,她想也没想,踩下油门,追了上去。红色COOPER,白色的本田,两辆车在雨中飞驰。   谷雨未抿着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她也根本没有想为什么,只是觉得,下意识的反应是她必须要追上去。   COOPER忽然拐弯,连转向灯都没打,谷雨未换了口气,迟疑了一下,然后也一打方向盘,跟着拐了弯。   雨急急地下着,天上有雷,恍惚记起,天气预报说,今夜有大雨。小COOPER开得很快,溅得路面上的水飞了起来。谷雨未长出一口气,谷维春这么急,是有什么事?   她只跟着前面的车,完全没有注意,这是哪里。以至于当COOPER拐上最后一个路口时,她忽然明白过来,顿时浑身冰凉。   她还有个选择,继续跟,或是放弃。   她在想,速度却并没有减。但来不及了,红色的小COOPER已经停了下来。她紧踩了一下刹车,雨天路有些滑。突然踩刹车,行驶的惯性让车子一滑,居然要撞向了路边!   谷雨未慌了,她手忙脚乱地打着方向盘,但还是没收住,车身猛烈地震了一下,然后停了下来。   谷雨未浑身像洗过澡一样,汗水淋淋。她颓然地趴在方向盘上。风挡玻璃前,一棵树伏在上面,所幸树不大,并没有压碎玻璃。   谷雨未趴了一会儿,猛搓了几把脸。这里很僻静,来往的车并不多,尤其是雨夜。她拿出手机,按了几下,居然没电了。   由于用得少,常常不记得充电,在这最要紧的时候,居然是没电的。她懊恼万分。雨水还在不断地往下流,车灯亮处,雨像线一样不停地下。她往后拂了下头发,打开车门,冲了下去。   雨真是大,打得她的眼睛睁不开。身上的衣服很快就湿了,她弯下腰,想努力看看车下面,有没有东西卡着,但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她伸手想去摸一下,却嗷的叫了一声,疼痛传了过来。   她只好重新回到车上,就着车灯一看,血已经染红了整个手指。看样子,应该是被什么东西给割破了。   头上猛地又雷在头顶炸开,把她吓得一哆嗦。不间断的闪电把那些在风中左摇右摆的树照得很狰狞,她有些害怕。她想试试能不能打着火,又担心万一哪里有什么故障,她一试,别引起爆炸。   正在慌乱,忽然想起后备厢里应该有一把伞。她再一次冲了下去,果然。她返回车里,把包拿出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就到了路上。   这里她来过几次,有些印象。凭着记忆,她知道自己应该往左拐,顺着一直走,人会有一些。   她撑着伞,手上的伤让雨浸得很疼。她想起,包里应该还有纸巾,又停下来,一只手去包里翻。包不算小,几乎都摸遍了,才在角落里找到那包柔软的纸。她抽出一张,按着手,立刻疼得龇了下牙。   这种疼,让她的大脑忽然顿了一下。她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就是因为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这样的雨夜,周围的雨刷刷地下,溅在她的腿上,她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她的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你不都放弃了吗?   她越这样想,泪涌得就越多。   不就是背后吗?那里的灯光下,他和她坐在一起。笑谈,或者还有别的。而她呢,她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她很生自己的气。   谷雨未,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为什么?为什么?   她越想,心里越有些发狂。到最后,她不可抑制地哭出了声。谷雨未,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你傻,你为什么要跟她到这里来?   她反反复复地问着自己这个问题,脚有些发软,一个趔趄,她险些摔倒,伞没拿稳,掉在了地上。她彻彻底底地停了下来,蹲了下去。   压抑了一个多月的泪水在这样的一个雨夜爆发出来。   谁说她不在乎?谁说她不心痛?她只是无可奈何。她有些什么办法?她是这场游戏中最弱的一个,她是被拖着进了这场游戏当中的,她有什么选择?   冰凉的雨水浇在身上,她浑然不觉。她只是想哭。   有水溅在她身上,她未发觉。又过了一会儿,有一个声音说:“你,躲在这里哭什么?”   谷雨未抬起头,红色的COOPER里,谷维春紧锁着的眉头从降下的一线车窗中露了出来。   谷雨未迅速地站了起来,拾起伞,“没什么。”   谷维春看着她,“你怎么样?”   这四个字让谷雨未心里又哽咽了下,“没什么,我挺好。”   谷维春看看前面,“这里离市里还有好远,要不要我带你一程。”   “不,不用了。”谷雨未几乎是本能地拒绝。   谷维春却打开车门,“上来吧。”   谷雨未迟疑了下,她看看自己,“不了——”   “别装高贵,上来吧。”谷维春冷冰冰地打断她。   谷雨未有些生气,也不管自己身上有多少水,湿淋淋地就坐了进去。   世界顿时把风雨隔在外面。重新上路的COOPER里很安静,稳了稳心神的谷雨未发现车里反反复复放的一首歌是姜育恒的《别让我一个人醉》。这样的雨夜,听着这首歌,不知该怎么形容心里的感觉。   谷维春不说话,只开车。   谷雨未也安然地坐着,偶尔会因刚才的哭泣而抽噎两下。   终于,谷维春打破了宁静,“你来找他?”   “不,”谷雨未说得很坚决,“不是!”   谷维春沉默了,谷雨未几乎在话一出口的同时开始后悔。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不在。”谷维春忽然又说了句。   “哦。”谷雨未只哦了声,并没有说话。心里却几乎本能地想到,如果他不在,为什么她可以进去。   “谷雨未,我知道你恨我,我也不喜欢你。原来不喜欢,不喜欢的是你妈,因为她夺走了我的父亲。后来不喜欢你,因为你——”她没有说下去。   谷雨未抠着手指,湿了的衣服贴在身上,很难受。   “不过,不到最后,谁知道鹿死谁手呢,对吧?”谷维春的这话中带着莫名的狠意和决心。迎面的车灯晃过,照在她脸上,那一刹那,煞白。   谷雨未没有说话。这样的一个风雨夜,任何一个陌生人可能会轻易地从她身边驾车而去,但停下车来,问她怎么样的,是谷维春。   “我不会放弃的,不会。”谷雨未看不见她的脸色,但从她的语气当中,她听出来,那是一种几乎是诅咒的发誓。   “你,没事吧?”谷雨未轻声地问。   “哼,”谷维春手上的戒指在黑暗中反射着奇异的光,“放心,我肯定不会是第一个倒下去的!”然后转过头,“你呢?就不知道了。”   谷雨未收回目光,谷维春的话她似懂非懂。   车里又恢复了沉默。   “你住哪儿?”   “啊,就在这里,我自己可以打车回去。”   “说吧,”谷维春依然看着前面,“也许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送你。”   谷雨未看着她,“你何必这样子?”   “难道我还该喜欢你吗?——说吧,你住哪里?”谷维春的口气里有些咄咄逼人,谷雨未黯然,自己比她大。真要论起来,她是自己的——妹妹。   “郁秀。”   再也没有说话,眼看要到郁秀小区的路口,谷维春踩了刹车,“行了,就这里了,你下去吧。”   “你——哦,”谷雨未觉得有些突然,没说什么。她拿东西要下车,“对不起,弄脏了你的椅子。”   “没事,”谷维春冷冷地说,“我会全部换掉的。”   谷雨未咬着嘴唇,受了这句侮辱。这个雨夜,她首先应该感谢谷维春,不是吗?   COOPER开远了,红色的火柴盒在这因大雨略显空旷的路上显得有些孤单,谷雨未望着,一直望到它慢慢变小,小到不能再见到为止。   谷雨未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家,脚泡在灌满水的鞋里很难受,她赤着脚,拖鞋也不穿,直接进了浴室。   淋了水的伤口又开始痛。今天晚上的一切,让她疲惫。当水从头顶贯下来的时候,她唯一的感觉就是累。   累。她直接坐在浴室的地板上,水哗哗的从喷头流下,溅在她的头上、身上。她抹了把脸上的水,然后伏在两手间,姿势不动地待了很长时间,才慢慢地站起来,胡乱搓了搓头发,拿着吹风机,半倚在床上。   吹风机呜呜响,开始她还有耐心慢慢捋着头发。到最后,她突然不耐烦,手指胡乱地扯着头发。   吹风机继续呜呜地响,慢慢的,头皮有些烫,她不得不停下了。按掉开关的一刻,她听到有人在捶门。   谁?   她打了个寒战。捶门的声音继续,让她心里蹦蹦跳。她终于走过去,隔着门,“谁?”   “开门!”鹿鸣焦躁的声音。   她犹豫了下,还是打开了门。鹿鸣一步跨进来,抓住她的肩膀,把她从头看到脚,“你没事吧?”   谷雨未咬着嘴唇,摇摇头。   鹿鸣松了口气,灯光下,他的裤角都湿了,鞋子上也沾满了泥水。他也不谦让,一屁股拍在沙发上,“给我倒点水喝!”他略略有些气喘。   谷雨未顺从地去了。他接过水,一仰头,咕咚咕咚地都喝了下去,然后擦了下嘴,“大晚上的,四处跑什么?!”   谷雨未默默地看着他。他的额头不知是让雨淋的,还是汗,在灯下闪烁着光。因为没有带伞,很多地方都是湿的。   她开口,“谷维春去找过你。”   鹿鸣一震,“什么时候?”   “就是晚上。我跟她去的,她又把我送了回来。”   鹿鸣一把拽过她的手,“她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谷雨未摇头,“我的车坏了。她是在路上见到我,然后把我带回来。”   鹿鸣松了口气,仍然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   “她说你不在。”   “嗯。”鹿鸣皱着眉,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谷雨未低头默默地站着,他手上的热传了过来。   “你要不要给她回个电话?”她低声说。   鹿鸣审视地望了她一眼,“什么意思?”   “她好像很着急。”   “你呢?替她着急?”   谷雨未不回答,“她为什么不给你打电话呢?”   “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呢?”   “她找你有事吧?”   “你没事,所以不找我?”   谷雨未叹气,“鹿鸣,你饶了我吧。”   手上一紧,他的口气凛然,“什么意思?”   “这几个月,我想过了,正谷不该是我追的。”   他冷笑,“又是老一套。”   她凝视着他,“今天晚上,在我撞向树的那一刻,我突然想,如果我死了,正谷的纠纷可能就不会这么复杂了。”   他拧着眉,“你什么意思?”   “我原来一直心有不甘的,真的,随你信不信。”她望着他,“有谁在受了侮辱欺骗后,能安稳地坐着呢?更何况,我,也要强,很要强。”   她停了停,“谷维春今晚对我说,她原来恨我,因为我妈妈抢走了她的爸爸。现在也恨我。虽然我也没有爸爸,但在看到她的表情时,我想,其实她和我一样可怜。她在正谷、我在大学,我也并不羡慕她的生活。想一想,如果现在有人夺走我喜欢的教书、写字的生活,我会很不开心。而同样道理,如果有人夺走她的正谷,她也会很不开心。”   外面雨声滴答,他冷冷地问:“你想说什么?”   “是你夺走了我教书和写字的生活。”她不回避他的目光,“是你让我伤心、难过、生气和被侮辱。是你,不是谷维天,更不是谷维春。”   他的目光变冷,“这就是你想说的?”   “是的。”她望着他,“是你。是你把正谷弄到今天这个地步。”她继续看着他,语调平静,“如果不是你硬拉我进来,正谷不会有今天。最起码,年报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你从一开始拿正谷要挟我,现在,又拿我要挟正谷。是你。”   她的手依然让他拉着,他看着她的眼睛,手却在用力地揉着她被握住的手。   “我不是正谷,也不姓谷,我没有权力为正谷的年报做主。”鹿鸣的口气似乎是在雕琢什么,一个字一个字,放佛刻的一般,“我说过,那只是赌。不保证成功,也不保证真能为正谷好。”   谷雨未咬着嘴唇,“所以,我愿赌服输。谷维春和我,是——姐妹。”她说了这句,立刻咬住了嘴唇,泪就在眼眶里。   姐妹,能说出这个词语,她需要多大的勇气。当这个词说出来后,她所想到的,不是温暖,而是战栗。   他看着她的眼睛,“我是该说,姐妹情深?”   她不答理他的话,“你说,我为什么不‘如果再见,必是拼命’。因为,因为我不想。”   她是不想。话可以说,但真要做,她不是报复心那么强的人。她不想。或者说,她曾千百次地想过,但真正要那样,她不想。因为是他,她不想。   “我应该觉得荣幸?”   她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的愤怒压倒了一切。   她呢?她呢?   她的手猛然抽回,忽然抓起桌上的水果刀,刀沿划过茶几,发出清脆的响声。   鹿鸣坐着,不动,也不挡。   刀刺,血涌,地板上随着刀落下的,是血迹。   她不敢看那留下来的血,手里握着刀,手心沁湿。她转过身,背对着他,“你走吧。”   今晚的意外,让她原来的想法有所动摇。原来她想的是待正谷稳定后再回来折腾一下,但现在,她不这么想了。都给谷维春又如何呢?她有她的生活,自己有自己的生活。即便是两个人永再见,那又怎么样呢?   她只想做个了断。彻底的了断。   他没有理会被划破的手臂,“我这么晚,淋着雨,急着赶来,就是来受你这一刀的?”   谷雨未沉默。在他出现的时候,她心里有一丝惊喜,他毕竟还是在乎自己的。但是,又怎么样?终究是要有一刀。只有断了,她才不会再深陷下去,也不会扯着正谷再陷下去。还有,谷维春。   这一刀,终究是要下去的。   “正谷的事,请和谷维春进行下去。”   他瞳孔紧缩,“什么意思?”   “我要把遗嘱,卖给谷维春!” 【第二十一章转机】   鹿鸣不说话,脸色灰白,只看着她。那目光让谷雨未心里不自觉地生出一种负罪感,她不知道这种负罪感是从何而来,但是,她的确是让那目光照得抬不起头来。   鹿鸣的血一直在滴,滴到地板上,慢慢的,红色压着褐色。他不语,就那样看着她,终于,她先受不住压力,“你走吧。”  他依旧不语。   “你走吧。”   他坐着,像是没有听见,只是看着她。   他的血仍旧在滴,顺着他的前臂流到手腕上,然后再滴下来。已经过了很长时间。到底刺得有多深?   她有点慌。   “你走吧。”   她第三次催他,只是这一次,她的声调由原来的冷淡转带有一丝的焦虑和慌张。   她以为他还是不会再说话,正在慌张,他忽然开口,声调平稳,却不容质疑,“给我包扎下!”   她想反抗,抬起头,看到他的眼神,只好低下头,默默地拿了纱布和药棉。   她低头擦拭,听头顶上他浅淡的声音,“我让你伤过,这次,算我还你的。”   她手上一动,药棉上的血蹭到了他的衬衣上。   她半蹲着,离他很近,感受得到他因呼吸而略略起伏的身体。   她默默地擦着。伤口很长,看不出究竟有多么深,让她暗暗心惊,血不断地流出来,擦干后再流出,终于让她手发软。   “去医院吧。”她看着他,声调里带着点恳求。   他看着她,忽然拉起她的手,在她略略的惊呼中,连她的手带药棉按到伤口上,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我哪里也不去。”   “你——”谷雨未的心里打着颤,“去吧,别赌气。”   “不去!”   “去吧。”她声调里恳求的声音越来越浓。   他看着她,按着她的手忽然一用力,把她拉到怀里,“给我道歉!”   她挣扎,“凭什么?”   “因为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仍然在挣扎,“你放开我。”   “给我道歉!”他两只手搂着她的腰,让她动弹不得。   “你放手啊!”她有点恼,本来是要决裂,怎么现在成了调情?   “不放!”鹿鸣很坚决,“给我道歉!”   她不理他,双手去推。他却越搂越紧,似乎要把她揉进胸膛。她推不动,改去掰他的手指。他微一松手,她摇晃了一下,下意识地抓着他的胳膊,然后他用更紧的力道搂住了她。   “我想亲亲你。”他忽然说,然后他的唇就覆了下来。   鹿鸣的吻初始像蜻蜓点水,并不粗野,只在她的唇上点了又点,然后很耐心地启开她的牙齿。她的大脑空白了,两耳嗡嗡的响。她浑身僵硬,被动地承受着这个吻,似乎已经忘了,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场合。他离了她的唇,向下吻到颈,然后回到她的耳边。   “在美国想我了没?”他的声音低无可低,如果不是在她的耳边,她真是听不见。   她不语。   他惩罚式地咬了下她的耳垂,她痛叫出声,却被他堵上。   谷雨未无法形容现在的感觉。她只觉得荒唐。刚才是多么坚决,转眼却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你去美国,和今晚跟踪谷维春,是不是都是因为生气?”他继续轻声问。   谷雨未很想推他,但手足无力。她反反复复只想一个问题,为什么会这样?   “生气就好。”他似宽慰地说,“虽然我也生气。”他继续喃喃自语。   她简直让他吻得要失去方寸。   “今晚,好不好?”他略带一点气喘,“行吗?”他像催眠一样地耳语,手却已经动了起来。   “好吧?可怜可怜我,嗯?”他的口气里带着恳求,让谷雨未失去了主意。   理智告诉她,必须要说“不”。但是,她似乎已经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不……”她吃力地挤出了半个字,他的唇又堵了上去,人一反身,把她压在了下面。   “不……不行。”她尽力保持一点清醒。   “乖,乖。”他的语气很轻柔。   沙发很窄,又很软,她动弹不得,上面那个人更让她完全没有了反抗的余地。   “乖,乖。”他一直在催眠式的耳语,从颈吻了下来。   真是太荒谬了!谷雨未尽力地摇晃着头,她想清醒。但是,她只觉得浑身发软,耳边的小血管突突地跳着。一切表明,她已经失去了意识。   “不……”她第三次挤出这个字,他毫无征兆地扑了上来。她只觉得嘴唇一痛,又咸又腥的味道涌入喉间。她想说,你咬我?但她已经说不出来了。她失去了意志的主宰。   她只好再次试着伸手去推他,所触之处,却是黏糊糊的。她赶紧缩回来,那是他的伤口。他却得了机会,把她的胳膊压到头顶。   “别跑,我会把你抓回来的。”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用最温柔的语调说了一句最冷的话。   而后,谷雨未便彻底丧失了意志。   为什么男女要有别?   这天夜里,鹿鸣没有走,就在她身边呼呼的睡过去。谷雨未也很累,但她还是睡不着。外面雨声滴答,天在慢慢地转亮,雨天,灰白的亮。   这是怎样一个夜晚?从她开车去追谷维春,到她撞上了树,然后是谷维春把她载回来,再就是鹿鸣找上了门。一切像是走马灯似的。她经历过焦虑、悲愤、沮丧、失望、生气、发狂以及最后的混乱,这事怎么样的一个雨夜?   她扭头,看着那张熟睡的脸。没有灯,他的脸轮廓模糊。她凝视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轻轻地吻了下那个唇。   在去美国、追谷维春时,除了因为正谷,还有没有别的?   她承认,那个时候,她的感觉里有些伤心。   她继续凝视着他。有时她很怕,怕这背后的真相是她无法承受的,所以,她只能选择躲。   正谷这湾水,真的很深。已经把她的一切都裹了进去,他,到底信得过吗?   她只觉得脑袋里边一片混沌,如一团乱麻,失去了主意。   天,终于亮了,她仿佛才合上眼,就觉得神经在叫醒她。她睁开眼,鹿鸣正曲臂枕在头下,望着她。   她和他对视了一会儿,谁都没有说话。然后,一只手伸了过来,顺着胳膊摸下去,握住了她的手。   她动了下,“别动,我胳膊疼。”他的声音和他的手一样,让被子捂得有些软。   “我对你没恶意,对正谷也没有。”她望着天花板,但知道,他望着她,“年报的事,也确实出乎我的意料。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是,确实如此。”他依旧望着她,慢慢地说,“所以,现在我也不敢和你再说什么。否则,我不知道,会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我承认,”他顿了顿,“之前我是有些自负了。”   谷雨未一动,他的手加力握了一下,“谷维春不容易,我不想说她什么。只能说,请你相信我。我敢拿任何你希望的东西发誓,除了你,我没和第二个女人上过床。”   听了这句话,她倏地拉上被子,把头裹上,热热的泪流了下来。他的胳膊伸过来,揽在她的腰上,把她往怀里搂了搂。   “能不能抱抱我?”隔着被子,还是能听到他轻轻的语调。   谷雨未不动。   他没有再问,虽然隔着被子,但她仿佛听到他的心跳声。她咬着牙流了会儿泪,忽然伸出胳膊,抱紧他,“鹿鸣,别害我!”   这一天两人没有出房子,她在厨房里忙,他在客厅里看电视。她偶尔走过去,发现他在看军事频道,“你喜欢军事?”   “奇怪?”他躺在沙发里,脚蹬着沙发扶手,衬衣都压出了褶子。   “以为你会更喜欢看经济节目。”   “平日不得不看那些东西,玩儿的时候就不必了。”他随意地说,拿了一颗葡萄放进嘴里。   她看了看他的伤口,虽然已经有些结痂,但她还是担心。   “去医院看看吧?”   “不,不去。”他断然否定。   “去吧。”   “不去,我说过不去。”他的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   “为什么?”   “不用去。”   “怎么不用去?都这样子了?”   他看着她,忽然笑了,“说实话?”   她不解,他很正经地说:“我就是要让你心疼。”   她大窘,伸手捶了他一下,让他给拽住手,“你心机真浅,真笨。”   她推了他一下,红着脸走了,客厅里是他的笑声。   尽管如此,她还是给他上了点药。药是普通的消炎药,她磨成粉,给他清洗了伤口,慢慢地捋上去。他平伸着胳膊,仍然在看着军事节目,腿还放到了茶几上,悠闲自在,似乎很享受。   她不平衡,末了伸手拍了一下。他回头笑,“扯平了。你受伤时,我也给你上过药。谁弄受伤的谁上药。”   她辩解,“我当时可不像你这么自得!”   他笑,“你要自得,我也不是不让,谁让你弄得那副受苦的模样?”   “还不是你?”   “我怎么了?”   她垂下头,眼前这相安无事会是真的吗?   “你还坚持你现在的做法?”   他的表情一僵,有些迟疑最终点了点头。   “可我想退出。”她直截了当地说。   他抿了抿嘴,“这事以后再说,我慢慢考虑。”   “可我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在杉城立足了……”她不自觉的声调又高了起来。   “我会赔你的,好不好?”他心平气和地望着她,“我保证,事情结束之后,我会赔给你想要的生活。不就是教书写字吗?行,我会把破坏掉的,都还给你,行不行?”他望着她,眼神里没有一点遮拦。   她垂下头,感觉像是一个孩子看着另一个孩子破坏自己的玩具,那个孩子理直气壮地说:“没什么,我再赔给你。”   “哪有这么简单?”她甩开手。   “本来就怎么简单。”他收了笑,“我都会赔给你的,只要你乖,啊,乖。”他的语气让她觉得有点肉麻。但她也发不起火来。虽然她心里有一个声音说,我怎么能相信你,但是,她没有说。仿佛被咒语封住了,说不了。   “谷维春呢?谷维春怎么办?”她问。   他的眉忽然皱了下,没有立即说话。   “她怎么办?”她催了一句。   他草草回答,“谷维春的事,你别管。”   “不管?”她有点摸不到头脑,“为什么不管?”   他再也没有回答,眼睛望着电视,但她发觉,他已经有些心不在焉。她正要开口再说,他说:“谷维春的事,你真的别管。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老老实实的,什么也不要动。我给你的二十万,还有多少?”   她愣了下,“啊?”   “我给你的钱呢?”看她愣着,鹿鸣跟上一句,“那二十万的奖金本就是给你做预备开支的,你不会当废纸扔了吧?”   “让我捐给系里了。”她有些局促。   当时捐给系里,一是为了赌气,二来也是给自己买个平安——哲学系是穷系,平日经费就很少,二十万的奖金从天而落,任是谁也要看了眼红。   鹿鸣的鼻孔里嗤出点声音,“跟扔了没区别。你倒真大方。他们都有的是钱,也没见捐点出来,天天倒向我们化缘。”   “你别这么说!”谷雨未立刻反对。   “行,”鹿鸣懒懒的,“反正我只赞助这一期,明年就随便找个理由不赞助好了。”他的头换了个位置,样子很舒服。   谷雨未略有尴尬,她想起为了这奖,系主任曾经寄予多大的希望。   “用不用得着钱?”他看着电视,口中淡淡。   “不要!”她坚决。他笑了。   “你写一本书,能赚多少钱?”   她立刻想到他说的什么。“你不要傻了,你即便买的很多,也不会有多少钱在我这儿的。”   “谁说我要买的?”他反问,言语中尽是戏谑,“你不签名送我本儿?”   她咬着嘴唇,脸红红的。   “你是名人,我是非名人,以后你要是再欺负我,我就给你拍写真集,像艳照门似的,起个名字就叫《浓浓情》。”他十分正经地威胁。   她从茶几抓起一把葡萄就扔了过去。葡萄珠儿随着鹿鸣的笑声在地板上四处滚,谷维春的话题就这么给绕了过去。   她一天没有上网,鹿鸣也没有,这一天的生活都像从正谷跳了出来。晚上,他洗了澡,用衬衣围在腰上就吹着口哨出来。   谷雨未见了,连忙转过头。   他笑,“装羞。”   她哼了声,他说:“为什么我要长得比你大?否则,还可以穿穿你的睡衣。”   她不语,他惬意地躺下来,“没有睡衣好啊。”然后从后面搂着她,“弄了一半天,你家根本没有男人的睡衣!”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开始上下其手。   “不准有,也不准买,我不穿!”他坚决地说,“男人的衣服,一件也不准有!”   