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曲项向阳 作者:落杳   文案   爱之深,恨之切。   这句话,在遇到沐念阳之后,她信了。   沐念阳不喜欢曲怀瑾,人尽皆知,只不过,二十四岁的曲怀瑾选择“不知”。   重逢时,他依旧唤她:“曲曲!”   她却只叫得出——沐医生……   内容标签:破镜重圆 虐恋情深 天作之合 情有独钟   主角:曲怀瑾、沐念阳 ┃ 配角:李韵迟、林牧尘 ┃ 其它:先虐后甜、破镜重圆 ==============   第1章 曲曲   广州的七月,那气温确实让人不敢小瞧。   从出租车上下来,进入出发大厅那一小段路,也没人愿意优哉游哉慢走两步,来往行人,都如脚下生风一般,一溜烟钻进阴凉地儿里去。   曲怀瑾是个例外。   因为前晚出门,不慎被狗吠吓了一遭,直直从酒店门口高度可观的阶梯上滚了下去。   被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的同事着急忙慌送到医院去,细嫩的脚脖子处,便被絮絮叨叨的中年女医生用纱布裹了里三层外三层。   现下想穿进只拖鞋都困难,那副拐杖,短时期内,怕也离不了身。   边上走过几个打了伞的年轻姑娘,又走过拉着孩童匆匆赶路的一家老小,还走过若干又若干不知晓姓甚名谁的人。   皆是频频向她的脚脖子行了注目礼,而后或同情或教育孩子不能这般那般,有说有笑地又走远了。   昨个儿才到手的拐杖,现在用起来,还不大顺手。背上背了个大包,这边还要费劲控制拐杖,她有些吃不消。   平日里就缺乏锻炼,堪堪破了一米六的个头,还有好友口中那看似风一吹就能刮跑的小身板,俨然有些应付不来眼下的状况。   正是正午时分,薄底的凉鞋踩在水泥路上,都觉着有些烫脚。   咬着牙再走了几步,豆大的汗珠便一发不可收拾地顺着脸庞往下流,又顺着脖子,淌进衣裳里。浑身黏黏腻腻的,难受得很。   她觉得自己现在正处于喝口凉水都嫌塞牙的倒霉时候。   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办理完那些繁杂的手续,又是怎么登机的,等稍微有了喘息机会,人已经稳稳当当坐在位子上了。   脚伤了的缘故,网上值机的时候,特意选了靠前又靠走廊的位子,省得进进出出碰着伤处,又是一阵钻心的疼。   身上汗涔涔的,飞机上开了空调,温度降下来,她有些不习惯,胳膊上跟着起了一层小疙瘩。   想了想,和空姐讨了毯子。   十来分钟,飞机起飞。   大早上就起床收拾行李、赶飞机什么的,又有伤在身,曲怀瑾累得够呛。   想着等会儿又是送餐又是送饮料的,估计睡觉也睡不好,索性摸了专业书籍出来研究。   赶在十一月前,要完成一篇过万字的论文,还有一个学术课题等着参加,院里又给她手底下安排了两个学生……   有些东西,即便上了手术台,都是信手拈来、简单顺手的事儿,但要考虑这些杂七杂八的,不时补充点理论知识,是相当必要的。   她这几年累死累活,就想着后面几年不用考虑晋升职称,评个副高保保底,让自个儿三十岁以后的生活稍微轻松一些、慢下来一些。   眼瞅二十八都过半了,那厢等着评副高的前辈还扎堆眼巴巴望着。她虽然天赋过人,但资历摆在那儿,上头想给个机会,还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再过个三五年,估计也没她的份。   也怪她把目标定高了,放眼望去,整个医院里头,能在三十二岁以前拿下副主任医师的人,除了她们神外科的易辉,也就是隔壁胸心外科的肖淮铭了。   那俩是大神级的人物,她?堪堪算得上是个小神。   玩得好的同事说她不懂知足。   能在二十七岁升到高年薪主治医师,算是不错的。   偏生又是好强的性子,于是逼了自己一把,逮着时间就可劲看书、发表论文、参与编制书籍……   这一年年的,也不是白费力气,比那些早自己一两年进院的师兄师姐,爬得快了挺多。   专业知识说来道去,都是万变不离其宗的。她先后买过几版专业书籍,甚至觉得还不如读书时候那几本来得详细易懂。   这本就是的,知识散乱,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就其中几个内容说得还算有点条理。   耐着性子把最后几页翻完,闭着眼将内容在脑子里梳理一遍,确定不是一无所获,才松了口气,把书合了,随手摆到小桌板上。   刚不多时,乘务员推了小车过来,先是送饮料,她要了一杯白水。后面送餐的过来,在鸡肉饭和猪肉饭中间,她选择鸡肉饭。   自然不能奢望飞机餐有多好吃的,把那几块鸡肉和土豆咽下肚去,又吃了几口还带着米心的白饭,便不愿意再碰。肚子里又空落落的,于是拿了餐盒里的小面包,垫垫肚子。   小面包很甜,很是腻人,皱着眉咽下,喝了小半杯水,才勉强压下那股子让人难耐的味儿。   姑且算作吃饱喝足,拿纸巾擦了嘴和手,便开始收拾小桌。   “各位乘客,现在紧急播报一条通知,请职业为医生的乘客,或者有一定医学知识的乘客,到头等舱的位置来,我们需要您的帮助,再重复一遍……”   广播才完,机舱里瞬时响起一阵赛一阵的议论声。脑洞大的,甚至怀疑机长已然奄奄一息,机上百来号人的安危受到严重威胁……   曲怀瑾其实挺佩服敢于自己吓自己的人,撑着椅背起身时,特意看了眼右后方已经做了最坏打算的妇人。   她的座位离头等舱只两排的距离,也不招呼乘务员过来搀自己了,扶着两侧座椅就踮脚过去。   头等舱并不大,掀开帘子就能瞧见围了几个乘务员和乘客的位子。   可惜这会儿她又怪自己不经思考就掀了那帘子。   想默默放下帘子,假装啥事儿没有回自己的座位坐好,也是不可能的了。   因为那人已经抬头,看到了她,甚至用熟悉的语调,喊了她的名字:“曲曲!”   半蹲在那儿给人瞧病的人,不是沐念阳又是谁?   曾经她打算老死不相往来的人,却在这样的情境下遇着了。   白色衬衫,剪裁合身的黑色西裤,浓黑的眉,眸子仍是黑黝黝的,深不见底,鼻子微挺,淡色薄唇,勾着清浅弧度……   乍一看,仿佛之前那未见的三年不存在一样。   眼底暗光微动,曲怀瑾垂了眼睑,顿时没了主意。   乘务员出声,打破莫名诡异的氛围:“小姐,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啊,没……我是医生,过来看看情况。”   “很抱歉让您白跑一趟了,那位先生已经看过了,晕倒的女士也醒了……”乘务员小姐如是说,低头看看她脚脖子上缠着的纱布,对方又说:“这样,我先扶您回位子。”   这样的提议,她断然不会拒绝,立马点了脑袋,先一步转身,单脚往前跳了两步。   没跳出头等舱的范围,胳膊就落到人掌心里。   手掌宽厚,骨节分明,触感温热熟悉。   显然,不是乘务员小姐的。   试着挣扎两下,没挣开,暗叹一声,曲怀瑾问:“沐医生……有事?”   男人靠近几分,温热的气息拂过她头顶。她听他说:“我边上的位置空着,你来这边坐。”   “……”   “你脚伤成这样,坐前面比较方便。”   她觉得自己总该说些什么话来拒绝,思量再三,脑子里却乱成一团,找不出个合理的理由,只干巴巴回了一句:“不用麻烦。”   许是她疏离淡漠的语气引得沐念阳不满,对方捏着她胳膊的手稍稍使力,嘴上仍是坚持:“同事临时有事来不了,机票没来得及退改,就这么空着,你来坐刚好。”   不想和他僵持,曲怀瑾蹙了眉:“我的位子就在后面两排,不碍事,伤得不重。”   “曲曲……”   边上的人皆是沉默,且略带好奇地看着,并不搭腔,曲怀瑾觉得挺不自在。   稳住身子,腾出另外一只手,覆上男人的手背,将那人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拿开,一瘸一拐地掀了帘子出去。   庆幸他没有跟过来,曲怀瑾瘫坐在椅子上。想抬手按按发胀的太阳穴,却有些力不从心。   往常住在一个屋子里头都不常碰面,现在随便坐个飞机也能遇到,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转头一想,又觉得不大对劲。   那人工作在上海,去X市干嘛?   想了一阵,立马又摇着脑袋自我否定。   这没什么,都是他自己的事。权当一个小插曲,忘掉就好,一了百了。   可对方俨然不那么想,她杵着拐杖被人扶下飞机时,他已经斜倚在出口处,好整以暇地抱手等着。   应该不是在等她。   抱着这样的心态,曲怀瑾垂着脑袋,认真看路,一步一拐。   眼看就要从他边上过去,那人却往左边挪了两步,挡了她的路:“我送你回去。”   送什么呢?越牵扯越混乱,干脆别多此一举。   曲怀瑾摇头,没吭气。   “你现在,和我说一句都嫌多余?”他问。   曲怀瑾点头。   ---   第2章 差距   沐念阳这人,看着温和面善,又是个近乎没脾气的人。   接触过他的人,大多这样评价——绅士有礼、待人和气,又成熟稳重、形容帅气,实在是难得的温柔好男人。   其实不然,再熟悉一些的人就知道,某些时候,他会相当强势。   比如,友好的提议一再被拒,或者谈话对象一直不肯给个好脸色的时候。   换句话说,就是此情此景……   曲怀瑾只觉今天路走多了,脚伤阵阵发疼,只想快点回自己坪数不怎么可观的小窝,四仰八叉躺着睡个昏天黑地。   偏生沐念阳又直挺挺站在那里,她心下窝火,再沉不住气。   瞪了男人一眼,冷声说:“沐医生,麻烦让让!”   被唤作“沐医生”的男人轻笑,摸摸她的脑袋瓜:“你同意我送你回去,我就让开。”   这话要是搁在三年前,她铁定是开心的,二话不说挽着他的胳膊颠颠和他上车去。   但事已至此,他们的关系,顶多算得上有过一段不尴不尬无爱婚姻的离婚夫妻,再纠缠下去,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曲怀瑾认为,要阻止事态朝“纠缠不清”的方向发展,就得从“拒绝乘车”这种小事开始做起。   于是态度愈发强硬:“沐医生,这样拦着一个受伤的单身女性,你认为合适?”   像是打定主意和她周旋,对方眉梢一挑,不以为然:“你一口一个‘沐医生’,既然都清楚我的身份,那我身为医生,照顾受伤人士,有什么不合适?”   “这位受伤人士并不乐意让你照顾。”   “是吗?”   曲怀瑾除了知道那是个问句,并不能很好的理解其背后是否有别的含义,于是不说话,静待下文。   对方将她上下打量一遍,视线在她脚伤处停留稍久。   被路过的人撞了后背,没站稳,单脚蹦跶了两下。沐念阳伸手,托着她的腰肢把人稳住,软了语气:“就当我多管闲事总行吧?”   曲怀瑾着实没有心情和他在人来人往的地方拉拉扯扯,退让一步:“把我送到大厅门口,给我拦辆出租就成,谢谢。”   他却说:“我订的车子已经到了。”   “哦,那你路上小心。”说着就杵着拐杖自己挪了两步。   男人扶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还嫌拐杖碍事,招来一个机场服务人员。使了蛮力,把她的拐杖和背包夺下,交到那人手上。微微弯身,把人抱起,大步流星往大厅出口走。   曲怀瑾想骂他两句,又知道无济于事,索性耷拉个脑袋,不肯搭理人。   在飞机上遇到他,已经让她觉得自己倒霉程度加深一重,现在这人还大有要好好关照一下她这个半残前妻的打算,着实让人不知所措。   最后还是没拗得过他,被人按进副驾驶座,那人从司机手里接了钥匙,拉开车门,坐到旁边位子上,扭头看她:“你现在住哪儿?”   曲怀瑾斜眼瞅他,脑子转了转,深觉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住处。   那小破屋子要是让他看到了,指不定暗地里嘲笑她离了他之后过得不风光,于是随口扯了一句:“先去俞恩那里看看孩子。”   沐念阳盯了她一会儿,发动车子,开出一段距离,悠悠丢了句话给她:“刚好,老肖今天休息,让我过去吃一顿,晚饭之后再送你回去,都一样。”   “你还是该干嘛干嘛去,老和前妻腻在一起,像什么样子?”   对方这回没答话,曲怀瑾以为奏效,再接再厉,“你们男的离了婚,只要条件不算太差,照样是香饽饽,女的就不一样了,虽然现在都说男女平等,但挺多男的其实看不上离过婚的女人,我现在算是掉价了,要是再让人以为是我恬不知耻巴着前夫不肯放,谁还愿意要?”   沐念阳转头,古怪看她,只一眼,又重新目视前方:“瞎说什么?这么好的姑娘,哪有没人要的道理?”   按下车窗,徐徐凉风吹进车里,减轻了身上的燥热之感,曲怀瑾觉得舒服一些,但说出的话,并无大的起伏变化:“谁知道呢,毕竟眼瞎的人不在少数。”   沐念阳这回听出来了,不恼也不怒,低笑一声:“用不着拐着弯骂我,我承认我当初有那么点儿不识好歹,但我知道你是好姑娘,一直知道。”   “离都离了,还说这些干什么?”曲怀瑾瞥他,过会儿,又半靠着椅背,头冲着窗外,暗自懊恼。   她觉得自己有些蠢,应该什么都不和他谈才对,这会儿还聊到这些乱七八糟的往事。   对方要是某个知心好友也就罢了,奈何那人是她前夫,这件事的另一主角。两个当事人,谈论着一同经历过的陈年旧事,算个什么尴尬事?   也许沐念阳也是相同的想法,后半段路程,他选择沉默。只在某个路口的时候,问她:“淮铭他们,还住那一块?”   她心里烦乱,胡乱点了头,对方就轻车熟路地拐入右面街道。   肖淮铭和俞恩的小家,就在这条街过去的那一片小区。   这边还算清净,离医院也近,曲怀瑾那时候还计划,退了医院给安排的那一室一厅,搬到这边来住。   环境优美,四周清净,还能经常抽空去瞧瞧自己那可爱的干儿子,怎么想怎么美好。   细细算了一笔,发觉自己那点儿积蓄要拿来供一套房子确实够呛。   转而一想,医院给的那一套也没什么不好,又便宜,又方便上班,就是设施老旧一些。   她就一个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更没有孩子要照料,吃住什么的,用不着那么讲究。   囊中羞涩的人,总有一套又一套看似豁达实则心酸的理由,来安抚自己不平衡的小心灵,这么些年,她已经习以为常。   当年宿舍五个姑娘,到头来,就她一个孤家寡人,日子不至于山穷水尽,却也不如人家两口子一起努力来得轻松容易。更别说那几个妞的另一半,家底本就不薄。   俞恩丫头那会儿还眼睛亮亮地支着下巴和她说:“怀瑾,我好羡慕你啊,一个人也能活得这么精彩。”   如果不是知晓那姑娘一向单纯没心眼,她估计能把人从自己的小窝提溜出去。   所谓活得那么精彩,应该是指她自由安逸,不受约束。   不受约束是好的,不过结果不大好就是了。花钱大手大脚,饥一时、饱一时是常态,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别提多堵心。   又想到边上男人不过大了自己几岁,已经是上海大医院神经外科的副主任医师。   年纪轻轻,人名声还大,慕名去看病的人也多,再按绩效一算,加上本就不低的基本工资,保守估计,他的年收入是她两倍还多。   同样是神经外科的年轻医生,同样是离婚一个人过,差距还真不是一点点的大。   在小区外找了个收费停车场停车,两人下车,沐念阳有抱她上楼的打算,曲怀瑾拼死拒绝,自己杵着拐杖,龟速移动。   想着这样空手进去不好,沐念阳让她在门口等,他去附近超市买点儿东西。   曲怀瑾应下,那人前脚一走,她也没耽搁,后脚就打电话让俞恩下来把自己搀上去。   她进门的时候,肖医生正在厨房忙活,又是择菜切菜,又是杀鱼刮鳞的,俨然一副居家好男人的形象。   她不喜辣,俞恩一向照顾她的喜好,伸着脖子冲厨房忙得脚不沾地的人嚷嚷:“记着别放太多辣啊,怀瑾不吃的。”   肖淮铭头也不回,随口答应下来,下一秒,曲怀瑾就瞧见那男人往锅里加了满满一勺辣椒酱……   小肚鸡肠的男人!   就是嫉妒俞恩对她的话服帖顺从,对他却不像以往那么黏着腻着了。   摇摇头,没再说什么,跟着俞恩继续往卧室去,迫不及待想看看好久未见的小宝贝。还未进去,就听得那厢门铃响起。   俞恩忙去开门,见着沐念阳,又是一阵客套。   男人将手上的东西搁到茶几上,有意无意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径直去了厨房。   俞恩倒是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略抱歉:“对不起啊怀瑾,肖淮铭和他关系不错,他来X市,他们哥几个是肯定要聚聚的。”   曲怀瑾无谓耸肩,心道我俩就是一起来的,嘴上却说:“也不是没见过,一起吃个饭也没什么。”   年轻妈妈心思果然单纯,当即笑开来,又过来扶她:“肖俞最近能讲挺多话了,那天还问我曲曲妈妈怎么老不来……”   “前几天不是感冒了?”   “什么前几天,你去广州之前就病的,现在才想起来问?您这干妈当的……”   ---   第3章 不至于那么不要脸   俩女的在屋里聊得起劲,俩男的在厨房忙得满头大汗。尽管如此,还是看得出沐念阳这厮心情不错。   肖淮铭把最后一样菜下锅,翻炒几下,又下了酱料,接了满满两碗白水下去,便盖了锅盖,等待出锅。   趁着这个空档,回身从冰箱里拿了两罐啤酒,扔了一罐过去,对方稳稳接住。   打开,习惯性和人碰了一下,肖淮铭笑道:“一下飞机就忙去找前妻,打的什么主意?”   沐念阳微仰着头,喉结微动,接连喝了几口啤酒。睨了眉眼带笑又幸灾乐祸准备看好戏的男人一眼:“没找,飞机上遇着了,本来想先送她过去,她说要来看看肖俞,一道过来了。”   肖淮铭不信,随手把啤酒罐搁在窗台上,环手看他:“我俩打穿开裆裤时候就认识,你真当我不知道你那点儿心思?”   “我什么心思?”   行至桌边,肖淮铭拉了椅子坐下,眼底闪着精明的淡光:“要是放不下当时就不该同意离婚,这会儿才来后悔,也不知道人乐不乐意。”   沐念阳微微抬眼,与桌子那头的人略一对视,并不反驳,轻嗤一声:“就你明白……”   “何止我,哥几个都看着,要不是对人家还有那种心思,当年你必定转眼就娶了李韵迟,还能白白等这么三年?”   顿顿,肖淮铭又说,“曲怀瑾这几年过得挺好,这女的底子不错,身后跟着小一众追求者,也谈过两三个,吹了,不知道和你有关系没有。”   手指轻点微凉的罐子外侧,沐念阳垂着眼想了会儿,眸色沉沉,看不出心里转着什么花花主意。   肖淮铭起身,去看了眼锅里的情况,还要一会儿,又回来坐下:“人挺好一姑娘,你要是没把握处理好李韵迟那事儿,也别折腾,各过各的,省得以后再翻旧账,麻烦事一箩筐。”   沐念阳还不开口,他便接着说:“子奈那边,还因为林夕和那点儿事闹得不可开交,宋雅歌那么死心塌跟着他的女人,现在孩子也生了,都不能忍,民政局去了好几次,要不是子奈他爸妈拦着,估计真离了。”   两厢沉默,约莫两分钟,沐念阳开口。没提李韵迟,也没提魏子奈那事,只微勾起唇角,轻骂了他一句:“挺久不见,我发觉你现在有点儿婆妈。”   肖医生摇头,并不气恼,还是提醒:“我说真的,女人对这些事儿其实挺介意,李韵迟那边不处理好,你也别指望曲怀瑾那女人回心转意。”   “李韵迟订婚了。”他说。   肖淮铭略一吃惊,迅即恢复过来,皱着眉打量他。   那人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不正经样儿,分辨不出喜怒。   肖医生自觉洞察力过人,这人比他还要心思深沉,无怪乎在好友圈子里落了个“笑面狐狸”的称号,虽不至于内心阴险或另有企图,却总让人琢磨不透。   没了费心揣摩他想法的心思,肖淮铭直接问:“你是觉得那边没戏了,才想起曲怀瑾这人来?”   “不,和那事没关系,我还不至于那么不要脸……”   话到一半,便听到那边孩子的哭声越来越近,沐念阳适时闭了嘴,下一刻,就见着抱了孩子在厨房门口站定的俞恩。   年轻女人瞧他们还有闲心喝酒谈天,蹙了眉,略不满地瞪了她老公一眼:“宝宝饿了,快给他弄点儿吃的。”   这么交代了一句之后,不等肖淮铭有所反应,抱着孩子又旋身进了客厅。   肖淮铭仰头,把剩下的小半罐啤酒一饮而尽,手上稍稍用力,罐子中部受力变形。起身,随手一掷,啤酒罐在垃圾桶边缘滑了半圈不到,稳稳落进去。   沐念阳微一挑眉,说他:“一大把年纪,还尽顾着耍帅?”   对方已经走到碗柜边,拿了个深口大碗出来,将锅里的东西捞出,细心摆了盘,嘴上也不闲着,答了他的话:“打球留下的习惯,再说我老婆孩子都有了,没耍帅的必要,又不是你,孤家寡人一个。”   “啧,损人的本事倒是长进不少。”   “那要看对方是谁,和你这种老狐狸,能占上风的机会,自然是不能错过的。”   沐念阳只笑,把空了的酒罐子也扔进垃圾桶,转而和人聊了工作的事。   晚饭时候,没班的几个朋友都赶过来,哥几个凑了满满一桌,两箱啤酒上桌,谈天说地,还真有几分上学那会儿的感觉。   他们聊得开心自在了,倒把两个女人和小娃娃赶到客厅去,另摆了一小桌。   曲怀瑾在飞机上就没吃饱,现在胃口挺好。硬是吃下两碗米饭,又喝了一碗咸淡适中的鸡汤,才心满意足地坐到在地板上玩乐高的孩子身边。   小肖俞挺喜欢这个干妈,拉着她咿咿呀呀说了一堆,听得懂的听不懂的,她都一一回应过去。小孩子又抱着她的胳膊咧嘴笑,小模样挺可爱,曲怀瑾没忍住,把娃娃抱到跟前,在人白嫩嫩的脸蛋上亲了几口。   俞恩把东西收进厨房,也坐过来,和她说了宋雅歌的事儿:“雅歌她现在自个儿带着宝宝在外头租了房子住,你去广州没几天,就一直在和人闹离婚,在医院也吵过几次,魏学长好像不愿意离,就那么一直僵着,唉……”   宋雅歌那事,曲怀瑾还是听说了的,那姑娘和她打小学就认识,遇着什么事,总要和她说一声的。倒是这回铁了心要离,她是没想到的。   当初闹得要死要活,不听亲朋好友劝告,非魏子奈不可,即便她知道对方心里还住着那么个人,也铁了心要一头往里扎。   后面几年都过得挺安稳,曲怀瑾还以为那小妞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没成想赶在这时候等着呢。   一厢情愿啊,总会吃亏……   拿过桌上的奶瓶,喂到娃娃嘴里,又逗了孩子两下,曲怀瑾说:“你跟着着什么急?雅歌那人,平时看着不怎么靠谱,真遇到事儿的时候,其实挺有分寸,用不着操心。”   俞恩扁着嘴瞅她一眼,抿抿唇,道:“要是离了的话,不是挺可惜的吗?他俩大学就在一起,这都有七八年光景了,现在孩子都会讲话了,我是觉得……反正能不离就不离吧。”   曲怀瑾一手给孩子扶着奶瓶,怕他喝急了呛着,一手还忙给他顺背。听了这话,略略叹息:“再看吧,总会有个结果,我们跟着急也没用。”   俞恩还是觉着离了不好,低声又和她嘀咕了几句,还怕饭厅里头姓魏的男人听到,偷瞄了那个方位两眼。   曲怀瑾只微笑摇头,这种情况,俞恩怕是理解不了的。   肖淮铭那货,虽然待人冷淡了些,也不见得有多会甜言蜜语地哄老婆,但起码人心里就俞恩一个,即便两人当初也闹过,但确实没什么大问题,吵过闹过就结了,照常过日子。   魏子奈和宋雅歌就不一样,当初宋雅歌追求人家的时候,人就明确说过,还心心念念等着另一个人。   这么多年也熬过来了,但那人一出现,问题接踵而至,小矛盾积攒成大矛盾,终是把那点儿仅剩的夫妻恩情磨得干干净净,就是不离,往后心里也有个不小的疙瘩。   其实不如离了。她想。   至少当初和沐念阳遇到类似问题的时候,她是这样选择的,目前来看,她过的,其实还不错。   话是这样说,但“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道理,曲怀瑾还是懂得的。人和人的想法终归是不一样的。   她离了沐念阳,自己摸爬滚打几年,还能过得去,也谈不上什么后不后悔。放在别人身上,就不一定了。归根结底,还要看她自己。   望了眼挂钟,深觉不能久待。   曲怀瑾把孩子抱到他妈妈怀里,撑着地板起身:“我得回去了,去广州俩月,家里指不定积了多厚的灰,总要收拾收拾,今晚还想睡个安稳觉。”   说罢,又伸手去够搭在沙发边上的拐杖。俞恩瞧了,又是一阵担忧,把孩子放在儿童用餐椅上,扣了安全带,拿了个玩具过去让娃娃自己玩着,忙过去扶她:“在我这儿凑合一晚吧,你现在这样还怎么打扫?等我明天下了早班,过去给你收拾。”   搭着年轻女人的胳膊蹦了两下,勉强稳住身子,调整好拐杖,曲怀瑾冲人笑笑:“我就是扭了个脚,又不是真瘸了,一个个跟着瞎操什么心……行了,今天先这样,改天约上那几个姐们儿,咱们也聚一聚,都多久没见夏漫那妞了。”   “嗯,好。”怕她摔着,俞恩小心跟在她身后走,双手保持微微上举的姿势,有些滑稽。   未了还是认为这样不行,俞恩提议,“我看还是让沐先生送你回去,到时候又是打车又是上下楼梯的,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没来得及开口,那厢男人的声音就自身后传来:“要走了?先等我一下,我进去和哥几个打声招呼。”   有些头大,曲怀瑾闭眼深呼吸两次。   加快步子,朝门边又挪了几步,没等俞恩给她把门拉开,沐念阳已经折返回来。   照常夺了她的拐杖,递到俞恩手上,相当自如地把人抱起,还客客气气朝俞恩笑了一下:“弟妹,麻烦你下去一趟,我不大方便再拿别的东西。”   俞恩摆摆手,说没关系,喊了肖淮铭出来看孩子,当真跟着他们下楼去。   曲怀瑾照样骂了他几句,对方依旧不痛不痒,眉眼带笑,低头看她:“几年不见,脾气变得倒挺大。”   “哟脾气本来也不好!”   “嗯,说得也是。”   “……”   ---   第4章 我还爱她   在家门口见到宋雅歌,她其实是有些惊讶的。   那女人睡着了,且睡得挺沉,她上楼梯弄出那么大动静,都没抬头瞧瞧情况。   也不知道她在这儿等了多久,看来是真的需要找个人聊聊。   无奈摇头叹息之后,把人叫醒,开了门,领人进去。   宋雅歌见了她,先是没心没肺地捂着肚子歪在沙发上笑,继而伸着手指戳了戳她的伤处:“真有你的啊,出趟差还能把腿摔折了。”   曲怀瑾没理会她的调侃,将拐杖搭在沙发扶手边,顺势往后一倒,半躺在沙发上,瞥了幸灾乐祸的女人一眼,便闭上眼,交代:“来了正好,去给我收拾收拾,一股子霉味,闻了难受。”   “啧,来者是客,还使唤起客人来了?”   “少来,你今晚还不是在这儿住?”   宋雅歌哼了一声,又戳着她的脑袋骂了几句,还是轻车熟路地从墙角拎了扫帚过来,挽了袖子,忙活开来。   曲怀瑾嫌灰尘味儿太重,摸过背包,自里头掏了口罩出来戴上,掀起眼皮,瞧了眼任劳任怨打扫卫生的女人,轻笑:“干的不错,今个儿姐姐就是不睡,也要好好听你吐苦水。”   那人听了这话,随手捞过柜子上摆着的布偶朝她扔:“哪他妈那么多苦水要吐?”   把玩偶往茶几上一扔,曲怀瑾又躺回去:“可千万别告诉我,你在我门口等了那么久,就是因为俩月没见我,我承受不起你的挂念……”   宋雅歌把扫出来的垃圾给铲进垃圾桶,又把垃圾袋扎了口,放到门外,折回浴室,拿了拖把出来,细致地将里里外外、角角落落拖了个遍。   人还是那个人,话里带粗,性格大大咧咧,做事迅速麻利。一头乌黑的长发,也如往常一样松松垮垮扎了个低马尾,脸蛋也还是那么白净可人……   但曲怀瑾就是觉得这朋友憔悴了不少,明明才两个月不见。   魏子奈那事儿,确实让她挺受伤吧。她想。   收起玩笑话,曲怀瑾坐起身,神色稍稍严肃:“你就这么跑过来,小其谦怎么办?”   提到孩子,那厢正准备进屋打理床铺的女人脚步一顿,纤细的手指掠过脸侧,将散落的发丝拢到耳后:“我妈那儿,总不能再送回魏家。”   话起了头,曲怀瑾干脆招招手,把人叫过来,坐到自己边上:“怎么说,这回打算来真的?”   宋雅歌抿着嘴唇沉默一阵,眸色暗下些许,未了叹了一声,把脑袋搁到她肩上:“不然还能怎么样?这些年给他做牛做马的,到头来人心里还是只有个林夕和,我现在觉着我那几年他妈纯属犯贱!”   “那林夕和消失那么多年,怎么又突然冒出来?”   印象中,宋雅歌认识魏子奈那会儿,姓林的女人,就已经离开X市了,那个名字,也只是偶尔从宋雅歌那里听过,真人她没见过。   “旧情未了呗,听说为了魏子奈拒绝了挺多男的,三十了还单着,她们院里和我们市医院有个什么鬼合作,她申请了个名额,现在在我们科室呆着。”   说着,又气不过一般,狠狠啐了一口:“我发觉都是自找的,跟了他那么七八年,还敌不过人家一句‘好久不见’,啧,我现在也觉得自个儿挺可笑。”   这话前几天在电话里,宋雅歌也说过。她当时还说:自己像个跳梁小丑一样,画个花脸,用尽力气,穷尽所学,就为博得那人一笑……   念书的时候,曲怀瑾其实挺佩服宋雅歌,喜欢上了,就不管不顾去追。只不过这不管不顾的下场,不见得有多好就是了。   略同情地望了好友一眼,安抚性地拍拍那人的后背,曲怀瑾还是选择劝劝:“可能人魏子奈不这么想呢,是你自己太敏感了也说不定,也许你们该谈一谈。”   “就是谈过了,我才决定搬出来。”垂下眼睑,掩去眼里的复杂情绪,宋雅歌又说,“那时候他沉默了,在我问他是不是还记挂着那女人的时候,他选择沉默……曲曲,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我也累了,既然他是这么个态度,我想,我也没必要再死缠烂打下去。”   沉默……   魏子奈可真够狠的!   揽过情绪明显低落下来的人,曲怀瑾低着声音安慰了几句。   又听她说:“其实到最后都会离的,林夕和私底下都见过魏子奈他爸妈了,老两口好像挺喜欢她的,有次那女人和老太太出去逛街,还被我撞见了,那有说有笑的……我还真像他们家养的一条狗,人面上给点儿好处,我就摇着尾巴颠颠为人跑前跑后,却不想人心底里根本不把我当回事,归根结底,还是一条看门狗。”   “瞎说什么!”曲怀瑾皱眉,怪她过分看低自己。   宋雅歌却笑:“还真不是我想多了,要不是怕我把其谦带走,你以为那俩老的有什么闲心阻止我和魏子奈离?街坊邻居都知道我俩闹着呢,那天过去给宝宝收拾东西,在公园还遇着了,老太太直接和她那几个朋友说巴不得我赶紧滚,好让林夕和那个乖巧懂事的进门。”   “我去……”   “也不奇怪,老太太本来也看不上我的出身,更瞧不上我这口没遮拦的性格,还没生孩子那会儿,也偷摸着和魏子奈提过几次,干脆把我离了算了……”冷笑一声,宋雅歌猛地起身,往卧室方向走,“他妈的,不提了不提了,呕死人了。”   曲怀瑾起身,跟着跳了几步,扒着卧室门框,冲屋里探头:“这么说,现在就是孩子的问题?”   里面的人闷闷回了一个单音:“嗯。”   “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孩子当然要跟我,我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了将来我的宝贝儿子喊那女的妈妈,阿姨也不行”   “那还得从魏子奈下手,只要他点头了,别人也不好说什么。”   顿顿,曲怀瑾接着道:“你也别担心,往后小其谦就我们俩带着,省着点还能给物色个好点儿的幼儿园念念,趁现在还来得及,我往后不那么没分寸的花钱,应该没问题。”   宋雅歌飞了个枕头出来砸她:“少多管闲事,儿子我自己会养,你倒是先把自己嫁出去咯,给小其谦找个像样的干爸爸回来让我们母子俩瞧瞧,真是,还关心起我来了……”   抱着枕头往里蹦了两下,曲怀瑾将枕头又扔回床上,坐进门边的单人椅里:“我呢,往后不劝离也不劝和了,只是有句话你得记着,不管怎么样,姐们几个还在,凡事都别自个儿扛着,有什么就说出来,大伙帮着出出主意,再不济就陪着你骂骂姓魏的,总之,你还有我们呢。”   宋雅歌好像挺感动,红着眼眶吸了吸鼻子,瞅她一眼:“扭个脚还会煽情了,真有你的。”   曲怀瑾耸耸肩:“至少我和沐念阳那会儿,你们也是这样和我说的,我总该知恩图报不是?”   “沐念阳……”宋雅歌喃喃着重复了一遍,继而又从衣柜里拿出新的被褥,问她,“你那时候和沐念阳离婚,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就那样呗,还能怎么想?”   “那样是哪样?”   曲怀瑾满不在意地一摊手:“一个女人觉得自己离不开一个男的,一般有两种情况。”   “哦?说来听听。”宋雅歌把新的床单被套换上,把被褥叠好,便抱了手,兴致勃勃坐在床边,打算听听她的婚姻观。   “一种是真的爱到骨子里去,舍不得离开;再一种,就是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养活自己,说白了,就是看中人家的钱……我没那么爱沐念阳,也有足够的能力让自己活得很好,所以,离就离了,没什么大不了。”   宋雅歌听了,骂她不诚实:“没那么爱沐念阳?睁眼说瞎话!你就是太爱他了,才忍受不了他的丁点儿欺骗,你现在这么恨他,肯定是因为当初爱惨了他。”   曲怀瑾不予置否,扯着嘴角笑笑:“都是过去的事,起码现在,我一个人过得挺好。”   “行吧,不和你争,祈祷我往后离了,也能像你一样洒脱自在。”   嫌这些话题太堵心,后面没人再提魏子奈亦或沐念阳的事儿,聊了她不在医院这段时间,院里发生的趣事。   姐俩凑在一起,本来就有聊不完的话,一晃到了凌晨一点多,曲怀瑾眼皮实在重得不行,揉着眼睛把人赶去洗澡。   宋雅歌洗澡那会儿,魏子奈来了电话,她便拿了那妞的电话到浴室门口:“雅雅,魏子奈电话,接不接?”   宋雅歌答得也爽快:“挂了!”   好吧,那就挂吧。   后面魏子奈又打来几次,发了几条短信,短信内容皆是询问宋雅歌人在哪儿,他很担心云云。   许是最后无计可施,魏子奈打到她手机上。   曲怀瑾转着眼珠想了想,接了。   以魏子奈的性格,就是她不接,过个一两个小时,也会亲自找上门来。要是那夫妻两个在她这儿吵起来,隔壁住的都是医院同事,这事隔天保准又成那些个医生护士茶余饭后的谈资。   男人似乎挺着急,劈头就问:“雅歌是不是在你那儿?”   “啊,在呢。”   得到答案,魏子奈松了口气,语气稍缓:“让她接电话。”   曲怀瑾望了眼紧闭的浴室门,没正面回应对方,问了别的:“你俩不是分居呢吗?你上哪儿知道她不在家的?”   显然不想在这种问题上和她周旋,魏子奈言简意赅地说明情况:“我去过她那边,没人。”   “哦,这样啊……”   曲怀瑾心道就是有人她也不见得愿意搭理你,嘴上却说:“现在你也知道她在我这儿了,该干嘛干嘛去,她肯定不想见你,你也用不着白费力气多跑一趟了。”   “曲怀瑾!”静默约莫半分钟,那男人喊了她的名字,声音里带了隐隐的警告意味,“别劝她和我离婚,我和她之间,和你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她随口问。   “我还爱她。”   我还爱她……   所以。   沐念阳不爱你……   是啊,沐念阳不喜欢曲怀瑾,人尽皆知。   ---   第5章 三生有幸?   曲怀瑾认识沐念阳,在她二十四岁那年。   那时候她博士最后一年,幸得导师赏识,得到去上海学校交流学习的机会,沐念阳,便是讲师之一。   他其实不常来学校,每两周才露一次面,但也深得学生喜爱,也许和他那副好皮囊也脱不了干系。   算好他要过来的日子,学院门口总会聚着许多女生。胆小的,就远远看几眼,而后低着声音和同伴私语几句,胆大的就上前搭话,直接告白的也大有人在。   曲怀瑾头一次从同学那里听说这个人,脑子里其实只有一个想法——名字太娘气!   不经意说出来之后,坐在她边上的女同学连连摇头:“不会的,沐老师和娘气那种词儿根本搭不上边好吗?人挺好的,几乎没脾气,长得又帅,关键还年轻有为,二十八就混到副主任级别,简直天才啊天才!学校里头多少姑娘眼巴巴盯着呢……”   同学还说了很多,曲怀瑾当时心不在焉,并没有听进去多少,只无聊趴在桌子上转笔。   初见的时候,外面下着雨,雾蒙蒙一片,走廊灯没开,光线微暗。   沐念阳穿了件款式简单的白色衬衫,一条剪裁合身的黑色西裤,臂弯里挂了件黑色外套,双手插兜,就那么靠着墙壁,脑袋微偏,望着远处放空。   他身侧是一扇大大的落地窗,透过玻璃板,还能瞧见密密麻麻的雨丝,雨水砸在玻璃上,溅开朵朵小水花。   那画面诗情画意,而他,像是画里人。   曲怀瑾一直觉得一见钟情那种说法太过玄乎,压根没信过,却也不得不承认,沐念阳是个极具吸引力的男人。   衣着品味,行为举止,相貌身材等等,都是无可挑剔的。和她想象中的另一半,相差无几。   她其实不大喜欢穿西装的男人,过于严肃,又略显呆板,要是气质身材不佳,就显得其丑无比。沐念阳是她见过的,为数不多的,穿西装特别好看的人!   于是,从那一天起,她喜欢上了西装……   也许对方察觉到她的视线,扭头看她,猝不及防目目相视,曲怀瑾晃神,待看清那人唇角一抹柔和的笑,又觉着自己心跳加快了几分。   男人看了眼腕上的表,又抬眼看她,语气中带了隐隐笑意:“曲怀瑾?”   “啊?嗯,是我。”察觉自己方才的表现有些失态,曲怀瑾赶忙收回视线,垂首看着地板上的水渍。   那是她的折叠伞上滴下来的,不多时,已经汇了一小滩水洼。再滴下去的水珠,便会在上面漾开几个小圈,又汇做一团。   她觉得自己的心情,和这滩水有些类似。分明是有所触动的,又说不清、道不明,模模糊糊,看似风平浪静,实则躁动不安。   这人的身份并不难猜,同学早前就和她说过今天沐念阳会来,她迟到了足足二十分钟,这时候在教室门口逮人的,除了老师也没别人了,倒是不知道大学讲师也有这等闲情逸致来督促学生。   终是自觉道歉:“对不起,去了趟学院教务处,耽搁了,下次不会再犯。”   沐念阳没说什么责备的话,只轻轻摇头:“没事。”瞧了瞧她左手捏着的几张纸,又问,“去办申请?”   曲怀瑾这才摆脱男色.诱惑,想起正事,将略微被雨水打湿的纸张递到他手里:“学院主任说您手底下还缺学生,我也不知道您愿不愿意要我,就擅自做主把申请表拿过来了,需要您的签名。”   对方好像早就料到一般,只拿着已经填好她信息的资料扫了几眼。稍久,才又不着痕迹地把人上下打量一遍,再开口时,语气带了些许惊异:“二十四?”   “嗯,读书读得早,十六岁上的大学。”   “外科没几个女医生。”他说。   曲怀瑾知道他的意思,还在念书的时候就听人说过,女孩儿胆小,见血都要尖叫,更别提亲自拿着手术刀医人救命。   她从来只把那当做男外科医生对女医生的偏见:“真要论胆量的话,我比班上大部分男生要大。”   沐念阳点头,不知道是认可还是单纯客套:“参加过实习?”   “嗯,本科最后那年去过。”   “进过手术室?”   “进过,医院前辈带着,因为不是正式医师,没有主刀资格,但做过一助,前辈说发挥还算不错。”   她明确知道自己的能力,也知道自己算天赋过人那一类,因而说话之余,带了若有若无的得意。   男人眼底笑意更浓:“挺有自信。”   一时语塞,呆愣片刻,她才发觉自己方才有些骄傲了,摸摸鼻子,干干地回了一句:“……自信不是挺好的吗?”   沐念阳便笑,声音不大,却让她心情跟着好了:“行吧,我先签字,试用一星期,到时候再决定留不留你。”   “嗯,好。”   从上衣口袋里摸了支钢笔出来,男人在医师签名的地方写下自己的姓名,字迹潦草,颇有医学界“专用”字体的风范,而后将纸张又还给她:“你们现在课多吗?”   曲怀瑾小心把纸张收进单肩包里,笑着解释:“我和他们不太一样,原来医科大的导师和这边打过招呼了,主要是进医院跟进学习,学校这边可以先放一放,而且课程的话,过来之前,已经提前修完了,就等着进修之后回去拿证书。”   “还是个厉害的小姑娘。”   “谢谢。”   后来她才知道,沐念阳这人才是真的厉害。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出国读博归来,在上海XX医院站稳脚跟,短短几年,就成了他们院里神经外科首屈一指的年轻医生。又深得院长器重,逮着可以晋升的机会,都会头一个想到他。加之人本身实力也强,别人想说几句闲话也抓不着话柄。   跟着他进院学习之后,她偶然听他的几个同事评价他:“沐念阳啊,是上帝的宠儿,什么好的,都被他一人占尽了,偏偏别人还只有佩服的份。”   对于这句话,曲怀瑾简直不能更赞同,再想想自己前些年被老师同学夸作天才的光景,面上都有些挂不住。   两人关系更进一步,是在沐念阳二十九岁生日的时候。   也许是她平日里没有刻意掩藏自己喜欢他的小心思,科室里的人多少看出些什么来,往常他生日大家习惯出去聚一聚,那晚却相当默契地都找机会开溜了,给他俩创造了独处机会。   曲怀瑾平时虽然大大咧咧,看上去甚至有些随意散漫,那天也没像以往那么迟钝,适时抓住机会,约了人去看电影。   电影院乌漆墨黑一片,她胆子陡然大起来,戳了戳男人肌肉紧实的上臂:“老师,您把可乐放到杯槽里吧。”   沐念阳虽不明所以,还是按她的要求办了,下一秒,手便被她牵了去,手心满是温热触感。   把视线自屏幕上移下来,好笑地看着她带了小满足的侧脸:“我并不认为这部片子恐怖到需要牵手才能看完。”   不解风情!   曲怀瑾微嗔地瞪他一眼,没有拐弯抹角的打算:“我就是想牵你的手,我喜欢你!”   没有像之前那样用尊称,直接称呼“你”,是她很早之前就想干的事情。现在如愿了,又担心被拒绝,连带着,看他的眼神都小心翼翼。   沐念阳没有立即回话,这让她觉得那几分钟尤为漫长,最后还是她自己沉不住气,嘟喃了一句:“说话啊,你到底怎么想的,要是不愿意的话,我们以后还是师生相称,权当今晚的事没发生过。”   “怎么当作没发生?”他问。   “那你到底……”   他默了默,眼底暗光涌动,无从知晓其中的真正含义,曲怀瑾等了又等,才听得他说:“相处看看吧。”   于是便确定了关系。   沐念阳是个绝佳好男友,那晚之后,就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细致到她经期是哪天,会在那几天给她准备好红糖水缓解痛经。他也绝不会出现看不出她变化的情况,她剪头发啦,或者换了耳钉这些,他都能一眼看出来。   曲怀瑾不能说不开心,隐约也知道那人心里,还有无法忽视的心结,那晚答应她之前那几分钟沉默,就能说明问题。   就像沐念阳能轻易知道她头发长短变化一样,曲怀瑾,能轻易知道他的喜怒哀乐。   她挺想知道他割舍不下的是谁,却也不好明问,旁敲侧击过几次,没得到任何正面回答。   进修后期工作繁忙,这件事也顺理成章被搁在脑后,后来索性不了了之,过去了便过去了,没必要紧抓不放。   沐念阳这人,最值得人信任的,大概就是处理事情的能力了,倘若他自己觉得还是不行,应该会和她明说的。至少让她主动提出分手,她暂时还做不到。   曲怀瑾向来是个想法相当明确的人,自己想要什么,抗拒什么,心里清楚得很。   不喜欢的,无论如何也喜欢不了,喜欢的,竭尽所能也要得到。沐念阳,就是那个让她深切想留在身边的存在。   既然她能把他追到手,同样也能让他心里只剩自己一个。这是二十四岁的曲怀瑾所固执认为的。   自信与自负之间,往往只差一步而已。领证那天,也是他们结婚那天,她深刻领悟了这句话。   曲怀瑾是发自心底的开心,自然也就忽略了身侧男人的微妙情绪。直到那位温婉可人的李姓小姐现了身,她才模糊知道了些什么。   李韵迟先看了她一眼,平静如水的眸子里,看不出半分敌意,倒是个气度过人的“情敌”。   而后她就把目光锁在穿着正装的男人身上,甚至语气也如重逢的老友一般,不刻意亲近,却也不见得有多疏远:“就这么结婚了,你还开心吗?”   这一句话似乎有很多层意思,曲怀瑾细细分析一阵,最愿意相信的,竟然是沐念阳因为这女人才娶得自己,且那两人都心知肚明,只她一人还搞不清楚情况。   怎么说呢?她失望透顶,又尴尬无比……   沐念阳却揽住她的肩,用的力道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大,这举动好似一个着急证明自己的孩童一般,执拗而坚定:“当然,能娶到她,是我三生有幸。”   李韵迟倒是笑得自然:“但愿如此吧……”   ---   第6章 自欺欺人   人最值得拥有的两项技能:自欺欺人和行事果决!   曲怀瑾起先错误的以为,自己是具备自欺欺人那一项本领的。于是她选择安稳过日子,选择忽略李韵迟的事,选择相信沐念阳……   有关李韵迟的事,她一句也没问过,沐念阳也没有主动提过,那女人就像不曾出现过一样,似乎对他们的生活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一切开始朝着她想要的方向发展,时间长了,曲怀瑾甚至不记得婚礼上那一段小插曲。   他们之间很少有真正意义上的争吵,每每都是她心情不顺的时候骂他几句,那人根本不会回骂过来,偶尔被她惹烦了,才会瞪她一眼,却也不乐意和女人计较。   这让曲怀瑾觉得拳头打在棉花上,争吵失去了它的意义,结婚之后,更是一次也没有。   于是分开的时候,也异常平和,言语虽有些明嘲暗讽,但也没有泼妇骂街一般大吼大叫。   决定分开的原因,是李韵迟进了他们医院。碰巧那天是曲怀瑾生日,碰巧沐念阳有一台手术,碰巧科室办了一场新医生欢迎会……   所有巧合凑在一起,终将成为必然。   曲怀瑾没有参加欢迎晚会,留下来等他一同回家。   一台不大不小的手术,估计要七八个小时的时间,曲怀瑾就窝在他办公室看专业书,准备完善论文。   凌晨一点左右,沐念阳搁在抽屉里的手机响了。   他们之间,向来不介意看对方的电话短信什么的,曲怀瑾没多想,拿起手机,接了。   她没出声,陌生号码的主人倒先醉意十足地开了口:“念阳,我喝醉了,过来接我。”   那声音甜美腻人,带了浓浓的撒娇意味。   曲怀瑾自觉做不出如此女人味十足的举动,却也深知这样的语气,不该用在普通朋友或同事之间,况且其中一方还是已婚。   呵,好一个李韵迟,好一个……沐念阳!   她没敢再听下去,火速挂了电话。一时又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还能干些什么,就那么两眼无神地捏着手机发愣。   对方像是不知放弃,接连又打来几个,她统统挂断。   后来李韵迟发来两条短信,内容是什么,过了许些年,曲怀瑾也能记得清楚:“念阳,只要你过来,我们就重新开始,过去的事我也原谅你,我还爱你,念阳……”这是第一条。   第二条则是:“我知道你不喜欢姓曲的女人,她肯定也知道,再继续下去,最后受伤最深的,只会是她!”   原来,都知道啊……   曲怀瑾扬扬脑袋,迅速眨了几下眼睛,将快要溢出的泪液生生又憋回去。手机锁了屏,又被她扔回抽屉里。   总该有个了断了,她这样想。   外面下了大雨,她没带伞,也没有避雨的打算。   双手插在衣兜里,缓步踱出医院大楼。下楼之前,她给他发了一条短信——今天我生日,早点回来。   她的生日,他肯定记得的。就看他是想和李韵迟重新开始,还是愿意回家陪她过那无聊如小孩过家家的生日。   那一晚,她穿着被雨水浸湿的衣裤,坐在沙发上等他回家。   从大雨倾盆等到星宿渐明,从夜色沉沉等到初阳升起。期间,她脑子里甚至闪过那两人衣裳不整,拥吻缠.绵的场景……那台手术,铁定结束几个小时了,他没露面,结果再明显不过。   这是她给沐念阳的最后一次机会,他不肯要!   于是,她决定不再犯贱。   起身,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衣裳,从衣柜里抽出文件,去了医院。   自欺欺人太折磨人,她最擅长的,还是行事果决断然。   曲怀瑾深觉自己那一晚上过得太过艰辛,被自己的想象磨得心痛难当,这会儿就要去结束这一切了,心里反倒没多大感觉了。   心脏这东西,痛过之后,便是麻木。   她甚至觉得,离开沐念阳,是一件值得她欢呼雀跃的事情。   她没有和沐念阳说过,她收到上海XX医院的入职邀请书,可以成为他的同事,与此同时,她手里还有一份X市市医院寄来的。   如果说收到这两份文件的时候她有所纠结,经过昨晚,就没有必要了。   邀请书上需要医院带她的老师签名,沐念阳,就是那个老师。   到目前为止,她一共找他签过两次名,第一次,是将她拉到他身边,而这一次,却是要远离他。   谈不上什么后悔不后悔,她一直相信和每个人的相遇分开都有定数,无非重要程度不一,喜怒也因着这相聚分离变得不一样。   这是她二十几年来,最开心的遇见,也会是她二十几年来,最难过的离开。   沐念阳啊,真他妈害人不浅!   科室门口遇着昨晚值班的护士,曲怀瑾下意识拉住那姑娘的胳膊:“昨晚十五床那位的手术,什么时候结束的?”   护士有些不明所以,还是老实回答:“凌晨两点多,有什么问题?”   “不,没什么。”神色黯淡下去,心头却仍有不甘,她心里恨极了自己这样优柔寡断,嘴却不受控制地问出声,“沐医生结束之后去了哪里?”   “不知道诶,确定病人脱险之后他就没见人影了,早上六点多过来的,刚刚送来一个病人,情况挺紧急的,又进手术室了……嗯?你们不是结婚了吗?”小护士疑惑地看了她两眼,后又了然地拍拍她的肩,“你是不是怕他瞒着你出去偷喝酒啊?安心啦,沐医生怎么会是那种人?”   要是真去喝酒也就罢了。她想。   “喝酒总归对身体不好。”她笑着答了一句,不想再问下去,朝人挥挥手,“没事,你先去忙,我去他办公室等他。”   小护士不疑有他,端着装满输液工具的托盘走远。   曲怀瑾敛去客套笑容,暗叹一声,怪自己不争气。扬手拍了自己的脸颊两下,心里暗暗给自己做了一番思想工作,才又迈开脚步。   拐弯时却遇到已经穿上医院白大褂的李韵迟,那人脸上的表情,用满面春风来形容恰到好处:“曲小姐,早上好啊。”   曲小姐……   就是说她根本不是这个医院正式医师吗?   啊,人家好像也没说错,她充其量只是个实习生而已。无所谓了,反正她也不在这儿呆。   没心情给这女的什么好脸色,曲怀瑾往边上挪了步,从她身边走过,凉凉地丢了一句:“狗都明白不挡道的道理……”   那女人没生气,相反还偏着脑袋莞尔:“丧家犬倒是见着一条。”   “丧家犬也知道不能觊觎别人碗里的狗粮,我倒知道有种恬不知耻的物种,说好听了叫第三者,说白了,就是没名分的婊.子,偏生还喜欢四处嚷嚷,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干的龌龊事。”   对付女人,她还是拿手的。李韵迟这种终究要把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的“娇弱”女人,一般不会是她的对手。   “你……”   曲怀瑾顿住脚步,冷笑一声,悠悠地又说了一句:“李小姐,我用剩的男人,你用得可还爽?”   但凡有点儿思辨能力的人,都能知道她这话里有话。李韵迟久久没有说话,应该被气得够呛。   曲怀瑾心情稍好,优哉游哉往办公室走,甚至知道那女的还在身后看着,有些刻意地拿了沐念阳给她的钥匙,开门进去。   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沐念阳那混蛋之前没碰过李韵迟,今天能让她逞逞口舌之快。   用剩的男人……啧,什么时候吵架还要靠一个男人来取胜了?真是有失格调!   百无聊赖地坐在办公椅上,不时拿着文件往后翻阅,不多时,沐念阳就推门进来,坐在桌子另一侧的椅子上。有气无力地按压着眉心,神情略显疲惫,眼白也满是血丝,连续二十几个小时不睡的结果。   曲怀瑾却也没耐性等他养神休息,将文件往那人跟前一扔:“沐老师,麻烦签字。”   那语气淡漠疏离,以至于沐念阳略略好奇地抬眼瞧了她一眼,还是没说什么,拿起文件大致扫了几眼,脸色却冷下来:“什么意思?”   “入职邀请啊,你不也收到过吗?”   “你要回X市?”   “啊,不然呢?”她反问。   没有签字的打算,男人反手将文件又扔回桌上,皱着眉看她:“曲曲,我们结婚了。”   “嗯,我知道,还不到六个月。”曲怀瑾盯着手指瞧,又抬起手摸了摸昨天特意为过生日而去做得指甲。这些小动作让她看起来不太认真,也极其容易惹得谈话对象恼怒。   沐念阳便是的,眉心拧的更紧,想训她两句,终是忍了下去。   纵使刻意压制,还是能从那毫无起伏的语调里听出他的不高兴来:“我工作暂时没法调动,要不你和那边商量一下,晚几年再一起过去,或者我和院里说说,你留下来。”   “用不着这么麻烦,两本证书就能解决的问题。”稍稍正色,曲怀瑾抱手看他。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沐念阳不是傻子,相反还相当聪明,岂能不知道她所说的证书是指什么。   “嗯,非常的……知道!”   ---   第7章 谁的错?   曲怀瑾曾经在某处看到过——一段感情的终止,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其中一方太爱猜疑,另一方又懒得解释。   她并不认为自己属于喜欢胡乱猜测的那一类,还是得承认自己在面对沐念阳的时候,变得敏感多疑。而沐念阳那人,则完全属于“解释”的绝缘体。再冒出个李韵迟横在中间,出问题都是预料之中的事儿。   到最后还是离了,她甚至没提昨晚的事,关于那几条短信,她的生日,她等他一晚上的事,统统没提。   在两人各执一词僵持不下的时候,曲怀瑾说:“明眼人都知道你沐念阳心里没我,从交往到结婚,多少和李韵迟有点儿关系,我不清楚你和她那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感人旧情,却能看出熟悉你们故事的人,看我时候眼神里的同情……我和你在一起,假装自己很幸福,别人却觉得我可怜,你说,这是谁的错?”   沐念阳听过之后沉默了挺长时间,眼睑微垂,掩去眸子里的复杂情绪,面上并无喜怒,更无从探究他的心理活动。   曲怀瑾只觉该说的都说了,没质问他昨晚的种种,已经算是为他留足了面子,便摸过钢笔,在文件签名处写下“沐念阳”三个字。   “反正你看着呢,名儿是谁写的并不重要,要是到时候那边医院打电话过来查明真伪,你配合一下就成,我也算你这批学生里最有能耐的,私下里还要照顾你的起居饮食和生理需求,于情于理,这个小忙你都该帮。”她说。   男人还不答话,曲怀瑾也不想多做停留,把文件收进包里,就站起身:“我看过你的值班表,明天早上没班,刚好,去民政局把证给办了,这事儿耽误不得,毕竟我明天下午就要赶回X市,那您先忙,明天早上九点,民政局门口见。”   “曲曲……”对方在她踱步至门边的时候,终于喊了她一声,又说,“我觉得这件事还得谈谈。”   “你未必想和我闹上法庭。”她态度出奇的强硬,甚至让她自己心惊。   “你是打定主意要离?”   “嗯,无论如何,都要离!”   身后又没了话,曲怀瑾自嘲地勾勾嘴角,方才她竟然隐隐希望他开口解释什么。小幅度地摇摇脑袋,终是把那点儿没出息的想法压下去,拉门出去。   关门之际,他还是说话了,那声音与门合上的“咔哒”声混在一起,又极为小声,她却听得真切,她听他说:“好。”   于是真去了民政局,那天阳光明媚、空气清新,路边的风景看上去也与往日不同。   她搭了沐念阳的车,顺便带了两大个行李箱,她的所有行李,都在里头。   工作人员费尽口舌为两人做最后的思想工作,他俩没吭气,中年女人才作罢,连连惋惜地叹气,拿了资料证件过去给他们办理相关手续。   出了民政局,沐念阳和她说了两句话。一句是“对不起”,一句是“好好照顾自己”。   曲怀瑾笑着应下,拒绝了他送她去机场的好意,自己拦了出租。   在司机师傅的帮助下,把那两个体积可观的大箱子装到后备箱去,拉开后座的车门,没有立即上车,她扭头望着还立在路边的男人:“沐念阳,以后我们别再联系了。”   沐念阳点了头:“嗯。”   她回身,背对他:“沐念阳……”   “我在。”   “我其实,很爱你!”眼眶微湿,她眨眨眼,微扬起头,勉强地笑了笑,“但是我们,没有以后……”   然后,曲怀瑾上了车,向师傅报了地址,便靠着车窗出神。   车子发动驶离,后视镜里着了白色衬衫的男人,身影也逐渐缩小,直至看不见。   沐念阳不知道她后来坐在出租车后座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沐念阳不知道她努力工作是因为心里太疼;沐念阳不知道她到现在做梦还会时不时梦到他……   他不知道的事情太多太多,曲怀瑾却也不想让他知道。   一厢情愿的收场,本来也只会是一个人的愁苦。   倒是后来知道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是从上海医院昔日同事嘴里得知的。   那同事到X市出差,偶然遇着她,拉着她说了挺多以前的事,期间还提到了李韵迟和沐念阳。   “给李医生办欢迎会的时候,你和沐医生没去实在可惜,好家伙,那女的厉害得很,一个人叫了好多酒,拉着几个相熟的朋友在外面喝了一晚上,听说第二天早上才被她姐接回去的,我还是头一次见着那么喝酒不要命的女人。”   同事还说:“其实大家挺想不明白的,你和沐医生好好的怎么就离了呢?听说那晚上他做完手术还忙开车去首饰店给你买生日礼物来着,路上出了场不大不小的车祸,对方酒驾,他受牵连,也被请到警局去了一趟,好在人没受伤……挺好一男人,现在还单着呢,还有机会,你该抓抓紧才是。”   还能说什么呢?   即便是误会,那时候,他们已经分开快两年了,再说什么都是徒劳。   曲怀瑾本来以为那时候沐念阳那句“对不起”,是指他那晚选择去李韵迟那边,现在想来,大概是因为他从未爱过她这件事。   这个认知,可比头一个更让人难以接受啊。   这就是曲怀瑾和沐念阳的过去,不算复杂,也说不上多简单。   这么三年过去了,她也算学会如何放下,如何使自己活得洒脱自在。但每每忆起,心里还是不痛快,觉得沐念阳有些可恨,更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悲。   她从来不会刻意回避这一段过往,也不至于有多乐于想起它来。   今天魏子奈随口一句话,却让那些零散的片段一发不可收拾地在脑子里翻腾,加之沐念阳那人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眼前,搅得人心神不宁、焦躁不安。   那晚上她失眠了,身边宋雅歌倒是睡得香甜。   为了赶去上早班,还要照顾她这个伤患,对方设了闹钟,早上六点半就起床,简单洗漱之后,就窝在小厨房里给她准备口粮。   早餐上桌,还没吃几口,那厢魏子奈又来了电话,宋雅歌断然不肯接他的电话,男人又打到她手机上。曲怀瑾觉得也许有急事,没顾宋雅歌的阻拦,接了。   魏子奈没说废话,甚至客套的招呼都没有:“其谦发高烧,在我们医院挂水,让雅歌过来一趟,我九点有手术,得去准备了。”   魏子奈本身就是医生,输液对小孩子不好他不可能不知道,既然同意输液,那必定是烧得很严重。   曲怀瑾没敢耽搁,赶紧把情况转告给宋雅歌,宋雅歌更没敢耽搁,心急火燎地换了鞋、背了包就小跑出去。   曲怀瑾本想一道去看看干儿子的情况,被宋雅歌一口回绝:“你要是跟去了,我这是要照顾宝宝还是要照顾你?少给我添乱,好好在家养伤,之后再抽空来看你。”   她想着也有道理,于是打消念头。   吃过早餐又去小床上躺着休息,中午时候迷迷糊糊醒过来,才想起伤处的药要换了,家里并没有备用的药膏和纱布,还得去趟医院。   起床洗漱之后,杵了拐杖也出门去。   骨科的女医生她认得,是个话唠,知道她出差回来,难免逮着人多聊了两句。曲怀瑾回家也没事可干,索性在人办公室待久了点儿。   本来聊着院里另一位相熟医生结婚的事,那人忽然话锋一转,往她这边凑近几分:“听说没有,你们科室今天来了个帅哥专家,别的科好多姑娘都跑去看来着,我也去了,啧啧,简直了,和胸心外科肖医生有得一拼。”   “年前好像听说过。”那时候科室里开了个小会,主任提过这件事,她忙着准备第二天的手术,听到一半开溜了,只依稀知道有这回事,具体是什么情况并不清楚。   女医生兴致勃勃地说起她的见闻:“听说是上海XX医院来的,才三十出头,挺厉害的,院里和上海那边商量了挺久,上海医院才肯放人过来,明里是说交流学习,其实就是想借着人家的名号,把市医院神经外科的名声再往上提一提。”   上海XX医院?为何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就是离过婚,也不知道人品咋样,哦哦,好像和你还是校友来着,本科是在你们医科大读的,叫沐什么来着,我也没记清楚。”   “沐?!”   女医生以为她问哪个沐,答:“左边一三点水,右边一木头的木,挺少见的姓。”   错不了,上海医院,离过婚,校友,还是姓沐的,除了沐念阳那货,还能有谁?   难怪昨晚在肖淮铭家的时候,他那几个哥们过来,皆是拍着他的肩膀开玩笑般说着“欢迎沐主任回归我们医科大‘天才八人组’的行列”这样的话。   所谓‘天才八人组’,在医科大的时候她也听说过,就是俞恩她老公他们宿舍那四个,加上隔壁沐念阳他们宿舍的四个。赶巧都是成绩、能力不俗的,又经常玩在一起,久而久之,就那么叫开了。   除开在上海发展的沐念阳,确实另外七个都在X市市医院。她当时听到‘回归’二字,就隐隐觉得不对,也没敢往这方面想,只当他是回来看看朋友罢了。   甚至沐念阳送她到楼下时候,不经意说了句“明天见”,她都选择性忽略。没成想是这么个意思!   堵心的事可远远不止这一件。   她傍晚回家,叫了外卖过来,正吃着呢,接到科室主任电话。   对方说:“我记得你在上海学习时候的老师就是沐医生,既然你们有交情,你最近又休假,明天带沐医生四处逛逛,你是土生土长的X市人,应该不成问题,还有啊……下个月那个学术课题,你和他一起负责,好好表现,得到他的认可,对你晋升也有好处。”   这是她顶头上司的安排,她没法拒绝,支支吾吾一阵,还是点头应下。   主任却没发现异常,又交代:“沐医生暂时没找着合适的住处,你对门刚好空着,就把他安排到那间屋去了,往后你俩就是邻居,来者是客,你给我机灵点儿,好好和人相处,多给他做做工作,要是他以后能留在这边,就再好不过了。”   曲怀瑾心说我巴不得他马上回上海去,嘴上却含糊答是。   主任似乎挺满意她的态度,声音微微上扬几分:“我已经把钥匙给他了,啊,还有你的号码也给了,明个儿他起了会联系你,你麻溜给我起床,带人出去该吃吃、该喝喝,别整天呆在你那小破屋子里。”   “嗯……”   “挺不错一小伙儿,你要是看对眼了,和他处处也不错,那样他就更有留下来的理由了。”   您真的管太多了……   ---   第8章 我自己可以   曲怀瑾那晚上没睡好,怪梦连连,夜里惊醒几次,睁眼的时候脑子里又空白一片,梦到什么完全没印象。   后半夜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半靠着床头刷了两个多小时微博,天蒙蒙亮的时候,困意才又上来。关了小灯,把手机往床边的小桌上一扔,扯过被子蒙头就睡。   八点的时候接了个电话,沐念阳打来的。   她那时候睡得迷迷糊糊,看到陌生号码,挂了人家两次。   第三遍的时候,意识稍稍清醒,终于想起要给沐念阳当“导游”这件事。号码归属地——中国上海。如果不是诈骗电话,就肯定是他了。   揉揉眼,撑着床垫坐起身,还是接了电话。刚睡醒,嗓子有些干哑,一个“喂”字发了一半,后半部分完全含在嗓子眼里,听不真切。   那端的人倒是早就料到一般,语调轻快,里头隐隐带了笑意:“还没起?”   “嗯……”闷闷地回了一句,听筒里传来隐隐的音乐声,她猜测他应该在开车,便问,“你到哪了?”   “市体育中心,大概二十分钟到楼下。”   曲怀瑾默了一阵,再把即将和前夫单独出游这个事实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心里仍是不大舒坦。   没等她开口,男人又说:“要是困的话就继续睡,我在楼下等。”   她倒是想说“好”,但现在两人的关系已经不同往日。   他是院里费了大功夫才请来的上海专家,而她只是一个堪堪在市医院站稳脚的小医生,孰轻孰重,一看便知。既然上头把事情安排下来,她一小喽啰,自然不能怠慢人家。   这样想着,心里那一丢丢的抗拒也被她强行压下,干干地回了一句:“不用,我现在就起,等会儿见。”   “好。”   于是便挂了电话,曲怀瑾在床上坐着缓了会儿神,拍了拍脸颊,稍微精神些,才磨磨蹭蹭下床去。   脚上有伤,行动不大方便,平日里十分钟就能搞定的事情,今天硬是花去了半个多小时。   下楼梯更叫一个缓慢,等她龟速挪到一楼,沐念阳的车子已经稳稳停在路边。似乎挺无聊,男人倚在车旁,手指上挂着车钥匙,有一下没一下的转着圈。   自觉让人等久了,曲怀瑾杵着拐杖急走了两步,一个没站稳,险些摔个狗啃泥,单脚蹦了几下,才勉强稳住。   那动作有些滑稽,她抬头的时候,甚至看到沐念阳唇边的弧度又扩大几分。   沐念阳把钥匙揣进兜里,向前跨了两步,微扬起手,眼看就要触上她的胳膊。   曲怀瑾行动快于脑子,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发觉自己已经往后退了两步,男人的手依旧伸着,离她有约莫两个手掌的距离。   气氛顿时尴尬,双双沉默。   相对而立,沐念阳看她,她低头看地,如此光景持续一分钟有余,这个点来往行人不算少,见着他俩,皆会多看两眼。   也许她们只是在看这个颜值颇高的男人,曲怀瑾却觉得不自在极了。   眼珠一转,她先搭了腔:“我自己可以。”   那人不着痕迹地又看了她一眼,终是收回了手,眸色沉沉,情绪不高的模样,脸上又分明是挂着浅浅笑容的,说出的话,也多半含着玩笑意味:“昨天抱都抱过了,现在扶一下都不肯?”   曲怀瑾轻轻摇头,垂着脑袋,重新调整了因刚才的动作而有些歪斜的拐杖:“我们现在的关系,做这些不合适。”这是她的解释。   也不知道沐念阳听了什么感想,只是再看过来的眼神里,多了些探究,像是在层层剖析她话里的深层含义。   那视线让曲怀瑾略略觉得无所适从,于是不再和人僵持,从他身侧走过,自己开了车门,坐进后座去。   沐念阳也没傻站着,后脚就坐进驾驶座,语气平平道:“是我的疏忽,以后会注意。”   “那再好不过。”曲怀瑾无意和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怕越扯越多,再提起以前的事,闹得双方都不痛快,随口问,“你有特别想去的地方没有?”   他答:“没有。”   意料之中的答案,他自个儿就在X市生活过几年,念书那会儿没少出去游玩,市里有些地方她这个本地人都不知道,他却清楚得很,根本用不着别人陪同,她甚至觉得主任这个安排权属多此一举。   撇撇嘴,曲怀瑾又问:“那有其他安排没?”   “先回学校一趟,老师知道我回来,特意让我过去一趟,说是十点有个演讲,值得一听。”发动车子,沐念阳熟门熟路地拐出楼区。   “嗯,听完之后呢?”   “去一趟家具城,挑几样看得过眼的,那屋子里总不能空荡荡的。”   曲怀瑾心想就住一年而已,用得着那么大费周章布置吗?嘴上也没说什么,只附和地点点脑袋。   她住的地方离医科大挺近,更别提沐念阳还抄了近道,五分钟的车程,就能瞧见那古典味儿十足的大门。   这学校是开放式的,又是X市景观之一,平时并不会限制闲人出入,只要出示个证件,就会大方放行。   到地方的时候,离演讲开始还有四十多分钟,里头已经坐了挺多学生,前排位置几乎被占尽。   他们从后门进去的,曲怀瑾也实在懒得挪到,瞅准进门的第一个位子,也不问问同行人的意思,自个儿先落了座。   沐念阳只低头瞧了她一眼,微一挑眉,也挨着她坐下:“听说是北京来的专家,你确定坐这儿?”   曲怀瑾兴致缺缺,加上睡眠不足,有气无神地把脑袋搭在桌子上:“我边上不就一专家吗?上回我去广州人也说我是专家,没什么稀奇。”   沐念阳轻笑,长指微动,敲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随便你吧。”   专家确实没什么稀奇,只不过年纪比他们大了几轮,工作的医院比市医院档次高了一些,在领域里头有点儿名声罢了。   说的内容也是老生常谈,他们这些本硕博都熬过来的,自然不用费心去听,记笔记是学生才需要做的事。   曲怀瑾勉强听了大半,又觉得这专家说得过于书面化,和实际上手其实有些出入,心里给人贴了个“误人子弟”的标签,转头就干了别的事。   主任几天前发了之后要带的那两个学生的资料到她邮箱,她当时忙着准备课题材料,没来得及看。   手头事太多,她忙得晕头转向,现在进学校里看到这么乌压压一群学生,才想起自己那俩被遗忘到旮旯里的学生。   市医院挑人挺严格,但凡人能拿出来的资料,都要求准备一份,每次收进去的□□,少则一二十页,多则五六十页,详细又繁杂。   偏偏还要求带人的老师得一字不漏地看一遍,完事儿还要写一篇几百字的能力评估和培训规划给上头。   她不反感带新人这件事,但是这前期准备却让她厌恶透顶。   她深觉这么做毫无用处,一个人的能力和品行如何,相处一段时间之后自然而然就知道了,非要让人从一堆最容易造假的书面资料里头得出个第一印象,往后发觉和实际情况不符,对师生双方都不是好事。   想是这样想,医院规定就在那里,她再有个性,也不至于贸然挑衅医院的权威,毕竟还得靠人赏口饭吃。   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些年,什么话不能说,什么事不能做,心里早就有数,哪能在这种事情上断了自己的前路?   这俩学生她之前也听说过,男的叫杨柯,女的叫姜岚,是她们学校神外科近几年难得的人才。   偶然和以前导师通话,那老先生还夸赞了他们一番,说是颇有几分那时候易辉和她的感觉。   曲怀瑾心里有谱,这两个小年轻应该会被市医院相中,果不其然,人博士一毕业,市医院就抛出了橄榄枝。   只是没想过院里会把这等厉害的人物放到她手上,按说这类人才都是直接由经验丰富的老前辈亲自带才是,怎么看也轮不着她一个入行四五年的人。   当然,相比带些知识储备不足、能力欠缺的人,她还是相当乐于带这种的。   现在正是她晋升的关键时期,自己的事还忙不过来,学生这边越省事越好,不然她评副高的计划真得泡汤。   好在这两个的资料不算多,大致读完,只花了一个多小时,等她放下手机闭眼缓神的时候,讲台上那位还讲得唾沫横飞,慷慨激扬……   大概能明白边上那人为何能早自己那么几年“事业有成”,这种讲座也能听得认真仔细,那专注力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曲怀瑾耷拉个脑袋又熬了近半个小时,那边才算告一段落。   几个学生举手问了问题,老专家再意思意思回答个大概,便有人宣布可以散场。   沐念阳先起身,高大的身躯挡去了部分光亮,在她眼前投下一片阴影:“走吧。”   “不去和你老师聊聊吗?”人特地邀请他回来听讲座,这么走了好像不太妥当。   那人却说:“再不走怕你睡着了。”   “……也不至于。”   沐念阳没和她争,余光看到几个姑娘小心翼翼往这边来,眉头微蹙:“再慢点又得等一两个小时。”   曲怀瑾起先不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听到几个姑娘低着声音激动地谈论着什么,再看看那些姑娘含羞带怯的小眼神,霎时明白过来。也不耽搁了,麻溜地拿了拐杖从后门出去。   沐念阳走得挺快,跟后面有妖魔鬼怪跟着似的,说了句“我在车上等你”,迈着长腿先她一步下了楼梯。   看他跟脚下生风一样,一溜烟看不着人影,曲怀瑾挺想笑。   多大的手术都不见他眉毛动一下,偏生拿这些热情过剩的小姑娘没辙。每回遇到都是绕道而行,避无可避的时候才会弯着眉眼和人客套几句,与其说是不擅长应付,倒不如说是懒得应付。   稍微熟悉一些的人都知道,沐念阳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主,私下里更是随意散漫惯了,但凡他觉得麻烦的事情,大多都会选择避开。应付小女生,就是那类事情之一。   坐进车里,曲怀瑾说他:“三十几岁的老男人,人小姑娘不嫌弃你年纪大就不错了,还把人当豺狼虎豹一样防着,难怪你单身。”   沐念阳不气不恼,发动车子:“我嫌弃她们的年纪。”   曲怀瑾极不赞同:“二十出头,带了少女的青涩,又兼具女人的成熟,最好的年纪,你嫌弃个什么劲儿?”   “太小,有代沟。”   “……神经!”   ---   第9章 密码   曲怀瑾以为院里怎么着也会给沐念阳留出一两个星期的时间来休息调整,事实是那天买完家具,在楼下图书馆讨论课题相关事情的时候,那男人就被医院一个电话叫回去,接连几天没再露面。   倒是偶尔出门扔垃圾时,能看见工人拿了各式各样的工具进出他屋子的景象。   曲怀瑾又觉得他小题大做了,这么个小屋子又是装修又是买家具的,一番折腾下来,那笔钱都能在高档小区租个两室一厅,宽敞又舒适,哪犯得着在这三不五时断水断电的破地方守着?   这件事她也和对方提过,沐念阳当时只笑笑,语气里带了那么些漫不经心:“起码离医院近。”   她回了一句:“你可真容易满足。”   可不就是容易满足吗?   这栋楼里住的大多都是初来乍到的小医生、小护士,但也没人愿意久待,在医院混个一两年,经济方面稍微好点儿,就会忙不迭收拾行李往外搬。这位倒好,自己出钱装修改造也要往里来。   同层楼的小年轻私下里也没少议论,说沐医生这是钱多的没处花去,闲得没事找事。   不少姑娘对此倒是表示欢迎,在医院辛苦劳累一天,下班回来能见着这么个养眼的气质帅哥,的确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曲怀瑾听了,只一笑而过,不做评论。心里却隐约觉得他选择搬到这边,和自己有点儿关系。   但目前来看,对方确实一心扑在工作上,再没有什么多余的举动,俨然一副认真负责的年轻专家模样。   两厢对比,她显得敏感多疑又自作多情。   自己有些丢份儿!她想。   于是曲怀瑾没再有过那个念头,趁着休假的两个星期,专心在家写论文,准备课题材料,顺便把院里要的几份文件回了过去。   回医院之后肯定又是出诊又是上手术台的,忙起来没日没夜,这些东西还是早准备早好,不然又得累得人不人、鬼不鬼。   人一旦忙起来,疲累之余,还有满满的充实感。一些可有可无的小事,亦或一些刻意不愿想起的糟心事,或多或少会被抛诸脑后。   不知道沐念阳那事儿是被她划为小事还是糟心事,在今早男人出现在她门口之前,她几乎就要忘记院里来了“新同事”这个事实。   沐念阳早上七点来敲的门,曲怀瑾那时候意识不大清醒,还是晃晃悠悠给人开了门。   难耐地揉眼醒瞌睡时,左手手心里便多了一沓小单子,一同被递过来的,还有一把钥匙。   瞌睡顿时走了大半,她狐疑地看看手里的东西,又不解地瞅瞅沐念阳那厮,问:“这是做什么?”   沐念阳好像挺急,短短两分钟里看了三次手表,语速较之平时更是加快不止一点:“等会儿有人来送家具,院里还有个会要开,我没法等着,钥匙放你这儿,他们到了你去给人开个门就成,之后有人会和你对单子,没错就行。”   曲怀瑾将单子大致看过一遍,心下了然,又气不过大早上被吵醒,鼓着腮帮子瞪了对面人一眼,蹙了眉:“你确定不用问一问我等会儿有没有事?”   “你等会儿有事吗?”他问。   “……没。”   本来打算利用这最后一天假在家里大睡特睡,为明天上班养足精气神的。奈何已经下了床,又站在门口吹了几阵小风,瞌睡算是走得彻底。   这下还能有什么事儿?顶多再把论文修整完善一番,或者把材料重新整合一遍,都是一台电脑就能搞定的事,给人开个门,这种小忙帮一帮也没什么。   把单子和钥匙往睡衣兜里一揣,曲怀瑾点了头。   沐念阳又说:“课题的事还需要讨论,我下班之后过来,你把材料准备好,我要过一遍……我大概五点下班,你要是有什么想吃的,或者需要我带上来的就打我电话,今天不进手术室,我会接。”   路过几个赶早班的小护士,客气地和两人打过招呼之后,又忙低头赶路,许是耐不过想要八卦的心理,走出几米,皆会回头再偷瞄几眼。   曲怀瑾摆出堂堂正正的姿态,以证明自己和这人只是普通同事关系罢了。   在第五位同事略略好奇地望过来时,朝沐念阳客套地笑笑:“我会看着办的,多谢沐医生的关心。”   庆幸沐念阳懂得察言观色,眸子一转,面上漾出清浅笑意:“那曲医生先忙,我就不打扰了,回见。”   那同事眼见无料可寻,收了视线,着急忙慌地小跑下楼。沐念阳也没耽搁,再交代了些课题上的事,就接着电话走远,三步并两步,转眼功夫便瞧不见人影。   曲怀瑾随着他的动作,下意识扭头朝楼梯口方向看,眼睛微眯。   走廊尽头有扇半人高的窗户,正值太阳初升,温煦的晨光穿透沾了灰尘的玻璃板,投在暗色地砖上,使那一处明亮许多。   这场景有些熟悉。   阳光、窗户,走廊,以及那个着了白衬衫的俊朗男人……   二十四岁的曲怀瑾,就是在类似的情境下,遇着二十八岁的沐念阳。与初见时的阴雨绵绵又有所不同,今天的天气,似乎晴朗过了头。   再抬眼望向窗户时,竟恍惚觉得那光线异常刺眼,因而让她的泪腺也受了刺激。   又偏着脑袋细细瞧了一阵,曲怀瑾伸手覆在眼上,轻骂:“这太阳可真他妈烦人!”   物不是,人在却似非,何种的感伤愁苦,都是多余……   呆站了几分钟,曲怀瑾把手又放回衣兜,耷拉个脑袋,旋身进屋关门。   没出息透了!   工作还剩那么一堆,有那闲心伤春悲秋,不如在晋升职称的事上多费些功夫。都要奔三的女人了,总该活得现实些。   于是她踢着拖鞋进浴室洗漱一番,又简单地烤了几片面包,抹了黄油,热了杯牛奶,摆出电脑,就坐在小桌前修整资料。   课题是年初定下来的,她工作繁忙,一直没能腾出时间来处理。去广州医院交流那会儿,才稍稍得空。   这眼看就要接近尾声了,中途又加进个沐念阳,要是一般性参与还好,奈何人也是主要负责人,内容、人员、范围什么的,都得和他转述一遍,不然后续工作没法开展。   她也不是初入社会的纯真小姑娘,人话里带了几层意思,还是能摸得清楚的。主任一句“得到沐念阳的认可”,无疑表明了两人的身份。   明面上是两人共同负责课题,其实沐念阳才是占大头的那个,她充其量就是个助理,因而沐念阳布置下来的任务,都得按时按量完成,马虎不得。   曲怀瑾不能说不憋屈,毕竟是自己准备了两个多月的东西,就这么转手让人了,心里难免有落差。但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这样的课题,交给她一个人来负责,完成度确实不会太高。   沐念阳则是这方面的行家,类似的课题负责过不下十个,经验、能力都有保障,这事儿到他手上,俨然算不上什么难事。   撇开个人恩怨不谈,曲怀瑾对他的专业能力还是相当认可的,她要是领导,没准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说到底她还是那人带出来的学生,不服不行啊。   这样一想,又觉得沐念阳的加入不全然是坏事,至少能给她省下不少时间,把精力放在别的事情上。   收假之后,病房、办公室、手术室几头跑,还有两个学生要带,哪还有多余的时间来顾及这些,这边当然越早结束越好。   话是这样说,先前准备的材料却是又多又杂,现在整理起来,更是难上加难。   期间还出去给家具公司的人开了门,盯着人把家具一件不落地搬到屋里,最后对了一遍单子,一个多小时又搭进去。甚至沐念阳下班过来的时候,她还没进入收尾阶段。   男人眉眼微弯,黑黝黝的眸子里隐隐带了笑意:“你是真的嫌时间太充裕了?”   曲怀瑾觉着自己有些丢面子,含糊地辩解了两句,最后索性一言不发,抿着唇继续戳键盘。   沐念阳抱手在边上看了会儿,那女人还是那般磨磨蹭蹭,半天敲不出一个合适的段落来。   他摇头轻叹,转身自茶几上拎了几袋东西进厨房去,不多时,就端了几个盘子出来:“先过来吃饭,吃完再继续。”   曲怀瑾中饭没吃,肚子里空落落的,难受得很,连带着脑子里都混沌一片,理不清思绪,工作效率明显不高。这会儿有东西吃,也不推辞了,合上电脑,坐到沙发上去,端了小碗,往嘴巴里扒拉了几口米饭。   男人又进了厨房一转,这回端了一碗海带汤过来:“医院食堂打包过来的,下班那会儿没剩几个菜,只有这些,凑合着吃吧。”   曲怀瑾点点脑袋,夹了块排骨到碗里,却见那人缓步踱到小桌边,自顾自开了她的电脑:“密码多少?”   “嗯……你不吃?”   “吃过才回来的。”他答,顿顿,又问了一遍,“密码?”   曲怀瑾默了一阵,在对方问出第三遍之前,没滋没味地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小声道:“没变,结婚日期……”   作者有话要说:   后半部分改了一丢丢。   明天下午没课,第十章应该能写出来。   ---   第10章 后悔   从曲怀瑾那里出来,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不算心甘情愿,他是被人“赶”出来的。魏子奈和他那口子又吵架,宋雅歌像是没有去处,哭着敲了曲怀瑾的门。   见到他时,还略略吃惊地望了好几眼,抽抽噎噎地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他答:“工作需要。”   下一秒,那女人又转头戳曲怀瑾的脑袋,恨铁不成钢状:“你出息了啊,前夫都敢领家里来,是想复合还是咋滴?简直好了伤疤忘了疼!”   曲怀瑾那时候应该挺尴尬,轻拍了下口无遮拦的人:“瞎说什么?快滚进来,等会儿魏子奈追过来我可不管你。”   宋雅歌又说:“你别让沐念阳搁这儿呆着,他是魏子奈那头的,等会儿给那混球开门怎么办?”   沐念阳心说事儿还挺多,却也明白现在留下来并不合适,于是站起身:“今天先到这里,明早你把电脑带到医院,午休的时候再讨论。”   曲怀瑾先将情绪不佳的好友推进卧室,像是劝了几句,刻意压低声音,他只依稀听到几个模糊的字眼。约莫两分钟,她才又出来,递了把钥匙给他:“你的,下午的时候给你叫人过来打扫过,再买些被褥床单什么的,应该就能住人。”   他接过,道了谢:“多少钱?我给你转账。”   “算了,几十块钱的事儿,犯不着那么斤斤计较。”似乎不放心卧室里的女人,她又扭头朝里看了几次,“你先回去吧,电脑我明天会带过去,嗯……或者你今晚想接着看后面内容的话,带回去也行。”   他垂首看她,那女人穿了套熊猫图案的可爱睡衣,身形娇小,看上去像二十出头的青涩小姑娘,模样单纯无害,和初识那会儿并没有太大区别。但这样毫不设防将私人物品交与他人的作法,过了三年,他依旧无法认同。即便那个“他人”,是她前夫。   想是那样想,嘴却快了一步:“行吧。”   下一秒,就见曲怀瑾再次毫不设防地在电视柜的抽屉里一通翻找,找出个白色电脑包,甚至细心地把电脑和充电器都装进去:“剩的也不多,你要是没别的事,就把后面都弄完吧,到时候都忙,要抽出时间也不容易。”   原来打得这种主意。   他勾唇浅笑,拎过电脑,还是应下了。   酒店那边已经退房,他打算到楼下超市买套床上用品,今晚就住进小屋去。捏了几张红色钞票准备下楼的时候,在楼梯口遇着郁郁不乐的魏姓兄弟。   那哥们儿指间夹了支燃到一半的香烟,坐在最上面一阶,身形高大,将窄小的楼道堵了个结结实实。   他走过去,照着人大腿侧边轻踢一脚,成功让本就躁郁冒火的男人偏头瞪他,瞧清是他,又收回视线,往边上挪了挪:“坐。”   沐念阳瞄了眼那堪堪能过一个四五岁孩童的空处,不准备接受他的提议:“赶紧挪开,我下楼买点儿东西。”   “真他妈没情没意。”魏子奈又瞪他一眼,这回倒是依言站起来,侧了侧身。   他把钥匙扔过去,对方稳稳接住:“408,先进去呆着,我等会儿再上来。”   魏子奈皱眉:“曲怀瑾对门?”   “啊,是这么回事。”   那人便笑:“真有你的。”   他没答话,双手插兜,悠悠往下走了两阶。又听身后人说:“买几瓶酒上来,要是有吃的,也给我拿点儿。”   “知道。”   魏子奈昨晚就进了手术室,手术难度挺大,听说傍晚时候才出来,估计饭没吃上,就忙去找媳妇儿,还和人闹了这么一出。   不知道这哥们最近走什么霉运,事儿一茬接一茬,他看了都觉得挺苦。同样是闹离婚,他觉着自己可能比他轻松一些。   当然,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曲怀瑾没那兴趣和他继续牵扯……   她一向磨蹭拖沓,在处理私事的时候更是如此,那天到医院去找他签字,乃至最后他点头同意离婚,只花了二十分钟不到。   他敢打赌,这比和她讨论晚餐吃什么用时还短。   这样一对比,他又隐隐觉得魏子奈那厮其实挺走运……   拎了大袋小袋上楼,魏子奈已经半靠在沙发上睡着。   自然不能期待他们这些大老爷们能细心周到地给人脱鞋盖被,表达满满兄弟情的。   沐念阳把东西往茶几上一放,自袋子里头拿了条毛巾出来,又进浴室沾了道冷水,凭着打球时候练出的准度,毛巾无误地落在那人脸上。魏子奈睡眠浅,当即转醒,低骂了句脏话,还是抓着毛巾擦了脸。   没去碰那两个饭盒,倒是先将手伸向稍远的啤酒:“她也就那点儿出息,没事就逮着我吵,吵不过就往这儿躲,二十八.九的女人,想事情还是一根筋,难伺候!”   “再难伺候你不照样舍不得?”沐念阳也开了一罐,往后退了两步,坐进单人椅里。找出遥控器,开了空调,又解了领口扣子,才觉得舒服一些。   “说的容易,七八年的感情,哪能说散就散?”魏子奈仰头,猛灌几口啤酒,垂首默了一阵,接着道,“你和曲怀瑾就处了一年,分开时候不也觉得不得劲?”   沐念阳放下啤酒,伸长胳膊,越过半张茶几,将曲怀瑾的电脑拿至膝上,输密码,开机,打开文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流畅自然,符合男人一贯高效快速的办事风格。   这边人已经进入工作状态,那厢还在等待答案的人却对其置若罔闻的态度颇有意见,魏子奈稍稍坐直身子,随手把空罐子扔入垃圾桶,重新开了一罐,又倒回去:“怎么?不能说?”   “没什么好说。”   魏子奈瞥他一眼,未了轻笑一声:“自找事做,既然放不下,当初就不该离。”   “是我对不起她。”他说。   “哪方面?”   “嗯……多方面。”   魏子奈偏着脑袋思索片刻,猜测:“李韵迟?”   手指微顿,沐念阳面色一僵,怪他多管闲事:“老婆都快跑没影了,还管起我来了?”   对方好像挺满意他的反应,自觉言中,轻呷一口酒,脸上颓然之感淡去一些,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的幸灾乐祸:“要么就别离,要么离了就各过各的,娶了李韵迟也好,现在才来后悔,不觉得太迟了?”   “男未婚,女未嫁,又有过感情基础,严格来说,我比别人还多些机会。”他抬眼,交代,“从你边上那包里拿本书给我,红色外壳,放了书签的那本。”   魏子奈说他招待不周,让客人做事,还是腾出手,将书找出来递给他:“机会不机会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几年曲怀瑾那几个男朋友,分手之后也纠缠过一段时间,没见她给过哪个好脸色,你一个三年多没露面的前夫,人凭什么给你机会?”   “嗯,说的有理。”   “……”不按常理出牌,魏子奈被噎了一阵,见那人还是气定神闲地对着电脑忙活,身上不经意透出些“势在必得”的无端自信感来,让人忍不住想挫挫锐气。   “广州医院那边来信,点名道姓要曲怀瑾代替张奇过去深入交流,短则一两年,长则四五年,当然,也不排除跳槽的可能,只要那女人点头答应,你这一趟算白跑。”   沐念阳不为所动:“嗯,我也听说了。”   “……你到底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他反问。   最后一口啤酒入肚,魏子奈觉着胃里空着难受,没再去碰啤酒,转而拿了盒饭:“当初为什么同意离婚?”   “你想离?”   魏子奈抓了个靠枕砸过去,沐念阳侧身躲开,悠悠抬眼望他:“有那功夫琢磨我的过去,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哄好你老婆。”   “真他妈不会聊天。”魏子奈猝了一口,“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提就能当做没发生?”一句话将对方堵得哑口无言,沐念阳轻轻摇头,“说说吧,你的打算。”   “还能怎么打算?继续过呗,即便我这边放得下,和孩子也没法交代。”   “林夕和那边怎么说?”   魏子奈挺反感这个问题,当即皱紧眉心:“关她什么事?那事儿都过去多少年了?”   闻言,沐念阳神色稍稍认真:“你以为宋雅歌为什么和你闹?”   “我都知道……”   “知道就好。”将注意力又放回电脑上,沐念阳一手操作键盘,一手翻阅专业书本,说,“按老肖的话说,宋雅歌愿意死心塌地跟你这么多年,要不是忍无可忍,肯定也不想闹到这一步,林夕和背后搞了什么小动作你不可能毫不知情,你要是选择视而不见、避而不谈,就别耽误人家姑娘……或者,你真放不下林夕和,就好聚好散,给人一个痛快,少拿孩子当挡箭牌。”   魏子奈听了,先是一怔,细细品了一番之后,又低笑出声:“就事论事?还是经验之谈?”   “都有。”   “哦,那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没有?”   沐念阳停下手头工作,眸光微闪,片刻失神后,小弧度勾了唇角,神情却苦涩无奈:“能不离就不离吧,除了难受,尽是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来啦,不好意思,开学事比较多,晚了好几天哟。   ---   第11章 没关系   宋雅歌这回确实被气得够呛。   说是魏子奈家老太太找到医院去,闹着要见孙子,宋雅歌不让,老太太理由也不听,立马指着人破口大骂。想她宋雅歌也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主,当即关了办公室的门,和人吵得不可开交。   论吵架的话,确实没有几个人能从宋雅歌那儿讨着便宜。老太太口头上吃了亏,估计气不过,转头找了院领导投诉。   要是单纯的婆媳矛盾也还好说,院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奈何老太太有备而来,怕儿媳妇不肯见面,早几天预约挂号,现在这么一闹,直接上升到医患矛盾,医院不想蹚这趟浑水都不行。   院里逼着宋雅歌当众给老太太弯腰道歉,还给安了个侮辱、辱骂病人的“罪名”,扣工资,写检讨,外加停职反思一周。   这种事搁谁身上都得憋屈死,更别提丁点儿事就能炸锅的宋雅歌。   沐念阳前脚一走,后脚宋雅歌就抱着卡通图案的抱枕到客厅来,霸了靠墙的长沙发。先是愤愤难平地把相关的不相关的人和事都骂了一遍,之后提到儿子,又抽抽搭搭捂着脸小声哭泣。   曲怀瑾安慰了好一阵,对方才稍稍冷静下来,擦了眼泪后,捏着抽纸和她说了这样一段话:“我那时候还说‘结婚是两个家庭的事’这种说法纯属扯淡,现在回头想想,真是太他妈对了,这话是谁说的?真想当面夸他两句!”   “还是免了吧,先把眼前的事解决再说。”   啐了一口,宋雅歌将纸张揉作一团,扬起手,朝垃圾桶方向投掷过去。准度不行,纸团擦着垃圾桶边缘滑过,在地上弹了几下,又滚了几圈,触到墙壁,才停在了墙角。   她又蹙紧了眉,骂:“真是倒霉透了,一个破纸团子都扔不进去,做什么能成?”   曲怀瑾轻轻摇头,侧过身子,伸长胳膊去够那纸团:“你可真逗,一个纸团团也值得生气。”   “我现在处于非常时期,鸡毛蒜皮的事儿都能在我这儿掀起惊涛骇浪。”顿顿,她紧了紧抱着抱枕的手,“我快疯了,曲曲。”   曲怀瑾想开导几句,被对方抢了先:“我之前还觉得你和沐念阳离的太仓促了,现在才发觉你当初的选择有多明智,好聚好散,还能落个陌生人的关系,拖来拖去,倒成了仇人,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和小其谦解释。”   “解释什么?”   “他那爹是死了,还是抛弃我们娘俩了……”   “瞎说什么呀?人再怎么说也是孩子的爸爸,血缘关系总是断不了的。”曲怀瑾极不赞同,“这次还真不怪魏子奈,他老妈惹的事,总不能都归在他身上,他倒是有心帮你,可人那时候还在手术台上,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懂什么呀?你以前那婆婆和你们离了大半个中国,再看看我们家这个,就住隔壁小区,随时找上门来挑刺儿,谁受得了?关键人还是长辈,我有气也不能撒,不怪魏子奈怪谁去?”顺势往后一倒,她又说,“我现在算是明白了,我打一开始就错了,早知道婆媳关系不可调和,当初打死我也不会进他们家门的。”   “魏子奈怎么说?”   脱了鞋,宋雅歌整个人窝进沙发里,翻身朝里,背对着她:“他能怎么说?一个是他儿子的妈,一个是他妈,两头为难呗,我今天也把话撂下了,除了离婚,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他好像挺生气,非拉着我理论,扯出好多陈年旧事,到最后不欢而散,都不痛快。”   曲怀瑾起身,拿了桌上的空杯,去给她倒温水:“那就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老是吵来吵去,什么时候能完?”   “谈不拢了,话没说两句,总会吵起来。”   “你随时冷着个脸和人谈,又沉不住气,十句话有九句强调离婚,你让人怎么和你聊下去?”那夫妻两个吵架她也见过两次,每每都是魏子奈话说到一半,被这姑娘结结实实又堵回去,本算不上什么大事,也能吵个没完没了。   宋雅歌却不以为意:“说得好像你和沐念阳离那会儿能笑得出来一样。”   “笑倒是不至于,不过我能听他把话说完,各抒己见,聊到双方意见统一为止,都是思想成熟的成年人,处事能力再差,总能商量出个结果。”   大概嫌她不懂得安慰人,选择在这种时候来说教,宋雅歌扭头瞥了她一眼:“就你明白,不就离过一次婚吗?搞得跟自己经验多丰富一样。”   将杯子摆到好友跟前的茶几上,曲怀瑾端了自己的杯子小抿一口:“就这方面来说,确实比你有经验,我和你认识也二十几年了,你什么尿性我最清楚,要是还舍不得就回家和人好好过,要是打定主意离,就一次性说明白,把证扯下来,该娶的娶,想嫁的嫁,拖拖拉拉像什么样子?”   这话宋雅歌应该是听进去了,那之后她沉默了足足二十多分钟。   曲怀瑾深觉宋雅歌确实需要时间把事情好好捋一捋,于是不再说话,手指轻轻摩挲着马克杯的杯壁,眼睑微垂,静待那姑娘开口。   宋雅歌对魏子奈,有着令她自己都心惊的执念。   为了一个魏子奈,她敛了自己冲动莽撞的脾性,学着用一套又一套蹩脚的理由安慰自己,改了一贯当机立断的行事风格,变得扭扭捏捏,举棋不定。   过了这么几年,曲怀瑾仍记得,那个穿了一袭白色婚纱的宋雅歌,笑盈盈地站在她跟前,眼里又分明是带着泪光的,她说:“你看,只要我愿意改,他还是会喜欢我的。”   “可这样会很累。”她那时候刚和沐念阳离婚没几天,对婚姻并不看好,甚至还带了几分偏见。   宋雅歌耸耸肩,做无所谓状:“没关系,只要是他,要我怎样都没关系。”   曲怀瑾想说婚姻其实并不如想象那么美好,但也明白那姑娘是发自心底的开心,到嘴边的话终是转了个弯,化作一句诚意满满的祝福。   一段感情中,如果一直单方面付出,迟早出事。这大概是他们闹到今天这一步的真正原因,一个一味讨好,一个不冷不热。   宋雅歌付出太多,魏子奈只时不时给人点儿甜头尝尝,这么七八年熬过来,其中不知道积下多少委屈和埋怨。   林夕和的出现是个导.火.索,让宋雅歌觉得自己那些年的努力付诸东流,情绪终于找到发泄的出口,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潜在矛盾一直都有,只是有没有人愿意正视罢了。   离婚不是唯一出路,但把话说开,是必不可少的环节。   估计宋雅歌也这样认为,在曲怀瑾以为她打算沉默了事,准备再训她几句的时候,那人猛地坐起身,神情难得严肃:“把手机拿来,出来得急,忘带了。”   曲怀瑾勾唇浅笑,自兜里摸了手机递过去:“密码你知道。”   “当然知道,你这万年懒散样,什么时候改过?”解了锁,连翻找通讯录的功夫都省了,宋雅歌抿了唇,熟门熟路地按下那串烂熟于心的数字。   对方倒是接得快,好像还问了她什么,她都没理,问:“你现在在哪儿?”   离得近,曲怀瑾依稀听到魏子奈的回答:“念阳这里,曲怀瑾对门。”   宋雅歌说:“好,我现在过去。”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闹了这么久,是该好好谈谈了。”   那头默了一阵,宋雅歌怕他不答应,又加了一句:“这样下去对谁都没好处,我很累了,魏子奈。”   “好。”   挂了电话,宋雅歌瞅了眼自己微微汗湿的手心,自嘲:“真他妈没能耐,一个屋檐下住了那么几年,通个电话竟然紧张了。”   “总会那样的。”潜意识明白要去结束一段刻骨铭心感情的时候,总会那样的……   怕她沉不住气又和人吵架,曲怀瑾再细细叮嘱了一番:“到时候可别冲动,可能其中有什么误会,别张口闭口就是离婚,你俩还有孩子,凡事总该多为孩子想想。”   “你陪我去呗。”把抱枕往茶几上一扔,宋雅歌站起身,理了理衣裳,又重新扎了头发,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憔悴狼狈。   “我去干什么?”   “那是你前夫的地盘,你去了,也能给我撑撑腰,不然我底气不足。”   曲怀瑾伸脚戳了戳她的腰侧,那人怕痒,往边上跳了两步,斜眼瞅她:“怎么?教育我的时候倒挺会,别是你自个儿到现在都没放下。”   这激将法使得可不是那么高明,曲怀瑾漫不经心地摆摆手:“都不重要,离了快四年了,随你怎么说。”   宋雅歌嫌她没义气,低着声音怨了她几句,见她丝毫不为所动,最后软了语气:“你就陪我去吧,我一个人害怕。”   “啧,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   ---   第12章 不记得了   曲怀瑾曾经亲眼看到过,宋雅歌将死缠烂打的追求者踢出她们家的小餐馆,将拉朋带友到她办公室闹事的病人家属骂得狗血淋头,不敢吭气儿。   类似的情况,每年总要发生那么几次。   相熟的几个朋友,总拿剽悍和有男子气概这样的词来调侃她。   身为她的多年挚友,曲怀瑾不止一次和她提过:“你这么个性子,将来可怎么嫁人?”   宋雅歌当时撩了撩头发,做潇洒状:“总有人慧眼识珠,也可能我会遇到一个愿意包容我,为我改变许多的男人。”   只是她没料到,最后会遇到魏子奈。   他缺乏她所需要的包容心,更没有为一个女人做到改变自己的那个地步的打算,甚至明确表达自己对这个性格的女生不感兴趣。宋雅歌对另一半的期许,落到她自己头上。   她留了他喜欢的长发,换下一身中性打扮,洋装长裙成为习惯,暴躁易怒的性格不再,变得落落大方、恬静可人,俨然脱胎换骨一般。   心直口快的储嘉琪说她:“你恨他心里有个林夕和,却把自己活成了林夕和的模样,雅歌,你的爱,没有尊严。”   宋雅歌轻动纤纤细指,抚过脸畔,将散落的发丝顺到耳后,女人味十足,这动作曾被她自己称之为矫揉造作:“为了他,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为爱不顾一切的说法十分俗气,却也是浪漫的,相当令人艳羡。   二十出头的姑娘,总为自己的勇敢沾沾自喜,暗地里还骄傲过几次,笑别人信心不足,错过良配。   宋雅歌是如此,曲怀瑾,亦是如此。   年岁渐长,现实剥去半遮半掩的纱衣,赤.裸裸的摊在她们跟前。那时候她们甚至还在庆幸:没关系,还有爱情啊,还有一个值得依靠的人相伴啊。   缺乏精神契合的感情,不会长久。   这个认知,曲怀瑾早宋雅歌几年意识到。   所以她决定抽身而退,以保住自己仅剩的、残破不堪的尊严。   有件事情,即便固执如宋雅歌,也不得不直面——并非为他放弃所有,就能得到心中所想。   纠缠不清,纠缠不清,归根结底,只会越纠缠,越不清……   人的精神活动总是比实践活动丰富,好比现在,心里已经大彻大悟,条理清晰无比的宋雅歌,站在沐念阳门前的时候,敲门的手足足僵了一分多钟,怎么也下不去。   最后求助了曲怀瑾:“你来吧。”   曲怀瑾摇摇头,无奈叹息,扬手替她拍了两下门板。   开门的是屋子的主人,小屋空间有限,稍一抬眼,就能瞧见沉默垂首坐在沙发上的魏子奈。   不知怎的,曲怀瑾脑子里闪过那晚魏子奈在电话说的那句:“我还爱她。”   宋雅歌也还爱他,可惜矛盾重重,难以调和。   你看,不是所有相爱的人都能天长地久,更别提她对沐念阳的单相思……   这个想法自脑子里蹦出来的一刹那,曲怀瑾怔住,失了反应一般,愣愣地盯着沐念阳俊朗的脸孔许久。   对方也在看她,目目相视,那人眼神渐渐转为疑惑:“曲曲?”   她慌忙低头,把宋雅歌推到身前挡着:“是她的事。”   沐念阳扯着嘴角轻笑,侧了身,给她们让出位置:“我知道,进来吧。”   宋雅歌深吸几口气,终于下定决心,迈着步子往里走,里头的男人抬头,盯着她瞧,生生让她脚步缓了下来。   女人啊,果真是感性动物,凡事总喜欢用感情决断,到这种时候,还是犹犹豫豫,可劲儿地折磨自己。曲怀瑾这样想。   门边的男人又开口:“你不进来?”   她想说“不”,但那厢听到问话的宋雅歌已经转头过来看她,那眼神分明在急切地“求救”。她心头一软,再看了眼倚在门框边上的男人,摸摸鼻头,进去了。   门被关上,屋里安静一片。   一对已经离婚几年的前任夫妻,一对是很有可能就要离婚的夫妻。这样组合,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可能魏子奈觉得外人在场不大好,站起身:“念阳,借你卧室用用。”   沐念阳抬手,做了“请”的手势:“请便。”   曲怀瑾想说多此一举,这种屋子的墙根本就是摆设,隔音效果几乎为零。   但魏子奈已经进去了,宋雅歌在原地咬着嘴唇迟疑了几分钟,也进去了。   客厅里剩下她,和她的前夫沐先生。   沐念阳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环手看她。曲怀瑾觉得不自在,暗戳戳往沙发的方向挪去,没话找话:“那个,工作完成得怎么样了?”   像是发现她今晚有些异常,沐念阳没再那么自然地坐到她边上,选择了稍微有点儿距离的单人椅。所谓距离,也就是一条胳膊的长度罢了。   “嗯,都修完了,明天你去打印一份纸质的出来,看看效果。”他说着,同时拿了她小巧的笔记本电脑递过去,“或者你现在想先看一遍。”   工作总好过和他大眼瞪小眼干巴巴地聊天,秉持着这样的心态,曲怀瑾开了电脑:“最后的成员名单主任已经给我,我现在发你邮箱,你把地址给我吧。”   “还是原来那个。”   手指微顿,曲怀瑾盯着键盘发呆,片刻回神,慢悠悠地扔了一句过去:“我……不记得了。”   沐念阳蹙了眉心:“曲曲,你今天有些奇怪。”   “是吗?”也许吧,她自己也那么觉得,“可能天太热了。”   这借口找得毫无技术含量,一戳就破。庆幸沐念阳是个双商极高的成熟男人,没打破砂锅问到底,让她难堪,而是顺着接了话:“嗯,确实有点儿。”   卧室里的人先是平和地聊了几句,不过四五分钟的光景,便听到一阵赛一阵的争吵。先前还听不真切的模糊话语,现在句句清晰无比地落在客厅内两人的耳朵里。   宋雅歌说:“魏子奈,你还想要我怎么样?你看看,你自己看看,站在你面前的人,还是你一开始认识的那个宋雅歌吗?”   这话说出口,女人大概会觉得同情不已,附赠几分心疼,但到了男人那里,却只是无理取闹,无端抱怨。即便那个男人,平日里看着是多么的绅士精明。   魏子奈也动了气,语气加重:“没人逼你改变!事情都过去多少年了?现在才来提这个,你不觉得太晚了?”   看,为了他们改变那么多,舍弃那么多,到头来,却是一句又一句的责怪和不理解。   曲怀瑾眸光黯淡,自嘲一笑。   宋雅歌大概也觉得自己委屈透顶,又气愤难当,再说话时,止不住的哽咽出声:“我他妈就是有病,当初就该听我妈的话,离你远远的,更不该为了霸占那林夕和在你心里的位置,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你看,我为了更好的爱你,把自己折磨成这个德行,你却说,都是我自找的……魏子奈,你可真他妈不是东西!”   魏子奈静默了会儿,开口时,冷静一些:“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们还有回头的机会,雅歌,就算为了孩子,我也希望你再认真考虑考虑。”   “为了孩子去将就一段婚姻,才是害了他。”宋雅歌接着说,“不要总拿孩子说事儿,我从小也没父亲,照样身心健康活到现在,只要家庭教育过关,都不是问题,再说你也不是死了,以后会让你们见面的,他会好好长大,我保证。”   “雅歌……”魏子奈唤她,有些怒意,有些无可奈何。   这和当初沐念阳和她聊到最后,无话可说时候喊的那声“曲曲”如出一辙。这之中大概还有几分纠结,几分抱歉,再有就是几分对女方咄咄逼人的不满。   曲怀瑾摇头。   不满什么呢?今日的果,皆事出有因,迟早要有个了结的。   宋雅歌这回难得态度强硬:“明天就去把证扯了吧,再拖下去,对我们、对孩子都没好处,到时候你爱和谁玩暧昧就和谁玩,想娶谁就娶谁,哦,你妈喜欢孙子的话,你也可以抓紧时间再给她生一个……多好啊,以后没人再管你喝酒,没人每天在你耳边聒噪,更不用提防被人检查来电和短信,想想这些做梦都要笑醒了吧?”   “雅歌,我们在一起八年了。”男人说。   “那有什么?你和林夕和不还是一起长大的吗?青梅竹马,又爱入骨髓,哪还能找着这么感天动地的一对?我这是有自知之明,免得人到时候还反咬我一口,说我横插一脚,破坏你们的感情,这个锅我背不起。”   这事儿曲怀瑾曾听她提过,林夕和找到她家门口去,夹枪带棒地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宋雅歌别的没记住,就记住一句:“他爱了我那么多年,你一个半路杀出来的仨儿,有多少胜算?”   后来宋雅歌将此事告知魏子奈,魏子奈只轻轻拥住她:“别理她就是了。”   没有安慰,更别提给她讨个公道,对方选择敷衍了事,矛盾和猜忌自那一天开始。   魏子奈大概不知道,哪怕他那天多和她说几句话,即便是假情假意的附和几句,他们也不至于闹到今天这步田地。   曲怀瑾浏览着修整完毕,甚至重新进行了精美排版的文档,喃喃道:“女人可真傻。”   沐念阳抿了口咖啡,抬眼看她:“什么?”   曲怀瑾瞥他一眼:“你们男的,是不是都他妈喜欢和初恋不清不楚?”   莫名躺枪,沐念阳其实挺无奈,脑子转得飞快,寻出一个不会让眼前情绪已经明显起伏的女人怒气上升的答案:“如果足够信任,就会明白那是误会。”   这样的说法,曲怀瑾自是不会赞同的:“所谓的误会,在一部分人看来,就是真相。”   沐念阳眸色转深,眼神忽而变得深邃:“所以你,会选择成为那一部分盲目信以为真的人,还是不遗余力找出真正因果的人。”   “这重要吗?”   快四年了,曾经的种种,还重要吗?   沐念阳说:“非常的……重要!”   ---   第13章 我尽量   刚离婚那阵,很多人问过曲怀瑾:“你后悔吗?”   短暂的沉默之后,她的答案也仍是一成不变:“不后悔。”   一个人偶尔怀想伤感,总好过留在他身边疑神疑鬼、惶惶不安。沐念阳于她而言,是个无法忽视的存在,这个事实,到现在,她也不否认。   但这绝不代表她有回他身边的意愿,即便一年前知晓那晚沐念阳和李韵迟没发生什么,她也没动过一丝一毫想再次见面的念头。   事已至此,无论真相如何,无论误会与否,都不重要。   如果说之前她还不能确定沐念阳这次突然出现的目的为何,男人方才那一番话,不遮不掩,无疑是冲她来的。   事情发展超出预想,曲怀瑾脑袋卡壳,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话语来劝阻或拒绝对方,于是选择安静地敲键盘,打算装傻充愣、置之不理。   卧室两人各执一词,争论不休,外间两人相对而坐,沉默不语。   她听到宋雅歌怒不可遏地骂声:“你他妈连林夕和那点事儿都处理不好,到头来解释都没有一句,三言两语就想应付过去?把我当什么?你既然没那份心和我过,凭什么期待我给你足够的理解和包容?”   魏子奈也气得不轻:“要真没心思和你过,我有那必要委屈自己八年?现在孩子都能说话走路了,还扯着那些陈年旧事不放,无不无聊?”   “我也不是第一天这么蛮不讲理,你要真觉得我没事找事,就趁早离了,闹成这个样子,还嫌不够难看是吧?”   魏子奈算沉得住气那一类,这回估计被逼急了,一步不肯退让,最后像是忍无可忍,撂下话来:“我和林夕和没什么,你要是信我的话,就收拾行李和我回去。”   “不信呢?”   “如你所愿。”   话已至此,似乎再没有吵下去的必要。卧室那端没了动静,约莫三分钟,传来女人隐隐约约地低声抽泣:“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值得人相信的地方……”   而后便是魏子奈地轻声安慰。   女人总是这样矛盾,明明恨得牙痒痒,到最后关头,总会表现出不舍来,有的打了退堂鼓,有的咬牙一了百了。   曲怀瑾不能确定好友最后会做如何选择,只大概知道这俩人的事算告一段落。话算是说开了,争吵已经无济于事。   结果如何,只在于宋雅歌是点头还是摇头。   一边是刁钻难缠的婆婆和来势汹汹的情敌,一边是年幼无知的孩子和情难了却的丈夫,选了哪样,于宋雅歌来说,都是不利的。   八年前的一时冲动和所谓勇敢,将她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   是如愿以偿,还是飞蛾扑火?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里头的人又说了些什么,声音极轻,她没能听清楚。只是那两人出来时,宋雅歌已经止了哭声,面无喜怒。   魏子奈揽过宋雅歌的肩,和沐念阳说着道别话语:“我们先回去,还有事要处理,就不打扰了。”   沐念阳自然不好留人,起身送人,到了门边,还是出声提议:“都别冲动,这种事情还是认真考虑之后再做决定比较好。”   魏子奈点头,垂首看了眼情绪低落的女人:“知道,去休息吧。”   “你开车没?”   “在楼下呢,你甭操心。”   沐念阳拍拍友人的肩:“好好和人谈,吵架解决不了问题。”   “嗯……”   曲怀瑾收了东西,也站起身,起得猛了,眼前泛起阵阵黑晕,她一个没站稳,又跌回沙发,被关门回身的男人逮个正着。   “没事吧?”他问。   曲怀瑾摇头,轻轻按压着眉心:“没事。”   缓过神来,又撑着沙发重新站起来:“材料我明早下楼打印,到医院会给你过目,你找个时间,召集相关人员开个小会,应该就没问题……先这样,电脑我带回去了,早点休息,明早还有例会。”   男人双手插兜,长身而立,眸色沉沉,盯着她一瞬不瞬地瞧。那眼神让曲怀瑾觉得不适,急走了两步:“那我先走了。”   沐念阳浅笑点头。   曲怀瑾没耽搁,拎着电脑包三步并两步朝门口走,手触上门把,她听他说:“明天早上七点半,我在楼下等你。”   “不用,我七点得去主任办公室一趟,就不麻烦沐医生了。”   “那你要走的时候过来叫我,我会早起。”   曲怀瑾皱起眉心:“真的不用,这条路,我确定我比你熟。”   “曲曲……”   又是这样极其自然地喊出昔日亲昵的称呼,曲怀瑾闭了闭眼,沉声提醒:“沐医生,注意称呼。”   沐念阳满不在意地耸肩:“这没什么。”   “我们只是同事!”   男人点头,云淡风轻地应了句:“我知道。”   握着门把的手紧了紧,曲怀瑾只觉自己气血上涌,深呼吸几次,才勉强稳住情绪。咬着嘴唇思量片刻,她话锋一转,终是问了一句:“沐念阳,你这次过来,到底是为什么?”   “你想知道?”对方反问。   “不想说也没什么。”   沐念阳勾唇轻笑:“没什么不能说,市医院两年前开始就一直给我发邀请,我当时脱不开身,现在那边愿意放人,我总得卖个面子给恩师,这边朋友也多,过来看看挺不错……这个答案,你还满意吗?”   “嗯,还行。”忽略那人的话里有话,曲怀瑾径自将门又拉开一些,往前走了两步,“不过有件事你还是得记住,当初离婚的时候,我们说好的。”   “你当时说了挺多,我大概不记得了。”   “需要我再说一遍吗?”她说,“不联系,不见面,互不干涉,各过各的,再无任何瓜葛,更没有回头的可能……你现在已经违背了前两条,后面的,总不能再犯。”   沐念阳回她:“我尽量。”   “……”   周二早上神外科有例行会议,早上八点开始。   曲怀瑾六点起的,昨晚上实在累极,没洗澡就睡下了,一觉醒来,浑身汗涔涔的,难受得很。她没敢赖床,立马翻身下床,拿了换洗衣物进浴室。   自然不会去叫沐念阳一起的,简单地解决了早餐,她便背了小包下楼。赶巧楼下复印店开门,将材料一并打印好才去的医院。   按上头要求,先去了主任办公室。   两个月不见,那小老头发际线似乎又往上走了几分,腰围较之之前,也大了小一圈,整个人圆润富态了许多。要不是熟悉他的为人,曲怀瑾几乎要根据这外貌身形,将此人划入唯利是图、收受贿赂的那一类腐败人士里头。   可惜不是,主任这人品,在医学圈子里,算得上是一股清流。大到国家决策、社会发展变化,小到院里小辈工作表现、感情情况等,他无一不操心,无一不挂念。   曲怀瑾进院有些年头了,还没见过他老人家眉头舒展过几次,随时一副“忧国忧民”的操心模样,虽然她更想说——杞人忧天。   果不其然,她一进门,主任先问了她脚伤的恢复情况,确定已无大碍之后,又推了推眼镜,摆出长辈的姿态,告诉她不该如何如何,应当这般那般。   曲怀瑾瞧了眼挂钟,离开会不到二十分钟时间,于是扬了扬手,打住主任的长篇大论:“我们还是先说正事,例会马上要开始了。”   “好心当成驴肝肺!”嘴上这样说,手也没闲着,自抽屉里拿了文件递过去,“看看,广州医院那边寄来的。”   “什么?”曲怀瑾接过。   “合同,说你上回在他们院里表现不错,有意让你过去进行二次交流学习。”顿顿,主任轻嗤一声,略略带了情绪,“哼,说得好听,摆明了过来挖人的。”   曲怀瑾打开有些厚度的文件,一目十行扫下去,花了几分钟浏览了个大概,却也没漏掉“两万五/月”这个字眼。果然是来挖人的,这工资待遇,严重超出她目前职称应得。   主任又说:“对方还挺坚持,打了几次电话到院里,我和院长的意思,能留下固然是好的,但也不能为了些恩情道义,断了你的前途,你还年轻,出去闯闯总归不是坏事,那边毕竟是大城市,发展空间大,待遇也不错,说不定适合你。”   曲怀瑾合上合同,觉得对方的话有些自相矛盾,笑问:“您这是希望我留下呢,还是不留下呢?”   小老头难得板了脸,严肃得很:“主要看你自己,去交流学习可以,但要是选择留在那边,市医院不会留你位置。”   “行吧,我再想想,这是大事,马虎不得。”将合同收进包里,她顺便理了理衣裳,重新坐直身子,“您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没有?”   正经不过三秒,主任当即敛去严肃神色,神秘兮兮地往前凑了几分,压低声音:“那小沐医生,你瞅着咋样?”   曲怀瑾连连摇头:“不怎么样,他不是我喜欢那型,您可千万别给我俩牵线,省得以后见面尴尬。”   “我活了这么大半辈子,还是头一回见着这么无可挑剔的小伙,有车有房,又是上海大医院的副主任,工作能力还强,长得还挺俊朗。”主任抿了口茶水,接着道,“关键是离过婚,对你那事肯定看得开,应该不会介意才对,这么优秀的男人,你上哪儿找去,可别告诉我你还念着你那狼心狗肺的前夫。”   “那也不好。”您有所不知,他就是我那“狼心狗肺”的前夫……   “估计还是见得少了,相处久了,你自然会发现他的好。”   您大概是忘了他曾是我老师这回事……   曲怀瑾站起身,不打算逗留:“您就别操心了,我自己会看着办的。”   “自己看着办?”小老头啧啧咋舌,“瞅瞅你之前找那几个,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那您也不能是个男的就往我边上凑吧?”   主任这回挺激动:“这哪能是往你边上凑?分明是你倒贴人家!”   “……”   ---   第14章 舍不得   曲怀瑾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那两个学生。   人是早几天前进院的,她休假在家,暂时由易辉和沐念阳帮忙带着。听说表现不错,长得也不错,医院同事私底下没少议论。   就连易辉那么挑剔的人都说:“你这回算捡着便宜,那俩小年轻能给你省不少事儿,脑子好使,反应挺快,心理素质也强,比我当年还差点儿,但也就那么一点儿,是好苗子。”   对于易辉这种夸人不忘带自己的行为,曲怀瑾已经习以为常,并不打算搭理,寻了个后排空位坐下,便支着下巴打量靠窗的两个年轻人。   杨柯清瘦儒雅,一股子书生气息,五官倒是深刻分明,长相确实出众。架了一副无框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即便离会议开始只剩几分钟,也端着书看得认真仔细。   大概是个行事严谨,又略显刻板的人,曲怀瑾猜测。   他边上是那个女学生,姜岚。虽不至于归入惊为天人那一型,但也实打实是个极有存在感的气质美人。   刚踏出校园的姑娘,眼神还不如她们那么复杂世故,看上去干净清透,惹人怜爱。扔在满是压力和疲累的医生堆里,莫名让人觉得放松一些,难怪她觉得今天科室里的男医生精神了不少。   那姑娘似乎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地偷瞄了杨柯几眼,捏着会议资料的手不自觉用力,几张薄纸因而皱缩变形。最后像是打定主意,含羞带怯地低声和人说了什么。男的礼貌性地微笑回应,动着薄唇和她交谈了几句。   离得有些远,曲怀瑾听不清谈话内容,从那姑娘最后带了小得意小雀跃的表情,也能猜出一二。   恍惚觉得那模样有些像几年前的自己,曲怀瑾收了视线,盯着桌上的花纹发了愣,未了还是勾了唇角自嘲。   口口声声说着要断得一干二净,昨晚上还和人把话讲得清楚明白,转头又自个儿想到那上头去。   曲怀瑾暗自啐了一口,嫌自己没出息。   主任确实是个热心肠的老好人,且是那种热心起来全然不顾当事人感受的人。   曲怀瑾发呆的空档,边上已经多出个人来。   她转头,看到一脸无谓的沐念阳,以及手还搭在男人肩上的主任,她听到那小老头说:“坐这儿坐这儿,坐前排还得仰着脖子盯大屏幕,那不累得慌?”   沐念阳先是看了她,耸了耸肩以示自己被逼无奈,又依言坐下,礼貌地冲主任笑笑:“真是让您费心了。”   “哪里哪里,小曲在院里工作有些年头了,你要是还有什么不清楚的,都可以问她。”说着,忽然一拍大腿,“你看看,人上了年纪,这记性就不大好了,我先回办公室取个文件,你们先聊,我去去再来。”   沐念阳配合地点了脑袋:“您请便。”   小老头当真一刻不耽搁,当即旋身出了会议室,还给她使了眼色,无非就是让她好好表现,抓住机会云云。   曲怀瑾不耐,颇感头疼地扶了扶额,将手里的会议材料往桌上一扔:“老头自作主张,和我没关系。”   “嗯,我知道。”   又想起课题的事,曲怀瑾收起个人情绪,自包里翻了那一叠材料递过去:“这是打印版,你看还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改没有?上头临时又加了两个实习生进来,估计后面还有变动,等名单确定下来,我月底再发一份给你。”   沐念阳接过去,随手翻着:“不是早过了报名日期?”   曲怀瑾摊手:“谁知道呢,兴许是家里有点儿背景,主任也得卖三分面子。”   “嗯。”   她又问:“我那俩学生,你带着感觉怎么样?”   “还行。”他答。   曲怀瑾对此回答不大满意,蹙了眉:“什么叫还行?就不能稍微说详细点儿?”   “男的做事认真,胆子也大,给什么任务都能近乎完美的完成,女的稍微差点儿,毕竟是女孩,心理承受能力有待加强。”   像是想到什么,他默了一阵,又加了一句,“不是对女外科医生有偏见,就事论事,你别多想。”   “我也没多想……你带他们进过手术室了?”   “没,来了没几天,再过段时间,你自己带进去比较好。”   曲怀瑾眨了眨眼,有些不懂:“不是,都没进过手术室,你打哪儿知道人家姑娘心理承受能力不强的?”   对方眉毛都没挑一下,轻描淡写地扔了句话给她:“让他们到负一层搬过两次实验用的尸体。”   “……哦。”   前排的易辉听了,便转过头来调侃:“干我们这一行的,最怕遇着把工作和私人感情混为一谈的,但像他这种分得太开的,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沐念阳头也不抬:“没有私人感情,你要我怎么混为一谈?”   “人家怎么说也是如花似玉的女孩子,你让人三更半夜一个人到停尸房去,还那么刁钻非要最靠里的那一具,别说姜岚,搁谁谁受得了?”易辉为小师妹打抱不平。   “不是一个人。”   “哈?”   “还有别的实习生和停尸房管理人员,所以,不是一个人。”   易辉:“……”   曲怀瑾:“……”   这男人,某些时候,真是出奇的可怕。   再想想自己在他手底下做学生那段日子,曲怀瑾不由打了个寒颤。   易辉被堵得哑口无言,抿着唇瞪了好友半响,终是作罢,骂了句“没人性”之后,便负气地抱着胳膊转过身去,不再搭腔。   曲怀瑾摇头,摸了手机出来,打算给宋雅歌去条短信询问情况,又听边上人沉声道:“这是什么?”   她扭头,扫了一眼,收回视线,按了发送键:“合同,广州医院来的。”大概是拿材料的时候,一并拿出来的。   余光瞄到男人将课题材料往桌上一扣,大有要细细过一遍合同的架势,曲怀瑾也没反对,只漫不经心问了句:“你要看?”   “嗯,给你参考参考。”   她觉得好笑,嗤了一声:“你又不是那医院的,知道什么啊就给我参考?”   沐念阳已经翻了页,淡淡道:“怎么说也是我老家那边的医院,或多或少知道一些。”   “我可是在那医院交流过两个月,能没你清楚?”   “不一定,旁观者清。”   曲怀瑾摆摆手,不打算和他争:“行吧行吧,您说什么都有理。”   宋雅歌给她回了短信,很简单,五个字,加一串省略号,她说:“就要结束了……”   曲怀瑾轻叹,追了两年,在一起八年,最后落得这么个收场,最好的十年都耗在这上头,却带了满身伤和人挥手说再见。   可真是个蠢女人!   蠢得让人心疼的女人。   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她编辑了一条:“别太难过,都会过去的。”   没等她发送出去,又接到第二条:“还是舍不得……”   即便到了这个地步,还是舍不得……   曲怀瑾看了那句话许久,眼睑微垂,看不出思绪,最后还是动着手指,将编辑好的短信逐字删去。   总会舍不得的。   两个人在一起是件挺简单的事,但爱一个人到深入骨血的地步,却是不易的。   小心翼翼又满心欢喜地将那人刻入心底的时候,大概是没想过有朝一日还得亲手把他从自己的血肉里剥离的,或者这样说,根本不敢想、不愿想。   大概可以想见那姑娘现在是个什么状态,缩在床角,抱着膝盖瑟瑟发抖,止不住的泪如雨下。心里大抵还想着“他为什么不肯好好爱我”、“或许还有更好的解决方式”这样毫无意义的问题。   就像她当初抱着鼓鼓囊囊的背包,缩在出租车后座上大哭特哭,手心里甚至捏了离婚证,板上钉钉的事儿,仍是感到不甘难舍。   女人的纠结矛盾、多愁善感,并不会随着年岁增长而有所减退。   二十四岁的曲怀瑾是如此,现在二十八岁的宋雅歌,亦是如此。   “或许他们还能回头。”边上的男人冷不丁冒了句话出来。   曲怀瑾关了短信界面,锁了屏,把手机搁在桌上:“不是回不回头的问题,如果值得挽回,没人愿意走到这一步,还有,沐医生,随便偷看别人的短信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沐念阳低笑出声:“我以后会注意。”   曲怀瑾赞同地点点脑袋:“嗯,知错能改,还有得救,那合同你参考得怎么样了?”   “不行,轮休制度不合理,给的也不多,怎么看都是赔本生意。”   “两万五一个月,你还想人给多少?再说我们看病救人,又不是做生意的。”   沐念阳合上合同,放到她跟前,一本正经道:“那也不好,那地方夏天太热,你住不习惯。”   “……你可以找个更像样的理由,兴许我会考虑考虑。”   ---   第15章 愚人愚己   会议结束之后曲怀瑾去了趟大办公室,本来是去找那俩学生的,赶巧科室大龄一枝花张薇也在。   那姐姐开朗大方,又耿直敢说,人缘不错,平日里逮着空闲,总喜欢约上三两朋友外出散心旅行。   曲怀瑾进去的时候,还看到她单手叉腰,倚在阳台门边嚷嚷:“主任大发慈悲,下周末给我们放假了啊,机会难得,去小岛上玩两天怎么样?”   另一张姓医生不信,抿了口茶水:“这几天正是院里忙的时候,老头上哪儿给你找假放去?这次科室招那么多新人可不就是因为人手不够。”   张薇摆手:“这回不一样,说是院长的意思,分三拨放,这周末开始,每拨六七个人,资历深的那几位自然先休,我们小的只能轮下次。”   曲怀瑾摇头,说她白日做梦,将同事让带给张薇的资料搁在她桌上:“打哪儿来的小道消息?有那闲心不如多去看看你手头那几个病人。”   “小道消息当然从小道来,怎么样,小岛两天一夜游,阳光沙滩,俊男美女,感兴趣不?”对方兴冲冲揽了她的肩膀邀约。   “我这才休完俩星期,估计真放假也没我的份儿。”   “别呀,像你这种国庆春节都坚守岗位的劳动模范,这等好事怎么着也漏不了你,你前段时间不还叨叨着想去小岛上溜一圈?”   曲怀瑾随口应下:“行吧,要是真的就带我一个。”顿顿,她又说,“不和你胡侃,我那俩学生呢?”   “被老郑差下去买咖啡去了,懒骨头,就知道使唤新人。”   曲怀瑾撇撇嘴:“买个咖啡需要两个人?”   张薇便笑:“你可真是老了,人小年轻看对眼了,不得逮着机会就黏一起去?哪像你啊,谈个恋爱十天半个月不给人打一电话,活该人和你分手。”   “分手是我提的,谢谢。”低头看了眼手机,预约的病人就要到了,曲怀瑾不打算逗留,转身抬脚往门边走,“回来了让他们到我办公室报到。”   “知道,诶,去小岛的时间定下来我发你微信上啊。”   “嗯。”   在走廊又遇到科室的大前辈,曲怀瑾暗叫不好。   身材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没有和人客气的习惯,开口就是命令式的口吻:“我手头病人太多,505八床,九床,十床那几个先转到你手上,等会儿我让人把相关资料送到你办公室。”   曲怀瑾心说我过两天病人指不定比你还多,却也不敢贸然顶撞院长夫人的娘家弟弟,于是笑着点了头。   那人又说:“收进来有段时间了,手术都做了,你就负责下后期观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八床那个稍微严重点儿,你平时多注意一些。”   “好。”   “哦,这几个病人,小沐医生也跟了,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他,我这几天忙,总不能事事给你解答,刚巧你俩办公室就在对门,也方便。”   忙?   能忙到哪里去呢?   职称有了,工资涨了,手术极少亲自操刀,不想做的都推到他们身上来,三不五时迟到早退等等等等,放眼整个市医院,怕也只有这位能干得出来了。   有人匿名和院长反应过几次,都不了了之。好在这人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专业这一块确实厉害,即便不怎么亲自上手,平时带带学生,指导指导理论也不错。   再说人家还有那么一层关系,他们就是再有意见,也只能往肚里咽。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天大地大,关系最大。这现象为千人不齿,万人唾弃,却也是摆在眼前不可否认的现实。   就像现在,她心里窝火,面上还不得不端着笑脸,频频点头答是。   那中年男人最后训了她几句,说她吃不了苦,屁大点儿脚伤就不来上班,摆明了是在偷懒,之后还冷了脸,趾高气扬地负手走远。   曲怀瑾气不打一处来,咬着嘴唇走了几步,实在忍不住,拿边上的垃圾桶出了气,铝制的圆柱体无端被踢了一脚,受力处稍稍朝里凹陷了些。   “真他妈憋屈!”她骂。   “那垃圾桶招你惹你了?”身后有人搭了话,曲怀瑾没有防备,被吓退几步。   扭头看清是沐念阳那厮,又愤愤然开口,“沐医生这爱偷听别人说话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沐念阳不气不恼,朝她逼近两步,垂首看她:“大概是曲医生太专注了,我连喊了两声都没反应,倒反过来怪我偷听了,说说吧,这次又闹什么脾气?”   烦闷地揉了把短发,本就因为睡觉不老实被压得乱糟糟的头发愈发凌乱,直愣愣翘起几小撮来,她说:“这破工作没法干了,除了腐败还是腐败,当初就不该学医,把自己逼到死胡同里了,估计最后不是过劳死就是被这些垃圾人士恶心死。”   沐念阳轻笑,伸手帮她顺了顺头发,曲怀瑾偏着脑袋躲开:“有事儿说事儿,别老是动手动脚的。”   他收回手,放回白大褂的兜里:“因为一个刘主任就想一竿子打死所有人?你进这行都多少年了,见过几个那样的?世上还是好人多,这话你平时可没少说。”   “我随便说说都不行了?”她扁了嘴,有些委屈。   男人说:“行是行,得注意场合,要是让病人听去了,指不定心里怎么想,做医生总该有个医生的样子。”   曲怀瑾想说这层楼都是办公室,没几个病人,转而又觉得这样会越扯越多,索性不唠叨了,嘟喃了一句:“你也不是我老师了,讲起大道理来还一套一套的。”   沐念阳耸了耸肩,半开玩笑:“怕人知道我带出来的学生没有责任心,砸了我的招牌。”   “谁没有责任心了?”   “不知道,我随便说说都不行了?”   “……”   曲怀瑾上午并不忙,收了几个病人,写了病历,又带着两个学生下楼去查了房,几个小时一晃,就到了中饭时间。   她嫌食堂饭菜不对胃口,跑了老远到宋雅歌母亲开的小店里吃了一顿,顺便看看干儿子。   宋雅歌不在,到医院值班去了,这边又忙,宋妈妈只得把小其谦带过来。   两岁多的娃娃话还讲不大清楚,又因为宋雅歌坚持让孩子讲X市方言,魏家那边又是北京来的,小孩子分辨不清,时常半方言半普通话杂着说。   曲怀瑾两个多月没见这孩子,一时反应不过来,不大清楚孩子说的什么,只咧着嘴跟着娃娃笑。   宋妈妈最近似乎因为孩子爸妈的事操碎了心,白发新增了不少,拉着她的手唉声叹气:“也不知道怎么搞的,那时候闹死闹活非小魏不嫁,转眼那么些年过去了,又天天哭着喊着要离婚,他们倒是轻松自在了,苦了这孩子,才那么丁点儿大,往后没爸爸了该多可怜哟。”   林夕和的事宋雅歌没和老太太提过,曲怀瑾也不好明说,只低声安慰:“都到这个地步了,即便不离,往后日子也不好过了,雅歌也快三十的人了,自己在做什么清楚得很,阿姨您也别担心了。”   “没法不担心啊,曲曲,你也知道雅歌那孩子从小没爸爸,她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比谁都不希望自个儿孩子没父亲,问她为什么非要离婚,她也不肯说,我看人小魏挺好的,就是那亲家母尖酸刻薄些,但这几年都忍过来了,怎么着也不该是这么个结果。”   “感情的事,也说不清楚,随他们去吧,再说那俩都是倔脾气,您跟着着急也没用。”   宋妈妈却落了眼泪,估计觉得在小辈面前哭哭啼啼有些丢面儿,又抬手胡乱抹了几把:“你和雅歌都是好姑娘,老天不长眼啊,让我的姑娘们遭这份罪。”   曲怀瑾一手抱着小其谦,又腾出一手去帮宋妈妈顺背:“没您想的那么严重,男人嘛,又不是没了他们不能活,要是想再找的话,遍地都是,用不着一棵树上吊死不是?”   老太太戳了戳她的脑袋:“就你这嘴厉害,老太太我说不过,你要吃什么?我让厨房给做。”   “老样子,嗯……红烧肉还是免了,最近不想吃肉。”   “行,你看着其谦,我去招呼他们一声。”宋妈妈起身,朝小厨房方向去。   看老太太进了厨房,曲怀瑾收了视线,轻叹一声,伸着手指点了点娃娃小巧的鼻尖:“你以后可怎么办……”   娃娃不懂,只抓着她的手指咿咿呀呀乱讲一气,未了失了兴致,软踏踏地往她怀里一倒,眼皮耷拉几下,打起了小呼噜。   还是小孩子好。曲怀瑾想。   大人那边闹得天翻地覆,到了不知事的孩童那里,还抵不上失了一个心仪玩具来得难过。眼睛一闭,就能睡得香甜,就是醒了,也用不着担心医患纠纷、同事关系、房租电费等若干又若干。   这大概是所谓人性矛盾的表现形式之一,小孩子迫切想要长大,大人又万般羡慕着孩子的无忧无虑。   就像懵懂的少女渴望一段刻骨铭心的美好爱情,遍体鳞伤之后又希望能做回那个最初的自己。   即便知道不可能,还是心存幻想,愚人愚己……   ---   第16章 养女儿?   曲怀瑾和沐念阳约了午休时间讨论课题的事,快速解决了午饭,到公交车站牌的时候,刚好遇着值班回来的宋雅歌。   没精打采几乎快成了那姑娘的代名词,曲怀瑾摇头,抬手拍了拍她的肩:“昨晚上又没睡好?”   宋雅歌拧了矿泉水的瓶盖,喝了两口,含在嘴里一会儿,才咽下:“他在我屋里呆了一晚上,你让我怎么睡?”   “怎么说?”   “下个月六号小其谦生日,他说就算离婚也该等孩子过完生日。”   曲怀瑾了然:“魏子奈这回挺坚持,看来是真舍不得你。”   宋雅歌扯了扯嘴角,笑得挺僵硬:“谁知道呢?”   “你也别折腾了,离还是不离,都尽早下个决心,再和阿姨好好说说,老人家又顾店里又要操心你这些事儿,该享福的年纪,别老让人闹心。”   “我知道。”十二路车过来,宋雅歌朝她摆摆手,“快走吧,就不耽搁你了,有时间再细聊,我还得回去带孩子。”   “你下午没班?”   “没心情上,和同事调了,晚上再去。”   曲怀瑾点头:“那就好好休息,陪陪老人孩子,别整天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谁看了都担心。”   像是受不了她的唠叨,宋雅歌连拉带拽地把她赶上了车:“快滚快滚,你个同情心的坏女人。”   曲怀瑾投了硬币,回身又交代了几句,看宋雅歌一一点头应下,这才放心地朝里走,寻了个靠窗的空位坐下。   宋雅歌还站在路边,露着八颗大白牙朝她挥手。   这场景有些熟悉。   四年前她动身去上海的时候,宋雅歌也是这么站在动车站的玻璃墙外冲她挥手,也是挂着这么傻里傻气的笑容和她说路上小心。   那时候恰逢魏子奈学成归国,分隔两地的情侣再度相聚,曲怀瑾还记得前一晚在宋雅歌的小窝里,那姑娘高兴得直蹦跶,嘴里念着:“他说他很想我,他还说要娶我,我大概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相同的人,相似的景,隔了四年来看,却少了曾经的感觉。   时间确实是个神奇的东西。她感慨。   车子绕了半个城区,曲怀瑾到市医院的时候,已经一点半了。   沐念阳打了两次电话过来,又发了四五条短信。   她手机搁包里,随手放在边上的空位上,路过学校的时候上来几个学生。朝气满满的孩子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未变声的孩童嗓音尖细,即便只有几人,也把狭小的车厢弄得吵闹不堪。手机那可有可无的震动,自然是没能引起她注意的。   在楼下等电梯时,男人又打了电话过来,曲怀瑾心说还挺没耐心,迟到半个小时都不愿意多等,手上动作却快了一步,接了。   沐念阳劈头就问:“你在哪儿?”   “嗯,一楼,马上就过来。”   那边语气缓下来:“你出去了?”   她答:“去吃了点儿东西,食堂里都是些清淡的,吃不惯。”   “去哪儿吃的?”对方摆出刨根问底的架势。   曲怀瑾蹙眉,觉得他的问题十分多余,还是老实回答:“城东。”   他说:“那就好。”   “……莫名其妙。”曲怀瑾听得云里雾里,也不打算问个“为什么”,电梯门一开就撂了电话。   电梯在五楼停了一阵,易辉带着他的学生上来。   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和沐念阳如出一辙:“你跑哪儿去了?”   “城东,怎么?”   易辉双手插兜,懒洋洋地瞥她一眼:“医院旁边那商场,就你常去的那个,刚刚出了事,有人精神病发,拿了刀四处捅人,死了两个,伤了二十几个,有几个现在还在手术室躺着,也不知道救不救得下来。”   叹了一声,他又说:“得亏在医院附近,不然又得毁多少家庭,你往后出门可注意着点儿,要实在不行就和老沐搭个伙,有个男的在边上总归安全一些。”   曲怀瑾也没多想,顺着接了一句:“知道了。”   下了电梯,打着哈欠走了几步,她才恍惚明白过来。   那男人接连的电话短信和那一串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大概是在说这件事。   以为她去了商场?   担心她受伤?   瘪瘪嘴,曲怀瑾低喃:“我都多大了……”   以前上海医院的前辈当着她的面调侃沐念阳,原话是这样的:“你这是养老婆呢,还是养女儿?我看你简直恨不得拿根绳儿把小曲医生栓腰上,走哪儿都带着。”   沐念阳当时只笑着握紧她的手,话语里带了几分玩笑意味:“四岁的年龄差,又是这么小小一个,总是让人放心不下。”   沐念阳会在她被院领导训了觉得委屈的时候,把她揽在怀里细细安抚劝慰,顺着她的话把院领导数落一番,待她冷静下来,又会摆出老师的姿态,告诉她不能这般那般。   会在她想吃地道小笼包时起个大早开车转遍大半个城市去买,遇着冬天,他买了东西回来,她甚至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他常说过生日毫无意义又浪费时间,还是会在那天给她买好蛋糕和礼物,怕礼物不合她心意,总是提前几天小心翼翼地旁敲侧击。   还会在她生病需要打针的时候将手覆在她眼上,一下一下轻抚她的短发,一遍一遍说着“没事,一会儿就好”……   某次男人用哄孩童的语调哄她吃药的时候,曲怀瑾差点儿没把水杯打翻,她说:“我一个二十好几手脚健全又头脑灵光的成年女性,究竟是哪一点让你觉得我需要被人当孩子一样对待?”   沐念阳摸摸她的脸颊,又轻吻她的额头:“你是我妻子。”   好吧,那就那样吧。   有个无限度疼着自己的老公,似乎没什么不妥。   离婚之后,曲怀瑾偶尔也会想:如果没有李韵迟,那该有多好?   转而又会想到,沐念阳那会儿,也许也是这么对李韵迟的,在她不满被如此对待而娇嗔责备时,也会把那女人抱在膝盖上,柔声说着甜腻情话:“因为你是我女朋友。”   女人善妒,即便是被好友戏称“看破红尘”的曲怀瑾,也免不了。   二十五岁生日那晚,她穿着湿衣湿裤呆坐在客厅沙发上,脑子里一遍遍过着和沐念阳之间发生的种种。对一个不爱的女人他尚且能做到这个地步,更别提是和他有过海誓山盟的李韵迟。   她回X市的第一天,早上六点左右,接到了李韵迟发来的短信。   那女人说:“谢谢你,把他还给我。”   曲怀瑾大概将女人发这条短信时的嘴脸在脑子里勾勒一番,深觉其中大有炫耀和嘲讽之意,怒意更甚,她骂对方不要脸。   李韵迟保持着一贯的大方冷静,对她那毫无力度的攻击性言语视而不见,隔了大约五分钟,悠悠又来了一条短信:“关于他是不是你用剩的这件事,我想是你误会了,他好几次想碰我都忍下了,因为我,不愿意。”   因为我,不愿意……   因为他,尊重我,爱我……   曲怀瑾咬着下唇盯了那条短信半响,既气愤又憋屈,最后忍无可忍,扬手用力一挥,手机脱手而出,砸在墙上,屏幕稀碎。   后来她买了新手机,换了新卡,打算和那些人那些事来个彻底告别。   唯一一次手贱按下那十一位烂熟于心的数字,是在她外婆去世后的某天。   从墓地回来,外面还在下雨,她伞上满是雨水,淋了一地。   用了有些年头的灯管坏了一根,另一根也因为接触不良的缘故时明时暗,小屋里空荡荡的,旧式窗户被风吹得嘎吱作响。   氛围凄凉无比,心上的阴影挥之不去。   她恍惚看到老人家坐在沙发上望着她笑,拿了假牙之后口齿不清地唤着她的乳名,往前走了几步,那幻象又散得无影无踪。   晚上是抱着外婆给买的毛绒公仔睡的,半夜醒来,枕头又湿了大片。哽咽着摸了手机过来,鬼使神差按了沐念阳的号码,甚至没有一丝迟疑,拨了过去。   她没想过他会接,因为那时候是凌晨三点多。对方非但接了,且接得挺快。   “喂,你好。”他说,嗓音清冽醇厚,又透着疲累困顿。   曲怀瑾坐起身,抱着膝盖缩到床角,一言不发。   电话没挂,他似乎忙着上手术台,语气有些不耐:“没事我就挂了。”   曲怀瑾依旧默不作声。   她以为下一秒就能听到挂断电话的嘟嘟声,却听沐念阳略带猜疑地喊了她的名字:“曲曲?”   没忍住,曲怀瑾哽咽出声。   沐念阳大概有些不知所措,问了她几次“怎么了”,没得到回应,便自己猜测:“被领导骂了?还是做了噩梦?”   还是那种尾音微微上扬的哄孩子语气,曲怀瑾忽而觉得心安,连日来的阴郁难过减轻一些,轻轻扬了嘴角。   她想听他再说什么,那边已经有人催他进手术室,垂了垂眼,她按了挂断键。   沐念阳接连打了几个电话过来,她没接,最后索性关了机。躺下重新酝酿睡意的时候,门板又被拍得直响,她摇摇晃晃起身开门,见着满脸担忧的肖家两口子。   曲怀瑾甚是惊讶,问:“你们怎么来了?”   肖淮铭说:“没什么,顺路过来看看。”   半夜三更顺哪门子路?曲怀瑾嫌弃俞恩家男人连个谎话都说不溜,却也不好戳破。是谁让他们过来的,她心知肚明。   这就是沐念阳了,即便分开了,也叫人忘不掉他的好。   曲怀瑾有点儿理解李韵迟,宁愿背上破坏别人婚姻的骂名,也要回到他身边。   这样的男人,总是会让人舍不得的。   被人过度宠爱过的女人,大多很难再找到一个能让自己满意的男人了。曲怀瑾先后交了几个男朋友,最后都不了了之,没有结果。   几个相熟的小护士不懂,问她:“我看那谁谁谁挺不错了啊,为什么不和他好好发展呢?”   她答:“不行,还不够好。”   小护士连连摇头,说她不会珍惜。   宋雅歌知道一些,偶尔看她心情不错的时候,也会拿沐念阳的事来打趣:“你可别傻了,像沐念阳那种男人,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了,标准稍微放低点儿,不然你就等着孤独终老吧。”   她不以为意:“那就孤独终老好了……”   ---   第17章 林牧尘   曲怀瑾进他办公室的时候,里头还有几个小医生在请教问题。   沐念阳那厮相当不客气,直接下了逐客令:“我和曲医生还有事情要谈,你们另外找时间再过来。”   小医生们面面相觑,直以为自己看出了什么门道,再看向曲怀瑾时,眼神多少带了些暧昧八卦。   曲怀瑾自觉该解释些什么,干咳一声,说:“那啥,课题的事,最近忙着收尾,时间比较赶,你们要实在有问题,就到隔壁去找易医生,他刚查房上来,应该有空。”   较为开朗的青年爽快应下,又想起什么似的,把目光转向办公椅上的男人:“沐医生,下周末休假,薇姐组织出游,东边小岛,两天一夜,您要是有时间,也一起去吧。”   “行,我知道了。”   小医生不满这模棱两可的回答,皱着脸问了一句:“您这是去还是不去啊?”   应该是不会去的。曲怀瑾如是想。   沐念阳晕船,唯一一次坐船上岛还是他们结婚那年,回X市看外婆的时候。她巴巴地抱着他的胳膊求了半响,人才不情不愿地点了头。那之后便板着脸严肃声明以后再不上岛,与坐船有关的活动一概不会考虑。   那小医生又说:“还是去吧,薇姐那边急着统计人数,咱们神外科休次假多难得?”   沐念阳有意无意扫了她一眼,问:“都哪些人去?”   “嗯,平日里玩得好的那几位都去了,哦,还有小曲医生也报了名,加上那几个相熟的护士,十来号人吧,到时候再带上家属啥的,估摸着能有二十几个,也没什么,人多热闹嘛。”   曲怀瑾起先百无聊赖地盯着手指瞧,听了这话,不自觉竖起耳朵。   可千万别去!她默念。   可惜事与愿违,男人点头答应下来,年轻医生们得了回应,兴冲冲打了招呼出门去。曲怀瑾甚至听到有人小声说着类似“要带些专业书去啊”、“看来得多准备些问题”云云。   “去什么呀?你不是晕船吗?”她问。   沐念阳起身,到饮水机旁拿了纸杯,给她接了杯温开水,放到她跟前:“曲医生这是不希望我去?”   曲怀瑾摇头,忙撇清关系:“反正你自己出钱,我可没说什么。”   “站起来。”他站在她边上,低头看她。   曲怀瑾一时摸不着头脑:“干嘛?”   “先起来一下。”   狐疑地望了他两眼,发觉对方神色严肃认真,不似玩笑话,曲怀瑾半信半疑地站起身:“起来了,然后呢?”   沐念阳上下打量她一眼,确认什么一般,未了点了点头:“转个圈。”   “……神经病啊你。”   男人轻笑出声,自顾自先坐回办公椅上:“看看你受伤没有。”   曲怀瑾斜眼看他,嫌他多此一举,理了理衣裳,又重新坐回椅子上:“隔着白大褂你看哪门子受没受伤?”   话一出口,又觉得那话有歧义,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含糊支吾了几声,转了话锋:“我都说我没去商场了,你老瞎操心什么?”   沐念阳从抽屉里拿了打印好的材料出来,又从笔筒里拿了几支笔过来,递了一支给她,嘴上却说:“上了年纪,总喜欢瞎操心。”   “那你也得挑挑对象不是?人别的夫妻离了婚,不是反目成仇也是陌生路人了,你这人倒有趣,操心起前妻的事来了,现在说破天也就是普通同事关系,这些事怎么看也不该你来管……往后还是保持距离得好,让人误会了可说不清楚。”   沐念阳充耳不闻,翻开材料,拿笔在上头勾画了几段:“这些地方还需要再改一改,你今天回去好好看看,要是拿不定主意,就来找我,我没晚班,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一直呆在家里。”   曲怀瑾瞪眼看他:“你稍微也听一听别人的意见吧……”   “还有这一段,需要大修,写得有些深了,不容易理解。”   “……哦,我看看。”   曲怀瑾下午到505去看了从刘主任手上转来的几位病人,都恢复得不错,八床那位车祸进来的小伙情况稍微差点儿,但已无大碍,能自个儿吃饭上厕所了。   之前听小护士提过,凌晨一点多送来的,头上撞了个窟窿,全身多处骨折擦伤,浑身是血,模样十分瘆人。   神外科和骨科那边几位经验颇丰的老前辈接力,在手术台边上站了二十几个小时才堪堪把人救回来。   小伙子底子不错,恢复得也快,平日里还能和同病房的病友们开开玩笑,讲讲趣闻什么的。性子开朗热情,长相清秀俊朗,撩得小护士们心头荡漾,私下里议论不断。   曲怀瑾进去的时候,护士正给他换头上的纱布。   她上前瞧了眼伤口愈合情况,食指长短的伤口盘踞在他头部右侧,缝了二十几针,结了暗色的痂。边上剃了的毛发冒出头来,使那一块泛着淡淡的青色,乍一看那伤口又像条可怖的蜈蚣,让人禁不住打了寒颤。   能活下来可真是奇迹。   她点了点头,宽慰地朝眼皮快耷拉下去的青年笑笑:“恢复得不错,过两天就能拆线,再调养几天,应该就能出院。”   许是头一次听她说话,青年瞌睡走了大半,抬起眼来,略略好奇地望了望她:“你是?”   “哦,我叫曲怀瑾,刘主任那边错不开时间,把您和九床十床那两位转到我这里来了。”   “嗯,有人和我提过……”   看青年面上露出些许的不信任,曲怀瑾又补了几句:“您大可不必担心,我虽然资历不如刘主任深,但也算院里的前辈了,经验还算丰富。”   那青年忽而轻笑两声,露出浅浅酒窝,使他看上去精神一些,他说:“就是看你有些眼熟,不是怀疑你能力的意思。”   “那就好。”   曲怀瑾想细问他几个问题,以确定病人近来感受如何,摸了记事本和笔出来,开口:“您最近……”   “林牧尘。”青年截断她的话,如是说。   曲怀瑾摸不着头脑,眨巴了几下眼睛:“您说什么?”   “我的名字,林牧尘,别老用尊称,虽然你看上去像个学生,但我确信我比你小几岁。”   曲怀瑾腹诽:难不成要人开口闭口直呼病人大名?要是让别人听了去,指不定又要说这医院里头医生礼貌全无,朝病人摆谱。   思量再三,她再次开口,随了他的意,改了称呼:“林先生……”   林牧尘大概挺无语,抿着唇盯着她瞧了会儿,最后化作一声轻笑,似无奈似欣慰地低声说了一句:“学姐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木讷啊。”   “学姐?”   “还是我被撞得面目全非了,让曲曲学姐一点儿没看出来?”   曲怀瑾搜肠刮肚,回想了又回想,如此反复几次,皆是不记得自己认识的人里有个叫林牧尘的。   按说这名字不算大众,要是有过交集,多少会留下些印象的。   但对方确实摆出一副“我们曾经很熟”的模样,这让个曲怀瑾没了底气,转转眼珠,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那个……我其实,记性不大好。”   “你研究生那会儿,江源老师让带的那个大三学弟。”   像是忆起什么趣事,青年嘴角微微上扬,“那时候临床试验,我下不去刀子,还被你训了一顿,在思明楼408实验室,那天天气不大好,飘了小雨,之后一起去食堂吃了饭,还……你真不记得?”   完全没印象!   曲怀瑾被对方带了期待的注视搞得有些心虚,毫无意义地舔了舔嘴唇,压下那股子莫名的愧疚,她干笑两声:“记、记得。”   林牧尘信以为真,兴致勃勃又说了许多:“我去年修完博士,现在在城东分院实习,等实习期满,我就申请调过来,你要是还缺学生,就算我一个。”   “那时候你说要去上海深造,这一去就没了消息,我们没少打你电话,前几次都是关机,后面直接成了空号,最后问了江老师,说你正在上海XX医院实习,可能就不回来了……”   “嗯,那时候的事就忘了吧,我也是一时冲动才会跑你宿舍楼下乱喊的,你要是不介意,我们以后……”   曲怀瑾没一件事能对上,终于在对方提到喊楼的时候,小心翼翼问了一句:“你……喊了什么?”   林牧尘没料到她会是这么个反应,本来讲得跟竹筒倒豆子一样快速流畅,被她一问,倒没法继续了。   那姐姐表情又认真无比,他有些无奈:“没什么,你不记得也好。”   曲怀瑾尴尬得很,摸摸鼻尖,小心为自个儿辩解两句:“主要事情过去太多年了,我带过的学弟学妹也多,训过的人也不少,一时半会儿没对上号儿,希望林先生不要介意。”   本来兴致高昂的青年似乎受了打击,眸光暗了下来,语速也缓了几分:“没,不记得也正常,倒是学姐你,怎么回X市来了?上海那边待遇不该更好吗?”   “嗯……这个,在上海结了婚 ,又离了……前夫在那医院,所以就,回来了……”   “结婚?!”   “不是,已经离了……”   ---   第18章 我不爱你了   下班前一个多小时,主任将休假安排通知下来,张薇挺高兴,拉着一群换班准备回家的护士商量出游的事。   曲怀瑾该忙的都忙完了,也不愿意自个儿呆在办公室里,索性背了包,拿了要用的资料文件到大办公室去转了一圈,顺道看看那俩学生任务完成得如何。   收到小医生发来的短信,张薇捧着手机啧啧称奇:“连科室外出聚餐都不去的沐医生,竟然愿意和我们这群凡人上小岛?”   曲怀瑾寻了张空椅坐下,弯腰揉着还未好透的脚脖子:“什么聚餐?”   “老郑良心发现,自掏腰包请了海鲜大餐,沐医生当时说家里有人等着,下班去食堂打包了饭菜就开车走了……要我说,都是借口,你说要真有人等,哪还需要吃食堂哟?诶,你就住他对门,见过他家里人吗?”   家里人……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呗。”   曲怀瑾面上一滞,忽而觉得心虚,随口扯了个理由:“指不定人家海鲜过敏,兴许就乐意吃食堂呢?”   张薇伸了手指戳她脑门,嫌她没眼力劲儿:“谁想知道他为什么不去?是问你见过他屋里有别人没有?你没瞧见那几个姐们儿眼巴巴等着呢吗?这好不容易来了个单身大帅哥,我看那几个丫头眼睛都直了。”   小她两岁的年轻护士也开口打趣:“别是曲曲姐自己也对人有点儿意思,不肯说出实情?”   说什么呢?   说那食堂饭菜最后进了她的肚子?   还是沐念阳所谓等他的人是她?   曲怀瑾坐直身子,两手一摊,做无谓状:“不了解,虽然住在对门,但我确信我和沐医生不熟,更无从知晓他家里有人没有,你们希望我说什么实情?”   此话一出,四下安静。   几个同事眼神交汇,又交头接耳小声嘀咕几句。有人似笑非笑抱手看戏,有人掩嘴假咳朝她使了眼色,最后皆是直直看向门口处。   曲怀瑾心说不可能这么巧,却也下意识舔了舔略微干燥的唇瓣,徐徐转身。   那位“不熟”的沐姓医生,正直挺挺立在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没穿白大褂,着了白色衬衫,那衬衫领口附近两颗扣子解了,又因为那张“祸国殃民”的脸,使他看上去有那么些禁欲撩人。   真跟个妖怪化来的一样。她腹诽。   沐念阳身旁是抱着文件夹歪在墙边强忍笑意的易辉。   那易姓师兄相当不懂得给人留面子,当即驳了她的说辞:“一起准备课题,一起外出吃饭,一起回母校听了学术演讲,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还互留了电话号码,你说说,这算哪门子不熟?”   曲怀瑾刮他一眼:“熟不熟也不是这么定义。”   沐念阳靠近两步,状似无意,问:“那曲医生想怎么定义?”   “……”   她先是觉得这么大庭广众下被抓个“现行”略略尴尬,满脑子搜寻可行之法来缓和可以称之为诡异的气氛。转而看男人眸底带笑,一副轻佻戏谑的不正经样,又气不打一处来,抿着唇和人大眼瞪小眼。   这场面可怎么看怎么不像只相识几日半熟不熟的人。   张薇看出些门道,将胳膊肘搁在桌上,单手托腮,横插一脚:“我们也挺好奇,曲医生你,对熟人这个概念,究竟怎么个定义法?”   曲怀瑾嫌她看热闹不嫌事大,虚握起拳头打了那姐姐右肩一下:“都散了散了,有什么可看的?”   为了忙里偷闲将办公位置选在墙角处的老郑,也难得没犯软骨病,抬头挺胸,伸长脖子往这边张望:“这话可不能听老曲一面之词,沐医生来说说,你俩怎么个不熟法?”   沐念阳还是盯着她瞧,唇畔一抹玩味笑意:“我觉得挺熟的,看来是想多了。”   “你这人还真是……”话到一半,又找不着合适的形容词,她生生止住了,只眼睛瞪得溜圆,继续与人对视。   男人忽而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瓜,曲怀瑾条件反射要躲开,对方先她一步,已经收了手,笑问:“那么这位不熟的曲医生,肯不肯赏脸让我送你回家?”   言语暧昧 ,又是摸头,又是斗嘴,任谁看了都是关系不简单。   边上同事议论四起,调笑声一阵赛一阵,指不定把他俩的关系脑补成什么样。   曲怀瑾怪自己一时冲动,这么没分寸地当着那么多人面和男人做了类似“打情骂俏”的举动,要是易辉那样知情的人还好,打趣几句便过了。   到一群平日里忙得昏天黑地,就指着谁闹出点儿八卦丑事啥的来当饭后谈资娱乐娱乐的同事那里,事情定然变了味儿。   曲怀瑾甚至隐约预见往后这一伙儿过度热心的人,又要使尽浑身解数来撮合他俩的景象。   这绝不是件值得人高兴的事。   为了防止事情朝着莫名其妙的方向发展,曲怀瑾断然是要拒绝他邀约的。   清了清嗓子,她说:“我走路回去也一样,就不劳烦沐医生了。”   沐念阳眉梢微挑:“课题的事,中午我忙着准备手术,还剩下一部分,你忘了?”   “……忘倒是没忘。”可也不至于特意跑过来逮人,让别人徒生误会。   “走吧。”他说。   曲怀瑾还想拒绝,绞着衣角不肯挪窝。   老郑先看不下去,搭了腔:“快走快走,谈个恋爱还拿工作打掩护,可真有你们的,不过往后还是收敛点儿好,办公室恋爱毕竟影响不好。”   有小年轻拎不清其中深意,摸着后脑勺问:“办公室恋爱怎么影响不好?”   老郑抱手,那神情似看热闹,又似看破本质,悠悠丢了句话出来:“这一屋子单身的扛不住虐哟。”   话音一落,一办公室的人又笑开来,和曲怀瑾亲近的那几个,更是揽着她的脖子骂她不够仗义,这等事情都能瞒着。   曲怀瑾有理说不清,憋屈得很,最后还是把错归在沐念阳身上,没法给人什么好脸色看。   最后还是和他一道出去的,不算心甘情愿,是被张薇那女人推出来的。   她愤然,恨不得在男人那张挂着淡淡笑容的脸上挥上两拳。   又觉得今天实在不怎么理智,已经动怒多次,且都算不上什么大事,这让她看上去不大成熟,没有一个奔三女人该有的样子。   深呼吸几次,终是压下火气,面无喜怒,心平气和站在男人身侧,等电梯上来。   沐念阳盯着上方变动的数字瞧了会儿,又转头看她:“脚还疼吗?”   曲怀瑾别开视线,不做理会。   他接着说:“要是还疼,就顺道去九楼看看,再拿些外用的药,擦个四五天的应该就能见效。”   “……”   “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   曲怀瑾不想搭理,又怕这人说到做到,真带她到骨科去溜一圈,那边也是一票熟人,她可不想再把事情闹到别的科室。   于是哼哼唧唧开了口:“没什么大不了,你别老是这么……自说自话。”   那男人却异常严肃,敛了笑意:“伤筋动骨一百天,这种事马虎不得。”   “亏你还是个医生,这种话也信。”   “传了这么成百上千年,总有它的道理。”   曲怀瑾摇头,退让一步:“家里还有药膏,我要是记得,就擦。”   沐念阳对此回答不怎么满意,收了眉心:“自己的身体自己爱惜,别忙起来不管不顾的,要是落了病根,老了又要白白遭罪。”   “哎呀,都说了不疼,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婆妈?”   “和你说正事儿,耍什么孩子脾气?”   曲怀瑾有些不耐烦,眼见电梯门开了,先一步跨进去:“不进来我关门了啊。”   沐念阳板着脸瞅了她几秒,依言进去,果真要去按“9”那个按键。   曲怀瑾一时心急,没想太多,下意识伸手拉住男人的手。微微透凉的熟悉触感传到手心,她怔了怔,回过神,又如触电一般赶忙将手收回来,暗戳戳挪了位置,离人远些:“真没事了,我前天才来看过,骨科赵主任亲自给看的。”   沐念阳眼睛微眯,像在思量她的话有几分可信。   曲怀瑾这时候又嫌他耐心太足,丁点儿小事也能抓着不放。捏着小包带子想了一阵,还是出言提醒:“沐念阳,我们真的、真的已经离婚了,你也不是糊涂人,做事分寸总该能拿捏好。”   沐念阳退了两步,靠着墙壁站立,平视前方,语意不明地重复了那几个字:“拿捏分寸?”   话既然起了头,曲怀瑾也不打算半遮半掩,干脆一次说个清楚明白:“住处和办公室的事,不管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既已成事实,我也不想再说什么,但我的私人生活,还请沐医生不要插手,我就是真被精神病人捅死也好,脚伤落了病根也好,都不关你的事。”   “我们在一起一年零几个月而已,即便你觉得亏欠了我,那都过去了,再深的感情,过了三四年,总归会淡了的,如果你介意以前的事,那我先明确告诉你……我原本挺恨你的,想过老死不相往来,后来想想也就那么回事,归根结底也就是个男人罢了,犯不着一直搁心里膈应自己。”   特意瞄了眼沐念阳,确定对方神色认真,正安静等待她后文,她继续说:“现在要说恨也不至于,但也找不回当初那感觉,你也用不着大费周章接近我,充其量也只会是朋友了,我们没有别的可能。”   她耸了耸肩,使自己看着豁达洒脱一些:“我已经不爱你了,沐念阳……”   狭小的空间里没人再说话,安静得过分。   曲怀瑾低头轻叹,又在意他的反应,禁不住抬眼去看他。   沐念阳应该没想过她会把事情直接搬上台面来讲,短暂地垂眸沉思之后,小幅度地勾了嘴角,带了些许自嘲意味。   他忽然转头,定定地望进她眼睛里。猝不及防目目相对,曲怀瑾霎时没了方才的理直气壮,眼神闪躲,咬着下唇又垂了脑袋。   能明显感觉到男人越来越近的气息,曲怀瑾一阵心慌意乱,缩到角落里,避无可避,才伸着胳膊横在男人胸前:“干、干什么?”   ---   第19章 坏习惯   救下她的,是六楼上来的几位病人家属和实习医生。   为什么说“救”呢?其实她也说不清楚。大概是无从知晓沐念阳接下来会有何种举动,那让她紧张难安、心慌不已。   然而情况并未好转,乌溜溜上来七八个人,皆是男性。在此种情境下将她圈到一个别人无法触及的角落去,已然成为沐念阳的习惯。因而被带到那个窄小的三角地带时,曲怀瑾多少是预料到了的。   身后是冰凉平滑的电梯墙壁,身前是男人结实宽厚的肩胸部位,还嫌不够,沐念阳又扬了条胳膊横在她与吊儿郎当吹着口哨的青年中间。   好巧不巧今天穿了件无袖T恤,领口略大,后背裸了一小截,虽不至于归入“衣着暴露”那一类,但混在一堆男人里头,着实让她心生不适。   那青年好几次偷着眼瞧她,视线皆是落在颇为有料的敏感部位,而后转头与同伴低语几句,不怀好意地将口哨声吹得更响了些。   曲怀瑾气闷,动了动嘴皮子打算骂人两句,又被沐念阳扣着腰肢按到怀里去,贴得严实合缝,隔了薄薄的几层布料,不经意地磨蹭相触都让人尴尬羞赧。   面上一热,一路烧到耳朵尖上。   曲怀瑾难得顺从,低眉顺目任男人拥着。   总好过被不认识的流氓混混盯着看来得好。她想。   到一楼不过几秒钟的时间,电梯稳稳停下的时候,曲怀瑾暗暗松了口气,往角落里又缩了缩,离男人稍远些。即便所谓的“远”不过是几公分的距离,那也让她觉得舒服自在一些。   过于暧昧的亲昵动作,没有第一时间避开,让她方才那一番明确想要划清界限的话变得毫无说服力。   她觉得自己有些迟钝,尤其是在和人摊牌这方面。   郁郁地鼓了鼓脸颊,又冲虚空缓缓吐出那口气,仍是气恼自己不够果决,无端给人还在恋恋不舍的错觉。   站在边上的中年男人不知道急去做什么,拎着大袋小袋的就开始往外挤,撞了好几个人,小小的空间里叫骂声和道歉声交替响起。   沐念阳不设防,被人撞了后背,脚下不稳,朝她的方向靠了两步,身形娇小的女人更没有防备,无端端被人抱了个满怀。   下意识用双手扶着男人的腰腹,曲怀瑾也没觉着哪里不妥,还皱着眉怨这些人毫无秩序观念,下个电梯都要争个你前我后,不懂得公共礼仪。   百无聊赖地晃着脑袋等待人都散去,不经意抬头,发觉沐念阳正一瞬不瞬低头瞧自己,这才后知后觉地松了手,甚至一时不知道那双手该何去何从,在半空中僵了会儿,才不尴不尬地放在小包的带子上。   就像沐念阳习惯在公共场合护着她一样,和他进行身体接触似乎也是她习以为常的事情之一。   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得戒!   眼见电梯门又要合上,沐念阳还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摸摸鼻尖,她轻咳一声,小声提醒:“该下去了。”   沐念阳退开些,按了开门延长:“到门口等我,我下去取车。”   她想也不想就拒绝:“用不着那么麻烦,十分钟不到的路,我自己走回去就是了。”   “找个地方吃饭去,难不成又想吃外卖?”   “小区门口都是吃饭的地儿,不想去太远,今天累了,想早点儿回去休息。”   沐念阳瞅了她一眼,没搭腔,伸长手臂,直接按下关门键和“-2”键。   曲怀瑾看直了眼,嘴皮子动了半天,才吐出个单调老套的问句:“干什么呀你?”   “带你去吃顿好的,回来到现在,还没好好和你吃过一次饭。”   她咬咬牙,对对方这种貌似惋惜的语气颇有意见:“我刚才说那么多都是白搭是吧?我发觉你这人真是一点不肯听别人的话。”   沐念阳也不否认,环手站着,慢悠悠瞥了眼情绪有走高趋势的女人:“既然知道我是这么个人,你往后还是长点记性,省得浪费口舌。”   “沐念阳!”她怒。   对方眉毛也不挑一下:“我在。”   “我明天就把合同签了!”   “你大可以试试看。”   这话答得毫无起伏,和寻常对话并无多大差异,但曲怀瑾就是感觉自己受到了威胁。   古怪地将人上下打量一遍,她又放下心来,相当不屑:“你再能耐还能把手伸到广州医院不成?”   沐念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开口时却依旧是那平平的语调:“所以你可以试试看。”   “……”   取了车出去时,又遇着下班站在路边等出租车储嘉琪,曲怀瑾想起505那个林姓小伙,让沐念阳停了车,让人搭了顺风车。   储嘉琪向来口没遮拦,见了沐念阳和她呆在一起,啧啧咋舌:“你可真能耐啊,转头就和前夫又勾搭上,傅晓生那事儿解决了吗你就在这儿瞎搞?看不出来我姐们儿还是个挺风流的妞。”   曲怀瑾一巴掌呼在那姑娘背上:“别提那些有的没的。”   储嘉琪挺激动,反手揉着被打的地方:“傅晓生能是有的没的?人一纯情多金的大帅比就毁在你手里,你现在说是有的没的,还有没有点儿良心了?”   “怎么就没良心了?”   “傅晓生是谁?”   前一句出自曲怀瑾之口,后一句则是沐念阳问的。   储嘉琪权衡再三,选择回答后者的问题:“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一个名字土锉土锉,长相又莫名合人眼缘的有钱人家小孩,你这前妻上一任男朋友,差一丢丢跟人跑去领证了,临了临了又变了挂,把人小伙子给踹了……你说她是不是特过分?”   沐念阳竟然附和地点了脑袋:“她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储嘉琪便笑,捂着肚子歪在曲怀瑾肩上,一抽一抽的:“你听听,人人都说你前夫疼你,现在他都嫌你过分了,曲怀瑾啊曲怀瑾,你还有什么可狡辩?”   曲怀瑾不打算和她闹,直接转了话题:“你认识的人里头,有没有姓林的?”   “姓林的,这是又看上哪家小伙了?”   “和你说正经的,少他妈胡说八道。”   储嘉琪摸摸她的脑袋,说她现在脾气挺大,开不得玩笑,还是稍稍正色:“林啥呀?这姓林的那么多,我上哪儿给你找去?”   “嗯……林牧尘。”   对方两手一拍,喜笑颜开:“啊哈!”   曲怀瑾以为有戏,眼巴巴瞅着那姑娘:“你有印象?”   “不认识。”   “……滚!”   储嘉琪又笑嘻嘻黏上来:“可以呀你,当着前夫的面呢,就开始打听别的男人了?”   沐念阳安静把着方向盘,并不参与话题。   曲怀瑾解释:“最近转到手上的一个病人,说是认得我,兴冲冲说了挺多以前的事,我一点儿印象没有,场面搞得挺僵。”   “这有什么?认得你的人那么多,也不见得你都认识。”   “不是啊,关键我觉着他是真眼熟。”   储嘉琪两眼一亮:“肯定是个帅哥吧?”   “可以这么说吧。”五官是好看的,就是目前缺了大半头发,看上去影响美观。   “这就正常了,帅哥嘛,谁看都眼熟,你带我去看看,兴许比你还眼熟。”   曲怀瑾摇头:“还是不对……哦,他还说去我们宿舍楼下喊了什么来着,你记得不?”   “宿舍楼下的话……不会吧?”储嘉琪支着下巴回忆一阵,忽而瞪大眼看着她,“你说那小子叫啥?”   “林牧尘。”   储嘉琪连连摇头,重重拍了拍她的肩:“曲啊,你摊上事儿了,逃过了傅晓生,又来个林牧尘,你他妈咋就这么受欢迎?明明就是个拿了手绢还能进小学的长相,怎么就那么多男的巴巴望着?”   “不是,你倒是先说他是谁啊。”   储嘉琪先望了眼驾驶座上的男人,又挂着莫名其妙地笑对她说:“这件事,当着你家前夫的面儿说,怕是不大妥当。”   曲怀瑾手一挥,表明立场:“你都说是前夫了,有他什么事儿?”   “行吧,既然你这么想知道……”   事情并不复杂。   那个叫林牧尘的青年,是小她几届的学弟,是她的追求者,也是被她遗忘到旮旯里的路人甲乙丙丁。   喊楼那件事,发生在她去上海那晚。   按储嘉琪的说法,当时场面相当浩大,又是弹吉他唱歌,又是拿花瓣摆桃心许诺的。   本来温文儒雅的谦谦少年,在众人的围观下,豁开了喊了长长一段诚意满满的海誓山盟。   早已将芳心许给魏子奈的宋雅歌都少女心萌动,差点替她应了这门“亲事”。   然,此事因女主人公的“拒绝见面”以失败告终。倒是在学校里头传了好些年,知道的人不少。   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年少时候的疯狂与小浪漫罢了,过了便过了。   曲怀瑾以为是多严重,让那青年今天情绪几度起伏变化。   听了来龙去脉,也只是满不在意地做了评价:“也没什么特别。”   储嘉琪说她冷血无情:“那可是心内科的天才啊,为了你生生转了专业,稍微和你有点儿接触就到处炫耀‘曲曲学姐和我讲话了’的痴情少男,到头来你连个人名儿都没记住,真够毁人不倦啊!”   顿顿,她又说:“要我说他后面坚持学了神外科,铁定是对你余情未了,现在又阴差阳错遇上了,指不定你俩能擦出火花来。”   曲怀瑾连连摆手:“还是算了,对比我小的男人不感兴趣。”   对方立马拆台:“好像那傅晓生比你大一样。”   “所以我也没和他领证。”   “……”   这事儿算告一段落,曲怀瑾并没放在心上,转眼就忘了,只顾操心工作的事。   把储嘉琪送到楼下,往餐厅赶的时候,沉默了一路的男人冷不丁出声:“你这几年,过得还挺滋润?”   她当时低头研究资料,并未听清他说了什么,只习惯性“嗯”了一声。   而后便听到男人古里古怪的语气:“那林牧尘还是什么的,转到我手上吧,我最近很闲,非常的……闲!”   曲怀瑾顺口答了:“不用,我最近也不是很忙。”   “总有你忙的时候……”   ---   第20章 戴绿帽?   凌晨三点多接了通知去医院做手术,曲怀瑾迷迷瞪瞪起床换衣洗漱,嘴里含了一口泡沫星子,心里将沐念阳那乌鸦嘴骂了好几遍。   起床气简直到了不可抑制的地步,走路也横冲直撞,窄小的屋子里满满当当摆了挺多东西,挡了路的,都被她毫不迟疑地踢开。   木制小凳子贴着水泥地板滑出一段距离,发出短暂刺耳的声响,惹得她愈发焦躁。   正俯身在摆了堆脏衣裳的沙发上找小包时,有人来敲门,她随手将臂弯里的衣裳又扔回去,赤脚去开了门。   穿戴整齐的男人手里捏了手机,垂首将她扫了一遍,看了看表:“去穿鞋子,我先下去开车,你收拾好就赶紧下去。”   “你也去?”   “易辉住得远,我得先过去盯着。”   “好,我马上下去。”   沐念阳皱着眉再看了她一眼,眸色微暗:“衣服也换了,今晚都是男医生,就你一个女的,穿成这样不好。”   曲怀瑾下意识低头瞧了自己的穿搭,相较白天那件,倒是宽松保守多了,就是领口大了,刚才弯腰找东西又稍稍往下滑了,黑色内衣的蕾丝花边半露不露,引人遐想。   她揪了揪衣领:“往哪儿看呢?”   沐念阳说:“我看了没关系,别人看了指不定动什么歪主意,女孩子家家的,不能图个凉快就穿成这样,自我保护意识还是要有的。”   曲怀瑾不耐地挥手赶人:“行行行,我知道了,你快走吧。”   “二十好几的女人,又不缺追求者,用不着学那些小女孩赶时髦。”   赶时髦……   “你一定要在这种时候和我讨论衣服怎么穿的问题?”   男人再次看了表,交代:“记得拿件外套,上午有雨,估计会降温。”   “嗯。”   瞧她不情不愿地点了头,沐念阳这才满意,拿了手机,找了易辉的号码出来,边拨边往楼梯口走。   曲怀瑾关门进屋,也没了找包的心思,拿了手机、钥匙和上班要用的一沓材料就要出去。   站在门口穿鞋,又想起那人说了要换衣裳,带外套,急匆匆从衣柜里捞了件薄外套挂在肩上,T恤却没有干净的了。   撇撇嘴,她关了衣柜门,锁门出去。   沐念阳的车子等在楼下,他站在车边,给她开了车门,坐回驾驶座,发动车子,驶出小区。   沐念阳又问:“让你换衣服你没听到?”   曲怀瑾无语望天,还是没力气和他争,拿外套穿上:“这样总行了吧?”   “前面拉链拉上。”   “这大热天的,还让不让人活?”她嚷嚷。   沐念阳盯着路况,只云淡风轻道:“所以让你换衣服,你自己不听,怨谁?”   “我衣服积了两星期没洗,就这几件干净的了,你以为我乐意穿这样?”   家里也没台洗衣机,前几天脚疼,实在懒得动弹,便都堆在一起,没成想这一堆,直接导致衣柜里只剩几件不常穿的和一众毛衣棉袄。   男人却不管这些:“不洗衣服你还有理了?”   “那不然你帮我洗啊!”   一句话没经大脑就脱口而出,甚至她还没觉出哪里不对,沐念阳那边就一口应下:“行,下班都弄到我屋里来。”   “……还是算了。”   曲怀瑾才十几岁的时候,宋雅歌就说她:“十几岁的外在,几十岁的心理,少年老成,说的就是你了,女人嘛,还是略显稚气的好。”   后来遇上沐念阳,宋雅歌又说她:“我看你现在跟脱胎换骨一样,在他跟前,小性子耍起来一套一套的,比三岁孩子稍微强点儿,难怪人把你当女儿哄着。”   曲怀瑾自己没注意过,被那朋友一“提点”,倒真像这么一回事。   也许不是她因人而异,而是沐念阳这人玩得一手好心理。   知道她介意什么,知道她雷区在哪儿,知道如何三言两语惹怒她,更知道如何轻而易举解了她的怒气。   他要是存心逗她,她就只有被人玩弄于掌心的份儿。   这是沐念阳的厉害之处,她不得不承认。   先后强调了好几回离婚的事实,又明确挑明不想回头,现在她却又心安理得地坐在他车上,和他聊着洗衣服这样可有可无的事情。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两人的多次“交手”,她胜出的,大概就是离婚那一次了……   发展如何,结果如何,都在于沐念阳想怎么做。   她稀里糊涂嫁了人,离婚后又稀里糊涂和人扯上关系,保不准过段时间,又会稀里糊涂和他复合了。   去广州的事,确实该尽早决定了。她暗暗想。   没再跑十一楼,让同事帮忙把他们的白大褂拿下来,两人直接去了影像科。   老郑和周医生带了几个实习医生在里面,正拿着片子讨论。   病人是临时送来的,还是学生。车祸,骑了小电动在岔路口抢了红灯,被大卡车撞了。   颅骨骨折并有碎骨、颅内出血,全身多处擦伤骨折,送来的时候还有点儿意识,刚才又是呕吐不止,又是说胡话的,现在已经昏迷过去。   情况不容乐观,出血量较大,血压增高,看来今晚手术台是上定了。   病人家属已经过来了,情况大致了解,也表示愿意积极配合医院治疗安排。   他们自然不会再耽搁,立马找了麻醉科的过来开了小会,确定了各自的分工,进行了入路设计。敲定手术方案之后,马上找了家属过来商量、讲解、签字。   曲怀瑾两个多月没动过刀子,老郑怕她手生了,安排她做了一助,易辉那边有事赶不来,就让沐念阳来主刀,老郑做了二助。   无菌手术服等会儿就要套在身上,曲怀瑾莫名想起那男人近来老拿她衣裳说事儿,估计往后得像穿手术服那样裹得严严实实,才能让他消停一阵。   未了又被自个儿的脑补逗笑,扬着嘴角小弧度晃了晃脑袋。   沐念阳后面进来,她扫了几眼,调侃人家:“得亏那手术服帽子是蓝的,不然沐医生就得戴绿帽子了。”   沐念阳表情毫无松动,面色如常,予以还击:“兴许以前戴过,找个机会,要问问我前妻才行,不然这婚可离得冤枉。”   她怒:“你这是倒打一耙!”   沐念阳眉眼带笑,拿了肥皂,捏在手心里揉搓几下,出了泡沫,又放回去,不紧不慢地洗着手:“我确定我只碰过她一个,曲医生,这种事情可不能带着偏见来看,离婚了就把过错都归在男人身上。”   曲怀瑾哼了一声,不理人,转身同护士一起出去了。   老郑听了,上前解释:“沐医生还不知道吧,小曲医生也离过婚,听说是那男的和前任藕断丝连,当着她的面打情骂俏,她大概气不过,对男的有点儿成见也正常,大家往后都是同事,犯不着因为这种事心生芥蒂。”   和前任藕断丝连?   打情骂俏?   沐念阳笑得有些僵硬:“她自己说的?”   “和她玩得好的那几个护士说的,她自己只说那男的长得歪瓜裂枣,人品实在不咋地,兴趣爱好也不一样,聊不到一块去,没说过前任不前任的。”   歪瓜裂枣……   沐念阳脸色黑了几分,偏生老郑不会看眼色,打开了话匣子一般:“以前一起出去聚餐,她喝醉了自己抱着酒瓶子说的,还说就是天下男人都死绝了,也不肯再见那渣男一面……唉!我看是真的伤透了心,好好的一姑娘,所托非人哟,还好及时醒悟,和人离了。”   擦着手,老郑又补充了几句:“其实都是挺久以前的事了,那会儿她才来市医院,也是刚离了婚,肯定气还没消,说的大多偏激了,那男的离了以后没像她后面这几个男朋友上门来纠缠,还算断得干净,大概是个挺会处事的人。”   “几个男朋友?”   老郑以为他介意,拍拍他的肩:“你也不用担心,那丫头先后谈了两三个,但也不是什么坏姑娘,上回那傅晓生闹到医院,和她吵的时候还骂她连个嘴都不肯亲,丁点儿女朋友的样子都没有。”   沐念阳垂了眼睑,掩去眸底暗涌的淡光:“她和那个傅晓生,好了多长时间?”   老郑望着天花板回忆一阵,模糊给了个时限:“差不多快一年了吧,都见过家长了,不知道小曲最后咋想的,和人提了分手,那小伙其实挺不错,家底不薄,又疼她,分了可惜……也说不清楚,兴许她还对那前夫念念不忘,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别人吧。”   沐念阳摇头浅笑:“她和她前夫离婚快四年了。”   “也可能是那段婚姻没给她留下什么好印象,她不打算再结了吧。”   “嗯,说得有理……”   一台手术持续了五个多小时,揉着酸痛的脖子出来时,外头已经太阳高起。   沐念阳被病人家属围住,脱不开身,只得挂着职业式笑容一一答复,等病人被推出来,家属又都围到那边去。他抬眼,正好看到打着哈欠拐了弯的女人。   眯了眯眼,他想起件事来。   乘了电梯上楼,他先回了办公室,拿着手机翻找一通,给人去了个电话。   那端的人甚是惊讶:“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沐大医生竟然想起我来了。”   他笑笑:“少贫嘴,有件事请你帮忙。”   “啧,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先说了我掂量掂量,再决定帮不帮。”   他话锋一转:“叔叔最近怎么样?”   那人了然:“行,我现在就把电话给他,这几年弟兄都白当了,好不容易来个电话,还是找我老爹的,我们这点儿兄弟情义,算是被你给磨没了。”   “行了,回广州请你吃饭。”   “这还差不多。”   作者有话要说:   对医院的事其实不大了解,有些细节大概与现实不符,望各位不要细究。   如果有BUG,有了解的同学请留言指出,我再做修改,万分感谢!!   ---   第21章 我会担心   晚上就睡了三个小时,做完手术下来直接开始上班。   曲怀瑾一早上浑浑噩噩,收了几个病人,领着学生去病房了解了病人情况,又被院领导叫去谈了话,只有中午时候才稍稍得空。   没再费那功夫跑出去吃,才做了开颅手术,实在也吃不下什么油腻的,这种时候倒念起食堂的好来了。   揣了饭卡出办公室,刚好遇到拎了外卖上来的小秦,那小伙挺热情,邀她一起:“我买了鸭血粉丝和红烧排骨,老板人好,送了两盒米饭,我一个人也吃不完,曲曲姐和我一起吧。”   要是别的她兴许就答应,偏偏是鸭血和排骨,再想想手术时候取出的血块和碎骨,她胃里一阵难受,摆手拒绝了。   小秦没坚持,转而拉了另一位医生,原封不动地将那段话又说了一遍。   她没逗留,双手放在白大褂兜里,晃晃悠悠朝电梯去。   等电梯时,边上又多出个人来,她头也懒得回,揉着头发主动开了口:“沐医生也去食堂?”   沐念阳好像也挺累,说话不似平时那么精神:“吃点儿才有力气继续上班。”   曲怀瑾猛地眨了几下眼睛,又拍拍脑袋,清醒一些,收了手,指间落了几根头发,她盯着出神。   沐念阳笑她:“你这么看着,它们就能长回去?”   她甩甩手,那几根头发落到地上,不细看根本找不着影儿:“再熬夜估计得秃了。”顿顿,又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秃了也好,省得还要打理,早上可以多睡几分钟。”   “现在也没见你怎么打理。”   哪回见面她头发都是乱糟糟的,有回他还听到不明真相的护士问她在哪儿做的头发,挺好看。他心说学她剪个短发,每天早上光用手抓几下,都这个样。   没离婚那会儿就是这么个德行,偶尔他看不下去,还会把人逮过来拿梳子给梳一下,那姑娘就会把嘴撅得老高,嫌他事多。   活得可比挺多男人都粗糙。   就是这样才老让人放心不下。   他无奈叹息,说她:“以后晚上就早点儿睡,那破手机有什么可玩的?”   曲怀瑾根本听不进去,歪着脑袋冲电梯门上自己的倒影做了个鬼脸,又自我嫌弃地撇了嘴:“你不懂,那是解压,在医院忙活一天,接触的不是病人就是死人,看了心里堵得慌,我怕时间久了再得个抑郁症啥的,哪天想不通拿刀片给自己脖子上拉一刀,尸体臭了都不见得有人知道。”   沐念阳皱眉:“胡说八道什么?”   “没胡说,你没来的时候,科室里有个和我玩得好的姐姐,就是这么走的,家人都在老家,屋里也没个男人,被发现的时候,身上都烂了……”   “曲怀瑾!”   她扭头,略略好奇地仰头看他:“嗯?”   “别说这样的话。”   曲怀瑾被他正儿八经的表情给唬住,过会儿又觉得他大惊小怪:“随便说说而已,那么较真干嘛?我要是真有那想法,早几年就走了,还能站在这儿和你谈天说地?”   手落到男人掌心里,被用力捏了捏,她听他说:“我会担心。”   她毫不领情:“瞎操心,有那闲心就多给你家里那两位老人打打电话,你这一年才回去几次?”   “没办法的事,工作也不在那边,电话还是常打的,月初才回去住了几天,都挺好的,有我姐陪着,就是催我赶紧找个媳妇,过年带回去给他们瞧瞧。”   明显话里有话,曲怀瑾假装不知:“那就去找呗,以你的条件,找个媳妇儿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心里有人,不敢耽误人家姑娘。”   “……给我松手!”好端端又绕到这上头,曲怀瑾觉得自己最近不大会找话题,总会给自己挖坑。   沐念阳没松,反倒握紧了些,他说:“这回是嫌我长得歪瓜裂枣,还是三观不合,聊不到一块去?或许单纯觉得我是个渣男,碰一下都让你恶心?”   曲怀瑾一惊:“你、谁告诉你的?”   “看来是真事儿。”   她有些尴尬,舔了舔下唇,支吾了半天,才小声为自己辩解:“那是三年前的曲怀瑾那么以为的,和我没多大关系。”   “那你记得问问三年前的曲怀瑾,她为什么肯嫁一个歪瓜裂枣又三观不合的渣男,我倒是挺好奇的。”   “……”   电梯门开,里头下来一个小伙。   曲怀瑾当时只羞愧看地,回过神来,那青年已经站在她跟前。   沐念阳问:“找你的?”   她后知后觉抬头,瞧见了林牧尘,青年手里拎了保温盒,视线却凝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曲怀瑾莫名心虚,迅速抽回手,站立难安,说话都有些磕巴:“林、林先生。”   林牧尘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沐念阳,又转头对她笑,那对浅浅的酒窝挂在脸侧,使他看上去乖巧可爱又容易亲近。   这是曲怀瑾的第一反应,即便她知道用“乖巧可爱”这样的词来形容一个成年男人有些不妥。   青年将保温盒递到她跟前,献宝似的:“我妈做的鱼汤,特别好喝,我估摸着你还没吃饭,就给你送些上来,想给你尝尝。”   曲怀瑾吓得连连摆手:“还是不了,您母亲特意为您做的,您自己留着喝吧。”   “没关系的,我特意让她多做了的,曲曲……嗯,学姐在学校的时候没少照顾我,现在难得又再见了,总该做些什么来回报你。”   “带后辈是我分内的事,您真没必要这样。”   林牧尘皱了脸,直接拉了她的手过去,将保温盒递到她手上:“你就拿着吧,反正拿回去也是倒了。”   曲怀瑾躲不过,只得接着:“这样,既然是刘主任给您做得手术,您就是真要回报,也该找他,我待会儿把东西交给他,之后再让人把保温盒还给您,您看怎么样?”   二十出头的青年不懂拐弯抹角,当即摆出受伤的表情:“你就是不想喝呗?”   “……嗯。”老实巴交地点了头,又觉着这样有些伤人,补救了句,“我其实不怎么喜欢吃鱼,不是拒绝您的意思,所以您不用这么的……哀怨。”   “那你喜欢吃什么?”   “额,这个,青菜?”   “……行,明天给你送青菜总行吧?”青年摊手,退让一步。   曲怀瑾还想周旋几句,边上沐念阳抢了先:“她饿了。”   林牧尘立马会意,挠着脑袋抱歉道:“不好意思,是我疏忽了,你先去吃饭吧,鱼汤你拿着,随便怎么处置都行。”   她忽然觉得这孩子有些单纯,又有些可怜。砸砸嘴:“电梯来了,一起下去吗?”   青年立马喜笑颜开:“好!”   电梯里就他们三个人,沐念阳也不问青年的意思,直接替人按了五楼,又按了一楼。   林牧尘偷着眼瞧了她几次,薄唇翕动几回,像是有话要说,又碍于还有第三个人在场,略略低落地垂了脑袋看地。   曲怀瑾对这种性格的孩子挺没抵抗力,这么一来二去的,还是寻了话题,主动搭话:“你在城东分院实习,还习惯吗?”   林牧尘眼睛一亮,立马笑开来:“挺好的,带我的老师也好,就是家住城西这边,我爸妈还是希望我写申请调过来。”   “你是本市人?”   “嗯,五岁多的时候搬过来的,我妈妈是土生土长的X市人。”   曲怀瑾挠挠脑袋,又找了话题:“毕业之后回学校看过吗?”   林牧尘秒答:“看过,还去看了江源老师,老先生年纪大了,退休了,和女儿一家搬到城东郊区养老去了,你哪天有空的话,我带你去看看他。”   “好啊,我也挺久没去看过老人家了。”   “哦,那天和我妈提过你的事,我妈她挺想见你的,这周末刚好是我爸生日,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五楼到了。”沐念阳如是说。   曲怀瑾心道这男人终于干了件好事,立马配合道:“林先生还是赶紧回去休息,您伤还没好透,往后还是不要乱跑的好。”   林牧尘话被打断,也不好再接上,只能朝人笑笑:“嗯,那你等会儿多吃点,那……我先走了,下午见。”   曲怀瑾点头:“下午见。”   青年下了电梯,电梯门关上,曲怀瑾暗舒一口气。   差点儿又要莫名其妙被人邀去见家长了……   沐念阳训她:“既然不喜欢,就别给人留念想,省得到最后害人害己。”   曲怀瑾难得没反驳,低头瞧了手里的保温盒:“挺单纯一小孩,让人狠不下心来说重话。”   “所以让你把他转到我手上。”   “你也不看看你手上多少病人?”   沐念阳斜眼瞥她:“你不是巴不得我忙得要死不活?用不着在这种时候假装关心我的工作量。”   “神经病,不和你说这些。”   沐念阳追问:“你别是真看上那毛没长齐的小子了?”   “闭嘴!”   ---   第22章 闹事   下午正出诊的时候,主任让护士过来,通知她下班去他办公室一趟。   曲怀瑾也没多想,下班拿了东西就上楼去。   小老头似乎心情不错,哼着小曲儿,招呼她坐下,递了杯茶水过来。   她摸不着头绪,问:“主任这次找我,又是为什么?”   老头笑眯了眼:“小曲啊,这下你可不用纠结了,广州医院那边来信,说是最后敲定张奇过去交流,你那份合同,不作数了。”   不作数了……   曲怀瑾默了一阵,面如死灰:“好端端的,说不作数就不作数了?”   主任皱了眉心,推了推眼镜:“我也挺纳闷,说是他们院领导发了话,点名就要张奇,别的一概不再考虑,估计是看中小张这两年的表现。”   “我表现不好吗?”   “好是好,毕竟是女孩子,虽说不能带有性别歧视,但这一科,你也知道,看中心理素质和体力,这些方面女孩毕竟弱了,人家要挑人,自然可着男的来。”   曲怀瑾不满:“那让他们干脆把那沐念阳也给挑走得了!”   “糊涂了不是?小沐是我们医院请来的,他们就是真有那心,也得等我们这边合同到期。”说着又觉得不对,狐疑地瞅她几眼,“你非跟人小沐过不去干嘛?他是招你了还是惹你了?”   “没……”   老头摆手赶她:“得了得了,快回去休息吧,那俩黑眼圈大得跟什么似的,这才工作两天就这副鬼样子,往后可怎么办?”   “还不是医院压榨人?”   “诶!这孩子,瞎说什么胡话?被院长听到可有你好果子吃。”   曲怀瑾没心情和他斗,态度颇好地点头表示记下,拿了文件夹往外走。   走了两步又顿了脚步,想起什么似的,转头问主任:“你说的那领导,叫什么名字?”   “什么领导?”   “广州医院那边,点名要张奇的那位。”   “能说出合同不作数的人,除了院长还能有谁?”   曲怀瑾料到一二,还是确认了一遍:“周源生老先生?”   主任眯着眼回想一阵,不大确定:“好像是这么个名,姓周的话,应该错不了。”   沐念阳……   错不了,肯定是他从中作梗!   她怒气冲冲拉门出去,脚下生风一般,一路找到沐念阳办公室,人不在。她又转身去了大办公室,只几个年轻小医生在里面写材料。   她逮了一个护士,问:“沐医生去哪儿了?”   “刚刚还在呢。”护士扭头,问另一个护士,“小李,见到沐医生了吗?”   那护士答:“好像到胸心外科去了,有人来闹事,找那科室医生的麻烦,沐医生好像认识人,过去劝架了吧。”   胸心外科?!   曲怀瑾暗叫不好,沐念阳认识的,除了肖淮铭和魏子奈那俩,大概只有宋雅歌了。   肖淮铭和魏子奈昨晚进了手术室还没出来,只剩那姑娘了。   这节骨眼上,可千万别再出什么乱子刺激她了。宋雅歌近来本就情绪不稳,别最后逼急了,做出什么傻事来。   她一刻不敢耽搁,只在楼上一层,她走了楼梯。   果不其然,宋雅歌办公室前围了里三层外三层,隔了老远就能听到那姐们中气十足的叫骂声。   曲怀瑾从一众看热闹的闲人里挤进去,没瞧清怎么个情况,被身后人撞了一下,踉跄两步,倒在正忙着拉架的易辉背上,撞了个头晕眼花。   又被人揽着肩膀扶正,有声音自头顶传来:“你来做什么?”   她瞪他一眼:“你一八杠子打不着的都来了,我怎么不能来?”又想起广州医院那事儿,把人推开,“我等会儿再找你算账!”   那边宋雅歌被储嘉琪和俞恩拦腰抱着,还一个劲儿朝对方拳打脚踢:“你家闺女抢我老公,你们多大脸?还敢闹到医院来?真当老娘是吃素的?”   被易辉和几个男同事架着的几个男人却也不甘示弱,扯着嗓子和她嚷嚷:“你要有本事,你老公犯得着出去偷人?”   “就是有你们这种长辈,那浪蹄子才这么下作放荡,养出这么不要脸的女儿,你们也不怕折了阳寿!死了也铁定下地狱!”   骂战愈演愈烈。   这样下去可万万不行,前两天魏子奈家老太太来闹了一次,风头还没过。   院里消了停职那一项让她继续上班,别在这儿又惹上事儿,到时候有理也说不清,记过事小,丢工作事大。   曲怀瑾上前,拖着情绪失控的女人往后退了几步:“行了,你少说两句。”   宋雅歌哪肯听,不管不顾要冲上去和人动手,嘴里还骂着些不堪入耳的粗陋话语,大概是真气糊涂了。   