谷雨未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负气地蹬了他一下,却在他的大笑中被瓦解。   女人,为什么你总是不够坚定?   又是早上。衬衣虽然被洗熨过,但袖子上的血迹还是很明显,鹿鸣不在意,一边扣扣子,一边说:“你的车我让人修了,在服务店里,你去取吧。”   “哦。”   “以后下雨天不要乱跑。”他语气平淡,“多大的事儿?值得用命去追。”   她依旧不语。他看了看她,“你的脸上有个东西。”   “啊?”她拿手胡乱摸了摸。   他招手,“来。”   她过去,然后,他的吻下来了,“就是这个东西。”   谷雨未从楼上看着那挺拔的身影利索地钻入车里,然后车子轻灵地转过头,驶离了她的眼界。   她轻轻地舒了口气,是不是以后,会平坦些了?至少,她希望如此。   九月,已经是初秋,天气好。秋天的太阳从白杨树的叶子间落下来,风一吹,光便随着叶子轻轻摇动。这大约是植物长得最盛的时候,盛极而衰,慢慢就是冬天了。   车取得很顺利,交车的小伙说:“小姐,您还真是幸运。您的车轧起了一块大石头,横在底盘下。那天幸好树不是太大,也没有全倒下来,否则,树的重力把车往后推一下,您再一打火,就危险了。”   谷雨未有些赧然。经过了那天的事,现在回想起来,自己也真是有点低情商。她谢了他,进去试了两下,还挺顺手,没什么异常。   “谢谢啊。”她真诚地说。   小伙呵呵的,“以后多注意就好。下雨天,刹车不能踩得太急,否则就容易打滑。我瞧您的技术,可能也不是练赛车出来的。”   谷雨未让他这婉转的教训说得直脸红。她只得点头,然后问多少钱。   小伙继续用半幽默的声调说:“钱就不要了,有人结了。另外还有这个,”他从柜台下面拿出一大捧百合花,“送修的人说,让我们替他给您送上。”   花束很大,并没有用常见的包装纸,而是用一张挨着一张的整张旧报纸包着,越发显出这一大抱百合花朴素而绚烂的美。   谷雨未的脸彻底红了。她半咬着嘴唇,两眼偷偷地瞟着周围,看有没有人注意自己。   小伙又笑了,“小姐,您真幸福,让我为您打开车门。”   驶离修理店,谷雨未的心还怦怦跳。那一大束百合花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花香不断地飘来,一重又一重。   这束花似是一个会说话的伴侣一样,伴了她一路。只要车子一停下来,她便要伸头去看看。后来,她忽然想,数一数,到底有多少朵。   可才数了几十朵,后面就有喇叭响。她怎么也数不完。   抱着花上了楼,放到桌上,傻呆呆地看了半天,也不想解开报纸。看看时间,要中午了,她想了想,还是打了他的电话。   “嗯?”他的声音还是淡淡的,却让她心里一跳。   “嗯。”她说不出话来。   鹿鸣忽然笑了,然后压低声音说:“你别这么暧昧,否则,会让我浮想联翩。”   谷雨未慢一拍想明白他的意思,脸红到脖子,“流氓!”   鹿鸣呵呵地笑,“要随时随地保持注意,以免发生不良影响。”   她啐了一口,“没正经。”唯恐他再说什么,赶紧说,“你吃饭了没?”   “没,等你来送饭。”   谷雨未以为似乎开玩笑,又说了一句:“没正经。”   鹿鸣的口气很正经,“真等你来送饭。”   “别闹啦。”   “真等你来送饭。”鹿鸣的口气正经无比。   谷雨未让他说的有点慌,“你干吗?”   “来不来嘛。”   “不去。”   “那好吧,那我要回去找吃的了。”鹿鸣说得十分轻快,似乎就为了等这一句。   “你干吗?”   “回去找饭吃啊。”   “你——”   “我——”   “不要闹。好好吃饭,好好工作,别瞎闹。”   “嗬,你躺在家里,不工作,还不给我准备饭?”   谷雨未哭笑不得,“你胡搅蛮缠的,到底要干吗?”   “没什么,我下午没事干,不如回去和你造小人儿吧。”   “呸!”谷雨未让他说得脸皮都要爆开来了。“再这样,我要挂电话了。”   他低低地说:“我好像真想和你造小人儿了。”   “呸!”谷雨未挂了电话。   她的心怦怦跳,这个鹿鸣,肆无忌惮!   肆无忌惮的人在四十分钟后出现在她面前。一见面,先说了一句:“急死我了。”   谷雨未扑哧笑,然后他搓着手,“来来来,先行动起来,话可以慢慢说。”   谷雨未推他,“你不昨晚才……”   “饭要顿顿吃。”   “身体受不住。”   “没事儿,前些日子攒了很多。”   这场“行动”让两人的午饭变成了下午茶。当真是下午茶,谷雨未起不来,更懒得去做饭。鹿鸣从冰箱里翻了袋饼干,拿了两瓶牛奶和一瓶柚子茶,送到床头,两人吃了。   “真难吃。”鹿鸣把最后两块饼干抢到手里,塞进口中,然后说。   谷雨未望着他,“那你还要抢两块饼干?”   鹿鸣斜睨,“不服气?要不,我吐一块给你?”   谷雨未打他一下,“什么恶心说什么!”   “起来去买菜!”   “不起。”   “起来!”   “不起!”   “起不起?不起,我要上去了!”   谷雨未听了这句,“行行行。起,起,我起。”   从说着起,到决定起,到真起,这中间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鹿鸣利用这机会,又占了些“龌龊又变态”的便宜,终于,两个浪荡人穿戴整齐,能出门了。   刚进电梯,谷雨未又得得地跑出来。“你先走,我回去拿手机。”鹿鸣来不及说什么,电梯门已经关了。   她眼见电梯下去,从包里拿出避孕药,边走边抠了两粒塞到口里,开门喝了口水,才又去等下一班电梯。   没到下班的高峰时候,超市里的人并不多。两人手拉着手,“你要吃什么?”   “鱼汤!”他理直气壮。   她回头看了一眼,“小心眼儿!”   “哼!”   “还吃什么?”   “饺子。”   “啧,你的心眼还能不能大一点儿?”   “我还要吃芸豆、吃茼蒿。”鹿鸣一点儿都不歇气。   “吃饺子,还是吃鱼汤,你选一个。”   “我都要吃,不让吃你就是虐待我。”路人侧目。   谷雨未几乎想咬牙切齿,“你堂堂一个总裁,你怎么还要耍赖?”   鹿鸣嘻嘻笑,“这叫对各个敌人的作战手法要不一样。该耍威风时要耍威风,该耍赖时要耍赖。”   谷雨未无论如何都不肯。最好鹿鸣只好慢吞吞地说:“好吧,那吃饺子、喝鱼汤、吃茼蒿吧。芸豆就不吃了。”看他那假装委屈的样子,谷雨未真想把他的脸皮给抓下来。   两人手拉手结账出了超市门口,正有说有笑,鹿鸣忽然略皱了下眉,手微微一松。谷雨未没有发觉,她依然在笑。   鹿鸣皱眉的表情一闪而过,他忽然伸手揽着她的腰,两人继续说笑着回到车中。   鹿鸣是绝对的大男子主义者,进不了厨房,包不出饺子,只伸长腿儿看着电视等吃。他不进厨房,还非要拉着谷雨未在茶几上包饺子。   谷雨未气不过,说了他一句,他却笑,“我是想,一会儿如果不好吃了,可别给你借口,让你找我。”   谷雨未丢了个饺子皮过去,他拿来覆在额头上,继续顶着看电视。那鬼样子,把谷雨未逗得笑了起来。   “你父亲也不做饭吗?”   “基本不做。”   “你母亲也不说他?”   鹿鸣略有些不自然,“不说。”   谷雨未不信,“真的?”   鹿鸣抿了嘴,“原来也是说的。后来,呃,后来,”谷雨未停下手,等着鹿鸣的下文,鹿鸣看了她一眼,不歇气地飞快地说,“我爸从医院带回来把手术刀冲着菜板就去了嘴里还说有什么了不起不就切肉吗于是我妈就再也不说什么了。”   谷雨未的脑袋愣了小一会儿,才把这崩豆似的话想明白,于是,她后知后觉地扑哧笑了,笑得直咳嗽。   她拍着胸口,指着鹿鸣,“你,你们家……咳……咳……你们家……”然后看了看眼前的肉馅,忽然又有点恶心。   鹿鸣扬扬得意,“所以,以后少问我这个话题。”   谷雨未看着那肉馅,越发觉得有点恶心了。   吃了饭,他抱着她,谷雨未犹豫了下,还是问了,“鹿鸣,谷家遗嘱的事,你怎么看?”   “不知道。”鹿鸣回答得很干脆。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这样子。”   “那我……”她停了下,“他原来,没和你说吗?”   “这件事,没有。”   “他都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讲了讲你的事,讲了讲正谷的事。人不到弥留之际,有些话不想讲。可真到了弥留之际,想讲,也讲不出来了。”   她扭头,“原来那些事,是我爸爸告诉你的?”   鹿鸣有点尴尬,干咳了一下,“我也没说不是。”   她扔了他的胳膊,“你却拿来要挟我?!”   鹿鸣又伸手去揽,“也不算要挟。你要是换个角度,也联系得上。最起码,你也不必老怀疑我的目的。”   她歪着头,没有说话。他也看着她,不说话。   “这陷阱,你挖了多深?”她看着他的眼睛。   “你觉得有多深?”   谷雨未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事情可以向左解释,也可以向右解释。她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或许应该乘着鹿鸣高兴,问一下,到底父亲都说了什么。不过,以鹿鸣警醒的个性,会说么?   未必!   鹿鸣又伸出了手,她的脑子中转了几转,还是握着那只手,坐了回去。   “为什么那些投行们现在还不出手?”谷雨未倒不是故意试探鹿鸣,她本身也好奇。这多久了?   “我也不清楚。”鹿鸣的口气很平常。   “真的?”她仰头,看着他的眼睛。   “我真不清楚。”他耐心地又说了一遍。   “你也不清楚?” “我不是对赌方。”他似乎有些无可奈何。 谷雨未忽然想起了那天晚上,她看到谷维天在一个会所见两个外国人的事。她简要地说了一下。 鹿鸣却一推她,“什么时候的事?” “大约,记不太清,反正是暑假之前。” “你怎么不早说?”鹿鸣的眉毛立刻抖了起来。 “我给你打电话了,你特别冷淡,说你有事。”(橘*泡泡鱼 手 打*园) 鹿鸣的脸冷了下来。谷雨未看了半天,带着点试探的口气说:“很严重?” “不知道。也许是多虑了。” “真的?” 鹿鸣没有回答,似乎在想什么。忽然,他站了起来,“我有事,先走了。” 谷雨未有些意外,“怎么啦?” “没什么。”话说的时候,他已经去了门口,开始换鞋。 谷雨未看着他,“你就那么不想告诉我?” 鹿鸣直起腰,“不是不愿意告诉你,而是你知道了,空着急,也帮不上忙。况且,我也不知道怎么讲给你听。” 谷雨未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 鹿鸣明显急着走,却耐着性子,招招手,“来。”他亲了亲她的脸颊,“自己在家,多注意些。”然后又看了看她的脸色,安慰的口气说,“没事儿,不要担心。” 谷雨未看着他,那个熟悉的鹿鸣又回来了。果断又专制。 她关上门,外面又传来敲门声,打开,“把你的手机给我。” 谷雨未不解,“你要干嘛?” “给我!” 谷雨未返身把手机拿给他,他接在手里,从兜里拿出自己的,抠了电池把两个手机的卡做了交换。 “用这个。” “为什么?” “让你用你就用。” 果然还是原来那个鹿鸣。 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随后又补充了句,“没什么。这个有导航,要是不辨方向,你可以拿着帮点忙。行,我走了,你不要关机,二十四小时开机。电池和充电器我随后再送来。” 两人又作了别。 谷雨未看着夜幕下鹿鸣的车急速穿过路灯,不带一丝停歇地驶向远方。 她百无聊赖地打开电脑,一条大标题映入她的眼帘,让她触目惊心:正谷内幕交易调查结果:内幕交易人为谷维春! 第二十二章 危局 谷雨未呆住了。历时几个月的调查终于出了结果,内幕交易的结果终于出来了。尽管大家早知道,内幕交易的人,必定是核心的经营层,但被曝出来的人居然是谷维春时,众人皆惊。 谁都不敢相信,内幕交易人居然就是正谷的遗产继承者。 据监管机构披露的事实,事情是这样的:谷维春原本就利用别人的户名大量持有正谷的股票。谷正雄一月十六日发病后,当即被送往医院。一月十九日,正谷官方才发了声明。一月十六至十九日的三天期间,谷维春全部抛出手中的股票,获利几千万元。 谷正雄的女儿居然就是内幕交易人?有比这个消息更刺激的吗?一时之间,好奇之声淹没了杉城。有人猜测,谷维春是早有准备,原来是暗自持有正谷的股票,见局势不好,所以清仓获利。毕竟,她买来的,和继承来的,成本不同。但说法仅仅是说法而已,谁也不知道,真实情况是什么。 谷雨未盯着消息,心里紧张得怦怦跳。 谷维春?居然是谷维春? 那张窄窄的脸、那细细的声音、那个雨夜,她的眼前晃着谷维春的影子。怎么可能是谷维春? 她想都没想,拨了鹿鸣的电话,一直过了很久,他才接起来,“喂?” “正谷内幕交易的结果出来了,是谷维春。” “我知道。” 三个字让谷雨未愣了愣,听鹿鸣说:“没事儿,你睡吧。”然后就挂了。 谷雨未拿着手机呆呆坐著。 雨夜中,谷维春那苍白的、带着些狠意的脸在她面前晃动,“不到最后,谁知道鹿死谁手”,“谷维春的事,你别管。” 谷维春和鹿鸣两个人的声音轮番在耳边响了起来。 那个雨夜,鹿鸣来找她,她告诉他,谷维春找过他。他说的是,“谷维春的事,你别管”。怎么会那么巧?谷维春去找他,他不在,然后他来找她?这两天,他和她在一起,调查结果就出来了,居然,内幕交易人是谷维春? 难道,这一切都是巧合? 不敢想下去。她告诉自己,要相信鹿鸣。 她拨了谷维春的电话。那个电话无法接通。 谁能借她一双眼睛,来看清眼前这个局势? 上午,谷雨未去早市上买点菜,想回来做个鲜鱼汤喝。路过一个小报摊,她顺手买了一份报纸。 她神清气爽地放下鱼和菜,洗了葡萄,坐到桌前,一边吃,一边翻报纸。 翻到娱乐版,她愣了。 是自己! 鹿鸣揽着她的腰,低着眉眼,手里还拎着印有某超市LOGo的袋子,她正亲密地对他笑谈着什么。她愣呆呆地看着这张照片,这张照片如果是真实地摆在她桌前,她或许会脸红。但现在,这是当地发行量最大的报纸,她所能有的反应只有脊背发凉。 报纸上说,鹿鸣的车在她楼下停了一天两夜,这张照片更是显示出两人亲密的关系。同时,隐晦地提到,才几天前,鹿鸣还在传与谷维春有桃色新闻,在这时候,又和谷雨未纠缠,时机把握得未免过于能让人遐想。 谷雨未愣愣地坐了一会儿,打开电脑。网上果然炒得更凶,评论不堪入目。有人用嘲讽的语气说,鹿鸣真是有眼光,和谷维春还没结束,就赶在调查结论出来前,泡上了谷雨未。称得上眼光独到、出手果断。 她不知该说什么。 正谷内幕交易的调查结论的发布时间是昨天上午,如果她知道那时候有这样的调查结果公布,她绝对不会和鹿鸣走那么近。 ‘ 可她不知道。 那个时候,她在取车子。家里还摆着他送的百合。 但是,那时候,他在办公室,他应当知道。可他却回来,和自己纠缠了一下午。 她的目光挪回那张照片,浑身发冷。 为什么一切都这么巧? 谷雨未几经犹豫,又拨了一遍谷维春的电话,出乎她的意料,谷维春接了,“喂?”依旧是冷冷的、细细的声音。 “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见一面。” 谷维春不耐烦,“什么事?” 谷雨未说得很艰难,“我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谷维春笑得不以为然,“怎么,你还不明白?” “明白什么?” “没什么。”谷维春拖着长调,“我是不是该恭喜你,傍上大款了?” “谷维春!” “谷雨未,你还真当自己是谷家的人了?” 谷雨未没有正面和谷维春冲突,她记得,在那个风雨之夜,谷维春曾载过她。“你这么说,有意义吗?” “我不想见你。”谷维春匆匆地说,“不过,我提醒你,下一个倒霉的,可能就是你。” “什么意思?” “没什么。都说我们姐妹俩傍上了一个男人。可这个男人呢——”她停了下来,没有再说什么。 谷雨未的心怦怦跳着,“你想说什么?” 谷维春仍旧笑,“没什么。我要出去,回头再说。”然后挂了电话。 谷雨未茫然地坐着。她害怕,难道,害谷维春的人,居然是鹿鸣? 她不敢想,真的不敢想。 她几次拿起电话,终究又放了下去。这个电话,她不敢打。鹿鸣的意图,她看不出来。以鹿鸣扫尽一切的作风,她不认为,自己再攀上有什么好处。 只好等,等。 正谷股价崩塌态势之汹涌,令人猝不及防。 调查结果像潘多拉的盒子,两天之后,报纸上说,警察已经以涉嫌内幕交易为由,逮捕了谷维春。然后,被取保候审。 谷雨未从来不知道,证券市场居然可以获罪。问了展一鹏才知道,原来真可以获罪。罪可大可小,可轻可重。以前一般都是一罚了事,现在由于内幕交易的行为越来越多,有时,也会根据情况,来决定是否起诉。 名媛谷维春,一夜之间将成阶下囚。哪一个剧本,能设计出这样一台好戏?(橘*泡泡鱼 手 打*园) 全城哗然,只有个中人沉默。谷维天沉默,谷维春沉默,鹿鸣也沉默。谷雨未更沉默。 谷维春为什么要这么做? 展一鹏最为紧张,“雨未,正谷的局势太凶险,你不要再执拗下去。” 谷雨未不理,反问道:“你是不是看出什么端倪来?” 展一鹏怔了一下,然后说:“其实,我也不懂。我是做行业分析的,也不是交易员。对于股价这些,也不一定真懂。” “不一定真懂,也是懂。” 展一鹏苦笑,“雨未,你如果做了我这一行,一定会比我厉害很多。”他停了停,“我总觉得,这事实在很蹊跷。从年报开始,正谷如果要发真实的年报,根本不用申请延期。隔了这么久,发布了这么一份看起来很真实的报告,我也不知道,正谷的意图是什么。” “什么意思?” “从报表上看,要粉饰这么大的亏损并不困难,但看起来,正谷连遮掩都懒得做。” “不是说监管机构在调查吗,还有办法作假?” “哎呀,雨未,你不懂。会计这东西大有手脚可做。粉饰报表,并不是作假帐。比如说,谷家的产业很多,随便置换一个,或者剥离某种成本,报表都会好看许多。但是,现在没有。尤其是,居然说内幕交易人是谷维春,我觉得这个更奇怪了。” “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的?” 展一鹏摇头,“说不上。但这事绝对有蹊跷。谷维春为什么要内幕交易?只是为了几千万?一个正谷,和几千万,哪个大?” “可这也不冲突啊。” “雨未,你不懂,当然冲突。很冲突。内幕交易一旦成立,既无法当董事,又无法当高管。如果你是谷维春,你会这么做吗?” 谷雨未还是不解,“可监管机构查的就是这样的。” “所以我才说,正谷现在凶险。你别待着了。” “凶险?会怎么样?” “哎呀,雨未!”展一鹏急了,“我要怎么说你才能明白?这些事看起来都是在害正谷,说明有人在设圈套!” “我不信。” “不信,你想一想,那张你和那个谁的照片。”似乎是怕谷雨未说什么,他急忙说,“我不是不相信你,也不是让你解释什么,而是,而是,”他停了停,放低了声音,“雨未,想一想,这个时机,你得小心啊。” 谷雨未让展一鹏喊得打了个寒战。 隔了好久,她才说:“你觉得可能是谁?” “说不上。” “真的?” “不管怎么说,你先来这边散散心吧。反正在那里,你也帮不上忙。” 谷雨未追问到底,“你到底怀疑是谁?” 展一鹏不答话。 “一鹏!”谷雨未严厉地喊。 展一鹏叹气,“我真不知道。” 谷雨未略略有点摇晃。难道…… “那通途和正谷合作,通途不是也危险了?” 展一鹏叹气,“雨未,许多事你不知道。通途表面上是支持了正谷,但是,通途并没有出钱,什么事情还很难讲。” “什么意思?” “无论正谷是谁的,他都只是合作。这样的确是刺激了股价,但是,却和通途没什么关系。他没出资,也没入股,这种合作通常连违约责任可能都不会有,通途单方面撤出都有可能。” “真的?” “当然是啊。”展一鹏有些赌气,一时话说得也多了起来,“岂止如此?通途和正谷是同一产业,通途又是正谷的下游。如果鹿鸣想要做大的话,现在明显是时机,我倒不明白,为什么通途没什么大的动作。” 谷雨未的头仿佛被人敲过,那个不让她和谷维春联手的人,他是什么居心? 通途和正谷的合作,根本就是随时可以退出来的,那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说得那么严重? 他根本不需要她的遗嘱,那他为什么非要自己的遗嘱复印件? 还有那个莫名的年报是谁在操纵? 他是正谷的上游,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和自己提过? 他想干什么?! 谷雨未只觉得天旋地转。自己是不是被人利用了,反倒是对正谷最有害的? 是不是只有鹿鸣,才是想对正谷下手的人? 她惶惶惑惑,终夜未眠。 谷雨未与鹿鸣的桃色事件又惹来一堆电话、短信以及围追堵截的询问。她沉默应对,绝不开口。意外的,鹿鸣给她打电话,笑声愉悦。 “看了照片,你我还挺配。” “你别开玩笑了。”她匆匆地说,“怎么会那么不小心?” 鹿鸣没有回答,忽然说:“你很担心别人知道?” 谷雨未反问:“一次又一次的上镜,你是不是很开心?” 短暂的沉默,鹿鸣回答,“没什么开不开心,全城人都知道,我一向低调。只不过,有时候需要上上镜,我便上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长得也不难看,上便上了吧。”他语气随便,“晚上一起吃饭?” “这时候?” “这时候怎么了?” “外面都是记者。” “那怎么了?” “我不去。” “那我去你家?” “你敢!” “那OK。晚上六点半,老地方,二十六院街的江润餐厅见。”他挂了电话。她无奈,鹿鸣说去,便要去。否则,他会过来。 况且,她也想见他。 眼前这个风口浪尖,她绝对不想再在这中间加些题材。犹豫了半天,谷雨未从柜子中翻出一条大丝巾,将自己的头包得严严实实,又扣上墨镜。对着镜子看看,仿佛是阿拉伯来的,现在这季节,此地无银三百两,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她扯了头巾,又在柜子里翻了一阵儿,哪一件都不合适。正在发愁中,忽然瞥见床头上她学生时代的照片。 她受了提醒,翻箱倒柜地从最底层翻出一件衣服。 是件棕灰色的粗线毛衣,大大的白翻领。这件毛衣是她以前最喜欢的,喜欢到曾经不舍得穿,即便是偶尔穿穿,也是一进门就脱下来。后来再要穿时,发现自己老了,不适合穿这么青春的衣服。但因为喜欢,也一直没舍得扔。(橘*泡 泡 鱼 手 打*园) 这件衣服是妈妈买的,她还记得,第一次穿这件衣服,是跟妈妈去参加一个法国文化展。那时候她还是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姑娘,虽然不爱说话,但还是很开心。她喜欢这件衣服,也因为这件衣服本身所带来的喜悦与安定。现在才知道,妈妈什么都知道。 母爱似海。镜子中的她,模糊了。 我们总是受人支配。沧桑。 出现在鹿鸣眼前的谷雨未,穿了件很素淡的毛衣,斜挎了一个卡通包,眼睛上罩了副紫红色的墨镜,头发分开成两束,各用皮绳扎上。像个十足朝气的小姑娘,让鹿鸣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谷雨未看了看周围,才摘下墨镜,“为什么不选包厢?” 鹿鸣喝了口水才说:“要省钱。” 谷雨未不再说话,鹿鸣的话,问不出来。在鹿鸣灼灼的目光中,她坐了下来。 “怎么想起打扮成这副模样了?” “旧衣服,不穿的话浪费,要省钱。” 鹿鸣扑哧笑了。 “针对我?” “不敢。”服务生走过,她竖起手,半掩了脸,“一客晚饭。” 待服务生下去,她才拿下手,“你不针对我,我就烧高香了。” 鹿鸣看着她,“这身衣服不错。” 谷雨未不自然,“老土的衣服。” 鹿鸣在桌下握着她的手,“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特别适合装纯洁和装嫩?” “哦?”谷雨未波澜不惊地说,“你这不说了么?” 鹿鸣的手一用力,交握的十指像夹子一样夹着她的手,疼痛中,她用指甲去掐他。终于,让他全部握住。 “小妖精。”他低声说。 “老跃怪。”她回敬。 “信不信我能吃了你?” “那我就是钻在你肚子里的孙悟空。” 他大笑,惹来周围的人侧目。她只好再一次竖起手,挡住脸。 晚饭送来了。“最近怎么样?”他平淡地问。 “除了正谷,什么都好。” “哦。”鹿鸣没有回答,仿佛谷雨未说的是一件平淡无奇的事。这就是鹿鸣,从来都是鹿鸣。谷雨未心不在焉,几次把饭掉到桌子上。 谷雨未终于鼓起勇气,“谷维春的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清楚。”他专心地吃着饭,没有看她。 她的手不自觉地抓起餐巾,“真的?” 他抬头,“不信?那好,我清楚。” 谷雨未不知该说什么。 “告诉我吧。”她的声音有点变调。 “什么?”他依旧在吃饭。 “谷维春的事。” 他依然漠然,“报纸上不是有吗?”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他看着她的眼睛,“什么?”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依然耐着性子。 他的声调也极其柔和,“你觉得我应该知道?” 她没有回答,听他更加柔和地说:“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谷维春?” “鹿鸣!” 他依然不做声。忽然,他的电话响了。两人都停了勺子,鹿鸣看了一眼,按灭电话。 他刚拿起勺子,电话又响了起来。鹿鸣先是不理,打电话的人似乎和他比耐性,一直不停地打,鹿鸣皱了皱眉,“我在吃饭,一会儿再说。”他不由分说地挂掉了。 电话又想了,鹿鸣眉毛都不动一下,继续吃饭。谷雨未一直低着头,她刚要伸手,鹿鸣却抢在她前面,伸手把手机从桌子上抓起来,直接扔在对面的墙上。 周围的顾客吓了一跳,服务生闻声走了过来。谷雨未连忙站起来,笑容可掬,微微弯着腰,歉声道着歉,“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 服务生看了看鹿鸣低沉的脸,正过脸要和谷雨未说话,忽然又扭过头,有些迟疑。 谷雨未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好意思,打扰了各位吃饭。如果没什么事,请下去吧。” 服务生又看了他们一眼,才犹犹豫豫地走了,边走边还回头看。谷雨未小声说:“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鹿鸣漠然。 一席终了,两人再也没说话。 除了餐厅门,鹿鸣扶着车门,“你怎么来的?” “哦,”谷雨未忽然明白,“我打车回去好了。” “你自己小心。”鹿鸣上车驶离停车场。 谷雨未站在原地,她走回餐厅,找到那位服务员,“麻烦你,我想拿回刚才那个手机。” 服务员吃惊,谷雨未笑容以对。 