俞恩和储嘉琪被她甩在办公桌上,撞了腰,手上一时没力,没拉住。宋雅歌红着眼,也顾不得还抱着她的曲怀瑾,抬起脚就朝一个稍稍发福的中年男人踢去。   蛮力上来,简直十头牛都拉不住,更别提是细胳膊细腿的曲怀瑾。   曲怀瑾一路被她拖着走,又因为惹怒了男人,那男人挥了拳头上来,她旋了身,把那姑娘护住,平白接了几个拳头。   可真要命,她觉着自己骨头都要断了,疼得呲牙咧嘴。   那男人被易辉拉开,俞恩和储嘉琪回过神来,又把宋雅歌拉回办公桌旁。曲怀瑾咬牙忍了背上的痛,迈了步子又回了宋雅歌身边。   没等她出声安慰什么,身后又是一阵骚乱。   周围是一阵接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她转头去看,只见方才动手的男人被掀翻在地,捂着鼻子直哼哼,有血自指缝里溢出。   沐念阳又抓着人的衣领把人提起来,握了拳头就要上手。   曲怀瑾头疼不已,又忙跑过去抱着男人的腰往后拉:“你跟着闹什么?你这医生不想做了?”   中年男人坐回地上,赖着不肯起,大着嗓门喊:“医生打人啦,报警!赶快报警!”   沐念阳听了,自然是上火的,板着张脸又要上前,曲怀瑾又气又急:“沐念阳!”   怒气上涌的男人充耳不闻,照着那男人的肚子就是一脚,中年男人不堪承重,向后倒去,捂着肚子在地上左右打滚。   场面混乱得很,保安又不见上来,更别提离了好几里地的派出所人员了。   也不知道这几人是怎么进来的,估计又是学魏家老太太那招,先在网上挂了号。这会儿闹上门来,再不济也算病人,和病人动手,吃亏的总归是医生。   那沐念阳打起人来又没个轻重,别真出什么乱子,到时候这医生的资格证都给他吊销了。   曲怀瑾拦不住人,只能跑到他跟前去挡着,那拳头擦着她的脸颊过去,着实叫一个惊心动魄。   沐念阳骂她:“跑出来干嘛?你不要命啦?”又伸手轻抚她微微泛红的脸侧,“没事吧?”   她拍掉男人的手,气骂:“你疯了?和他们动手?要是在你档案里记上一笔,还想不想回上海了?”   沐念阳没理,问了她别的:“背上疼吗?”   “不疼!”把人推到墙边站着,她冷着脸说,“给我老实站着!”   沐念阳不吭气,果真站着不动了。   她气消了些,又转头看那边还未冷静下来的宋雅歌和林家人,顿觉一个头两个大,过去帮着那俩妞制住宋雅歌。   这事儿惊动了院长,那位不怒自威的老先生杵着拐杖进来,一众小辈登时安静了。林家人也不占理,见来了个说话有分量的人,再不敢轻举妄动,只沉着脸站在一旁。   老先生立在屋子中央,神色严肃,冷眼将屋里人扫了一圈,发话:“都闹什么?等小魏下了手术自个儿来解决!”   林家父亲冷哼:“遇上这种事,那小子躲还来不及,还指望他能主动露面?”   魏子奈和肖淮铭是老先生亲自带出来的得意门生,爱徒被人这么说了,自是恼怒的。   又不好对外人发作,面色冷下几分:“我陪你们等,就不信他连我的话也不听!”   储嘉琪是个直肠子,到了这关头,也豁出去了,大着声音冲院长喊:“别光找魏子奈和雅歌啊,他们家那宝贝闺女咋不出来?别是知道自己干了见不得人的勾当,没脸过来了吧?”   老先生点头,赞同:“叫过来,都叫过来,把当事人都叫齐咯,今个儿老头我就是不回去,也得给你们把这事儿给了了。”   把不相干的人都轰出去,留了他们几个和院长跟前的小医生,又让人把门关了,一伙人在屋里坐的坐、站的站,没人再说话,屋里安静一片。   宋雅歌怒气散去一些,估计觉得委屈,又抱着姐们几个小声哭泣,一句话也不说,只闷头哭。   曲怀瑾看了心疼,伸手帮她顺背,那姑娘却越哭越急,呛了几次,边哭边咳嗽。   这是宋雅歌第二次哭成这样。   第一次,也是因为魏子奈。   婚礼前一天,她喜极而泣,也是这样抱着她哭,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却是开心的。   闹到现在,却是哭得撕心裂肺,心大概也是千穿百孔的。   曲怀瑾记得穿了婚纱的宋雅歌望着远处夕阳余晖,略略感伤地和她们说:“感情这东西,最是迷人,大概也是最伤人的。”   一语成谶,今时今日,她被伤得体无完肤。   却都是她早早料到的。   人活得太明白,终归只会苦了自己……   ---   第23章 遭人记恨   林夕和先到,她妈妈婶婶陪着一道来的。   大概没料到一屋子人在等着,和院长打了招呼,便咬着下唇站到先前动手的中年男人边上,眼神透着惶惶不安,又小心打量着几人的神色。   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可怖,那女的看了几眼之后,竟不敢再抬头,往男人身后躲了个严严实实。   她们家老太太倒是个不会看事的主,趾高气扬扫了眼正拿纸巾抹眼泪的宋雅歌,阴阳怪气道:“就这山野村姑样,拿什么和夕和争?”   宋雅歌身子一僵,咬了牙,忍下了。   林夕和她婶婶帮腔:“不就占着自己生了个儿子?得意不了几天,等夕和肚皮鼓起来,看看他们老魏家还有几个人留你?”   林夕和也不敢站出来,只小声唤了她婶婶一声。   她婶婶不听,转而到院长跟前讨说法:“丁老,这事儿您可得看明白了,你们院里的医生当初可是在夕和和小魏中间横插一脚,现在倒反过来骂我们闺女第三者,万事皆有因果报应,只怕这小姑娘受不起。”   老先生没给人好脸色看,拿拐杖一敲地板,弄出动静,把那妇人唬住:“老人家我只认证上的是谁,别的一概不懂。”   衣着光鲜的妇人一跺脚:“可真是个老糊涂,白活了这么大岁数,事儿都拎不清楚。”   小医生皱了眉,推推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这位女士,说话要注意分寸。”   林老太太一把拉过躲躲藏藏的林夕和,站到老先生跟前:“您老可瞧清楚咯,我这闺女三十未嫁,为那魏子奈守身如玉,前几天哭着跑来告诉我月事没来,领到医院一瞧,已经是两个月的身孕,起先还不敢说孩子的爸是谁,我们一大家子人逼问了几天,才供出那姓魏的……这魏子奈要是不娶了我闺女,她这辈子算毁了。”   两个月?!   宋雅歌和魏子奈闹得最厉害那一段。   曲怀瑾瞧了宋雅歌一眼,那姑娘只是哭,像是早知道了,又像根本没听见。   难不成……那魏子奈在老婆这儿讨不了好,真吃了回头草?   事情越扯越多,老先生不想再听,挥手让所有人都闭嘴,等魏子奈来了一并讲清楚。   外头天色渐暗,小医生打了几个电话下去,都说还在手术中。   林家人沉不住气,又嚷嚷了几句,老先生让小医生下楼瞧瞧还要多长时间,小医生去了一转,约莫十几分钟,倒真把人领上来了。   魏子奈连续在手术台前站了二十几个小时,眼里满是血丝,脸色微白,精神算不得好,随时有瘫倒在地的可能。   甚至不知道究竟怎么一回事,就被林家人指着鼻子胡乱骂了一通。   魏子奈没理,转头看了他媳妇儿,似无奈似心疼,缓步过去,伸手给她擦了眼泪。宋雅歌也不躲,越哭越凶。   曲怀瑾等人不好再陪在边上,腾了位置给他,魏子奈顺势坐下,揽住宋雅歌低声安慰,又轻吻那姑娘额头,举止亲密,看不出任何闹了矛盾的迹象。   曲怀瑾看得云里雾里,蹙着眉盯了一阵,仍是看不出门道,挠着脑袋站到窗边。不经意和站在边上的沐念阳对上眼,对方轻轻摇头,表示同样不懂。   宋雅歌稍微冷静一些,魏子奈才有了新动作。   沉声丢了个问句出来:“怎么回事?”   那林老太太早看不过眼,慌忙跳出来:“怎么回事?魏子奈啊魏子奈,你可真够不要脸啊,当着夕和的面就和这女人卿卿我我。”   魏子奈眉梢微挑,似乎觉得这说法挺可笑:“这倒是奇怪了,我和我老婆恩爱,碍着别人什么事?”   “这是别人?这可是你孩子的妈!”   魏子奈抬眼,扫过一溜人,最终将视线定在林夕和身上,那女人一阵慌张,又想缩回男人身后。他冷笑:“林夕和,要我说还是你自己坦白?”   林家婶婶怒气上涌:“你自个儿惹了事,还把事儿全推女方身上,是不是个男人?”   “闭嘴!让她自己说!”   林家人又气又恼,看自家闺女扭扭捏捏,一副怕事躲闪的模样,又恨铁不成钢:“夕和,别怕,都一五一十说出来,这么一家人给你撑腰,还怕了他一个毛头小子不成?”   林夕和支支吾吾,含糊不清挤了几个字出来,最后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先抱着胳膊蹲在地上哼哼唧唧哭起来。   魏子奈面无表情,说话语气也算不上好:“怎么?不敢说?”   林老太太伸着手指戳了自家闺女的脑袋,直骂她不争气,又替她张了口:“有什么不敢说?你睡了我闺女,搞大了她肚子,今个儿要不给个交代,老太太我拼了老命,也要把你这混小子扔派出所去!”   “谁进派出所还不一定。”魏子奈继续道,“林夕和,你自己说说,你这肚子,究竟是谁搞大的?”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你就敢让人来找我老婆麻烦?”   林夕和捂着脸哭,说话抽抽噎噎的,也不说别的,只一个劲儿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林老太太一把拉起女儿:“你道什么歉?吃亏的是你啊傻姑娘!”   林夕和扬手胡乱抹了眼泪:“妈,这事儿不怨子奈。”   “怎么不怨他?你这肚子一天天鼓起来,可不就是最好的证据?”   “是我,是我自己……”   话不说完,又吸着鼻子哭了起来,老太太没了耐心,尖着嗓子喝了一声:“哭什么哭?有事说事!”   林夕和被老娘的吼声镇住,怔愣几秒,也不敢再哭:“孩子不是他的。”   “你怕他做什么?几句话就把你吓住了?是什么就是什么,别见了个男人就忍气吞声了,你为他做到这个地步,倒要看看他领情吗?”   “真不是他的。”   老太太半信半疑,抓了林夕和胳膊:“真不是?”   林夕和点头:“真不是。”   院长听了个大概,也是雾里看花,懵懵懂懂:“一次说清楚了,省得三天两头跑到院里来闹,看病救人的地方,被你们这一家子搞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林夕和说:“这事儿就这样吧,我保证我家里人再不会来闹事,也保证不会再打扰二位的生活,我今天回去就写辞职申请。”   储嘉琪不买账:“别呀,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把人家庭搞得一团乱,现在拍拍屁股就想走人,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我什么也不会说,你们也别问,闹到这个地步,我真的很抱歉!改明儿我带我家人亲自登门,给宋小姐赔礼道歉。”   魏子奈替宋雅歌答了:“还是别了,少给我们添乱。”   林夕和揪着皮包的带子,咬了咬嘴唇,又眼眶含泪看了魏子奈一眼:“早知道我当初就不该离开,现在又为了回你身边干了这些龌龊事……”   魏子奈摇头:“别,还真是谢谢你当初选择离开,这样的女人,我要不起。”   女人被这话堵得脸上青一块白一块,既生气又自知理亏:“随你怎么说,往后我不出现就是了。”   说了就转身往外走,她家里人被绕得晕头转向,也不好多留,胡乱放了几句狠话也跟着离开。   一出闹剧收场,余下沉默不语的两个当事人和一屋子似懂非懂的围观群众。   魏子奈说:“都出去吧,我和她单独谈谈。”   宋雅歌一声不吭,任男人搂在怀里。   老先生虽也不明白其中因果,还是盼着小辈好,拍拍魏子奈的肩:“这事好好解决,家里还有个孩子,既是误会,就说清楚,散了可惜。”   魏子奈点头:“我知道。”   再看了眼盯着地板发呆的姑娘,老先生轻叹一声,没再多言,领着一屋子人出去。   门被带上,老先生让他们该干嘛干嘛去,也没人动。   他便骂:“你们跟着掺和什么?人家夫妻两个的事,总要关起门来自己解决的。”   储嘉琪不赞同此说法,小声喃喃:“解决什么呀?看现在都闹成什么样了?”   老先生摇头,说她意气用事,闲着没事瞎操心。再训了他们几句,便让小医生搀着往电梯方向走。   走了两步,又定住:“小沐,跟我来一趟。”   沐念阳大概也没料到,略略惊讶,还是答了是,大步跟上。   几人拐弯没了影,易辉满脸疑惑,支着下巴猜测:“老沐最近可没犯事儿,难不成是刚才打人让老头知道了?”   肖淮铭嫌他唯恐天下不乱:“真当老先生有千里眼?”   易辉答:“千里眼没有,顺风耳可不在少数,你没见着今天围观那一伙人,指不定转头就找上头告状去了,不然老先生消息这么灵通,你们主任都没露面,他先下来了?”   肖淮铭悠悠说:“我们主任出差,不在院里。”   还是觉着悬,易辉说:“你也不想想老沐这人多遭人记恨,半路杀出来的,享受着优厚的待遇,年纪还轻,又心高气傲,暗地里不定多少人等着他犯事儿。”   遭人记恨……   曲怀瑾心里一沉,一溜小跑跟上去。   ---   第24章 耍流氓?   院长将小医生打发回家,独留了他一个。   老先生杵着拐杖落了座,又抬手示意他坐下:“办公室饮水机坏了,没来得及修,你要是想喝什么就说,我让人到茶水间给你倒来。”   沐念阳拉了椅子坐在办公桌另一头,礼貌微笑:“不用麻烦,您有话直说。”   老先生赞许地点头:“瞒不过你,那我也不和你拐弯抹角……老李都和我说了,你还没拿定主意。”   打量了他的神色,确定他面色如常,老先生继续道:“我们院里神外科和胸心外科是招牌,胸心外科那边年轻一辈能力不俗,完全能扛大梁,神外科稍微差点儿,就一个易辉顶着,等那几个老的退下了,也没几个靠谱的。”   沐念阳心里有谱,但不明说,佯装不懂:“您的意思是……”   老先生连连摇头,面上却是带着笑容的:“你啊你啊,和你那老师可真是一样一样的,揣着明白装糊涂。”   沐念阳莞尔,并不出声。   老先生又说:“老李应该找过你几次,你不肯给个准信儿,我只好亲自找上来了,我们的意思,还是要和你说明白,留下,别的都好商量。”   “我需要时间考虑。”   “这是自然。”老先生附和地点了头,“待遇的话,比不了上海那边,但也不会亏待了你,我打听了,你过来之前刚晋升职称,现在是主任级别,你要是愿意留下,也是这个位置……新的职工大楼已经建好,年底分下去,规格有差别,你的话,当然是在顶好的那几间里挑。”   沐念阳对此安排有异议,稍稍正色:“院长,说这些还是早了,即便我真留下,位置和房子,于情于理,都不该我一个初来乍到的得。”   “人才到哪儿都有优待,都是你应得的,别人就是有闲话,也说得没底气。”   “还是不好。”   老先生摆摆手:“行吧,不说这些,不过这决定如何,我希望年前你能给个答复,好让老头我过个安心年。”   “我尽量。”   老先生拧开保温杯,抿了一口茶水,问:“有件事我倒是挺好奇。”   “您说。”   “当初广州的大医院也给你递了邀请,待遇可比我们给得好多了,你最后选了这边,除了你老师那层关系,可否藏了别的私心?”   沐念阳垂眸浅笑,也不否认:“的确存了私心。”   老先生来了兴致,追问:“什么私心?”   “感情琐事,不值得浪费院长的时间。”他说。   老先生哪管这套说辞,自己便猜测:“小曲?”   “看来我表现得挺明显。”   “听说你今天为她动了手?”沐念阳点头,老先生笑道,“你那老师昨天还言之凿凿和我说他这徒弟最沉得住气,天大的事眉毛都不见动一下,如此看来,是栽在一个小丫头手里了。”   沐念阳笑意渐浓,指尖抚过左手无名指指根,上头空无一物:“栽了有些年头了。”   老先生朗声大笑:“看来这市医院还是能留住你的。”   沐念阳眉心微拧,不解:“院长就这么确定?”   “你怎么想的我不确定,只不过小曲那孩子,多半是不会和你去上海的。”   “嗯,有点儿道理……”   从院长办公室出来,抬眼就瞧见抱成一团缩在门边的姑娘。   怎么说呢,他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曲怀瑾听到动静,立马站起身,围着他转了两圈,扁了嘴:“为什么去那么久?”   沐念阳觉得她那模样有些可爱,下意识伸手摸摸她的脑袋瓜,她也难得没躲开:“聊了工作的事,走吧。”   “去哪儿?”   “回家,或者找个餐馆吃饭,你自己选。”   曲怀瑾说:“还是回家吧。”   他迈了步子,走了两步,没听见脚步声,又回头看她:“愣着做什么?跟上。”   那姑娘依言跟上,又挠着脑袋抱怨:“闹到现在饭都没吃,还是吃了饭再回去吧,回去又是面包抹黄油,吃腻了。”   “好。”   进了电梯,她像是想起什么,皱着脸质问他:“你是不是给周宇卓打电话了?”   他矢口否认:“没有。”   “说谎!那人家好端端的,干嘛把我去交流的名额给取消了?你敢说不是你动了手脚?”   沐念阳无谓耸肩,双手插兜,盯着边上电子屏幕的安全提示看:“你都知道还问什么?”   大概没料到他会承认得如此坦荡,那姑娘短暂错愕,眼睛睁得老大,片刻后回神,又气不过,一拳挥在他背上:“你这人可真讨厌!”   那拳头没怎么使劲,不痛不痒,那句话更是毫无力度,沐念阳一笑置之:“想去哪家餐馆?”   “少转移话题。”   他问:“你还想我说什么?”   “我……”愤愤地瞪了他许久,最后还是抿了唇,将视线挪向别处,“算了,和你说了也是白搭。”   说什么呢?   除了“我们已经离婚了”、“我们最好保持距离”、“沐念阳,我不爱你了”这样的话,她也没什么说的了。他早就倒背如流。   这是个进步,沐念阳想。知道他不会听,这次干脆不说。   静默了会儿,他又听她问:“院长和你说什么了?”   突如其来的关心,倒让他一时不知所措了,敛敛心神,才答了话:“还能说什么?训了一顿,再说堆大道理,没什么特别。”   “不是,他真知道你打人的事了?”   “知道。”知道是知道,不过没训他就是了。   曲怀瑾小表情挺逗,脸颊微鼓,习惯性耷拉着眼皮做思考状,又抬头望着天花板发愣:“你说,是不是真有人找他告状了?”   沐念阳轻笑,收了视线,继续看电子屏上的信息:“有什么状可告?”   “你这别院来的,又享受着那样的待遇,易辉说,背地里指不定多少人嫉妒,等着看你出丑犯错……”   “大概吧。”   她声音拔高一些:“什么叫大概吧?你忘了在上海时候怎么被人栽赃陷害啦?再不多留个心眼,又要白白给人当了垫脚石。”   “嗯,我知道。”   所谓栽赃陷害,倒也不是那么严重。不过是一个看他不顺眼的前辈,在他抽屉里放了红包,再找了院领导来查看证据。   正值他评选主任期间,因为红包数额不大,也一直找不着送红包的人,此事算没有对证,上头批评两句,不了了之。   他还笑那前辈脑子简单,聪明人一看便知是谁搞鬼,但也没说破,顺水推舟,做了个人情,主动放弃晋升演讲。省得升得太快,惹来更多麻烦。   那笔钱自然是被院里没收了的,他还想着拿去给曲怀瑾买条手链啥的,那点钱,除了买手链也干不了什么了吧?   后来那前辈大概良心上过不去,拉了他出去喝酒,边喝边道歉,将那事一五一十交代了。好巧不巧科室同事也在那店里,听得一清二楚,第二天到院里把事情传开,才还了他清白。   他没放在心上,倒是曲怀瑾将那前辈恨得牙痒痒,每回见了人都要瞪好几眼,脾气上来还会冷嘲热讽几句,任性又莫名讨喜。   那时候的曲怀瑾,可真是简单好骗。他暗想,不自觉勾了唇角。   边上的姑娘见了,狐疑地瞅他:“你知道是谁了?”   他回神,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你笑个什么劲儿?傻兮兮的。”   傻兮兮的……   亏她说得出来。   沐念阳也不和她争,垂首看她,那姑娘低着头玩手指,只留了个发旋给他:“背上还疼吗?”   “疼呢,真是活久见,一大老爷们竟然对女人动手,得亏我骨头结实,不然那几个拳头下来,差不多是个废人。”   没理会她的喋喋不休,他伸了手,把人拉到跟前,就要去掀人家衣裳。   曲怀瑾被吓了个结实,揪着衣服下摆跳开:“耍什么流氓?”   “我看看。”   “看什么看?电梯里可是有监控的。”   他想着有理,不再坚持:“那回车上看。”   “……走开!”   一般他想做的事,曲怀瑾是拒绝不了的。   看上去精明能干的女人,实则绣花枕头一包草,对付起来简单得很。最后还是乖乖坐在副驾驶座上,侧了身,让他掀了衣裳。   右边肩膀下方淤青几块,较严重的几处微微泛了紫,落在洁白滑嫩的肌肤上,刺眼极了。他忽而觉得那几下打轻了,该让那男的站不起来才解气。   那姑娘应该挺不自在,别扭地开口:“好了没啊?”   “等着。”他伸手,从前面的小抽屉里拿了药膏出来,挤了些在手上,细细在她伤处抹开。   曲怀瑾问他:“在车上备药膏干嘛?被害妄想症?”   他其实挺无语,还是好心答了她的问题:“以前出过车祸,我姐担心,经常寄各种药膏过来,没处放,就随身带着了。”   对方对他出车祸的事只字不提,重点仍放在药膏上:“你自己就是医生,还让人给你寄药?”   沐念阳手上稍微使劲,那姑娘立马疼得倒吸冷气,又骂骂咧咧说他疯了,他轻笑,并不搭腔。   曲怀瑾又说:“也不知道雅歌和魏子奈怎么样了,那林夕和可真够可以的,简直是一朵硕大的白莲花,魏子奈以前大概是瞎的,看上那种女人。”   “就和你老是对林牧尘那种人心软是一个道理。”   “你是拐着弯骂我也瞎?”   “我可没那么说。”嫌她内衣带子碍事,他也没问人家意见,直接解了那件贴身衣物的扣子。   不出意料,曲怀瑾立马护着胸部惊慌失措,二度骂了他流氓。他充耳不闻,甚至脸不红心不跳地把情绪激动的女人重新按住,慢条斯理地继续给人上药。   曲怀瑾又羞又恼,又动弹不得,只能在嘴上占占便宜:“我当初大概真是瞎的,看上你这种人。”   他一挑眉梢,不予理会,擦药的手再次使劲。   曲怀瑾立马求饶:“轻点,轻点!你想疼死我?”   “往后记着,话不能乱说。”   “神经……”   ---   第25章 老婆本   沐念阳本想带她到市中心新开的餐厅去吃,她那时候已经哈欠连连,想也没想便拒绝了,男人作罢。   最后在小区楼下的一个素食斋里解决的晚饭,曲怀瑾胃口小,又因为都是清汤寡水的,吃了几口就没再动过筷子。   沐念阳说:“你就是不好好吃饭才瘦得跟个小鸡仔似的,整天没精打采的,就是营养没跟上。”   曲怀瑾耷拉个脑袋趴在桌上玩手机:“我也不用长个儿,谈什么营养不营养?”   男人摇头,不再管她,兀自低头喝汤。   过会儿,又停了手上动作,说:“我下周去上海一趟,四五天的样子,你自己在家要按时吃饭,变天了记得加减衣服,晚上早点儿休息,别人约你也别出去了,好好在家呆着,要是晚上接到通知要去医院,就开我的车去,安全一些……”   曲怀瑾嫌人家啰嗦:“最好去了就别回来。”被人瞥了一眼,又暗戳戳改了口,“安全什么呀?指不定出个车祸啥的,我那驾照大学时候考的,快十年没开过,手不定生成什么样了。”   “别瞎说。”摸出手机翻了翻备忘录,他又说,“周六早上走,大概下周四回来,如果事情办得顺利,也许会提前个一两天,你要是有事,随时打我电话,我会接。”   她不以为意:“打什么呀?要真有急事,你搁那么远的地方呆着,远水救不了近火的道理懂不懂?”   沐念阳不和她争:“最近没时间的话,课题的事就别管了,主要还是得休息好,这样,你发一份到我邮箱,我去上海没什么忙的,全改好了再发还给你,省得你熬夜。”   “不是,没什么可忙的你去四五天?”说着又觉得不对,脑袋一偏,含糊其辞,“唔,我随便说说,不用回答。”   沐念阳倒也坦然,一五一十交代:“院里有个会挺重要,我得参加,二十六号是李韵迟婚礼,得去送份子钱……要是有合适的买家,顺便把那套房子给卖了。”   曲怀瑾惊讶得很:“李韵迟要结婚了?”   “嗯,年初订得婚,年纪也不小了,是该结了。”   “你怎么不娶她?”她问,一脸认真模样。   沐念阳拿筷尾敲了她的脑袋:“把我当什么?她嫁不出去就得我接着?”   “我去……”   这都叫些什么事?   她这边又是吵架又是闹离婚的,还因为他俩那点儿事郁郁不乐近一年才走出来,那女人转头就嫁给别人了?   沐念阳还说:“你也别多想,就是她老公想见见我,说见不着我这婚结得也不踏实,人都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好不去。”   “他娶李韵迟,又不是娶你,干嘛非要见你?”   “他倒是也想见你,你要是肯去,就和我一起去。”   曲怀瑾连声拒绝,嫌弃撇嘴:“你俩可真够可以的啊,我们结婚的时候她跑来膈应我,现在她要结婚了,你又跑去膈应人家老公,要我说也别祸害别人了,干脆你俩凑一起,渣男贱……额,我是说天造地设,配了一脸。”   沐念阳眯了眯眼,脸色微青。   曲怀瑾本不想管他,奈何气压逐渐走低,她莫名心虚紧张,舔了嘴唇,还是做了一番解释:“我只是粗话说习惯了,不是特指谁,当然,有人要对号入座,我也不反对。”   “曲曲。”   “啊?”   “姑娘家,说话还是矜持点儿好。”   曲怀瑾默了一阵,又想起他说要卖房的事儿:“在上海买套房多不容易,你那房子地段那么好,好端端的卖它做什么?”   沐念阳一本正经:“缺钱。”   “笑话,你都缺钱,那我不得是重点扶贫对象?”   对方意味深长地掀起眼皮瞧她:“存老婆本。”   “……那你最好再存个四五十年。”   沐念阳没再和她瞎斗,再吃了几口饭菜,招了服务员过来,结了账,领着她出去。   车子已经停到小区停车场去了,曲怀瑾倒乐得轻松,只几步路的事儿,上下车还嫌麻烦,挺久没出来转转,刚好当饭后遛弯消食了。   要是边上没有那个唠叨的男人,就更完美了。她想。   说来说去都是“注意休息”、“按时吃饭”、“晚上别瞎跑”云云,曲怀瑾听得耳朵起茧:“你又不是明天就走,非要今天交代这些?”   男人耸肩:“我明天还要交代别的。”   “你也不嫌累得慌……”   沐念阳说了一路,她皱巴了一路的脸,许是看她心不在焉,男人还略带怒意地喊了她一声:“到底听没听进去?”   她胡乱应下:“听了听了,絮絮叨叨、罗里吧嗦、婆婆妈妈、惹人厌烦,说得就是你。”   沐念阳轻而易举挡了回来:“嗯,词儿用的不错。”   “……”   被门卫处的保安叫住,那人操着一口X市方言,说有她的包裹,上午送来的。   她莫名其妙:“我也没在网上买东西啊。”   保安大哥说:“不是快递,是你朋友送来的,两份,一份是夏小姐送来的,说是去外面旅游带的土特产,给你捎了一份,还有一份是个男的送来的,只说交给你,我也不知道里头是啥。”   “男的?”   “嗯,瘦瘦高高的,一身名牌,架了副眼镜,褐色头发,挺斯文一小伙儿。”   曲怀瑾了然,多半是傅晓生。   给人道了谢,签了名,便取了东西往回走。   沐念阳一外地人,听不懂本市方言,只依据两人面部表情猜了个大概,给她搬了稍大的那个箱子,往回走的时候,还是问出声:“谁给你寄的?”   “不是寄的,直接送过来的。”   “所以是谁送来的?”   “夏漫和……”话到一半,又觉着用不着事事都告诉他,“不关你的事。”   沐念阳打破砂锅问到底:“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应该是知道的。”   “那就是不一定知道,拿过来。”将箱子往地上一放,他伸手去夺她手上的小箱子,曲怀瑾跳开:“你要干嘛?”   “拆开看看,谁知道里头装了什么害人的东西。”   曲怀瑾往后又退了两步,站到墙边去,将东西藏到身后:“就说你有被害妄想症你还不承认。”   沐念阳相当坚持:“拿来。”   僵持约莫两分钟,曲怀瑾败下阵来,退让一步:“给你给你!”   沐念阳没耽搁,手法算不得熟练,但绝对快速高效,三两下扯了绕了好些圈的黄色胶带,拆了外面的纸箱。里头是暗红色精致包装的长方形盒子,右上角有朵硕大的紫色蝴蝶结。   曲怀瑾禁不住抖了一下,这傅晓生近来的品味着实让人难以琢磨。   沐念阳大概也对这迷之审美挺无语,嗤笑一声,继而撕了外面一层包装纸,还嫌麻烦,骂了一句:“过度包装!”   “是你自己非要看的。”   男人抬眼,悠悠看她一眼,又低头继续手里的动作,白色的盒子打开,底部垫了一层细软的白色鹅毛,那绒毛上,躺了一套黑色薄透的贴身套装。   料子轻薄,款式新奇,引人想入非非。   沐念阳冷哼:“男人送的?”   曲怀瑾摸不着头脑,又觉着和前夫一起盯着一套貌似情.趣内衣的东西瞧,让人不大自在,着急忙慌将东西又夺回来,随手扔进边上的垃圾桶里。   沐念阳又问:“这算什么?性暗示?”   她面红耳赤:“你问我,我问谁去?”   “你不是说知道是谁送的?”   “……本来是知道的,现在不大确定了。”傅晓生这人即便年轻气盛,偶尔行事冲动,但也不至于干出送女人内衣裤这样侮辱人的事来。   之后被沐念阳训了一顿,说她四处惹是生非,招惹些没品庸俗的男人,没一点儿自我保护的意识。   她一句话插不上,只能闷头走路,最后还得不情不愿地点头说记下了。可真像平白无故多了个爱操心的爸爸,曲怀瑾腹诽。   此事算告一段落,第二天照常上班,忙得脚不沾地,晕头转向,这种可有可无的小插曲被抛之脑后,遗忘到旮旯里。   中午的时候被宋雅歌一个电话叫出去,约在附近商场,她不想吃食堂,也想知道那夫妻两个究竟怎么一回事,拿了包出去了。   在商场三楼一家理发店见的面,宋雅歌已经坐在镜子前,拿了杂志挑选短发款式。   瞧见她来,便招手唤她过去:“快来给姐姐参谋参谋。”   她寻了个休息椅坐下,不愿意动弹:“剪什么头发?长发公主的游戏玩腻了?”   宋雅歌心情挺好,看不出半点儿昨天崩溃憔悴的样儿:“啧,人古人不都说头上三千烦恼丝?我寻思着剪了能不能少些烦恼,省得一天到晚操心这儿那儿的。”   “除了脑袋轻点儿,洗头省点儿洗发水,也没什么别的好处。”   “诶,我说你,真不懂幽默。”   她笑笑,不打算扯这些:“怎么,和魏子奈和好了?”   宋雅歌摇头:“说不上和不和好,但肯定是没什么可闹的了。”   曲怀瑾摸了手机出来,上头有沐念阳发的短信,问她去哪儿了,她撇嘴,嫌他多管闲事,还是动着手指回了一条过去。又问宋雅歌:“那林夕和究竟怎么回事?”   “犯贱呗,还能怎么?”   “说详细点儿。”   宋雅歌将杂志翻页,摆手拒绝了理发师要上前推荐的好意,优哉游哉道:“自己不检点,跑出去瞎玩,和人搞出孩子了,又想赖我们家老魏头上,也不动脑子想想,这种事儿哪个男人乐意当冤大头。”   “哟,改口挺快啊,前两天还一口一个死男人,转眼就是我们家老魏啦?”她揶揄。   宋雅歌并不在意,笑呵呵将杂志还回去,另讨了一本:“无端端被我冤枉了那么几个月,现在误会没了,总不能还给人摆脸不是?要把人气走了,我上哪儿找老公去?”   “看不出来啊,那林夕和是走这路线的。”   “听说是个二十出头的穷小子,和她谈了有两年,避.孕没做到位,搞大了肚子,那一家子人又势利,说是没敢和家里人讲真话,怕家里不同意,找了老魏商量。”   曲怀瑾理不清头绪:“那她招惹你干嘛?”   宋雅歌冷嗤一声:“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我们家老魏本来还想看在一起长大的份上给她出出主意,没想到被人这么惦记着……他们老林家的人可真够不要脸的,都是一路货色。”   “那你怎么说?搬回去和他住?”   “暂时不,那老太太闹得厉害,不想让我回去,和魏子奈吵了一架,正冷战呢。”   “这老太太也真是能搅和。”   宋雅歌摇头,问她:“不说我的事,你那边怎么样?听嘉琪说,最近和沐念阳走挺近啊?”   曲怀瑾淡笑:“就在一个科室呆着,接触都是难免的。”   “死鸭子嘴硬,你就是又舍不得拒绝他了呗?”   顿顿,又说,“我看他这次是来真的,大老远从上海追过来,又是同事又是邻居的,千方百计和你拉近关系,你要还有那点心思,也别端着了,干脆从了他得了,家里有个男人,总是好的。”   “再说吧……”   ---   第26章 缺家属   下午林牧尘拆线,曲怀瑾被安排去接待外院过来交流的专家,让杨柯接了手,又怕小年轻技术不足,出了差错没法和家属交代,托张薇去帮忙盯着。   那帮专家邀了她晚上一起去聚餐,她想着一群大老爷们,就那么一两个女的,怎么看都不大妥当,论文那边又等着收尾,婉言拒绝了。   赶在下班之前,还是去张薇办公室了解了一下情况。   张薇说:“一切正常,再复查一次,没啥大问题,过两天就能出院。”   曲怀瑾点头轻笑:“小伙子确实幸运,伤成那样能捡回一条命已经不容易,没想到能恢复得这么好。”   “你倒要看看是谁给做得手术,我们科室可是把孙老那种传奇人物都给搬出来了。”   “孙老?不是刘主任做的?”   张薇勾唇,笑得讽刺:“你可别逗了,老刘头除了会骂人挑刺,哪儿那么能耐?若不是孙老那日赶巧回来看徒弟,指导监督了手术,那林牧尘能不能醒还是个问题。”   “看徒弟?”沐念阳?   “就是你那新相好,我早就看出他不简单,没想到是孙老的学生,听说老先生轻易不收学生,偏偏相中沐念阳,他还在读本科那会儿,就一直带在身边,恨不能把毕身绝学都传给沐医生。”   曲怀瑾一巴掌拍过去,那女人躲开:“我和他是同事,什么相好,你别乱说话。”   张薇咧嘴嘿嘿笑:“就你俩目前这发展速度,在一起还不是迟早的事儿?指不定哪天我就喝上喜酒了。”   曲怀瑾骂她没个正行:“越说越离谱。”   “行,不说这些没谱的。”张薇拿了个保温盒出来,递到她跟前,“这是小林让我给你的,还让我转告你,想吃什么再告诉他,他让家里人做了送来……够可以呀你,那孩子看上去才二十出头,就这么被你给收了?”   “收什么呀?”曲怀瑾接过,打开一瞧,“还真是青菜……”   张薇便捂着肚子笑:“敢情真是你和人家说想吃青菜的?”   说着伸了手指点点她的额头,“傻不傻啊你,那小子看着家里挺有钱的,你想吃什么人估计都能给你弄来,你说说你吃什么不好?吃青菜,能不能有点追求?”   “我还真没想吃他送来的,就是那么随口一说,摆明了是拐着弯拒绝呢,谁知道他能当了真?”   “那说明人家单纯,你也老大不小了,要是看得过眼,这个也是不错的选择……”   话到一半,又猛地摇了脑袋,“还是别,这种性格的男人处起来太累了,跟带儿子一样,你还是适合沐医生那种成熟稳重的。”   曲怀瑾重新盖了盒子,推远一些:“你工作做完了吗就在这儿八卦?”   “这回还真不是我爱八卦,我说你要是想体验体验阔太太的生活,林牧尘绝对达标了,姐姐都帮你摸清了。”   曲怀瑾全然不感兴趣,起身就要走,又被人按着肩膀坐回原位:“你是没见着今天他妈妈过来那架势,衣着光鲜,配饰华丽,保守估计,那一身打扮都能在北上广那些地方买个卫生间了。”   掩着唇笑笑,又接着说:“主要那女的说话大方得体,谈吐不俗,和人相处也是和和气气的,往后肯定是个好婆婆。”   曲怀瑾不以为然:“你要这么满意你去嫁呗。”   “他追的要是我就嫁了,还轮得到你?”   “……滚。”   张薇又胡侃了几句,许是瞧她没细听,便转了话题:“你那学生确实不错,手稳,细节也处理得不错,往后咱们神经外科,肯定有他一席之地。”   “杨柯?”   “嗯,女的还不行,心理素质差些,瞧个拆线都能捂了眼睛,要真上了手术台,估计当个助手都让人不放心。”   曲怀瑾赞同地点了头:“胆子确实小了,到时候她那张考核表我都不知道该不该签字。”   “慢慢磨吧,指不定一年后比我俩还能耐呢。”   曲怀瑾摸出手机看了时间,不偏不倚,刚好是下班时间,她起身,拎了保温盒:“我先走了,你继续忙。”   “我去,你晚上没班?”   “没,知道我手上有课题要准备,这周没排我晚班。”   张薇瘫回座位上:“你这日子可够滋润啊,美男相伴,又不用加班加点,简直了。”   她不为所动,理了理衣裳,转身往外走:“我可记得这课题最开始是要你来负责的,你自己忙跑去编书,怨得了谁?”   “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曲怀瑾笑着摇摇头:“行了,赶紧收拾收拾去吃饭吧。”   张薇拉开抽屉找饭卡:“等着,我和你一起下去。”   “你自己下去,我得去505一趟,把这玩意儿给人还了,到时候又说我向病人讨要东西。”   张薇在背后嚷嚷:“诶,沐医生可是让你忙完去找他啊,差点儿忘了这茬。”   曲怀瑾将门拉开一条缝,又皱眉回头看她:“找他干嘛?”   “我上哪儿知道去?让你去就去呗,肯定不会平白无故叫你跑一趟的。”   曲怀瑾撇嘴,他平白无故的次数还少吗?还是应下了:“知道啦。”   她过去的时候,刚好几个小医生拿了论文来给沐念阳挑错,见了她,相当自觉地收拾了东西就要走。   沐念阳也不拦人家一下,倒把曲怀瑾搞得不好意思了:“没事没事,你们继续,我不着急,等一下也没什么。”   小医生说:“还是不了,我们还有挺多问题,再问就晚了,明天找时间再来。”   “现在有时间就现在问呗,非要拖到明天?”   “嗯……现在问估计沐医生也不会认真答了。”   “……”   沐念阳轻笑,朝几人点了头:“明天中午过来,一点,我在办公室等着。”   小医生们点头表示记下,当真一刻不肯多留,拉门出去。   曲怀瑾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尖:“老是这样,人家背地里指不定以为我们是什么关系。”   沐念阳起身,找了遥控器出来,将温度调高些,反问她:“那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她瞥了对方一眼,自动略过人家的问话:“找我有事?”   沐念阳拿了玻璃杯,给她倒了杯白开水,眼神不经意在那样式熟悉的保温盒上停留几秒,语意不明道:“还挺坚持。”   曲怀瑾一时没反应过来,讷讷地抬头看他:“什么?”   “易辉说,当初那傅晓生就是每天给你送吃的过来,你才和人好的?”他环手,靠在窗边,窗台上搁了杯咖啡。   “谁会为了几顿吃的和人谈感情?”   “那是为什么?”   “……你要是没别的事我可走了啊。”   沐念阳垂垂眼,盯着地板瞧了会儿,又说:“我说真的,姓林的不靠谱,自己担不了事,万事还要靠家里撑着,除了能给女方物质上的享受,也没什么别的优点。”   曲怀瑾单手支着脑袋,另一手把玩着他桌上的小摆件:“女人到了三十岁,除了物质,也没什么别的追求。”   对方偏了偏脑袋,正色道:“你离三十岁还差两年。”   “两年晃眼就过了。”   沐念阳没和她纠结年龄的问题,抿了口咖啡,问:“他什么时候出院。”   曲怀瑾觉着没什么隐瞒的必要,如实答:“这周末吧……我说你是不是真有事?没事我回去了。”   “有。”男人眸色沉沉,一瞬不瞬盯着她瞧。   “有就快说,磨磨唧唧的。”   “我老师七十大寿,我得去一趟。”薄唇一勾,挂上清浅笑意,“缺个家属。”   “……替我祝他老人家长命百岁、寿比南山。”   男人挑眉:“一起去?”   曲怀瑾搁下小摆件,伸了懒腰:“不了,我还得去给人还保温盒。”   “我在楼下等你。”   “听不出来我在拒绝你吗?”   沐念阳站直身子,伸长胳膊将咖啡杯往饮水机上一放,靠近两步,靠坐在办公桌上,与她对视:“孙老有个留学回来的外甥女,一直没个对象,老先生估计急红了眼,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   曲怀瑾避开视线:“你一三十好几的,确实也该找个女人了,还挑剔个什么劲儿?”   “早和你说过,我心里有人,不想耽误别的姑娘。”   “真是巧了,我今晚有几万字的论文要写,怕是帮不了沐医生这个忙了,这样,我帮你去大办公室问问,愿意去的姑娘肯定不在少数。”   “曲曲。”沐念阳伸手,将她脸侧的头发别到耳后,她缩着脖子躲开:“没意见我就去给你找人了。”   “还是你去最合适。”他说。   曲怀瑾把人推开,生生将那句“为什么”压下去,那回答定然不会是什么好话,索性站起身,拎了保温盒:“不和你瞎闹,我先下去了。”   沐念阳也没阻止她,反而双手插兜,一派悠闲自得的模样,待她将手搭在门把上,才悠悠开了口:“我在楼下等你,你还完东西赶紧下去。”   “我都说了不去。”   “嗯,那就都不去好了。”   “那是你老师,你人都在X市,不去别人该怎么说你?”   沐念阳耸肩:“打个电话知会一声,之后再挑个日子单独拜访,虽然这样做不太合礼数。”   曲怀瑾咬牙切齿:“……我没有合适的衣服。”   “这身就挺不错,或者去的路上给你买身新的。”   她闭了闭眼,气血上涌:“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礼物准备好了没?”   “放车上。”   “那就快走,迟到了又要让人说三道四……”   ---   第27章 恩爱?   最后她也没亲自将那保温盒还到林牧尘手上,拉了个认识的护士,托人替自己送下去的,并让那姐姐替自己转了话,直截了当告诉林牧尘,他送来的东西自己概不会收。   那护士还望着那个保温盒啧啧直叹:“多好的小伙儿,曲曲你真就看不上?”   曲怀瑾一刻不迟疑,张口就给否了:“看不上,充其量就是个讨喜的弟弟,没进一步发展的可能。”   “别呀,现在姐弟恋多流行啊。”瞅了眼她边上站着的男人,对方又干笑着改了口,“其实男朋友还是比自己大的好,最好大个四五岁,能把自己当姑娘来疼的那种,你说是吧?”   曲怀瑾踢她一脚:“快滚快滚,别在我跟前碍眼。”   护士骂她没良心,也没再耽搁,暧昧地看了两人几眼,拎着东西进了办公室。   沐念阳眉梢一挑:“你最近脾气挺大。”   曲怀瑾懒得理,将皮包挎上,踩着高跟鞋朝电梯去,男人紧随其后。等电梯的时候,沐念阳偏头看了她一阵,冷不丁丢了句过来:“我也觉得四岁的年龄差是最合适的。”   “闭嘴……”   “二十出头的男人还是太年轻了,自己的生活还一团糟,拿什么给人家姑娘幸福?”   曲怀瑾哼了一声:“讲得跟你自己二十岁的时候没女朋友一样。”   “所以我这算经验之谈,给你提个醒,二十六岁以下的男人都别考虑了。”   “这话可说得有意思。”电梯门开,她先一步进去,里头空无一人,沐念阳进来,按了楼层,门合上,她又说,“要是你和李韵迟熬过那一段,到你二十六了还没分,你俩就能天长地久?”   “我和她的问题不止这些。”   曲怀瑾瞧他一眼,又收回视线,平视前方:“我看八成就是,你自己又想稳定工作,又想兼顾爱情,结果两边搞砸,人家姑娘嫌你没有担当,出国留学去了。”   沐念阳也不否认,斜倚在墙边,漫不经心道:“也许,不过我比一般男人强点儿,起码我工作早有保障。”   她撇嘴,又忽而感慨:“听易辉说过,你年轻时候挺混,遇着李韵迟才敛了性子,变得人模狗样的……她把你变成更好的你,最后你却不属于她,是个人都得憋屈死吧?”   沐念阳眸光微暗,脸上仍挂着淡淡笑意:“谁知道呢?”   “不过说句实在话,当初你就不该和我处那一段,或者人家回头找你的时候,你就该把我给踹了,和人再续未了缘,再不济我俩离婚以后也该给人个交代,一个女人有多少个十年?全耗在你身上了,一下耽误了两个女人,你这个三十好几的男人也不咋地。”   “……”   “这样的女人我就见过两个,一个是我那姐们儿,一个就是你那前任,恨归恨,有些时候,我还是挺佩服那女人的。”   她想了想,又说,“你这次去参加她婚礼,说不定她能当场悔婚,和你闹一出私奔大戏。”   沐念阳敲敲她的脑袋瓜:“瞎说什么?人家和现在老公挺恩爱的。”   “恩爱?”曲怀瑾冷嗤,“我们结婚那会儿,你自己不还说娶到我三生有幸?现在说出去怕是你自己都不信,婚嘛,要离也是分分钟的事,如果貌合神离,不如散了。”   “你以为我那句话是做戏?”沐念阳问她。   曲怀瑾坚定点头:“你还有别的解释?”   “有,你想听?”   “……还是算了,都过去多少年了,听了也没意思。”   沐念阳轻叹一声,又扬手覆上她头顶:“如果哪天你想听了,就告诉我,我会说。”   曲怀瑾摇头,似笑非笑:“那天大概是不存在的。”   “曲曲……”   “到了。”她往下蹲了蹲身子,避开男人的触碰,先一步跨出去,又嫌自己提了不该提的话题,使双方都不痛快,有些懊恼。   没再坐副驾驶座,将给她开车门的男人晾在一旁,自己钻进后座,相当自觉地系了安全带,端端正正坐好。   沐念阳瞧了她一阵,没说什么,坐进驾驶座,关了车门,发动车子。   关门力度之大,曲怀瑾被吓得一激灵,想说他两句,抬眼瞧见后视镜里男人神色不佳,又莫名心虚,暗戳戳将脑袋朝向窗外,一声不吭了。   到了孙家宅子外面,瞧见一溜眼熟的车子,她又后悔头脑一热跟过来了。   这半屋子都是院里同事,大部分还是前辈,就这么大辣辣地跟着沐念阳进去,沐医生女朋友这个称号算是坐实了。   沐念阳弯身自后备箱里取礼物的时候,她甚至在脑子里规划好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离开的路线,可惜毫无用处,被男人揽了肩膀就往大门方向走。   半拖半拽到了门边,又没了底气,扒着边上的大树不肯进:“你等会儿怎么和人说我们的关系?”   沐念阳轻描淡写道:“同事。”   “谁家给老师祝寿带同事过来的?”   “我只负责说,别人怎么想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曲怀瑾连连摇头:“还是不好,你还是自己进去吧,你不是脑子好使吗?拒绝一个姑娘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儿?”   沐念阳扣住她的腰肢把人往怀里带:“你不觉得现在才来后悔太迟了吗?”   她走走停停,无论如何也不肯迈进那道大门:“我觉得这件事还需要再合计合计。”   沐念阳却将视线转了方向,挂上礼貌客气的笑容,冲那边喊了一声:“师母。”   曲怀瑾立马止了动作,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瞧见一位头发花白却精神十足的妇人,下意识朝人弯了弯腰:“您好。”   妇人着了一身喜色旗袍,搭了条素色披肩,灰白的发盘了个髻子,配了个样式简单大气的白玉簪子,看上去气质逼人,无端让人生出好感。妇人边上站了个长卷头发的女人,算不上姿色过人,但也是眉清目秀,落落大方。   年轻女人小心搀着妇人朝他俩过来,曲怀瑾抬头看了沐念阳一眼,对方也没给她个信号,掐着她的腰就朝对方迎过去。   她听沐念阳说:“近来身体还好吗?”   “好着呢,前段时间还陪老头去后山公园转了几圈。”妇人盯着他的脸瞧,伸手轻触,“瘦了挺多,最近挺忙吧?”   “还行,急诊手术不多,还能调得过来。”又把她拥紧了些,“这是曲曲,一个科室的,说是想见见我老师,就跟来了。”   妇人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将她上下打量一遍,脸上皱纹更深:“欺负老太太糊涂?瞧瞧你那手多没规矩,要真是同事,能这般没分寸?”   沐念阳只笑,并不解释:“老师在哪儿?”   “在后面花园,直念叨着小沐要来,拉着那群老朋友炫耀你呢,跟我来吧,带你们过去。”说罢先转了身,迈了两步出去,又扭头冲沐念阳说,“挺俊俏的姑娘,你那眼睛可够贼的。”   沐念阳便习惯性摸了她的脸蛋:“夸你呢。”   “……”要说谢谢吗?   曲怀瑾刮他一眼,又气不过,一胳膊肘拐在他腹部,“就你话多!”   妇人只笑着说他俩感情好,又和搀着她的姑娘聊了别的事,不再管他们。   这宅子颇具古风韵味,大多是木式建筑,走几步就是高大树木,后面便是打理得当的花园和一处人造小湖,正值荷花盛开的季节,满池的碧绿粉红,看上去意境十足。   可惜她现在也没那心思赏荷,老远就瞧见院里那几位领导,孙老边上坐着的,可不就是他们丁院长吗?   见了他们,一伙人又免不了拿小辈的感情调侃玩笑两句,沐念阳神色如常,一一挡了回去,又被一干人笑称是护着她,曲怀瑾有理没处说去,只能硬着头皮僵笑。   长辈谈天说地,他们在场也不好,沐念阳将礼物送了,再和人寒暄几句,便带着她进了里屋帮忙准备晚饭。   易辉已经在了,见着她,笑得直不起腰来,拍着沐念阳的肩膀:“可以呀,真把她给带来了。”   曲怀瑾本就气不打一处来,瞧那人一副知道内情的嘚瑟样就更怒了,握了拳头就要上手,男人灵活躲开:“姑娘家家的,怎么还动起手来了?”   她又寻了沐念阳来撒气,本就只及人家胸口的身高,还非要去揪人衣领,姿势有些滑稽可笑,顾不得那么许多,她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你不是说人家给你安排相亲了吗?”   沐念阳顺势托着她的腰把人抱上台阶,让她得以与人平视:“都瞧见你跟着过来了,谁还会自讨没趣给我介绍对象?”   “沐念阳!”   “嗯,我在。”   她气得脸红脖子粗,骂他:“你可真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沐念阳眉毛都不曾动一下:“有骂我的力气就去厨房帮着准备饭菜去。”   “我不会做饭,我要是那么能耐用得着天天吃面包和外卖吗?”   “打下手总会吧?”   她一愣:“打下手?”   边上抱手看戏的易辉好心提醒:“择菜洗菜递调料啥的,比不了拆个线的难度。”   ---   第28章 我养你   最后也是没让他们帮忙的。   曲怀瑾挽了袖子要进去的时候,被孙家二婶拦下了:“你们都是客人,怎么好意思让你们动手?东边小河上新建了座亭子,边上种了片栀子花和美人蕉,这几天开得正盛,你们平时上班压力大,去看看,散散心也好。”   于是便真的去了小亭子,沐念阳被几位男同事绊住,聊了上回手术的事,她自己先去的。   过去的时候,亭子里已然围坐了几位妇人,孙老的夫人,就在其中。她和人家并不相熟,便没过去,在美人蕉丛里寻了处石椅坐下。   女人凑在一起,无非就是家长里短,谈论别家闲事,这与年纪无关。   曲怀瑾本无意听人闲聊,但就隔了几丛茂密的美人蕉,不想听也听着了。   不知怎的,有人提了沐念阳。不,确切的说,是提了沐念阳和李韵迟,以及……她?   声音尖细的妇人说:“前些年不还跟老李家侄女处着吗?转眼就找了个年轻小姑娘?莫不是事业稳了,瞧不上韵迟那老姑娘了?”   有人稍微知道些,纠正:“今天跟来那个,听说是他们神外科难得有天赋的年轻医生,年纪也不小,等两年也三十了,再说那老李家侄女也有几年没露面了,估计早分了。”   孙夫人说:沐小子出国那年分的,后来娶了个小医生,老孙头那时候病着,没能赶去喝喜酒,没等把人带回来瞧瞧我们老两口,就又离了……现在的小年轻啊,观念不同了,结婚离婚都跟过家家似的。”   先前起了这个话题的妇人又说:“我看这个也不咋样,还是那老李家的姑娘合眼缘,大方有礼,气质不俗,那黑黝黝的大眼仁,莫要说男人了,女人看了都要心生怜意,难怪那时候沐小子急着给人求婚,就是怕稍一疏忽,白白丢了这么个稀世尤物。”   求婚?   曲怀瑾侧耳。   她只知道那俩人有段剪不断理还乱的过去,没成想已经发展到那一步。   “那可不?李家怎么也是传了几代的大家族,礼仪教养都是骨子里散出来的,你瞧瞧今天那姑娘,衣服领子都要开到肚脐眼了,哪有点儿女孩子的样子?说话也大大咧咧,不怎么讨喜。”   曲怀瑾撇嘴,又下意识望了眼自己的T恤裳,腹诽:你家肚脐眼长胸上头……   “诶,阿慈,你是那孩子的师母,这段该知道一些吧?好好一对金童玉女,怎么说断就断了?”   孙夫人轻笑,继而答:“说破天也就是个师母,他家里的老母亲也不一定知道个前因后果,和我更提不着了,不过……去年和老孙头到上海去,在沐小子家里,还瞧见韵迟那闺女了,本以为是和好了,没料到今天又带了别的姑娘过来,老太太我是看不明白了……”   有人笑着接话:“男人啊,有两个钱都止不了那点儿花花肠子,指不定那边让李家闺女帮着料理家务事,这边又养了个消遣玩乐的,玩累了终归是要回去的,许是那韵迟丫头深谙这个道理,才由着他来的。”   “不能吧,我看这孩子挺正直可靠,估计干不了这事儿……”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聊了挺多沐念阳和李韵迟那时候的事,又数落了她几句,说她这不如人,那不如意。   最后还是孙夫人出声制止:“人家孩子就在屋里,二十几岁的姑娘,能坏到哪里去?可不要再乱说,让人听去了不好。”   于是几人笑着转了话题,聊起别家未嫁的老姑娘。   曲怀瑾没多呆,将小包重新背上,手插着裤兜缓步离开。省得等会儿和那几位老太太打了照面,双方都尴尬。   她其实挺“佩服”这种醉心于别人私生活的人,揪着别人家里那点事儿,便不管是非黑白,将自己的看法当做事情真相肆意传开,也不知道这么做于她们有何益处。   老了老了也改不了嘴碎的毛病,还非自诩教养、文化高人一等,不肯与粗鄙妇人混为一谈,也不知是打哪儿来的优越感。   想起“消遣玩乐”那四个字,又莫名堵得心里发慌。   她踩上青石板台阶,拐入去往主屋的小路,有一搭没一搭踢着小石子,没控好力度,那暗色的石子滚出老远,隐入草丛,不见了踪影。   暗叹一声,她顿下脚步,扁了嘴巴坐到树荫底下,心里郁郁不乐,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抱着膝盖发愣。   去年……在他家里……见着李韵迟?   所以是……同居?   在她和他结婚之后那套房子里?   或者搬了属于那俩人的新房?   啧,够可以啊沐念阳!   转念一想,又觉得和自己没多大关系,起码那男人还是她老公那会儿是安分的,没干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儿。   去年的事更与她八竿子打不着,管他是和人同居,还是找人睡觉,都不该她操心吃味儿。   这四年里她自己还接连处了三个男朋友,人家找了女朋友也不奇怪。   更别提那两人还是藕断丝连,情丝难却的,复合不过是眨眼的事。   于情于理,都轮不到她来生气。该像收到前前任结婚请柬时候,内心毫无波澜才对。   自我剖析了一番,脑子里仍是乱做一团,思绪打结,她骂:“真他妈害人不浅!”   不经意抬眼,瞧见臂弯里挂了她外套的男人,正优哉游哉踱步过来。她心头陡然又升起股无名火,又发作不得,只冷了脸,收回视线。   待男人站在她跟前,也不搭理人,垂了脑袋,兀自生着闷气。   “谁又招你了?”他问。   曲怀瑾一声不吭,咬着下唇,捡了脚边的一根小木枝,拨土堆玩。   沐念阳站了会儿,得不到回应,索性学她的样子,也屈膝坐在树下,将衣服搭在她身上:“起风了,把衣服穿好。”   她不为所动,任衣服虚搭在肩上,被风掀起小角,要掉不掉。沐念阳大概失了耐心,皱着眉头喊了她一声:“曲曲!”   曲怀瑾旋了身子,背对他,继续手上动作,男人再次让她把衣服穿好,她全当耳边风,吹吹就过了,并没有照办的打算。   许是真受了凉,忍无可忍想回他一句“不冷,穿什么衣服”的时候,先打了个喷嚏,浑身跟着哆嗦一下,竟真感到丝丝凉意。   沐念阳伸手,拎了她的胳膊就要替她穿衣服,她挣扎着缩回手,自己磨磨蹭蹭将外套穿好,又管不住嘴,冷声冷气地开了口:“我自己有手有脚,用不着沐医生操心。”   许是男人也动了怒,训她:“闹什么脾气?早说过要照顾好自己,老是这么敷衍了事,落了病根还不是你自己受着?你真以为我爱多管闲事?”   “你都知道是多管闲事,还插这个手?费力不讨好,谁心里都不舒坦!”   “你倒是说说,怎么就让你不舒坦了?”   曲怀瑾张嘴就要回他,又觉得这架吵得莫名其妙,没有继续的必要,于是站起身,拍拍裤子:“算了,不和你瞎斗。”   沐念阳却毫不退让,跟着起身,挡了她的去路:“一次都理清楚了,省得以后又找我翻旧帐!”   她扬手,把被风吹到前面的头发顺到耳朵后面:“我和你有什么旧账可翻?早在四年前就断得干干净净,还是沐医生忘了我们离婚的事实,需要我拿出证书来帮你回忆回忆?”   “别扯这些有的没的,问你怎么让你不舒坦了?”   “这是一码事,你见过哪家夫妻离婚跟你一样又是上下班接送,又是叮嘱穿衣吃饭的?你来的第一天我就和你说过,保持距离,互不干涉,沐医生要是听不懂,我就再说一次,往后别再管我的事,不管我生病受伤,还是交友被骗,和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话说到这个地步,也没必要再留,曲怀瑾侧侧身,擦着男人臂膀过去,走了没两步,又被人扯着手腕拽回去。   那人也是面色发青,眼神生冷:“别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我这次回来为的是谁,你比谁都清楚。”   “我不清楚!”   “曲怀瑾!”   她腕上使力,又敌不过对方分毫,轻松被制住,挣脱不开:“有事说事,别动手动脚。”   沐念阳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冷静一些,却也没松手,只软下语气:“要闹回家再闹,在人家宅子里吵架像什么样子?”   “话可要说清楚了,你回你家,我回我家,叫人误会就不好了。”   沐念阳眉心收紧,黑眸直直望进她眼睛里:“你听别人说什么了?”   她一口否认:“没有!”   “说实话。”   “就是看你不顺眼了,没什么好说的。”   男人脸色愈发不好,扣着她手腕的手更加用力,她吃疼地轻吟一声,扬起另一只手去拍他的小臂:“松开松开,骨头都要被你捏碎了。”   沐念阳冷哼,手上却依言松开些:“早和你说过别乱说话。”   曲怀瑾不长记性,又冲人嚷嚷:“生气还不让人说啦?”   “说,我听着。”   她抽回手,揉捏着泛红的手腕,莫名委屈,瞅了男人一眼:“你是不是人?下这么重的手,我可是靠这双手吃饭的,捏坏了你养我?”   对方一口应下:“行,我养你。”   “……就是饿得半死不活也不要你养。”   沐念阳绕开这些毫无意义的话题,问她:“好端端的生什么气?”   曲怀瑾瘪瘪嘴,忽而觉得自己刚才那一通闹纯粹自讨没趣,说再多他也只捡自己想听的,负气道:“瞧见你这张脸就心烦,没什么别的理由。”   “你当我和你一样好骗?”   “算了,你不冷静,现在提这些不合适。”   沐念阳不接受她的甩锅行为,淡淡回了句:“我看是你比较不冷静。”   ---   第29章 为你好   曲怀瑾本想直接离开,被男人三言两语劝住了,和孙家一众夫人小姐坐了一桌吃饭。   先前还背地里嚼她舌根的几位妇人最是热情,拉着她嘘寒问暖,该问的不该问的全问了个遍。   曲怀瑾心里反感,碍于对方长辈的身份,只得将那口气咽下,默默将错归在不让她走的沐念阳头上。   她含糊应付了几句,便没了心情,只说自己今天身子不舒服,不大想说话,对方才稍微收敛一些。   身子不舒服倒是真的,工作繁忙导致作息时间混乱,内分泌跟着失调,例假早来了几天,本来不怎么痛经的,这次不知怎么回事,从早上肚子就不大对劲。   那一桌子美味佳肴此刻望在眼睛里,也没多大吸引力了。她吃了几口便不想动筷子,又怕被人说扫兴,硬着头皮将小碗里的米饭扒拉干净,才笑着和人打了招呼离席。   沐念阳就坐隔壁桌,瞧她晃晃悠悠出了饭厅,也跟着出来:“吃那么少?”   曲怀瑾按着肚子,瞅他一眼:“我又不是你,那么能吃。”   许是觉得她脸色不大对劲,男人将手覆在她额头上,约莫半分钟,道:“也没发烧。”   “……你看不见我捂得是肚子吗?”   “例假?”   曲怀瑾点头,拢了拢外套:“我想回去躺着了,等会儿估计疼得厉害。”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和老师打声招呼就走。”   她扯着男人的衣袖:“走什么呀走?你没见老先生见到你多高兴?人家七十大寿可别让你扫了兴。”   “那你……”   “我就自己坐车回去,我看过了,附近有个公交车站,十二路车过这边,可以直接到医院门口。”   沐念阳觉着不妥:“现在晚了,你自己回去我不放心。”   曲怀瑾说他大惊小怪:“有什么不放心?才八点多,公交车上都是人,还能出什么乱子不成?”   “那也不好,这样,我先送你回去再过来。”   “来回一趟两个多小时,你也不嫌折腾……去吃饭吧,我在后面秋千那儿等,一两个小时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挥挥手,她迈着步子朝侧门去。   沐念阳不赞同这不靠谱的提议,拉着人不让走:“在这儿呆着,我去去就来。”   “不是,我说你真的不能听一下别人的话吗?”对方不理,自顾自转了身就要重新回饭厅。   曲怀瑾又气又急,偏偏又使不上劲,只能小声唤了他的名字:“沐念阳……”   “诶?你们不去吃饭吗?”楼梯口传来一道女声,两人看过去,瞧见白天跟在孙夫人边上的年轻女人。   沐念阳说:“她不舒服,先把人送回去。”   女人看了她一眼,了然:“楼上有客房,先去躺躺吧,现在出去,别再受凉了,我房里有药,你先吃两颗抵一抵。”   沐念阳觉得可行,转头看她:“行吗?”   曲怀瑾想着躺着总好过去后院吹冷风,点了头:“麻烦了。”   女人勾唇浅笑,说不用客气,又到电视柜的抽屉里去翻找钥匙,让他们稍等片刻。许是没找到,女人说进饭厅去找孙夫人问问,倒把孙夫人给搀出来了。   沐念阳当时正担忧地问她:“疼得厉害吗?要不我帮你看看?”   曲怀瑾无语地望他一眼,不做理会。   倒是孙夫人掩着唇笑他:“你是什么科的啊就给人看?快进去吧,老孙头在找你呢,这姑娘师母给你照料着,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   沐念阳仍不放心,把人揽在怀里:“我送她上去。”   孙夫人摇头:“瞧你那点儿出息,女孩子每月都得来一遭,有什么可紧张的?老太太还能没你知道?”   曲怀瑾也觉着他跟去只会添乱:“你就别管了,我上去躺会儿就好了。”   沐念阳低头看她,不再坚持:“要实在难受就下来叫我,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痛经真的没那么可怕,亏你还是个医生……”   沐念阳摸摸她的头发,又交代了几句,才又回了饭厅。   边上孙夫人和年轻女人倒是看笑了,妇人拉过她的手,带她上楼:“他是真的担心你。”   曲怀瑾摇头:“都是瞎操心。”   孙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人家那是心疼你,我可听小易说了,你俩傍晚时候还吵了一架,他转眼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估计就是不愿意拿这些事和心尖儿上的姑娘计较。”   曲怀瑾心说我说那么多可不就是为了让他和我计较?面上却表露不得,只微笑听着。   那位夫人又说:“这样的男人老太太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还真没见过几个,我看你俩挺般配的,你可要好好把握住机会,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嗯,我记下了。”   这宅子外面看着不大,里头却是宽敞的。   曲怀瑾跟着上楼,进了客房,粗略看了一眼,保守估计,这客房比她那小窝两倍还大。   里头摆设齐全,床铺沙发这些自不必说,细致到装饰用的多肉盆栽、墙壁挂画这些都一样不缺。   果然是讲究人家,曲怀瑾如是想。   年轻女人回房去给她取药,孙夫人留下来招呼她,又是铺床又是端茶倒水的,把曲怀瑾弄得有些手足无措。一个劲儿说着“我自己来就好”,被老太太按回床上躺着。   女人拿药过来,孙夫人取了两颗胶囊出来,端了温水,就要亲自“伺候”她吃下。曲怀瑾坐立难安,赶忙夺了那水杯和胶囊:“这个我真的可以自己解决。”   说着将胶囊往嘴里一扔,猛灌了口温水,一齐咽下,又因为咽得急了,呛了一遭,咳嗽不止。   “这孩子,吃个药有什么好急的?”孙夫人在床边坐下,伸手给她顺背,“好些了吗?”   