十几分钟后,那个已经摔坏了的手机回到她的手中。她拿着走出门口,借着门口的灯光,她想试试能不能重新开机。手机摔坏了,无论她怎样按,终是不亮。 她想了想,从包里拿出自己的手机,连机都没有关,直接抠下了电池,取出她的卡,把那张卡放进去。 她两手颤抖地捧着手机,有光亮出现,开机画面是一个跳跃的金属人,这些都是她熟悉的。 她紧张地盯着屏幕,一个对话框,提示她输入密码。她茫然地看着,她不知道他的任何私人信息,包括生日或者身份证,甚至,她不曾记住他的电话。 她按了六个6,当然提示她出错了。她不敢再按,再按有可能锁机了。 她抬头望着夜空,想要出口气。气才呼出,她停住了。 幽暗的灯光下,他只手抄在裤兜里,倚在车上,正静静地看着她。虽然灯光并不能清楚地照见他的脸和他的眼,但是,她仍然感觉到冷。刚才紧张得似乎有汗渗出的身体,立刻冰凉。 她的第一感觉是两腿发软,几乎要坐在地上。 鹿鸣走过,冰冷的目光将她从头看到脚。良久,他伸手,她不自觉地把手机放入他的手心。他并没有把手缩回去,一直就举在那里,时间久到她都想伸手把那只手推回去。 在冰冷的目光中,她不敢抬头,因为紧张,她浑身略略有些发抖。她不知道,他会怎么样。 忽然,腕上一疼,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一股巨大的力把她拉得一踉跄,已经有些酸软的腿禁不往打了个弯,拖着她的人却丝毫不顾忌,仍然把她往前拖。他拉开车门,把她塞进去,她的头碰到了车壁,疼痛还没有缓过来,他已经出现在她旁边。 “告诉我,刚才,你想干什么?”他的声音轻不可闻。 她不自觉地往旁边一侧,他伸手,擒过她的脖子,力度告诉她,不要随便动。(橘*泡 泡鱼 手 打*园) 她只好硬硬地坐着。 “说啊。”他在她的耳边,似乎是耳语。 “我想知道,正谷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这么简单?”他的手像青虫一样在她的脖子上上下滑动,让她浑身麻栗阵阵。 她不语,他一使劲,她忍住,就是不叫。 “怀疑我,对吧?”他舔了下她的左耳朵,立刻,她的左耳朵热了,而右耳朵却似在冰雪之中。 “为什么怀疑我呢?”他的话与其说是说出来的,不如说是齿啮,在咬着她的神经。 她不由自主地闭上眼。 “说话!我知道,你不是哑巴。” 她的手紧紧地攥在一起,在那仿佛如同兽类的呼吸与折磨中忍受。 “不说吗?”他似乎带着轻笑。 她的心一紧,睁开眼,“我想知道,为什么会那么巧?” “你是指什么呢?” “所有。从一开始,到现在。从你告诉我有对赌协议,到有人向媒体爆料正谷的对赌协议。然后是内幕交易的调查,再就是……”她说不出话来,鹿鸣把她挤在车壁上,似乎是要被挤扁了,她说不出话来。 “再就是内幕交易调查结果的出来。还有,谷维春和我的关系,对不对?其实,你的意思,无非是说,我在设局想泡你,对不对?” 她觉得侮辱,想要伸手推,肩膀已经被他推住,毫无动弹的余地。 “想知道手机的密码是什么吗?”魔鬼的耳语像是催命符。 “4620。”他的鼻息宛如他的触角,混在一起,让她备受折磨。 “知道4620是什么意思吗?” “你放开,要不,我要,叫人了。”她低声威胁。 她听到他轻笑一声,忽然觉得失重,椅背倒下,她被推到后座,她还没来得及叫一声。仿佛只是一瞬,后车门带进来一点冷空气,他已经在她的身边。 “4620是‘未’字的区位码。” “你——”他堵住了她的叫声。 车里低矮的空间,空气不足,让她有些压抑。她让他逼在角落里,除了被动忍受,一动不能动。痛楚传了上来,他每动一下,都带来巨大的疼痛。她的手让他挤在了背后,动弹不得。她试图把腿蜷起来,他卸趁着她稍微张开的时机,像狼一样的狠啮了上去。 她终于痛叫失声。但这声痛叫没有换来丝毫的怜悯,相反,这种痛楚霎时到了脖颈。他仿佛吸血鬼,牙齿咬开她脖子上的皮肤。 “鹿鸣,疼!”她才喊了出来,就让他堵住。 带着咸腥的空气让她几乎昏厥过去,下面的疼又把她拉了回来。他的手在进攻她的胸,战栗不停地传到她的大脑。她不由自主地开始反抗。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钥匙不想让我把它们揪下来,你就老实些。” 她不听,依然用尽全力挣扎。 他放弃了堵截,动作快了起来,一阵又一阵的痛楚终于让她放弃了挣扎。 她感觉到耻辱。他似乎没有把她当做人,而只是当做一块布,疯狂地揉搓。 …… 不知过了多久,暴风雨终于停了下来,他看着她的眼睛,“痛吗?” 她使尽力气,给他一个耳光,“滚!” 他压着她,不肯起来。 “给我点支烟。” “不想挨第二个耳光,你起来。” “不想挨第二次,给我点支烟。” 两人对视了半晌,她终于伸出胳膊,白玉似的手离烟盒还很远,一只手替她拿了过来。 她拿出一支,要塞到他口里。他别过头,“你点着了给我。” 她含着泪,她不会抽烟,从来不会。但她还是照做了。 猛吸一口,呛得她的泪彻底流了出来。 烟终于着了,她塞到他嘴里。他长吸了一口,把烟吐到她的胸上,然后慢慢坐了起来。车里烟雾弥漫,呛得她咳嗽起来。 她想整理一下,却没有力气,浑身像被抽了筋一样,只能靠在那里,他兀自抽着烟,也不看她。 她负气要起,他的胳膊伸过来,从后面绕到她的左肩,依旧只是抽烟。 她伸手去拨,一股烟喷过来。她扭头,他看着她的眼睛。她又回头拨,他又抽了一口烟,然后头狠压下去。 烟顺着她的喉管进了肺里,刺激得她想咳嗽,却被他压制着,无从换气。肺部的不适让她发了火,她的两手不顾一切地去推他、捶他、掐他。胡乱的、没有目标的进攻中,手触到了他的腋下。他笑了,嘴唇离开了她。突然的轻松使她一愣,在短暂的失神后,她的手又动了几下。他的胳膊夹紧,往后一倒,她被他带入怀里,倒在座位上,手却再也动弹不得。 他笑了,哈哈地笑,朗朗地笑。半天,他才握着她的手,半含着笑望着她,声音款款,“你还有这一手?” 她低下头,火气像遇到了干粉,需要缓冲才能爆发。 他探身拿了前面的纸盒,她悟到他要干什么,伸手去护。他的手一用力,把她的手扭到身后,不顾她的反抗,强行给她清理干净,然后放开,低头清理自己。 她的手忽然卡上他的脖子,他抬眼,只说了一句话,“如果你不放,那这些纸……” 她颓然地垂下,和他的较量,她从来没有胜过。(橘 * 泡泡鱼 手 打*园) “你是故意摔的手机?” 他继续着自己的事情,口气悠然,“以后不要和我耍心计,我也不想一次又—次的提醒这些事。” “鹿鸣,你真不如杀了我!” 他停下,望着她,口气大惊小怪,“杀了你?那谁来偿命?” 她气得无以复加,他却用手指挑起她的衣服,若无其事地看了看,然后扔在她身上。“太好了,一点都没有坏,免得我今晚务必要把你载回家。” 她一愣,懂了他的意思,手脚似乎恢复了力气,立刻开始收拾自己。 他笑着起身,“在我发动车子之前,希望你能做利索。一旦我发动了车子,概不负责哦。”说罢,推门而出,走到前面,在方向盘面前坐下,毫不停滞地准备发动。 她手忙脚乱地套上衣服,在车子已经开始震动时,推开车门,狠狠地甩上。他笑,“你总是在逃离我时,具有飞快的速度。” 她举步要走,他探着半个头,“哎,小姐,你似乎落了东西?” 她不解,他笑着把她的包从车窗里扔了出来,绝尘而去。 “鹿鸣,我恨你!”她几乎是从胸腔中说出这些字,才慢慢地走过去,捡起包。 她头脑发胀,浑身酸痛,在夜风中站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有点清醒,有力气迈开步,去路口,打车回家。 餐厅外这惊心动魄的一夜到底还是惹出了风声。尽管是高层次的餐厅,但依然有好事之徒,用手机拍下了某些画面。 虽然图片很模糊,但当谷雨未看着那些图片时,脸埋在手里,好半天没有缓过来。 两个人在他扔手机之时,明明已经惊动了许多人。鹿鸣后来还要那样做,纯属故意。她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这样羞辱她。 她提心吊胆地等待着风声,还好,鹿鸣是一贯的低调,并没有做出让她更加难堪的事来。 满是洞洞的粗线毛衣让她再那晚着了凉,她开始咳嗽。因为不敢出门买药,只好硬扛。 前次的桃色事件尚未退去,这次的桃色新闻更加鲜明,排山倒海的电话轰炸又来了。因为手机被鹿鸣拿走,她的手机一直是关机。于是,家里的电话像是被煮沸了,一时不停地在响。不得已,她只好拔掉电话线,躲在门后,惶惶不可终日。 谢天谢地,展一鹏回来了。当她从门镜中看到来者是展一鹏时,打开门,就扑进他怀里。 “雨未,雨未。”展一鹏的口气很温柔,“不要紧,来,坐下。”他扬一扬手中的袋子,“你先坐,我一会儿就来。”他进了厨房。 谷雨未的目光定在箱子外的那个旅行标签上,仿佛那小小的黑白标签上有巨大的魔力。 “来喽。” 展一鹏端着盘子,一股香气钻入谷雨未的鼻孔。一个盘子是烧鸭,一个盘子是鱼,展一鹏放下,“还有,我还买了点素菜。”他一返身,进了厨房。 餐桌上四个小菜,两荤两素,展一鹏摆上筷子,“来,比不上你的手艺,但比我的手艺强。” 谷雨未愣愣地坐着,盯着那四个盘子。展一鹏催她,“吃啊。”然后半开玩笑得说,“放心啦,不会有毒的。” 谷雨未沉默不语。她的生活里,多久没有这样的气氛了? 展一鹏抽出纸巾来给她擦泪,“好啦,别哭了,都会过去的,别哭了。”他小声哄着她。 谷雨未抓着展一鹏的衣襟,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需要依赖一个人。 吃了饭,谷雨未坐在客厅里,听着厨房那哗哗的流水声,和展一鹏轻松的口哨声。外面的光柔和地照进了阳台上,世界宁静而安详。人和动物一样,都有本能,逃生的本能。 展一鹏托着一盘洗净了的水果过来,“来,吃个水果。” 谷雨未依言拿了一个在手里,玩弄着,却并不吃。展一鹏却拣起一个吃,声音清脆。 展一鹏的样子让谷雨未的心里生出一种罪恶感。是她惹了鹿鸣,却让展一鹏这样,她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人。 两人默默吃了点水果,展一鹏说:“雨未,走吧。我在美国虽然收入不算特别多,但养你还是没问题。你去了,也可以找工作,好不好?你一个人在杉城,我真不放心。要是有个亲人,我也就不怕了。” 谷雨未看着他,她只觉得冷。 “一鹏,”她哆哆嗦嗦,“这件事今天不要说了,我有点不舒服。好不好?” 展一鹏叹了口气,“行吧,你也累了,睡吧,明天再说。” 待到明天,这话已经没有办法说了。谷雨未真的病了,发起了烧。展一鹏再三坚持,终于把谷雨未送去了医院。 “你呀,就是倔。”展一鹏温柔地说,眼睛却望着点滴的速度,伸手调了调,然后拉开椅子坐下。 谷雨未的泪流了出来,“一鹏,你别这样,这样说得我想哭。” “唉。”展一鹏双手拢起,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中,“当时徐老师在的时候就说你心思重,无论谁来解都不行。” “你别提我妈,别提。”谷雨未拾手擦泪,展一鹏立刻欠身给她抽了几张纸巾。 谷雨未擦着泪,“一鹏,你说,我能不管正谷吗?” “你呀,净想得多。你要管,怎么管?拿什么管?正谷还轮得上你管吗?你想管,估计都有人不乐意呢。” “可是……”谷雨未没有把话说下去。她何尝不知谷家那两位不会欢迎她,但有一只秃鹫,却正拿正谷来要挟她。 话说不出口,她只能默默流泪。 展一鹏看她的样子,怜惜地说:“要我说,一咬牙,离开了事,眼不见为净!” 谷雨未摇摇头,她想这么做,但鹿鸣是说到做到的人,她当真不管正谷了吗? 展一鹏却以为她是对他的话摇头,依旧温言劝,“你是舍不得那些家产?” 谷雨未皱了下眉,用力一摇头,“不是,这件事我会权衡,不要再说了。” 展一鹏又叹了一声,“当年徐老师在时,老说要我多开导开导你。一直到她去世前,她还和我说了这话。我什么责任也没能尽到。” 谷雨未难过起来,“一鹏,你别这么说。” 展一鹏原想和她好好谈谈,看她的样子,却只是说:“你睡一会儿吧,看你的眼睛都凹下去了。” 谷雨未不想费精力应付他,便顺势说:“好。” 她合上了眼,药里有镇静的成分,她想了一会儿,晕晕乎乎地就睡了过去。 真累。 这场病是火攻出来的,来得猛,去得慢,谷雨未天天咳嗽,连话都说不出来。倒是引开了她的精力,少去关注正谷。展一鹏忙前忙后,天天带她去打点滴,再就是回来给她做饭,谷雨未就是蔫蔫地歪在床上,等着饭送到床头。一时,家里竟有些温暖的气息。 这天,从医院回来,展一鹏就钻进了厨房。谷雨未倚在床上看小说,就听厨房有叮叮当当的声音,她也没在意。谁知,晚饭过后,展一鹏居然捧出一碗核桃酪来。 展一鹏有些不好意思,“第一次做,不大好。不像你做的那么、那么透明。” 谷雨未却捧着核桃酪说不出话来。 展一鹏搓着手,“我平日给你打下手,偷着学了这么几招。刚才自己没敢尝,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谷雨未看着他,泪都要涌出来了。在这个时候,这一碗核桃酪除了让她哭,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她舀了一勺,香味不够,甜味有余。在她这已经泛苦的嘴里,却刚刚好。(橘*泡 泡 鱼 手 打*园) 她点头,“好吃。” “真的?” “嗯,真的。” 展一鹏笑了,“我知道你是骗我的,不过,我还是很开心。”他在近前坐下,“吃了甜点,心病也要早些去。你不要再心高气傲地非要争那口气了,正谷和我们没多大关系。” 谷雨未模模糊糊地答应着。正谷这事,和自己没多大关系吗?她只告诉展一鹏说,谷正雄临去世前给他发了遗嘱,没有提及谷正雄希望她去看他的事。这事,她说不出口,哪怕熟识如展一鹏。无论在谁的面前,我们都是需要一层面具才能活下去的。 “一鹏。”她启唇,想要问,你为什么不问问我照片的事。 展一鹏却像是猜中了她要说什么,抢在前面,“雨未,”展一鹏带着懊恼,“我真的真的希望你能去美国,真的。电子科技大学也不是你做学问的地方,我也知道,你其实并不喜欢那里。为什么不出去再读一个学位呢?随便读一个,我们终会找到工作做的。杉城也没有人了,你自己在,我也不放心,每年虽然可以回来,但终究不是办法。” 谷雨未的心里沉甸甸的。她不是没有考虑过展—鹏,但是,她也没有真的考虑过展一鹏。在那个晚上,她已经忘了展一鹏这个人,如今,隔着沧海,面对他,她有一种背叛的感觉。展一鹏说得越真,她越觉得自己罪恶。 她真的无法再开口说那件事。 谷雨未,你究竟踏进了一个什么样的旋涡?她不知是该自恨,还是该恨谁? 即便是你想愿赌服输,即便你不想和谁再去追究什么,可树欲静而风不止,你能做到吗? 她又去了一次医院。 早饭没吃下去,谷雨未今天有些晕车,展一鹏车子还没停稳,她就推门下来,拍着胸口大口地喘着气。 展一鹏过来,扶着她的肩,“怎么了?” “没事,今天有点晕车。” 展一鹏一只手扶着她的肩,一只手慢慢地拍着她的背,谷雨未则慢慢地拍着胸口,两人正准备要往前走,忽然,有人说:“谷小姐,这么巧?” 谷雨未的第一反应就是停住手,她保持低头的姿势几十秒钟,然后抬起头。秋日的阳光给鹿鸣镶上了一层金色,他正背对阳光而立,适中身材在她的面前投下一个阴影。 “鹿先生好。”她也淡淡。虽然心里想的是,把他杀了! “这位是?”他看了眼展一鹏。 谷雨未直起腰,还未待说什么。鹿鸣却先伸过手,“认识一下,通途的鹿鸣。” 展一鹏明显僵了一下,也伸出手,“通途的鹿总,久仰久仰。我是雨未的朋友,展一鹏。”他的左手被谷雨未扯住,她靠在他肩上,“一鹏,我不舒服,想快点进去。”她觉得鹿鸣的眼神在她的身上冻住了。 谷雨未不理,一拉展一鹏,“走吧。”不由分说,抛开鹿鸣就走。 点滴挂上,展一鹏说:“鹿鸣?”只说了这两个字。 谷雨未心里叹了口气,她不能说什么。他悄悄地握住了她的手。 谷雨未很想抽回来,因为她觉得自己的手势肮脏的。终究,她没有。她不能。 谷雨未觉得头疼欲裂,气力像是要丧尽似的。 鹿鸣的脸一直在眼前晃动。那眉、那眼、那唇,甚至只是他的身材,她不禁打了个寒战。展—鹏立刻发现了,“雨未,怎么了?” 她睁开眼,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又闭上眼。 缩在壳子里这几天,谁知,居然在这里碰上了鹿鸣。真是没办法!鹿鸣的意外出现,让谷雨未的心里不得不又重新想起那些绝不愿意想的问题,这几天受展一鹏的影响而动摇的念头,又让现实给拉回来。那些问题,让她头疼,才觉得舒服了—点的身体,又难受起来。 从医院出来,路过超市,展一鹏说要买菜。谷雨未没精神,使推说超市里空气不好,留在车里。 展一鹏便一个人下了车,冲她笑着摇了摇手。谷雨未看着他进去,人便趴在了仪表台上。 展一鹏的回来让她想起暑假时她的决定。其实,她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个雨夜他的出现让她暂缓了这个念头,又投入到旋涡之中。而如今,当展一鹏带着温暖的笑切实地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动摇了。这次在展一鹏回来后,她发现,她喜欢温暖,并且贪恋这种温暖,尤其是跟前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刻。只是,她…… 有人敲窗,她以为是收停车费的,抬起头,居然是鹿鸣。她的心立刻跳了起来。(橘*泡泡鱼 手 打*园) 鹿鸣向她招了招手,谷雨未不禁往超市门口张望,那里并没有展一鹏的影子。鹿鸣一脸的坚决,迫得她只好下来。 “病了?”他盯着她。 “和你无关。”她还是哑着的嗓子。 鹿鸣皱眉,“怎么搞的?” “你有事就说,一会儿他就回来了,我们还要回家。”谷雨未并不看他。 鹿鸣不说话,低着头的谷雨未,还是能感到他的目光。 “送他走。”只三个字,带着斫人的冰冷。 她不理,也不吱声。 “要我说第二遍?”她不抬头,仍然知道,他的目光正聚于她身上,眼睛里的光彩,绝不会是温暖。 “对不起,我们相识已经十年。”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把她的头抬了起来。“既然这样,是你我站在这里说,还是找个时间,你和我单独说,或者你带着他哪天一起谈谈?” 谷雨未甩了他的手,“你别欺人太甚!” “你别逼着我欺人太甚!” 谷雨未低了头,然后又抬起来,“鹿鸣,这场游戏到现在,你是赢家。什么你都得到了,你为什么一定要赶尽杀绝?你想怎么样?” 他盯着她,“是我的,我不会让别人碰一下。一下都不可以。我不管他是谁,不管他是展一鹏还是别人,不可能。” “你到底要干什么?”谷雨未突然发了疯,“年报你说没有问题,我听了。你让我跟你,我也听了。你让我不要把股份卖给谷维春,我也听了。你让我别管谷维春的事,我也听了。什么都听你的了,你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到底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鹿鸣的眼睛里明明有怒气,嘴上却能不表现出来,“我想知道,你想干什么?” 谷雨未不语。 “说,”他很轻柔,“你想干什么?” “鹿鸣,”谷雨未倚着车门,疲倦地说,“我知道,很多事情是你故意的。我承认,我算计不过你。我承认,我输了。我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生活。只要能安安静静地生活,哪怕离开杉城。” “离开杉城?”他重复了遍,然后冷笑,“前面那些话,都是陪衬而已,这才是重点,对吗?” 谷雨未长吸一口气,没有回答。 “他,”鹿鸣的头往超市门口转了下,“你要离开杉城,是跟他?” 她没有给他回答。 两人相对站着,鹿鸣无所谓地说:“简单地说,我还是那句话,你如果舍得正谷,我不在乎多推下一两块石头,也不在乎早一点。” 她仰头,“除了正谷,你还能不能谈点别的?” 他的眼光直射下来,毫不犹豫,“除了正谷,你还会和我谈点别的吗?” 谷雨未低下头,“我不想吵。” “我也不想。但是,他,你马上把他给我送走。否则,我不知道我会再做出什么来。” “我凭什么听你的?” “凭你必须听我的!” “你管得太多了!” “多吗?我管我的女人,多吗?我让我的女人不要和别的男人在一个屋檐下,这个要求,多吗?” 谷雨未望着他,说出一句奇狠的话,“能和你,为什么不能和他?” 鹿鸣的脸白了,眼神变得像刀子一样,他的拳握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能和你,为什么不能和他?” 鹿鸣往前一步,声音低得只有两个人能听得见,“我告诉你,不要逼我。你知道,我是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出来。哪怕是当着他的面说你和我的事,我也能做出来。你想那样吗?如果你想,我就站在这里等他,问他,我是要叫他前辈,还是他要叫我前辈。我让他选择。” “你敢!”哑着的嗓子说出来有一种撕心裂肺的感觉。 “敢不敢,你可以试,不过,我奉劝你不要。”她的眼睛中,看到那穿透过来的目光,她知道,他能。“把他送走,越快越好。我家里有你住的地方,不需要别人给你取暖。” 谷雨未靠着车子,金属的凉意传了上来。 “鹿鸣,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就要折磨我?我都现在这样子了,”她的眼眶里是泪,硬生生让她给逼了回去。“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到底要干什么?” “从我认识你的那一天,我就被你操纵,一点个人的意志都没有。鹿鸣,你想一想,你让我做什么我没做?你随心所欲,我的生活都让你毁了。展一鹏,是我剩下的最后一个还愿意理我的人。鹿鸣,你到底要干什么?” “闭嘴!”鹿鸣烦躁地打断她,“谷雨未,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吗?我想说,你活该!你真活该!” 谷雨未别过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眼里的泪。 很久,她说:“我是活该。我不该天真地去相信你,和你做什么协议。不该天真地觉得自己有可能给正谷带来什么好处。也不该——”她终于没能说下去,泪流了下来。 打火机的声响,烟雾裹着他含糊不清的声音飘了过来,“我可以理解成,你在指责我吗?” 谷雨未生硬地把泪憋回去,“不敢。” 鹿鸣扔了烟,脚使劲地碾了几下。 “谷雨未,老老实实在杉城待着。如果你敢离开杉城一步,我一定会把正谷当做鞭炮放了,给你送行!” 鹿鸣说完这句,盯着她的眼睛,直到离去为止。 谷雨未靠在车上。自作孽,不可活。 第二十三章 桃色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一场感冒,居然怎么样也不见好。 这几天,她反反复复想。没有其他退路,她只能把展一鹏送走。并不是因为她怕鹿鸣,而是她不想把展一鹏拖下水。朋友有时有度,而展一鹏,只能是自己的朋友。 这天晚上,谷雨未对正在拖地的展一鹏说:“一鹏,你走吧。” 展一鹏的手一停,没有抬头,默默地站着。 “你走吧,回去好好工作。” 展一鹏低着头,好大一会儿才抬起来,迟迟疑疑地说:“你呢?” “我啊,”谷雨未强笑了下,“我眼前还不想辞职,也不想去美国做米虫。所以,会全心准备出国,然后再走。” 展一鹏看着她,“骗我?” “不是,”谷雨未尽量看着他的眼睛,“真不是。是真的。” “我不信。”展一鹏固执地说。 “信吧,我没骗过你。”她想办法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丰富些。 展一鹏沉默了会儿,“雨未,我觉得这事很有蹊跷。你还是来美国吧,在国内我不放心。” “你怎么想的?” 展一鹏沉默了会儿,似乎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我找人问过,正谷现在的局势是,谷家原来的人,打算放弃正谷。” 谷雨未手里的水一晃,“什么?” “是这样的。那个投行里,也有一个分析师是国内的,偶尔聊聊,他说,正谷的事情变数太大。” “什么意思?” “详细的他也没说。他只说,现在他们不能行权。多晶硅本就是限制进入的行业,一旦行权,正谷目前的控制人可能会放弃正谷,带着人离开,另起炉灶。对于他们来说,如果只是买资产,那是最不合算的。那些资产都是折旧过的,也没有什么价值。空降一个团队来,以现在这市场形势,最怕动这个的干戈。这是一个两败俱伤的方案,谁都不愿接受。” “可正谷的股价在跌啊。” “会跌就会涨上来。正谷到今天,人为因素大得很。” 谷雨未拿着水,想了一想,“你的意思是,正谷发那样一个年报,是故意的?” 展一鹏叹了口气,“我也是只猜测。我们不是协议方,我们当然不知道具体内容。况且,我们也不清楚,他们中间到底做了哪样的谈判。” “谁能清楚?” “不是谷维天,就是谷维春。” “可谷维春都这样了!” “所以,越发看不清。真的。”他顿了顿,“鹿鸣忽然插了进来,看不清了。” “他?” 屋里静默,谷雨未的思绪理不出来。 “其实,我也很纳闷,他代表着谁的利益。” “什么意思?” “眼前这个样子,他如果不是代表你们三方面的利益,那就是,他代表自己的利益。” 谷雨未紧紧地捏着杯子,“他不是和谷维春一路?” 展一鹏摇头,“难说。也许会。就眼前的情况来看,最佳方案恰巧是由鹿鸣接过正谷,他对这个行业熟,对国内的情况也行,既不会有太大的政策限制,也能维持稳定。” 谷雨未的后背绷紧,“真的?” 展一鹏看她一脸紧张,“说不上。我说不好。股价一打再打,一低再低,二级市场上的收购价已很低了。虽然只占全部股本数的38%,但也不是太少。控不了股,但也有很大的谈判余地。” 谷雨未说不出话来。 “雨未?” “你放心,我没事。明年我会申请美国的大学,再去读一个博士,然后——”她停了停,“就离开。” 展一鹏的眼睛亮了,“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展一鹏笑容满面:“那就好。这才对,雨未,这才对。” 谷雨未软软地靠在沙发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算了,出去吃饭吧。”她忽然说。 展一鹏吃惊,“现在?” “怎么了?难道你还想在家吃?” 展一鹏有些迟疑,“你的身体能行?” “没事,”谷雨未不以为然,“年轻,也没有什么大病。送行饭,总得像点模样。”然后,她半开玩笑地说,“我懒得做饭。我给你送行,总不能再让你做饭。” 展一鹏展颜,“行,随你便。” 