曲怀瑾咳得眼眶泛泪,又喝了两口水,才勉强压下,将水杯搁在床头柜上,和人道谢:“好多了,谢谢您。”   “不必客气,沐小子的对象,我当半个闺女看待,说这些就见外了。”   对象……   曲怀瑾面露尴尬之色,又知道解释不清,只嗫嚅着又说了几句客气话。   孙夫人说:“我们先出去,不打扰你休息了,你要是不舒服,就喊我,我在隔壁书房看报,这木制的屋子,隔音不好,我听得到。”   “您还是去吃饭吧,我自己没问题的。”   “我吃饱了才出来的,人老了,沾不得荤腥,满桌都油腻腻的,没什么胃口……老孙头喜热闹,估摸着沐小子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你就安心躺着,他那边完事自然会上来找你的。”   “好。”   细心地给她掖好被角,孙夫人直起身,年轻女人立马过来搀她。   那边曲怀瑾的手机又响个不停,女人又忙去沙发那边给她取包。   曲怀瑾以为是院里有事,没敢耽搁,一咕噜将包里的东西倾倒出来,小东西乱七八糟落在白色被褥上。   她先接了电话,那头紧跟着就是一阵恶俗语音,她面色一囧,按了挂断键,略略不自在地朝还未离去的两人笑笑:“打错了。”   孙夫人没搭腔,倒将视线投向她那一堆小东西上,看了会儿,干脆折返回床边,小心拿起一个做工精致的手工荷包:“这是?”   曲怀瑾如实答:“荷包。”又挠挠脑袋,问,“您喜欢?”   孙夫人摇头,眸光流转,弯了眉眼:“这刺绣有些眼熟,叫我想起一位故人。”   “我外婆绣的,带在身边有些年头了,老太太平日里没事,总喜欢做些小玩意儿。”   “你外婆手挺巧。”拿在手里细细观赏一阵,妇人将荷包递还给她。   曲怀瑾接过,小心搁到包里:“您刚才说想起位故人?”   孙夫人说:“嗯,周记嫁坊的独女,是个顶厉害的裁缝师傅,我结婚时候的嫁衣,便是她亲手做的,手艺精湛,做工出挑,那个年代挺多姑娘都指着能穿上她做的衣裳出嫁。”   顿顿,又问她:“你说是你外婆做的,不知道你外婆她,叫什么名字?”   “姓曲。”   孙夫人惋惜:“那便不是她,也不知道她那门手艺传下来没有,年底我这外孙女出嫁,那天央着我陪她去试传统嫁衣,我这才想起那位老姐姐……哎呀,老太太又话多了,相干不相干的都乱说一气,扰了你休息。”   曲怀瑾摇头:“没,触物伤情,人之常情。”   没再多说什么,年轻女人搀着孙夫人出去。   曲怀瑾在医院忙活一天,又累又困,现在肚子还不舒服,一股脑将东西塞进包里,小包往床头柜上一放,躺下便睡了。   睡得迷迷糊糊,仍觉得肚子阵阵抽疼,后面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抱着被子翻来覆去,疼痛感却丝毫未减,额上竟冒了一层薄汗。   沐念阳接连上来看了四次,她都说没关系,把人赶出去了。   后来那人说什么也不肯出去了,坐在床边守着,又拿了纸巾给她擦汗:“以前也没这毛病啊。”   药效上来,稍微缓和一些,她眉眼舒展,长吁一口气:“经期不正常的时候就会。”   “经常这样?”   “偶尔。”   男人又问:“上个月呢?”   “……还好。”   对方对这答案不大满意,语气恶劣几分:“什么叫还好?”   曲怀瑾翻身朝里:“我不太懂我为什么要和一个男的讨论这么私密的问题。”   沐念阳眉毛一挑:“这不都是为你好?”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   第30章 见家长?   曲怀瑾还没见过林牧尘家里人。   林牧尘转到她手上才几天,他家里人只一日三餐的时候送吃的过来,近来她又忙着别的事,没怎么下楼去,他病情稳定,恢复得也好,更没有约谈家属的必要。   曲怀瑾只在他病历本上家属那一栏看过他家里人的名字,父亲是林培升,母亲也姓林,叫林凝芝。   她那时候还开玩笑:“这大概就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吧。”   林牧尘不知道她指的什么,摸着后脑勺做迷茫状:“你说什么?”   “你父母啊,不是都姓林吗?”   青年便笑她:“那句话估计不是这么理解的。”   她还问过他:“你受这么重的伤,你家里人就让你自己在医院躺着?”   林牧尘说:“刚开始那段时间天天在我床前守着,现在我都能自己下地走动了,就让她回去了,家里老人腿脚不方便,又不乐意边上有外人走动,万事都要我妈一个人照料,她两头跑,顾不过来。”   曲怀瑾了然点头,还以为到青年出院那天也不定能见着他家人。   是以大早上到办公室门口,见着那位着了素色裙子的气质妇人时,她是毫无预料的。更别提那妇人还拉了她的手一个劲儿嘘寒问暖,一副相儿媳的模样时,她是何等的尴尬。   这是她头一次希望沐念阳那厮发挥他神出鬼没的技能,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可惜那人现在大抵乘上去上海的飞机,或许已经踩上魔都的土地了也说不定。   林牧尘先拎了行李下楼,晚几分钟上来的。   脱去病号服,换了身暗色系的休闲套装,头上反扣了顶棒球帽,衣着简单,却衬得人愈发精神有型。加之五官本就不凡,又随时随地露着小酒窝冲人笑,活脱脱一枚阳光帅哥。   曲怀瑾暂且没有心思欣赏青年颇高的颜值,只僵着笑脸和妇人问了好:“您好,林夫人。”   林牧尘揽过母亲的肩膀,颇有几分介绍女朋友给自家母亲认识的意思:“妈,这是曲曲学姐,我和你说过的。”   又转头看她,“学姐,这是我妈,一直说想见见你,趁着今天过来接我出院,就上来了,没打扰你工作吧?”   曲怀瑾不着痕迹自林母手中抽回手,又不自在地顺了顺头发:“没事,周末,病人也少,进来坐吧,还是你们急着走?”   “司机在楼下等了,再和你说几句话就得走了,家里还有老人需要照看。”林母如是回答。   曲怀瑾暗地里松了口气,又扬起唇角:“嗯,您说。”   林母弯唇浅笑,驻颜有方,眼尾只浅浅几道细纹,丝毫看不出已经五十好几的年纪:“今天小尘出院,又是他爸爸生日,小曲医生要是有时间,就让小尘傍晚过来接你,一起到家里去坐坐,人多热闹。”   曲怀瑾连忙摆手拒绝:“我就不去了,晚上排了班,周一有两台手术,手术方案还需要再斟酌斟酌,嗯……替我向林先生问好,也祝他生日快乐。”   林母坚持:“这晚班的话,找个同事换换不行吗?”   “难得的周末,没人愿意换的。”她咬唇看了眼定定望着她的青年,沉吟片刻,“这样,改天我备份薄礼,让牧尘给林先生送去,您看行吗?”   妇人笑着摇头:“礼就不必了,主要在人,等你得空的时候,让小尘带你去家里吃顿饭,家里老太太也想见见你,老听这孩子念叨你,都挺好奇的。”   曲怀瑾垂眸轻笑:“嗯,如果有机会的话……”   “听说那江老师下周嫁闺女,你总要去的吧?到时候酒席散了,就和小尘回去一趟,或者你说个地方,我们过去也一样。”   “请柬倒是收到了,就是那天排了手术,估计份子钱还得让同学帮忙捎去……”   林母眼珠转转,还想再说什么,被林牧尘扯了扯胳膊,便转了口风:“你们先聊,我先下楼把出院手续给办了,再给他领些药。”   曲怀瑾点头莞尔:“您慢走。”   妇人给林牧尘使了眼色,又似鼓励一般拍了拍青年的背,再和她寒暄了几句,捏着几张单子朝电梯方向去。   曲怀瑾霎时敛了笑容,难得对青年板了脸孔:“林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林牧尘偏偏脑袋,挺无辜的样子:“我只说我的医师是认识的学姐,他们就嚷着要来看看,我也没办法。”   “你肯定还说了别的!”   青年也不否认,大方点了头:“是说了,如果曲曲你……学姐,你想听的话,我倒也可以告诉你。”   曲怀瑾瞅了他一阵,竟恍惚觉得对方眼底眸光流动,不似面上看着那么单纯无害,再一看又是那个和她说话都会害羞的孩子,并无异处。   “算了,你快回去吧,这几天不要剧烈运动,饮食方面还是要注意营养搭配,半个月后记得回来复查。”   林牧尘往墙边一靠,垂首看她:“你是不想听还是不敢听?”   曲怀瑾抬头,猝不及防和人来了个对视,又挠着脑袋挪开视线:“什么听不听的?”   “没什么。”顿顿,他又说,“因为受伤住院的缘故,实习期延长了,本来还想尽早和学姐成为同事,看来得再等一段时间了。”   她皱了皱眉:“分院那边也不错,没必要非要转院的,转过来又得从头干起,以你的能力,大材小用了。”   青年抿抿唇,像在思量合适的答案,约莫半分钟,才又开口:“本来不转也没关系的,但是现在,似乎有了不得不转的理由了。”   “……”年纪不大,撩起姑娘来还一套一套的。   曲怀瑾垂眸,选择略过对方的意有所指:“下去吧,你家人还等着呢。”   对方对她这直接赶人的行为挺有意见,略略委屈地瞧了她一眼:“晚上我爸的生日宴,你要是腾出时间了,就打我电话,我开车过来接你。”   曲怀瑾说他:“开什么车?好了伤疤忘了疼?”   青年耸肩:“我也不能因为出过车祸就一辈子对它敬而远之……我刚才说的,你考虑一下呗,我们家里人都挺喜欢你的,你能去的话,他们肯定开心。”   “喜欢什么呀?面都没见过。”   “大概是,爱屋及乌吧。”   “……你快走吧。”   林牧尘笑容弧度扩大一些,忽而倾身,将她揽入怀里,没等她炸毛把人推开,那厢青年已经退开两步,依旧人畜无害的乖巧笑容:“那我走了,电话联系,曲曲。”   曲怀瑾扶额,提醒:“叫学姐。”   林牧尘眨眨眼,半认真半玩笑道:“总不可能一直是学姐的。”   她正色:“林牧尘,我们没有别的可能!”   “有的,你看,你现在已经不喊我林先生,也不再对我用尊称了……”   “我有喜欢的人!”   林牧尘却早料到一般,无谓道:“沐念阳?”   “当然不是!”曲怀瑾一口否定。   林牧尘若有所思点了头:“不是他就好办。”   “如果是他呢?”   “胜算减半吧……”   “……”   医院就那么点儿大,交流圈子也是交错相连的,她又和人去“见家长”的事,不过半天时间,便在神经外科传了个遍。   她午休下楼吃饭的时候,上了微信,那几个姐们儿正在科室群里就此事聊得热火朝天。曲怀瑾咬着筷头往回翻了翻,甚至还瞧见几个男医生的身影。   张薇说:“老曲现在简直浪得飞起,让她周末值个班吧,还能见了一遭家长,和人又搂又抱又摸头的,桃花朵朵开啊。”   护士小齐紧随其后:“我可听说那林牧尘是个实打实的富二代,坐拥金山银山,曲曲姐这是要飞黄腾达啊,苟富贵、勿相忘!”   实习生小莫问:“要真是富二代,犯得着去住普通病房?”   张薇回:“你知道个毛?人家头几周都住特护病房里,还请了俩高级看护,后面不知怎么的,自己和家里说了要换到普通房,我看啊,八成是冲着曲曲来的。”   易辉也来插一脚:“真有意思,该让老沐也来看看……@沐念阳”   底下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清一色的‘@沐念阳’。   曲怀瑾心说我就是真去见了别人家长也没他什么事,还是暗自庆幸那男人十天半个月都不见得会看一次微信。   拎着勺子喝了口西红柿鸡蛋汤,她动着手指,发了一条:“都散了散了,人都出院了,还有什么可八卦的?”   主角现身,一群不用值班的人立马巴巴跑来围观。   “姓林的可是递了申请,城东分院那边实习期结束,就往这边调,有缘分啊,挡都挡不掉。”   “都说那孩子是天才,指不定和沐医生易医生他们有得一拼,年轻又有颜,是老曲你赚了啊。”   “这就有趣了,沐念阳VS林牧尘,江湖老手对天才小生,来啊来啊,下注下注了,买定离手咯!”   曲怀瑾骂:“要是闲着没事都给我滚回来上班!”   无人搭理,都忙着各抒己见,纷纷跑来站队。   曲怀瑾愤愤地夹了块西兰花喂进嘴里,半生不熟的蔬菜嚼着嘎吱作响,她望着满屏满屏的“沐念阳”,相当无语地按下一串又一串省略号。   准备按下发送的时候,又因为见着最新一条消息而被噎了个结实,端起装汤的小碗就猛喝了几口,拍着胸口顺气。   沐念阳那厮说——沐念阳!   ---   第31章 就是喜欢了   飞机十一点多落地,他取了行李出去,齐林的车子刚好停在路边。   驾驶座上的人自车窗里探出头来,冲他招手:“念阳,这边!”   他当时在回曲怀瑾的短信,只一扫而过,又低头看消息,那姑娘估计又是气急败坏地鼓着脸打下那个句子的,她说:“我讨厌你!”   类似毫无还击力的言语,于沐念阳来说,不痛不痒。点到为止,唇角微勾,他将手机收回兜里,不再回信。手机接连又震动两次,想也是曲怀瑾气不过,再补了两条过来骂他,不看也罢。   齐林下车,帮他将行李箱搁到后备箱,瞧他心情不错,便打趣:“让你到小城去做个交流,倒让你乐不思蜀了?整个跟人间蒸发一样,心里还有没有我们哥几个?”   沐念阳轻笑:“倒是想回X市了。”   齐林骂他没良心,朝他扬扬下巴:“先上车,那几位可都在院里等着了,就差你一个。”   “院长也在?”他问,拉开车门钻进副驾驶座。   齐林侧身系安全带,答他:“在,没事的领导几乎都过来了,怎么?找老头有事?”   他点头,脱了外套,随手往后座一扔:“早点谈好,省得以后麻烦。”   “真要去那小医院?”   “算不得小,人家神经外科在国内怎么着也能进前十。”   齐林还是觉得不妥:“你现在也算在上海扎根了,车房都有,人脉圈子也算固定,去了那地方,都要从头来,划得来吗?”   沐念阳单手支着脑袋,拇指轻压太阳穴,神色略略疲惫:“没办法的事。”   对方便笑:“什么没办法?曲怀瑾能赚几个钱?和你过来,只管在家里逗猫遛狗、洗衣做饭,养活她,不还是绰绰有余?非得委屈自己去那儿受苦受难。”   “你不懂。”   “得,我不懂,正常人谁会放着知书达理、大方懂事的优质女人不要,偏费那么大劲儿去讨好一个任性蛮横的小丫头?”   沐念阳眉心微蹙:“她挺好。”   齐林轻嗤一声:“还护短了?你也不看看那李韵迟为了你都熬成老姑娘了,你一句不合适就把人否了个彻底,对得起人家吗?”   “没什么对不对得起,人生苦短,没法凑合。”   “凑合?”齐林偏头,瞥他一眼,又笑着摇头:“她十八岁跟的你,一路从广州追到X市再到上海,可别说你们那感天动地的三年也是凑合?”   沐念阳闭了眼,缓和隐隐上涌的不适感:“强扭的瓜不甜。”   “你倒是给人家个把瓜扭下来的机会,每回见面都淡漠疏离,比陌生人还不如,过去的恩怨不管谁对谁错,人到底是个姑娘,你不疼着宠着也就算了,还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谁看了都心疼,再说你……”   “齐林!”他喊他。   齐林应了一声:“什么?”   “她过几天就结婚了。”他提醒。   齐林却没有就此打住的打算,等红灯的间隙,又转头看他:“她对那男的几分真情你会看不出来?那晚一伙朋友出去聚,那姑娘喝了烂醉,哭哭啼啼还念叨着你的名字,说什么不是你,和谁都一样,要我说,这婚就是结了,也长久不了。”   沐念阳没答话。   齐林又说:“我说你可真是铁石心肠,曲怀瑾都自愿退出了,你还犹豫个什么劲儿?不管哪方面来看,韵迟都比你那前妻优秀太多,错过了,有你后悔的。”   “你知道什么?”沐念阳略感头痛,本就因为晕机身体异样,这哥们儿非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有些不耐。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韵迟这几年过得不痛快,好好一个姑娘,硬生生被你逼成个林妹妹了,要我说当初你俩就不该处那一段,害人害己。”   沐念阳忽而低笑一声,带了些许自嘲嘲人的意味:“明知道没有结果,给她希望,只会伤她更深。”   “有没有结果不都是你说了算?”   “所以我知道没结果。”   绿灯亮起,齐林把着方向盘,车子驶出一段距离,仍是忍不住,又扭头瞅了他一眼,评价:“你这人,真够没心没肺!”   沐念阳掀起眼皮,眸光微暗:“你什么都不知道……”   会议来的都是圈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多年过半百,或头发花白,或唇舌微钝,丢人堆里,谁又能想到这些人是神外科的顶尖专家?   沐念阳是参会人员里头年纪最轻的,却也是那一众大前辈最想见的。有人真心惜才,对他褒奖指导毫不吝惜,有人纯粹来看看这个被人夸上了天的后生究竟几分能耐,多少带了轻视不屑之感。   他概不在意,只圆滑应付。   几个专业话题抛出,众人皆将视线投在他身上,他目不斜视,坦然应对,对答如流,有理有据,让人没法挑刺。   被央着做了个详细讲解,原定会议时间已然过半,他再说了两句,便收了尾,荐了科室一前辈接上,自个儿又优哉游哉坐回角落的位置。   那前辈略感激地冲他点头微笑,他也冲对方点头示意,客套却做足了人情,同事做到他这个地步,也算有情有义。   他忽而想起多年前,在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了那前辈夺去那年职称名额时,曲怀瑾说他:“你就是个社会人,一招就把人都治服帖了,既让那前辈念着你的好,又平了别的同事的嫉妒不服,这种丧心病狂的法子,亏你想得出来。”   他当时回她:“你再长两年,兴许就知道这样为人处世能省多少麻烦。”   曲怀瑾不以为然,躺在他臂弯里:“一个家有一个就行了,夫妻两个都那么现实,指不定平日里对话都会多留个心眼,白白把距离拉远了,你负责人情世故,我负责天真烂漫,这大概也算男主外、女主内的特殊形式。”   他眼底带笑,轻吻了她的额头:“好。”   前几天她又说:“我发觉我真是年纪大了,除了钱还是钱,别的什么都入不了眼,心浮气躁,又被条条框框给框死了,见着谁都要腆着笑脸,明明大多时候心里是不乐意的。”   那是晚上十一点多,他们刚下了手术,没开车,循着医院后面的小巷往家走。   昏黄的路灯打在她身上,光影交错,使她看上去愈发瘦削小巧,眼睑微垂,小扇般的睫毛在她白净的脸上投下两团黑晕,她有些憔悴疲累,说话也有气无力。   那一番话大抵也是劳碌一天之后的无意义抱怨,兴许她自己也觉得说了无济于事,轻叹一声,低头看地了。   他便问:“你现在懂人情世故了?”   曲怀瑾扬手,顺了顺毛躁的乱发:“都是社会上讨生活的人,不懂些处世技巧,这日子可没法过。”   她还说:“我发觉你是真的会做人,不得罪人,还给人留了好印象,进退有度,活得轻松许多,我再努力努力,争取把你那套学个五六成,至少省了勾心斗角这一茬。”   四年未见,曲怀瑾变了。   褪去初入社会的懵懂青涩,敛了动辄撒娇耍赖的小伎俩,棱角尖刺被现实磨平,变得理性平和,待人接物自有一套,一派精明干练的女强人模样。   坦白说,这改变让他猝不及防,讶异之余,却也是欣慰的,曾经只会赖在他怀里撒泼打滚耍小脾气的小姑娘,终于也能独当一面。   这没什么不好,她只是有了一个三十岁女人该有的样子。   如果她能处理好那些“不怀好意”的毛头小子,就更好了。他如是想。   反扣在桌面上的手机震动几下,轻轻打旋,前排的科室好友听到动静,回头看他,小声问:“那端是谁?这么重要的会议都不关机?”   他轻笑,拿起手机,随口答:“你弟妹。”   对方眼睛睁大一些,嘴巴张合几次,到底没忍住,掩着嘴凑过来:“方便透露吗?我绝不告诉别人。”   解了锁,他打开短信界面,拒绝:“一般说这种话的人,都不可信。”   对方不抛弃不放弃:“不是,你谈了对象,告诉我们也没什么的吧?诶诶,我认识吗?”   “认识。”   “漂亮吗?”   “漂亮。”他笑意渐浓,觉得那条短短几字的短信顺眼至极,曲怀瑾说——你早点儿回来。   沐念阳内心雀跃,打字的动作也轻快许多,一个“好”字还没发过去,她又发过一条来——我的U盘还在你那里,下周五总结大会要用。   无奈叹息,他动着手指又加了“回去给你”几个字,按了发送键。   那朋友又问:“性格咋样?”   沐念阳张口就答:“别扭,嘴硬,任性,执拗,不听劝,近来脾气也不大好。”   “那你还喜欢?”   “谁知道呢?就是喜欢了……”   ---   第32章 值得   会议结束之后,又陪着那些个专家到各个科室视察参观,两个多小时又搭进去,他还想找院长谈谈工作调动的事,又恰值饭点,被人央着一起去了餐馆。   一群大老爷们凑在一起,喝酒划拳聊女人是必不可少,沐念阳一个小辈,混在其中,难免被人拿来打趣说笑,又被灌了好些酒。   平日里要上班出诊,上手术台,酒是万万沾不得的,只在天气极热的时候拿一两瓶冰啤酒来消消暑,距离上次喝白酒,已经差不多是半年前的事。   他本来酒量也不怎么好,又因为大早上赶飞机,肚子里空落落的,几杯酒下肚,便浑身不自在,又不能扫了这些个大人物的兴,只能皱着眉压下。   不知怎的,桌上有人知道他和李韵迟那段,又拿那些事问他。   “那小李医生过几天结婚,你要出席?”   沐念阳搁了酒杯,点头。   那人又问:“怎么离婚那么久也不见你再找?莫不是还忘不掉小李那孩子?”   沐念阳心里反感将个人私事摆上桌面来谈,面上却无多大变化:“分了快十年了,早断干净了,没什么忘不忘。”   “我可听人说那小姑娘大老远跑上海来,就是为了你,后来你和那小曲丫头离婚,也是为的这事儿,大家伙还以为你和小李能再续一段,郎才女貌,可惜了。”   “都过去了。”他沉声说。   聪明人一听便知这是不想多谈,那同事还算识趣,转而拎了酒杯给院长敬酒,不着痕迹又转了话题。   一个饭局无聊又吵闹,平日里看着都是衣冠齐整,面善心和的业内专家教授,归根结底也是男人罢了,撇开那些光环不谈,兴许某几个的人品算得上吊车尾。   酒席过半,有人提议之后去找个唱歌耍乐的地儿,说着脸色微变,透着些许猥琐与兴奋。   起先还有几位义正言辞表示绝不沾染这类俗气事儿,再喝了几转,便都心照不宣,开了荤段子,越讲越起劲,最后甚至商定了合适去处,拎了外套就要出发。   年长的几位自是不会去的,即便爱玩,也过了胡乱来的年纪,只想回酒店休息去。也有人被家里妻儿的电话叫回去,再有就是本身瞧不上这等勾当的,不愿意在外招惹是非,随便扯了个理由,也打车离开。   最后只剩了五六个人,估计觉得人少不尽兴,那同事又来问他,他将方才那段拒绝的话原封不动又说了一遍,对方说他不懂变通,活得跟和尚一样清净无趣。   他笑笑便过了,那几人知道邀不动他,再寒暄了几句,招来两辆出租车,有说有笑地上车离开。   沐念阳打了齐林的电话,让他过来接人,刚好把行李一并给他送到家去。   齐林说他尽会使唤人,又问了他的所在,便挂了电话,大概半个小时能到。   他在路边的公交车站牌处坐着等,本想给曲怀瑾去个电话,交代她明天降温,多穿件衣裳。   摸出手机一看,最后一点电量已经耗光,手机黑屏再无反应,只能回去充了电再说,也不知道那时候她睡没睡……   揉着太阳穴缓和疲累感时,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事事都操心,还招人厌烦,简直费力不讨好。   肖淮铭那时候还说他:“人家没你这几年照常过得平安健康,有滋有味,你一来就是管这管那,真把曲怀瑾当年少不知事的小姑娘了?”   他当时答:“习惯了,改不过来。”   从认识开始,那姑娘便是得过且过的生活做派,一日三餐不是快餐就是路边摊,要么干脆不吃,起床睡觉也没个准头,要么熬到天际泛白,要么睡到日上三竿……类似问题重重的生活习惯多不胜数。   没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对此意见颇大。也和她提过两次,碍于他老师的身份,她倒还是应下了,规规矩矩过了几天像样的日子,不出两周,又打回原形。   有次捂着肚子在他边上嚎了一早上,最后把人带到楼下科室去瞧病,说是饮食不规律,没营养,这次只是吃错东西,时间长了,指不定折腾出什么病。   他又把人训了一顿,曲怀瑾只耷拉个脑袋趴在办公桌另一头,拿着支钢笔转来转去,回他:“干这行的不都这样?多练练,往后成了习惯,就能跟铁打的一样,什么苦都能吃。”   在遇到她之前,他还没见过活得如此粗糙的姑娘。   是以关系确定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改了她这些坏毛病,事无巨细,但凡看不过眼的,都要一一盯着她改了。   更别说知道那姑娘自个儿生活了这么四年,家里的锅碗瓢盆都摆在柜子积了灰时,他心火有多旺。   旧日的习惯自然而然被捡起,甚至较之以前愈发严重。好比刚才收到降温提醒,他脑子里头一件事就是让她注意加衣服。   找一个小自己四岁的姑娘,确实是件累人的事。他想。   齐林来得挺快,他进小店买了瓶矿泉水的光景,熟悉的车子已经停在路边。   他拉开后座车门坐进去,拧了瓶盖,喝去小半瓶,又解了两颗衬衫扣子,才觉得舒服一些。   齐林回头看他一眼,发动车子:“不能喝就别喝,明天院里还有个会,要是精神不好又该遭人说闲话。”   沐念阳不在意,靠着椅背,盯着车顶缓神:“都不重要。”   “你可别告诉我你真要跳槽?”   “走就走吧,这种没人情味的地方,呆了也不舒坦。”   齐林不赞同:“都是成年人,谁不都是为自己想得多?你毕竟锋芒太盛,被人记恨妒忌都是预料之中,别说你去那小医院就能安宁?”   “竞争小,没那么严重。”   齐林冷笑:“平时也不见你这么顾忌别人的看法,说到底还是为了曲怀瑾呗。”   沐念阳也不否认,偏过脑袋,望着车窗外的街景:“起码累的时候还能有个安慰,有个念想。”   “我就搞不明白了,那曲怀瑾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汤?让你这么不管不顾做到这个地步,你可想清楚了,离开上海,相当于自毁前途。”   “前途?”他勾唇淡笑,“就是赚钱多少的问题,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犯不着为了它舍去心中所想。”   齐林摇头:“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就是这小半辈子过得太顺了,没过过紧巴巴的日子,以后有你后悔的。”   “知足常乐。”   “也就是那女人不愿意和你过来,但凡她肯点头,你势必不会放弃这大好的前程。”   沐念阳闭眼养神,答:“有舍才有得。”   齐林仍坚持己见:“孰轻孰重你总该掂量清楚,一个骄横任性的女人,值得你毁了另一个女人和自己的将来?”   “值得!”   “……随便你吧。”   已接近凌晨一点,路上只零星几辆车子,一路畅通无阻,不出二十分钟,车子便稳稳停在高档小区正门前。   齐林老远就瞧见着了素色洋装的高挑女人,站在路灯底下,似乎等得有些无聊,不时伸脚去轻踢跟前的小石子。   沐念阳自然也是看到了的。   他有些头疼,顿时失了下车上楼的的心思,下意识想让那哥们再发动车子带自己去附近的酒店凑合一晚。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总要面对的,即便他并不想。   拿过边上座位上的外套,他坐直身子,伸手触上门把,那厢齐林不放心,又低声提醒:“和人好好谈,都要结婚还放不下你,肯定是爱到骨子里了,你说话别太狠,怎么说也认识那么十几年了。”   沐念阳点头,并不言语,先他一步下了车。   先前无聊看地的年轻女人早看过来,瞧见他,嘴角微弯,眉眼含笑,一如往常,柔声喊了他的名字:“念阳……”   “晚了,让齐林送你回去。”他说。   对方神色微暗,略略失落地垂了眼睑:“我有事和你说。”   心底暗叹一声,他问:“他知道吗?”   “没告诉他。”   “还是说一声吧,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李韵迟扬手,将散在脸侧的发丝顺到耳后,动作轻缓优雅,答他:“没关系。”   齐林下车,开了后备箱,给他把行李箱取出来,拉到他边上,又抬眼瞧瞧面容稍显憔悴的女人,轻轻摇头:“需要我等你吗?”   女人摇头。   沐念阳却说:“等着吧,聊不了多长时间。”   李韵迟说:“他在不方便。”   齐林会意,也没多余的力气去管这两人的琐事,招呼也懒得打,直接转身钻进车里,不多时,车子便拐弯没了影。   沐念阳手上使劲,行李箱稍稍倾斜,他迈开步子,走在前面,女人自觉跟上,相互无言。小巧的轮子摩擦地面,声音不大不小,落在耳朵里,却觉得聒噪刺耳。   ---   第33章 非她不可   其实在医院的时候,他们见过两次。不,该这样说,偶然遇着过两次。   第一次,在科室办公室。   陪那些个专家视察参观之后,他折回去拿明天会议要用的资料,捏了几张A4纸正要出去的时候,李韵迟刚好查房上来。   大抵没料到会见着他,女人愣在门口,怔了会儿。不多时,又弯起眉眼,主动搭话:“不是说下周一才回?”   被人挡了去路,他只得止住脚步,面无喜怒,淡然回应:“会议提前了。”   李韵迟略略点头,习惯性伸手去顺脸侧散落的几缕发:“去附近咖啡厅坐坐吧,我有事和你谈。”   他扬了扬手里的纸张:“我很忙。”   对方顿时又羞又恼,大概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拒绝,面上有些过不去,却也没再纠缠,只咬着嘴唇朝边上挪了挪:“那就不耽误你了。”   “多谢。”沐念阳一刻不多留,迈着步子便出了办公室,头也不回。   第二次,在电梯门前。   他要到楼下普外科去找人,那时他还动着手指给曲怀瑾发短信瞎聊,拐弯进去,就见着负手低头的年轻女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不时小声叹息。   听到脚步声,才悠悠回头,只一眼,又喜上眉梢,语气微扬:“念阳!”   沐念阳没答,转身就要进旁边楼梯间,又被人叫住:“等等!”   心底无奈,还是依言顿了脚步,背对那女人,他问:“有事?”   “有。”   “说。”   “我后天结婚……”她说。   沐念阳答:“恭喜。”   默了几秒,李韵迟又说:“你就没别的想对我说?”   他轻笑:“没有。”   身后人一时没了声音,他以为到此为止,将手机揣回兜里,迈步就要离开。   才走了没两步,胳膊就被人扯住,他不耐,眉头轻皱,不着痕迹收了手,又将距离拉远了些:“还有什么?”   李韵迟情绪稍有起伏,语气上扬几分:“只要你说个‘不’字,这婚我可以不结!”   “然后呢?”   “我们还有回头的机会,念阳。”   沐念阳不以为意,哂笑:“不需要。”   后来那女的还说了什么,他没细听,只依稀记得对方略带哽咽抽泣地控诉:“你可真狠!”   本以为此事告一段落,没成想她还能跑小区门口来堵人。   沐念阳无声叹息,摸了钥匙出来开门。   这屋子快一个月没住人,地板上家具上皆蒙了一层薄灰,又因为门窗紧闭,屋内既热又闷,门一打开,便是浓重难耐的灰尘味道。   他先一步进去,李韵迟紧随其后。   先开了窗户通风散气,不消一会儿,又阖上,去插电源,开了空调。   回过身来,女人还站在玄关处,细细打量着屋里的摆设布局,最后将视线凝在墙壁上挂着的亲密合照上。   沐念阳没理,掀了覆在沙发上的白布,随手往地上一扔:“过来坐。”   李韵迟点头,仍不动步子:“我再看看。”   他便不再管,进了厨房,自收纳柜里拿了电水壶出来,插电烧水。   在外忙碌一整天,这会子酒劲儿又上来,着实让他没多大耐心来应付外面的女人。索性不出去了,拉了张木椅过来,坐着闭眼养神。   没开灯,厨房里暗黑一片,又无人说话,安静异常,只余下烧水的轻微响动,他觉得放松一些。   约莫十分钟,水滚声不再,他才又撑着沾灰的桌面起身,脑袋不大清醒,困顿疲累所致,身形有些不稳,手掌微微使劲,才算稳住。   晃晃脑袋,待稍微精神些,又去柜子里拿了两个玻璃杯,随手扔进几片茶叶,倒了水,便端出去。   李韵迟还是站着,只不过位置由玄关移到照片墙边。   瞧见他出来,偏头问他:“你和她去过X市海上小岛?”   沐念阳将杯子摆上矮几,自己坐进单人椅,自喉咙里发了个不大不小的单音:“嗯。”   “你从来不去的。”   “看和谁一起。”   若有所思地点了头,李韵迟缓步过来,坐到他对面:“曲怀瑾她……还好吗?”   “挺好。”   “她,还是一个人?”   沐念阳眼睑微垂,单手支着脑袋,拇指轻轻按压太阳穴舒缓疲劳:“是。”   李韵迟又点了头,伸手拿过冒着热气的茶水杯,捧在手心,也不觉烫:“你们……”   “我们很好!”打断对方毫无意义的问话,沐念阳直截了当,“想说什么就说,用不着拐弯抹角。”   许是语气过于冷然淡漠,女人再看过来时,眼眶微红,神色委屈又尴尬:“你现在和我多呆几分钟都不愿意?”   “嗯。”   一时无话,屋里再度安静。   沉默持续了四五分钟的光景,女人又出声:“念阳,我们在一起三年多。”   沐念阳冷笑:“那又怎样?不照样分开近十年?”   “我还爱你!”   “我有曲曲。”   李韵迟抿唇不说话了,只瞪大眼睛瞅他。   沐念阳掀起眼皮,眸底清明一片,扫了眼眶泛泪的瘦弱女人,又收了视线,寻了矮几上的一处复杂图案盯着瞧:“岑安对你不错了,你错过一次,就别再错第二次,再深的感情,也经不起你三番两次的折腾,你还想对不起多少人?”   “我……”   “你现在也老大不小了,早该找个男人安定下来……如果我们有可能,我不会拖到现在,分开是谁的原因,你我心知肚明,我替你扛了无情无义,见异思迁的罪名,还不够?”   李韵迟垂首,自知理亏,也找不出什么辩解的话语,只小声道:“你知道我不爱他。”   沐念阳勾唇,眸底冷然一片:“他?岑安?还是……许家林?”   “对不起……”   “对不起?”他冷嗤一声,“之后呢?”   女人握着玻璃杯子的手指节泛白,指腹受力压向杯壁,变得扁平,她也不管:“给我一个机会,念阳。”   “李韵迟!”他说,“戴着我给你的求婚戒指和别人上.床的人,是你!”   “……”   “在我尽心尽力给你准备生日惊喜的时候,把许家林带到刚装修好的新房里,和人干了那种勾当,最后告诉所有人,因为我要去国外深造才分的手,这些,是你干的吧?”   女人不敢吭气,把脑袋垂得更低。   他还说:“扮了这么多年的受害者,人人提起那一段,都说我沐念阳有愧于你,齐林那混球还因为你这点破事,天天搁我跟前说我没心没肺,没把当年的事情抖露出去,已经算我仁至义尽,李小姐未必脸皮那么厚,还想倒打一耙不成?”   李韵迟仍是不说话,只咬着嘴唇连连摇头,终是扬手胡乱抹着眼泪。   沐念阳本还想说些什么,又觉得再说就扯多了,于是下了逐客令:“回去吧,我很累了。”   “念阳……”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   李韵迟又是摇头,问他:“你当初,为什么同意和她离婚?”   “问这些有意思?”   “我想知道。”   沐念阳这才抬眼,与人对视:“和你无关。”   李韵迟便笑,甚至脸上泪渍还未干:“因为我!”   “说了和你无关。”   女人置若罔闻,自顾自说:“你和她交往,甚至最后仓促领了结婚证,因为我学成回国,因为你怕自己再回到我身边,因为你心里……始终有我。”   “在一起,自然是因为两情相悦。”   “两情相悦?”   李韵迟低笑,似嘲讽似好笑,“我之于你,就像你之于曲怀瑾,她心里一直住着个沐念阳,而你,终究是爱我的。”   “前半句是对的,后半句,是李小姐想多了。”   “我不信。”   李韵迟略去他的话里有话,毫无预兆地起身,缓步靠近。   沐念阳料到一二,手指轻点沙发扶手:“请自重。”   身姿窈窕的年轻女人在他跟前站定,美目微转,情意横生。   稍稍倾身,双手撑在他两侧,离他只几公分距离,又凑上前去,在他耳边轻语呢喃:“你不是一直想要吗,我,都给你……”   “不必,我,嫌脏。”他偏过脑袋,躲过对方即将贴上脖颈的唇瓣。   “你会喜欢。”   女人直起上身,退开两步,手绕到身后打了蝴蝶结的地方,捏了纱质的带子,微一使劲……   肩头半露不露,她再抬头,略略挑衅地看了眼面不改色的男人,唇畔含笑,又倾身下去。   最后也是没做什么的。   在她以为势在必得的时候,沐念阳不咸不淡扔了句话给她:“我昨晚,和她睡的。”   只简单七个字,成功让对方止了动作。   迟疑片刻,李韵迟便没再继续。   往后一退,一瞬不瞬望了他会儿,之后抱着胳膊蹲下,缩成一团,又哭又笑。   像是不甘心,又抖着声音问他:“为什么是她?你就非她曲怀瑾不可了?”   沐念阳起身,伸长胳膊,抽了两张湿纸巾,捻在长指间,细细擦拭被女人碰触过的小臂:“以前只明确知道不可能是你,现在,确实非她不可。”   “她有什么好?”   “她什么都好。”   “……”   问无可问,李韵迟再没说什么,只抱着膝盖在沙发边越哭越凶。   他没理,兀自进了卧室。找了充电器给手机充上电,先打了岑安的电话,让他过来把客厅里的女人带走,又给曲怀瑾去了短信,提醒她记得加衣服。   岑安来得倒快,看他的表情算不得友善就是了。   沐念阳无谓耸肩,对方才抱着仍在哭哭啼啼的女人出去,他便摔了门,回房换床单被套。   洗了澡出来,接到曲怀瑾的视频邀请,倒是出乎预料的。   他没耽搁,套了件浴袍就赶忙接了。   那姑娘也是刚洗完澡,正拎着毛巾胡乱擦头,又乱没形象地打了个哈欠,宽大的卡通睡衣松松垮垮挂在身上,露了半边白皙瘦削的肩头和显目锁骨,以及胸前若隐若现的起伏曲线……   那模样可真够勾人!   他喉结微动,心思微恙,沉声唤她:“曲曲。”   周宇卓那混小子曾经和哥几个插科打诨,说过这样一段话:“所谓爱.欲,必定有爱才能生欲,这女人啊,你要是不放在心上,就是脱光了站在跟前,你也未必有反应,可要是你打心眼儿里疼着的,情况就不一样,即便她满口脏话骂你,你也觉得该死的性感,恨不能按在地上就来一发。”   现在看来,似乎也不是全无道理的。   曲怀瑾把毛巾一扔,又耷拉着脑袋趴在电脑前,只露个毛躁的头顶给他看:“主任说课题那事还有欠缺,要我再改改……”   沐念阳听出其真正意图,轻轻摇头:“发过来吧。”   对方立马直起身子,又不愿将丁点儿喜悦表现给他看,抿了抿嘴唇,小声嘟喃:“那麻烦你了。”   然后那姑娘便不顾他还有没有话,屏幕一黑,再见不着人影儿,不多时,手机提示音响了两声,文件已经发过来。   他笑笑,想了想,仍是给她发了短信——晚安。   自然是没得到回应的。   他也不恼,回浴室吹了头发,拎着电脑进了书房。   ---   第34章 他很关心你   曲怀瑾这两天挺忙,白天自不必说,查房会诊做手术,简直无缝连接,又连续两晚接到急诊手术通知,每天只午饭时候能抽空趴个一两小时。   工作量大大超出身体负荷,是以周二早上正询问病人情况的时候,眼前一黑栽到地板上,醒来便躺在病床上了。   手上扎了针,脑袋昏昏沉沉,浑身不得劲儿,想抬手挡去刺眼光线都没力气。   倒是杨柯先反应过来,起身阖了窗帘。又坐回床边椅子上,问她:“感觉怎么样?”   她摇头:“没什么大碍。”   再一看年轻男人,也是一脸疲累,眼下泛了淡淡一圈乌青,眼镜还捏在手里,估计也刚眯了一阵。   曲怀瑾抿抿嘴,说:“等这阵忙完,给你和姜岚放个小假吧,我先前休了假,上面变着法让我补回来,就是辛苦你们俩,好巧不巧做了我的学生,也跟着忙得昏天黑地。”   杨柯轻笑,那笑容让他看上去稍微精神些:“干这一行不都这样?”   “有心理准备当然是好的。”她赞赏地点点脑袋,又想起什么,问,“早上那位病人怎么样了?”   “张医生接手了,目前没什么大碍,再观察段时间,应该就能转入普通病房。”   “那就好……嗯,你要是累的话,就到值班室躺一躺,我自己呆着也行。”   “不用,等这瓶吊完我再走。”随手将眼镜放在边上小桌上,杨柯抬头,又问她:“你饿不饿?”   “不饿,嗓子疼,胃也不舒服,没什么胃口。”   “还是吃点儿吧,我让郑医生打包一些上来?”   曲怀瑾还是摆手拒绝:“别白费功夫,买来了也吃不下,等我想吃了,自己再下楼。”   杨柯不再坚持,将椅子往后挪了挪,靠着墙壁:“那你再睡会儿,水挂完我就走。”   “嗯。”应了一声,翻身朝里,迷迷糊糊又想起那个婆妈的男人,不大放心,掀起眼皮交代,“要是沐医生问起来,就说我在给人手术,别和他说我病了。”   杨柯便笑:“这种时候还担心他为你的事儿分心?”   她嗤笑一声,满满嫌弃:“尽会瞎操心添乱,到时候又要没完没了地念叨,烦人。”   “他已经知道了。”   “什么?”   “嗯,一个多小时前打了电话过来,张医生接的,都告诉他了……”   曲怀瑾睁大眼:“他怎么说?”   “让你醒了给回个电话,顺便替你请了两天假。”   曲怀瑾一惊,挣扎着坐起身:“请假?”   杨柯勾勾唇角:“假条张医生替你写的,李主任已经签字了。”   “我明天还有手术。”   “病人家属托了关系,今天来办了转院手术,要去北京医院做。”   曲怀瑾挺无语,又倒回床上:“就是个小手术,用得着这么折腾?钱多没处使还是脑子不好使?”   “那就不知道了。”杨柯耸肩,继续道,“沐医生说课题材料已经发你邮箱了,记得查收,还让你好好养病,说明天降温,没什么要紧事就别出去了。”   “嗯……”   “他很关心你。”杨柯如是说。   曲怀瑾翻身对着墙壁,略略不自在地开口:“你一个大男人也和那些护士一样八卦了?”   “不。”对方否认,语气里带了些许笑意,“只不过那人是沐医生,有些出乎意料。”   “莫名其妙……”   杨柯笑笑,不再言语,一手手肘搭在柜子上,支着脑袋,闭眼假寐。   挂了四十多分钟的水,曲怀瑾去办公室取了文件资料之后,便回了家。   走了小段路,又被太阳晒得晕晕乎乎,好不容易摸回家里,早没了看文件的心思,吃过药就躺回被窝里,捂了个严严实实。   一觉睡到下午六点多,再睁眼时,满身是汗。她啐了一口,起身拎了睡衣进浴室。   先前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恶心想吐,洗了澡出来,身上舒服一些,肚子倒空落落的了,咕咕直叫。   于是摸了手机过来点外卖,才发觉已经好几个未接来电和短信。   撇撇嘴,她嫌人家小题大做,先叫了吃的,才悠悠翻了短信来看。   没什么特别,十几条短信,皆是“好点儿了没”、“有没有好好吃饭休息”、“回个电话短信”什么的。   曲怀瑾无奈叹息,拎了抱枕到沙发上窝着,还是给人去了条短信——好着呢。   沐念阳回得倒快,她伸手拿个电脑的功夫,手机便震了两下,他说:“我在开会,晚点儿给你打电话,别乱跑,好好在家里呆着。”   怕再回他又聊多了,曲怀瑾把手机往桌上一扣,没再管。   开了电脑,随意找了部文艺片来看,才看了个十来分钟,又嫌这类型的片子矫情又没深度,只一堆小年轻闲得发慌,歌颂青春梦想,向往生死相依的爱情,颇有些无病呻.吟的意味。   轻叹一声,便合上电脑,歪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外卖来得倒快,她打了个盹的时间,小哥就来了电话,小区不让进,她下楼取的。   拎了东西往回走的时候,又被保安叫住,仍旧是说有她的包裹。   曲怀瑾摸不着头绪,那保安又说:“还是上次那小伙,早上送来的,好像挺急的,搁了东西就走,我那时候交班,那东西看着又贵重,不放心新来的小保安,带回去了,过来的时候又给忘了,你着急要的话,我现在让我家里人送过来。”   “不着急,明天再拿过来也一样的。”顿顿,又问:“他说他叫什么名字没有?”   “没有,只说是你的朋友……怎么?曲医生不认得是谁?”   曲怀瑾摇头,想了想:“这样,他下回再来,你问问他叫什么名字,或者偷摸着拍个照留着,别让他进来,估摸着不是什么好人。”   保安应下:“行吧,我帮你留意着……不过你就一小医生,还能得罪什么人不成?别是哪个朋友和你恶作剧呢。”   “可能吧。”   接触的人杂了,还真不敢保证有没有得罪人。院里每天人来人往,手术不成功、病人怀疑你乱收费、甚至会诊时没面带微笑,都可能被人举报投诉,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记恨上了。   近几年医患矛盾越来越严重,三不五时就能看到一两条伤医袭医报道,即便她自诩问心无愧,行得正坐得端,还是要小心些为好。   保安问她:“那这东西还要吗?”   曲怀瑾默了几秒,摇头:“不要了,你替我扔了吧。”   “行,我先替你拆了看看,要真是什么害人的东西,就报警。”   “好,麻烦你了。”   保安挠着脑袋笑笑:“不碍事,不过那小伙子长得清秀,说话也一股子书生气,想来也不是什么坏人,可能是你神经紧张了也说不定。”   “多防着点儿总没错……那你忙,我先上去了。”   “好,回见。”   “回见。”   晃晃悠悠回了屋,进小厨房倒了杯温水出来,又找了个综艺播着,往矮几前盘腿一坐,拆了一次性筷子就小口吃起来。   期间沐念阳还来了个电话,她敲了暂停键,不紧不慢接起:“会开完了?”   “嗯,刚结束,你现在怎么样?”   依稀还能听到那头传来的交谈说笑声,曲怀瑾端了水杯,抿了一口:“好多了,正吃饭呢。”   “又吃外卖?”   “啊,不然呢?”   对方俨然对她那理直气壮的回答颇有不满,说了她几句不会照顾自己什么的,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问她:“明天你老师女儿结婚,你要去?”   曲怀瑾扁嘴:“本来不去的,您老人家自作主张替我请了假,都知道我在家闲着呢,不去都不行了。”   “别去了,好好在家养病,我让易辉包个红包替你送了,心意到就行。”   “本来也没那么严重,这一天又是挂水又是吃药的,都好得差不多了,再说我也好久没去看过老先生了,我结婚那会儿,人身体不好还特意跑去上海参加婚礼,这会儿人家嫁闺女,总不好不去……”   沐念阳说:“那你记着别待久了,早点回去,让易辉送你,别一个人在外面瞎跑。”   “沐医生,我今年二十八了……”她提醒。   对方不为所动:“还不是照样让人不省心?”   不想和他争,曲怀瑾低头扒饭,想起U盘的事,又含糊不清地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   沐念阳沉声笑笑:“怎么?”   “你昨天不是说周四也排了会议?我U盘周五要用,你要是回不来就给我寄过来。”   “周四下午的机票,到得了。”   本来还想和他说说包裹的事,又隐约听到那边有人催他去聚餐,曲怀瑾想着说了也无济于事,便转了话锋:“那我挂了。”   “嗯,有事给我打电话。”   “如果我记得的话……”   “曲曲!”   曲怀瑾没理,挂了。   随手将手机扔到沙发另一头,埋头继续吃饭,过会儿又觉得他管得宽,唇角微扬,轻骂:“跟个老妈子一样……”   ---   第35章 他疯了?   婚宴定在下午六点,曲怀瑾四点起的。   除开起来上了两次厕所,又简单烤了两片面包当中饭吃下,垫垫肚子,便一直躺在床上。睡了醒,醒了再睡,如此循环几次,一晃就到这个点。   迷迷糊糊转醒,抓了手机过来瞄了一眼,才着急忙慌掀了被子下床。   捂了一整天的大棉被,身上早出了几道汗,薄T恤汗湿,贴在身上,黏黏腻腻的,难受得很。于是踢着拖鞋先进了浴室。   也没敢耽搁,快速洗了个战斗澡,便裹了浴巾出来挑合适的衣裳。   浴室又积了一堆脏衣裳,距离上次洗衣服,已经是一周之前的事了。   衣柜挺小,只零星挂了几件大衣和三两条长裙,一眼扫过去,空荡荡的,倒显得大了许多。   一时半会儿拿不定主意,索性开着柜子门,坐到床上,拿了吹风过来,边吹头发边纠结。   上下左右打量几圈,终是没有满意的,偏着脑袋想了一阵,这才忆起收纳箱里头还压着一套小西装。   参加人家婚礼,总不好太随意,是以懒散惯了的曲怀瑾,也难得化了淡妆,梳了头发,甚至把积了灰的高跟鞋也找了出来。   正弯身在收纳箱里头翻找小西装时,那厢沐念阳又来了电话。曲怀瑾也没多想,接了。   屏幕霎时切换,男人略显疲惫的脸庞冷不防出现在眼前,她才后知后觉那是个视频电话……   倒也没觉着哪里不妥,单手将箱底的小西装揪出来,扔在床上,问人家:“你还记得我们结婚那会儿,我老师来了多少钱吗?”   沐念阳默了一阵,忽而轻咳一声,眸色微恙:“记不清了。”   “那怎么办?多了少了都不合适。”   “你问问易辉,跟着他送就是了。”顿顿,又说,“毕竟是你老师的女儿,多包一些总不会错。”   曲怀瑾找了支架出来,把手机搁在床边的一处写字桌上,自己又忙端了小镜子出来抹口红:“不好,多了他老人家铁定要还回来,少了又显得没诚意……我等会儿翻翻看,有没有记事本什么的记着。”   “物价都涨了,份子钱自然跟着涨。”   抿抿嘴,嫌没涂好,抽了纸巾出来擦掉,又重新抹了一遍。   对着镜子左右转转脑袋,确保不会太奇怪,才收了化妆包:“说得轻巧,这月工资还没下来,我就是有那心也拿不出几个钱。”   沐念阳端了玻璃杯,轻抿了口茶水,道:“我给你转。”   “还是别,这都哪跟哪?我去喝个喜酒还用上你的钱了?”   沐念阳但笑不语。   曲怀瑾瞅了眼墙上挂钟:“不和你说了,我得换衣服出门了。”   “我让易辉过去了,你在家等着吧。”   她伸手,将手机拿在手上:“我还得去趟超市,红包还没买,你告诉他别来了,又不顺路,老麻烦人家,不好。”   “估计快到了。”   “……你就不能和我商量一下再决定?”   沐念阳轻笑,放下杯子:“你自己我不放心。”   曲怀瑾瞅了他一阵,抿了唇,一言不发,伸手就要去按挂断键。那头的男人又开口,轻声唤她:“曲曲。”   “什么?”   男人脸上笑意更浓,眸底黑黝黝一片:“往后和人视频的时候,记得穿好衣服。”他如是说。   “……”猛地低头扫了自己一眼,曲怀瑾羞愤难当,怒气冲冲骂了句“流氓”,赶忙挂断。   又怪自己太过粗心,连这种事都能忽略,扬手拍了自己脑袋几下。   难怪那男人打一开始神色就不大对劲。   啐了一口,她心底里又将沐念阳骂了好几遍。   对方仍不知收敛,发了短信过来,那内容颇容易让人想到别处去。   他说:“你身材很好。”   曲怀瑾咬咬牙,忍下了。   冷哼一声,解了浴巾,套上贴身衣物和小西装,抽了几张面纸出来,磨磨蹭蹭擦拭鞋面灰尘。   过会儿,沐念阳又发短信过来,说那时候红包记账是他姐管的,问了,她老师来了八百,让她自己琢磨着加个一两百的。   曲怀瑾没回,将手机又扔回床上,继续手上动作。   没耽搁,穿了鞋子,拿上小包,她便下了楼。   在小区附近的自动提款机处排队等着取钱时,易辉打了电话过来,让她到超市门口的公交车站前等着。   她应下,取了一千五出来,到超市买了个大红包,装了一千进去,留了五百的生活费,盘算着改明儿上街买点小东西犒劳犒劳自个儿。   从超市出来,易辉的车子刚巧过来。   她拉了车门坐进后座,才发觉后面还备了礼物:“送钱不就得了?还买礼物?”   易辉笑笑,发动车子,排入长长的车队:“那是给江老的,挺久没去看过老人家,趁这机会,一并解决了。”   曲怀瑾蹙眉:“那我和你一道进去岂不是很尴尬?”   “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那两份里头有一份是给你准备的。”   “哟,看不出来我师兄还是个细心周到的人,花了多少?我总不好白占便宜。”   易辉挑眉:“还真不是我,要谢谢老沐去,都是他出得主意,你那份是他出的。”   “……”   砸砸嘴,易辉又感慨:“我那哥们儿够可以啊,大早上打我电话,让我替你备份礼物给老先生,他要不提这茬,我也不见得能想得起来。”   “……”   “你倒是说句话啊?”   曲怀瑾把小包搁在边上,蔫蔫的:“说什么?”   易辉又是啧啧咋舌,说她没良心:“人为你做到这份上,你就这么个态度?”   “那不然呢?”   “要我说老沐那种男的不错了,有钱有颜有脑子,情商也高,又成熟稳重,体贴细心,我要是女的,早死乞白赖缠上去了,你还跟这儿不冷不热的,给人腾位置呢?”   “本来也不是我的,谈什么腾不腾位置的?”   易辉摇头,把着方向盘转了弯,拐入稍微通畅的一条小道,才又开口:“你这人就是犟,明明放不下还死鸭子嘴硬,要不是老沐耐心足,早被你逼退了。”   曲怀瑾极不赞同他的说法:“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放不下了?”   “要真放下了,你必定就真嫁了那傅晓生,用得着等老沐再出现?”   “你懂什么?”   易辉轻嗤一声,摇摇头:“我不懂,我一个万年老光棍懂什么?就是你俩一直这么不温不火,朋友几个看着都嫌累得慌,肯还是不肯,你起码给人个痛快话,我可听齐林说那小子真去找他们院长了,这两天张罗着卖车卖房呢,你说怎么办吧?”   曲怀瑾略略吃惊:“他疯了?”   “可不就是,哥几个也说过他,你猜他怎么答?”   “……”   清了清嗓子,易辉学着沐念阳的腔调,一板一眼道:“这种没人情味儿的地方,呆着也不舒坦……这可稀奇了,一向眼高于顶,目空一切的沐念阳,竟然说出因为没人情味要调动工作这种话,说出去谁信?”   曲怀瑾垂了眼睑,神色如常:“所以呢?”   “一个三十好几的男人,为你干了这么些毫无理性可言的荒诞事,曲啊,听师兄一句,给他个机会,对你对他都是好事。”   她默了一阵,轻叹一声,说:“如果合适,我们当初不会离婚。”   易辉听了,自后视镜瞄了她一眼,深知女人情绪已然沉下几分,仍是禁不住开口劝说。   “你们离婚,说破天还是李韵迟的缘故,他俩分开都十年了,要真有重新开始的可能,老沐也用不着巴巴追过来,再说那女的明天就结婚,更不构成威胁了,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曲怀瑾摆手,止住男人的长篇大论:“你也别管我们了,先结束你的单身生活再说。”   易辉倒笑开来:“这种事情,急不得,我那媳妇指不定还在哪个旮旯里玩泥巴呢,时候到了,自然就来了……你俩不一样,本来就是般配的,非得瞎搞,现在回头也不是,继续这么着也不妥。”   脑袋往后一靠,盯着车顶出神,曲怀瑾轻骂:“你现在可真够啰嗦的。”   “这不都是为了我兄弟和小师妹?”   “瞎操心。”   “好心当成驴肝肺,都没良心。”   曲怀瑾无声笑笑,不再搭腔。   许是瞧她兴致缺缺,易辉也没再说话,只安静开车。   本来也没深想,易辉这么一提,倒让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思绪打结,愣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沐念阳啊,可真够让人头疼……   宋雅歌和魏子奈闹得最凶那一段,打了电话给她,说了这么一段话:“放下又舍不得,要回头又不甘心,闹来闹去,始终只是互相耽误。”   她那时候还说人家不够果断,双方都被吊着,都不舒坦。   没成想中途杀出个沐念阳,那套说辞落到自己头上,到底也没能逃过犹豫不决、迟疑不定。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总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她想。   ---   第36章 一眼误终身   在婚宴上见到林牧尘的家人,倒是出乎意料的。   林牧尘搀着头发花白的妇人往这边来的时候,易辉还拿手肘触了触她的胳膊,低声提醒:“林家人,少惹为妙。”   曲怀瑾听得云里雾里,转头看他:“什么?”   那人却不说了,端着高脚杯冲来人扬扬胳膊,微笑颔首,算打过招呼。继而单手插兜,踱着悠闲步子走远,在糕点桌旁和一同事有说有笑。   “莫名其妙。”她嘟喃。   转眼那两人已经来到跟前。   形容帅气的高大青年,着了一身黑色正装,里头是一件白色衬衫,打了暗色领带,头发也打理得一丝不苟,看上去更像个年轻有为的商人,看不出一点医生气儿。   林牧尘轻笑,清浅酒窝浮现,他凑近妇人耳边,音量却与平时无异:“奶奶,这是曲曲。”   又转头看她,像解释又像介绍:“我奶奶,之前江老师给做了手术,现在还念着要感谢‘救命恩人’,知道我要过来,也跟来了。”   曲怀瑾瞥他一眼,觉着这小伙做得过了,眼神隐隐带了警告。   当着老人家的面,又不好明说,只不尴不尬地冲老妇人礼貌笑笑:“您好。”   大抵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妇人眼里略微浑浊,看人也得稍稍伸着脖子,眯起眼来,瞅好一阵。过会儿,又颤巍巍伸手,要拉她的。   温热又略带粗砺的触感自掌心传开,曲怀瑾心底犹豫,这手,究竟是抽回来,还是不抽回?   再抬眼看看妇人满是皱纹的脸,以及那上面挂着的慈爱笑意,终是没忍心,任人拉着了。   老人笑了几声,嘴里没牙的缘故,发出的声音不大清楚,又摸摸她的手背:“好孩子,好孩子,我们牧尘的福气。”   曲怀瑾将那含糊不清的语句在心里过了几遍,才依稀辨出个意思。想来也是那林牧尘私下里和他奶奶说了什么没根没据的话,让老人误会了。   于是不大自在地扯扯嘴角:“谢谢。”   那声儿不大不小,老妇人却再凑近她几分:“老太太耳背,不中用了,你说什么也听不清楚。”   林牧尘便笑,又弯下腰,冲他奶奶说:“她说谢谢您!”   老人家似乎挺满意,点了点头,脸上褶皱更深:“没事多和牧尘到家坐坐,走动走动,老太太年纪大了,没几天好活,就盼着你们这些小辈多来跟前转转。”   林牧尘说:“尽瞎说,您可是要长命百岁的。”   这话哄得妇人开心,祖孙两个再讲了两句,老人又将视线转向她:“久不出来,也站不住,脚直哆嗦,骨头疼得厉害,就不和你们聊多的,你们小年轻玩自己的,我找个地方坐坐就是了。”   曲怀瑾着实也不想和他家人多待,点头应下了。   林牧尘不放心,打了电话让他妈妈下楼来,搀了老人到角落无人的沙发上坐着,又端了水果和糕点过去,认真叮嘱一番,才又折返到她边上。   曲怀瑾早没了笑脸,正等着和人摊牌,见那青年还是望着她笑,有些生气:“少给我嬉皮笑脸!”   对方不痛不痒,无所谓地耸耸肩膀:“真不怨我,江老师女婿经商,和我爸的公司有合作,让人到家去请了几次,我爸也不好推辞,这才一大家子一起过来的……你不是说今天有手术?”   “取消了。”   青年若有所思点头,像在思量她的话有几分可信,不多时,又低笑出声:“你该打个电话过来,我好过去接人。”   曲怀瑾回身,端了杯红酒,嘴上说:“不需要。”   林牧尘伸长胳膊,夺了她的酒杯,另又换了一杯给她:“那个太烈了,你明天有班,喝了不好。”   她抿抿嘴,犹豫一阵,仍是接了那人手里的果汁。   林牧尘问她:“对你的追求者,你都是这样的?”   “哪样?”   “拒人于千里之外,正眼不肯瞧一眼,甚至冷言冷语,嫌弃至极。”   曲怀瑾也不否认:“既然知道就趁早别费心思,我们不合适。”   青年不恼不怒:“不试试怎么知道?”   她轻抿一口果汁,缓缓咽下,不想搭理,端着杯子就往外走,林牧尘毫不意外地跟上来。   嫌里面闷热,她转了几个弯,找到出口,下了几阶楼梯,出了玻璃门,在泳池边寻了处躺椅,坐着吹风。   林牧尘坐在她对面,似笑非笑。   她不经意扫过那人的脸,竟也觉得这人带了些许痞气,偏又长了张人畜无害的单纯面孔。平日里只把人当做涉世未深的小年轻,今天再一看,又发觉自己想得太浅。   这人可比面上看起来厉害得多,圆滑,能进能退,善用迂回战术,又执拗不听劝,有着绝对的自信,今天偏又穿了白衬衫黑西装……   有些,嗯……像沐念阳?   无论性格,还是行事风格,都和那男人有些相像。   自己想了一通,又兀自低头纳闷,稍稍不确定地抬眼瞧瞧仍挂着浅淡笑意的年轻男人。   接着便是自我否定,沐念阳可比他“奸诈狡猾”多了。   不经意勾了嘴角,自己还没察觉,那厢林牧尘倒先开了口:“想起什么开心的事了?”   她一时僵住,干咳一声,敛了笑意:“没。”   林牧尘也不追问,只笑问:“晚上我送你回去?”   曲怀瑾当然是拒绝的,板起脸,认真得很:“林牧尘,用不着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你还年轻,家里又是那么个背景,喜欢什么样的找不着?”   “找着了。”   脑子一时不大灵光,她下意识发了个疑问单音:“啊?”   林牧尘挺有耐心,黑眸里头光彩溢动:“我说,我喜欢的,找到了。”   “我们没可能。”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一个理由都没有,就想劝退一个做好万全准备的追求者?”他笑问。   曲怀瑾眼珠转转,悠悠丢了句话过去:“我大了你三岁。”   林牧尘满不在意:“这有什么?老人不都说女大三,抱金砖?”   她轻轻摇头,唇边噙着嘲讽笑意,仰头将杯中果汁喝完,把玻璃杯随手搁到椅子旁的一张白色小桌上。   “你不知道三年意味着什么。”   这话说得笃定无比,是以让林牧尘微微怔了一阵:“详细点儿。”   曲怀瑾心情还算不错,也有耐心和他细聊,并不推辞,手肘搭在膝盖上,十指交叉,身子稍稍前倾。   姿势随意不拘束,又因为穿了套女士西装,使她看上去有那么些帅气干练。   “对你来说,我是什么?”她先问。   林牧尘毫不迟疑:“我喜欢你。”   “嗯,然后呢?”   “然后?”不知道她何出此言,林牧尘没有防备,脑子高速运转,也没耽误多久,立马捡了合适的答案回她,“在一起,结婚,过日子。”   曲怀瑾又是摇头:“我离过婚。”   “我不在乎。”   “我在乎。”   “……”   顿顿,她看向青年,轻笑:“你不知道婚姻是什么样的。”   林牧尘没答话,抿唇等待下文,眉心微收。   “结婚和恋爱不一样,男朋友和老公不一样,同居和过日子也不一样……你知道激情褪去之后,婚姻里剩下的是什么?或者你知道如何应付一个性格刁钻,蛮横不讲理的老婆?”   “我……”   她摆摆手,止住对方的话,继续道:“我前夫对我挺好,他满足我对另一半的所有要求,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曾经以为没了他我不能活,再简单不过的道理,都是独立的个体,没有谁没了谁不能活……”   “所以?”   “离婚那阵儿,我其实挺难过,过些日子,再回头去看,又觉得那其实是我和他最好的收尾,一本证书,我彻底把他归为己有,那之后,只剩猜忌怀疑和自寻烦恼,我也累,他也累,互相折磨,不如散了。”   她忽而自嘲一笑:“该这样说,如果不是心意相通,不如别跨出那一步,各找各的,省得绕弯路。”   林牧尘默,垂了眼睑,盯着脚下的鹅卵石看。   “有句话你记着,得不到回应的感情,是不值得坚持的,你很好,自然有适合你的姑娘出现。”   “那你呢?”   曲怀瑾不明所以:“我?”   “你和他,怎么样了?”   “就那样呗,各过各的,不期望未来,不怀念从前,都挺好。”   林牧尘抬眼,与她对视:“我看未必。”   曲怀瑾被噎了一下,咬着下唇移开视线:“不管你信不信,事实就是如此。”   “他回头了。”   “……”   “你的前夫,沐念阳,回头找你了。”   她嗫嚅:“没有。”   青年淡笑:“自欺欺人。”   “随你怎么说吧。”   没法继续下去,曲怀瑾起身,迈着步子就要离开。   林牧尘也站起来,挪了几步,挡在她前面:“你就不好奇我怎么知道他是你前夫的?”   她侧身,胳膊擦着青年的腰腹过去:“不感兴趣。”   林牧尘扭头,冲她的背影喊:“我找过他。”   曲怀瑾顿住脚步,没回身,她揪着皮包的带子,一言不发。   林牧尘行至她跟前:“他说,他还爱你,他还说……你们会重新开始,你说,这算不算他给你的回应?”   曲怀瑾仍旧低头不语。   林牧尘伸手,抚上她柔软的发,她往后退了两步,躲开。年轻男人的手僵在半空,一时无话,就那么相对而立。   过会儿,他收了手,轻笑,无奈又苦涩:“你没放下过。”   