天气很好,暑气已经消退。凉凉的夜风吹到脸上,既清醒又舒服,吹得她脸上有了笑容。 展一鹏很久没见她这样开心,望着后视镜里的她,“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本来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由于心情都好,自然就话题轻松,边吃边笑,一盏烛光摇曳,映得两人的桌上越发温馨。 展一鹏正在说笑话,“……我第一次去美国,然后去肯德基吃东西。那时候只认识肯德基呀,满以为自己在学校托福考高分,也不怕什么。没想到,人家说的什么我根本听不懂,无论他说什么,我都点头,最后一看,哇,一堆东西,我根本吃不了。又不好意思退,怕自己说的人家听不懂,只好打包带走了,吃了两天才吃完。” 谷雨未的勺子搅动着汤,“这就是我不喜欢美国的原因之一。美国人太精明,万事以效率为主,没感情。” 展一鹏往口里送了块牛排,“一个国家有一个国家的风俗和看法,就像人一样,有好也有坏。” 谷雨未喝了口汤,用餐布沾了下嘴角才说:“这话本该是学哲学的我说的,怎么你抢在我前面了?” 展一鹏哈哈笑了。 两个人出了店,站在橱窗的亮光处,谷雨未抬头看看天,“今天天气不错,还能看到星星。” 展一鹏也仰头看了看天,“可惜这边光太亮了,都给盖住了。” 有些晚了,风吹在身上,冷得她不由缩了下脖子,抱住了胳膊。 “冷?”展一鹏没有等她回答,便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谷雨未回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他的手还放在她的肩上,用力捏了下,“走吧。” 第二天,等待候机时,展一鹏又问她要不要去美国散散心。 谷雨未听出他的意思,便笑,“有你这句话就好了。” “雨未,你真是倔。” 谷雨未不语。她能说什么?事到如今,她只有想办法避着展一鹏。虽然她从来没有答应过他什么。 “雨未,我真是不懂,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非要加入正谷的这团混战?” “没什么。想,就做了。”当时有人说,要正谷生,还是要正谷死?时至今日,还是这个问题。要正谷生,还是要正谷死? 她得让正谷生。至少,不能让正谷为自己而死。 谷雨未幽幽说道:“我在这世界上亲人没了,朋友没了,对人的善意,也没了,现在尽量不愿以最大的恶意来推测人了。怕了。” 展一鹏笑了,“那有一天,就安享一天吧,到我背叛出卖你那一天为止。” 广播登机,谷雨未茫然。她从来没觉得自己有这样依恋展一鹏过。展一鹏看她这样,心里也不好受。他的口气尽量轻松,“好啦,不要多想了。我过两天就回来了,啊?” 谷雨未还是不说话。 展一鹏想了想,试探着说:“要不,抱一下?” 谷雨未没说话,展一鹏便张开了胳膊,“来,抱一下。” 她扑入他的怀里。那便抱一下吧,她真的感觉孤单无依。 病没有好利索,半夜,退了的烧又杀了回来。谷雨未无奈,今天她有课,而且请假只请到上次课,这次的课无论如何要去。 她努力地爬起来,吞了点消炎药,人便出了门。 公共课大多安排在上午的头两节,八点钟必须要到。起得早,又发烧,当她站在讲台上,人有些发晕,看着下面那群人头,她腿有点软,不得已,她只好破天荒地坐下来。 “老师,你是不是不舒服啊?”课间,一位女同学上来说。 “嗯,有点感冒。” “那我给你打点水吧。”女同学拿着杯子走了。待她回来,谷雨未展颜感谢她,“谢谢你关心我。” “老师是美女呀,为美女效劳,很应该。”女同学调皮的表情,引得谷雨未也笑。现在的孩子,既单纯,又不单纯。 好容易下了课,疲惫之极,谷雨未一句话都不想说,只想迈步早点回家,躲在她那过于安静的屋子里,心里缓一缓。谷雨未硬撑着从学校出来,站在路边等出租车,有人走上前,言语恭敬,“是谷小姐?” 谷雨未回头,仿佛有些面熟。 “您哪位?” “我是鹿总的助理黎旭,鹿总让我接您。”来人彬彬有礼,是个年轻人。谷雨未想起来了,上次去通途,就是他接待的她。她立刻觉得有些局促。 “不,”她说,“不了,他没和我说。” 黎旭有些为难,“鹿总说,他今天忙,走不开,所以让我来接您。” 谷雨未明白了,鹿鸣的原意是,他不想招摇,如果不想等着他亲自来接,就上车。于是,她冷冷地说:“他让你把我接到哪里呢?” “您去了就知道了。” 谷雨未冷笑,“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是绑架?” “所以,鹿总说,您可以用这个电话。” 谷雨未接过那电话,狠狠地丢在路中央。然后云淡风轻地看着黎旭,“对不起,让你受惊了。” 黎旭神色不变地拿出第二部,“鹿总让我多带了几部。鹿总还说,您尽管扔。如果我带的不够,他会让人再接着送来。” 真是鹿鸣的风格,把她可能有的作为全算计到了。真闹到了那步,有必要吗?她没有接那部电话,不声不响地上了车。 车子开得很平稳,谷雨未坐在后面,“对不起,请开点窗子,我有点晕车。” 车窗无声地降了些下来,清爽的风顺着空气透了进来。秋天是一种光亮的感觉,世界很亮,可转瞬,就该是冬天了。 车子慢慢驶离闹市,似乎是去机场的路,谷雨未心里皱眉,去机场? 说是绑架,只不过是气话。但现在,她倒有一点真的怀疑,这是去哪里?她瞄了瞄前面那个年轻人,他依旧不做声地开着车。谷雨未有点后悔,刚才那个电话应该留着,最起码,她可以和别人保持着联系。 车子继续往前开,似乎真的是去机场。谷雨未的心里随着疑惑的增加,慢慢的有点紧张。这是去哪里? 她想问,又怕黎旭笑。于是,干咳两声,“先生,我今天不舒服,能不能麻烦你把手机给我用一下?我想发个短信。” 黎旭不做声地递了个手机过来,“您请。” 还是刚才那个,谷雨未按了半天,居然提示没有SIM卡。 她不客气地说:“手机没卡?” 黎旭不回头,口气却很谦逊,“鹿总说,您有卡。” 谷雨未愣了下,然后开始咬牙。这个鹿鸣,什么都算计到了。她所有的记忆和情感让这一句话就拉了回来。 随着这些情感而来的,就是对正谷困局的所有回想。她失了一会儿神,才从包里把自己的手机卡翻了出来。手机开了不过一分钟,就不停的有短信来,多到收件箱爆满的程度。她看着那些陌生的号码,选择清空收件箱,全部删除。 遗忘,只是暂时的;龟缩,也只是暂时的。终究,他和正谷,真实的存在于她的生活之中。 她低头看了一阵手机,再抬头,车子已经驶离了高速,不去机场了? 是没有去机场,随着青色的山越来越近,她忽然想到,阳辉山。她来过的,山脚下散布着一群小别墅,是有钱人来吸氧的地方。 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脸有些热,也许是发烧烧的。 车子停在一栋建筑门口,黎旭停住车,谷雨未下来。黎旭走下来,彬彬有礼地点点头,“谷小姐,再见。”然后钻入车里,一掉头,走了。 谷雨未站在原地,清新的空气让她的肺变得愉悦起来,她禁不住大口地呼吸了下,门打开了,鹿鸣站在门口,门拱的形状在他的脸上投下阴影。两人对峙了一会儿,他缓缓地伸出来了手。谷雨未犹豫了下,还是走了进来。 房子并不大,院子却挺大。树很多,虽然都是寻常树种,却有一种郁郁葱葱的人烟气。也是,如果你的周围四处都是银杏或冷杉,那你又是生活在哪里呢?只有熟悉的东西,才有亲近之感。生活,不需要有那么多的猎奇因素。 鹿鸣牵着她的手,在前面走,她跟在后面,默然无声。两人从林荫道中前行,房子在院落的最里面,最后,上了台阶。 屋里绝称不上豪华,但有一种让人随便的感觉。东西很少,简洁,左面是一圈儿矮矮的布沙发,透过落地窗照进来的阳光,让这圈沙发显得温暖又舒适。她禁不住想走过去。本来就发烧,这半天,又讲课,又应对,又紧张,此刻,她所想到的只是累。 她的手一动,他便回过头来,“要干吗?” “我想坐一会儿。” 鹿鸣回过头,看看那圈沙发,“你是想去那儿?” “嗯。” “楼上吧,那里有点蜷。沙发太小,我要换成大一点的,还没换。”他平和的说着,拉她上楼。 楼上的房间同样简洁,阳光从每个地方照进来,蓝蓝的天,让人心情很好。 “那边是个玻璃穹顶,如果想晒太阳,去那里。”鹿鸣指着那一角。 米色的榻榻米,阳光通过三面的玻璃照进来,使它看起来有点显蓝色。上面随意地放了本书,也许,它的主人才从那上面起来。 她走过去,躺下来。立刻,光的热量由周围传来,她觉得很惬意。他看了看她,从隔壁房间拎了床凉被,扔在她身上,然后转身去了旁边。 谷雨未舒舒服服地躺着,阳光的味道不断通过榻榻米和凉被散发了出来。穹顶设计得很巧妙,刚好是胸部以上被笼罩在一块色彩很深的玻璃下,人不会觉得阳光太灼。 她躺了一会儿,慢慢觉得外衣有些累赘,又不好意思脱下来,便翻腾了几下。 “躺不住就起来,吃饭了。”鹿鸣说了句,人就下楼。 餐桌上还是外卖,鹿魔鬼不会做饭,只有外卖可吃。 “脸那么红,是发烧?” “有点吧。” 两人要吃完了饭,他站起来,出其不意地伸出手,谷雨未往后晃了下,他的手却已贴到她的额头,“有点热,敷点冰袋就好了。你先上去,我拿冰袋。” 谷雨未起身要走,“榻榻米隔壁的房间有睡衣,自己可以去找。” 她才换上,仍然回到榻榻米前面。他过来,手上是冰袋和毛巾。他看着她,不说话。 她平躺下来,闭上眼睛,他给她敷上。 然后,离开了她身边。 太阳慢慢西斜,让她抓到一边去的冰袋不久就化为一滩水,然后,慢慢的被阳光敛干,最后,只剩下一点小小的痕迹。 晚饭依旧是沉默的。她吃了饭,上楼在找睡衣的那间躺下。一会儿,他推门而入,带着冰袋。 依旧是不做声地敷上,他没有吭声,她也没有拒绝。然后床边一陷,她的睫毛轻微颤了颤。 室内安静,只有轻微的翻书声。 很久,她伸手摸了摸额。 “怎么了?”他的声音很淡,听声音,并没有转过来。 “好像有冰化了,有水。” 毛巾被动了下,冷冰冰的两个字,“没有。” 又过了会儿,她又摸了摸,确实没有水,但是感觉就是有小虫子在爬。 她睁开眼,悄无声息地看着他。 他总是很冷,很淡,微抿着嘴,略有些皱眉,像是在想什么。他会在想什么呢?他到底打算怎样对正谷呢? “睡不着起来。”他脸上有些不自然。 “你脸红了?” 他不答话。忽然一欠身,一片白色忽然飞过来,蒙在自己的眼睛上。她慌忙抓开,是一片纸巾。她便在头顶按了按,浸了水的纸巾很容易便被揉成团儿,她扔了回去。 他不耐烦,抓过纸团儿,撩开被子,塞进她的睡衣里。 她头上敷着毛巾,不敢大动,只好用手摸索着掏出来,刚要扔回去,他威胁,“谷雨未,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别逼着我和你算旧账。” 她不理,塞到了他的枕头下面。然后把毛巾扔到一边儿,翻身背对着他。 忽然,他开口,“你这次为什么有这么大的长进?” 她一愣,“什么意思?” “别装糊涂。” 她想了想,“你教得好,告诉我,不要把你当男朋友。各取所需,一拍……” 他扔了书,压了上来。 “这么听话,嗯?” 她承受着很大的重力,却依然使劲憋着气,“凭鹿总吩咐,不敢不听话。” 他看着她,“为什么一定要惹我?” “不敢。” “不敢?还有你不敢的?”头上的冰袋掉了,冰凉的水顺着流了下来。 她不语。 “以为我对付不了你?” 她闭上眼睛,“随便你对付。” 他的动作停了,她睁开眼,他在望着她。 “真是超乎我的想象,你居然有这么大的忍耐力。” 她一咬牙,“我只要正谷。” “正谷那么重要?” 她反唇相讥,“如果不重要,你会拿它来要挟我吗?” 他忽然跃起,手带着风过来,她以为他是要打自己,头一歪,眼睛紧紧闭着,没想到他却只是取了那袋冰,狠狠地掼到墙上,冰水四溅,他下了楼,门轰然带上。 这一天,一直到晚上,只有她一个人在这幢孤零零的屋子里。 第二天,她离开了那里。 下午,有媒体报道,鹿鸣接受采访,没有否认那天江润餐厅外的人是他。至于女方,他只说了一句话:“餐厅的服务员不是已经看见了吗?” 谷雨未的两眼发黑。 鹿鸣,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如果把人的私生活全部挑晾起来,那几乎每个人都有见不得人的地方。或者说,即便是很正常的事,一旦挑落在公众视野之中,也变得带着些邪恶和不堪。 本站在悬崖边上的谷雨未似乎瞬间就被推落到万丈深渊,熟识的与不熟识的人的唾沫像要把她淹没。作为女人,在这种桃色的新闻中,更是无可挽回的受害者。 如今,她私生活的一切都暴露在公众的视野、成了大家嘴里的茶资。他们会怎么说她呢?尤其是同事……她打了个寒颤,学校! 学校是个保守的地方,出了这样的事,怎么办呢? 她怀着疑惧的心情,神经紧张。怎么办? 她连晚饭也没有吃。 鹿鸣,终究还是把她推了下去。 但是,这并没有让他满意。当天晚上,当谷雨未看到自己家门外居然站着鹿鸣时,她连开门的勇气都没有。 她还不想更出名,于是,只好开门。 鹿鸣一直站到门全部打开,他才跨进来。 “你吃饭了?”他的语气随意。 “吃了。”她垂头,不看他。 他坐在沙发上,“我没吃,去做饭。” “抱歉,家里没菜了。” “和我赌气?” “家里真的没菜了。你可以随便找。” 他站了起来,“那好,出去吃。”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的手。她甩开,“鹿鸣,你要做什么?” 他盯着她,丝毫不动怒,“出去吃饭。” 她忍无可忍,“你为什么非要逼我丢人现眼?” “没有。”他若无其事,“不是你说的,只要我们各取所需,然后一拍两散吗?” 她浑身上下冰凉,终于,她明白了。 “那天去超市,你知道有人拍照,对不对?” 他不说话,算默认。 “你故意的?” 他依旧不吱声。 “那天,在餐厅外,你也是故意的?” 他耸了耸肩。 “你其实是故意摔你的手机,对吧?” 他笑了。 她咬着嘴唇,“给我一个理由,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鹿鸣没有看她,似乎是在欣赏房子。“难道,这不是我们事先讲好的?协议里的?” 谷雨未浑身冰冷,协议里的。 “你忘了,你那天告诉我,因为正谷,你什么都可以忍受。” “然后你便那样做?” 他终于看着她的眼睛,“有问题吗?” “那你知不知道,我可能面临的压力会有多大?” “压力?” “一个女人,未婚和别人在一起过夜,我还是个老师,你说别人会怎么说我?” 鹿鸣轻哂,“这都是什么年代了?” “什么年代了,这里也是中国!”谷雨未的眼里有点冒火。“男人是无所谓。女人呢?这不是拿男女关系当儿戏的美国!” 鹿鸣平静地说:“你只担心这个?” “你什么意思?” “如果你只担心这个,那好办,我可以和你去领证。领证、办婚礼,都随你定——你看,是什么时候?” “你——”她说不出话来。听鹿鸣继续浅淡地说,“婚纱,你喜欢什么样子的?我比较喜欢新娘子的大红袍,穿着才有喜庆的意思。” 谷雨未看着他,目光逐渐变冷。是的,他是那样的人。 鹿鸣语气尖厉,“其实,你担心的根本不是这个,是吧?” “你什么意思?” “你难道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鹿鸣慢慢逼过来,“你开着电脑,你敢说,你不是担心展一鹏?” 谷雨未的脸立刻煞白,“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他看着她,“很简单。你这么在乎,是因为展一鹏?” 谷雨未咬着嘴唇,“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给我一个答案,是,或否。”他盯着她。 她不说话。 “是,还是否?” 她的牙齿紧紧地咬住嘴唇,像是要渗出血。 “是,还是否?”他逼她。 她猛地抬头,“是。” 他看着她的眼睛,极轻极轻地笑了。 “是,怎么样?”她的声音又冷又静。 他不说话。 “这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她的目光丝毫不躲避他。 他沉默,忽然笑,“没错,的确如此。” 她摇晃了一下。在看到图片时,她曾有那么一秒怀疑过。他那么精细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不发现?他那么精细的一个人,人前很少说一句过头话,也并不太喜欢在人前说话,如何这次不一样? 她以为自己多疑,没想到,却只是疑得不够。 “啪!”耳光清脆。他抚上自己的脸,看着她,半晌,“你为了展一鹏打我?” 她一字一顿,“我这是为了我的尊严打你。” “尊严?”他重复,似在咆哮,“你就是说成花儿,也改不了,你是为了展一鹏打我!” 她忽然笑,“那我是不是该打你第二回?”她走向门,拉开,“请离开这里。” 他站着。 “我不想报警,也不想如同你一样,还要请记者出动。请离开。”她冷冷地说。 “谷雨未?!”他的声音里是难以置信。 她低着头,站在门边,“您请。” 他望着她,一动不动。 “我不想做得更出格,请离开。” “你不后悔?” “谢谢抬爱。”她按亮所有的灯,“如果鹿总再不走,我只怕会声张出来。” 他走了出去,门立刻关上,然后是清晰地门反锁的声音。 鹿鸣倚在了门边上,良久,点了一支烟。 学校的反应这次很快。谷雨未第二天便接到通知,要去学校开紧急会议。她猜是为自己的事,于是,临出门前,她对着镜子仔细地化了一个妆,尤其是眼睛处,打了层眼影,以遮住那略微红肿的眼皮。 一进校门,她便觉得自己像是靶子,接受着周围射来的利箭,无处躲,无处藏,只有被动承受。 “小谷,没想到啊,居然和鹿总有那么一手。”孙鼎铭的眼神很暧昧。 谷雨未笑了笑没吱声。 孙鼎铭又来了,“你们认识多久了?” “你感兴趣?” 孙鼎铭嘿嘿地笑了两声。 谷雨未又沉默地往前走了几步,忽然转过头,“孙老师,你把‘通途学术奖’那二十万的奖金怎么处理了?” 孙鼎铭一愣,谷雨未却接着说:“我的让我捐给系里了。”然后她头也不回地走了,远远的,传来孙鼎铭似狗皮膏药一样的声音,“视钱财如粪土,干吗还要傍大款?装什么?” 谷雨未的第一反应是想狠狠地往地上啐一口。若不是教养所囿,她真会那么做。 “……提醒有的老师,学校是学术之地。且不说本科评估这个时候,就是人民教师的本色,你该这样吗?学校当初引进你,是想让你在这个学科有所作为,是想让你把在海外学习的知识多带些回来。人民教师这个称号是很神圣的,你做一切行为的时候,应该想一想,到底对不对得起这份职业和你在讲台上面对的那些学生!”系主任叩着桌子,“我再强调一遍啊,谁砸了学校的评估,学校就砸了谁的饭碗。无论你有什么背景,都是如此!有二心的,早早收收心。别闹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了,那时候就没意思了。” 会场鸦雀无声,谁都知道,系主任这是火了。也是,在评估的环节上,眼看着评估组就要来了,忽然出了这么档子花边儿新闻。学校可以在思想上先进,但涉及个人私生活,还是相当保守的。 散了会,系主任把谷雨未单独叫到办公室里狠训了一顿,“小谷,今天我没有明说,但我希望,你能从学校的大局考虑……” 谷雨未沉默地坐着。她能怎么样?她觉得自己的头前所未有地重,似乎电子科技大学所有的耻辱都是由她带来的。严格说来,她错了吗?为什么会这样? “……这样吧,为了你,也为了学校,经学校领导研究,你暂时先停课一段时间,等影响消除了再说。” 谷雨未只能低头坐着。从小到大,她还没有挨过这样的训。妈妈是尊重自己的,她是好学生,也不会担心老师会这样训她。那现在,是怎么了? 有一句话千百次的冲上她的喉咙,但又千百零一次的被她压了下去。辞职是很容易的,但是辞职之后呢,她怎么办?在想好之后,她不能离开。她没那么幼稚。 谷雨未连找他质问的想法都没有。 她已经完全熟悉了鹿鸣的作风,鹿鸣永远都在盯着她,只要她不顺着他的意思去做,他便要她好看。 生气有什么用?他对她没有体谅。在他面前,她就是一条卑微的狗,他让她往东,她不能往西。她甚至想,事成之后,她杀了他,同归于尽。 哪里都是人,都是认识她的人,人们指指点点,看她仿佛是看怪物。她最受不了的是那些认识她的人的旁敲侧击,在那个时候,人情真的很冷,冷到真实地暴露出好奇心原来比同情心或善意更占上风,冷到让她觉得她存在的意义就是被人八卦。 少时被人议论没有父亲的感觉又上来了。那种自卑与无力想让她发疯,她想歇斯底里地大叫。 可是,她什么也做不了。 展一鹏在鹿鸣的话发布当晚并没有上线。谷雨未很忐忑。尽管她对展一鹏没有感情,尽管她曾拒绝过展一鹏多次,但至少,展一鹏是现在她的世界里她最亲的一个人。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她害怕被抛弃。仿佛是一个溺水者,连一棵水草都试图抓住。 第二天、第三天,展一鹏终于再一次上线,签名已经变成:让我包容你。 谷雨未也显示为在线,两人都沉默了许久,展一鹏终于发来第一条消息:还好? 谷雨未泪流,“还好。” “累了没有?” “还好。” 复又长久地沉默。然后他说:“是不是有人诬陷?” 她没有回答。她不想骗他,但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总不能眼睁睁地骗展一鹏。 又过了很长时间,他说:“我相信你有不得已的苦衷。” 谷雨未倏地捂着嘴,浑身颤抖。即便是在自己家里,她也不习惯号啕大哭。 痛彻心扉、经历沧桑、被当做话题的赤裸、无休无止的麻烦与痛苦让她的神经有些分裂,让她难以自持。 “一鹏,我后悔我任性,没有答应嫁给你。” 最风雨飘摇的时候,你能坚持多久?人人都有体力耗尽的时候。这是她现在的真心话,无关感情,有关体力。她后悔了。如果当时跟他去了,或许没有爱情,但至少不会是今天这个局面。 她只是一个女子,柔弱、懦弱,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她承受这些。 许久,展一鹏说:“雨未,坚强点儿。我相信你……风雨同舟。” 谷雨未终于忍不住,伏在桌上大哭。 展一鹏,现在成了她最不能面对的人。 生活烂得千疮百孔,没有一处是还能提起来的。仿佛只是一夜之间,一切全变了。下落真的不需要多少时间。平静的生活在春天还有,在初秋时已经完全不辨模样。 除了累,她也真的再说不出什么。 她只想离开。这里的一切让她不堪重负。 谷维春的判决下来了。 内幕交易罪成立,被判六个月。但因其患有某种病症,需要监外执行。 有钱人家的花招多,这样的结果出人意料,又不出人意料。在现今的资本市场中,以内幕交易获罪的,本不多。谷维春的获罪,让人吃惊。而对罪刑的处理结果,则是意料之中的。 展一鹏早就说过,六个月的刑罚不算什么,重要的是,谷维春已经失去了在正谷担任董事、经理和高级管理人员的资格。遗嘱被法院判定是假的,表面上看起来,谷维天与谷维春各占一半,谁也没有赢。但因为谷维春的内幕交易罪,致使她已经处于劣势。 这番话展一鹏讲给谷雨未听后,谷雨未心里寒冷无比。就像展一鹏说的,正谷这摊水,深不见底。 谷维春是不是正因为没有遗嘱,所以才要买她的? 似乎所有人都是在算计的,而她是被所有人算计的对象。 想起谷维春曾经几次和她要遗嘱,如果不是那个晚上,鹿鸣的出手相拦,或许她已经把遗嘱交给谷维春。 但是,鹿鸣的纠缠让她心生累意。 按照展一鹏的说法,对赌方的投行现在既然不要行权,那她就等着吧。谷雨未现在就是一副隔岸观火的态度,她能做的,也仅仅是这些。无论如何,遗嘱的原件都在她手里,无论是谁最终掌握了正谷——哪怕是鹿鸣——她也有一定的话语权。 她行尸走肉地生活着。她经常安慰自己,最坏的情况往往就有转机。她已经着手开始申请学校,只不过,她没有申请美国的。 这半个月来,很平静,正谷像是突然从报纸上隐去了一样,什么新闻也不曾有。 周四,她奉命去参加一个讲座。之所以让她去,不是她恢复了地位,而是她的口语在系里是最好的。谷雨未穿了件短袖旗袍,她一出现,下面一片骚动。教授莫名所以,还以为是他的出现所致。 这位教授讲的并非是哲学,而是有点类似于神学,这位老美在国内获得的也不是哲学学位,而是中古文学学位,不过,谷雨未还是很高兴。她还是喜欢学术,喜欢这些知识。 讲座结束后,系主任意外地说:“小谷,一起去吃饭吧。”难得这种人的待遇,谷雨未不知该怎样形容自己的心情。 席间,她和老美用英语谈着Tristan和Iseult的故事,谈得很投机,尤其是有关于爱情的部分。老美说,这便是古老的诅咒,任何不道德的爱情最后都会是悲剧收场。谷雨未却想了想,爱情的本身如果得到了爱情,那不是悲剧。爱情的本身如果失去了爱情,才叫悲剧。两人都宁可受到爱情的折磨,也不用那能让人忘记爱情的“忘忘”,就是例子。老美哈哈大笑,谷小姐,你说的是爱情的过程,我说的是爱情的结果。 包厢里的氛围很热闹。谷雨未中途出来去洗手间,许久没有和人聊得这么愉快,她的精神很愉快,以至于她居然忘了注意下自己的包厢名字,回来时不得不求助于服务生。 服务生在听她报上了包厢的名字后,指引她往左走。包厢的门都差不多,她记得自己的包厢是在最里面的那一个,便顺着那条路进到最里,一推门,她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卸下来,人就怔住了。 鹿鸣的脸本就冲着门,她闯入的正是他的眼帘。他冷冷地看着她,一声不吭。他的对面是个女人,她的手正覆在他的手上。听见门响,转过头来,不悦地皱了皱眉。 谷雨未下意识地捂着嘴,是谷维春! 她瞬间有些不知所措,慌乱、尴尬、愤怒、担心等等情绪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呆呆地站在那里。 谷维春的声音尖细,“有事吗?”说话的时候,打量着她,那只手丝毫没有拿开的意思。 她语无伦次,“哦,没有。”她看看那两只覆在一起的手,看看鹿鸣,又看看谷维春,一双眼睛盛着的是冷漠,另一双眼睛里放着的是不悦,她张了张嘴唇,没有说出话来。 “还有事吗?”谷维春第二次问。 “哦,没有。”她再一次看了下那两只手,轻轻的说,“对不起,我走错了包厢,打扰了。”她微微点了点头,掩门出去。 她终于由服务生一路护送到自己的包厢前,但她再也没有了刚才的活跃。系主任频频给她使眼色,她浑然不觉,那两只手一直在她面前晃。 好不容易散了宴席,她开车往回走。路上的人并不多,她昏昏然地开着车,脑子里纷乱,那一幕始终在她面前,模糊了她面前的路。 她心不在焉地开着车,忽然,旁边蹿过来一辆车。车子直逼她而来,她吓了一跳,连忙死命地把方向盘往左打,耳边是尖厉的刹车声,然后砰的一声,她的车撞到路边的花坛,熄了火。 她浑身冰凉地坐在那里,手脚发软得不听使唤,半晌没缓过气来。 好半天,她才开了车门,慢慢下来,后面那辆车上的人也跟着下来,他斜倚在自己的车门上,点着一支烟,旁若无人地吸了起来。 谷雨未的意识回来了,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尖厉,“鹿鸣,你疯了!” 鹿鸣冷漠地看了她一眼,路灯下,一阵阵青色的烟雾清晰可见。 “你要干什么?”她有点歇斯底里。 他只是抽烟,依旧不答话。 谷雨未噔噔走到他面前,仰着头,“你疯了吗,啊?你要杀了我吗?那你别用这种方式啊。” 他凝视着她,她的眼睛因为愤怒而闪着光,睫毛随之微颤,嘴唇颤抖,许是因为刚才的紧张,她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小汗珠。 烟雾又升腾起来,遮住两人的脸,他听到自己说:“我是想杀了你,无时无刻。所以,你最好小心些,当心些。” 谷雨未站了半天,挤出两个字,“疯子!”转身要走。 手腕让人给抓住了,然后一股巨大的力把她拽了回来,她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唇已经压了下来。她觉得空气瞬间被阻断,他却还不肯罢休,抱着她的手似乎要把她胸腔里的气体全都挤出去。她不由得想要推他一把,他的舌头却已经撬开她的防卫,烟草味随之渗进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 她渐渐觉得眼有些花,极致的紧张之后,这突如其来疯狂的吻让她无法自持,她渐渐的软了下去,终于,丧失了所有的反抗的意志,任由他攻城略地。 不知过了多久,他放开了她。她有点摇晃,他一伸手,把她揽到怀里,两人都在大口喘着气。她想推开他,却不能够,只能任由他揽着自己。她的头歪在那里,听见他的心脏在有力地跳着,缺氧让她仿佛已经忘了一切,世界只剩下这嗵嗵的跳动声。 他的喃喃自语钻入她的耳朵,“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声音忽然提醒了她,她猛地推开他,两人对峙,他的脸上迅速换上冷漠。 “鹿鸣,你,你——”她指着他,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反过身趴在车上,“我怎么了?” 明明有千万句话,她却找不到话说。她想说,你干什么?她想问,你对谷维春要做什么?她想骂他,想打他,她甚至想咬他,可是,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依旧不动,只有清冷的声音飘过来,“谷雨未,如果我以后不会再特别强硬地要你做什么,行不行?” 谷雨未愣了下,然后坚定地说:“不。” “谷维春找我,是为了正谷。”他转过身,看着她,“为了正谷,你就一点牺牲都不愿意做?” “鹿鸣,你别无耻!” “是生气我和谷维春?” “鹿鸣,我希望你能有些自尊。不要一转身,就过来找我。我不是妓女。” 鹿鸣的眼睛停在她身上,“你这算是吃醋?” 谷雨未觉得自己是鸡同鸭讲,她恨恨地说:“和你多讲一个字,都是浪费。” 她转身要走,让他拉住。 “如果走,你会后悔。” 她狠挣不过,只好指着他,“鹿鸣,你如果再不放手,我要喊人了。” 他笑,“让别人看我们在街头缠绵?” 谷雨未只觉得血往上涌,仿佛受了极大的侮辱,她扬手要打,让他架住。 “谷维天和谷维春不久可能要大战,奉劝你还是和我站在一起。” “我奉劝你有些廉耻。”她毫不示弱地还口。 他忍耐地说:“看来你还真是笨得不可救药。” “谢谢。笨总比无耻强。” 她用尽全力去甩他的手,他火了,往里一拽,将她拉到近前,“谷雨未,我真是受够了你。” “谢谢。既然如此,你要是放开,还显得你是个男人。” 他望着她,话句如凿在冰上,“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她终于甩开,“谢谢。但不要指望我再与魔鬼打交道。”说完,她头也不回地上了车,驶离现场。 几天之后,通途宣布,其已掌握正谷5%的股份,现依据证券法予以披露。 有评论说,以正谷现有的格局来看,鹿鸣此举或者可以理解成为争取正谷董事席位所做的举动。谷家这两个女儿无论谁和鹿鸣有真正的关联,这一部分股份应该都是未来正谷董事会中的一个筹码。 谷雨未想起那些风雨飘摇之时,正谷出现的莫名的买盘,原来是在这里。 她还记得他和自己说过。一旦正谷的股价稳定,他将获得正谷10%的股份。加上这5%,鹿鸣已掌控正谷15%的股份。有人分析,在两份遗嘱都是假的情况下,除非有新的遗嘱,否则,就是谷维春和谷维天对半继承谷正雄留下来的正谷的份额。而显然,鹿鸣现在持有的15%,将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有了这15%,谷维春算是胜券在握了吧? 可他居然那天还在和自己表演,要她和他站在一起。 原来,自己不过是替谷维春担心。 真正可怜的人是自己。 也罢,终归,正谷是正谷。她不是为了保正谷而保正谷,正谷得以保存,她就心安。虽然在最开始看到这个消息时,她曾有遏制不住的冲动,想要去找谷维天,要把自己的遗嘱转给他。 她终于没有。她还有理智,知道正谷重要。 虽然她是那么那么的不甘心。 除了不得已要去学校外,她每日就是在家里,时近冬天,也都光秃秃的,没有更好的地方可以去。她偶尔还是会到墓园里,陪陪母亲。 生活就这样平淡。如果能一直这样平淡安静,未尝不好。 可是,除了这些,就没有了吗? 她夜不能寐。 是到她真正离场的时候了吧? 她时常站在窗前,凝望窗外。窗外除了陌生的车,还是陌生的车。没有一个人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没有人,再走近她,向她笑一笑。 这天晚上,她心惊肉跳,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一样。她坐卧不安,仿佛哪里都有刺。关灯觉得黑,开灯又嫌刺眼。 天明,她听到一个消息,谷维春车祸身亡。 谷雨未像是被冰住了。谷维春,死了? 第二十四章 再转 谷维春确实是死了。 新闻上说,谷维春昨日半夜驾车,车速过快,在拐弯处撞上一辆大货车,过快的车速让她冲到了大货车的后面,车被撞得只剩下车屁股,人则当即丧命。 一连几天,她都睡不着。一闭眼,就是谷维春那窄窄的脸。她死了? 她和谷维春并没有过多的感情,但是,毕竟是血脉相连。谷维春,死了。 鹿鸣没有接受采访。他只是一身黑衣的出现在葬礼上,从头至尾,没有说一句话。 谷雨未没有参加葬礼。因为她不知道,她将以何种面目去参加葬礼。 事实那一天,她一直在窗前坐着。反反复复地想,为什么我一直在失去?每一样在当时看起来或许微不足道的东西,都不可避免地要失去。而只有失去的时候才知道,那些东西并不是可有可无的。最起码,有了比没有要好。 有新闻说,那么晚,谷维春驾车去哪里?为什么要开得那么急? 谷雨未呆呆地看着出事的地点,那里,是她在那个雨夜跟着那辆如今已经损毁的mini cooper的必经之路。 她是从他家出来? 她捂着脸,什么也不敢想,更不敢想自己的境遇。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这就是鹿鸣所说的“最后一次机会”? 谷维春死后,正谷的继承悬念因少了一个线头,而意外地终结。正谷的股价居然开始反弹。与此同时的,是记者们源源不断地来电。报纸上关于谷家继承的下一个方向的猜测议论纷纷,更多的人,在置疑谷雨未是不是谷家的继承人。 人还尸骨未寒,等着牟利的人们已经开始行动。这,才真正是食腐动物。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眼下,因遗嘱而对簿公堂的谷维天,是不是也会悲呢?如果连他都不悲,那这“亲戚或余悲”也不曾有了。 一贯避着媒体的谷雨未忽然做了一件事,让全杉城人又兴奋了一把。报道说,谷雨未上午只身前往正谷大厦,并于一个多小时后离开。由于谷维春的境况,正谷大厦也只有谷维天在。因此,谷雨未应该是找谷维天谈判。一时,大家都在猜测,谷雨未与谷维天谈的可能是什么。 许久沉默的展一鹏来了电话。听到他的声音,谷雨未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心里的滋味。 “雨未,这新闻是真的?” “嗯。” “你真的去正谷了?”展一鹏的声音里几乎带着难以置信。 “去了。不过,没有和谷维天谈判。” “那你是——” 谷雨未说得从容,“只是在那儿待了一会儿。” “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进去后,就在消防通道里站着。” “真的?” 谷雨未不语。不是。她并没有一直站在那里,而是上到了最高层,然后一级一级地走下来。 展一鹏还是不大信,“你有大厦的门禁卡?” “有。是当时随同遗嘱寄来的,我一直没想用,但也没扔。不过我想,这次之后很快就会失效。” “可你什么要这样啊?” 谷雨未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没有理由,突然想去了,就去了。” 正谷于她,只是从门前经过的际遇。她不觉得那里和她有什么关系,甚至,她曾经避之唯恐不及。但是,现在谷维春死了,她忽然想进去看一看。看一看那其实和她有联系、有关系的地方。 当她上到最高层,上面往下俯瞰时,她忽然想,不知道谷正雄和谷维春,以前是不是也这样做过? 而这两人都死了。 如果鹿鸣所说为真,谷正雄的死算意外,因她而起的意外。而如果新闻上所说为真,谷维春的死更算意外,但是,是因谁而起的意外? 她因觉得对不起自己的父亲而入局,曾经无数次想过要出局,终是犹豫又犹豫。但如今,她的妹妹死了,她怎么办? “你真的没有遇到谷维天?” “没有。我不想那样。” “你——”展一鹏没有说下去,她也没有再接话。 她退出了,却退出得这样晚。这些东西本来就和她没有关系,但如今,居然有死亡的味道。 两个人手里拿着电话,很久,展一鹏说:“你现在想怎么办?” “不知道。再说吧。” “自暴自弃,还是豁然开朗,我该理解成哪一个?” “both,and none。”她草草地说,“我现在只想静一静。” 这学期的公共课她负责的部分上完了,这个城市肮脏又吵闹,她想去外地静一静。 谷雨未终于想到了一个地方,姥姥家。在很远的华城。 谷雨未的母亲祖孙三代,都是知识分子。听妈妈说,姥姥姥爷都是解放前的公费留学生,在国外的时候,新中国就成立了,他们还是选择回了国。“文革”时牛棚也蹲过,劳改也做过。普通的知识分子有的一切待遇,他们都有过。倒也没有受到很大冲击,只是不断地调整。最后,姥爷改了行,教起了完全不相干的课。姥姥原来是教历史的,终于也换了专业,成了图书馆的专职资料员。 谷雨未去得并不多。小时候她就觉得,每次一去姥姥家,气氛就很尴尬。记得有一年过年,她跟着妈妈回去给姥姥姥爷拜年。姥爷开了门,看都没看她,直接迈出门,说跟人约好了下棋。姥姥倒是迎了出来,塞给她两块硬糖,但祖孙三人坐着也没有话说。 那时候,糖化在嘴里,并不是甜的,反倒硌得舌头放在哪里都不好受。 姥爷是突发心脏病没的,姥姥又独自活了几年,在她在外面留学时,也终究去了。 华城是一个靠海的小城市。姥姥生前住的房子是学校的,死后,学校也没有收回。于是,钥匙还在她手里。是妈妈留的。 她当天下午就买了火车票,当太阳再一次升起时,她人已经在华城了。谷雨未就这样在这栋房子里生活了几天。华城没人认识她,虽然当地的方言让她听起来费事。但是,这里没有人知道她是谷雨未,没有人知道她是正谷的私生女。她也不必关注正谷。 姥姥家里没有网络,她也并没有开通。大学离当地的市图书馆并不远,她去办了一张图书馆证,每天又恢复了图书馆的生活。她强迫自己不要去想正谷,不要去想谷维春。 一周以来都很平静。电话并不少,但都是陌生号码。她都没接。 之后的几天,来电话的只有林潇娜。她没接,只是回了个短信,“我现在不想接电话,抱歉。” 然后林潇娜回过来,“抱歉,弄成今天这样子,我也始料未及。” 谷雨未看着这短信,半天没回复。始料未及?她或者是说,给了鹿鸣她的电话吧? 她苦笑,林潇娜还真是不了解鹿鸣。这事儿,其实和她没关系。 那只魔鬼再也没有给她来过电话,或者短信。 展一鹏的电话是一周后来的,当谷雨未听到电话那头他的声音时,泪忽然涌了出来。 “雨未,你在哪儿?”展一鹏焦急的声音。 “在华城,我姥姥家。”她擦了擦泪。 “怎么去了华城?自己?” 展一鹏关切的声调只能让谷雨未想哭。如果从一开始,她不是那么一意孤行的话,是不是现在也不会有这一步? 展一鹏沉默了。然后低声问:“他没有和你一起?” 谷雨未捂着嘴。和展一鹏认识十几年了,他就像她的家人一样。在这个时候,没有什么比展一鹏简短平常的话,可让她觉得心酸的。 展一鹏叹口气,“唉,你呀。” 她已经不能抑制她的哭声。为什么? “来美国吧。”展一鹏的声音低沉。 “不,我不去了。” “你还等什么?”展一鹏有点发火,“鹿鸣都已经宣布放弃与正谷的合作了,你还对他有什么指望?” 谷雨未摇晃了一下,她扶住了墙,“什么?鹿鸣放弃与正谷的合作了?” 通途真的宣布单方面结束与正谷的合作。没有原因,只说是“基于目前的市场形势和整体状况,中止合作”,没有提到何时再恢复,也没有更多的交代。正谷的股价裹着股民的怒骂声随之狂奔下去。 谷雨未呆呆地看着那几行字的新闻。 财经记者说,鹿鸣不接受采访。配了一张照片,是他一贯的略抿着嘴。一脸的漠然。 正谷的两个女人都曾与他有些桃色新闻,而如今,这一切都灰飞烟灭了。通途抛弃了正谷,鹿鸣抛弃了谷家的两个女人。一个已经死亡,但另一个,还活着。 在这遥远的华城,谷雨未感到彻骨的寒冷。 在上一次,当她看到他与谷维春的照片,她觉得自己虽已出局,但毕竟正谷还是留了下来。但这一次,她真真实实地感到,鹿鸣的翻脸无情。 其实,鹿鸣没有必要这么高调。他完全可以悄无声息地中止,对他来讲,也不会有损失。但是,他却用这样一种方式,摆明了就是要推正谷于沼泽之中。 然后呢?是不是接下来他会大规模地收购正谷的股份了? 她捂着脸。她所付出的一切代价,结果成了在关键时刻推正谷入水的筹码? 她心里冒出了从未有过的恨。她抓起电话,毫不犹豫地拨了那个号码。 只响了一声,接通了。他不说话。 “鹿鸣。” “嗯。” “解除协议的事,是你做的?” “你现在在哪里?” “我问你,解除协议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是。” 这个单字激起了谷雨未心底的寒气,“你还是不是人?你耍了我们?” “我们?” “谷维春也死了,你,你要怎么样?”这名字一说出口,她的泪便忍不住。抽泣声压抑着经话筒送出。 他静默了一会儿,“我从来不知道,你和她这么有感情。” 谷雨未却听成了讽刺,她几乎是吼了起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鹿鸣的声音很平静,“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谷维春的死,和我没有关系。” “你敢说和你没关系?” “敢!”他清清楚楚地说,“我敢对天发誓,和我没有关系。” “你——” “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回来让警察调查、让记者调查,或者,问一切你想问的话。” 谷雨未长吸一口气,“鹿鸣,对正谷,对我们,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他又沉默,“你回来,我说给你。” “这是你的报复?” “除了扯上正谷,你还能不能想点别的?” 谷雨未咬牙切齿,“你是不是非要我恨你?” 鹿鸣也丧失了耐性,“我随心所欲,如何?” 谷雨未终于爆发,“鹿鸣,你不是人!” “如果你不回来,我保证正谷比现在更难看。” “你,你——” “回来。立刻,马上。”他挂了电话。 谷雨未不顾一切地拨回去,那边再也没人接。她不断地重拨,他就一直不接。她把手机拨得没有电了,插上电源线,继续拨。他不接,就是不接。两个人一直耗到深夜。 “鹿鸣,我恨你!”她把这条短信连续地、疯狂地发了无数遍。 半小时后,他回过来的还是那句话,“如果不回来,正谷比现在更难看。” 谷雨未更疯狂地把“我恨你”发了回去。 手机再也没有动静。 她颓然地倒在床上。 谷雨未没有回去。她不相信,正谷会比现在更坏。 她开始疯狂地在网上搜索,什么办法能够不用武力地杀死一个人。她需要这样的工具。她找到了。氯化钾。但怎样买是一个问题,她试着去联系了几个QQ号,都没有回音。 她已经发了狂,于是,她继续找,她想,总会找得到的。 在这样的情绪里,她过了几天。一切世间的其他事,都被她放弃了。 直到她再一次接到展一鹏的电话。 “你在干什么?”他当头一句。 她一摇晃,她在干什么? 展一鹏又问:“你在干什么?” “你别管。” “雨未!”展一鹏严厉地叫了声,然后缓了口气,“徐老师临走前让我照顾你,无论如何,我都不能不管。” “你别管,和你没关系。”她执拗地说。 “你在干什么?”展一鹏敏感地问。 “你别管。” “雨未,不能胡来!” “你别管!” “你废话,我能不管吗?”温文的展一鹏发了火,“徐老师顶了多少的压力才把你养大,你要干什么?” 谷雨未愣了下,然后顺着墙,软塌塌地坐了下去。 “我只是不甘心。”她的声音从伏着的头中闷闷地传出。 展一鹏叹气,“金融这个圈子,是最脏的。没有比它更能显出人性的贪婪与冷酷的。”他停了停,“来美国吧。” “我不去。” “为什么?” 谷雨未不吱声。到现在,她还有什么脸面再去见展一鹏? “为什么?” “你别管,我就是不去!” “别任性。” “我不去,我就是不去。” “不要!” 展一鹏吼,“没你说话的地方!” 谷雨未就垂了手。展一鹏的吼像当头棒喝一样,让她略略有些清醒,她在干什么呀?她就像失去操纵的中蛊的人,疯狂过后,力量耗尽,无法自持。 她哭了起来。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他? 夜幕降临,她想起来自己一天都没有吃饭。抓了钱包出去,街上有烤鱿鱼的摊子。她想随便要几串,就当做晚饭了。 她站在那里等,忽然有一个声音说:“加十个。” 这声音让她害怕,她想走,手已经让人给牵住。旁边的人穿着白T恤,袖子挽到齐肘。 她为自己的感觉害怕。惊讶、惶恐,却都压不住那一点点惊喜。 “辣椒要吗?” “要。烤得不要太焦了。”他说得很平常,从头至尾,只看老板,不看她。 她没有再动。两人就那样站着,一直待烧烤摊老板熟练地把一把鱿鱼套上塑料袋,递过来。 他一扯她的手,她像被催眠了似的,伸手接过来。 “谢谢。”他居然开口,那只有力的手扯着她离开。 靠近校园,街上时三三两两骑自行车的年轻人,他们自由地说笑着,年轻的笑脸在路灯下闪耀。 “海在哪里?”她不做声地带着他去了。 已过立秋,海水变凉,海滩上乘凉的人已经开始变少。远处,是一座灯塔。对面,恍若仙境的灯火在黑暗的海面上,显得十分耀眼。 两人坐了下来,在海水冲刷沙滩的声音中吃了鱿鱼。嚼在口里,她食不知味。他半倚着礁石,出神地看着那些灯火。 海水冲刷着沙滩,刷刷的,一层又一层。黑暗中,那白色的浪花似乎是唯一的生命,带着声音和光亮,似乎试图在向他们靠近。 谷雨未不抬头,一直用串鱿鱼的签子在沙滩上画。 “看来,你这是不要正谷了。”他说着,似在叹息。 她回答的,只有沉默。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怀疑我,我也不想说什么,没关系,都没关系。”莫名的,他的声音里居然有一点苦涩。 “我和谷维春,其实也什么都没有。” 打火机的轻响,然后有烟雾飘过来。他的声音混着海水的刷刷声,并不清晰,却惊人。“谷维春需要一个消息来刺激正谷的股价。那天,她说要我去焕城看一块地皮。我本不想去,经不住她一阵儿说,我去了。回来的路上,她在我的水里放了安眠药,制造了一个我从她寓所出来的假象。第二天,”他顿了顿,“正谷的股价,你看到了,涨了。我也不想再说什么,让正谷的股价落下来。如果说我和她有什么交集,大约也就是这样。我没有追过她,也没有引诱过她,更没有接受她的条件和她谈什么交易。没有,都没有。如果你让我断指为誓,我也可以。” 谷雨未沉默,仍然只有海水声。 过了很久,鹿鸣继续说:“我知道你恨我,觉得我让你在展一鹏面前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其实,你也并没有吃亏,至少股价上,没有吃亏。这也是你的目的。相比起谷维春,你为正谷付出的,真不算什么。” 谷雨未手中的竹签子插在沙滩上,折了。她想站起来,他喝了一声,“坐着。” 她不理,他的声音里带着火气,“如果不想再吵架,你就坐着。” 她背对着他,终于没有再动。 “正谷不需要通途的协议,通途也没有想真的给正谷提供什么。协议从来都是刺激股价的噱头,没有真正合作的必要。尤其是眼前,谷维春死了,更是这样。” 她终于开口,“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你不知道吗?” 她的手抠到沙里,“你想说的是,我害了正谷?”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杀人不必找借口。” “但事实上,这就是原因。” 谷雨未垂头,不再说话。 “没关系,都没关系。随便你怎么想。”他停了下来,看着漆黑的海面。好半天,他才说,“今天来,我就是想问一问你,无论对我有什么样的怀疑,你还要不要正谷了?如果要,跟我走。否则,”他停了好半天,“你和正谷,我和你,都不再有什么关系。” 谷雨未住了手,不抬头,“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正谷的遗产之争基本上也要见出分晓。只要有时间,谷维天便能巩固他在正谷的席位,他也有这个能力,也会有这个手段。一切都将过去了。我记得我在一开始就告诉过你,一旦正谷的股价企稳,度过对赌期的最后一年,我可以获得正谷10%的股份,再加上收购的5%,我就是15%。我不要正谷。太大了,太笨了,养不起。我只要跑得最快,并不想要体积最大的。像你说的,通途足够我玩的,我不需要正谷。” 她看着他,他却不看她,继续看着那漆黑的海面。 沉默。很久,鹿鸣又问:“你不关心?” 谷雨未还是不回答。 “如果你不回来,至少15%的股份,同样会折腾得正谷无法安生。比方说,现在正谷的股价很低,很难保证,谁在买正谷的股票。”鹿鸣站起来,“想一想,给我一个答复。” 谷雨未用一截小棍抠着海滩,“你知道对赌方不肯行权的事?” “既然你都知道了,为什么我不能知道?” “你为什么知道我知道?” “既然展一鹏都能拿到这消息,我只会比他更厉害。” 谷雨未抬头,“不要扯到展一鹏!” “不要逼我老扯到展一鹏!” 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这件事情和展一鹏没关系。” “如果和展一鹏没有关系,为什么今天还要坐在这里?” “今天的一切局面,是你逼的。” 他抬起下巴,没有再和她争下去。“这是我最后一次找你,希望你不要试探我的耐性。我也累了。我知道你觉得我是魔鬼,与不与魔鬼做交易,你自己看着办。如果是为了名声,你的名声已经不可挽回。现在退出,你没有任何好处。”他抬脚,“我在学校门口等你,半小时后,如果你不来,我会返回杉城。”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沙滩上是他的脚印。涨潮的海水越来越高地没了过来,谷雨未尝到了海水的滋味。很凉,很咸。 鹿鸣倚在石门柱上抽烟,地上已经躺了几个烟头。 街上的人在慢慢变少。只有些许年轻的情侣还在各处或相携游荡,或卿卿我我。他浑然不觉,只背对着校园,腕上的表在路灯下闪着光。 背后是她来的方向,但是,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过。 他猛烈地抽着一支又一支的烟,一直都不肯看表。在从烟盒里掏出最后一支烟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想看表,又放了下去。 新的烟雾又腾起。 燃到半支,对面不断传来小店铺关门的声音,然后是灯火一盏一盏的熄灭。 他大抽一口烟,烟呛得他咳嗽起来。他借着咳嗽的时候,往那条路上看了看,空无一人。他垂下头,连着吸了几口,终于,扔了烟蒂,踩了几下,又回了一次头,然后离开。 谷雨未站在对面商店那些熄了灯的店铺的阴影之中,看着那清癯之人慢慢消失在视野之中。泪,忽然奔涌而下。 她捂住嘴,热泪不断地漫过手背。 据说,让人死心塌地的办法之一就是让他付出。付出得越多,越不舍得撒手。起初,她付出了她的身体。后来,她付出了她的安静。再后来,她付出了她的名声。现在,她已经付出了她的生活。每一次付出都让她痛不欲生,而痛不欲生之后,发现更加没有选择。 现在,她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付出的了。那么,这就是最后一次。再无余地。 门柱前的地上,只剩下几个或长或短的烟头躺在那里。堤岸那边,涨满潮的海水在风的作用下,轰地冲上岸边,四下惊散,无影无踪。 第二十五章 将倾 谷雨未还是回了杉城。 因为林潇娜给她发了个短信,只有四个字,“我辞职了。” 谷雨未吃了一惊,“你开什么玩笑?” “不信?别后悔。奉劝你,早点回来给我送行。” 这句话之后,不管谷雨未怎么轰炸,林潇娜终是没有回音。 林潇娜算是谷雨未在电子科技大学难得的朋友之一,尤其是在她风雨飘摇之时,至少对她不像孙鼎铭之流。她应该没有理由骗自己,可又不明白,她何以突然辞职? 林潇娜的性格异于常人,辞职这种事,倒也有可能。 怎么样也要回去看看。 林潇娜在收到谷雨未发的“我回来了”的短信没有十分钟,就回过来,“明天是周三,要开教工会。你来吧?” “不想去。” “来吧,算我们最后一次共开教工会。虽然是各院开各院的。” “潇娜,你真辞职了?” “骗你干什么?美女,明天见。” 许久没有参加的教工会,还是乏善可陈。除了本科评估,就是本科评估。搞行政的老师忙得团团转,没人理她这个被停课了的老师,她也不想理谁。 一散会,她就来到门口。林潇娜果然在,笑容灿烂。 “嗨,美女。”她招了招手。 谷雨未走过去,“你玩得什么迷雾?” 林潇娜耸耸肩,“哪里敢啊。美女,二十六院街,再去一次?” “干吗?” “上一次去是春天,现在是冬天,想和你再逛逛。” 谷雨未歪着头看看她,刚要张嘴,林潇娜抢在前面,“今天听我的,不准说不。” 谷雨未觉得有些古怪,没有再坚持,发动了车子。 还是二十六院街。因为是冬天的原因,人很少,比起刚建起来的春天,显然已经很完善了。林潇娜哪一家都要钻进去看一下,但并不像欣赏里面的东西,倒像是欣赏里面的陈设。 “这真是个好地方啊。”林潇娜说着,并不看谷雨未。 “你真的——” “现在我们在赏景,不要扫信,OK?”她歪着头。 谷雨未叹气,这个表情、这个语气,和某人真是像。是不是一个学校出来的,都是这个德行? 她们挨家的转,林潇娜每一家都要进去看看。终于,都到BOOKS的门口,今天,这里的们是开着的。 “嘿,今天营业呢。”林潇娜不由分说地走进去。 很小的一家店。店里有两个人,并不理她们。似乎在后面做着什么,一面做,还一面聊。仔细听听内容,好像他们在准备晚上的派对。 林潇娜想过去张望,让谷雨未拉回来,“人家的事,你干吗要过去窥探。” 林潇娜眨眨眼睛,“我就是想看看这里的老板。真牛,门口连防盗的措施都没有,他们就不怕被偷?” “那你也不能去偷看别人啊。” 林潇娜哈哈笑,“行,听你的。”她环视了一下书架,从架子的某处抽下一本书,神秘地挤挤眼,“我用合法的手段总行了吧?” 然后大叫一声,“老板,结账。” “哎。”里面有人应声,然后一个年轻的小伙出来,扫了码,“三十六块八。”林潇娜嘻嘻笑,“你是老板?” 小伙一边收钱,一边说:“差不多吧。每人一份,这么说也行。”随即把钱递给林潇娜,并把书用纸袋装好。 “哎,小伙,冒昧问一下,你们这个,能赢利吗?” 小伙笑了笑,说得轻松,“我们也不指望这些赚钱。这个书店,纯粹就是我们的爱好。就根别人爱赛车、爱穿名牌货一样。” 林潇娜点头,“高人,真是高人。我得向你学习。” 出了店门,林潇娜再也没有继续往前走,反倒是望着谷雨未,“美女,吃饭去?” 一家火锅店,林潇娜今天又叫了酒,谷雨未没有拦她。火锅上来,等着加热,林潇娜双手托腮,出神地看了会儿正在聚集白沫的火锅汤,忽然说:“雨未,你和鹿鸣,到底是怎么回事?” 谷雨未本也在盯着那火锅,听她一问,愣了愣才说:“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没什么。不管外界的传言,我也知道,你和鹿鸣不简单。” 谷雨未掩饰地垂下眼帘,“哪有?你别听他们瞎说。” 林潇娜用漏勺搅了搅火锅汤,“其实,鹿鸣是一个不错的人。” “是吗?”谷雨未并不想回答。 “我有好几次,在咱学校看见他。” 谷雨未吃了一惊,“学校?” 林潇娜笑,“是啊。学校,电子科大,就是行政楼前的那个停车场。正对着行政楼门,坐在里面,从不出来。” “啊?” “你一次都没发现?” 谷雨未摇头,从来都没有发现。 “我犯不着给他当说客。”她停了停,“如果让他知道了,也绝不会认为我是好意。我其实,只是看不过去。” 谷雨未没有说话,心里只是犯疑。 林潇娜看着她,“不相信?我也是偶然发现的。那天我刚从行政楼出来,见你的车子从门口驶过,后面还跟着一个。我很奇怪,一留意,才发现,这个幼稚的小男人居然换了辆车。幼稚,真幼稚。想追就大大方方地追呗,管他别人说什么呢。” 谷雨未的脸有些发烧。 “鹿鸣虽然冷了点儿,但人还不坏。以前在麻省的时候,就很有个性,出去的留学生难有不胡搞的,他就是一个。运气也不错,回来后,居然得到一笔天使投资,创办了今天的通途。而且,”林潇娜顿了顿,“知恩必报。” 肉和菜一盘一盘地送上来。不待汤沸,林潇娜就扔了几块羊肉下去。 “汤还没好呢。” “没事,混着煮。汤开了,肉也熟了。”林潇娜的筷子挑着汤里的羊肉,“雨未,因为有鹿鸣在你身边,所以,我也不担心什么。” 谷雨未奇怪,“潇娜,你今天怎么老说这没头没尾的话?” 林潇娜没有回答,各自倒上一杯酒,“来,美女,上次喝多了,害你载我到你家。今天我们都少喝一点。一瓶为限。” 谷雨未摆手,“不行,我开着车呢。” 林潇娜拿起两个杯,碰了碰,也不管谷雨未喝不喝,一饮而尽,然后看着她的眼睛,“雨未,我真辞职了。” 沸汤带着羊肉在锅里翻滚,林潇娜不在意地夹起几块羊肉,在麻汁里蘸了蘸,吃了满口。 谷雨未却过了好久,才慢慢地适应过来。 “你是说真的?” 林潇娜吃得爽快,手扶着桌子,“为什么?” “不乐意干了。没意思。本来心里还有点郁闷,听了BOOKS小伙的话,忽然明白了。人啊,都有爱好。为了自己的爱好去追,也没什么错误。” 谷雨未听得没头没脑,“你是怎么回事,说风就忽然就是风呢?” 林潇娜塞了一口的羊肉,“这才是人生的本色。雨未,吃啊,你吃啊。”然后,又是一仰头,半杯啤酒下肚。 谷雨未的筷子一动未动,“总要有原因的吧?” “没原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谷雨未盯着那双不断进出火锅的筷子,还是没有清醒过来。倒是林潇娜一直在劝她,“吃啊、吃啊。” “那你辞了职,打算做什么?” “我?”林潇娜又扔了几块木耳进去,“应该是去欧洲,小、安静,我喜欢那里。也许会找个什么手机厂商,搞搞研发,安安静静地过。” 谷雨未又想了想,小心地问:“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来杉城,是为了谁?” 林潇娜的筷子停住了,然后又动了起来。“没错,以前来是为了他,现在不为了他,于是,就走了。” “你——” 林潇娜敲敲盘子,“吃饭!” 谷雨未没有再问话,是呀,这种问题一直追着问,也没有礼貌。 “你什么时候走?” 林潇娜又喝了口酒,“不知道。干吗?你要去送我?” 谷雨未有些局促,“当然啊。” “不要。”林潇娜带着坚决,“我绝对不要你去送。” “为什么?” “我不要你们去送,任何人,我都不要你们送。” “潇娜!” “我的辞职上上周就交上了,已经批了下来,今天,我到学校办了手续。我很快会离开这里。” “潇——” “但是,我不要你们去送。任何人,都不让。”她执着杯子,“我把手机都扔了。我不要让你们送,我不想让自己哭。”她的眼睛红了。 “潇娜,你是怎么了?” 林潇娜仰头把酒喝干,“人生总是有别离,算什么?别离就别离,我什么也不怕。” “可是——” “别提啊,别提。就吃饭,你要是再说,我不吃了。”林潇娜望着她,让她再也说不出话来。 剩下的时候,就只有吃。林潇娜不停地把东西下到火锅里,然后又不停地捞上来吃。终于,她吃饱了,锅里只有残汤。 “服务员,结账。”林潇娜喊,谷雨未要掏钱包,林潇娜指着她,“你别动,今天我请吃饭。”谷雨未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 出来后,谷雨未说:“潇娜,我送你?” “不用。” “你——” “你走吧。” “潇娜!” 林潇娜又改了主意,扯着她到路边。“也是,你就在这里送送我吧。” “潇娜,你到底是怎么了?” 林潇娜拉着她的手,好半天才说:“雨未,谷维春的死,有没有内情我不知道。但是,那天她绝不是去找鹿鸣。” 谷雨未的心里一动。 “因为那几天,是我们在美国的一位同学结婚的日子,他去参加婚礼。他至少有一个星期根本不在国内。” 谷雨未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心里有些轻松,但还是有沉重。 “雨未,我向来不掺和别人的私事。但这一次,你听我的,回到鹿鸣身边去。这算我走前给你的最后祝福。” “潇娜!” 有车子停下,林潇娜不由分说地伸开胳膊,“来,雨未,抱一下。” 林潇娜抱得很用力,还在怔忡间的谷雨未没有太多的反应。几分钟后,林潇娜推开她,“雨未,回到鹿鸣身边去。我希望你们幸福。” 说完,钻到车里,毫不犹豫地带上车门。谷雨未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车子便驶离原地。 她糊里糊涂的,林潇娜是怎么了? 林潇娜在吃饭那日的当晚给她发了邮件,只有一句话,“雨未,千万回到鹿鸣身边去,不要拒绝他。” 谷雨未看了半天,只回复了三个字,“多保重。” 林潇娜到底什么时候走的,无人知道。MSN从此没上线,手机也确如她所说的,一直是关机状态。这个女子,真的像风一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谷雨未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知道,林潇娜的离去绝不可能是无原无因。也许,每个人都有难以言说的故事,只不过,有的人被动地被推到别人的视线下,有的人能很好地隐藏起来。原以为自己会比她走得早,而如今,她居然不声不响地走在前面。能想明白、能走脱,是幸福。她一直说在等申请完学校再走,是不是,她心有所系的,并不是学校? 爱恨交织,到现在,已然分不清,到底是为什么。也许,她应该去学林潇娜。当机立断,干干脆脆。 明年,新生再来的时候,电子科技大学的校花之中,再也不会有她们了吧? 破天荒的,她去了谷正雄的墓地。这是她第二次来到这里。墓碑上,谷正雄那犀利的眼神依然像是能看透世情地穿过时空看着她。 旁边,新添了一块墓碑,谷维春的。照片上的她比真人少了尖刻,若有若无的笑镌在冰冷的岩石上。她那尖尖细细的声音也穿越时空的在她耳边重新响起,“老爷子真是行。生前套了三个人,死后又套了三个人。” 她抚着谷正雄的碑,失声痛哭。如果你是我们的父亲,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如果你不是我们的父亲,你又为什么要设这个局? 初冬的风朔朔,冻得她瑟瑟发抖。她忍耐不住,只好下山。 到了停车场,她要上车,就在拉开车门的一刹那,她住了手。正对着她的车里,有一个人在默默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她拉着车门,一动不动。那辆车子的车门也打开,他下来。 鹿鸣似乎瘦了,灰色的围巾让他本来就沉默的气质显得更加沉肃。 隔着车子,互相对视了一下,他启唇,“好久不见。” 她的大脑告诉她,应该拉开车门,绝尘而去,但是,她没有,手不听指挥。 “天气冷,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她死盯着他,他点点头,上了车,先驶离了她。 她在车中坐了很久,终于,发动了车子,跟上了他。 两辆车子一前一后地进了市里。城里明显比城外暖和,当然,空气也要比城外浑浊很多。汽车一辆一辆地排在街上,红绿灯转换,像爬虫一样的驶来驶去。 车子左拐右拐,在一家小饭店前停住。 这是一个不大的店,干净而雅致,窄窄的纯木门脸,里面是厚重的木桌子。鹿鸣熟门熟路地上了二楼,找一个角落坐下。 服务员倒上大麦茶,鹿鸣随口报了几个菜,她一点头,应声下去。 “这家店是延边的朝鲜族开的,还挺有特色的。”鹿鸣口气自如地说着,举起茶杯,“喝一口吧,并不多名贵,但很香。” 谷雨未把茶杯捧在手里,温暖顺着掌心和热气传了上来。她喝了口,大麦香立刻沁入口中,让人产生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从木窗框望去,外面下起了小雪,很细,很小,有些像盐,若有若无地在空中飘荡着。干枯的树枝在风中微微颤着,这种天气最冷。 鹿鸣看着窗外,“大雪小雪又一年,一年又要过去了。” 谷雨未仍旧不说话,只低头看着简朴的茶杯。 两人就默默地看着窗外景,喝着茶。服务员送上菜,鹿鸣也不让,拿起了筷子。 菜略微有些辣,味道很足,肉烤得火候恰到好处,嚼在口中,让人生出力量感。 “这里是我来杉城后喜欢的第一家店,”鹿鸣说,“那时候刚从国外回来,吃国外的饭吃得倒胃口,特别想吃点口味重的。川菜又觉得太辣,辣盖住了别的味道。”他笑了笑,“说实话,这里还是你父亲推荐给我的。” 谷雨未停止嚼动,眼睛却望着盘子,没有看他。 “我们俩那时候是初相识,谈完正事,说到了吃饭。你父亲说,男人就要吃大块的肉,这样才有力气。拿着餐刀,翘着兰花指,或者伸长脖子喝汤,怎么会是中国男人的做派?中国人说,那是娘娘腔。”他自己先笑了。“以前和你在江润餐厅吃饭,都是装的。其实,我不喜欢那里,我喜欢这儿。” 他叫了服务员,“来瓶清酒。” 酒送了上来,他自斟自酌了起来。 谷雨未慢慢地嚼着,总是不语。 鹿鸣也不再说话,只是自己夹菜、喝酒。 一直到终了,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出了饭馆,她向自己的车走。她知道,后面的人并没有跟上来。她继续向前走,走到车前,她要拉车门,手搭在上面很久,一直没有用力。 风吹在身上,很冷。她一咬嘴唇,上了车。 后视镜中,她看到,那个人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车子,平日尖锐的目光全然失去了光彩,痴痴的、愣愣的。深蓝色的大衣,灰色的围巾,小雪花不断地落下、落下,落在他身上,他却浑然不觉。只垂手站着,看着,似乎是在让她回头。 她终究没有回头。而是一踩油门,车子猛冲出去。 后视镜中的他越来越小,那双眼睛却像长在后视镜中,让她的眼睛变得模糊。 她的手机响了,她没有接。再响,她还是没有接。不断响着的电话像是摇铃一样,催着她的泪不断下落。 红绿灯,她不得不停了下来,打开手机,是他的信息。 “谷维春的死,和我真的没有关系。” 她的泪潸然而下。 第二十六章 囹圄 谷雨未依旧过着貌似平静的生活,买菜、做饭、宅在家中。这天她刚买菜,准备上楼,斜地里出来几个警察,“你是谷雨未?” 谷雨未的心跳了起来,手上的菜几乎拿不住。 她点了点头。 “你是谷雨未吗?”警察的声音冷冰冰的。 “是。”她心里忐忑。 警察掏出一张纸,“有人报案,你涉嫌诈骗,请你带上你手里的遗嘱,协助调查。” 谷雨未不解,“诈骗?” “正谷诈骗案。” 她心有所悟。 她带着警察回到家,把遗嘱取出来。当取出来的时候,她的心几乎是狂跳的。薄薄一张纸,几乎拿不稳。 真的?假的?如果是假的,那眼前这一切,不是如幻如影? 这是她第一次到警察局。冷冰冰的警察问:“姓名?” “谷雨未。” “职业。” “电子科技大学教师。” “说说那份遗嘱。” “正谷的原董事长谷正雄寄给我的。” “你怎么确定是他寄的?” “快递信封上写的他的名字,”她迟疑了下,“我母亲说,他是我父亲。”后面这一句,她的声音低下来。 “你有没有求证过?” 谷雨未摇头。 “说说你收遗嘱的过程。” 谷雨未讲了一下。 “那行使遗嘱呢?是否有人指使?” 她听到“指使”这个名字,忽然一怔,然后说:“在遗嘱的真伪出来之前,我拒绝回答这种带有倾向性的问题。” 警察一愣,然后又问了她几个问题,让人把她带到看守所。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惊惧的心理超过了一切。她觉得哪里都脏、哪里都可怕、哪里都透着阴森。 诈骗? 假的? 她抱着自己的头,缩在角落里,仿佛被扔进旋涡里的叶子,惶惶不知以后的日子该如何。 这场迷局,到底有没有个头? 上帝保佑,惟愿只是一场虚惊,或一场噩梦。 她承受不起。 她在世上的亲人只有谷维天,谷维天还与她为敌,再就是远在异国的展一鹏,还有…… 她摇头,不,不行。他不是。 阳光在地上一点点地挪动,然后是阴暗。她的心慢慢陷下去、陷下去、陷下去。这惶恐的日子,什么时候结束。 第三天的下午,她正默默地坐在那里发愣。有人开门,“谷雨未,出来。” 她麻木地走出来。 “有人给你办了取保候审,你可以走了。” 她抬头,女警察看着她,“愣什么呀?走呀。” 她的脚像是千斤重,就是挪不动。 终于,她来到门口,他迈了过来,一把把她揽过,带着埋怨的口气,“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她的头垂在他的怀里,几乎要瘫软下去。 “走,咱们回家。” 她沉默地被他挟上车子。 “想吃什么?” 她摇头。 他握着她的手,“有没有不舒服?” 她摇头。干裂的嘴唇爆着皮,她的手冰凉。 他还是来了。他到底是来了。 他的车暖暖的,放着缓缓的音乐,和那不整洁呃看守所相比,显得很亲切、很温暖。 他没有说话,平稳地开着车。打了电话,然后停在某个饭店前,有人跑步送上来打包的饭菜。她忽然记起,上一次她挨打后,她也是这般奄奄,而他也如这样,没有表情,或者说,表情中有些茫然,平稳地开着车。 他是自己的毒药,还是解药? 他没有问她话,却如知她意般地将她载到她家的楼下。她和他同时下来,他并不看她,弯腰从车上拎下那袋饭菜,走向电梯。 许久两个人没有在一起吃饭。和以前任何一次都不同,他不再只坐在桌前饭来张口,而是摆餐具,给她盛饭舀汤。 在他的手递过来一碗汤时,她忽然哭了。 他没有说话,抽出面巾纸,给她擦眼泪。她抱住那只手,泪水滂沱。 她真的再也没有别的温暖了。 是夜,她洗了很长时间的澡,热水烫得她的肌肤发红。他就一直站在窗前抽烟,她出来的脚步声也没有能让他回头。 她进了卧室,没有关门。 烟雾飘了进来,她听到他的叹息,然后是脚步声,他进了浴室。 几分钟后,他出来,却走向隔壁的卧室,然后是关门。 她的泪流了下来。 一夜头痛,她始终觉得自己还在看守所,冷、潮、哪里都脏,闭上眼睛都是阴暗。不得己,她又起来洗了一遍澡。 这次出来,她没有走向自己的卧室。 她推开门。即便黑着灯,她仍然能看到他看着她的眼睛。 “我冷。”她说了这两个字,泪就流了下来。 他又叹了一口气,从被下伸出一只手,她不动。他坐起来,依旧伸着手,她还是待在门口,只看着他。他掀被子下床,走到她面前,揽过她的腰。她仍旧看着他。他俯下头,在她的唇上轻沾一下,然后离开,看着她的眼睛。她没有动,泪水渐渐充盈着眼眶。他又一次俯下头,悠长而温柔。她闭上眼,泪水滚落。他又一次离开了她的唇,迟疑了几秒,落在了她的眼睛上,她的眼皮觉得到了温暖的碰触,泪水在一点一点地消失。他忽然用了力,她仿佛要被他抱离了地,而他似乎想把怀中的她吸进肚子里,手捧着她的头,舌在她的唇中辗转,无边无涯,甘渴之极。 觉得冷到骨髓的谷雨未终于感觉到了热。 不知是不是有风,兰花也在轻轻的摇动中。 为什么终是离不开他? 从那天起,;鹿鸣几乎每天都来,很少开车。她在家里做饭,晚上,他会来吃。两个人很少说话,除了吃饭,就是在床上。宽衣解带,一夜欢娱,只是她少了反抗,他少了征服。他言语温和,她低眉顺眼,仿佛曾经的剑拔弩张,与他们没有关系。 两人都没有提遗嘱的事,仿佛那件事已经结束。 这天下午,她坐在电脑前发呆。门铃响,她不知会是谁。起身过去看,居然是鹿鸣。 她开门,有些小惊,“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嗯。”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眼睛也不看她,迈进了门。 她看了看墙上的钟,才四点多。一时局促,不知该干什么。 “你在干什么?”他问。 “哦,没什么。”她起身,“我去洗水果。”人进了厨房。 他坐了一会儿,手一直在兜里,似乎玩弄着什么。他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安,于是,站起来,去了书房。电脑还在亮着,英文占满了屏幕,他在那儿站了一会儿,手握成拳头,放在嘴边。 她托着水果出来,见他站在哪里。她呆了呆,不做声地又缩回了餐厅。 这天晚上,分外沉默。她才上床,未及关灯,他的胳膊像铁箍一样地围过来。 “你决定了?”他看着她的眼睛。 她的手抓着床单,看了会儿他,“是。” 他仿佛受了打击,胳膊突然失力。她闭上眼睛,不再看他。 “一定要那样?” “是,我累了。” 他的手上加了力。她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前兆。但是,她一动不动,任由他摆布。 他终于也没有进行下去。过了很久,她伸出胳膊,关了灯。 心绪不宁,辗转难眠。不知过了多久,仿佛窗帘上都染上了天光。她才浅入睡梦。梦中,她觉得有火在她身边燎,灼得她的皮肤有些疼。她不安地想离火远一点,那火会动,又跟了上来。 她再挪,那火却越逼越近。她又挪,身子却忽然悬空,她要大叫,陡地又被一只手拉住,然后身上似有巨石压下。 她一激灵,睁开眼。心口上的巨石原来是他。她没有做声,静静地躺着,任由他在她的身体里驰骋。 他的动作越来越大,悬空的身体已经很难支撑。她闭上眼,抿了抿嘴,伸开双臂,第一次抱住了他的腰。 他一震,停了下来,看看那张闭着眼睛的脸,终又策马疾驰。 这一夜,他和她纠缠翻滚,他仿佛要把她揉碎,至死方休。 早上,她还在薄睡,听到耳边有人说:“遗嘱的鉴定结果出来了。” 她一颤,睁开了眼,看着他,眼睛里都是恐惧。 他躲过她的目光,“我已经让律师去准备了。” 她只觉得浑身一冷,“假的?” 他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谷雨未的头嗡的一下,遗嘱,真的是假的? “我不信,我不信!” 鹿鸣从枕下掏出几张纸递给了她。 她颤动着手,很长时间没敢接。 果然是假的。谷维天说的话是对的,果然是假的。 当复印的报告映在她的眼中时,她的第一反应是抱头尖叫。 或许,她根本就不是谷正雄的女儿。 或许,从来没有一份真的遗嘱,从来正谷就和她没有关系。从头至尾,是谁冒名设了这样一个局。 她尖叫,尖叫,只能尖叫。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为什么要给设这样一个陷阱。为什么? 一切就像潮水一样的涌上来。不同人的脸,不同人的话,不同时候的不同的场景。她受的侮辱,她受的压力,她受的担忧与惶恐,她付出的心血与希望,为什么?居然是假的! 假的!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是假的? 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把她诓入局中? 鹿鸣对于她的尖叫充耳不闻,反倒是歪头看她,似乎在欣赏。 谷雨未只看遗嘱不看他,好像完全忘了身边还有一个人。 他的一只手原本在枕下,到后来,慢慢地抽了回来,放平。脸色阴沉。 鉴定结果出来后,她遵照警察的要求,又做了一次询问。 警察的问题还是那些,她只是机械地回答。 警察问,遗嘱从哪里来的?她说,谷正雄寄的。 你怎么知道是他寄的? 因为那上面写的是他的名字。 你见过他吗? 她摇头。 那你为什么能肯定,你是他的女儿? 我妈说的。 你既然没有见过他,那你怎么就知道,这份遗嘱是真的? 她不语。她不知道这是真的,是有人说这是真的。 你就没想着向他求证一下? 她还是不语。或许她本来有机会求证,但是,她放弃了。 有没有什么人在背后指使你出来行使遗嘱? 她迟疑了下,然后摇摇头。遗嘱真是假的吗? 警察冷漠地说,如果你对鉴定报告有疑问,可以在法庭上申请重新鉴定。 谷雨未听到了“法庭”两个字,眼睛变大了。 谁要把她陷在牢里? 谷雨未涉嫌诈骗的事,是正谷正谷继承谜案中最重的一环。从开始的重磅新闻至今日,原来是个骗局。 法院还没有判,舆论却已是先声夺人,让她从心底里生出厌恶与反感。 为什么要对别人的事这么津津乐道?正谷好与坏,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热闹的是外界的人,当事人很沉默。谷维天、谷雨未皆拒绝接受采访,仿佛开水之中始终都是零度的冰,看起来,萧条之极。 从她被取保候审那天起,鹿鸣就给她请了位律师,来来往往,为案子很是费心。 毒药和解药,到底哪一味,是什么作用? 孙律师的问话也是集中在遗嘱之上。谷雨未把所有她知道的,都讲了一遍。 每一个问题,孙律师都要问一问。说到行使遗嘱,孙律师也有些不解,“谷小姐,您刚才说,您并不想行使遗嘱,那后来,又是怎么想的呢?” 谷雨未不语,鹿鸣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这事儿不用问了,是我让她行使的。” 孙律师讪讪。 三个人都没有说什么。 有人按门铃,谷雨未受了震动,要弹起来,鹿鸣按了按她的手,起身去开门。 门口的对话寥寥,听不很清楚。然后就没了声音,鹿鸣却一直过了十几分钟才重新回到屋里。 “什么事?” “没什么,一个送快递的,走错了门。”他神色漠然,“孙律师,你继续。”后面的话,他却再也没有参与。 孙律师问了话后,又说:“谷小姐,由于这件事比较诡异,如果您愿意,我们想为您申请一次DNA鉴定。就是化验一下您与谷维天之间是否存在血缘关系。”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鹿鸣,他手托着下巴,表情漠然。 “会有用吗?” 孙律师谨慎地说:“如果你们之间存在血缘关系,那么,诈骗案自是不能成立。最多只能算民事纠纷。” 谷雨未迟疑了下,“谷维天会同意吗?” “涉及刑事案件,我们可以去申请,应该能得到同意。” 谷雨未又看了下鹿鸣,鹿鸣的眼角动了动,“孙律师,麻烦你去安排。” 孙律师走后,谷雨未不动,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她开口,“鹿鸣,你告诉我,是不是你,安排的这一切?” “你指什么?” “遗嘱。” “不是。”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肯定。 “可警察问我,为什么没有怀疑,那份遗嘱的真假。” “我也没有怀疑过。” 她呆呆地看着他,“我不信。” 他把她的手夹在手心中,“你想怎么样相信?” 她又看了他一会儿,“除非你死。” 他一动不动,“真的吗?” “是。除非你死,否则,我不相信。” “好,”他说得很认真,“你想我怎么死呢?” 她想了想,摇摇头,“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他把她拥在怀里,“好了,别想了。嗯?” “鹿鸣,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对我?” “我没有骗你。我也不知道,遗嘱是假的。” “我不信。” “我知道你不信,可是,这是真的。” 她的头挨在他的胸口,气若游丝,“鹿鸣,你就放过我吧。我受不了你的这些折磨。” 他的手停住了。 “我求你,你就放过我吧。” 他把她从怀里推开,看着她的脸,“不可能。” 她看着他,他捧着她的头,“我再告诉你一遍,遗嘱的事,不是我,我也不知道,那是假的。” 她忽然抓起他的手,狠狠地咬上他的手腕。他不动,她却毫不松懈。 终于,他把她甩开,他的声音里带着如冰的寒冷,“谷雨未,你到底什么时候,肯相信我一次?你为什么一定要想成是我做的?” “因为我再不知道谁还有这种企图。” “怀疑我,对你没好处。” 她看着他,“信任你,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处。” 他晃了晃,“谷雨未,我就问你一句话,你,”他停住了,用了好半天的劲,终于说出下面的话,“爱我吗?” 这三个字,仿佛是炸弹一样,摧毁了她的理智堤岸,让她的情感化为泪水几乎要奔涌而出。 她看着那双眼睛,一字一顿,“鹿总,我,不敢。” 鹿鸣颓然,他默默地拉开门,出门而去。他的手终于从兜里拿出。那是一个殷红的绒面盒子,他窝在手心里。 这枚戒指,那日他曾和遗嘱的鉴定报告一起放在枕下,而如今,终是多余。 他站立好久,才复抬脚离去。 候审的日子平静又单调。 展一鹏已经来过很多次电话,她都没有接。到最后,她便整日关机。关机之前,她给他写了封邮件。告诉他,自己没什么事,只是眼前累,不想说话。也不想和别人谈论这件事,请他原谅,也请他给她时间。 因为是取保候审,她哪里也去不了。市里也没有什么可以去的地方,因为懒得见人,所以长期请假。好在已经接近学期末,学校又宽松些,并不用逼她经常去学校。人言可畏,她不想辩,也不想听。 鹿鸣再也没有来。来往穿梭的是孙律师,孙律师告诉她,申请化验她与谷维天之间DNA鉴定的事,已经获得批准,谷维天本人也同意,并将在三天后,去取血。 外面的小雪变成大雪,下得满天满地世界都是。谷雨未站在窗前,望着那漫天的雪,飞飞悠悠地飘着,下了一天,雪分外的大。 门铃响了几次,她都没有动。一直响了约有十几分钟,她才去开门。 是孙律师。 “谷小姐,您的电话打不通,我只好上门打扰您了。” 谷雨未歉然,“不好意思,我一直没听见门铃,所以开门迟了。” 孙律师笑一笑,“没事。谷小姐,如果您身体没什么不方便的话,明天能不能先去做个体检?” “啊,不是说后天吗?” “后天是做DNA检验,明天是先做个体检。鹿总担心您的身体状况不好,会影响鉴定的准确性。” 谷雨未狐疑地看着他,“DNA是受这个影响的?” 孙律师笑了,“鹿总说,多做些防备总是好的。既然鹿总担心,不妨也做一个。” 谷雨未还有些怀疑,孙律师说:“如果您没有不方便,就做一个吧,体检嘛,多做一次也无所谓。明天不要吃早饭,我们在楼下等您。” 第二天早上,谷雨未下楼,眼前熟悉的车子让她蹑住脚。鹿鸣仿佛没有看到她,直视前方。她慢慢走过去,上了车。 鹿鸣的车开得很平、很缓。车里很静,什么声音都没有。 检查进行得很顺利,所有的手续都由鹿鸣去办。鹿鸣坚持的检查很奇怪。除掉有辐射性的,几乎都做遍了。 最后一份化验结果拿出来,鹿鸣的眉毛耸了耸,唇聚了起来,吹了声口哨。 “怎么了?” 他把化验单折起来,揣在兜里,“没事,一切正常。明天你可以去做鉴定了。” 她看了看他的脸,“真的?” “你觉得我会害你?” 她没有再说什么。 他开车把她送回,非但送到楼下,还一直送到客厅。 “有咖啡吗?”他坐在沙发上。 “没有,喝光了。” “茶呢?” 她拿出一个茶叶盒,“自己冲。” 他打开,嗅了嗅,“还有吗?” 她指了指柜子,“都在那里,自己拿。” 他脚步轻快地走到柜子前,左翻右拣,把茶叶盒全都拿了出来。 “就这些?” 她皱眉,“还不够吗?” “到底有没有了。” “没有。” 他抱着那些大盒小盒,走到阳台,一拉窗子,全撒了出去。 “你干什么?” “不好喝的茶,不如不喝。” “那是我的茶。” “不喝也罢。”他掏出手机看了看,“明天早上我在楼下等你,去做化验。” 她不理,他便真的走了。 DNA化验也很简单,只是抽一管血。她并没有遇到谷维天,她也没有问。遇不到是好事情,她踏入这场纠纷,以遇到他为始。终,应该在法庭上吧。 “一起吃法吧。” “不,我要回去。” “能不能不倔?” 她厌烦地说:“我只是不想动,想回去躺着。” 他看着她,“看你瘦了,要不要给你请个保姆?” “谢谢好意。” 他没有再说什么,发动车子,“行,那我送你回家。” DNA检验的结果并没有等很久。 告诉她结果的是孙律师。 果然,她与谷维天之间并不存在血缘关系。 听到这个消息,谷雨未有十几分钟,眼前发黑。 真的是阴谋,阴谋。 “谷小姐,”孙律师安慰她,“如果您对这个结果不是很满意,我们可以再做一次。” 谷雨未目光呆滞,嘴唇几乎要被咬出血,“孙律师,现在看,我要被判多少年?” 孙律师看了看她,谨慎地说:“谷小姐,您也不要太悲观了。其实,您也没有行使遗嘱,不能算诈骗的。只不过,因为正谷是上市公司,因为您遗嘱的消息,让正谷的股价有些波动,倒是有可能因此得到些处罚。” 谷雨未长呼一口气,终究是陷阱,终究,是毒药。 谷维天并没有放过她。鉴定结果一出来,报纸上、网上,各种新闻渠道都报道了这件事。用“身败名裂”这四个字来形容眼前的谷雨未,是再恰当不过。谷雨未气息奄奄。 谷雨未得知这样的结果,开了机。事到如今,她已经再也没有什么,她应该告诉展一鹏一个确切的说法。 电话接通,她却无话可说。还是展一鹏打破了沉默,“如果网上说的是事实,你就不必再重复了。” 两人又静默了一会儿,展一鹏说:“雨未,我过两天会回去。” “能不回来吗?” “不能。”展一鹏说得很坚决,“我答应过徐老师要照顾你。你有今日,我有责任。” 谷雨未哇的哭了。 如果夏天的时候,她肯听展一鹏的话出国,如今,不会到此地步。林潇娜走时,如果她肯下些决心早断,她也不会到此地步。她晚退出正谷一步,谷维春死了。而她退出了,还是迟了,她本人也无可救药。 到了现在,她又有什么面目来听展一鹏说这句话? 愿赌服输,最终,却输无可输。 展一鹏没有说话,拿着话筒,听她哭。一直到她哭的声音小了些,展一鹏才说:“没事儿,等判完了,咱再出来。” 谷雨未再也忍不住,她放下电话,伏在桌上,痛哭不止。 外面的雪,静悄悄地下。 楼下有一辆车,没有亮灯。如果不是一明一暗的烟头,仿佛车里,根本没有人。 第二十七章 终是毒药 和展一鹏痛哭以后,谷雨未便时时地坐在电脑前。 展一鹏会给她发各式各样好玩的东西,想逗她开心。 谷雨未对美国从来没有好印象,这几日,她居然生出一种向往。异乡之中,都是黄头发的人。如果去了,没有人会认识自己。即便是自己有前科,又如何? 她正在看展一鹏用自己拍的照片做的幻灯,幻灯占满了整个屏幕。她听到来信息的声音,以为是展一鹏,也没有理会。 一个对话框忽然占据了她的电脑屏幕,原来是有人给她发闪屏。她还以为是展一鹏,再一看,四个字,“美女,还好?” 居然是林潇娜! 她急忙回过去,“潇娜,你怎么在?” 她仿佛听到林潇娜的笑声,“我当然在啊。我一直都在啊。” “你现在在哪儿?” 她打了个笑脸,“不敢说,怕鹿鸣来把我抓回去煮吃了。” 谷雨未的脸阴了,“别提他!” 林潇娜仿佛有些惊讶,“怎么,你们还没好?” 谷雨未不愿说:“不要提他,不想提。” 林潇娜几分钟后才回过来,“你愿意理我,为什么不愿意理他?” “他怎么能和你比?” 更久没有回复,然后屏幕上出现一行字,“我寄给你的快递,你没收到?” “什么快递?” 林潇娜回复得越来越慢,“我在那家快递公司的网上查过,那件快递的状态显示已送达,你真的没收到?” “什么快递?我真的没收到。” 林潇娜截了一个屏给她,“你看看到达时间,想一想,那几天,你在干什么?” 时间是半个月以前的。她真的没有印象收到快递。 “我真的没有收到快递。潇娜,是什么东西,很重要吗?” 屏幕上一直过了十几分钟才有了字,“是你的遗嘱。” 谷雨未的头嗡了一下,她一动也不能动。遗嘱?! 林潇娜的速度快了,“原谅我,雨未。把你的遗嘱掉包的,是我。” 谷雨未的呼吸急促起来,是她? “我知道,你得知这个消息会很恨我。实际上,我也恨我自己。都说恋爱中的人,像被蒙了眼的驴子,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那时候的我,就是那样。我没想到他会对你那样。所以,在得知他在找你麻烦的时候,我便把遗嘱给你寄了回去。” 谷雨未盯着屏幕,艰难地打出几个字,“你说的他,是鹿鸣?” “不,是谷维天。” 谷雨未盯着那三个字,大脑仿佛被抽空了。 就在春天的那个晚上,林潇娜曾笑着说:“真不认识?正谷的太子,谷维天。最近杉城不是传说,那是你哥哥?” 原来,他就是她因之要来杉城的人。 “我和谷维天的故事乏善可陈,有一件事你要知道,我偷了你的遗嘱,因为他求我。” 谷雨未依然动弹不得,“我没有想到他要对付你。幸好,我没有完全相信他。于是,我便把遗嘱给你寄了回去。你再想想,你居然没有收到?” 谷雨未呆呆地望着屏幕,没有反应。 她想起来了。大约两周前的那一天,鹿鸣和孙律师来找她说案情,曾有门铃响,鹿鸣说,是送快递的走错了门。 原来,那十几分钟静默的时间,他是在看遗嘱! 她只觉得身上发软,想倒下去。 “雨未,你再找找,这不是小事情。” 她终于抬起手,“不用找了,在鹿鸣那儿。” “啊?” 外面的夜逐渐深了。路灯寂寥地照着马路,冬日,街上的车更少了。 呆坐在电脑前的谷雨未没有发觉,电脑屏幕已经漆黑一片,进入省电模式,她还是盯着屏幕,好像那上面仍旧有什么字。 她好像坐累了。扶着桌子,慢慢站起来,仍旧是看着电脑,看着、看着。忽然,她推开椅子,抓起钥匙,连外套都没有穿,奔了出去。 寂静的夜里,红绿灯还在变换,她不理,一路飙到那个让她刻骨铭心的地方。铁门出现,她却没有刹车,撞了上去。 受撞击的铁门发出轰的巨响,一个因紧张而变得尖厉的声音大喊,“鹿鸣,你给我出来。” 房子里有一盏灯亮起,接着,庭院里的灯亮了起来。几分钟后,那个挺拔的身影慢慢地出现,越来越清晰。 冷,彻骨的冷,让她禁不住地摇晃,牙齿也在打着架。 他走到她面前,面容清冷,“你怎么穿这么少?” 她看着他,那张脸曾多少次出现在她面前,和眼前这张分毫不差。高眉骨、挺鼻梁,仿佛是刻的脸庞,总是轻抿着的嘴。 眼下,她只觉得冷。 她启唇,声音轻得自己仿佛都听不清,“我问你,遗嘱,是不是在你手里?” 他一震,看着她的眼睛。路灯作祟,他的眼睛里好像有一丝惊惧闪过。 “是。” 冷让她的牙咯吱咯吱响,“你为什么就要害我?” 他凝视着她。只穿着单薄衣衫的她站在雪地里,连嘴唇都是白的,像一个随时可以倒的纸人。 他垂下眼帘,“进屋说吧。” “回答我。”她几乎说不成句。 “遗嘱确实在我手里,林潇娜寄来的那天,是我收的。” “为什么就要害我?”她重复。 “我不想让你成功。” “为什么就要害我?”她第三次重复。 他看着她,“我不想你离开我。” “为什么就要害我?”她第四次重复。 “你被拘留了。是,我承认,我本可以早一天让你出来。但我没有。我等你给我打电话。你没有,我就是等不来你的电话。你和我,有那么远吗?” “就这个?”她简直难以置信。 “从华城回来以后,我一度想好好和你相处。后来,我看到你的申请书,你准备离开,你不给我一丝机会。”他的眼里有了绝望,“你给我机会了吗?” 两人对视,他继续说:“我帮了你,你就要离开我。得到正谷之日,便是你我分离之时。我怎么会帮你?离你越近,越贪恋你。我没有办法。这是我唯一的办法。” 冷已经让她全身都麻木了,包括心。她看着他,目光似乎都被冻动,“你,不择手段!” 鹿鸣站着不动,不择手段。不是。他没有其他手段。只此一条路。 他叹气,“对不起。” “把遗嘱还给我。”她哆哆嗦嗦。 “不。” “还给我。” “除非你不离开我。” 冷让她浑身僵硬,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终于扬起手,“我居然会相信你!” 并没有多少力道。与其说是打,倒不如说是拂。 又一次相信了他,又一次被骗。这是她最后的一层纸,再也站不住。 他又骗了她! 她倒退着,站到车前,忽然笑了,“好,好,我让你如意,我让你如意。我去坐牢,我去死。” 她拉开了车门。鹿鸣的脸变了色,车子既然已经撞了铁门,前面都变了形,这样的车,不敢让她开。 鹿鸣几步跃到车前,车灯刺目,照得他睁不开眼,他仍然站着。 谷雨未坐在车里,看着前面那个人。她一踩油门,车子驶了过去。 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鹿鸣站着不动。 更近了。离他只有一米的距离。 谷雨未忽然一打方向盘,车子再一次撞上残余的铁门,咣啷!轰! 鹿鸣的腿一软,几乎要跪在地上,“雨未?!” 他终究是自己的毒药。罢了,吃下去吧。 这是她最后一个念头,然后,就昏了过去。 那个雪夜之后,她在医院里静静躺了几天。没有针,没有药,护工天天在护理。她每天就躺在那单人病房里,出神地望着外面。 医生说她没有毛病,但需要在医院观察。她也觉得不舒服,但又说不出哪里不舒服。 鹿鸣来过。一见他来,她便钻到被子里,连头都裹在里面。如果鹿鸣开口,她便觉得那是锯子,在锯她的神经。她不吱声,就猫在被子里,双手使劲堵住耳朵。不听一个字。 幸好鹿鸣并不会站很久,后来就不来了。 某个晚上,她觉得有人在抚她的脸。浅浅睡着的她睁开眼,吓了一跳,然后又镇定下来。 这个身影,她多么熟悉。 心却吓得怦怦跳。 黑暗的灯光中,他们互相默默地看着。他的手抄在兜里,忽然一只拿出,伸向她的脸。她一摆头,鼻子早让他刮了下。 “给我一条路,好不好?” 她只觉得心酸。 “你何尝给过我路?”她声音暗哑。 “不要和我再对抗,好不好?给我一条路。” “我无法再相信你。” “你怀疑的大部分事,都不是我做的。公布你遗嘱的事,年报的事,谷维春的事,都不是我。我对正谷真的没有恶意!” 她闭上眼,仍旧重复着那句话,“我无法再相信你。” 他不说话,也不离开,只是站着。 好半天,他轻声说:“我其实,只是爱你。” 被子下的她一颤,潮水一样的心酸淹没了她。她带着浓重的鼻音:“这种设局设阴谋的爱,无福消受。” “雨未!” “你走吧。” “你为什么就是不愿相信我?” 她睁开眼,“那现在,我让你把遗嘱还给我,你肯吗?” 他望着她,手攥了起来,“不能。” 她冷笑,“鹿总,你不必再表演,很累。” 他的嘴唇轻抖,“你还是不相信我。” 她闭上眼,不再说什么。 “雨未……” “我不想再见到你。” “雨未……” 她的手抓住桌上的热水瓶,“如果你再不走,请恕我要把这瓶水扔了出去。” 他沉默,“你终是不愿给我一条路。” 谷雨未抓起桌上的杯子扔了过去。杯子带着余下的水落了地,凉透人心。 鹿鸣在原地站了几秒钟,轻轻地拉开门,出去了。 他搓了搓脸,事情怎么会到这种无法收场的地步。 法院已经下了立案通知书。果然如孙律师所料,公诉机关最终并没有以诈骗罪来提起诉讼,而是换了一个她没有听说过的罪——“扰乱证券市场秩序罪”。她这对证券市场一无所知的人,居然会犯这样一个罪。 孙律师告诉她这个罪名时,她什么反应也没有。 “我知道了,麻烦你了。” 孙律师有些讷讷,“谷小姐,不一定就会真判的。” “我知道了。没事。”她居然笑了笑。 “谷小姐,我会尽全力,也希望您会配合。” “嗯,我会的。谢谢你。” “谷小姐。”孙律师欲言又止。 “有事吗?” 孙律师看了看她,“谷小姐,我当然会尽全力。但是,法庭上的事,谁也不好说。我们还要做最坏的打算。”他停了停,“谷小姐,我听说,您怀孕了?” “啊!”谷雨未瞪大了眼睛。 “您是不是怀孕了?” “没有。”谷雨未坚决地摇头,“不可能。” 孙律师有些尴尬,“是鹿总说的。” “他?”谷雨未有点想笑,“他的话你也信?对了,孙律师,你的律师费要早些要到手里。这个人,不值得信任。” 孙律师对她的黑色幽默显然不怎么在意,“谷小姐,依据我国法律,怀孕是可以监外执行的。以目前这个嫌疑的罪名来看,即便是最坏结果,也可以监外执行。” 谷雨未笑得哈哈的,“孙律师,我非常感谢你。不过,我没有怀孕。鹿鸣的话,绝对不能信。真的,你相信我,我最能认清他的面目。” 孙律师很为难,“谷小姐,我希望您能配合我。” 谷雨未收了笑,“我是配合你。但怀孕这种事,我怎么配合你。”她站起身,“你回去告诉鹿鸣,没有必要这样子。怀孕?法官是傻瓜吗?即便是现在怀,也得几个月之后。哈,鹿鸣的意思是,我进了监狱之后再想办法怀个孩子?哈,太可笑了。我从来没遇到这么可笑的人。” 孙律师诚惶诚恐地听着,他拿出一张化验单。 “谷小姐,这张化验单,您看看。” 一张化验单,她的名字,结果是阳性,结论是怀孕。 她正反面都看了,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做过这种化验。 孙律师看着她的脸色,试探着说:“您要不要给鹿总打个电话?” 她拨通了电话。 好久,电话才被接起。“我在开会。” “鹿鸣,别回避,怎么回事。” “我在开会,一会儿打给你。” “鹿鸣!”谷雨未发疯似的吼着,“你要还是个男人,就给我句实话,这是怎么回事?” 鹿鸣有些无奈,“你什么时候能好好说话?十分钟后,我打给你。”然后不由分说地挂了电话。 谷雨未把头埋下,两手揪着头发。孩子?哪来的?谁的?怎么来的?她每天都会吃避孕药,绝对不会忘记。 那怎么会? 她的脑子里一片纷乱。 电话的响声把她吓得一激灵。“鹿鸣”两个字在屏幕上跳动,她忽然害怕了起来。这会是一个什么结果?她犹豫着,半天不敢接电话。 电话铃声断了,然后再次响了起来。她的手颤抖着,按了接听,使劲平抑着声音,“喂?” 鹿鸣的声音还是冷冰冰的,“孩子是我的。避孕药早换过了,你包里的是维C营养片。放心,没毒。进口的,孕妇可吃。你想得没错,这事是我计划好的,包括上次的体检。我希望你能留下来。” 谷雨未手中的手机掉到了地上。 她的头无力地靠在墙上,脸色苍白。 老天,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谷雨未? 孙律师看着她,几次欲言又止。终于,他忍不住,“谷小姐,请您再考虑下,这是最合法的漏洞。一旦被判有罪,除了这个外,很难避免入狱的。” 谷雨未冷冷地说:“谢谢,也请转告你的雇主鹿鸣,我不需要这样的安排。” 孙律师有些讪讪的,“谷小姐,再怎么赌气,人是自己的,要珍重。诈骗未遂最多也不过判三年……” 谷雨未站起身,“孙律师,慢走不送。” “谷小姐,我知道您和鹿总可能有些疙瘩,但不管怎么说,您没有必要拿自己赌气。” 谷雨未平心静气,“我不赌气。真的。孙律师,谢谢你为我着想,只是,我不想和他鹿鸣有一丝一毫的关系。这个孩子,我不留。” 她冷笑。一个未出世的孩子,想捆住一个现代人,怎么可能?! 她走到挂号室,“护士,麻烦你问一下,做人流,是不是挂妇科?” 鹿鸣,你逼我,我也逼你。 现代医学很发达。要做人流,比去医院切一个瘤子还省事。孙律师走后,她的手机就在响,她不理。她知道那是谁。 谷雨未拿了号,一个一个进去,有的是一个人,有的是两个人,出来的人表情痛苦,她不敢看。她紧紧地握着拳,浑然不觉手心里渗出的冰冷的汗。22号,她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再有两个,就是她了。 她不自觉地整了整衣服,抿了抿嘴,直起了身,想要下车似的。手机一直在震动着,她的眉毛皱了起来。 或许,可以最后恶言相向一次。 他让她难过,她为什么不能也让他难过? 接完这个电话,她就要进去了。她就是要让他追悔莫及! 她拿过手机,居然是一个陌生号码。她犹豫了下,还是接了。 “喂?展一鹏是你朋友吧?我是XX医院的,他刚下飞机,急性阑尾炎发作,患者现在准备进手术室,请你速来给他办住院手续。” 谷雨未愣了,她抓起包,起身往门外冲。 展一鹏在机场附近的医院,是机场保安给送来的。待谷雨未能看到他时,他已经做完了手术,麻醉刚过,疼得哇哇叫,脸色蜡黄,看得谷雨未心里直发毛。 “嘿,你来了。没吓着你吧?”展一鹏还没忘说俏皮话。 谷雨未叹气,“行了啊你,别开口,牙都要咬出血了。” 展一鹏嘿嘿地笑了下,出神地盯了会儿天花板,然后说:“坏的就是坏的,这段盲肠到底没给保住,原来在国外时坏过一回,吃了点药给保住了,这次到底还是给割掉了。也幸好是在杉城,如果在国外,一个人孤单单的,还挺可怜。” “你要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展一鹏嘿嘿地笑,“怕你又推三阻四的。” 谷雨未用毛巾给他沾了沾脸,“你呀,真是。”她再说不下去。 展一鹏看着她,“原来是要回国给你加油的,倒拖了你的后腿。” 谷雨未心酸。展一鹏始终都如亲人,温暖的,宽厚的,和煦的。只是,她错过了他。 展一鹏刻意回避了案子,“你好像瘦了。不舍得吃?”他强开玩笑。 谷雨未也勉强地笑笑,“你呀,就好好躺着吧。自己都保不过,还有力气说话。”她掖了掖他的被子,“你先躺躺,我回家取些东西。” 谷雨未心里乱七八糟的。展一鹏知道的还是网络上那些,他以为她本来拿的就是假遗嘱。他绝不会想到,是那个曾经与她有桃色新闻的人,如今攥着她的遗嘱,要陷她坐牢。 她与鹿鸣的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瞒着展一鹏的,如今,又从哪里说起呢? 父母一去世,她只觉得世上似乎再无人牵挂她。而如今,她又觉得这种牵挂又是多少累。 累得她几乎无法负重。 她很想说,你不要关心我吧。但是,不能。 展一鹏病了,需要人照顾。她只好把自己的小手术推迟下。谷雨未每天就在医院陪展一鹏,一日三餐地送到床头。展一鹏也不推却,乐呵呵地喝着鱼汤,一边喝嘴也不闲着,“我最爱喝你做的鱼汤。以前徐老师做的就很好喝,现在你煮的,别有一番滋味。哈。” 展一鹏绝口不提她开庭的事,仿佛那只是一桩小事情。于是,他的病房里,就经常有欢声笑语。 展一鹏为自己请了个护工,请的时候还笑着说:“可是不敢累你。我还没娶你,这么丑的事,不好让你形成印象。”他说这些时,没有经过打理的头发软塌塌的贴在头皮上,显得很可爱。 谷雨未看着他的样子,心里简直要难过得掉下泪来。自作孽,不可活。她从来没有想过嫁展一鹏,可是,展一鹏此时的样子,让在风雨中的她也禁不住有些摇晃。人,毕竟是不由自主地想靠近温暖的。哪怕那温暖不能归自己所有。只可惜…… 风和日丽的一天,她陪他在医院的花园中散步。两个人看了会儿小蚂蚁搬家,展一鹏忽然问:“你的事情怎么样了?” 谷雨未语塞了下,然后敷衍地说:“不知道。” “什么时候开庭?” “不知道。” 展一鹏把她扳过来,很认真地盯着她,“怕我担心?” 谷雨未看着那双认真的眼睛,心酸不已,脸上却带着笑,“哪里有。” “你请的律师,怎么样?他怎么说?” “不知道。法院不判,谁说了又有什么用?” 展一鹏握着她的手,“雨未,这次的麻烦也许不小。他们有权有势,不过,毕竟是法治社会,我想,也不会太过离谱。我没有能力和他们抗衡,可无论如何,无论多久,我等你!” 谷雨未的腿一软,不由自主地靠在了展一鹏的肩头上,泪,缓缓流出。 这最后一片温暖,有一天,是不是也终会离自己而去? 时间就在不断的穿梭与忙碌中过去。 这中间,鹿鸣给她打过电话,谷雨未都没接。他们已经无话可说。谷雨未也不想和他再纠缠。无论他想的是什么,与她都无关。 这天,她匆匆地要去医院送晚饭,要跨进病房大楼,有人拦住她。谷雨未抬眼看了下,然后继续往里走。 鹿鸣拉住她,“谈谈。”只两个字,却是命令式的,没有余地。 谷雨未冷笑,“谢谢鹿总,不敢。” 鹿鸣尽量平抑着声音,“谷雨未,如果你不想搞得尽人皆知的话,谈谈。” 谷雨未忍了忍,终于还是随着他走到病房楼前的花坛的拐角。 鹿鸣上下打量着她,她感觉他的目光在她的小腹处停留了好一会儿,那充满着强烈探查意味的眼光让她很不舒服,于是她侧过身,不露痕迹地把保温桶放在掌心里,屈起的胳膊刚好可以挡住他的目光。 “怎么样了?”鹿鸣开口问。 “不知你指什么。”谷雨未望着花坛中最大的那朵花,语气冰冷。 “孩子。我们的。” 谷雨未倏地转过身,“鹿鸣,你别自作多情。你凭什么认定,这孩子是你的?你怎么能确定,我没有和别人上过床?” 鹿鸣的脸一下子变得铁青,手不自觉地握了起来。他一字一句,“谷雨未,你听着,无论你承不承认,这孩子你最好留下来。” 谷雨未冷笑一声,“这算是威胁么?利诱不成,来威胁?哈,好,我倒想看看,难道你能和谷家那伙人联手把我算计到死吗?那便来吧。”说完,她转身就走。 鹿鸣伸手拉她,她使劲挣扎。鹿鸣到底是心有顾忌,不得已,放开手。“我希望你还能再想想。” “谢谢,不必了。” 鹿鸣仿佛用尽了最大的力气才憋出了几个字,声音轻到无可再轻,“也许,你可以嫁给我。” 谷雨未的身子一震,她呆滞了几分钟,周遭一片寂静,车不响了,风不吹了,鸟儿也不叫了。两个人站着,他和她,他看着她的背影,看得见她的头发在微微地动。 她慢慢转过身,浅浅地笑了下,“不敢,鹿先生。” 鹿鸣轻闭上眼,还是这个结果。 他努力了,还是这个结果。 “你是不是非要把我逼到无路可走?” 谷雨未仍然不看他,“鹿鸣,如果有下辈子,无论让我烧多少香,我都肯,只求让我不要再遇到你。”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天晚上,展一鹏说的什么,她都没有听见。她只有机械地笑,心里的痛让她只剩下了这一个动作。 笑,笑。 谷雨未从医院回到家。热水由莲蓬自上而下,她站在下面,任凭水从头上浇下。水很热,灼得她的肌肤有些疼,却依然掩盖不住她那彻骨的冷。 冷。 她打了个哆嗦。按开浴霸,调高水温。 热热的水很快把她的皮肤烫得通红,她抚摸着那已经隆起的小腹,那里现在还是一个胚胎,还不是一个成形的孩子。她不自禁地又打了个哆嗦,颓然地倚在了墙壁上。 生活就是一出戏,一出拙劣的戏。戏一次性公演,没有排练,更不可能再来过。 眼眶下热热的,不知是水,还是泪。 展一鹏不想在医院躺着,嚷着出院,嚷了又嚷,终于成功。 谷雨未去的时候,他正双腿耷拉在床边老老实实地坐着,见谷雨未进来,立刻站起,“你可是来了。” 谷雨未笑,“你急什么?论急,也得我急。我才是伺候病人的。” “你毕竟是自由的,”展一鹏惬意地说,“我可是像坐……”他忽然噤声,闭口不言。 谷雨未像是没听到他在说什么,扬扬手,“你先坐会儿,我去办出院手续。” 楼上楼下地跑,谷雨未觉得很累。随着孕周数的增加,她已经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越来越沉,不光走不快,走几步还气喘吁吁的。 她强打着精神把手续办完,实在走不动了,她找了个廊椅坐着休息了会儿,想到展一鹏还在等着,便起身慢慢地往前走。 背后一阵喧闹,有人喊:“别跑。”谷雨未想回头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儿,后面却有一股巨大的力撞到了她,她往前一扑,腹部正好撞在了墙上安装的以便病人扶着走路的栏杆。 钻心的疼痛袭了过来。她大叫了一声,软软地顺着墙倒了下去。 第二十八章 不可回还 谷雨未醒来的时候,正午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她复又闭上眼睛。大脑里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愿意想。 累,太累了。如果能就此长睡不醒,那该多好。 身体的不适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她的大脑,让大脑皮层再次活跃起来。当她再次睁开眼,发现一个人正站在窗前,背对着她。那背影是她所熟悉的,也是她所不愿意看到的。 那人刚好转过身,她来不及合上眼,眼神刚好和他对上。 “你醒了。”鹿鸣的语气淡淡。 “嗯。”她的语气更淡,然后缓缓闭上眼。 之后是长久的难堪和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她感觉到他的手给她往上拉了下被子,末了按了按,清淡地说了句,“好好休养”,然后是脚步的移动声。 她仍旧不睁眼,“你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鹿鸣停了下,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依旧出了病房。 随着门锁的咔嗒声,谷雨未的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没有过程,没有紧张,没有太多的痛苦。一切都突如其来。上天在苦她,处处与她作对这么久之后,似乎终于眷顾了她一次,给了她一个最快的结果。她之前所想的百般恐惧都不存在了。就那样的一秒钟,一个孩子离她而去。她连最后犹豫的机会都不曾有。 这是她很早之前就已经计划好的结果。这个过程,可以说是十分完美。可是,她为什么会哭?为什么想哭?为什么就是抑制不住哭? 薄薄的被子下,一个单薄的身子不停地颤抖。 医院的停车场,鹿鸣的头伏在方向盘上,好久没有抬起来。 不可回转了吗? 展一鹏推门而入的时候,谷雨未正茫然地看着窗外。见是他,点点头,又把目光投向窗外。 展一鹏抓抓头发,有些尴尬。 谷雨未叹了口气,“想说什么?” “没什么。”展一鹏闷头坐了下来。 谷雨未硬撑着。事情来得很突然,她的一切都被戳穿了。虽然她或许活该,但展一鹏是她最后一个朋友,她连为自己说谎、让自己死得不是很难看的机会都没有。这样对她,是不是残酷了些? 谷雨未扭过头,“什么都不想知道?” 展一鹏抱着头,费了很大的劲儿才说:“以后再说吧。” 谷雨未淡笑,“既然已经知道了,就不要再等了。也许,对你和我,都是折磨。” 展一鹏搓了几把脸,有些疲惫地说:“雨未,我现在脑子很乱。真的,我不敢相信。怎么可能是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要这样?难道仅仅是因为官司?” 谷雨未双手交叉,放在前面,“这事儿说不清楚。我只能说的是,”她逼自己艰难地开口,“孩子来得不是偶然。” 展一鹏盯着床脚,“你爱他?” “爱这个字对我太沉重。我不配。” 良久,展一鹏长长地叹了气,“一个遗嘱。若不是它,也许不至于这样。” 谷雨未的泪险些又滚了下来。她挤出了点笑容,“一鹏,如果你还肯给我留点尊严,离开我的生活好吗?不要问,不要提,现在离开杉城,我们之前的认识和生活也不至于太丑陋。” 展一鹏凝视着她,“你是赶我走?” “不,”谷雨未摇头,“我只是需要点尊严继续生活下去。我知道这些很丑陋,我没有办法面对你。请你离开,不要刺激我,我才能麻木地活下去。” 展一鹏出神地发了会儿呆,“如果我还是想站在你旁边呢?” 谷雨未再也忍不住了。“那当我求你,好不好?我不配,我活该。你别让我自己觉得自己贱。弄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我自己走错了路。我已经不乞求指望任何的好事,只求让大家都忘了我吧。让我把这混乱的生活结束,该付出的代价付出,该做的事做完,然后就结束。全都结束,结束。” 她的肩膀抖动着。 展一鹏心绪复杂。谷雨未的骄傲他了解,那是他曾经最为看重的一部分。在他的心目中,她就是女神。他久久不敢染指的,也正因为她是女神。如今,女神走下了神坛,居然是…… 残酷,岂止是对谷雨未。 “雨未……” “别说了。真的,我最不想的,就是面对你。真的,你是我现在最大的负担。” “雨未!” 谷雨未咬着牙,翻过身,弓起腰,背对着他,再也不说话。 “雨未,我……” “别再和我提我妈。” “可是……” “没有可是。” “雨……” “如果你还想给我点尊严,你走吧。” 展一鹏站着不动,谷雨未带着泪的声音说:“我求求你,如果是你,你觉得,又会怎么样?” 她的头埋进了被子里。 展一鹏再没有说话,他从身后拿起她的手,用力地握了握,然后拍了拍她。 谷雨未放声大哭。 展一鹏真的走了。 走时只发来一个很简短的短信:雨未,我走了,回美国了,一个人。钥匙在你家楼下的信箱里。你多保重,无论何时,我终究在美国等你。 没有纠缠,也没有来告别。也许正是太了解谷雨未,知道她性子烈,悄悄离别,未必不好。 谷雨未咬着被子,让自己不要哭出声。 她能失去的,全失去了。这最后一片温暖,终究也让她赶走了。 开庭的日期因为她的意外流产而延期。 在延期后的开庭日期来到时,已经过了严冬。 纠缠了一年,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好在,好好坏坏只是一年。都要过去了。 开庭的前一天,她去了墓园,看了妈妈。 她不怨她。她是一个令人骄傲的母亲。 她也去看了谷正雄。 对视良久,她终于弯下双膝,磕了一个头。 她也是他的女儿。 第二天早上,她看了看自己的家,然后上了警车。这一走,再回来,她便不会是原来的谷雨未。 一切都结束了。 旁听席黑压压的全是人。 她一眼看到鹿鸣。他还是一身深蓝色的西装,眼神碰触之后,两人都转开头。 相比之下,他的精神颓了许多。 或许是因为考虑到她的身体,她被准许坐在那里。她垂头听着公诉人的指控,把她的罪状列得很充足,说得也很恶劣。到最后,声调铿锵的公诉人把那个罪名念出后,她抖了一下,但是,没有抬头。 孙律师开了腔,中气十足。 “尊敬的审判长、审判员,在今天来之前,我突然接到一份与本案有关的重要证据,那就是谷正雄留下的遗嘱。我代表我的当事人,请求法院延期审理,以对此证据做鉴定。”谷雨未倏地抬头。 孙律师手里拿了一张纸,谷雨未第一时间把眼神转到鹿鸣的脸上。他仍然目视前方,没有任何表情或动作。旁听席上的人却哗然,窃窃声不绝。 在听到法官宣布同意延期审理后,鹿鸣起身,没有看她一眼,出门而去。 谷雨未呆坐在被告席上,直到法官过来催促,才慢慢地离了席。 鹿鸣的家里,烟雾腾腾。 鹿鸣一支烟接一支烟地抽,就是不说话。 谷雨未坐在对面,望着窗外,也不说话。 “你父亲对我有恩。当年我要毕业,一个偶然的机会认识了你父亲。他听了我的想法,很赞成。通途的第一笔钱,就是你父亲赞助的。他说,他不要回报,只是看我年轻。年轻人,应该做一些事。” 鹿鸣抽了一口烟,“那时候,正谷已经上市。你父亲劝我,不是每个公司都要上市的,公司如果做得好,上市并不是最佳途径。这话我一直铭记于心。” “你父亲死前拜托过我两件事。一件是让我想办法,不要让正谷落到对赌方的投行手里。另一件就是,让我无论如何都要让你行使遗嘱,他说那是他对你仅能够的一点补偿。”鹿鸣猛挠了几下头,“我答应了他。我以为,会很容易。” 鹿鸣连续抽了几口烟,手略微有些颤,“让你行使遗嘱,是那么难。我那时想的是,如果你不行使遗嘱,正谷势必会落在谷维天手里。”他略停了停,“谷维天从来就不是你的哥哥,他的父亲另有其人。” 谷雨未蓦地转过头。 “我对媒体发布你的身世,一是为了逼你,二是为了逼谷维天。我想让他粉饰年报,这样,他便会落下把柄,想控制正谷也不容易。对赌协议也是我捅出去的,因为我担心谷维天会掩着事情,断送了正谷。可我没想到,正谷居然有内幕交易。” 他按灭烟头,剩下的话流畅很多。“我一开始便怀疑谷维天。但也说不上,谷维春不聪明,或者说,有小聪明,没有大聪明。谷维春找我的事,你也知道了。我不喜欢谷维春,但我也不想害正谷。” 他搓了搓脸,“你父母的故事都是真的,我没有编造什么。这些争斗也是真的。这场官司,不必打了。林潇娜随同遗嘱寄来了一个简短的说明,我复印了寄给了谷维天,我想,他很快会离开杉城。正谷的纠纷,结束了。” 沉默。室内只有沉默。 “其他呢?”她轻声问。 他的双手抱着头,声音沉闷,“什么?” “你对我……”她没有说下去。 他苦笑了下。“起初是因为你始终不肯执行遗嘱,我便想办法逼迫。后来,后来就搅到一起了,”他停了,“当然,这也是借口。借口。男人喜欢女人,有什么借口?” 室内又沉默了。 “那些事,都是这样?” “事情太多了,我不知你指哪一件。” “是谁把我的遗嘱公布到网上?” “林潇娜,或者说,是谷维天。” “真的?” “林潇娜喜欢谷维天。”谷雨未没有说话,这件事,林潇娜已经告诉了她。 “你和谷维春……” “在华城,我便解释过了,我和她,什么也没有。无非就是你信或不信。另外,年报的事,我没有料到,谷维天居然骗了所有人。但我讨厌你质问的语气,我也无法和你解释清楚。” 谷雨未抠着手指,好半天才说:“那你我在江润餐厅外呢?” 鹿鸣轻轻地笑了,“你不知道?如果你不知道,你会生那么大的气?” 谷雨未没有说话。 鹿鸣声调平常,“在你暑假去美国后,我担心,很担心。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安危。在我知道你在美国后,我曾想通过林潇娜之口提醒你,该回来了。可你如何?你还是一样。那时候我就讨厌展一鹏,我不喜欢你和展一鹏有什么关系。我讨厌你一副和我交易的模样,我就要让展一鹏离开你,我就要让你无法面对他。” 她叹气,“你做这些,完全不考虑是不是伤害了我?” 他又去抓烟盒。可烟盒却已经空了,他揉成一团,扔在一旁。 许久,他才轻轻地说:“你给我机会了吗?” 压迫、对抗、更大的压迫、更大的对抗。两个人像一场角逐,她横冲直撞,他步步为营。 她不说话。她不信任他,因为她以为那些所有的局都是他恶意设的。她不知道,这中间有别人。怪只能怪,兜兜转转,她与他都走得太累。 他垂下头,“正谷的纠纷结束了,你,可以离开了。” 窗外树枝轻颤,微风慢拂。 正谷的纠纷是结束了。真遗嘱的出现,让所有的指控都不攻自破。如鹿鸣所说,谷维天走了。他留下一个非常草草的说明,说他因为身体原因,而辞掉一切与正谷有关的职务,而放弃正谷的继承权。 正谷的纠纷终于尘埃落定,现在只有一个继承人,就是谷雨未。 她对企业经营没有一点经验,面对突然而来的正谷,她有的就是茫然。 正谷之前是谷正雄一切亲力亲为,斗了这许多日子,他们有时听命于谷维春,但多数时候还是听命于谷维天。 如今,谷维天走了,群龙无首。 让杉城人所猜测的通途将与正谷联手甚至联姻的局面并没有出现,曾经桃色的两个人,连面都不见。 谷雨未硬着头皮去了趟正谷总部,出乎意料,她那张曾拿着进入正谷的门禁卡并没有被注销,居然还是有用的。 当她刷开了顶楼上的门禁后,她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从未想到这一天。她是硬生生被逼到了这一天。 走到了这一天,生活却毁了。 林潇娜给她发邮件,向她表示祝贺。 她说:“你真大方,居然还给我发邮件。”这是自上次聊天之后,她第一次收到林潇娜的讯息。 林潇娜回的邮件中带着笑脸,“做错了事,道歉了,改正了,现在看,好像也没有造成特别严重的后果,我当然有脸面对你了。你不也一样?我曾经做错了事,你对我不也如初?” 谷雨未让她逗得笑,林潇娜就是林潇娜,潇洒无人能及。 “正因为你做错了,又自己改正了,我才相信你会是我最好的朋友。” “有智慧。不愧是学哲学的。” 谷雨未赧然,她哪里对得上这个称呼。 “你在哪里?” “还是那个小国啊。” “不打算回来?” “至少暂时没这想法,在这边儿生活得很好。” 谷雨未沉吟了很久,终于问:“你为什么能这么轻易地放下你对他的感情?” 林潇娜回过来的是,“想爱就爱,想放就放。提不起来便放下,放不下去便提起。我放下了,所以不会再提起。” 在谷雨未没有回复的时候,她又来了一封邮件,“你和鹿鸣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中间隔了千山万水,难以一笑泯恩仇。” “心细之人,就是不潇洒。感情是人心上自己系的疙瘩,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不劝你。” 谷雨未看着屏幕,感情是人心上自己系的疙瘩,解铃还须系铃人。 谁是系铃人? 他,还是她? 或者是他和她。斜角互拉,越拉越死。 尾声 几天后,有媒体露出风声,谷雨未欲出卖正谷,远走他乡。才平静了几天的人们,又哗然。 谷雨未面对采访时说:“感谢大家关心正谷,我只是很累。”然后拒绝回答所有问题。 在正谷东面、仅与正谷几步之遥的通途一片平静,有人去追踪过鹿鸣,他很沉默,抿着嘴,脸上没有表情。在面对有人问他如何看待正谷的时候,他像是没有听见,直接往前走,将人群甩在身后。 让大家猜想的通途可能收购正谷,完全成了泡影。不知内情的人,都不明白,鹿鸣这是玩的哪一出。 只有个中人,才知道,已是山穷水尽疑无路。 元旦之时,正谷照例收到了年度的CEO letter。信中说,感谢大家自成立以后对正谷的支持,相信大家早已把正谷当做自己的家。一年以来,正谷的处境曾有艰难之时,在大家的支持下,总算度过。但正谷不是谷家的正谷,而是正谷人的正谷,希望大家在新的时代中,能够迎来更大的灿烂和辉煌。 话说得冠冕堂皇,无可挑剔。信中的“正谷不是谷家的正谷,是正谷人的正谷”看起来光鲜,但在眼前这个时候,无疑显得含义颇多。 正谷内部员工透露说,顶楼上基本没有人。对赌方的人已经来了几次,也许,正谷真要脱离谷家。 春节要来了。忽然下起了雪,大红灯笼在白雪之中,显得分外醒目。 这是年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谷雨未从正谷大厦走出来,天色已晚,红灯笼的光照在雪上,让人恍如隔世。她站在那里,仰头看着已披上节日灯衣的正谷大厦。大厦在灯与雪的辉映下,有黑有亮,愈显伟岸。 她看了一会儿,出了大门,左右看了看,犹豫了下,向东慢慢地走。 人行道上的雪已经被扫出一条路,她低头,看着那些还夹杂着残雪的红色道砖,一步、两步、三步……她似在专心看道砖,专心走路。 一双脚出现在她的眼帘。她停下脚,也没有抬头。 那双脚起先没有动,后来,向后退了一步,站在旁边,让出路来。 她站着不动。两人都站着不动。 她抬脚。 那只向她伸了几次的手,不知能不能再伸出来一次。 一步、两步…… 她经过了他的身旁。 她加快了脚步,快步向前走了一段,突然停住,她转身。 鹿鸣还是在望着她。 曲曲折折。 她曾向着他走,他也曾向着她走。她曾走过了他,他也曾逼走了她。 如今,两人都回头,依然是他望见了她、她望见了他。 灯笼的红光让雪地一反射,显得整个世界都温暖起来。 他终于慢慢地抬起手,伸向她。 她再也忍不住,跑了过去。 就在要触到那只手时,她脚下一滑,几乎要摔了下去。 一只胳膊早把她捞到怀里,“一点儿长进都没有,还是笨!” 她笑了。 头顶上,一双喜鹊登离了树枝,叫着飞向远处,干雪簌簌地洒了下来。 几个月后。 谷雨未进家,把手机丢给鹿鸣。 “说,这手机里你做了什么手脚?” 鹿鸣抬头瞟了一眼,慢腾腾地说:“手机那么小,怎么可能放下手脚?” 谷雨未哭笑不得,“别装糊涂,林潇娜告诉我,你在里面搞了什么程序。” 鹿鸣神色自如,“她做错了事,我没去她前门骂阵,她倒来我后院放火了。老婆大人,千万不要听她挑拨。” “别顾左右而言他。你为什么要在里面写上程序,还要让我用?你都偷窥了我什么秘密?” 鹿鸣又舔了舔嘴唇,“此事说来话长。不提也罢。” “不说?那我就罢工,不做饭。” 鹿鸣立刻面露恐惧,“大人,开个玩笑,不至于。”他慢慢地说,“那只是一个定位程序,没有别的作用。我只能知道你的方位。” “胡说!”谷雨未抓起一粒巧克力扔了过去。 鹿鸣接过,放到嘴里才说:“老婆,小人不敢撒谎。当时因为担心有人对你不利,我才弄了个定位程序。” 谷雨未哼了下。 巧克力入口,鹿鸣忽然醒悟,“原来是这样。我说林潇娜怎么会知道你和我之间的关系。” 谷雨未斜了他一眼,脸慢慢红了。 “你也知道错?” 鹿鸣嘻嘻笑,“老婆,小的知错。您可以去做饭了吗?” 谷雨未扔了个靠枕过去,“你到底要不要把正谷并过去?” “老婆,正谷是你的婚前财产,不可轻易与人……”嘴让人用靠枕堵住,他趁机将来人环住,温玉满怀。 “你到底要不要正谷?” “不是我不想要,是我不能要。” “不要说谎话!” “老婆,真的。正谷是何等的大企业,通途不过是一只小老鼠……哎哟。”他摸着耳朵,“你用什么东西扎我?” 他抢过笑哈哈的谷雨未手里明晃晃的小东西,原来是耳钉。他立刻反咬了一下她的耳垂。 二人温存了一通,衣服都有些不整。 “你为什么就不要正谷?”躺在他怀里的她说。 “留给你玩玩儿多好。” 谷雨未直起身子,“再骗我,我真要不做饭了!” 当日她放了那么多的风声,要将正谷出卖,他却始终无动于衷。婚后的这些日子,即便有他在幕后指挥,她也实在疲于应付正谷的事务。她只适合过清静的生活,不适合在这些事情中辗转。 无奈,这位男子死活不开口,始终不提要接手正谷。 “我不行啊……”鹿鸣愁眉苦脸。 谷雨未威胁,“看来你又想吃不熟的芸豆了。” 鹿鸣的脸立刻有些变色了,“老婆,别,别。”他干咳了一声,“我只是觉得,我接受正谷,会让人觉得动机可疑。” “什么意思?” 鹿鸣又磨蹭了一会儿才说:“我可不愿让人说成是图你点什么。” 谷雨未愣了一愣,忽然伸手去胳肢鹿鸣,“你别找这些借口,不就是小心眼儿,嫌我当初怀疑你觊觎正谷吗?” 鹿鸣夹住胳膊,耸着肩,举起手,“老婆明鉴!”然后赶快改口说,“这可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 谷雨未大怒,“这个月,你别想吃我做的饭!” 鹿鸣满脸惧色,“大人,为了个正谷,不至于伤和气到这种地步。大人,你千万要手下开恩啊。” 谷雨未继续胳肢他,他却往后一倒,以攻为守。 屋里荡漾着两个人的笑声。 番外 女人的友情 女人之间,到底有没有友情? 我认为,没有。 不能放弃的东西才是重要的和存在的。如果能放弃,那便不叫有,至少,不能叫真。 因为,在女人的生活中,爱情永远是第一。因为有了第一,所以,第二便显得无力。无论友情还是亲情,概莫能外。 在参与谷维天的计划前,我从来不这么认为。 但是,因为我认识了谷维天,因为我参与了他的计划,我发现了这个道理。我羞于谈友情,对任何人。 我认识谷维天是一个偶然的巧合。我爱玩,不过,玩的东西不是别人喜欢玩的。我最喜欢在计算机上捣乱。有一天,我心血来潮,攻破了一个杀毒软件的防火墙,之后,他们要请我做顾问。 我当然乐意做了,有钱可拿。重要的是,可以偶尔去那家公司逛逛。那种胜利的感觉,很不错。 我从不谦逊,也不认为,假装谦逊是一种美德。赢了便是赢了,输了便是输了。 那一次,我输了。因为我遇到了谷维天。 那家公司的老板好像是他的同学,那天,他们正在顶楼的咖啡厅谈事情。阳光从顶上洒了下来,在他们两人的身上都投了光。但神似乎偏爱他多一些,也显得那么焕发光彩。他拿着水杯的场景,我至今记得。 我便开始追他。 你觉得荒唐吗?我觉得不,爱情就是一种感觉,甚至,就是一瞬间的事。无论你说这是多么的荒唐,我都认为是这样——否则,为什么之前,我已经见到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令我心动? 谷维天不喜欢我。我也始终都不是乖乖女,但我不气馁,我就是要追他。于是,我追着他,来到杉城。 认识雨未是一件开心的事。雨未和我不一样,她总是含蓄、收敛,似乎和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学校的老师背地里说,她真是个读哲学的,还真是出世。 我欣赏她。尤其是她随意地用手指捋头发的动作,在那一刻,我想起古代常用的两个词,一个是“低眉”,一个是“贤惠”。我想,如果我是男人,我都要动心了。可惜,我不是。我还要天天挖空心思地想,怎么去追谷维天。 我没想到,他会找到我,因为谷雨未。 我才知道,雨未居然是谷家的私生女。 谷维天想知道,雨未手里的遗嘱到底是多少正谷的份额。他说得很动听。他说,他只是想知道,有个打算。 这个理由听起来,不会危害任何人。我曾一度认为,那是我的底线。 我去了。在鹿鸣与雨未在门外纠缠的时候,我用手机拍了一幅照片。我传给了谷维天。没想到,他却公布到网上。 我去质问他为什么,他说,这是为正谷好。他给我讲了对赌协议,他说,他必须要先止住股价。他说,如果雨未一直不行使,任凭这样耗下去,正谷就要完了。 我信了他。但之后发生的事,我心里,很难过。 这便是开始。后来,谷维天拿了一份仿造的遗嘱找我,要我去掉包。我不肯。谷维天说,他真的是为正谷好。他又说,他与雨未终是兄妹,无论怎么样,凭着这份血缘,雨未也可以继承在正谷的股份。只不过,会有所下降。他说,他与谷维春争得厉害,如果他不能得到正谷的控股权,正谷还是要坍塌。 我知道,雨未绝非贪财之人。从我第一天看到她手中的那只VERTU手机时,我就发现了她与鹿鸣之间的秘密。 我终于同意。因为我想,到了最后关头,总会有鹿鸣来托她一下。 借着去她家改卷子的时机,我把遗嘱掉包了。但是,感谢上苍,我还没有丧失最后一点理智和头脑,我骗了谷维天,给他的也是假的。 在递出遗嘱的那一刻,我突然发现,自己感情的幼稚。 我也挣扎。 然后,谷维春死了。我知道,那天晚上,是她和谷维天摊牌的时候。雨未伤心地躲到外地。我也终于醒悟。 如果一个人这样的不择手段,如果一个人的品德坏到这个程度,他还会是我林潇娜的爱人和追求的伴侣吗? 我豁然开朗。 都说我潇洒,我要确实做到潇洒。 而后,我便辞职离去。 离开杉城。离开那曾经媚惑我的感情。离开那我已经背叛了的友情。 我在北欧的一座小城市里生活。这里仿佛童话世界,我天天在楼下玩飞盘,很快乐。但是,我从来没有放弃对正谷的关注。 果不其然,谷维天起诉了雨未。我如坠冰窖,连笑也是冷的。 不要以为,女人将爱情放在第一位,就什么都不会再要。 我们要爱情,但我们也要底线。 男人,从来都不是我们的整个世界。 我没有犹豫,毅然决然地把遗嘱寄给了雨未。 连同我写的简短说明。 我没有忏悔,末了,只有一句话:雨未,如果有下辈子,希望你为女来我为男。这样,我们便可以携手,占领那位于第一位的爱情。 女人的友情向来淡。 雨未,对不起! 番外 为何命运要戏弄人? 如果我早知道,父亲只把正谷40%的股份以遗嘱的形式分了出去;如果我早知道,父亲并没有剥夺我的继承权,我绝不会走上这条路。 我不是父亲的儿子,我从小就知道。 父亲和母亲的争吵就源于此。 我也知道那个女人。母亲曾带着我去父亲的单位闹过,没多久,父亲便辞了公务,来到杉城,创办了正谷。母亲也跟来了。 我不知道他们出于什么样的考虑,父亲没有再提出离婚,但是,他们之间始终冰冷。 父亲恨母亲,谷维春是母亲用了很多手段得到的结果。所以,父亲也不喜欢谷维春。 家里很冷,他们给我的,只有钱。 在母亲将逝之时,母亲说,她后悔。如果当时她不是和原来的人藕断丝连,一切都不会成现在这样。她请父亲原谅她。 我看见父亲流了泪。他握了握她的手,她离去。 看见仪器上母亲的心跳变成一条直线时,我突然害怕,母亲去世了,我是不是要被赶出家门? 我担心,日日夜夜地担心。终究,我采取了行动。我暗地里收购正谷的股票,防备着有一天被赶出家门,而没有一点话语权。 这些事,都是别人所不知道的。因为我采用了最隐秘的办法——用看起来像与谷维春有关的账户。 父亲的离去很突然。在送他入院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那个女人和他们的孩子一直都在杉城。 我立刻想到我担心的事情。 握着他僵硬的手,看着谷维春的冷笑,我蓦地下了决心。我必须要先除掉一个。 于是,我卖了我持有的股票。并且,设了一系列的局,让内幕交易看起来像是谷维春做的。 借着父亲需要静养的时机,我安排了保安。告诉他们,无论是谁,都不能接近父亲的病床。 父亲去了。 谷维春立刻伪造了一份遗嘱。起先,我并不知道那是假的。我只是想顽抗,直到网上那则关于谷家还有第三个继承人、并且有第三份遗嘱的消息出现。 无法形容我当时的感受,或者可以说,一半冷,一半热。热的原因是谷维春的遗嘱到底是假的。冷的是,老头子还是留了一份遗嘱给外人。 机会却来了。 是林潇娜,她居然和谷雨未的关系不错。我动了念头,我承认手段卑鄙,但是没有办法,我只能如此。 我对林潇娜好了起来,甜言蜜语,似乎真有谈恋爱的样子。林潇娜很聪明,我必须要有一套能说服她的说辞。 我成功了,她帮了我。我知道,遗嘱早晚是要现于人世的,与其等着别人,不如等着我自己。 正谷的40%一旦让出,剩下的60%,即便老头子没有再留下话,我也只能得到30%。 更何况,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以及,鹿鸣手里的遗嘱——只要过了对赌期,还要给他10%。 我宁可要一个市值缩水的正谷,也绝不想将一个强大的正谷拱手让与他人。 所以,我冒着对赌方行权的危险,进行着我自己的计划。 年报我其实做了手脚,真正的亏损并没有那么大,我只是想让它看起来更差一些。然后,我去和对赌方谈判。我得到了成功。 我的计划成功了。监管机构到底认为,内幕交易人是谷维春。她被剥夺了在正谷任高管的权利,她当然知道是我做的手脚,来找我大吵一通。 我也没有想到,她居然会出事。 她死了。既然错的已经无法挽回,我想,不如就错得更彻底些。我讨厌那个女人,本能地讨厌,三十年的讨厌。我不能容忍她染指正谷。 于是,我违背了对林潇娜的誓言。我报案,说她诈骗。我想把她赶出杉城。 我认为自己胜券在握。这项计划比对付谷维春、对付对赌方都简单得多。因为,谷雨未的手中早已没有真的遗嘱。而我,和她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我几乎要成功了,就是没有想到,女人是靠不住的。 林潇娜骗了我。她给我的遗嘱是假的。 还有一个知情人,鹿鸣。 我只知道父亲和他的交情不错,但我从来不知道,父亲居然是他的天使投资人。因为父亲的投资,才有今日的通途。 功亏一篑。 仿佛从来没有成功过。 我没有害死谁的意思,我其实只是想把他们赶出正谷。 我姓谷已经三十多年,我不知道,如果不姓谷,我还能姓什么。我也不知道,如果离开正谷,我会有什么样的生活。 命运真是戏弄人。我的出生是个错误,我的姓氏也是错误,父亲养我三十年是错误,父亲到最后,只留下一份隐秘的遗嘱而没有告诉我们他的方案,更是错误。 林潇娜,你为什么要骗我? 命运,你为什么要我相信林潇娜? 功败垂成,反倒是我,远离他乡。 命运,我终究还是让你戏弄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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