下意识开口否认:“不……”   青年置若罔闻,只向前两步,低头,凑到她耳边,气息微动:“现在的我,就是曾经的你,我想,你大概是了解我的心情的。”   “我不了解。”   林牧尘不理,自顾自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站在思明楼附近小湖边的蓝花楹树下,穿了身白色连衣裙,手上拎了个素色单肩包……你不知道,你微微仰着脑袋,冲飘落的紫花笑的模样,有多迷人。”   曲怀瑾一震,有些惊慌失措,伸手将男人推开,疾步离开,或者这样说——落荒而逃。   林牧尘说:“现在的我,就是曾经的你。”   二十四岁的曲怀瑾对沐念阳说:“你不知道你穿着白衬衫看远处出神的模样,有多迷人。”   一眼误终身。   他误了她,她误了他。   ---   第37章 老屋   曲怀瑾不想多留,一来林牧尘还在这儿,二来论文还有四五千字没写。于是便上楼见了老先生,将礼物送出去,再说了几句暖心话,就打算下楼。   好巧不巧孙老先生一家也上来,见了她,免不了拉着说话。   她和那家人的交集,只有沐念阳而已。孙夫人牵着她的手,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关于那个男人的:“沐小子没陪你过来?”   “没,他到上海开会去了。”   “和他还好吧?”   曲怀瑾垂下眼睑,现下不大想提沐念阳,含糊应了几句,就忙和人告别。   孙夫人却说:“刚好,我们也要走,顺道送送你。”   “不用麻烦,您家就在附近,哪来顺路的说法?”   “去医院,这几天膝盖疼得厉害,约了骨科秦医生给我看看。”   易辉晚上有班,进来不到半个小时,去和老先生说了几句话,便驱车离开。这会子正是下班高峰期,快速公交也挤,夹在人群里站一个小时,想想也是头皮发麻。   她挠挠脑袋,答应了。   孙夫人高兴,和江老客套了几句,又叮嘱她家老头不要喝酒抽烟,早些回家去。转身笑盈盈拉着她下楼去。   暗色的SUV等在路边。   开车的,是孙夫人的孙女,上回在孙宅见过,曲怀瑾有印象,拉了车门坐进去,忙和人客气问好。   年轻女人笑着颔首,寒暄几句,便不再说话,认真看路。   孙夫人同她坐了后座,仍是牵着她的手,问了她挺多,工作上的,生活上的都有。能答的她都一一答了,不想答的,模糊扯了些有的没的,也应付过去。   想那孙夫人活了大把年纪,这些小年轻的心思眨眼就能看出来,瞧她郁郁不乐,又似心怀不安,问:“最近挺累的吧?”   曲怀瑾笑笑:“还好,前几天请了小假,在家休息了两天,明儿再去上班,最近病人不多,还过得去。”   “你们这行,我最清楚,那老孙头还在医院那会儿,也是整日整日不见人,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人瘦得就剩皮包骨头,年轻时候不懂得爱惜身体,老来就是一身子病,趁你们现在还来得及,还是要多注意的好。”   “嗯,都记下了。”   “你回去记着告诉沐小子,男的还不比我们女的,忙完了回家一躺就完事儿,少不了出去应酬,抽烟喝酒的,时间长了,再硬朗的人也扛不住,我们说着他只管嬉皮笑脸敷衍过去,你去说,他还能听进去一些。”   曲怀瑾心说人家现在倒天天盯着我提醒这儿警告那儿的,哪还用得着我操那份心,面上也不能表露,只微笑回复:“我回头会和他说。”   孙夫人满意,弯着眉眼点了头,又问了她别的:“听老江说,年年节假日你都不怎么休息,今年怎么说?”   “嗯……还是老样子吧,回家去也是冷锅冷灶,只自己一个,什么年啊节啊的,过不过都一个样,倒不如继续上班。”   “糊涂了不是?和沐小子回广东去,见见他家里人也是好的。”   曲怀瑾脑子一时没转过弯,喃喃着重复了一遍:“见他家人?”   孙夫人伸着手指,点点她的脑门:“你俩也老大不小了,合适就把证领了吧,我看是郎才女貌的,老太太虽然眼睛不好使,看人可清楚着呢,那孩子是真喜欢你,才这么处处依着你。”   “……嗯。”   “女人啊,年纪稍微大些,择偶标准该适当变变,甭管对方俊不俊,有钱没钱,主要是靠谱,再说这沐小子条件也不错,找男人就该找这种的。”   曲怀瑾抿了唇,不知该作何回答。   孙夫人以为她犹豫,想再说什么,又觉得那姑娘有些心不在焉,以为提了她家里事让人伤心了。定定神,不便胡乱说话,终是另外找了话题,没再提那些事儿。   最后仍是绕了远路。   这段时间是最堵的,是以车子拐入右面小道时,曲怀瑾是预料到了的。   远远瞧见稍显破旧的老城区,她才猛然忆起已经快半年没过来收拾老屋子。   低头瞧了时间,现在过去也收拾不完,明天还要上班,在这边住也不方便。于是打消下车的念头,侧着脑袋听老夫人说话。   再开出去几米,前方乌压压围了一群人,又堵了几辆车子,没法再往前,年轻女人熄了火,转头说:“大概出事了,这地段岔口多,也没个红路灯,老容易出乱子。”   孙夫人皱了眉,伸着脖子望了望:“你下去瞧瞧。”   女人“嗯”了一声,解了安全带,下车去了解情况。   不多时,折返回来:“车祸,面包车和跑车撞了,跑车车主拉着人不让走,正闹着呢,也不把车挪开,横在路中间,也没个交警过来,一时半会儿疏通不了,您看……”   孙夫人摆摆手:“罢了罢了,调头吧,还走大路,估计交警来了还得闹个把小时。”   女人有些为难,小声道:“快没油了,再绕回去,估计到不了医院,刚才过来的时候倒是瞧见那边有个加油站,先去那边?。”   “行吧。”   曲怀瑾觉得不妥:“那边平时都是走大货车,路也几年没再修过,坑坑洼洼,不大好走,老人家过去的话,恐怕太颠簸了。”   年轻女人咬唇想了片刻,提议:“这样,麻烦曲小姐陪奶奶在附近小店坐坐,我去去就来。”   “我在这边有间屋子,如果夫人不嫌弃,倒是可以上去喝杯茶。”   孙夫人笑开来:“那敢情好。”   她先下了车,又弯腰将老夫人牵出来,站在路边,朝女人招招手,看车子拐弯不见踪迹,才进了小巷。   不过晚上七点多,在外忙碌了一天的街坊邻居才收工回家。   天热,有人家在路边摆了饭桌,男人裸了上身,女人拎着扇子,有说有笑,一顿晚饭吃得和乐融融;有人家才刚洗菜煮米,阵阵饭菜香气自窗户口散出来,家常菜,味道熟悉又勾人,让人嘴巴里不自觉分泌出唾液。   家里阳台采光不好,楼层高的住户在距离不大的两楼栋之间搭了几条竹竿晾衣服,滴水的挂在房子一侧,半干的晾在中间。本就昏暗的小巷愈发没法见天日,白天黑夜都乌蒙蒙一片,潮湿又混杂各种气味儿。   身旁孙夫人一手拿了手绢,轻轻放在鼻下,蹙着眉头打量四周,不时摇头轻叹。   曲怀瑾后知后觉,这孙夫人本是家境不俗的富家小姐出身,想来也没到过这种地方,一时口快就把人带进来,倒把人搞得不舒坦了。   正想找些什么话题来缓和一下气氛时,那位涵养颇好的妇人,先拿下手绢,笑着看她:“听他们口音,大多是外地人,你在这边住,还习惯吗?”   “都还好,邻居都挺不错,活得是粗糙些,但人老实,也没存什么坏心,讲话不用拐弯抹角,都直来直去,我觉得挺好。”   孙夫人了然点头:“现在住哪儿?”   曲怀瑾引着人拐进一条更窄小的小路,开了手机灯照明,一手搀着孙夫人继续往前走:“医院给分的套房。”   “那房子我见过,一室一厅,带个小厨房,有些老旧了,听老江说你现在是主治医师,怎么也不换个好点儿的地儿?”   “那边挺好的,离医院近,随叫随到,交通也方便,我一个人住,用不着那么讲究。”   孙夫人不大赞同:“女人啊,可得对自己好点儿,你要攒不下来钱,只管和沐小子开口,往后小两口住,总不好挤在那蜗牛壳子大的地方,更别说以后有了孩子。”   “我和他……还没到那种地步。”她说。   孙夫人只当她害羞,再调侃了两句,便被她带到一扇掉漆的红色单扇铁门前。   曲怀瑾低头从包里摸钥匙,钥匙在孔里转了两圈,听到“咔哒”一声,她收了回去,伸手去推门,尝试了四五次,无果。又使了老法子,朝着门下方左右两边踢了几脚,门板松动,这才开了。   “您请进。”   孙夫人站在门口,冲里面打量一番,曲怀瑾先进去,开了灯,室内亮堂起来,入目是一个小厨房,东西摆设倒也整齐,就是落了一层薄灰,别的都还好。   是讲究人。   下了如是定论,老夫人迈脚进去,曲怀瑾关了门,领人进了客厅,忙拿抹布出来擦了红木椅子和茶几,请人落座:“挺久没回来了,有些脏,您别嫌弃。”   “不会,倒要谢谢你让我有个歇脚的地方。”   曲怀瑾搁了小包:“家里只有白水,我去给您烧点儿过来。”   “不用麻烦,你坐着陪我聊聊天就成。”   “这……”   看她站着不动,孙夫人起身,拉了她过来,一齐坐下:“别忙活了,老太太就是想和你们小年轻多待会儿,用不着费那些事儿。”   “嗯。”   “这屋子,是你外婆的?”她家里的事,孙夫人是知道一些的,想着给沐念阳摸摸底,今天到老江家去,一并都打听了。   曲怀瑾点头:“嗯,住了十几年了。”   “这些年,过得挺苦吧?”   “还行。”她垂首,微微笑着,“我外婆对我很好,不比那些被父母捧在手心的孩子差……”   ---   第38章 死性不改   曲怀瑾一向不介意和人提家里的事,但也不见得有多乐意就是了。   就像她不介意别人和她提沐念阳,但每每提了,心里都五味杂陈。   是以那个话题没有继续,孙夫人也是知情达理的人,断不会看不出别人喜怒哀乐,也没追问。   和她坐着说了些家常,又听她说过几天要回来收拾收拾,便不多言了,赶人去收拾,自己安静坐在客厅等着。   曲怀瑾起先觉得这样放着客人不管不大好,转头一想,自己和这老夫人确实也没什么好说,倒不如顺了她的话收拾屋子去,省得聊着聊着又聊到沐念阳身上。   本以为那孙小姐去给车加油,不过半个小时就能折回来,没成想她屋子都收拾了大半,那端打电话来,和孙夫人说车子抛锚了,停在半路上,打了电话叫人去修,叫她们再等等。   老太太倒看得开,挂了电话,和她打趣:“看来这老天爷都知道我想和你多待会儿,搞出这么多事端来,早明白过来,就该让你再到孙家去坐一坐。”   曲怀瑾当时正跪坐在茶几前,自抽屉里拿了几本相册出来,递过去:“家里也没台电视,书都搬职工公寓那边去了,您先看这个,解解闷。”   孙夫人倒是开心,兴冲冲接过了。   曲怀瑾便不再管,回身拿了抹布,扔到水盆里浣洗,又端了脏水出去倒。   回来时,那夫人正盯着她和她外婆的一张合照发愣。   她摸不着头脑,问:“怎么了吗?”   孙夫人回神:“没,看着熟悉,像个朋友。”   曲怀瑾便笑:“可能吧,好多人都说我外婆长得像那时候哪个明星。”   “你之前说你外婆叫什么名字来着?”   “姓曲,叫曲安慈。”   对方皱着眉,低声重复一遍:“曲安慈……”   曲怀瑾重新拧了抹布,去擦拭窗台:“您认识?”   过会儿,又摇头自我否定,“不会的吧,我外婆在这小巷里生活了几十年,没见过什么朋友,只街坊邻里走动走动。”   “你父母……”话到一半,似觉不妥,孙夫人又转了话锋,“没,没什么,你继续忙。”   曲怀瑾却不在意,手上动作不停,嘴里答着:“去世了,我爸先走的,那时候我还没出生,我妈生我难产,也去了。”   “无意提起的,你别往心里去。”   “这没什么,您不用介意的。”   于是便没了话,估计那老夫人正为提了她父母的事自责,曲怀瑾想再安慰几句,瞧她正拿着相册往后翻,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安静干活了。   曲怀瑾忙里忙外,将小屋里收拾得干净整洁,又到外面小厨房烧了热水,泡了普洱茶进来,陪老夫人坐着聊了会儿天。   老人家是真心喜欢沐念阳那厮,每每看出她不大乐意提及那人时,会小心翼翼避开,说不了几句,又绕回来。   之后便自己笑开来,眼尾细纹愈发明显:“这孩子性子要强,又聪明好学,和他师傅年轻那会子像极了,老孙头带过不少学生,单把他天天挂嘴边夸,日子久了,老太太我也受了影响了。”   她轻笑,抽了纸巾擦着不小心溅到手背上的茶水:“没什么,他确实挺好。”   这是事实,她不否认。   孙夫人端了青花茶杯,轻抿一口,缓缓咽下,道:“都是好孩子,他又疼你,你也不讨厌他,要我说,你俩在一起,都是迟早的事儿。”   “再看吧。”   许是觉得她那话说得不大走心,孙夫人又说:“你拿不定主意,可是听说了他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大概是指离婚那茬,曲怀瑾笑笑,摇头,“不是,感觉不合适,在一起的话,心里总有点儿不舒服。”   “男人啊,年轻时候都爱玩,沐小子算守得住的,先前谈了个姑娘,拢共在一起三年多,回回过来必带着,后面不知怎么的,断了,他也没再另找,问原因也不说,到那姑娘从德国回来,他才仓促和别人领了证……”   话已过半,又觉着和她说这样不太好,老太太握着杯子,不着痕迹收拾后面语句。   “后来离了,我估摸着是忘不掉那一个,且不说他当时对那个,还不像现在对你这么百依百顺,就这样还足足花了十个年头才走出来,照这样看,他大抵是愿意后半辈子都任你‘处理’的了。”   花了……十个年头……   曲怀瑾不说话,嘴角微微上扬,像笑又不像笑。   那夫人还说:“单看他对前一个那股子执着劲儿,就知道那孩子多重感情,但凡你对他有点意思,大可以试试,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必定不会吃亏受叛,只管安心过小日子,别的一概不用操心。”   她默了一阵,想说几句话附和附和,脑子里又一团乱麻,抽抽捡捡,勉强找出句想问的:“您说,他究竟,对另一个有没有感情?”   “另一个?”   “他前妻。”   孙夫人了然,轻叹一声:“大概是有的,但也不会是其他,多半是愧疚吧。”   曲怀瑾点点头,又问:“那您说,有没有可能,他会回头找那个前妻?”   “哪能啊?他和那初恋爱得那么死去活来,即便是回头,也是找那个……定然是不会的,我看沐小子现在,满脑满心都是你,别人哪还入得了眼?”   “如果他的初恋找他复合呢?”   孙夫人捏着手绢,掩着嘴唇笑笑:“更离谱了,别人我倒不清楚,就沐小子那性格,要真有心回头,铁定二话不说就亲自找上门去了,何必拖这么几年?”   曲怀瑾小弧度摇头:“如果他前妻忘不掉他,想再回他身边呢?”   “这话可错了,当初是那姑娘先提得离婚,想必是知道沐小子心里没她,哪能巴巴地又贴上去?”   “如果沐念阳愿意和她重新开始呢?”   孙夫人先是说她想多了,哪来那么多“如果”、“要是”,转头看她正神色严肃等着答案,才稍稍敛起玩笑话,开口:“就是正在一起了,心里大抵也是膈应的,一个是愧疚自责,一个是自欺欺人,长久不了。”   曲怀瑾这回点了头:“万一他说他其实是喜欢他前妻的,愿意照顾她一辈子,这话可信吗?”   “半真半假吧。”   “怎么说?”   “你是知道他的,于谁有愧,便会加倍补偿,如果没有你,那些假设也通通成立,他和那个就有可能,现在有了你,他是断不会回头的。”   曲怀瑾垂首,盯着水泥地板上的小坑发呆:“说得有理。”   孙夫人以为劝动了,想再说几句,让她定了心。外孙女又打电话过来,让下楼去,车子等在外面了,于是作罢。等她关窗关门,一道出了小巷。   把人送上了车,曲怀瑾找了借口,只说朋友发了短信来,刚巧在附近,要去见见,让她们先去。   孙夫人拉着她的手再说了几句暖心话,她胡乱点头应下,便替人关了车门,退到路边,和人挥手告别。   车子绝尘而去,她还立在那里,凉风吹过,乱了头发,拂了心境。   一个愧疚自责,一个自欺欺人……   确实像沐念阳的风格,也确实,是她的死性不改。   该长长记性了,四年前她能退出他的生活,现在的曲怀瑾,肯定也是能的。   耸耸肩膀,她挎上小包,双手插兜,循着一条隐蔽小路,上了主路,买了快速公交的票,坐在站台边等。   边上是一对年轻情侣,女孩长发大卷,素颜,清秀又淡雅。   男孩身高体瘦,一手拎着粉色女士皮包,一手揽过情绪不佳的姑娘,轻声呢喃:“别气了,除了你,我根本没考虑过别人。”   大概是闹了矛盾。她想。   女孩说:“你自己说和她没什么的。”   男孩似乎怪女方无理取闹,语气稍稍转恶:“你早猜到我和她有过那一段,现在还抓着不放,听风就是雨,无不无聊?”   曲怀瑾收了视线,怔怔望着左手无名指。   那上面,曾经有沐念阳亲手戴上的戒指。她摘了,扔在那个家里养金鱼的玻璃缸内。   女孩挺委屈,扁着嘴就哭:“你根本不知道我在介意什么!”   当然是不知道的。   他怎么会知道呢?   再大的委屈,再多的不满,到了男人跟前,只会是没事找事,不善解人意。   沐念阳也许不知道,哪怕当初她第一次问起李韵迟的时候,他能如实告诉她,她都能捡回一星半点留在他身边的信心……   眼周酸涩,曲怀瑾仰头,眨眨眼,骂自己没出息。   摸了手机出来,打开短信,几百条短信,大多来自沐念阳。还有两条,来自陌生却又熟悉的号码。   第一条,那人说:“我现在,在他屋里,你们曾经的婚房。”   后面配了一个得意洋洋的小表情,曲怀瑾觉着刺眼,删了。   第二条:“我不会结婚,因为他。”   多讽刺,她在这边犹疑难定,那两人转头就给了她当头一棒。   邮箱里,是她曾经住了一年左右的屋子的照片,零零散散十几张。   摆设稍有变化,窗台上,是她最讨厌的郁金香。喜欢的郁金香的,另有其人,不是她,也不是他。   她给过沐念阳机会,在那晚视频的时候。   隔着屏幕,她便瞧见那束颜色鲜艳的花束,状似无意,她随口道:“那么丑的花,买来做什么?”   沐念阳眼神微闪,淡淡回应:“朋友送的。”   那之后她便一直在等,甚至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偶尔拎起手机,看见那人无关紧要的关怀信息时,点开之前,心底总是起伏的。   她以为,或者这样说,她希望,他能主动解释些什么,即便三言两语敷衍过去,也比这样好。   或许他根本不知道她那句话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或许他知道,但他佯装不知、避而不谈。   可能有很多种,曲怀瑾不想再猜。   动着手指,她给人发了条短信:“工作的事别瞎折腾了,房子车子都留着,我们,没有可能的。”   沐念阳没回短信,而是直接打了电话过来,她没接,对方坚持不懈,接连打了七八遍。估计最后没了法子,他还是发了短信,问她怎么了。   曲怀瑾回:“我很累了……”   手机再无动静。   她还是盯着屏幕发愣。   公交车停在站台边,鸣了一声,她恍然惊醒,眼睛忽而睁大,本就湿润的眼眶,终是没盛住没什么重量的液体。   有人上了车,有人下了车,边上人来人往,皆是行色匆匆,根本没人会去管一个呆坐着的女人经历了什么,或是正在经历什么。   她咬牙,撑到站台只剩下她一个,车子驶离,四周空荡荡。   捂了脸,放声痛哭。   和第一次不同,这一次,她甚至找不出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便满脑子只剩远离他的念头。   ---   第39章 闹矛盾了?   曲怀瑾一晚上没睡好。   没想沐念阳的事,也没去想他们的过去未来,脑子里是空白一片的,借着小窗处照进来的昏暗路灯光,盯着天花板出神。   窗户没关,最近降温,灌进来的风是冷的。先前生病身上发冷,找了大棉被出来,现在不愿意动弹,那被子又发挥了作用。   她缩了缩,整个人藏进被窝,只露了个毛茸茸的脑袋。   沐念阳没再打电话过来。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那时候在路边哭得撕心裂肺,冷静下来,又觉得情绪来得莫名其妙,细细想想,其实也就那样了。   事情处理得有些糟糕。她反思。   以沐念阳的性格,没再打电话发短信过来,并非是真的听进去一些,多半会在回来的时候,再找她当面谈话。   或许他会问她为什么突然说那些话。   到时候她该怎么答?   那女的发了你屋子的照片在我邮箱?或者我看到你卧室里摆了她最爱的郁金香?又或者我和你师母聊了很多,想着我们这样下去也没意思……   这些说法,怎么看怎么不对劲,无论如何都像她在吃醋。   闹到最后,沐念阳顶多就是一句“别整天胡思乱想”,然后事情就那糊里糊涂过去,他又会当成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心安理得在她边上叮嘱这个提醒那个。   轻叹一声,她决定顺其自然,于是睁着眼睛发呆了。   凌晨四点多,楼下有清洁工拎着大扫帚扫街的动静传来,她才翻身,阖了眼睛。   早上七点要去医院交班,曲怀瑾六点起的。   万年不变的黄油抹面包,依旧混乱不堪的小屋,楼栋后面是条小吃街,卖早餐的小贩操着X市的方言吆喝……   没什么特别,她习以为常。   一手端着牛奶,一手捻着面包,她吃得很慢。   昨晚在路边嚎了一个多小时,回来的路上又吹了冷风,睡了一觉起来,嗓子阵阵发疼,吞口唾沫都受不了,更别提干涩且略粗糙的面包。   皱着眉咽下最后一口,她相当嫌弃地撇嘴看了眼杯底残留的液体,眯着眼回忆一阵,将那个牌子彻底拉入了黑名单。   本来还想好好收拾收拾,拎了杯子进厨房去,入目就是满水池的脏碗筷,以及胡乱摆在桌上、窗台上的各式杯子,想着一时半会儿也收拾不完,索性不了了之了。   于是心安理得地搁了水杯,摇头晃脑、哼着小曲儿出去了。   过去的时候,刚好送了个急诊病人过来。   易辉带了几个实习医生在影像科研究片子,她换了白大褂下去,那师兄正冷着脸在训人。小姑娘咬着嘴唇,要哭不哭的,想顶嘴又不敢,只低头绞着手指。   那姑娘她认得,王佳慧,刚分到易辉手底下的学生,院里某位领导的女儿,胆小却嘴碎,专业能力不强,性格不讨喜,私下里没少被人议论。   她那时候还和易辉调侃:“博士出来就这么个德行,市医院招牌要砸。”   易辉皮笑肉不笑:“千好万好不如投个好人家。”   想来是早就对那姑娘有成见了,现在骂人,直接说出“收拾东西滚蛋”那种话,可真够本事的,也不顾忌顾忌人背后的那位。   几个小医生在边上劝和,易辉理也不理,瞧见她,便冲她招手:“你过来。”   曲怀瑾不明所以,摸摸鼻尖,过去了。   易辉问她:“今天排手术没有?”   她摇头。   “要出诊吗?”   还是摇头。   对方满意,大手一挥,定了:“你替了王佳慧,等会儿和你详细说说情况。”   “行吧。”   易辉起身,吩咐护士:“通知病人家属,两小时后进行手术。”   护士点头应下,小跑着出去,他又转头,瞅瞅偷偷抹眼泪的姑娘,冷哼,“没那本事就他妈别学这一科,人命关天的事,你以为是小孩子玩过家家?”   王佳慧抽抽搭搭:“不、不是……”   他摆摆手,打断人家的辩白:“出去!”   那姑娘似乎挺委屈,红着眼圈抬头看了看他,脸色涨红,又气又急,嘴巴张合几下,终是什么都没说,捂着嘴巴小声哭着,疾步朝门口走。   易辉又叫住人家,冷声冷气:“去和王副院说,你这学生我带不起,让他爱找谁找谁,老子没心思伺候!”   王佳慧气恼难堪,跺跺脚,跑远了。   曲怀瑾咋舌,拍了那师兄的肩膀一下:“了不起啊,敢得罪王副院,不怕丢饭碗?”   易辉拍下她的手,冷眼瞅她:“少给我嬉皮笑脸的,过来,讨论手术方案。”   她悻悻跟上:“骂我干嘛?我又不是你学生。”   对方点点头,语调平平:“我知道,你是沐念阳的学生。”   “……滚!”   手术不大不小,九个多小时结束,下午六点十几分才从手术室出来。   昨晚上没睡好,又精力集中了那么几个小时,她疲累不堪、浑身乏力。   扶着墙壁龟速挪到电梯间,回了一趟办公室,和那俩学生交代了几句,转眼就到了下班时间。   她没耽搁,这时候动作倒麻利,三两下收拾好文件资料,背了小包就下楼去。   林牧尘的车子停在楼下,倒是出乎预料的。   其实她不知道那是林牧尘的车,要是知道,铁定不会从那车旁边过的。甚至被人拦下的时候,她还是恍惚的,定睛瞧了好一阵,才将戴了眼镜的人瞧清楚。   “你怎么来了?”她问。   林牧尘耸耸肩,笑笑:“看同学,顺便看看你。”   “同学?”   “啊,杨柯,你学生。”   曲怀瑾狐疑瞅他:“你认得杨柯?”   林牧尘拉开副驾驶车门,做了“请”的手势:“认识,一个班的,后来他出国,挺久没联系了。”   她退开一步:“干嘛?”   青年不紧不慢地解释:“有个朋友,办摄影展,我想请你一起去看。”   “你朋友可真多。”   “我的重点其实是在后一句。”   曲怀瑾把包背好,拒绝:“不去了,和你非亲非故的,朋友都算不上,一起去算什么事儿?”   林牧尘眉梢一挑,说她倒打一耙:“我倒是想和你有亲有故,你自己不乐意。”   “……”   青年又说:“你真不去?”   “不去。”   “摄影展也不去?”   曲怀瑾稍稍迟疑:“嗯……不去。”   林牧尘笑容弧度扩大,缓声道:“叶岭的摄影展也不去?”   叶岭……   曲怀瑾舔舔嘴皮子,又抿紧嘴巴,盯了他好一阵,对方好整以暇倚在车边望着她笑。   她垂首想了想,意志不够坚定,点了头。没坐副驾驶,回身钻进后座,系好安全带,眼底隐隐带了期待。   林牧尘站在车边,垂首瞧她,酒窝更深:“看来叶岭比我更有吸引力。”   “你和他没法比。”   青年摇头,不和她争,伸长胳膊,阖上车门,绕回驾驶座那端,也坐进去:“要先去吃东西吗?”   “不饿。”   车子发动驶离,上了高速,林牧尘又问:“杨柯说你一早进了手术室,现在才出来,还是先吃点儿比较好。”   曲怀瑾还是摇头,把包拿下,搁在腿上:“不想吃,没食欲。”   “为了见叶岭,连饭都不吃了?”   “你懂什么?”   林牧尘轻笑,把着方向盘,盯着路况,不时抬眼,自后视镜中观察她的神色:“为什么喜欢叶岭?”   “不是喜欢叶岭,喜欢他的作品,然后才关注他本人的。”   “那还是喜欢他。”   曲怀瑾咋舌,不打算详谈:“和你说不清楚……我说,他真是你朋友?”   “那还能有假?”   曲怀瑾眼睛微微张大,来了兴趣:“他长什么样?”   林牧尘觉得好笑:“你都不知道人长什么样,还敢自称是人家粉丝?”   “叶岭从不在公共场合露面,身为他的朋友,这你都不知道?”   “有,出国领奖的时候。”   “……他那时候才十几,现在肯定变样了。”   林牧尘脑子里闪过一张万年娃娃脸,轻嗤一声:“就那样呗,能有什么大变化?”   曲怀瑾听出门道,眼睛瞪得溜圆:“你真认识他本人?”   “认识,二十几年了,你再问几次,答案都是一样。”   先前的郁郁不乐散去一些,曲怀瑾笑弯了眉眼。又因为即将见着偶像,手心出了一层细汗,低头瞧瞧,她骂自己没出息,摸出纸巾擦手。   又听他问:“沐念阳最近不管你?”   曲怀瑾没听清,只依稀听到沐念阳的名字,下意识皱了眉:“提他做什么?”   “闹矛盾了?”   “没。”   她撇嘴,他们有什么矛盾可闹……   “他还在上海?”   “嗯。”   “难怪。”   一时摸不着头绪,她略略疑惑地重复了一遍:“难怪?”   林牧尘没答,低声笑笑:“没什么。”   “莫名其妙。”   ---   第40章 我知道我爱她   “你不进去?”齐林侧身,伸长胳膊去拿放在后座上的西装外套,瞧见驾驶座上的男人仍一动不动,问了一句。   “不了。”   “这来都来了……”   沐念阳瞥了好友一眼,没搭腔,在前面的收纳盒里翻了一阵,约莫半分钟,抽出一个红包,随手朝那哥们儿一扔。   齐林稳稳接住,拿在手里捏了捏:“还挺厚,出手够阔绰啊。”   沐念阳半真半假道:“都是一块的。”   齐林没接那茬,问了别的:“等会儿她找我要人,我上哪儿给她变出个沐念阳?”   “那是你的事。”   “别呀,好歹你俩曾经也山盟海誓过,这会儿她要嫁人了,你真不去瞧一瞧?”   沐念阳摇头:“没什么好瞧。”   齐林说他没良心:“你那晚上和人说什么了?岑安可和我说韵迟回去哭了一宿。”   “没什么。”   “没什么?”齐林声音稍稍拔高,“没什么她能哭着喊着要悔婚?”   “那是她的事。”   齐林冷哼一声:“得,合着都不关你的事,就怪我瞎操心,怪韵迟自作多情了。”   沐念阳没理,一手搭着方向盘,一手置于膝上,黑色的手机被捏于手心,长指不时轻敲手机背面。   齐林又说:“依我看,你好歹进去看看,你结婚那会儿人还特地从国外赶回来参加,这会儿你人在到这儿了,怎么着也该进去一趟,就是递个红包也算心意不是?”   “下车。”   “什么?”   “下车!”   齐林咋舌:“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说曲怀瑾的不是你不高兴,现在和你提提韵迟还不耐烦了?”   沐念阳淡然:“我还有会。”   “我知道,还有两个多小时才开始。”顿顿,接着道,“我说你也没必要做到那个地步,即便分手避嫌,也不至于这么小心翼翼,再说那请柬还是岑安亲自写的,你还有什么可顾忌?”   齐林套上外套,又伸手理着衣服领子,没听到回答,转头瞧了他一眼:“说句话啊你倒是。”   “说什么?”   “你到底怎么想的?”   沐念阳脑袋往后一靠,闭眼缓神:“什么怎么想?”   “韵迟啊,你们曾经……”   “十年了。”   话被打断,齐林一时转不过弯,“啊”了一声。   沐念阳掀起眼皮,盯着车顶瞧,眸底平静:“我和她,分开十年了。”   “你可真逗,甭管十年二十年,你那时候费尽心思讨她欢心怎么不说?谁还没个曾经?不说重新开始,单凭你俩那过去,今天这酒席你都得出面。”   “没意思。”他说。   齐林笑笑:“什么有意思?放弃大好前程,跑小城市去找你那离婚四年的前妻有意思?”   沐念阳锁紧眉心:“滚。”   “我也不是劝你去抢亲啥的,人心心念念等了你十年,现在才肯找个男的把自己交代出去,于情于理你都该露个脸。”   “哪来的情理?”   “……算了,和你也说不清楚,韵迟遇到你这么个冷心肠的,只能自认倒霉。”这样说着,那人开了车门,双脚着地,立在车旁,再问了一遍,“真不去?”   “嗯。”   “不就是怕曲怀瑾知道?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你不说,我和她也不熟,这事算神不知鬼不觉。”   “……”   见他又不理人,齐林有些心气不顺:“你就真狠得下心?你俩那会儿可是爱得死去活来,誓言承诺也没少说吧?翻脸不认人了?”   沐念阳哂笑:“我去参加她婚礼,能代表什么?”   “多少是份心意。”   “然后呢?”   “然后……”对方语塞,嘴巴张合几次,终是没能挤出个完整的句子。   沐念阳说他:“没事别他妈瞎操心,有那闲心,先把你自己那点儿破事解决了,我自己有分寸。”   “你要有分寸,之前还和人分手?”   “分手自然有我们的原因。”   “那你……”   沐念阳转头看他,神色严肃:“我知道你喜欢她。”   齐林抿了唇,不说话了。   收了视线,他直视前方,入目便是大片喜庆之色,扯扯唇角,他说:“你为她做这么多,她最后还是选了别人,同样的道理,不管我和她之前怎么样,之后她又为我做了什么,我,不会回头。”   对方垂首,盯着地面出神。   “齐林。”沐念阳语气平缓,“不喜欢你的人,别再等了,岑安和她,很合适,你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找个好姑娘定下来。”   齐林摇头,沉声道:“说得轻巧。”   “你恨我吗?”他问。   齐林还是摇头:“如果是别人,我就恨,感情是感情,兄弟是兄弟,我分得清楚。”   沐念阳了然点头,不再多言:“进去吧。”   齐林站了好一阵,偏着脑袋瞧他,半响,轻笑出声:“可别告诉我你当初突然抽风说要出国深造,是在给我制造机会。”   他答:“我从不拿感情开玩笑。”   齐林细细品了品那话里的深意,又恢复吊儿郎当的样儿:“你对曲怀瑾,是认真的?”   “嗯,认真的。”   “她最后还是选择离开你。”   沐念阳不以为意:“我在努力挽回。”   “死缠烂打可不是你的风格。”   “我知道我爱她。”   齐林莞尔,阖了车门,退开两步,站到路边,冲他招手:“祝你好运。”   他没多留,回了个浅笑,驱车离开。   后视镜里,还能瞧见那哥们儿略显消瘦的身影,沐念阳轻轻摇头,把着方向盘,拐进小道。   周宇卓是为数不多的,知道他和李韵迟分手真正的原因的人之一。   某次哥几个凑在一处喝酒,齐林再提了李韵迟的事,没什么特别,仍是说他没良心,不懂怜香惜玉等等,他早听惯了。   那之后,周宇卓问他:“为什么不告诉他?”   他当时答:“他爱了十几年的人,我总该给人留个念想。”   周宇卓便摇头:“李韵迟不会和他在一起。”   “谁知道,万一呢?”   “哪儿那么多万一,那小子就是蠢,心上人和你好了他不吭声气儿,现在你俩分了也不敢有动静,唯唯诺诺,活该被人当那么多年备胎!”   他拎了罐啤酒,灌了一口,咽下,忽而感慨:“喜欢一个人到不顾一切,又甘愿得不到回报,你说,那是什么感觉?”   周宇卓说他神经兮兮,尽想些有的没的。   他笑笑,没答话。   齐林一直知道李韵迟那些事儿,不管是许家林,还是他,亦或后来的岑安。   他甚至知道李韵迟曾经插足别人的家庭,在她还是他沐念阳的女朋友的时候。他什么也没说,私下里还小心翼翼替她瞒着他,东窗事发,他们闹到分手退婚的地步,齐林也一如既往站在那女人那边。   那小子酒量不行,某次跑来找他喝酒,喝了个烂醉,趴在他家的沙发上,抱着酒瓶子,红了眼圈:“我没法怪她,可我不甘心。”   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最累。   他说他没法怪她,又不甘心,所以心里郁郁的时候,便只能拿他这个“负心汉”来出气。   沐念阳其实有些同情,偶尔也会觉得他蠢。   现在,大概能理解一些。   如果是为了曲怀瑾,他大概也能做到极度包容……   接到曲怀瑾那条短信的时候,沐念阳正在大礼堂听人的晋升演讲。   有些无聊,正想着要不要发条短信问问她回家没有,那端先发过来。   内容不是那么让人开心就是了。   她提到工作和车子房子,意思挺明显,一看便知。   沐念阳其实挺头疼,自以为近来进展挺顺利,才离开几天,那姑娘又来这么一出。   他没耽搁,立马捏了手机,从侧门出去,寻了处清静地儿,回拨电话。   对方不接,他就再打,不接,又打。   循环往复几次,只得去了短信:“发生什么事了?”   曲怀瑾回他:“我很累了。”   又是这样。   莫名其妙和他说些有的没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亦或做错什么,便被告知已经严重打扰甚至伤害到她。   好比当初她将入职申请摔在他眼前,悲痛难当红着眼睛指责他的种种不是,模样委屈甚至憋屈。说得头头是道,他几乎以为自己真干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大概在一年之后,他从某位同事口中得知,她那晚在办公室等他,她第二天到医院的第一件事是确认他的行踪,她在走廊和李韵迟吵了几句。再后来,便是李韵迟不小心说漏了嘴,他才知道自己的短信被她删了两条……   他们得好好谈谈了。他想。   ---   第41章 回来了   最后一场会定在周二下午两点,大概四点能结束。   沐念阳算好时间,订了七点的机票,又起了大早收拾行李,计划会议一完直接动身去机场。   岑安会找上门来,完全在意料之外。   那时候,他才将东西悉数塞进行李箱,稍稍得空,点了支烟,半靠在电视柜旁盯着照片墙出神放空。   岑安看上去挺憔悴,脸色微白,下巴颌布着细小微青的胡渣,头发软哒哒耷在额前,眼下一周泛着黑青,面无喜怒,看不出一丝一毫昨日新婚该有的样子。   他说:“有事找你谈谈。”   低叹一声,沐念阳看了眼墙上挂钟,侧了身,让人进屋:“一个小时内解决。”   岑安点头应下,在靠墙的长沙发上落座,双手交握,指尖不时摩挲手背。那小动作让他看上去略显局促焦躁,即便他表情镇定又冷静。   等了一阵,对方没有说话,他旋身,进了厨房,端了杯温开水出来,搁到那人跟前的矮几上。到底还是保持着良好的教养礼数,岑安抬头,点头说了谢谢。   沐念阳退开两步,在窗边的木椅上坐下,指间仍是那支烟,燃了近一半。他低头瞧了一眼,食指轻动,将烟灰抖落。白色瓷质的烟灰缸底,霎时蒙了星星点点的灰迹,十分显目。   岑安依旧一言不发,捧了玻璃水杯,指腹贴紧杯壁,阵阵泛白。他也不管,兀自盯着木制地板上的纹路发愣。   沐念阳更没有主动答话的打算,往后一靠,一手搭上窗台,一手置于膝上,姿势随意自在,丝毫不受外人影响。   不多时,又伸长胳膊,自电视柜上抽了两张纸巾,清理着不慎掉落白色窗台上的烟灰。   要是曲怀瑾见着她最爱的这块地方被他搞成这幅德行,估计又得揪着他的领子训个十几二十分钟。   想着,不经意勾了唇角。   下一秒,又想到那姑娘那两条糟心的短信,敛了笑意,暗自叹息一阵,按灭烟蒂,和纸团一并扔进垃圾桶。   无事可做,又摸了烟盒出来,另点了一支。   “给我一支。”岑安开口。   沐念阳笑笑,扔了烟盒过去。   对方又问:“有火吗?”   他扔了打火机过去。   点了烟,岑安微眯着眼,猛吸了两口,吐出烟圈。隔了灰白的烟雾,掀起眼皮看他,评价:“烟不错。”   沐念阳略过,说:“你还有四十分钟。”   男人微怔,过会儿,反应过来,嗤笑一声:“时间观念可够强的……你知道我为什么来。”   沐念阳耸肩:“不大清楚。”   “除了她,我们没有别的交集。”顿顿,又说,“她那晚来找你,说了什么?”   “她?还是我?”   “你们。”   沐念阳轻笑:“说了挺多,你想听哪方面?”   “沐念阳!”   “知道这些有意思?你们已经结婚了。”他说。   岑安抿抿唇,垂了眼睑,又将视线挪向地上木纹:“我想知道。”   “你能忍得了她插足别人的婚姻,又不介意她对前男友念念不忘,到这会儿,才想起来计较这些?”   “不一样,她心里,始终有你。”   “所以?”   “我听齐林说过,你俩那时候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她为了你跑去学医,又巴巴追到上海……”抿了口温水,他接着道,“她为你放弃那么多,你说不要就不要,真能做到不念一点儿旧情?”   沐念阳讥诮:“比不了你,当冤大头这种事,做不来。”   岑安拧紧眉心,声音隐隐带了警告:“别这样说她。”   “行吧。”沐念阳二度耸肩,一脸无谓,“还有什么要说的?”   对方嘴巴抿紧,不吭气儿了。   沐念阳也没那闲情逸致和他讨论自个儿前任如何如何,长指轻敲窗台:“还有二十分钟,或者你现在就想走?”   岑安斜他一眼,说他不懂待客之道:“你有没有……我是说如果,我愿意退出的话,你们有没有可能,重新开始?”   “怎么?”   “我要听实话。”   沐念阳摇头,觉着好笑:“要是我愿意回头,还有你什么事儿?”   “说得有理。”岑安扯扯嘴角,像笑又不像笑,语调平平,“听人说,你这次特意和同事换了去X市交流的机会,是为了你那前妻?”   “是这么回事。”   “那花,韵迟送的?”话锋一转,男人将视线投向矮几上的橘色花束。   “朋友花店开张,认识的都给了几枝。”   “这样……”若有所思地点点脑袋,岑安起身,缓步走到照片墙边上,看了一阵,问他,“你前妻?”   沐念阳答是。   岑安再次点头,轻笑:“挺适合你的。”   “我也觉得。”   “……你可真不会聊天。”   沐念阳起身,双手插兜,优哉游哉过去:“我一直这样。”   “你说你这么个性子,怎么就这么多女的愿意死心塌地跟着你?”大概情绪稍好,岑安说话时,语气隐隐带了笑意。   “你来就为了说这些?”   “一半一半吧。”   “还有什么?”   “这么着急赶人?”岑安咋舌,自兜里摸了手机出来,手指动作几下,调了几张截图出来,递给他,“韵迟手机上看到的,或许你该知道一下。”   沐念阳接过,随手翻了翻,没有细瞧,因为早在预料之中。冷哼一声,又将手机递还:“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也没什么要紧,你们要是早点和好,韵迟也能早点死心,一直这么吊着,谁都不好受。”   “难怪。”   岑安再瞧了几眼墙上的照片,微蹙眉心:“听说你这前妻脾气挺糟糕,看照片也长得一般般,你就真这么放不下?”   “听谁说?”   “……”   “齐林的话你也信?”沐念阳笑笑,又说,“就像你不在意李韵迟的过去,铁了心要把人娶回去,一个道理,我前妻再怎么样,都是我想捧在心尖儿上疼的姑娘,别人怎么看,都无所谓。”   岑安也笑,轻轻摇头:“陷得还挺深。”   “这回说完了?”   “差不多吧。”   “慢走不送。”   “……”   最后仍是和岑安一道下楼的,他要直接从医院去机场,自然不好自己开车,刚好岑安上班的地儿在那一块,顺路载了他一程。   岑安是个婆妈的男人。   这个认知,从岑安知晓他是李韵迟前任,主动找他谈话那一次便有了。   一路上对方也没少再提以前的事,沐念阳爱答不理,捡了想答的答了,不想答的便自动略过,到后面路段,更是对方独自唱着独角戏。   他听他说:“我其实知道韵迟是和你在一起那段和许家林睡的,也知道许家林后来离婚准备娶她,她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将错统统推到你身上,甚至还拉了齐林过来为她奔前跑后……我有时候也会想,这样的女人,究竟哪里好,到现在,也没想明白。”   他还说:“感情这东西确实挺妙,我一直觉着就女人会为了感情疯癫着魔,到了自己身上,才发觉有时候男的更固执、更一根筋……”   沐念阳只安静听着,到医院楼下,和人打了招呼就要下车。   岑安叫住他,问:“你往后真不回来了?”   他套上外套,整理着袖口,随口答:“辞呈已经递上去了。”   “不用再等等看?要是你前妻最后也不愿意再和你过,放弃上海的一切,会不会太可惜了?”   沐念阳沉声笑笑,半真半假:“就算给你们腾个清净地儿,省得你见了我心里膈应。”   “少来,你能那么好心?”   沐念阳开了车门下去,自后备箱里拎了行李箱出来,站开两步,挥手和人告别。   岑安摇下车窗,说得挺恳切:“说真的,你要不是我老婆的前任,挺想和你这样的人交个朋友。”   沐念阳觉得那话挺逗:“哪样的?”   “活得明白,想要的就竭力去争取,能舍的,眉毛都不动一下,就能舍下。”   “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都有。”像是不放心,离开之前,岑安还伸着脖子交代他,“今儿离我老婆远点儿。”   “还真没兴趣靠近她……”   几个小时晃眼就过了,沐念阳之后去办公室和同事说了几句话,也确实说到做到,在李韵迟小心翼翼咬着嘴唇靠近几步的时候,不咸不淡说了句“保重”,便下了楼。   邀了出租坐上去,又接到科室老友的电话,说是晚上有个聚餐,当做他的送别会。沐念阳说听着晦气,让他们当闲时小聚闹闹就算了。   那朋友笑他:“怎么,怕弟妹跟人跑了?多留一天都不行?”   沐念阳眸色微沉,轻笑,应付了几句,撂了电话。犹豫一阵,还是给曲怀瑾去了个电话,毫无意外,响了两声不到,被人干脆挂断。   看来这次气得够呛。他想。   有些头疼,他往后一靠,脑袋搭着座椅靠背,无意义叹息。   头疼的事却不止这一件两件。   十点多到的家,将行李一搁,头一件事,就是去敲对面的门。   无人应答。   他打了医院同事的电话,得到的回答,皆是那姑娘下班就回家了。   张薇说:“今天姓林那小子来过医院,大概和他在一起吧。”   于是他便下楼去等,在小区门口的石椅上坐了近一个小时,才瞧见有车子拐进这条小道。   然后,是高大俊朗的青年下车替她开车门,她莞尔和人道谢的场景。   再然后,姓林的伸手,轻抚她额前微乱的发,她着急退了两步,躲开了。   两人再说了几句,林牧尘回了车上,驱车离开,她站在路边,看车子离开。他坐在昏暗的路灯底下,看她。   稍久,曲怀瑾回身,垂着脑袋看路,走得挺慢。约莫两三分钟,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顿了脚步,许是没料到这大晚上还有人在这儿坐着,被吓了一跳。   看清是他,又松了口气:“回来了?”   “嗯。”他答,拍拍边上的空位,示意她过来,“坐。”   女人抿着薄唇瞅他一阵,像在思量他打得什么主意,未了还是捏着小包带子,在石椅的另一端坐下。   ---   第42章 凑合   “最近还好吗?”这是坐下后,沐念阳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还好。”曲怀瑾弯身,揉着被新鞋磨得红肿的脚腕,问他:“我的U盘……”   “我屋里。”   “嗯,那个课题材料,主任说……”   “曲曲。”如此唤了她一声之后,男人语气微沉,透着几分严肃认真,“我们聊点儿别的。”   曲怀瑾默。   对方也不管她什么反应,自顾自开了口:“上海那边,辞呈已经递了,车房托朋友看着,合适就转手,我什么打算,你多少也猜到了。”   顿顿,嫌不够明白,又说,“我的意思,都单着,我挺喜欢你,你哪天要是不讨厌我了,我们再试试,处一段,觉着能行就把证扯了,趁你还年轻,要孩子的话,也安全。”   曲怀瑾仍不说话,继续揉捏脚踝。   沐念阳瞧着她:“那晚的事,我还是想解释一下……李韵迟找过我,也说了挺多以前的事,话已经说清楚了,以后也不会再和她有任何交集,那两条短信,我不知道她会那样。”   曲怀瑾觉得他那话有些矛盾,笑笑:“现在知道了?”   “她老公找过我。”   “可别告诉我是她老公告诉你的?”   “是。”   “……好吧。”撇撇嘴,她不想在外面多留,夜里起了小风,她只着了件单衣,胳膊上起了一层小疙瘩,再多吹会儿,指不定又要生病。于是直了身子:“还有别的事没有?”   沐念阳说:“那束郁金香,不是她送的,也不是特意为谁准备,陈麟你认识,他老婆在医院附近开了家花店,我顺道去看了一眼,人做个人情送了我几枝。”   “哦。”   “哦什么哦?你究竟怎么想的?说出来,我好有个谱。”   曲怀瑾摇头,将小包自肩上取下,搁在腿上:“没什么好说。”   对方选择刨根问底:“没话说还是不想说?”   “有区别?”   “区别挺大。”   曲怀瑾答:“没话说也不想说。”   “OK,那我换种问法。”沐念阳灵活应对,“你觉得我,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作为你的追求者来说。”   曲怀瑾难得没顾左右而言他,稍稍思量一阵,半真半假回了他:“年纪太大,工作太忙,边上总围着一群小姑娘,又自以为是,执拗不听劝,老是我行我素,自说自话,根本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除了那副臭皮囊还能看,毛病简直一箩筐,数不过来。”   沐念阳挑眉轻笑:“鸡蛋里挑骨头?”   “你看,不承认又非要问别人意见。”   男人摆手示弱,许是瞧她脸色不对,拿了手边的外套给她披上:“病好透了?”   “嗯。”   还是觉着有些凉意,曲怀瑾缩了缩肩膀,揪紧外套两侧,甚至缩了脖子,小半张脸隐入领子里。鼻子倒还灵敏,嗅了嗅,眉心微蹙:“抽烟了?”   沐念阳伸手,替她顺了遮眼的刘海,毫不意外,对方第一时间躲开。   他不在意,笑笑,收了手,重新揣回兜里:“等着无聊,抽了两支。”   曲怀瑾立马说:“喏,再加一条,经常抽烟,我讨厌烟味儿。”   “没有经常,偶尔。”   “那也不好。”抿抿嘴,她接着说,“反正我是看不上你这样的了,一板一眼,无趣得很,跟个活死人一样,作为追求者来说,你不符合我的标准。”   沐念阳无谓耸肩,偏头看她:“总好过那些尽会油嘴滑舌的毛头小子。”   “说谁呢?”   “你以为我在说谁?”   曲怀瑾撇嘴,小声说:“叶岭办摄影展,他认识,过来看同学,遇上了,顺便邀请我一起。”   “所以你就去了?”   她答得理直气壮:“不然呢?那可是叶岭,错过这次,鬼知道得等到猴年马月?”   沐念阳冷哼:“我可记得某人说过我拍的照片比得上专业的。”   曲怀瑾晃晃脑袋,极不赞同:“你拍的姑且称得上是照片,人家拍的,是艺术。”   沐念阳轻笑摇头,不和她争。又觉得说远了,和谈话初衷不大一致,眼睑微垂,盯着那姑娘无聊晃荡着的脚尖看:“我刚才说的,你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   “少给我装傻。”   曲怀瑾低头玩手指,不搭腔了。   等了一阵,见她没有开口的打算,沐念阳便说:“离婚那事儿,我还有几句话想说。”   打量了那姑娘的神色,确定她仔细听着,才继续:“从答应和你交往到结婚,对这段感情,我很认真,你说我和你结婚,多少和李韵迟有关系,这一点,我不否认……”   “我和她,高中那会儿就认识了,她十八岁跟的我,为了我才学的医,放弃了挺多,我年轻时候做事挺死脑筋,也想过这辈子就是她了……后面分了,倒也没想过回头,到底有过那么一段过去,她那会儿突然出现,我确实慌了手脚,婚礼也许仓促了些,但我确定,和你领证,不是一时冲动。”   曲怀瑾扯扯嘴角:“你自己说着不觉得矛盾?”   “哪里?”   “慌了手脚又说不是一时冲动?沐医生,语文没学好?”   沐念阳也笑:“早在她回国之前,我就有求婚的想法,本来计划等你正式接手工作之后再说,提前了一两个月罢了,结果都一样。”   曲怀瑾舔舔嘴唇,神色如常,看不出心底打算。   片刻之后,他听她说:“都陈年旧事了,提了也没意思。”   “要重新开始,那些问题都得解释清楚。”这是他给的说法。   “解释……”跟着呢喃了一遍,曲怀瑾问了别的,“你们当初,为什么分手?”   “她外面有人。”   曲怀瑾眼睛稍稍睁大,有些吃惊。将那几个字在脑子里转了几圈,终于确定自己理解的和他说的是同一个意思,啧啧咋舌:“够可以啊,长得人模狗样的,专干这样的勾当?”   沐念阳问她:“还想知道什么?”   “嗯,没了。”   “现在可以说了?”   曲怀瑾脑子一时没转过弯,也不甚在意,只漫不经心望着对面忽明忽暗的路灯出神:“说什么?”   “我们。”   “我,不知道。”   沐念阳拧了眉心,略带怒意,喊了她的名字:“曲曲。”   “要说感情,过了这么几年,早磨得差不多了,即便都是误会,也生了间隙,再处下去也没意思,大家都是成年人,成天情啊爱啊的多不切实际?早没了小年轻的热情,犯不着学人家玩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她说。   “所以?”   “我的想法,你要实在想找个女的,以你的条件,要什么样的找不着?回头追前妻这种事,往后你自己想起来估计也觉得荒唐,干脆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院里好看的有能力的姑娘多了去了,你也早过了感情用事的年纪,主要还是考虑现实多些,找个看得过眼的、踏实的,凑合过过后半辈子得了。”   沐念阳没反驳:“那你呢?”   曲怀瑾抬头望天,满不在意:“我?就那样呗,一个人是过日子,两个人也就是搭伙过日子,与其和人凑合,还要为对方考虑一堆有的没的,不如一个人来的轻松自在。”   “你自己都不愿意凑合,倒反过来让我随便找一个凑合过?”   曲怀瑾缓缓起身,跺跺脚,企图让挤脚的鞋子变得舒适一些,无济于事。   取下仍带着体温的黑色西装外套,扔到男人手上:“谁知道呢?兴许我也会找个人凑合,为他敛去脾性,为他去学煮饭烧菜,为他生儿育女……看吧,如果能遇到合适的,我就嫁。”   沐念阳也起身,臂弯里挂了那件外套,站在她身后,低头瞧她:“如果最后也是找人凑合,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曲怀瑾挎上小包,双手插兜,一阵风过,她有些冷,下意识缩了身子,更显得小小一个,看上去单薄又瘦弱。   可真够招人疼的。   沐念阳如是想,仍是摊开衣裳,重新披在她身上,她没拒绝,头也不回,淡淡说了句“谢谢”。   她迈着步子朝小区里走,他优哉游哉跟在后面,不远不近,直至到了楼梯间。   那姑娘大概困意上来,没瞧清楼梯,踩偏了,踉跄两步,歪歪斜斜往下倒。他心下一急,忙上前去,扶着她的腰把人稳住,轻声询问:“没事吧?”   曲怀瑾摇头,抻着扶手自个儿站稳了,在高他两阶的位置,刚好与他平视。   声控灯坏了有些日子,一直没人来修,是以楼道里光线昏暗,到了夜间,更是乌漆墨黑一片。   借着窄小窗口照进来的微弱月光,他得以瞧清她眸子里的清冷漠然,这和平时吊儿郎当的姑娘大不一样,沐念阳略略吃惊。   伸手,抚上她滑嫩的脸颊:“怎么?”   曲怀瑾嘴角微翘,笑意未达眼底,声音不大不小,带着些许淡漠疏离,一如她当初和他提离婚时候那样:“沐念阳,和你在一起,我会很累。”   沐念阳薄唇微动,没说什么。   她又说:“或许是我自己的问题,在你身边,总忍不住怀疑猜忌,成天没事找事,没有你的那几年,偶尔想起来,也会怀念惋惜,后来想想,又觉得没必要,如果我一个人生活更好,为什么非要回你身边?”   沐念阳听了,沉默一阵,抬眼,定定望进她眸子里:“需要多久?”   “什么?”   “重新适应有我的生活,需要多久?”   曲怀瑾避开视线:“我不知道。”   沐念阳低声笑笑,轻抚她的柔软细发:“没关系,我等就是了。”   ---   第43章 我没骗过你   曲怀瑾最后也没能给出个准确答复,甚至有意无意疏远着沐念阳。她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潜意识里,就想离他远些。   私下里算了一番,粗略估计,他们这两天里说的话,不超过十句。   沐念阳最近也挺忙,跟着院长到分院去交流视察,不怎么在医院露面。曲怀瑾只见过他两次而已。   第一次,主任找他,她刚好在边上,于是便让她去传话了。   她敲了门,拉了条门缝,探个脑袋进去:“那个,主任找。”   沐念阳当时正埋头写病历,听着她的声音,顿了手上动作,一如往常勾着唇角冲她笑,神色温和又形容帅气。   他问:“去他办公室?”   曲怀瑾点点头,默默阖上门板。   第二次,她找他拿U盘。   沐念阳那会儿才晨浴完,着了条暗色休闲长裤,裸了上身就来开门。头发半干,软哒哒耷在额前,身上水珠还未擦干,顺着分明的肌肉纹理一路往下……   曲怀瑾一时晃神,不多时,又不尴不尬避开视线,轻咳一声:“我的U盘还在你这儿,等下开会要用。”   沐念阳站着没动。   她等了会儿,又瞅着地面小声说:“我赶时间。”   对方稍稍侧身,腾出位置:“进来,一起走。”   曲怀瑾摇头:“不要!”   “我们的问题迟早要解决,你这样避着我,有用?”   她默了一阵,舔舔嘴唇,声音细弱蚊蝇:“嗯……我再想想。”   沐念阳没再和她僵持,旋身进了里间,拿了U盘出来,递到她手上,一并递过来的,还有一个樱粉色的精致盒子:“看着合适,给你买的。”   曲怀瑾依旧垂着脑袋,将小盒子又递回去,男人不接,她抿着嘴巴,拉过他仍带些水气的手,搁到他手心里:“还是算了,我不喜欢这些东西。”   “曲曲!”   “那……我先走了。”   大概同事也看出不对,下午去大办公室溜达了一圈,被张薇拉着聊了挺多。   张薇问:“和我们沐大帅哥吵架了?”   曲怀瑾不想答,有气无神趴在桌上翻阅资料,随口应付:“没有。”   张薇冷哼一声:“就你这几天这阴阳怪气的劲儿,铁定是和人闹别扭了。”   “说了不是。”   “可别逗了,你哪回和你男人吵架闹分手不是这个德行?”   顿顿,张薇又戳着她的脑袋训,“人家沐医生不错了,年轻有为,长得更没话说,对你又是千依百顺的,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真要林牧尘那样的小白脸才能入得了你的眼?”   曲怀瑾微微蹙眉,怪她:“瞎说什么呀?”   “这不是替你着急吗?你说说你,老大不小的了,成天吊儿郎当的,谈恋爱也不走心,别老了老了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你瞅瞅追你那些个男的,随便揪一个出来都够让人羡慕嫉妒恨的了,你还搁那儿挑三拣四的!”   “没有挑三拣四 。”   “没有?没有就好好和人把话说清楚,好端端的闹什么闹?人家刚出差回来,气儿还没喘匀呢,就被你吊在那儿,得亏他疼你,不然你迟早把这段感情给作没了。”   曲怀瑾撇嘴:“我自己有分寸。”   张薇斜眼瞅她:“你那叫有分寸啊?见面就绕道走,说话就瞧地,人家想和你聊几句溜得比兔子还快,这叫分寸啊?”   “我和他的事情比较复杂,和你说不清楚。”   “能复杂到哪里去?不就谈个恋爱?把话说开,你情我愿,拉拉小手,亲亲小嘴啥的,妥了!一拍即合,再拾到拾到,腾个日子,把证领了,有什么难的?”   曲怀瑾挑眉,望着那姐姐:“说得轻巧,改明儿你和老郑试试,让我看看难不难。”   对方一时语塞,悻悻然捶了她肩膀一下:“不一样,我瞧不上老郑那样的。”   “怎么就瞧不上?人也是年轻有为,家里又有做生意的爸妈,嫁过去,亏待不了你,长得也挺不错,脾气还好,再说,他还不够疼你?”   “不会聊天。”   她笑笑,又趴回去,将资料翻了页,却兴致缺缺,看不进东西:“在一起哪儿那么容易?你自己都做不到,还好意思给我说教?”   张薇腆着脸嘿嘿一笑,挨着她坐下,椅子不大,坐两个人有些勉强。   曲怀瑾皱着眉推着那姐姐的腰身:“另找一张坐去,狗挤暖和处。”   “啧,好好说话!”半开着玩笑拧了她脸颊一把,张薇继续道,“其实不一样,我对老郑没那心思,你们不一样,任谁看了都是郎情妾意的,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就差临门一脚了你倒端起来了,多没意思?我们这个年纪的女人,还讲究什么情真意切的?看对眼了,各方面满足条件,就差不多了呗。”   “老郑不满足你的条件?”   “满足啊,前提是要看对眼,我们就是缺了那一基本前提,再怎么折腾,也只能是同事,做不了夫妻,就是真结了,也得离。”   曲怀瑾说她双重标准。   张薇只笑,说她什么都不知道。   还想再互相调侃几句,那厢几个小护士有说有笑进来,谈话中断,和人打了招呼,曲怀瑾便拉门出去。   好巧不巧在走廊遇上沐念阳,她脚底抹油一般,迅速闪身拐进另一条走廊。   下一秒,又觉得躲得莫名其妙。   窝在拐角处纠结一阵,又昂首挺胸慢悠悠走出来。   沐念阳还站在那里,似笑非笑。   曲怀瑾走近,挠着脑袋,主动打了招呼:“沐医生……”   沐念阳轻笑,调侃:“曲医生刚才走错路了?”   “好像。”   没再逗她,男人先转了身:“跟上,课题的事,出了点儿差错。”   曲怀瑾没挪步,抱着文件夹,咕哝:“主任说通过的。”   “就是他让我找你的。”   “真的?”曲怀瑾半信半疑。   沐念阳顿了脚步,回身看她:“我没骗过你。”   “……”   于是真的和他进了办公室,沐念阳也没乱说,课题材料确实出了些问题,细小不易察觉,却是不容忽视的错误。   她翻着材料反复再确认了几遍,没再发现别的缺漏,放下心来,合上材料,说:“你不是查了好几遍吗?到现在才发现?”   沐念阳端了温开水,搁到她跟前,半靠在桌边,自己也端了一杯:“倒打一耙?”   微眯着眼回忆一阵,她摸摸鼻尖:“……好吧,这部分是我负责的。”   没过多纠结材料的事,沐念阳交代了别的:“主任安排我和易辉明早接待几个外市专家,没法和你们一起上岛,你多带几件外套,最近早晚挺凉,吹了风你又受不了。”   “嗯。”   “我大概下午能到,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带的,下午一点之前打我电话,或者发短信,都行,如果不习惯住帐篷,我们到附近另开两间房,省得你晚上睡不好又闹脾气。”   曲怀瑾胡乱点了头:“说完了?”   “还没。”   “……不就是出去玩一趟?你没在的时候,我们也去过几次,哪儿那么麻烦?”   “你们?”   “呃……我。”   沐念阳皮笑肉不笑:“和你前男友去的?”   “……好像是那么回事。”   像是来了兴趣,沐念阳坐回办公椅,眉梢一挑:“说说吧。”   曲怀瑾莫名其妙:“说什么?”   “你那几个男朋友。”   “有什么好说的?都分了多久了。”   沐念阳一本正经:“我以为这算互相了解的一部分。”   “只是你以为。”   再胡侃了两句,都是顾左右而言他,并没有提什么前男友前女友的。曲怀瑾预约了病人,没多呆,拎了材料拉门就要出去。   沐念阳又说:“你考虑考虑,像我这样成熟稳重的男人不多了,关键是知道怎么疼你,你这样的,就该找我这样的。”   她觉得那话挺好笑,手还搭在门把上,没回头,下意识回了一句:“我哪样的?”   “别扭又死脑筋,活得太自我,别人的话一句不肯听,做事全靠自己瞎琢磨,平时又敏感,一句话一件小事就会被激得跳脚,躲回自己的小世界里,不听劝也不愿意深想,就那么拖着,谁也不痛快,偶尔还喜欢乱发脾气,得亏遇着我这种性格好没脾气的,不然指不定闹成什么样……”   曲怀瑾也不否认,嗤笑一声:“损我又夸了自己,这样的人还真是少见。”   沐念阳笑笑,说:“倒也是个招人疼的姑娘,嘴巴一瘪,眼睛一瞬,就能撩得人心痒,你自己又不知道,当着别人的面也这样,难怪姓林那小子老觉着自己有机会。”   曲怀瑾不以为意,撇撇嘴:“你那些兄弟可都说你是瞎了眼才看上我,估计你自己多少也有这么个想法。”   男人耸肩,撇清关系:“那是他们瞎,我看得明白。”   “油嘴滑舌。”   “怎么样?现在可以考虑不躲着我了?”   “为什么?”   “我说了挺多好话,你心情似乎好了很多。”   “如果那算好话的话。”   ---   第44章 看我们有多合适   张薇订的船票,上午九点的。   沐念阳说外市那几位专家航班延误,晚两个小时才能到,于是先送她去了码头。   曲怀瑾被训了一路。   昨晚约了大学宿舍那几个姐们聚了一回,去了夏漫的小屋,挺久没聚齐过,难免聊得多了。煮了火锅,又开了啤酒,各自霸了一处地方,搭边的不搭边的乱说一气,闹到人家男人值完夜班回来才散了。   曲怀瑾酒量不行,几罐啤酒下肚,便头脑发晕,浑身乏力。好在酒品还不错,喝醉了就睡,不吵不闹不撒疯,往沙发上一倒,闭眼就睡。   不知道那几个姐们怎么想的,或者是晋驰的主意,让沐念阳来接的人。   近来又有些“弱不禁风”,睡到半夜浑身发颤,迷糊转醒的时候,额头上已经贴了降温贴,被男人硬逼着吃了几片药,又蒙头睡了。   早上六点多起的床,沐念阳下楼去买早餐,她没管,拎着干净衣服就进了浴室。   被沐念阳知道了,又说她不懂照顾自己,竟然在刚出完汗的时候就跑去冲澡,没有一点身为医生的自觉。   因为这点事,从那会儿一直念到现在。   在这种时候顶嘴,纯属自讨没趣,于是她没再理,只偏着脑袋瞧着窗外发呆。   等红灯的间隙,对方在前面收纳盒里一阵翻找,不多时,摸了个方形药盒出来,搁在她腿上:“拿着,上岛就吃一次,傍晚要是还不舒服,就到诊所去看看……或者就别去了,好好在家呆着,离得也近,什么时候空下来,我再陪你去一次。”   曲怀瑾将药盒收进包里:“离码头只两个红路灯了。”   “反正我也要折回去。”   “你倒不嫌折腾。”   沐念阳摇头:“你要是稍微肯听我的一次,我也犯不着这么来回跑。”   曲怀瑾瞥他一眼,小声嘟喃:“我都说了自己坐公交……”   “曲曲!”   “绿灯亮了。”   “……”   沐念阳的车子挺好认,是以那车子在路边停下的时候,爱看热闹那几个同事已经伸着脖子两眼放光。   沐念阳先下的车,给她把后备箱里的大包小袋取出来。   张薇立马领着几个小护士迎上来,接了他手里的东西:“沐医生不是还有事?”   “时间往后延了,刚好送她过来。”   几个女的掩嘴笑笑,半开着玩笑:“老曲好福气啊,找着你这样的,体贴又细心,简直新世纪三好男人。”   声音挺大,是刻意调侃她的,曲怀瑾心知肚明,并不理会。拿过男人递过来的外套,挂在胳膊上,开口赶人:“回去吧。”   张薇揽着她的脖子:“就这么让人回去?”   “不然呢?”   “告别吻啥的总该有一个吧?”   “滚远点儿。”   张薇再说了两句,便不再搭腔,帮她拎了东西,使了眼色,带着那几个护士又走开了。   沐念阳说:“我觉得她说的挺有道理。”   曲怀瑾脑袋仍有些昏沉,听不真切,抬头看他:“什么?”   下一秒,被人托着腰往前靠了两步,和人贴得严丝合缝。男人低头,与她额头相抵:“我挺久没亲过你了。”   曲怀瑾缩着脖子往后仰,还嫌不够安全,横了一条小臂在他胸前:“别乱来。”   “就一次?”   “想都别想!”   沐念阳笑笑,退开几步,立在车旁。嫌阳光刺眼,微眯着眼瞧她:“进去吧,看你过去我再走。”   曲怀瑾当真转身就走。   进了大厅,又禁不住回头望了玻璃墙外一眼。   沐念阳还站在那里,隔得稍远,脸上的表情无从得知。   肯定是笑着的。她想。   在上海的时候,一起在沐念阳手底下学习的同事和她说过:“我发觉沐老师是真的对你好,忘记带材料这种事也就你敢了,换个人试试,铁定被骂得狗血淋头……看你的时候也总是笑眯眯的,虽然你们不咋秀恩爱吧,这种暗戳戳的小举动还是挺让人羡慕的。”   她回了一句:“可能是怕我让他回去跪搓衣板吧。”   后来沐念阳来X市,张薇她们也说:“你到底哪儿招人疼?沐医生看着那么高冷一人,见了你就跟见了旷世大美女一样,就连你说了你俩不熟那样的话,人家也只是笑笑,你知道吧?就是那种笑,嗯……包容又带点儿宠溺的那种。”   沐念阳其实不怎么冷脸。或出于真心,或工作需要,或客套应酬,总是笑着的。   他也不怎么动怒,即便她半夜三更闹着要他去煮宵夜,即便他最喜欢的青花砚台被她砸得稀碎,即便被人栽赃陷害错失评职称的机会……   很多次,曲怀瑾都以为他会气到揍人,局促不安在屋里来回转悠、满地找借口时,对方却选择一笑置之,甚至假装没发生。   外婆还在世的时候,见过他几次,每次皆是赞不绝口的,说得最多的一句:“这孩子挺好,长得好,为人也好。”   好,当然是好的。   认识的人大多是这样评价他的,曲怀瑾也没否认过。   如果不是老因为些鸡毛蒜皮的事儿训她,就更好了。   想着,又被自个儿逗笑,摇摇头,朝休息椅的方向走。   那几个女人正捧着手机兴高采烈说着什么,曲怀瑾没去凑热闹,挑了处稍远靠边的清净地儿,摸了手机出来瞧时间。   手机提示灯闪了几下,想来是科室那伙人又在群里聊开了,解了锁,才发觉有沐念阳发来的。   两张照片。   一张是刚才在路边额头相触的亲密照,大概是张薇她们偷拍的。角度问题,看上去像在接吻。   另一张,是她拍的。四年前,一起上小岛的时候拍的。   在海边一家酒店,她洗完澡,披了薄毯腻在他怀里等日落。沐念阳那会儿晕船的劲儿还没过,有气无力将脑袋搭在她肩上:“明天看不行?”   她说不行,想把喜欢的东西第一时间分享给他。   沐念阳没再说什么,安静呆着了。   光线暗下,太阳与海平面相接。她兴奋异常,正要拉男人一起欣赏美景,扭头一看,那人已经睡熟了。   自然不能期待她能安静耐心等人自己醒的,曲怀瑾硬是推着男人的胳膊把人叫醒了。仍是晚了一步,太阳全然不见了踪影。   没忍住,她扁着嘴巴抱怨他不解风情,没有生活情.趣,沐念阳不以为意,把人往怀里带了带:“没什么大不了,往后每天陪你看,看一辈子,这样总满意了吧?”   “你自己说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第二天,便真的陪她到小山顶上等日落,曲怀瑾忽而来了兴趣,随手拿他手机拍了一张。   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她还记得,倒是没料到他还留着。毕竟这些东西一度被他归入“小女生的无聊玩意儿”那一类……   默了一阵,她仍是动着手指给人去了一条消息:“发这个干嘛?”   沐念阳回得也快:“张医生发过来的,我觉得你该看看。”   她觉得好笑:“有什么好看的?”   “看我们有多合适。”   “……”   曲怀瑾几乎以为这个月是自己的倒霉月,从来不晕船的人,半个小时不到的航程,竟然到了手脚发软、恶心想吐的地步。   最后还是张薇和护士晓琳搀着下船的,也没心思优哉游哉看风景了,一伙人心急火燎先送她去了住的地方。   张薇那个口没遮拦的,才把她安置好,劈头就问:“你不会是有了吧?”   “……没有。”   那女人急得在帐篷里兜来转去:“完了完了,肯定是有了,这下我拿什么和沐医生交代?”   曲怀瑾飞了个枕头过去砸她:“瞎说什么?”   “你俩的孩子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不是要我拿命去换?”   “你可以滚了!”   张薇掩着嘴笑笑,又嬉皮笑脸凑过来,坐在床垫边缘:“诶,不是我八卦啊,你俩真的,没那啥过啊?”   曲怀瑾掀了被子躺进去,闷声不吭气了。   张薇不抛弃不放弃,又趴在她耳朵旁边念叨:“不是我说,你俩今天抱的那一下可一点不像新手,没迈过最后那一步的,肯定做不到那么自然?你俩又住对门,机会多了去了,哪天你水管坏了或者要换灯泡啥的,把人家房门一敲,小眼神一使,嘴巴一撅……啧啧啧,是个男的都忍不住。”   “水管我会修,灯泡我也会换,谢谢。”   “秀逗了不是?”张薇拿胳膊肘推了推她的后背,“你这样的人,看着独立能干,自个儿就能顶半边天的,其实就是典型的缺爱,现在正好冒出个懂你的、疼你的男的,你不抓抓紧就算了,还隔三差五给人脸色看,谁给你那么大脸的?”   “张薇!”   “好好好,我不说。”女人起身,自塑料袋里找了药出来,又出去端了水进来,“先把药吃了再睡,感冒又晕船,可够你受的。”   “放那儿,我等会儿再吃,现在嘴里没味儿。”   “你还想当饭吃咋地?”见她没动静,张薇又搁了手里的东西,过去掀了被子,拽人起来,“这是沐医生特别交代的,人可跟我说了,你怕吃药,要我多担待着,无论如何也要哄着你吃下去。”   曲怀瑾心浮气躁。   伸长胳膊拿了药和水杯,一咕噜都咽下去:“现在可以了?”   张薇满意,接了还剩半杯的温水:“还是沐医生厉害,光说个名字你就听话了。”   “走开。”   “曲啊,你这样不行,被人吃的死死的,往后结了婚,家庭地位堪忧。”   “……”   ---   第45章 嘴硬   曲怀瑾睡到下午三点多才醒,翻了身想再躺会儿,又因为睡得时间长了,头晕脑胀的,无论如何也睡不安稳了。再眯了一阵,便晃晃悠悠起来了。   沐念阳已经上岛了,角落里那个暗色的箱子是他的,她认得。   早前张薇就说要节省开支,帐篷是两个人一顶。和沐念阳共用一个这件事,她是预料到了的。   曲怀瑾无谓耸了耸肩,到小桌边倒了杯温水喝下,又扶着桌角醒了会儿瞌睡,这才踢着拖鞋弯身钻出小门。   不远处就是海,海岸边有浴场,有烧烤区,也有几处收费的景区,烧烤时间定在晚上七点,这会儿那些个同事估计三三两两出去转悠了。她在周围走了一圈,没见着几个认识的,倒是遇到个出乎意料的。   好像快半年没见过他了,分手之后,就没再见过。   那人还是一如往常的随意打扮,暗色的沙滩裤,上身裸着,肌肉紧实匀称,一八零的个头,又长了张讨喜的脸,插着兜往那儿一站,惹得不少姑娘偷看低语。   他臂弯里是年轻女人的白皙胳膊,曲怀瑾自觉转身,拐入隐蔽的小道。   不想瞎转悠一阵,又在卖冷饮的地方撞个正着,避无可避,被人捏着胳膊扯到一边,她才不尴不尬地摸着鼻尖打了招呼:“傅先生……”   年轻男人脸色几经变化,约莫两分钟,才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这么生疏?我以为我们算熟人。”   曲怀瑾抽了手,退开两步:“这样不好。”   “怎么不好?”   “你有女朋友。”   傅晓生眯眼想了一阵,嗤笑一声:“公司秘书,自己搭上来的。”顿顿,又正色几分,说,“我没碰过她。”   曲怀瑾摇头,双手插兜:“那是你的事,我们分手挺久了。”   “这种事你倒是记得清楚。”   “并不难记。”   傅晓生笑笑,冲边上冷饮店扬扬下巴:“你喜欢的,进去吗?”   曲怀瑾吸吸鼻子,仍是摇头:“你去吧,我去趟诊所。”   “生病了?”   “嗯。”   男人抬手,覆上她的额头,曲怀瑾急忙又退了两步,躲开,眼神略略带了防备。傅晓生手僵在半空,怔了会儿,收回手,插回兜里:“碰一下都不行了?”   曲怀瑾咳了两声才接话:“不合适。”   傅晓生微微皱眉:“病得挺重?”   “还好。”眼尖,瞅见换了白色裙装的高挑女人,正和几个女的坐在小亭子里有说有笑,曲怀瑾偏着脑袋仔细打量,“挺漂亮,和你站一起也合适,天时地利人和,这么好的机会你还不抓抓紧?”   傅晓生顺着她的视线往回看,眉心锁得更深:“尽瞎说,我和你站一起不合适?”   “……不合适。”   傅晓生轻笑,还是习惯性伸手揉了揉她脑袋,在对方躲开之前,已经止了动作,环着胳膊,好整以暇看着她:“我可好不容易才从那段走出来,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就算了,没必要在这事儿上补刀。”   曲怀瑾挺冤:“怎么就补刀了?”   “都要领证了跑了的人可不是我,现在自己找了个称心如意的,还想给我也做个媒,好减轻心理负担,曲怀瑾,你可真够能耐的。”   “和别的女人暧昧不清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你可真逗,这种时候还来倒打一耙?”   曲怀瑾抿抿嘴,再看了那女人一眼:“这个就是的,口口声声说和人家没什么,还不是没把话挑明了说,你以为这是为人家女孩子好?跟个中央空调一样,搁谁谁受得了自己男人这样?”   傅晓生来了兴致,靠着墙壁,打算好好和她理理清楚:“这可说的有意思,我和你在一起那会儿,除了你对谁不是冷言冷语?你自己还记着那前夫,迈不出那一步,现在还敢赖在我头上?”   “怎么不敢?我说得不是实话?那谁,姓叶那女的,还有一个,叫什么筱什么怀的,是不是和你暧昧不清?我手机上都多少条人家小姑娘炫耀示威的短信,你还不承认?”   “好好好,算我错行吧?”年轻男人摆手,做出让步,默了一阵,仍是没忍住,又开了口,“你就敢说我们分手和你那前夫一点关系没有?”   曲怀瑾刮他一眼,转身就要走:“真没意思,分了半年才来说这些。”   傅晓生迈着大步跟上:“诊所在另一头,远了,我租了车,送你一程?”   “不用,有手有脚的,犯不着麻烦你,到时候还招人小姑娘记恨。”   “我说你这人,够固执的啊。”   “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身后人默了,没再跟上。   曲怀瑾稍稍松了口气,又觉着不大像傅晓生那牛皮糖转世一般的作风,略略好奇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男的站在路口处,盯着前面某一处瞧,眼神微闪,带些挑衅与幸灾乐祸。然后,曲怀瑾听他说:“你自己不也一样?和哪个男的都聊得起劲,不知道你家那位看了,该作何感想?”   “我家哪位?”   傅晓生却不肯说了,转了身,顺着冷饮店方向走,头也不回,只挥着手悠悠说了句:“祝你好运。”   “……莫名其妙。”   挠着脑袋转了头,眼前赫然多了个高大身影。   曲怀瑾倒吸凉气,定睛一瞧,霎时明白傅晓生的话里有话,莫名心虚,她低头看地:“你怎么在这儿?”   沐念阳面色如常,扬扬手里的东西:“去了趟诊所,药没了也不知道打给电话给我,非得等我上岛了多跑一趟?”   “你早上不是给了一盒新的?”   “那是治感冒的。”   “有什么不妥?”   “你现在还晕船。”   曲怀瑾舔舔干燥的嘴唇,无话可说,先转了身,往帐篷区走。   沐念阳紧随其后,问她:“傅晓生和你说什么了?”   曲怀瑾被噎了一阵,偏头狐疑看了男人一阵:“你怎么知道他的?”   “我不能知道?”   “你知道了有什么用?”   沐念阳挑眉:“问你正经的,少给我扯那些有的没的。”   起了风,曲怀瑾冷得一哆嗦,反手将外套上的帽子扣在头上:“你到底瞒着我见了多少人?”   对方倒也坦然,不躲不闪:“该见的都见了。”   曲怀瑾缩着肩膀,往他那边靠靠,风被男人挡去大半,舒服一些。她又问:“见了之后呢?”   “有个发现。”   “什么?”   “你想知道?”   曲怀瑾撇嘴,不以为意:“也不是那么想知道,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沐念阳提议:“这样,你告诉我你们刚刚说了什么,我就说。”   “那你还是别说了。”   沐念阳伸出胳膊,揽过她的肩,把人往怀里带了带,曲怀瑾挣扎两下,没挣开,索性就这么由着他了。   沐念阳说:“等会儿回去,吃过药再睡一觉,明早差不多能好透。”   “不想,我睡了好几个小时了。”   “我挺困的。”   曲怀瑾抬头瞅他,对方也低头看她,有些不自在,她别开视线,轻咳一声:“你困你去睡呗,我想去海边走走。”   沐念阳手上使劲儿,曲怀瑾脚下踉跄几步,贴进人家怀里,嫌不好走路,虚握起拳头捶了他胸口一下:“能不能好好走路了?”   沐念阳心情挺好,低笑两声,依言松了胳膊,改握对方略感冰凉的手:“往后别跑出去喝酒了,我值完夜班还得开车穿大半个城市去接人,接到了还不让人消停,夜里烧得稀里糊涂的,又哭又说胡话,我可两天没合眼了,你就不能给我省点儿心?”   “这些话你早上就说过。”   “那你听进去没有?”   曲怀瑾漫不经心:“没有。”   “你这人……”   “受不了我了?”她问。   沐念阳没说话,牵着人让到路边,拉石料的卡车压过沥青小路,地面都跟着微微颤动,他又侧过身子,把身形娇小的女人护得严严实实。   卡车拐了弯,不多时,便消失在视野里,小路上又走过几拨游客,说着笑着走近又走远,沐念阳没动,一瞬不瞬低头瞧她。   曲怀瑾暗戳戳旋了身,抬脚想先走一步,又被人拦腰截了回来,终是摸摸鼻尖,小声问了句:“干嘛?”   “你不是想知道?”   曲怀瑾连连摇头:“不,不想,你还是别说了。”   沐念阳便笑:“看来你自己也清楚。”   “不是很清楚……”   他还说:“装傻没用,骗得了别人,自己还是心知肚明的。”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瓜,又凑近她耳边,“你始终接受不了除我以外的人离你太近。”   “你可真够看得起你自己的。”   “不承认?”沐念阳眉梢微挑,语带笑意,“刚才姓傅的这样碰你,你躲开了。”   “其实你这样碰我的时候,我也挺想躲开的。”   “你就嘴硬吧。”   ---   第46章 料子够少的   沐念阳这两天确实累得够呛,连续十几台手术,昨晚好不容易得空能稍微休息几个小时,洗了澡出来,还没来得及躺下,又被晋驰一个电话叫过去接人。   盯着曲怀瑾把药吃下,便不再管她,兀自掀了被子躺下,沾枕头就着。   曲怀瑾在边上站了一阵,觉着呆在帐篷里无事可做,捏了手机,猫着身子又出去了。   张薇领着几个小护士到附近商场去转了一圈,买了挺多吃的,晚上烧烤要用的东西也都备齐了,现在正拉着几个无所事事的小年轻围坐在一张石桌旁,拿了竹签子穿肉串。   她正愁没事干,也不等人招呼了,自个儿踢着木拖鞋就凑过去。   易辉倒是挺精神,套了塑料手套和几个年轻护士有说有笑,又长了副好皮囊,撩得小姑娘眼波荡漾。   她撇撇嘴,踢了那师兄一脚:“挪开点儿。”   易辉抬头,瞥了她一眼,没动:“你一有主的女人,到我这老光棍跟前凑什么热闹?到时候老沐那个不长眼的又得说我。”   “他说你干嘛?”   “他小心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上回喝喜酒那茬,我没等你,先回医院去了,你这人又跟纸糊的似的,第二天就给病倒了,因为这点事,愣是在我边上念叨了好几天。”   边上小护士机灵,往右边挪了挪,腾出位置:“曲曲姐,坐这儿。”   曲怀瑾道了谢,坐下,伸着胳膊去够另一头的一次性手套:“你就可劲吹,他才回来几天?能跟你见过几次?”   易辉捏了把竹签搁在她跟前,转身又从身后桌上端了盆肉丸子过来:“这可是二十一世纪,什么事非得见了面才能说?”   “你俩可真闲,为这点儿事还用得着打电话?”   “糊涂了不是?我和那哥们十件事有九件重叠,少不了电话联系。”顿顿,笑着望了她一眼,又说,“你猜怎么着?今早上打电话让他到机场接人去,他说去不了,得送老婆去码头……啧啧,我倒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弟妹,小师妹你要是认识,也给我介绍介绍,我挺好奇的。”   “……不认识。”   张薇便调侃她:“早上和人在路边又搂又抱的人不知道是谁,转眼都不记得了?”   曲怀瑾抿紧嘴唇,不搭腔了,埋头盯着手里的活儿。   易辉又说:“老沐最近挺累的,大大小小的手术排了挺多,下了手术台还得招呼专家教授啥的,只有等术后情况反馈那一段能眯一眯,你平时要是不忙,多给人捶捶肩按按手,再不济就坐着和他聊聊天。”   “……”   “男人啊,其实挺容易满足的,喜欢的女人简单三言两语就能乐呵半天,干我们这行的,身体上是扛不住也得扛了,你总得给人点儿精神上的支持。”   老郑觉着这话挺好笑,掀起眼皮瞧他:“你一万年单身汉,对这些还有研究?”   易辉冷嗤,相当不屑:“谁还没年轻过?”   曲怀瑾不理会,瞪直了眼和手上的羊肉块较劲儿,捣鼓了四五分钟也没能穿进一块去。那师兄看不过去,伸手夺了过去:“我来我来,力气小就准备调料去,少在这儿添乱,到时候扎了手你们家那位又得心疼。”   “不是,和我说话你老提他做什么?”她问。   “我这不是操心吗?我那哥们活了这么三十几年,头一回为了追一姑娘兄弟都不认了,赶巧我俩也挺熟,这线于情于理都该我牵。”   “瞎操心!”   易辉头也不抬,三两下穿了一串扔进小盆里:“我算是看明白了,老沐就是真生气也不会拿你出,兜来转去,那气还得撒在我这老好人身上,我寻思着与其受这糊涂气,不如干脆撮合你俩,浑闹直闹都是你们屋里的事,烧不到我这儿,也能落个清净。”   曲怀瑾不想理,背过身,拿了一篮子蔬菜搁在膝盖上,低头做事了。   爱热闹的一伙同事再拿她说笑了几句,也转头说了别的,或讨论生活琐事,或研究工作,三两凑在一起,各说各的。   过会儿,易辉又不着痕迹拿手肘撞她胳膊。   头两次,她没理,权当不知道。   那师兄也够坚持不懈,接连又撞了几次,曲怀瑾不耐,抬头就是一瞪眼:“又干嘛?”   易辉左右瞅了两眼,确定没人瞧这边,才又神秘兮兮低头小声询问:“他上海那边的房子找着合适的买家了,这事儿你知道不?”   她略略吃惊,顿了手上动作:“什么时候?”   “前天。”   “他没和我说过……”   “得了吧,你那两天见了他溜得比什么都快,人就是想和你商量也逮不到人。”   曲怀瑾抿抿嘴,拿了根韭菜在手里晃着:“我哪儿知道他真能卖了?”   易辉摇头轻笑:“他什么性子你不比谁都清楚?做了决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要我说,你要是不反感上海那边,等他交流期结束,和他过去呗,那房子地段好,卖了可惜,工作也稳定,都干出名声了,过来反倒委屈了。”   “我让他别卖了,辞呈也没让他递,他不肯听。”   “都是你一句话的事,他这是怕你铁了心要留在X市,你又不肯给个准信,人家那是为了表真心,断了自己的前途,就为证明没什么比你重要,心意到了就成,你还真想让他留在这边?”   曲怀瑾摇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易辉声音拔高几分,几个同事看过来,他尴尬笑了几声,暗戳戳又压低一些,“你可想清楚,他奋斗了小半辈子才到这一步,现在说放就放,谁看了都觉得可惜,表面上看着他这几年过得一帆风顺,吃了多少苦还是只有自己知道,谁都是一步一个脚印过来的。”   等了一阵,见她不答话,易辉继续道:“那份辞呈现在还压在他们院长办公室,那边有意挽留,房子手续还没办,趁来得及,你尽早做个决定,要是你拿不定主意,就找他商量商量,把话说开,是去是留,都说清楚,老这么拖着,对谁都不好。”   “……”   “说句话啊你倒是。”   “话都被你说完了,我还有什么好说?”   “所以你怎么打算的?”   曲怀瑾叹了一声,往前一趴,下巴搭在石桌上,瘪了嘴。   易辉偏头瞧了她一阵,没再说话,摇了头之后,继续穿串去了。   许久,他听她说:“谁都是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   易辉一怔,略略心惊,嘴皮子动了几下,没再说出什么来,暗怪自己话说多了。转头又想那俩人就是让人不省心,连连叹息。   人多了,做起事来效率也高,一个小时不到,便都收拾妥当了。   时间还早,张薇约了一众姐们到后面温泉场去泡一泡,回来刚好是烤烧烤的时候。   曲怀瑾先前又是发烧又是感冒晕船的,身累心也累,想了想,答应了。   本来是备来明天到浅海区游泳的泳衣,先用到这上面了。   正拎着帆布包收拾内衣裤的时候,沐念阳翻身起来了,她听着动静,手忙脚乱将小物件胡乱塞进包里,暗暗嘘了一口气。   沐念阳却说:“都看见了,藏什么?”   “……醒了就出去,我要换衣服。”   男人坐在小床边,没有起身的打算:“换衣服去哪儿?”   “泡温泉。”   “只有女的?”   曲怀瑾回他:“都有。”   沐念阳笑笑,撑着床垫站起来,缓步走到她边上,挨着她蹲下,眼尖,瞅到搭在箱边的蓝色布料,面色微变,语意不明:“料子够少的。”   曲怀瑾一把揪到怀里抱着:“我说你先出去不行?”   男人置若罔闻,靠近几分,将下巴搭在她瘦削的肩头,阖了眼,不大有精神:“重新换一套,有男的。”   “就带了这一套。”   “去买新的,钱我出。”   曲怀瑾回绝:“这套就挺好,买来还没怎么穿过,又贵,放着可惜。”   “那别去了。”   “……”   最后仍是重新买了一套相当保守的,不算心甘情愿。那人非要送她过去,特地绕了远路,去了购物街,亲自给她挑的。   曲怀瑾不想和他争,收进包里,出店门就朝人摆手:“快回去吧,你不是没睡够吗?我自己过去真没问题。”   沐念阳斜她一眼,先迈了步子向前:“易辉他们都去了,我也挺久没泡温泉了。”   曲怀瑾小跑跟上:“你去什么呀?没带泳裤人家不让进的。”   “带了。”   “啊?”   沐念阳点了点头,云淡风轻:“我确信我带了。”   “不是……”   对方扬了扬手里的暗色纸袋:“你要看?”   “唔……不用。”   ---   第47章 我说过我会等   要说这小半辈子有什么值得曲怀瑾骄傲的,除了那一张张全A的成绩单,大概就是身材了。   她身材很好,不在高挑,胜在丰腴。   曲怀瑾其实挺反感那种灰不溜秋又保守难看的泳衣,在换衣间里盯着沐念阳买的那套看了又看,始终还是没能下定决心往自己身上套。   转头一想,那男人总不能再把她从温泉池子里拎出来重换,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将那套塞回包里了,拿了自己备的那一套。   裹了大浴巾出去,路过男换衣间时,还特地加快了脚步。躲躲藏藏挪到温泉池边,沐念阳已经在了。   到底没到那么开放的地步,男女是分开的,各一个池子,中间隔了条一米来宽的石板小路。   沐念阳他们在靠过道一侧,曲怀瑾转着眼珠想了一阵,选了靠边那一条道,没敢到他跟前转悠。   这是个明智的选择。她想。   等她龟速挪到张薇边上,解了浴巾准备下水时,沐念阳那厮脸色是不大好看的。   她挠挠脑袋,转了视线,搭着那姐们的肩膀慢悠悠进了池子。   张薇上下打量她一阵,啧啧咋舌:“就你这小身板,前面挂这么两坨肉不嫌坠得慌?”   曲怀瑾半真半假回她:“就为这两坨肉,姐们吃了多少斤木瓜。”   “行了啊,还嘚瑟上了。”张薇反手拍了她背一把,又贼兮兮靠到她耳朵边,“你这身够劲爆啊,看对面那一池子的雄性,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看不出来我和晓琳穿得同款?”   “哪能啊?晓琳脸比你长得好,身材你强点儿,这种场合,谁还看脸哟。”   曲怀瑾往下又缩了一截,只露个脑袋在外面,满足喟叹:“给我捏捏胳膊,最近酸得厉害。”   “使唤人倒是顺手。”嘴上这么说着,仍是拉了那姑娘白净的胳膊过来,一下一下替人按着。嘴闲不住,又打起哈哈,“我说,没想到沐医生不仅脸长得好,身材也好,老曲你上辈子积了什么德?能遇着这样的。”   “他?”   “那是什么语气?你难道觉得不好?”眯着眼思量一阵,又自我否定,“不对,不对,你应该没见过。”   曲怀瑾扯扯嘴角,不做回应。   那姐姐又说:“你是没看见,刚才沐医生进来那会儿,这边小姑娘眼睛都看直了,有两个胆大的上去搭讪,你家沐医生正眼没看一眼,径直从她们边上过去了,那俩女的脸绿的……你可长点心吧,这种颜值高身材好气质又佳的男人,简直称得上稀有。”   “那么喜欢你去追呗。”   张薇冷哼:“我又不瞎,人一心一意冲你来的,我再自讨没趣多难看,芝麻没捡到,还丢了西瓜,怎么看都不划算。”   曲怀瑾抽回胳膊,回身拿了浴巾,叠了个稍厚的小方块,垫在脖子后面,闭眼养神:“老郑身材也不错,颜值算高的,性格方面更没话说,你真不考虑?”   张薇连连摆手:“不考虑不考虑,这事儿都和你说多少次了,你还提?”   “他等了你那么多年。”   “感情这种事,一厢情愿没用。”   曲怀瑾偏过脑袋,掀起眼皮瞧她:“是不是一厢情愿,只有你自己知道。”   “胡说八道……”   “是谁趁人家下楼查房的时候偷偷塞小面包到人抽屉里的?”转了脑袋,她盯着天花板瞧,状似回忆,“好像有一次,不知道我看错没有,有个人趁老郑趴桌上睡着的时候,偷偷亲了人家一下来着,你说……”   “你想怎么死?”张薇倾身,捂住她的嘴。   曲怀瑾眉眼带笑,掰开她的手:“矫情,喜欢又不说,这算什么?双向暗恋?你都多大了?学人家小年轻玩这套。”   “你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人死鸭子嘴硬,嚷嚷着看不上人家,背地里‘小动作’又一套一套的。”   张薇转了身,胳膊搭在池边,下巴颌搭在胳膊上:“他等的人不是我。”   曲怀瑾不信:“怎么可能不是?”   “真的。”为了加强可信度,张薇特地重重点了两下脑袋,“你后面来的,不知道的事挺多。”   “你就早我一期。”   “那也是一年多啊朋友。”   曲怀瑾让步:“好吧好吧,略过这些细节。”   “我喜欢他挺多年了,上大学那会儿就喜欢。”说着,想起什么似的,弯唇笑笑,“他那会儿还不像现在,挺阳光一人,追他的姑娘也多,我是其中一个。”   “嗯,看出来了。”   “……还想不想听了?”   “您说,您说。”   张薇刮她一眼,敛敛神,又道:“他大四时候谈了个女朋友,外市来的,长发大眼,天然一段风骚,你懂吧?那种感觉,特别,嗯……好看。”   “……”   “那女的大他两岁,我们研一的时候,到美国进修去了,老郑那段时间挺颓废,三天两头旷课缺席实验,大概一个月吧,他突然出现,和我们教授说要出国。”   “去了?”   “没去。”   “……”   “……”   曲怀瑾摸摸鼻尖,小声问:“这就完了?”   对方答得理所当然:“完了!”   “说个故事都说不好,你干什么能成?”曲怀瑾万分嫌弃。   “也没什么好说,反正后来就那样了,一起毕业,一起工作,莫名其妙被你们看成一对,又莫名其妙被很多人以为他喜欢我我看不上他,我自己还云里雾里,怎么和你讲清楚?”   曲怀瑾砸砸嘴:“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放下又舍不得,在一起又不甘心,你懂那种感觉不?”将头上毛巾扔水里浸了浸,又重新叠好放到脑袋上,张薇说,“你肯定不懂,沐医生和你是看对眼的,对你又真心实意的。”   放下又舍不得,在一起又不甘心……   这话宋雅歌和她说过,她自己也说过。   张薇轻叹一声,说:“郑博研于我,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我俩就是真有感情,在一起也不一定痛快。”   曲怀瑾微怔,不觉直起身子,瞧了眼对面池子里正和人悠闲聊天的男人,瞧了挺久,或许沐念阳有所察觉,也抬眼瞧她。   没听着声音,张薇觉着奇怪,回身看她,又顺着那姑娘的视线看过去,扬手就往她背上拍了一下:“我这给你讲悲催情史呢,你倒和你男人眉来眼去上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个机会让你们重新开始,你怎么选?”她问。   张薇默了一阵,还是一成不变的“不知道”。   曲怀瑾泄气,耷拉个脑袋:“如果因为你的摇摆不定,可能毁了对方的前程,你怎么选?”   “哈?”张薇一脸莫名,片刻后悟过来,拍着她的肩头,“有什么就直说,哪儿那么多如果要是?”   “没什么。”   “这叫没什么?我看你和沐医生都挺奇怪的,怎么?你俩出问题了?”   曲怀瑾摇头:“没出。”   “没出你纠结个……”   “问题一直在。”   “……”   相对无言,约莫三分钟,张薇才宽慰地冲她笑笑:“我会去试试的吧,大概。”   曲怀瑾慢了半拍,没跟上对方跳跃的思维,只愣愣抬头看着她:“什么?”   “你刚才那个问题。”抬眼,看向那端仍是精神不济挂在边上人身上打盹的男人,张薇说,“如果有那个机会,我会抓住,不管他是真情还是假意,他为人是好是坏,我都想尝试一次,活了这么三十年,就这么一个男的让我爱得死心塌地死去活来,就算没个好结果,我也希望我人生里有一段回忆,只有我们俩的回忆……谁知道呢,万一不小心相守一辈子了呢,你说是吧?”   “也许。”   张薇揽过她的脖子,兴致勃勃:“现在知道怎么选了?”   “不知道。”   “得,合着我说那么多都是白搭。”   此事算告一段落,再泡了一阵,曲怀瑾自己在心里捋了一捋,禁不住抖了一下,嫌自己闲着没事瞎矫情。   到点换了衣服出去,瞧见无聊靠在路灯下玩手机的男人,心里又升起股莫名情绪,站着不动了。   一道出来的同事相互使了眼色,暧昧地看了他俩几眼,说笑着走远了。   曲怀瑾挠了两把乱发,还是慢悠悠朝那人走去:“走吧。”   沐念阳收了手机,把人从头至脚扫了一眼,脸色仍不大好:“我的话你都当耳边风?”   “你除了会训人还会什么?”她不大高兴,本就心情繁复,被他这么一说,又没来由的委屈,撅着嘴巴先走了几步。   沐念阳几个大步跟上,把微凉的手握进手心,再细细打量了她脸上神色,无奈叹了一声:“又听人说了什么?”   “没有。”   他没追问,优哉游哉牵着她拐向沿海小路:“如果是因为易辉说的那些,你可以不理,那小子三天两头犯浑,胡说八道也没个度,不用放在心上。”   “嗯。”   “房子始终是要卖的,就是不来X市,再过几年,我大概也会回广州,不在跟前,家里老人总是挂念。”顿顿,又补了一句,“当然,你要是愿意再跟我,留在这边也行,或者你和我去广州。”   “不去。”   沐念阳无谓地勾勾唇角,并不在意:“那我就留下来。”   “你这人……能不能稍微考虑下别人的想法?”   对方若有所思点点头:“有件事你倒确实该考虑下我的想法。”   曲怀瑾今天脑子不怎么灵光,脑袋里还没理出个所以然,嘴上已经先一步问出声:“什么事?”   “这种泳衣,以后还是别在外人面前穿了,我挺介意的。”   “走开!”   天还亮着,沙滩上游客还未散去,有孩童拎着彩色小桶赤脚踩过沙子,有年轻情侣牵手沿着海水边缘踏水而过,有一家老小抬着自拍杆在石头上合影留念……   这场景很熟悉,曲怀瑾见过挺多次。没认识他之前,四年前和他一起上岛的时候,分开之后,每次过来,都能见着。   人还是那个人,路还是那条路,景还是那般景,恍惚又觉得和四年前一模一样了。   傍晚,风大,浪也大。   沐念阳声音很轻,和着海浪声和风声:“有些问题,在问出口之前,其实自己心里早就有答案,别人的建议不重要。”   曲怀瑾看向他。   他扬手,替她顺了被风拂乱的发:“别着急,我说过我会等。”   ---   第48章 对我有想法   易辉在烧烤区附近的小店订了两箱啤酒,店里只老板娘一人看店,没法送货,几个男的一合计,离得也不远,干脆自己出俩人去取。   沐念阳那会儿刚陪着她到海边走了小半圈回来,手头没事,和杨柯一道去了。   时间宽裕,两人并不着急回去,杨柯早前积了些专业问题,于是去旁边小吃店坐了一阵。   店是沐念阳选的,杨柯吃不惯,只点了杯凉茶。沐念阳自个儿也不吃,要了杯凉白开,倒是叫店员打包了挺多东西。   杨柯看出些门道,笑问:“给曲医生准备的?”   沐念阳答是:“最近一直病着,饭也不好好吃,前两天就念着想吃这家的东西,路过就顺道进来了。”   杨柯了然,点点脑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聊了工作。   初入社会的年轻人总有问不完的问题,沐念阳挺欣赏这种有冲劲儿又目标明确的人,耐心给他讲了挺久,想起些相关的也会一一给人讲解清楚。讲得深了对方理解起来有些吃力,又牵扯出些别的问题。   这一坐就是个把小时。天色渐暗,易辉来电话催人,说人家老板已经把货送过去,让他们麻溜回去,烧烤都吃完一拨了。   沐念阳瞧了时间,确实晚了,怕曲怀瑾又偷摸着喝酒,拎了东西就去结账。   路过水果摊时又买了箱橘子,张薇交代的,算作对他俩“失职”的惩罚。沐念阳寻思了一阵,顺手买了几个猕猴桃。   杨柯自觉抬了橘子跟在后面走,再瞧了那人几眼,又觉得挺逗,笑道:“曲医生年纪也不小了。”   沐念阳才挂了电话,没听清:“什么?”   “加衣服、别乱吃东西、注意休息这种事,我只见过我姐这么叮嘱我侄子。”   知道对方在调侃他方才那通电话,沐念阳也不在意,收了手机:“和年纪无关,有些人活了大把年纪也不懂得照顾自己。”   “你们……”   “怎么,对我们的故事感兴趣?”   “是挺好奇。”   沐念阳觉着没必要,说他闲着没事学小女生八卦:“看对眼了,把话挑明,在一起,感情这事,不都这样?”   “你们认识那么几年,现在才把话说开?”   “不算。”   “什么意思?”   “在一起过,因为点儿误会分开,现在算重新来过。”   他走得挺慢,侧着脑袋看某处。   这地段挺高,往下看是一处种了各色绿植的小公园,有三两对情侣拿了小树苗在物色地方。这事儿几年前他和曲怀瑾也干过,是一棵观赏樱,没种在这边。   生意人始终以利益为重,卖树苗的小贩凭着三寸不烂之舌生生将一棵樱树说成比翼树,骗了挺多小姑娘两眼发亮,迈不动步子。   曲怀瑾并不是信这些的小女生,搁往常铁定白眼一翻,撂下句“骗人都不打草稿”就拉着他走人,那次破天荒扯着他的袖子不挪窝了,略带撒娇的语气:“我们也种一棵?”   就算拒绝她也会撒泼打滚到他答应为止,于是便默许了。   她是个极其缺乏耐心的人,他任劳任怨又是拎工具又是挖坑填土的,那姑娘就负责把苗放到坑里,还老大不乐意撅了嘴:“麻烦死了。”   态度倒是够诚恳,浇了水之后还十分虔诚地拉着他对着蔫巴巴的小树苗闭眼许愿,他没动,站在一旁看她。   后来她说:“我许愿了。”   “嗯。”   曲怀瑾不说话了,眼巴巴望着他,分明是要让他主动问问许了什么愿的。他心底说她幼稚天真,仍是配合的开了口:“许了什么?”   “我们要一直好好的。”   那话算不上甜言蜜语,他听着却挺舒心,定定盯着她许久,才笑着答了一句:“会的。”   到底还是辜负了她,那个年纪的男人,事业心重于一切,忙起来没日没夜,又不懂知足常乐,卯足劲儿就闷头往前冲,家庭感情那些自然落到第二位。   某次曲怀瑾还腻在他怀里抱怨:“明明就住一个屋子里,我老感觉好几年没见过你了。”   他没放在心上,简单安抚几句,隔天又忙得晕头转向。   问题大概就在这里,他以为不值一提的,恰好是她最看重的。如此情况无限反复,再亲密的人也会生间隙。   矛盾、猜忌、误会接踵而至,于是有了李韵迟那事儿,于是平白分开那么几年,双方都觉得委屈受伤。   年初他上过一次岛,特地去瞧了那棵樱树。正是花开之际,满树樱粉,惹得不少游人驻足观赏拍照。   他听一个姑娘说:“等几年我们种的那棵,不知道能不能长得这么好?”   有男生回答:“哪能一样?那小贩不说了吗?种这树的人经常上岛来浇水施肥的,我们住那么北,还能穿越大半个中国过来照料它。”   他没来过,想来是曲怀瑾。   不大确定,他拿了手机去找已经在附近买下不小店面的小贩,调了她的照片出来。对方一眼便认出来,告诉他:“是她,一年不落,每回来都会在树底下坐几个小时,话也不说,就一个人搁那儿发呆,水壶和肥料都是在我店里买的,我记得清楚。”   沐念阳知道曲怀瑾和他分开之后交往了三个男朋友,甚至他那次上岛,并不是他和同事说的散心,而是听说曲怀瑾有意向和她第三任男朋友领证。打算过来走走转转,然后彻底和那段说再见。   这算个意外收获。   他想,如果曲怀瑾这回也没成,他或许该试一试。   他想过洒脱放手,就像她才离婚半年,就找了下一个那样。到底还是低估了那女人在自己心里的分量,三年又九个月,他做到不打扰,心里始终是放不下的。   机会来得突然,四月初知道她和那男的吹了,五月份接到X市的第五次邀请,在主任以为他又是拒绝打算婉言推掉之前,他先一步签了那份合同……   杨柯说:“曲医生四年前从上海回来的。”   沐念阳回神,笑笑:“嗯。”   “你们分开了四年?”   “嗯。”   杨柯不大能理解:“不觉得太长了吗?四年。”   他默了一阵,不多时,缓缓开口:“你往后记着吸取我们的经验教训。”   “看来你挺后悔。”   沐念阳并不否认,拐了弯进入烧烤区,老远瞧见披了件薄外套蹲在石凳边倒辣椒粉的女人,眸子微闪,眉眼稍弯:“我这辈子做过最愚蠢的决定,大概就是同意和她分开……”   曲怀瑾抬头,瞅见他们,没多看,立马又垂了脑袋往肉串上抹酱料。   张薇嗓门大,当即扯着嗓子嚷嚷:“老曲,沐医生来了。”   一群人又拿他俩打趣,曲怀瑾被吵得心烦,端了小餐盘躲到一边,专心继续未完的事儿。   沐念阳靠过去,将东西搁在她面前的石台上:“花生汤,你不是闹着要喝?”   曲怀瑾这才正眼瞧他,下一秒,又急急伸手去解塑料袋:“加鸡蛋没?”   “加了,省得你又嫌甜。”挨着她坐下,沐念阳指了指另一袋,“西瓜卖完了,给你买了猕猴桃。”   曲怀瑾拧了眉心:“还要削皮……”   “我给你削还不行?”   “你削得不好。”   他有些悻悻然,将那姑娘的手握在手里,稍稍用力捏了几下:“谁削的好?林牧尘?还是傅晓生?”   曲怀瑾拎了勺子,舀了满满一勺花生汤喂进嘴里,满足地眯了眼,难得邀他一起:“你要吗?”   沐念阳确实讨厌甜食,摇头拒绝了。曲怀瑾乐得开心,自己捧了小碗吃得尽兴。   再看着她吃下小半碗,他又打开底下几个饭盒:“别光吃那个,给你买了饭。”   “好。”仍是埋头专吃那一样。   “曲曲!”   “我都能吃完,你忙自己的去,别老跟着我转悠。”   沐念阳支着脑袋,垂首看她:“不跟着你跟谁?”   “……”   消停会儿,他又叫人家:“曲曲。”   “说。”   “明年三月份,腾个时间再一起过来吧。”   曲怀瑾不解,抬眼狐疑瞥他:“为什么非得三月?”似觉不妥,舔舔嘴皮子,哼哼唧唧,“和你一起过来多没意思,除了吃饭就是睡觉,好心情都被你个不识趣的败光了。”   沐念阳笑得温和:“樱花三月开,当然,四月过来也行。”   “……赏花这种高雅事我做不来。”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曲怀瑾咬着筷头不吭气了。   沐念阳倒来了兴致,碰了碰她的胳膊:“我可听说有人每年都往岛上跑,难道不是来赏花?还是我理解有误?”   “我是来物色男人的,你想多了。”她如是说。   男人不恼不怒,习惯性摸了她的脑袋瓜:“适合的就在身边,别浪费那个时间了。”   曲怀瑾拿了饭盒过来,低头扒饭,没滋没味嚼了咽下,又忍不住拿话堵他:“哪有适合的?我见都没见过。”   “嗯,一八六的个子,脸还可以,至少某人曾经挺痴迷的,脾气也不错,工作稳定,就是平时忙点儿,身材也挺好的,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   “你可真够不要脸的,变着法夸自己。”   沐念阳摊手,一本正经:“我可没说是我,看来曲医生对我有别的想法。”   曲怀瑾眼睛瞪得溜圆,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最后只愤愤骂了句毫无意义的:“讨厌死了!”   ---   第49章 越活越回去   难得的休假,又是热闹的海边休闲区,四周皆是人声嘈杂,进帐篷估计也睡不着,有年轻护士提议,在海滩围一处篝火,敞开心扉聊一聊,再不济相互吐吐苦水也成。没人提出异议,几个男的就这么去准备了。   沐念阳想着夜里海风凉,她吹了再加重病情,让她进帐篷呆着去了。   曲怀瑾这回倒配合,吃了药,换了睡衣就躺进被窝。   沐念阳还有工作,怕打扰她休息,拎着电脑出去了。那伙人坐在小亭子里谈天说地,他在角落里寻了个空位,埋头研究资料。   不知怎的,话题又扯到他和曲怀瑾身上。   有人问他:“既然和曲医生都到难分难舍的地步了,还不考虑领证去吗?你俩年纪也不小了,要孩子得趁早,等两年小曲也升到副主任级别,不是更没时间?”   他才看完一个长段落,眼睛酸涩,合了电脑,正好缓缓神:“等等看吧,她还没准备好。”   张薇搭腔:“她有什么好准备?不就等着你们男的主动,女人嘛,面上总得端着,总不能连结婚这事儿都让人家提。”   伸长胳膊拿了罐啤酒,轻呷一口,他说:“我们情况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两个人过日子,觉着合适了,见见双方家长,订个时间,领证,办酒席,要不了两个星期的时间。”   “我们领的证,不大一样。”   张薇嗤笑一声,满不在意:“还能领离婚证不成?”   “算复婚。”   先前还闹哄哄的一群人,顷刻没了声儿,神色各异。   沐念阳再微扬着头喝了一口酒,轻描淡写道:“其实也没错,就是换下照片和结婚日期,心里感觉不大一样罢了。”   易辉属知情人,并不讶异,兀自低头啃玉米。   另外几人却不尽然,先是一动不动反应了一阵,而后渐渐转为惊讶甚至惊奇,再反复瞧了事不关己一般的男人几眼,嘴巴张合几次,许久才挤出个完整的句子。   “我去,我去……那个让老曲茶饭不思、念念不忘又恨得咬牙切齿的前夫,敢情是你啊?”   沐念阳淡然点头。   易辉补充:“你说这人狡不狡诈?让他带个学生吧,还能把人拐回家当老婆了,先前不知道好好待人家,离了又巴巴赶着趟往上贴,怪不得人家女的犹豫不决,谁碰着个这样的,都得小心谨慎些。”   沐念阳但笑不语。   张薇觉着不得劲儿:“可以啊老曲,我以为我俩够熟的,这么大的事都没告诉我。”   顿顿,又怪那厢说着风凉话的易辉,“你也是,知道也不知会一声,我们就天天傻了吧唧搁他俩跟前说好话拉红线,背地里不定被他俩当白痴看。”   易辉叫冤:“我早说过他们情况不单纯,让你们别跟着瞎掺和,这会儿又来怪我?”   “不像话,你们仨都不像话!”   拿他数落了一顿,又纷纷给他出谋划策。   “要我说,她心里有你,要不谈了那么几个都吹了?那些男的可都说和她在一起不值当,牵个小手都不肯,你一来,跟脱胎换骨一样,又肯听你的,任谁看了都是般配的。”   “老曲那人就是犟,自己拿不定主意,也不乐意听别人的,遇事儿可劲儿和自己怄气,你要不主动,指不定等到猴年马月。”   前半句沐念阳是赞同的:“她这人敏感,逼急了爱和人对着干。”   张薇对此颇有异议,皱眉说:“今儿泡温泉那会儿她还拉着我说了堆有的没的,看着是挺纠结,但好像挺不想错过,你再加把劲儿,人就是你的了。”   “她和你说什么了?”   “什么如果有机会要不要回头啊,如果有人为了你可能毁了大好前程啥的,说了挺多,我就记得这俩。”   “嗯。”   张薇恨铁不成钢,拍案而起:“嗯什么呀?你打算这样一直拖着?”   “看她。”   护士晓琳和曲怀瑾玩得好,对她的性格算是了解的:“看她?你可别逗了,就那别扭的性子,你还能没我们了解?”   易辉说她们咸吃萝卜淡操心:“人两口子同床共枕一年多,能没你们知道?都散了散了,少帮倒忙。”   “这不看得人着急吗?”   老郑有气无神耷拉个脑袋把玩手机吊坠,凉凉道:“都是太监命,当事人都不在意,一个个跟自家儿子要娶媳妇一样。”   “……”   沐念阳仰头,将最后一口含进嘴里,分几口咽下,重新又开了电脑。   始终耐不过好奇心,本打算就此打住此话题的,几个姑娘又心痒痒,小声问:“不是,你俩怎么在一起的?看着就不像一路人。”   沐念阳漫不经心吐出几个字:“她追的我。”   张薇觉得这事儿新鲜,巴巴地追问:“我们老曲年轻时候那么主动呢?平时不都跟个蛤.蟆一样戳一下动一下?遇着个好看就没把持住?”   沐念阳稍稍抬眼,望着上方,眼睛微眯,像在回忆,不多时,煞有介事地点了头:“是挺主动的。”   张薇啧啧咋舌,又摇头晃脑感慨一阵,评价:“难怪说女追男隔层纱,男追女隔座山啊,当初她追你肯定没怎么费劲儿就到手了,再看看你现在这命,操心这儿关心那儿的,也不见她给个笑脸。”   沐念阳只笑,不再搭话。   一伙人见从他这儿问不出什么门道,又缠着易辉问东问西。   易辉当时人在X市,对上海那事儿知道的并不多,甚至是收到请柬的时候才知晓自己哥们儿和小师妹搞一块去了。纵使想给人透漏些什么,也没法编出个像样的,含糊不清应了几句,便转了话题。   沐念阳没多呆,再看了半个小时,起身离开。   临了又想起周一有个大会,转头唤了易辉一声:“明早八点,江月园门口那个咖啡厅等着,附院那边要的资料一并带过去。”   易辉抱头哀嚎:“万恶的资本家,尽会压榨我们贫苦的小老百姓!大好的休假搞得比工作日还忙。”   沐念阳充耳不闻,又交代:“今天外市那几个专家要的资料,你也准备一下吧。”   易辉扯着嗓子又叫嚷抱怨几句,他没理,径自旋身拐入小道,朝帐篷区走。   曲怀瑾睡着了,嫌热,又有踢被子的习惯,夏凉被只堪堪盖着肚皮。穿得夏天的睡衣,只一件白背心和一条热裤,露了细长的胳膊和双腿。   沐念阳叹了一声,轻手轻脚靠过去,替她拉了被子盖好。不想收手的时候,那姑娘突然翻身,半个身子悬在床边,要掉不掉。   他只得又伸手护着,握着女人纤细的腰肢把人扶正。   曲怀瑾浅眠,一点儿风吹草动都会睁眼起来瞧瞧,是以被人小心安置回床上时,还是下意识掀起眼皮看了一眼。   沐念阳喉结微动,眸光暗涌。   定定盯着女人朦胧带水的睡眼半响,到底没忍住,弯身在她唇角轻啄一口。   心底某处霎时软得一塌糊涂,他几乎要满足地低叹出声。   曲怀瑾眨眨眼,蹙了眉:“又喝酒了?”   “就一罐,不多。”   “难闻,刷牙去。”   “嗯,等会儿去,你饿不饿?”   曲怀瑾翻身朝里,滚了小半圈,贴着帐篷壁,阖了眼:“不……”   过会儿,就没了声音。   沐念阳挨着床沿坐下,扬手替她拨开略略汗湿的额前发丝,眼底是止不住的笑意。   曲怀瑾对他,始终是依赖信任的。   她会在被别的男人触碰之前立马躲开,或是动作慢了被人轻触了某处,即刻露出厌恶的表情,但极少避开他,或者说,习以为常。   好比他刚才吻了她之后,她第一反应不是炸毛骂人,而是先嫌弃了他身上的酒气,即便他们现在关系还不算清楚。   这是她对他的不同之处,这样的不同是值得人高兴的,他想。   曲怀瑾睡觉不老实,夜里老是翻来覆去,后半夜,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不肯下来。   他那会儿还没睡熟,下意识揽着她的腰不让人乱动,又怕把人给吵醒,安抚性地轻抚她的头发。   她偶尔还会说梦话,今天没有,昨晚倒是胡言乱语一晚上。   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向来嘴硬的姑娘抱着他的胳膊支支吾吾:“沐念阳……讨厌……为什么……这样……”   那样是指哪样,他并不清楚,无所谓真的讨厌与否,他只为她梦里有他而沾沾自喜。   感情这东西挺神奇,重逢之后他不止一次感慨。   在那之前,他并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越活越回去,和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一样,丁点儿事就心满意足。   ---   第50章 我觉得他说的对   曲怀瑾这回病好得快,睡一觉起来,没多大感觉了,食欲也好了些,挠着肚皮就光脚下床找吃的。   沐念阳还在睡,她动作很轻。   东西是沐念阳昨晚上买来的,几盒椰奶饼干,一袋牛角包,边上还搁了两盒纯牛奶,特意挑了她喜欢的牌子。   平日里虽然随意散漫惯了,到底还是没到不刷牙洗脸就吃东西的地步。对着小桌上的东西舔舔嘴皮,从行李箱里抽了干净内衣出来穿上,端了脸盆牙杯那些出去。   张薇习惯早起,也在水龙头那地儿洗漱。   见了她,先意味不明冷哼一声,转了脑袋,不乐意搭理她的模样。   曲怀瑾没在意,说了早安。   张薇本就是藏不住事儿的人,握着牙刷柄的手暗暗使劲,刺激得牙龈阵阵发疼才停手,又含着满嘴泡沫星子吼她:“没心没肺的小蹄子,能耐了,认识你这么几年,你前夫就在院里上班这么大的事都不和我说?”   曲怀瑾挤了牙膏,又因着那点儿强迫症,双手并用,将尾部的牙膏通通往上挤了挤,又将干瘪的部分卷了几圈,这才舒展眉眼,接了半杯水端着:“不说你也知道了。”   “我以为你俩只是看对眼的大龄单身男女,谁能想到这上面?”   “就那样呗,知不知道也没差。”   张薇含了口水,快速漱口之后悉数吐出,拿手背胡乱擦了下唇边的水迹:“我说你俩这事干得可够隐秘的,都为你操心选他还是选姓林那小伙,你们背地里都串通一气了。”   从盆里拿了发箍戴上,曲怀瑾不紧不慢刷着牙:“没串通一气。”   “那你问我那些?什么要不要回头啥的。”   “嗯……那个和这个没有必然联系。”   张薇伸着食指戳她脑袋:“当我真傻?人家昨晚上可是把话题都引到复婚那上头去了,你还跟这儿不温不火的,这是该淡定的时候吗?你这脑袋瓜里成天在想些什么?”   曲怀瑾不理,把碍人的手指挥开,换了边继续刷牙。   张薇打量她几眼,稍稍平静下来,开了水龙头,清洗洗漱用具:“你还说你前夫长得歪瓜裂枣,对你不好,老郑那么不长眼的,转头都告诉沐念阳了,你说怎么办吧?”   “沐念阳也没否认。”   “他和你说过?”   曲怀瑾点头:“说过,挺久之前的事了。”   “不是,就沐念阳这条件,你当初哪根筋搭错,非闹着要离婚?”   “情况还是比较复杂的,和你也说不清楚。”   张薇勾着她的脖子,挤了挤眼:“你初来乍到那会儿,全靠姐姐我罩着,这么大的事儿,我连点皮毛都不知道,你觉得对得起我吗?”   曲怀瑾冷笑:“想八卦就直说,少说得那么高大上。”   那姐姐嬉皮笑脸一阵,不多时,又敛了笑意,稍稍正色:“你说为你放弃自己前途的,难道指的是他?”   “啊。”   “啧啧,啧啧啧,看不出来啊。”   曲怀瑾吐出泡沫,反复漱了几次口,收了牙杯牙刷那些,拿了洗面奶过来,挤了少量在手上:“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张薇围着她转了两圈,支着下巴略思索了会儿,而后往边上白墙上一靠,环手看她:“说说,他为你放弃啥大好前途了?”   “想知道啊?”   对方点头如蒜:“想。”   她嘿嘿笑笑,将满满一手泡沫送到脸上,画圈洗着,含糊不清应了一句:“不告诉你。”   张薇靠过来,拿胳膊肘撞撞她的背脊:“说呗,我保证不和别人说。”   “并不在意别人知道。”   “那你还不说?”   “只是不想和你说。”   张薇咬牙瞪她许久,未了,一甩头,端着小盆就要走:“我问易辉去。”   曲怀瑾低头,将水龙头又往右边拧了拧,水势大些,俯身往脸上扑水,确定冲洗干净,又闭着眼摸毛巾:“少打听点儿八卦,你的人生就不至于这么无趣了。”   张薇折回来,冲她小腿轻踢一脚:“我的人生就这样了,我的乐趣全指着这点儿八卦,你还不肯说出来让我乐呵乐呵。”   “你是想让我到老郑跟前咋呼你偷亲他的事?”   “……”   “还是你偷摸把人家小护士塞在他文件下面的电话号码扔了那事?”   张薇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先是难为情,又转为羞赧,啐了一口:“得了得了,我不问还不行?那点破事你还记那么清楚。”   拿湿毛巾捂了脸约莫半分钟,再拿开,掀了眼皮斜眼看她:“你自己都不乐意别人打听你的事,还老这么追着我问东问西,你不嫌累我都嫌烦。”   “那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   张薇说:“我不想说是怕人知道我喜欢他,你也怕别人知道你喜欢沐医生?”   “……行,您厉害。”   张薇又笑开来,端了小盆站在一旁等她:“倒不是真的好奇你俩的事儿,就是觉得挺神奇的。”   曲怀瑾说她大惊小怪:“多大点儿事你就觉得神奇?”   “一个是圈子里出了名的严格冷血,一个是朋友公认的散漫迷糊,这样的两个人怎么开始,怎么相处,又是因为什么分开,想想就有趣,这回这不怪我八卦,就你那学生,叫啥来着……杨柯,平时都孤高冷傲一小伙,私下里都说想知道。”   “严格冷血,沐念阳?”   张薇点头:“难不成是说你?”   曲怀瑾笑笑,收了东西,端了脸盆和她并肩走:“你现在还这样认为?”   张薇偏头回想,抿抿嘴,说:“那会儿你休假,他替你带那俩学生,是够严格冷血的……诶,你当初不也是他学生?他也让你半夜到太平间运尸体去?”   曲怀瑾答是。   “卧槽,你俩不是夫妻?他对你也这样?”   “那时候还没结婚。”确切的说,男女朋友都算不上,就是单纯的师生罢了。   张薇不信,继续问:“易辉不还说他对你好得跟养女儿一样?怎么也没给你点儿特殊待遇?”   曲怀瑾撇嘴,义正言辞:“在成为他女朋友之前,我更想成为一个好医生。”   “得了吧,人家可说了是你没皮没脸死缠烂打才把人追到手的。”   “胡说八道。”   张薇挑眉,兴致勃勃:“难道不是?”   “是……”   张薇说附近有出健身馆,约她一起去练练,她肚子饿得直叫唤,想也没想就拒绝。   猫着身子又钻进帐篷,沐念阳还没醒。侧身朝外,大概睡得不舒坦,眉心是微微皱着的。   她没靠近,想起男人说的那句“两天没合眼”,生生止了要去拿手机的脚步,站在小桌边不再随意走动了 。   想吃两个面包垫垫肚子,又怕撕包装袋的声响把人吵醒,于是抱了那堆东西跑帐篷外面蹲着。   牛奶是凉的,顺着食道咽下时,浑身跟着一哆嗦。她冷哼,嫌自己近来身体过于脆弱,大热的天也怕冷。别真像易辉说的那样,跟个纸糊的似的。   再喝了两口,便放在一边不肯再碰了,开了牛角包的包装袋,小口小口往嘴里喂。   沐念阳起得也早,七点多就掀了帘子出来找人。   曲怀瑾那会儿正嚼着面包发呆,不慎被噎了个结实,咳得面红耳赤,忙不迭拍着胸口顺气。打算回身进帐篷里拿瓶水出来缓和缓和,一转身就撞到人家怀里。   沐念阳轻轻给她拍背,嘴上也没闲着,说她:“这么大年纪还不让人省心,都是你的,没人抢,急什么?”   曲怀瑾咳得眼睛泛红,暂且没有和他顶嘴的心思,委屈兮兮望着他:“想喝水。”   男人果真进去拿了水出来,拧了瓶盖递到她嘴边,曲怀瑾没多想,就着他的手连喝了几口。   易姓师兄赶巧拎了毛巾要去洗漱,撞见这一幕,冷不丁搭腔:“过分了啊,大早上就出来秀恩爱,考虑过别人感受没有?”   曲怀瑾没理,低头急急喘了几口气。   沐念阳说:“有什么不妥?”   易辉摆手退开两步:“没,没,你俩昨晚上都住一顶帐篷了,还能有什么不妥?”正经不了几秒,又笑嘻嘻调侃,“老这样拖着多没意思?改明儿挑个大家都空闲的日子,再摆几桌,尽早把事定了,省得老沐成天挂念着。”   曲怀瑾说他多管闲事。   那师兄再叨叨了两句,插着兜走远了。   沐念阳一如往常低头瞧她,表情柔和:“不喜欢就别听,用不着放在心上。”   曲怀瑾也低头,瞧着一地黄沙,声音很小:“知道。”   默了会儿,男人又说:“虽然我觉得他说的挺对。”   “……”   ---   第51章 你现在脸挺红的   说好是休假,周日下午两点多,沐念阳和易辉接到院里的电话,让赶紧回去一趟。说送来个病情特殊的病人,几位经验丰富的大前辈到北京交流去了,只能让他俩回去盯着。   没敢耽搁,沐念阳回帐篷收拾了东西就要走。   曲怀瑾坐在床边晃荡着脚,嘴里叼了袋甜牛奶,看男人走出走进:“这么严重?主任不是没去北京?他自己解决不了?”   沐念阳随手将睡衣扔进行李箱:“还不确定。”   “不确定就让你们去?”   沐念阳抬眼,望着她似笑非笑:“你不想我走?”   曲怀瑾翻了白眼,挤了牛奶袋子,最后一口下肚,扬手将袋子投进垃圾桶:“要走就快走,省得碍眼。”   “老是昧着良心说话不好。”   “……神经。”   沐念阳笑笑,没再接话,闷头继续往箱子里塞东西。   曲怀瑾看不惯那种简单粗暴的整理方式,蹙着眉头悠悠起身,到他边上蹲着,劈手夺过人家手里的休闲外套:“我来我来,笨手笨脚的。”   “说谁?”   “这里还有谁?”   “有人家里碗堆得有座小山高,衣服裤子能积上两三个礼拜,起床了被子从来不叠,家里陈设乱七八糟,垃圾也总记不得拎出去……”   曲怀瑾嫌烦,眉心拧得更紧:“能不能不提这些?”   “不提就能当做没发生?”   “不提就能当做没发生!”   “自欺欺人。”他说。   曲怀瑾抿着嘴巴瞅他,如此大眼瞪小眼约莫两分钟,哼了一声,扭头不理人了。   沐念阳往她边上挪了挪,拿肩膀撞了她的:“这也生气?”   她转了身子,背对人家,伸长胳膊去够小桌上的收纳袋。冷不丁被人自身后环住,后背抵着那人的胸膛。   这感觉不算陌生,四年前他便经常这样。   她怪他工作忙没时间陪自己的时候,她气他对着别的实习生温和微笑的时候,她看了悲剧电影难受想哭的时候,或者单纯生理期感觉不舒服的时候,他都是这样安抚她的。   简单的动作,简单的几句耳语,胜过任何宣泄方式。   那时候她其实挺享受这个过程,难过了、生气了还有人耐心哄着。分开后自己经历了挺多,偶尔夜深人静多愁善感瞎矫情时,还会时不时想起。   曲怀瑾无声笑笑,不多时,又晃着脑袋拍了人家的胳膊:“放开,碍手碍脚的。”   沐念阳不听,脑袋往她肩上一搭,气息温热,洒在她脖颈上:“那你还生气吗?”   “本来就没生气。”   “那你又不理我?”   “就是单纯看你不顺眼。”   环着她的胳膊稍一使劲,她重心不稳,紧紧贴进他怀里,沐念阳离得很近,说话时嘴唇有意无意扫过她的脸颊:“敢不敢乱说话了?”   没来由的心慌,曲怀瑾有些不知所措,偏着脑袋躲开:“烦死了,躲远点儿。”   “为什么要躲?”   “……”   沐念阳问他:“你怕我这样抱着你?”   曲怀瑾没吭气儿,眼神微闪。   他又问:“你老实说,这几年,你想没想过我?”   这回答得倒快:“没有。”   “别回得这么干脆,你好好想想再告诉我。”   曲怀瑾冷哼:“你这人可真逗,还不许别人不在意你了?”   “可你不是别人。”   “难不成我是你本人?”   沐念阳低笑几声,胸腔跟着震颤几下,而后又凑到她耳边,语气轻柔平缓:“你是我喜欢的人,非常,喜欢的。”   曲怀瑾不以为意,在他胳膊上重重又拍了两下:“快撒手,喝几口水还能把人喝醉,真是活久见。”   “曲曲。”   “叫什么?”   “你现在脸挺红的。”   曲怀瑾无语望天,烦闷地抹了一把脸:“沐医生,还有四十分钟就开船了。”   “我知道。”   把手上的东西一扔,曲怀瑾说:“你自己收拾吧,我想我需要出去透透气。”   沐念阳又是一阵笑,摸摸她的脑袋,松开了,到床边去拿昨天换下的脏衣服递给她。   曲怀瑾接过,细心折好放进箱子,嫌不够整齐,又重新拿在膝盖上折了一次。   沐念阳回身,半靠在小桌旁垂首看她,手里端了半杯温水,她方才喝过的。   曲怀瑾眼尖,瞪着眼睛冲他嚷嚷:“那是我喝过的!那儿有杯子,自己倒去!”   男人充耳不闻,当即对着杯口轻抿一口,笑眼微弯,冲她扬扬手里的水杯:“味道不错。”   “你这人真是……”   “是什么?”   “算了。”说无可说,况且说了他也不听,索性不说了。   沐念阳觉着有趣,并未打住此话题,搁了水杯,坐回小床上,离她只半条胳膊的距离:“曲曲。”   “……”不想理。   他又唤了一声:“诶,曲怀瑾!”   “……”仍是不理。   男人相当坚持,像是非要叫到她开口为止,接连又喊了几次。曲怀瑾忍无可忍,大着声音应了一句:“干嘛?”   “刚才那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什么问题?”   “这几年,你究竟想没想过回头?我要听实话。”   曲怀瑾敛了神色,面上并无喜怒,看不出端倪,语调平平:“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我想知道。”   “没什么好知道的,不管有没有,那四年,我们是分开的。”   沐念阳往后一倒,半躺在小床上,那上面有她的温度与体香,她方才睡过午觉。这温度让人心安,起码让他确定她就在身边。   帐篷顶有透明小窗,正是阳光最盛的时候,刺眼的光芒从小窗透入,照在他脸上,觉着不适,他伸手覆在眼上,掀动薄唇,不疾不徐道:“只是想知道,是不是只有我自己放不下。”   曲怀瑾微怔,动作顿顿,过会儿,又回神,说他今天神神叨叨,老问些莫名其妙的。   沐念阳轻笑,又问了别的:“那时候你追我,我没怎么给你反应,你是不是也挺难受?”   “都过去多……”   “别管过去多久,你回答我就是了。”   曲怀瑾撇撇嘴,觉得告诉他也没什么,于是点了脑袋:“有点儿,任谁热脸贴了冷屁.股都不会开心的吧?”   “嗯。”   “嗯什么?”摸不着头脑,曲怀瑾只当他是存心捣乱,“闲着没事就来帮忙,少问些有的没的。”   那人依言又站起来,挨着她蹲下,将剃须刀放进小隔层,冷不丁冒了一句:“看来你是了解我的心情的。”   “又说胡话?”   “你现在总对我冷言冷语,我挺难过的。”   “哈!”曲怀瑾气到发笑,“我怎么就对你冷言冷语了?再怎么样,起码我没有藕断丝连的前任。”   “傅晓生是谁?”   “我和他藕断丝连了?”   “有。”   “……随便你吧。”   再瞎斗了几句,沐念阳稍稍正经,揽过她,用了商量的语气:“曲曲,我们以后,好好过吧。”   蹲久了脚麻,曲怀瑾颤颤巍巍站起来,挨着床沿坐下,弯身揉捏小腿肚,沐念阳便席地而坐,替她捏了另外一只。   她说:“你是谁啊我要和你过?”   沐念阳抬眼与她对视,眸底含笑:“你以后的老公,当然,曾经也是。”   “我一个人也过得挺好,为什么非要结婚?”   沐念阳随机应变:“那就不结,同居一辈子也不是不行。”   “你到底是不是沐念阳?”   “我确定我是。”   曲怀瑾直起身子,隔开男人仍在给她按摩的手:“沐念阳才不会这样。”   这说法挺新鲜,沐念阳来了兴趣:“那你以为的沐念阳是哪样的?”   “他从来不会逼我做任何事,也不会顾左右而言他,我说什么他都听,我不想说的他就不问。”   “你知道那个沐念阳为什么这样做吗?”他反问。   曲怀瑾摇头。   沐念阳扬扬嘴角,牵了她的手过来,轻抚手背:“因为他那时候坚信你不会离开,有些事情,你说了,他就听,你不想说,他自然不会去逼你说。”   “那现在这个呢?”   “现在这个啊……”刻意拖了尾音,沐念阳笑意更深,在她手背上轻吻一下,接着道,“现在这个,胆小得很,他怕你自己想了很久的结果,是选择离开他。”   曲怀瑾若有所思点点头,微眯着眼做沉思状:“嗯,他的担心并不多余。”   有些哭笑不得,沐念阳还想再说什么,看了眼表,又觉得时间快来不及了。合上行李箱,拿了手机给易辉发了短信让人过来,转头交代她注意身体、别到处瞎跑那些。   曲怀瑾胡乱点头应下。   沐念阳似有不悦,眉心紧了紧:“听进去没有?”   “听进去了。”   “回去要是再生病,你就好好等着。”   曲怀瑾相当不在意,无谓耸肩:“你还能揍我不成?”   “我会收拾行李搬到你那屋里去,或许你不介意我再和你同床共枕。”顿顿,想起什么似的,云淡风轻加了一句,“昨晚上也是一起睡的,你睡得挺好,应该是不介意的。”   “您想多了……”   ---   第52章 沐念阳没和你一起?   曲怀瑾她们晚上七点下得岛,那时候天还亮着。   小其谦三岁生日,宋雅歌在家里摆了几桌,邀了好友一齐过去热闹热闹。   曲怀瑾回家安置好行李,换了身裙装,拿上早准备好的礼物盒子就下楼。   在小区门口遇着挺久没来上班的那位保安,她和人打了招呼:“病了啊?很长时间没见过你了。”   那保安挠着脑袋笑笑,仍是和她方言对话:“娃娃生病,老婆回江西老家,今天才回来,这不赶紧过来工作赚钱了吗?”   “孩子好些了没?”   “差不多了,带去你们院里看过,挂了两天吊瓶,明儿就能上课去。”说着,又垮着脸和她抱怨,“我小时候那会儿生病,去小诊所看病都是拿了药就走,再不济打两针小的,缓两天准好,现在一去就是挂水,药也是一堆一堆往家拿,本来看门工资也不高,这一闹去了近一半。”   曲怀瑾说:“往后发烧感冒不严重,你只管拿药就是,输液对身体不好,药价是要那么多的,前面一环一环被抬高,医院进药时候已经很高了,现在算不错,可以报销一部分……当然,黑心的医生也有。”   “那这样,往后我家里有个大病小痛的,都来找你,他们说你是顶厉害的医生,肯定能治。”   曲怀瑾摇头:“这几年专攻神外,怕手生了,你要找人也成,这楼里有位呼吸科前辈,六楼的赵华医生,为人也好,你可以找他看去,嗯……三楼的江莲医生,是儿科的,也挺不错,都是不吝啬帮忙的人,你大可以去找。”   “行,我记着,下回去试试。”叹了一声,又说,“这年头没点儿文化日子都过不下去,命贱,只能给人看门,我娃娃去上小学,老见别家孩子有父母开车接送,那天回来问我为什么不买车去,我实在……唉,我就是砸锅卖铁,也得把我娃娃供出来。”   “读书很重要,你们也不错,各有各好,用不着羡慕。”   保安立马咧了嘴笑:“话多了,和你抱怨这些。”   “没事,平时都累,找个人说说也好。”   保安点了头,让她在这儿等,回身进了小亭子,拿了个方体盒子出来:“上回那个小伙送来的,里头不是什么害人的东西,几本书,几部外国电影,我老婆看了,说都是拿过大奖的片子,书也好,叫什么余华的写的,我记着你之前也在网上买过这个作家的书……应该是认识你的,尽挑了你喜欢的,你拿回去吧,放我这儿没人看,扔了也可惜。”   曲怀瑾想了想,说:“他后面来过没有?”   “我不知道,最近都是小李和强子值班,今天那俩小子跑得急,也没和我说,我还没来得及看记录本子。”   “这样,先放你这儿,我办完事回来取。”   “行。”   曲怀瑾挎上小包,拉了拉薄外套:“你先忙去吧,我走了。”   保安问:“新来的沐医生不和你一起?你俩不老在一块?”   “没,他上班去了。”   对方了然点了头,笑眯了眼:“什么时候你俩结婚,记着给我送几颗喜糖,你住进来那年,我刚好过来当班,只有你愿意停下来和我唠嗑,我们算半个朋友,这种事儿可不能忘了我。”   曲怀瑾说他多想了:“说这些做什么?八字没一撇的事儿。”   “不会吧,我看他对你挺好的。”   “再说,现在没想那些。”   保安摇头,不赞同:“还是早点考虑,你看我,大了你三四岁,女儿都上小学了,搞不懂你们怎么想,两个人过不比一个人来得轻松?”   曲怀瑾笑笑,摆手和人说再见:“你忙,我赶公交。”   对方也冲她挥手,看她拐弯出了街道,负手回了小亭。   嫌魏家老太太不省事儿,没搬回他们原来的小家,宋雅歌还是住自己租的那屋子,魏子奈收拾了行李搬过来一起住。   离医院稍远,位置也偏,魏子奈说要实在不想回原来那屋,就重新再买一处,干脆买学区房,往后孩子上学方便。   宋雅歌偏要说不,尽和人对着干,魏子奈好不容易把人追回来,自然万事顺着她的意来,于是没再提过,就这么住着了。   曲怀瑾不怎么记路,在那一片七拐八拐近半个小时才找着挤在高楼大厦之间的几栋单元楼,又因为都长一个样,也没标识个楼栋号,最后仍是打了电话让人下来接的。   宋雅歌忙着,让俞恩下来的。   那姐们儿也是个迷糊路痴,领着她在楼里拐来拐去,敲错了三次门才找对地方。   进去时候,夏漫和储嘉琪已经在了,俩记路又懒得跑的人,还翘脚瘫在沙发上笑话她们:“就你俩这智商,这几年没被人拐去卖给人家当媳妇算上辈子积德。”   曲怀瑾瞥了一眼,脱了小包过去挨着坐下,拧了夏漫腰间一把:“啧,最近吃什么这么胖?”   夏漫便尖声尖气吼她:“懂什么呀你?这叫肉感,这年头女的流行有点儿肉,像你那样瘦得皮包骨,跟个筷子精一样,就沐念阳会喜欢了。”又煞有介事冲门口瞧了瞧,“你前夫没和你一起?”   曲怀瑾反手拍了她一巴掌:“老提他干嘛?”   “这不好奇吗?琪琪还说你和沐念阳最近老搁一起呆着,十有八.九是要复合了。”   “没有的事。”   储嘉琪哼了一声,说她不诚实:“成天搂搂抱抱的,就你那怪脾气,不是存了那份心,能任人这么碰你?”   “我怎么就怪!脾!气!了?”一字一顿,她刻意押重了“怪脾气”那三个字的调。   储嘉琪便掰着手指头数给她听:“就那谁,凌亚泽,你第二个男朋友,人家和你牵牵小手你那脸臭得跟什么似的,差点儿领证去的那个傅晓生,那么好一小伙,人想亲亲你还得察言观色,一个不小心你就能和人冷战十几二十天,你就说,除了沐念阳,你乐意哪个男的离你这样近?”   曲怀瑾表情松动,声音小了些:“这不是习惯了吗?”   那几个女人掩着嘴巴笑笑,故意交头接耳小声交谈,却又确保每一句话都落到她耳朵里。   “就是忘不掉人家呗,还满地找理由。”   “是啊是啊,那么十几年的朋友,真当我们不知道似的。”   “沐念阳可真可怜,找着这么个嘴硬别扭的,啧啧啧……”   曲怀瑾不乐意听,撑着沙发又站起来,到卧室去找宋雅歌,顺道看看小寿星。   夏漫在身后嚷嚷:“这就走了?不打算坐下来和姐们儿几个唠唠你前夫?”   “滚远点儿!”   几个女的倒在沙发上又是一阵笑。   路过厨房,肖淮铭端了刚出锅的红烧鱼出来,瞧见她,下意识看了她身后,问:“念阳没和你一起?”   “……没。”   “你俩不是成天呆一起?”   “……”   短短十几分钟时间里,曲怀瑾从不同人嘴里听到相同问句不下五次,进了卧室,宋雅歌正抱着孩子喂饭,说出的话也和那几人如出一辙:“沐念阳没和你一起?”   曲怀瑾哀嚎一声,往单人椅上一倒:“能不能不要老是说他,搞得我自己出门一趟都不正常一样。”   宋雅歌弯唇笑笑,又舀了一勺肉末炒饭喂进娃娃嘴里:“没办法,你们最近一起出现的频率太高了。”   “瞎说,他才过来多久啊?再高能高到哪儿去?”   “把桌上那纸巾拿给我,你右手边。”   曲怀瑾依言摸了纸巾递过去,对方接过,又和她说:“你可长点儿心吧,他才来这么几个星期,都能让人有这种感觉,说明什么?”   “他硬要跟着我,我有什么办法?”   宋雅歌咋舌:“哟哟哟,说得你好像还挺不乐意,要我说,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你要真没那心思和人家过,一开始把态度摆明,不要给人好脸色看,沐念阳那种人,又知道进退,瞧着没戏,自然就不会纠缠了,现在又是卖车卖房调工作的,这下可好,不在一起你心里都过意不去了。”   曲怀瑾嗫嚅:“有什么过意不去?”   “男人谁不追求事业的?谁的成就也不是靠天上掉下来的,人家辛辛苦苦熬了那么几年才出头,好不容易都稳定下来,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为了追个老婆又得从头来过,那可不仅仅是感情问题了曲曲。”   “我也没让他这么做。”   “可你也没明确告诉他别这么做。”   曲怀瑾声音拔高几分,觉得冤枉:“我确定我明确和他说过了。”   “那他为什么还这样?”   “我上哪儿知道去?”   “因为你不够决绝,你让他看到了希望,或者这样说,你心底里,其实是不想他离开的……”   ---   第53章 我得对她负责   “没别的问题,手术就安排在周四上午,具体时间明天定下来另做通知。”   易辉摩挲着下巴思量片刻,仍觉不妥:“用实习生还是有些冒险了,不是说他们能力不行,主要经验不足,又是大手术,风险能少一点是一点。”   李主任点头表示赞同,转头问他:“你觉得谁合适?”   “老郑可以,但他周三排了三场手术,这场少说也是二三十个小时,肯定扛不住,嗯……您看曲怀瑾她……”   主任摆手打住:“你知道她外婆怎么走的。”   易辉仍是坚持,给沐念阳使了眼色。   沐念阳置之不理:“先这样,有变化之后再说。”   “行,先散了吧。”   主任先收了文件资料出去,几个年轻的立马窸窸窣窣小声交谈,逮着他俩问了几个问题,沐念阳耐着性子答了,又忙去写病历,另约了时间,拿了东西也出去了。   易辉紧随其后,拐角处追上他:“不是,你真觉得这几个小毛头能成?”   沐念阳双手插在白大挂兜里,继续往前走:“我在上海医院时候做过几例,还是有一定把握的。”   “我还是觉得不行,他们还需要练练。”   “谁都是这么过来的,到时候李主任也在,你操什么心?”   易辉斜眼瞥他:“你就是怕曲怀瑾跟进去看了又难受呗。”   沐念阳没答,侧身让推了小车的护士过去。   “你真以为你那老婆是玻璃做的?要那么脆弱,早几年就不干这行了。”   “她没做过这类手术。”   “就是做个助手,以防万一,又不让她主刀,她胆子大,大大小小手术也做了成百上千台,靠得住。”   沐念阳抿唇默了一阵,进了电梯间,易辉再说了一遍,才搭了腔:“你不明白她外婆对她有多重要。”   易辉冷嗤一声,翻了白眼:“她十六岁那会儿我就认识,进大学开始就跟在我后边跑来跑去,能不明白?”瞧那人仍是一脸严肃,转而苦口婆心地劝,“她也是医生,现在是级别不够,等两年升了副主任、主任的,让她挑大梁的时候多得是,孰轻孰重她分得清,这一步终归是要迈出去的。”   “……”   “知道你心疼,我是这样想的,与其哪天让她自己去面对,不如我们带着,好有个照应不是?”   沐念阳扯扯嘴角:“按你这么说,她到时候要是控制不了情绪,风险不是更大?”   “她这几年可一直在研究这个,三不五时抱着材料和自己写的方案找人讨论,相比那些个毛事不懂的小年轻,她算专家级别。”   “纸上谈兵罢了。”   易辉抱手偏头看他,咋舌:“吃错药了?今儿竟然主动挑她毛病?”   电梯下来,沐念阳先一步进去,里头没人,易辉便再继续:“那是这几年没再遇上这样的病人,不然她早上了,你这会儿还藏着掖着,她往后要是知道,就是复合了也能和你离。”   “再说。”   “我说你这人……”   “这周六是她外婆忌日。”沐念阳如是说。   易辉摸不着头脑,问他:“我知道,那又怎么了?”   “她最近情绪已经开始波动了。”   “这可有意思,你倒是和我说说怎么个波动法?我怎么就没看出来?”   沐念阳摇头:“我看出来就够了。”   易辉挠挠脑袋,继而好笑地望着他:“你是忘了我们是干什么的?”   “医生。”   “对啊,医生。”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次,真不行。”   “你不会没告诉她这次我们为什么匆忙回院吧?”不等人回答,又自己低声答了,“肯定是没有的,你说你这样有什么意思?她明天上班就能知道。”   “我再想办法。”   易辉低叹,后退了两步,靠在墙边:“她外婆去世那会儿你不过来陪着,这都多少年了,你才来阻拦人家进手术室,事后诸葛亮?”   “那时候……”话到一半,电梯稳稳停住,门一开,他没多留,抬脚出去。   易辉疾步跟上:“那时候什么?”   “没什么。”   易辉便自己猜:“凌亚泽?”对方不说话,他观察一阵,知道自己猜测没错,咧着嘴笑笑,“早和你说过她对那段没认真,你以为那种时候她需要的会是那小子?你不还说她打过电话给你?那么明显你看不出来?”   沐念阳不想谈,简单几句话敷衍过去。易辉相当坚持,一路跟到他办公室:“和你说正经的,让曲曲进去,抵得上三个实习的,撇开那些不说,就目前这情况,最合适就是她。”   “目前什么情况?”他翻开文件夹,埋头仔细阅读,随口应着。   “就主任一个老前辈,我俩是厉害吧,毕竟还年轻,到时候再带上几个新来的,怎么想都不靠谱。”   “你就是瞧不上人家新来的。”   易辉挺冤,声音拔高几分:“话不能这么说,但凡齐主任和顾主任任何一个在院里,我都不敢把主意打到你家曲怀瑾身上,你可想清楚,那是一条人命,我们学这一行,为的是什么,你总不会忘。”   沐念阳沉默,易辉也无话可说了,安静环手坐在对面,盯着表情略微松动的男人看。   后来沐念阳干脆下了逐客令:“我现在脑子挺乱,之后再聊,你先出去。”   易辉敛了神色,难得认真:“我知道你对这次手术有把握,我现在只想表明我的观点,脑动脉瘤和脑干附近血管母细胞瘤这两样凑在一起,术中病人随时可能没命,我这么提议,是出于安全考虑,这种时候,减少手术风险是第一位的,你自己好好想想。”   沐念阳毫不让步:“我这么做也是出于安全考虑,到时候她要是在手术台上有大的情绪起伏,我也跟着分心,这手术没法进行。”   “你不信她?”   “易辉。”他正儿八经喊了那哥们儿的名字,“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那是人之常情,做一个医生之前,她首先是个人。”   “……”   “她现在情绪控制还有欠缺,这点你我都清楚。”顿顿,他又说,“我是医生,得对病人负责,曲怀瑾是我的人,我也得对她负责。”   易辉嘴唇张合几次,再没能说出劝说的话,终是勾着唇角笑了:“行,说不过你,你自己看着办吧,本来是想说服你的,搞到最后老子倒被你说服了。”   这件事传到曲怀瑾耳朵里所花的时间,比预想要少很多。   他夜里值班的时候,那姑娘便跑过来了,甚至身上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   是套白色洋装,她二十五岁生日时候,他陪她去买的,他记得清楚。   心底明了她为什么来,他佯装不知,先笑着说了不相关的:“今天很漂亮。”   曲怀瑾无心和他绕圈子,也不坐下,站在桌子另一头,抻着桌面,表情认真异常:“主任说,只要你和易辉点头,我可以进手术室。”   “这样啊……”   女人连连点头,看他的眼神带了些许哀求。   沐念阳合了资料,十指交叉,搭在桌面上,定定望着她,语气平缓却坚决:“我,不同意。”   曲怀瑾有些着急,立马皱巴了脸,模样委屈得很:“我可以做得很好,我对这两类肿瘤的切除研究几年了,脑动脉瘤的手术也跟过两台,做助手是完全没问题的。”   沐念阳只安静听着,不予回应。   曲怀瑾便软了声音,可怜兮兮唤了他的名字:“沐念阳……”   “撒娇没用,我和主任都不同意用你,原因你自己知道。”   “我可以克服!”   “曲曲,这不是任性的时候。”   “没有任性。”曲怀瑾挺委屈,又因为想起那些事儿,心里难受,眼圈微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使劲儿眨了眼,生生又憋回去。   沐念阳没像往常顺她的意,也没起身把人搂入怀里安抚,仍板着脸孔,语气淡然:“你现在就不冷静,让我怎么相信你能在短短几天之内克服?”   “你知道我上了手术台不会这样的,我们上次一起给人做过……”   “曲曲!”   “……”   “我不会同意,不管你说什么,都一样。”他说。   屋内霎时没了声响,只曲怀瑾还未平复的几声略重的喘气声。   曲怀瑾先瞪了他会儿,之后垂了脑袋,额前发丝跟着垂下,遮去她半张脸。   他看不清她脸上是何表情,只大概知道她是难受的。   估计过会儿就要掉眼泪了。他想。   预料之中的,那姑娘如此沉默近五分钟,小声吸着鼻子抽泣两声,肩膀随着那微小的动作轻微起伏,看上去瘦小又可怜。   无奈叹息之后,沐念阳还是起身,缓步靠近,没去碰她,离了约莫十公分的距离,垂首看她:“除了这件,别的事我都能答应,竭尽所能把能救的人都救回来,这话是你自己说过的,第一次见面,你交给我的那份申请书上,个人志向那栏,你应该记得。”   曲怀瑾不答话,拿手背胡乱擦了眼泪,无济于事,眼泪掉得更凶,顺着下巴颌滴到桌面上,汇成一淌小小的水迹。   “现在还不是时候,等两年,再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你情绪能稳定了,我绝对不拦着。”   “我现在……就、就想。”   “现在不行。”   “行。”抽抽搭搭又补了句,“外婆是死在手术台上的……”   终是舍不得,沐念阳伸手,把人拥紧,又腾出一手轻抚她略显毛躁的短发,声音轻了些:“我知道你心里有遗憾,这手术风险多大你清楚,家属签字的时候,就清楚的……这老太太家里还有个准备高考的孙子,祖孙两个相依为命十几年,那孩子肯定也不愿意失去唯一的亲人。”   “嗯……”   “这类手术我做过几次,李主任也是这方面的顶尖的专家,我知道你不想她和外婆一样,我答应你,尽量让她平安出手术室,你乖乖做自己的事,这些都交给我,好不好?”   曲怀瑾摇头。   “你知道这样的手术有人情绪崩溃意味着什么。”   手术失败……   她知道。   “都快三十的人了,还耍小孩子脾气?”   “沐念阳……”   沐念阳说:“这样,到时候你就在手术室外等着,那孩子一个人估计也怕,你刚好和他做个伴。”   “好。”   “跟进去的事不准再提。”   “好。”   “老太太家里没多少积蓄,那孩子也小,手术费住院费那些我们几个凑了,往后吃的用的,孩子的生活费还得小心帮衬着,我先转一笔到你账上,你只管说是人家捐的,别让他们有心理负担。”   曲怀瑾又是摇头:“我自己有钱。”   沐念阳轻笑,低头吻了她的额头:“前两天不还搁我跟前哭穷?用我的,你那点儿钱,养活你自己都够呛。”   “……好。”   “不难受了?”   曲怀瑾把脑袋往人怀里一搭,声音闷闷的:“难受呢。”   “别瞎想了,我会担心,我这周六没班,陪你去趟墓园。”   “嗯。”   ---   第54章 我老婆了解   那个孩子才满十六,是个瘦小的男生,姓秦,叫秦杨。   曲怀瑾第一次见他,在沐念阳的办公室。   他的书包有些旧了,肩带交接处依稀能看出重新缝补的痕迹,侧边放杯子的网兜破了两个小洞,衣服不大合身,手腕和脚踝露了小半截。   真的很瘦,瘦得让人心疼。   怯怯地站在办公桌前,她倒了水过去,他也只糯糯道了谢,眼睛偷偷抬起,打量了他俩的神色,沐念阳回望过去,又赶忙低了头,揪着衣角不知所措。   曲怀瑾于心不忍,过去拍了少年的肩膀:“别担心,都会好的。”   秦杨轻轻点头,许是想起老人,蓦然红了眼眶,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是对沐念阳说的:“求您一定要救回我奶奶,我只有她,只有她了……”   沐念阳宽慰地冲他笑笑:“我们会尽力。”   自然是没起任何作用的,秦杨依旧咬着嘴唇,身子略微颤着,表情无措又恐惧。   沐念阳又让他坐下,秦杨还是摇头,脑袋垂得更低了些。   沐念阳说:“特地从学校跑过来,想说什么?”   “我、我……”秦杨稍稍抬眼,像是介意她在旁边,话到一半又抿唇不说了。   曲怀瑾倒自觉,随口找了理由,拉门出去。   沐念阳瞧门重新合上,又扬手示意那孩子坐下。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见了,也不是这孩子第一次来找他。或许身边没人可以倾诉,或许不敢在老人面前表露情绪,或许仅仅因为他是主刀医生。   老人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在学校好好呆着,前两天倒是听话没到医院来,今天估计是偷摸跑过来的。   沐念阳将冒着热气的水杯往他跟前推了推,语气缓下许多,尽量使自己看上去温和一些:“有什么就说,我听着。”   “您有时间吗?”   “嗯……一个小时之内,我十点要去准备手术。”   “嗯,我就想找人说说话,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的。”   沐念阳了然点头:“或许你该找个同龄朋友聊聊,当然,我不介意你来找我。”   秦杨小心坐下,将书包抱在怀里,缩着肩膀:“我没朋友。”   “有的,如果你肯接受别人的话。”   “不会的,他们会的,只有嘲笑,要么就是避而远之,从来不肯正眼看我,我也不想和那样的人交朋友。”   沐念阳端了茶杯,轻抿一口:“总有人不是那样的,你没真正去了解罢了。”   秦杨仍旧摇头,伸手将水杯握在手心里,指尖微颤,表情像苦恼像无奈:“我一个人也可以,不缺朋友。”   “那你为什么来找我?”   “我……”   沐念阳将杯子搁回原位,缓缓道:“心里压太多事不好。”   少年耷下眼皮,扯了嘴角,又不像在笑:“说出来也没人懂,他们有父母有固定住处,他们聊的是明星八卦、名牌衣服,我对那些一窍不通,也不想了解,我说的他们也没法理解,我去年拿了笔贫困补助,他们说是我装穷骗来的,因为我没住在大山里,我考试拿了第一名,他们又说我作弊,因为从来没见我买过复习资料……”   “肯定不是所有人都这样。”   “不,他们都这样,从小学到高中,遇到的人,老师、同学、小卖铺老板,都这样看我。”   沐念阳转转眼珠,换了种说法:“刚才给你倒水那位医生,和你情况挺像。”   少年不信,抬头略略怀疑地瞧着他:“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她,不像……”   “不像?你凭什么判断?她的穿着?还是她的性格?”沐念阳问。   秦杨重新低了脑袋,喃喃:“就是不像。”   沐念阳说:“她没见过她父母,也是跟着外婆长大,她外婆卖了原来的房子供她读书,在城东老区租了一处潮湿的小屋,靠着捡瓶子、给人缝补衣服那些过日子,她小时候营养不良,瘦得皮包骨头,靠同学接济才堪堪填得饱肚子,现在快三十了身体也一直不好,就是小时候落下的病根……你看她现在,过得不也挺好?”   “她有朋友帮衬着。”   “OK,就算如你所说,退一步讲,你为什么不交朋友?”   少年蹙了眉心:“交朋友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那你为什么觉得她活得漂亮是因为有朋友帮衬?”   “这……”   沐念阳叹了一声,沉声说:“不要寄希望在别人身上,要想改变,归根结底还是看自己,你的情况我知道一些,成绩很好,进大学能申请贷款和奖学金,好好念的话,每年大概有五千到八千的奖学金,挑个合适的专业,平时没课的时候,出去兼职什么的,也能赚一笔。”   秦杨安静听着。   “你奶奶手术成功的话,估计你也出不了省,得照看着,城北理工学院不错,有几个专业读出来挺有出路,城东医科大学算国内一流,就是读起来辛苦点儿,时间也花的长,等你正式进入工作岗位,少则五年多则八年,学好了出来待遇也还行,你明年就高考,总得有个目标。”   “嗯。”   “当然,我们是在你奶奶手术成功这个前提下谈的,或许你该做另外的打算。”   秦杨眼眶更红,眼泪要掉不掉,眨眨眼又憋回去:“我不想那样。”   沐念阳摊手:“当然不那样更好,但这个心理准备,我希望你有,毕竟不是事事都如人愿的。”   “……嗯。”   “你这个年纪,关键还是学习,别的都别管,同学关系怎么样、老师怎么样,或者谁又嘲笑你看不起你了,都别管,只顾埋头往前冲,再过个五年十年的,指不定谁笑话谁。”   “都说条条大路通罗马,有的人生下来就在罗马城。”少年苦笑,眸光黯淡,显得老成又略显沧桑。   沐念阳不赞同,摇了头:“甭管他们是生在罗马城还是直接住进皇宫衣食无忧了,你要明白,你不去努力,不去改变,你可能一辈子到不了那个地方。”   “我不想改变。”   “不在于你想不想,主要看有没有必要,或许成绩能保你一时,你性格过于孤僻,往后进了社会,少不了碰钉子吃苦头……你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现实是什么样的,你该比那些尽会攀比拿人取笑的人更了解。”   秦杨沉默,拧紧眉心。   沐念阳继续道:“现在和你说这些也许不合适,但有些事情我还是希望你知道。”   “什么?”   “一个人的出身也许决定不了他最后所站的高度,但有的人就是能走捷径,没有公不公平,这是现实,而你,并不在他们之中……”   少年怔怔望着他,半响,不大甘愿地点了点头:“我记下了。”   “嗯,还有别的事?”   “有。”   沐念阳抬手,示意他说。   “我奶奶的手术费是您给垫的,今天老师也说有人替我补交了学费,知道这些事儿的,只有您,所以……”秦杨起身,郑重朝他鞠躬,九十度有余,“谢谢您!”   “不光我,还有易医生和李医生的份儿。”   “我等会儿就去找他们。”   沐念阳摇头轻笑:“还是别了,你先回学校去,明早上手术时候再过来,或者下楼陪你奶奶聊聊天,老人家一个人躺着也无聊,看到你会高兴的。”   “她会骂我。”   “你知道还偷偷跑过来?”   秦杨垂着眼睑:“有什么办法?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一想到她明天可能不能活着出来,我就……您不会理解那种感觉,跌跌撞撞一路隐忍,好不容易我就要有能力养活我们祖孙俩了……如果她走了,我不敢想,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支撑我活下去,我的世界可能就此坍塌,您知道吗?我可能一无所有,就在一夜之间……”   “我知道。”   “您不知道。”   沐念阳没和他争,自抽屉里拿了稍有厚度的信封出来,起身,靠近两步,递到他眼前:“刚才那位曲医生拿过来的,让我务必转交给你,多少我没看,你先拿去用着,听你们老师说最近要订一套辅导书。”   秦杨连连摆手:“我不能再收您的钱。”   “这不是我的钱,这是曲医生的心意。”将信封塞到秦杨手里,他又说,“拿着吧,不拿的话,她会难过的。”   “你们……经常这样吗?”   “哪样?”   “给病人垫钱,私底下也接济着。”   沐念阳半开着玩笑:“看人,看顺眼的就帮,看不顺眼的就不帮。”   少年再度鞠躬,稍久,直起身子,终于和他对视,眸子是清亮的:“您是一个好医生。”   沐念阳说:“好医生很多,好人也多,你多和这样的人接触接触,就不至于活得这么累,你才十六,用不着这么压抑自己。”   “您好像真的了解我是怎么想的。”少年如是说。   “我老婆了解。”   “您结婚了?”   “快了。”   秦杨当了真,笑着和他说了恭喜,又问:“刚才那个姐姐?”   “对。”   “我以后还能找您聊天吗?您是除了我奶奶以外,第一个愿意听我说这些的人。”   “可以。”沐念阳应下,又补了一句,“不过我不怎么有时间。”   “那位的办公室在哪儿?我想当面和她说声谢谢,嗯……就是,您未来的妻子。”   沐念阳听着舒心,眸子里含了笑意:“对门,有什么事可以和她说,她能懂。”   “好。”   ---   第55章 别哭   本来安排得好好的,其中一个实习生周二晚上值班回去,被人抢了,受了轻伤,又惊吓过度,上班都成问题,更别提上手术台。   易辉扫视一周,仍觉得只曲怀瑾最合适,二度和沐念阳提了这事儿。   沐念阳还是有所顾虑,想着从附院那边找俩经验老道的专家过来,或者让他老师过来坐阵,确保万无一失。   易辉说他不懂变通:“就和曲怀瑾说一声的事儿,用得着前前后后这么折腾?她最近可全程跟着,大致情况也都了解,你找别人,还得从头到尾给人理一遍,这明天就上手术台了,找别院的,始终不如她和我们有默契不是?”   “我还是不同意。”   “我说你这人,谁还没个心里创伤?你家曲怀瑾心理够强大了,从小没爹没妈,朋友没几个的,不也熬过来了?要说老太太那事儿,也过去三年了,就是心里再难受,她也能掂量出轻重。”   沐念阳捏着眉心,缓解疲劳:“我了解她。”   “多新鲜?她进这一行我就看着,撇开私人问题不谈,专业能力和职业素养,不比和我们同期好些人强?你现在拿个情绪不稳定的破理由就想把人否了?”   “情绪不稳定是很严重的问题,你当这么多年医生,还需要我解释给你听?”   易辉摆摆手,退让一步:“好,我们这样说,如果今天,要做手术的人,是曲婆婆,那她肯定是不能上手的,但问题现在不是,要说个人情感,再怎么波动也在可控范围之内,何况她是二助。”   “可我是主刀。”   “和你又有几毛钱关系?”   沐念阳稍稍往后一靠,脑袋搭在椅背上,闭眼缓神:“到时候情绪波动的会是我。”   “……”易辉无语望天,好一阵才皱着脸说他,“你他妈都干了都少年了?到这种时候还给我把工作和私人情感混为一谈?”   沐念阳答:“如果不是她,我自然不会。”   “你俩可真够能耐,现在救人要紧,要因为你俩这点儿心思出什么差错,前面又是垫钱又是私下接济,都是白搭,想想那个孩子,你就能忍心?”   “易辉。”他沉声道,“这些我都想过。”   “那你还这样?有没有点儿当初入行发誓的样子?”   “曲曲真的不行,哪怕换成张薇,我都不会反对。”   易辉一个头两个大,烦闷地揪了两把头发,啐了一口:“你他妈就是一怂蛋,人家女的都对自己有信心,你还满地找理由不让人进去,美名其曰为病人好,为她好,不就是怕自己发挥不好,砸了招牌没法交代?”   沐念阳轻笑,不以为意:“你自己说着不嫌别扭?”   “好,就算我前言不搭后语,你自己也明白,找别院的并没有减少任何风险,与其那么折腾,不如就让她上,我说真的,或许你只是和她分开太久,没看到她这几年的情况罢了,曲怀瑾远比你想象的,要厉害得多,不论技术,还是心理承受力。”   沐念阳掀起眼皮,眼白满是血丝,脸色微白,神情疲惫:“我再想想。”   易辉连连摇头:“还好意思说爱人家,这点儿信任都没有,曲怀瑾到底哪里表现不好了?让你这么不相信她的发挥?”   “她很好,对事不对人,和爱不爱没多大关系。”   “听听,听听,有点儿道貌岸然的意思,我承认我技术稍逊于你,但看人这方面,绝对比你强了不止一点点,听哥们儿这一次,用曲怀瑾,手术绝对能成。”易辉劝。   沐念阳不搭腔。   “你真以为她还是那个什么都要你看着才能做好的曲怀瑾?人家年纪轻轻爬到这个位置,难道是靠贵人相助?自己没两把刷子能行?你就是信不过她,也该信你自己,你带出来的学生,什么水平你自己不清楚?”   “……”   “你就是想太多,人家没你这几年照样过得好好的,你要不来,这回一助肯定是她的,哪有实习生什么事儿?我看你就是对女医生有偏见。”说着还煞有介事地重重点了脑袋,“嗯,一定是这样!”   沐念阳笑得无奈:“少他妈胡扯,我什么样的人你清楚,用不着拿这些话激我。”   “你是铁了心不让她进?”   “我有自己的考量,这类手术,我确定我比你有经验,该找什么样的人搭档,我很清楚。”   易辉仍不赞同:“清楚什么?附院那边的人你认得几个?他们的情况是什么样的?神外科厉害的几个都在这边,不到万不得已,无论如何也不该考虑那边。”   沐念阳累极,重新又阖了眼,没说话。   易辉长指在桌上轻叩几下:“说话,装什么死?”   “说什么?”   “你难道觉得刚才的问题谈论出结果了?”   沐念阳悠悠说:“又不是只我们两个进去。”   “那你……”又觉着不对,易辉瞪大双眼,“你什么意思?”   “不明白算了。”   易辉微眯着眼,反应许久,笑嘻嘻站起身:“所以李主任点头你就同意?”   “别来烦我,聒噪得很。”   “那我这就去找李主任?”   沐念阳冷哼:“你还想我陪你去?”   “得嘞,我这就去,他同意了再通知你。”说罢,兴冲冲起身,走得挺急,三两步就挪到门边。   拉开一条门缝,又听身后人说:“往后让她自己来找我,尽会找人来替她说话,没一点儿出息。”   “嘿嘿,你该高兴才对,至少说明她知道自己爱听你的话,怕耳根子软,两三句又被你劝回去,。”   “你就可劲儿护着她。”   易辉挠挠脑袋,嬉皮笑脸:“哪能啊?我都是看能力的,和你比不了,存了私心的人,还好意思说别人?”   沐念阳往桌上一趴,并未睁眼,有气无神:“要不是知道你们早认识,我都快怀疑你和我老婆有点儿什么了。”   “你知道什么?我前前后后带了那么多师弟师妹,就你家那位最对胃口,胆大心细,又肯吃苦,那会儿就挺欣赏,还被你拐回去当老婆了,关系又亲了一层,不得跟亲妹妹一样照顾着?”   “少他妈贫嘴,往后离她远点儿,别把身上那些毛病带给她。”   易辉不乐意了:“话要说清楚,什么叫毛病?我这么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吃苦耐劳的三好男人,到你那儿就是这么个德行?十几年兄弟白做了。”   并不打算和他争,沐念阳说:“去吧,记着让曲曲过来找我一趟。”   “你这是,确信她能进了?”   “主任说不过你。”   易辉啧啧咋舌:“我说你怎么突然就开窍了?害我浪费那么多口水,敢情心里早就计划好了吧?死要面子才一直端着,非得兄弟出来好说歹说才肯点头,够矫情啊你。”   “滚出去,成天胡说八道。”   “行,我说的不爱听,我这就去给你找个你爱听的来。”   他不耐,收紧眉心:“不说话能憋死你?”   对方郑重点头:“能。”   “……”   曲怀瑾这回来得倒快,易辉前脚一走,她后脚就探个脑袋进来,破天荒主动冲他笑弯了眼。   沐念阳无奈摇头,冲她招招手:“过来。”   女人依言侧身进来,关了门,步伐相当轻快。   “这么高兴?”他问,牵过对方略略冰凉的手,又拉过另一只揉了揉,皱眉看她,“手这么凉?”   曲怀瑾倒不在意:“快变天了吧。”   “不说实话?”   “……热啊,不装个冰水瓶握着降降温我得中暑。”   沐念阳立即敛了笑意,要训人的前奏。曲怀瑾机灵,哼哼唧唧几声,赶紧转了话题:“你不是找我有事?来了又不说?”   “你真想进去?”   曲怀瑾点头。   “你上次才答应我不提这事儿。”   “那上次小严没出事啊,现在是缺人,我又每次会议讨论都跟着,不是刚好吗?”   沐念阳板着脸:“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知道还问我?”   “我说的你听吗?”   “偶尔。”顿顿,软下语气,有些示好的意思,“我保证控制好情绪,也不会给你添麻烦,到时候你只管做你的,我负责自己的部分,不会出乱子。”   沐念阳偏着脑袋打量她,过会儿,还是勾着唇角笑笑:“就这种时候知道撒娇,平时就跟我欠了你百八十万一样。”   “那不一样,外婆进手术室之前,和我说的话,我到现在还记得。”   “什么?”   “她说,她把我抚养长大,又看我在社会上站稳脚跟,能养活自己了,她才敢走,不然死了都不能闭眼……我见了秦杨,也见过秦老太太,我不想,让他们也留下遗憾。”   沐念阳起身,伸着胳膊把人环住,眸光暗涌,眼底布着点点疼惜:“你那会儿,一定很怕。”   “怕不怕都那样了,也不是我不想,有的事情就能不发生,我有时候还会想,如果我父母还在多好,如果我当初学了摄影不选这科,生活会不会轻松一些,如果我们没有离婚,我现在在做什么……现在回过头去看,就是瞎矫情,把自己定位成一个弱者,这辈子都别想过好。”   沐念阳若有所思点了头,又轻抚她的脑袋瓜:“你觉得自己做到了?”   “不都说旁观者清?你们在旁边看着,觉得我做到了吗?”   “嗯。”   曲怀瑾咧嘴笑笑:“你那时候还说我吃不了苦,只会撒泼打滚耍小聪明,现在就改口了?”   “我那时候还不够了解你。”   “了解之后呢?”   “嗯……”   曲怀瑾拧了他腰侧一把,有些愤愤然:“嗯什么?我就是脾气差点儿,别的不知道有多好。”   沐念阳低低笑了几声,又低头轻吻她的额际:“我知道。”   “……都哪儿跟哪儿?你究竟有没有事?我很忙的。”   “稍微靠近你点儿你就有事。”   稍稍分开些,他正色,认真叮嘱:“一码归一码,上了手术台别给我掉链子,到时候我也跟着分心,手术方案可能还会有小的改动,要开会会通知你,我看了你的值班表,最近没晚班,也没排手术,回去好好休息,小身板也不知道扛不扛得住那么几十个小时。”   “好。”态度颇好的应下。   “要哭也等出了手术室再哭,术前术中可别给我掉链子。”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也别哭太久,我那会儿估计累得慌,没那么多精力去哄你。”   曲怀瑾嘴硬:“我才不哭。”   沐念阳配合道:“不哭更好,省事儿。”   “去你的……”   ---   第56章 尊重她的选择   手术比预想中顺利,只花了二十七小时。   出来时,是第二天傍晚。   沐念阳和易辉要等术后情况反馈,多呆了两个小时。曲怀瑾体力透支,才结束就歪在护士身上,被人搀出去的。   他去看了一眼,确定没事,才又折回大办公室。   易辉已经在了,手舞足蹈和那群年轻的谈论那手术做得如何如何精彩,怎么怎么顺利,将进去的人挨个夸了一遍,自然也不会漏了他自己。   沐念阳累极,瘫在阳台的木椅上,合眼不动弹了。   易辉那个闲不住的,似乎没受多大影响,精神头上来,兴致勃勃扯着嗓子出来找他:“躲什么?大功臣被人夸了还不好意思?”   “真该把你那张嘴缝上!”   对方习以为常,不痛不痒,挨着他坐下,拍了他的肩膀:“怎么样,曲怀瑾那妞情绪还稳定不?”   “不知道。”   “不知道?”   沐念阳扬手,覆在眼上,挡去晃眼光线:“还睡着,醒了不知道会不会闹。”   “闹?”易辉砸砸嘴,“她这种情况,就是闹破天也在情理之中,不管老太太救没救回来,她心里都不得劲儿,这救回来吧,她会想为什么曲婆婆走了,救不回吧,她会更难过……女人呐,多愁善感。”   “换做男的也一样,要不和畜生有什么分别?”   “不过也好,你表现好点儿,指不定她一感动,今晚儿就跑你小屋去睡了。”掩嘴偷笑两声,又说,“不过你估计没那精力应付了,回去沾枕头就着。”   沐念阳抬脚,踢了那哥们小腿肚一脚:“也不看看什么场合,开什么黄腔?”   易辉挪开些,弯身揉着被踢的地方:“装什么清高?你四年没碰过女的了吧?别和我说你不想?”   “但不会在她最脆弱的时候。”   “傻了吧唧的,关键时候就怂,你要早知道自己最后还是放不下他,当初要么不离,就是离了也该收了行李跟过来。”   “嗯。”   易辉反倒吃惊了:“嗯?!我乱说的你应和什么?”   “不然我该说什么?”说什么他不都会揪着他再说半天?   果然,那人轻咳一声,大有和他大谈特谈的打算:“之前市医院不也给你寄过几次邀请?你现在才过来,别和我说真是因为凌亚泽那几个小毛头。”   “是。”   “哎哟我去,我哥们不是天不怕地不怕,被几个毛没长齐的给吓退了?”   沐念阳往下滑了滑,呈半躺状:“都是她自己的选择,我得尊重。”   易辉托腮想了想,仍看不过:“你实话实说,是不是那时候看不上她,一个事业有成,一个还得靠人养活,你就是一个人惯了,觉着多了个拖油瓶?现在看人过得好了,又巴巴赶着趟往上贴。”   “越说越离谱。”   “那你说是哪样的?”   “原因很多,或许没有原因。”他这样说。   易辉说他神神叨叨,学人家文艺青年说些矫揉造作的话:“要是她真和傅晓生领证了,有你后悔的。”   “会吧。”   “这回还挺诚实。”往后一倒,双手垫在脑袋下,易辉盯着远处海面瞧,“我说你到底是不是男的?开过荤之后,竟然能憋自己四年,也不怕憋出病来。”   沐念阳嗤笑一声:“自己滥情可别拉着全天下男人给你垫背。”   “我说真的,我是没像你们这样踏踏实实爱过谁,想想也头皮发麻,一辈子就守着一个女的过,有什么意思?”   “你要是介意,可以找个男的来守。”   易辉悻悻然冲他肩膀挥了一拳:“比我还离谱!”   沐念阳扯扯嘴角,回他:“等等看吧,总有个人会让你变得不一样。”   “你变得不一样了?”   “有点儿。”   “稀奇了,我咋就没看出来?”   沐念阳悠悠说:“你瞎啊。”   胡侃了几句,一个实习的小姑娘过来说时间差不多,让他们过去再确认一次术后情况。   过去的路上,张薇又着急忙慌跑过来找人,见了他,又喘又急:“你、你快去看看吧,曲曲她,醒、醒了。”   沐念阳料到一二,旋了脚步就要下楼,交代易辉:“你去盯着,我下去看看她。”   易辉挥手,让他不必操心:“有什么能比你老婆重要,这边交给兄弟看着,你只管放心去!”   张薇扶着墙喘息一阵才缓过神,再抬眼时,男人已经消失在楼梯间,易辉还环手站在边上,瞧着那处笑得意味深长。   她问:“笑什么?”   易辉便拍着她的肩:“薇啊,等着喝喜酒吧。”   “什么跟什么?老曲现在可都快崩溃了,依我看靠近都难,还想着喝喜酒,你心可真大!”   “瞎操心,那可是沐念阳,和我们能一样?哄曲怀瑾还是信手拈来的小事儿?”   张薇瞥他一眼,本不想理,又耐不过好奇心,仍是皱着眉问了:“我就奇了怪了,他俩这样有什么意思?双向明恋?就是死活不领证,膈应谁呢?”   “膈应?”易辉跟着重复一遍,细细品了一番,品出些路道,低头瞧瞧那女人,“你要是气不过,也和老郑领一张去,回头膈应膈应他们,就不会这么想了。”   张薇一胳膊肘拐在他胸前:“出去别他妈和别人说这么八卦一男人是我同事。”   “小气吧啦的,说说就炸毛,难得有老郑那样眼瞎的看上你,你就凑合凑合嫁了吧,再不济也是个豪门少奶奶。”   “谁说我要嫁人?一个人过得滋润着呢?你少跟这儿吹阴风。”   “行,不吹,我还忙,没时间给你俩当爱情导师,自己看着办。”   “什么叫自己看着办?喂!你别走啊,话说一半走什么?喂……”   挠着脑袋回身,嘴里嘟嘟喃喃又骂了他几声儿,不料身后立了个神色淡然的人。   微微驼着背的男人,不是郑博研又是谁。   她有些尴尬,四处瞄了瞄,没话找话:“老曲怎么样了?”   “不知道。”   “哦,那我,先下去查房了……”   侧着身从他身边过去,恨不能扇自己俩大耳刮子,就不该和那个嘴巴漏风的聊天,还被姓郑的听了去。   身后是清浅的脚步声,她走快了些,对方也跟着走快,她走楼梯,人也跟着她走楼梯。   怒从心起,回头,恶狠狠道:“你没事做?”   “回办公室。”   “坐电梯去啊,你不是懒吗?走什么楼梯?”   郑博研觉得挺逗,插兜靠近两步:“这楼梯是你家开的你不让我走?”   “你就是老这样才让人家以为我们有什么,搞得人家新来的想追我都不敢,自己单身还想拉我去陪着,老娘大好的青春都毁你手里了。”   郑博研笑笑,继续往上走:“我最近在想一个问题。”   张薇跟上:“什么?”   “你想知道吗?”   “……不想。”   郑博研又低声笑,嗓音温润好听:“你看你又不肯听我说,还老觉得我们没什么。”   张薇顿了脚步,一手搭在楼梯扶手上,稍稍使劲:“说清楚,我们清清白白的,能有什么?少他妈诬蔑老娘。”   “你今天说了两次老娘。”   “我口头禅,你打大学就该听腻了的。”   郑博研点点脑袋:“我知道,你心里没底的时候,就会这样。”   “胡说八道!”   “某些时候,你和老曲挺像,难怪能玩儿那么好。”   张薇垂了眼睑,盯着阶梯瞧:“哪里像?”   “死鸭子嘴硬呗,明明心里喜欢的要死,还要装着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遇事儿又哭着找人撒娇打闹,说到底还是对人家依赖性太强,情绪稳定了又翻脸不认人,老这么拖着,互相耽误。”   张薇尖着嗓子嚷嚷:“我可从来没找过你。”   郑博研耸耸肩,笑得无谓:“我说你了吗?我说老曲和沐医生呢,自己对号入座还怪我头上?”   “不和你胡扯,我去看老曲。”   “你不是去查房?”   “都去不行?”   郑博研脸上笑容弧度增大几分,语气轻缓:“行,我哪敢管你?”往前走了两步,又低声说了几句,带了些故意的成分,“有的人心理素质就是差,见了我前言不搭后语的……”   “你想怎么死?”   “我不死,还等着娶媳妇,死什么?”   张薇气不打一处来 :“卧槽!我怎么就认识了你这样的?”   “你看,又学老曲爆粗,我可没沐医生那么有耐心。”   “谁要你哄?”   “没说你,说老曲和沐医生呢。”   “……”   ---   第57章 等我   曲怀瑾不是个爱哭的人,因为打心底里认定哭解决不了任何事情。   成年之后这种情况更是少之又少。   有时候因为外婆,有时候,因为沐念阳。   她以为自己不会哭,一觉起来,盯着白哗哗的天花板瞧了一阵,甚至自己并未意识到,枕头上已经晕了几圈泪渍。   很难受,那种感觉,说不出的难受。   沐念阳来得很快,那时候她缩成一团抱膝窝在墙角,瑟瑟发抖。   宋雅歌和沐念阳说:“她外婆去世那晚,她也这样,估计难受得紧,你说话注意着点儿。”   声音不大,曲怀瑾听得清楚。管不了那么许多,只顾咬着嘴唇抽泣,尽管她更想一个人呆会儿。   值班室不大,一张小床,一张半米宽的小桌,配一把小椅子,只余下一条窄窄的过道。   沐念阳让人都出去,自己拉了椅子坐在床边,双手交叉,置于膝上,一瞬不瞬盯着她瞧,并不出声。   曲怀瑾便侧了身子,对着墙壁。   她以为沐念阳会说些什么来安慰她的,或许说些有的没的企图转移她的注意力。和往常不大一样,这男人安静得出奇。   应该是等她主动开口。她想。   吸吸鼻子,下巴颌搭在膝盖上,头也不回,她说:“你先回去,三十几个小时没合眼了。”   对方立马接话,话里带笑:“现在才知道关心我?”   拿手背胡乱抹了眼泪,又缓缓躺下,拉了被子蒙住脑袋:“我还要睡会儿,你在这里我睡不着。”   “你明知道我会担心。”   “不要紧,我不想哭的,它自己就流下来了。”   沐念阳倾身,将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毛茸茸的脑袋:“早料到了。”又伸手轻拍她的背部,带了许些安抚意味,“曲曲,或许说出来会好受一些。”   “想说,但不知道说什么。”   沐念阳提议:“说什么都行,外婆的事,工作的事,生活上的,都可以,或者我们可以谈谈领证的事,我很乐意听。”   “你好烦啊。”曲怀瑾往下缩了缩,又藏进被窝里。   “好,不吵你,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就说,我在旁边守着,要实在累,就再睡一觉,睡醒了我们回家。”   “你就不能去做你自己的事?”   “我正在做。”   曲怀瑾不搭腔了,怕男人再说些什么没头没脑的话,自己没法接,索性不搭理。   过会儿,又过意不去,往里挪了挪,贴着墙壁,腾出半边空处:“你不累啊?过来躺会儿。”   沐念阳自然是乐意的,依言坐上小床,侧身躺下。第一件事就是把人捞进怀里,似乎挺满足,低叹了一声,下巴抵在人家头顶上,当真闭眼准备休息。   曲怀瑾嫌挤,挣扎两下,皱着脸骂他:“能不能不抱着我?难受。”   沐念阳把人更拥紧了些,轻声笑笑:“你身上软和,抱着舒服。”   “沐念阳……”   “怎么?”   “你还是下去吧。”   男人置若罔闻,抱着她翻了身,她半个身子趴在人家身上,姿势亲昵暧昧。她后知后觉,又扭着身子要爬起来:“你睡吧你睡吧,我出去透透气。”   “透什么气?看看你那俩大黑眼圈。”   “你这样我睡不着。”   沐念阳说她不诚实:“在小岛上还一个劲往我怀里钻,现在抱着你睡了,你倒不乐意。”   “你就安静地躺会儿会怎么样?”   “是你主动找我说话的。”   “……”气不过,隔着两层布料,拧了男人胳膊一下。无果,对方肌肉紧实,根本捏不起半点儿肉来。   沐念阳抓了她的手,握进手心,语气隐隐带了求饶的意思:“别闹,曲曲,我现在挺累。”   曲怀瑾那股子悲伤劲儿还没过,红着眼抬头瞅他,只瞧见泛着淡青的下巴,瘪着嘴又垂了脑袋,安静呆着了。   自己眨着眼想了一阵,心情稍微好些,再度抬眼看他。   沐念阳最近确实挺累。手术不间断,有点儿空闲还得出诊、写病历,只有没排班的周末能休息休息,有时情况紧急,他住得近,总是头一个被叫去。   用他自己的话说:“没猝死算上辈子积德。”   或许留在X市对他而言,真算不上什么好事。   工资和以前没法比,工作量倒多了不少。   以沐念阳那交际能力和应变能力,不去经商可惜了。很多人都这样说,她也不例外。   第一次,和他回广东见父母的时候,知晓他家里是做房地产生意的,她问过一次。   沐念阳当时回答:“成天盘算着怎么赚钱,不嫌累得慌?”   “那你当医生到底图什么?”   “你当医生是为了赚钱?”他反问。   曲怀瑾摇头:“阴差阳错吧,高考成绩刚好,不想去外省,就留下了,其实想学摄影,X市没那类学校,家里情况也不允许……也还好,学医能救人,挺有意义,混出头了赚得也多。”   “嗯。”   “嗯什么?你为的什么?”   沐念阳稍稍沉默,片刻后,说:“喜欢啊。”   这话她是信的,才到他手下没几天,她就有所发现。遇着有难度的手术他会隐隐表现出兴奋和期待来,有时给他休假他还挺不乐意。也见过他到缴费处替人缴了几次住院费,不多,但经常会。   如果说第一眼见到是被对方颜值所吸引,那真正让她死心塌地的,大概就是他私下里做的这些事。   沐念阳是个好人。   不管是作为医生,还是作为丈夫。   不自觉伸了手,轻轻抚上对方侧脸,心底冷哼:忙得没日没夜,皮肤比女的还好!   反应过来,又悻悻然收了手,趴在人家怀里一动不动。   还想睡,但这个姿势确实不大舒服,她暗戳戳挪了两次,略微分开一些,那人就会微蹙着眉跟过来,抱得严严实实。   这下可好,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这会儿又嫌他烦人,自己有办公室不去,非得跑过来挤着。   沐念阳确实睡熟了,她接连打了几个喷嚏都没睁眼瞧瞧,呼气均匀清浅,头发软哒哒耷在额前,看上去更容易亲近一些。   来了兴致,她微微仰头,冲他耳根子吹气。意料之中的,男人偏了偏脑袋,嘴巴抿成一条直线,和他平时要训她之前一样一样的。   曲怀瑾无声笑笑,又觉得自己无聊得紧,奔三的女人还当自己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撇撇嘴,叹息一声,又躺回去。   太阳落山,屋里光线暗下,她困意上来,也阖了眼。   迷迷糊糊听楼下闹出响动,她烦闷地缩了身子,半张脸隐入被子。   吵闹声仍在继续,扰得人火气直冒,曲怀瑾气闷,扁着嘴巴重新睁大眼,瞅着天花板兀自生气。   正纠结着要不要起来看看究竟什么情况时,耳朵上覆了双手,而后是男人的轻声安抚:“没事,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   她一惊,抬眼瞅他,那人又分明是闭着眼的,小声试探:“沐念阳?”   “……”   “醒了没啊你?”   对方仍旧没反应。   她觉着好笑,“嗤”了一声:“还有说梦话的习惯。”笑着笑着又想哭,眼眶湿润,轻骂,“傻子……”   曲怀瑾不知道自己维持那个姿势在他怀里躺了多久,分开的时候,外面路灯已经亮了许久。   救下她的,是一个电话,沐念阳的。   手机在他白大褂里,调了震动,他没醒,她顺手拿出来的,瞧了来电显示,又觉得自己接了不太合适,推着沐念阳的胳膊把人叫醒。   沐念阳是懵的,睁眼时眼里朦胧一片,一时找不着焦距,重新闭眼缓和一阵,才揉着太阳穴摸了她的头顶:“睡够了?”   根本没能睡着……   曲怀瑾递了手机过去:“你妈妈电话。”   沐念阳掀起眼皮瞧她,颇有意见的模样,还是没说什么,捏着手机站到窗边。   说得粤语,她只能听懂几句。挠挠脑袋也跟着下床了,弯腰穿鞋系了鞋带,站起来跺跺脚,抓了两把头发,转身就要出去。   被沐念阳叫住:“去哪儿?”   “办公室拿资料去,差不多该回去了。”   “等我。”   能不能挂了电话再说话,让那头的人听了指不定误会什么。   心里这样想,脚却跟长在地板上一样。   不知道他妈妈问了什么,他笑着回了一句:“曲曲……算了吧,她才睡醒,闹起床气,到时候说了你不爱听的……好,过两天让她给你打。”   这几句她是听懂了的,有些摸不着头脑,狐疑盯着沐念阳看了又看。   没让她多等,再说了几句,沐念阳便和对方说了“再见”,几个大步靠近,相当自然地牵了她的手就要去拧门把。   曲怀瑾没动,他转头,问:“不是着急回去?”   “你刚才和你妈说什么了?”   “说了挺多,你想听哪句?”   她正色:“我听到我名字了。”   沐念阳也不否认:“啊,她问我和谁说话。”   “你还说让我给她打电话。”   “嗯。”   “沐念阳!”   沐念阳不以为然:“有什么奇怪?迟早要见面的。”   曲怀瑾火气直冒,抬脚就要踹人,沐念阳灵活躲开:“闹什么?”   “你是不是没和你家里说过我们离婚的事?”   沐念阳眯眼想了想,答她:“好像是这么回事。”   “……”   “你气什么?能瞒这么几年,我才不容易。”   曲怀瑾踩了他一脚,气得面红耳赤:“你还觉得挺光荣?”   “是挺光荣。”   “烦死了你!”   瞧她确实气得够呛,沐念阳扯着嘴角笑笑,终是揽过小巧女人的肩膀:“这么不经逗?说了,他们知道我打算重新开始,也知道我人在X市,我妈前几天打电话过来就想和你说话,你知道她挺喜欢你……其实说没说也一样,最后还是你和我过。”   斜眼瞥他,曲怀瑾语气不大好:“谁要和你过?”   “曲怀瑾。”   “……”   ---   第58章 出身不明   回家小睡了几个小时,一早又跑去医院查房。   沐念阳早她一个小时过去的,去看秦老太太的情况。   曲怀瑾查完房上楼,又在沐念阳办公室门前看见秦杨。离得不远,她听到那孩子小声说:“我想了一晚上,我以后也当医生,我看过,以我目前的成绩,继续保持的话,可以进医科大的。”   沐念阳说:“你自己想好,先给你提个醒,这一科累,忙起来黑白颠倒,休息时间也不固定,随叫随到,节假日几乎能忽略不计,如果不是真心喜欢,很难坚持。”   那孩子说:“我想清楚了。”   “也行,需要帮忙只管开口,等会儿给你留个号码,或者你去直接找曲医生,她最近不怎么忙。”   秦杨拧着衣角,一如既往地胆怯模样:“这样会不会太打扰?”   “不会。”   “那……我以后学习上有问题,也可以找您?”   沐念阳直接拒绝:“还是别,高中的知识早忘得差不多,或许你该多和老师同学交流交流。”   秦杨有些为难,声音更小:“我,不想……”   “我那天和你说的你记到心里去,往后进了社会,始终免不了和人来往,你想做医生,每天见的人形形色.色,品性不一,要是连身边人的关系都处理不好,趁早别考虑学医。”   静默一阵,少年点了头,不算心甘情愿:“我尽量。”   沐念阳挺严肃:“敷衍我没用,干什么都不能只是嘴上说说,成绩再好没用,那只是你进入岗位的一张参考凭证,待人接物那些做不好,再漂亮的成绩单都形同废纸,你真有心学医,就得从现在开始改变。”   “嗯。”   “去吧,你奶奶该醒了。”   “好。”秦杨又是一鞠躬,诚意满满,“真的很谢谢您,等我有能力了,那笔钱一定连本带息还给您和您的同事。”   沐念阳勾唇笑笑,面色柔和几分:“我不是商人,不讲究什么连本带息,你往后真能成一个好医生,算是对我们最大的回报,当然,也不要勉强自己,如果有自己喜欢的专业,大可以不学这科。”   秦杨摇头:“不了,就学这科。”   “还挺坚持,行吧,好好干,往后能成同事也不错。”   “好。”   沐念阳不经意抬眼,瞅见缩在拐角处探头探脑的她:“什么时候养成偷听人家说话的毛病了?”   她笑得不自在,抱着文件夹走近,先和那孩子打了招呼:“你好。”   秦杨小心退了两步,低声嗫嚅:“我、我还要去看奶奶,就不打扰了。”说罢,一溜小跑从他俩中间穿过,一溜烟没了踪影。   曲怀瑾扁了嘴:“我有那么可怕?”   “大概不习惯和女的打交道。”   “岂止,他就不擅长和人相处。”   “嗯。”沐念阳赞同,又问她,“事儿都完了?”   “完了,上来取课题资料,下下周就开始,得准备了。”   沐念阳不在意:“瞎操心,资料都备齐了,还有什么好准备?”   “还要上台讲的啊,我话又说不好,到时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人家小年轻还不乐意听,背地里怀疑我的实力怎么办?”   那话多半带了玩笑的成分,沐念阳却一本正经,答得认真:“有我呢,怕什么?”   “你没听过在别人自嘲的时候不要附和那句话吗?”她不悦侧目。   沐念阳拉过她的手,习惯性捏了捏:“明知道自己什么水平,非要自嘲,有意思?”   “你这人,真没劲。”   “不和你闹,我等会儿还有个病人,你要饿了的话,先去食堂吃点儿,我结束会去找你。”   “找我干嘛?”   “去墓园,你忘了?”   曲怀瑾回忆一阵,依稀还记得他之前说过这事儿,于是点了头:“不想吃食堂,我在花店旁边的面食店,顺便买束白菊,你到时候直接去那儿找我。”   “行。”不放心,又加了一句,“别乱跑。”   “哦。”   在医院大厅见着林牧尘母亲,倒是意料之外的。   她本不想理,把小包挂到肩上,双手插兜,径直往门口去。   那边护士站的同事却招手叫住她:“诶,曲医生,找你的。”   曲怀瑾不好再走,站在原地,等着衣着光鲜的女人走近。   那妇人还是一脸和蔼可亲的温和笑容,说话也柔声细语,颇有大户人家的风范,相当自然地牵过她的手,寒暄:“挺久没见你了,最近过得还好吧?”   曲怀瑾没给人好脸色:“挺好,不劳林夫人费心。”   “这孩子,上次见面还好好的,翻脸不认人了?还是小尘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尽管和阿姨说,阿姨回头教训他去。”   不着痕迹地抽了手,曲怀瑾后退两步,离得稍远:“我还有事,林夫人要是没事,就不奉陪了。”   许是这冷淡的语气引得妇人不大高兴,对方神色微变,眸子泛了丝丝冷意,面上还得端着,笑盈盈道:“我打听过,你今儿下午没班,赶巧林家今晚办家宴,又是那小子生日,我寻思着邀你过去,给他个惊喜,一年忙到头的,作为一个母亲,总想为他做些什么。”   “您儿子过生日,拿我去寻开心?”   “怎么能是寻开心?家里人都想见见你,难得大家今天都有空,没什么坏心,你太敏感了。”   曲怀瑾冷笑:“您挑错时间了,我很忙,先走一步。”   迈着步子往前走了两步,胳膊被人扯住,妇人使了劲儿,被捏的地方红白交错,不疼,她却觉得刺眼:“还有事?”   “你真要长辈跪下来求你?阿姨就这么一个儿子,从小好吃好喝养大的,现在看上一个出身不明的小丫头,我两头费力,费尽口舌才让他爸同意见你,看来是好心办了坏事。”   “您自己知道还在这儿和我拉拉扯扯?”   妇人动怒,良好的教养在脸上寻不着踪影,又顾忌大厅人来人往,咬牙和她说:“我们换个地方。”   “别呀,打开天窗说亮话,什么叫出身不明?我是没身份证还是没本地户口?要被林夫人这么奚落?”   “你……”声音拔高几分,仿佛下一秒就能破口大骂。   曲怀瑾心底舒畅,升起一丝莫名快意,语气凉薄:“林夫人不是出身大户人家?怎么说话也这么没分寸?以前看杂志,不都说和林先生一起做慈善?满嘴的仁义道德,同情心爆棚,现在不过是遇着一个收入不高的医生,您就看不上了?”   “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曲怀瑾哂笑,甩开那人的手,自顾自走远。   跨出大门之前,又转了转眼珠,回头,冲人笑笑:“这样,您和我去一个地方,我就考虑和你出席家宴。”   妇人稍稍犹豫,狐疑打量她许久。   曲怀瑾一不做二不休,又说:“您不是想给林牧尘一个惊喜?这就放弃了?”   妇人抿抿嘴,像是下定决心,拎着华贵的小包跟上。   坐得林家的车。   两人皆是靠窗,中间空出一个位子。   司机问:“夫人,现在回去?”   林夫人转头看她:“去哪儿?”   曲怀瑾答:“西郊墓园。”   司机点头应下,发动车子。   妇人微微吃惊,敛去怒意,有些抱歉:“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还在这种日子来打搅你。”   曲怀瑾语气不大好:“打都打搅了,现在还说这些?”   “我只是……你知道,那孩子是我的心头肉,这两年入了这行,忙得脚不沾地,也不经常回家,我只是想着,趁他生日,让他高兴高兴,没想到……真是对不住,还对你说了那些没头没脑的话。”   “早听惯了。”   妇人微怔,喃喃回了一句:“什么叫……听惯了?”   曲怀瑾盯着窗外,眸色沉沉:“有娘生没娘养、死爹妈的野种、和垃圾做朋友的蠢货……太多,记不清楚了。”   “这……”   她打断,继续道:“我这种自己爸妈都没见过的人,确实出身不明,和您家那位娇生惯养的自然没法比。”   妇人动动嘴皮子,表情挺不自在,声音压低:“别这样说他。”   曲怀瑾话里带刺:“有爹妈疼的孩子就是不一样,随便说两句人家家长都不同意。”   林夫人蹙紧眉头:“哪对父母不偏爱自己的孩子?没人愿意听到自己的孩子遭受这样的诋毁。”   “说句娇生惯养就是诋毁?”   “终归是不舒服的。”   曲怀瑾冷嗤一声,不搭理人了。   近一个小时的路程,车子稳稳停在墓园正门,看门的老头挥手大声喊着车子不让进,曲怀瑾开了车门下去,看向有些犹豫地妇人:“走啊。”   “这……”   “怎么?林夫人还信鬼神不成?”   林夫人摇头:“今天是小尘生日,去这种地方,会不会沾了晦气……”   曲怀瑾心说您老死了也得葬到这种晦气的地方,嘴上也不放松:“那您回去吧,我一个人进去,您也别再来找我提什么给林牧尘惊喜的话。”   “我去了你就愿意和我去林家?”   “对。”   林夫人抿唇,伸着脖子冲里望了望,纠结一阵,仍是下了车,交代司机在外面等,跟着她进去。   曲怀瑾皮笑肉不笑,低头看路:“您还真是个好母亲。”   那人答她:“哪有人不爱自己孩子的?”   “是吗?”   “你的父母,一定也一样爱你的。”   “不见得。”   ---   第59章 不喜欢看你哭   今天天气不错,又是周末,过来扫墓的人还是有几个的。   曲怀瑾轻车熟路领着林夫人拐了几个弯,又往上走了几段台阶,沿着一条彩花小路走了约莫十分钟,在一处长了杂草的墓前站定。   边上人神色慌张,呼吸不稳。   在她意料之中。   那人抖着声音问她:“这、这人,和你什么关系?”   曲怀瑾轻描淡写地答:“我外婆,曲安慈,您或许听说过。”   林夫人脸色煞白,手足无措:“不、没、没听过。”   “也对,一个靠捡垃圾为生的老太太,您怎么会听说过?是我糊涂了,问些有的没的。”顿顿,她偏头,看着下意识退开几步的妇人,“或许您想知道我的故事?”   “不,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怎么能算了?不说清楚,您又该以为我出身不明,不配和您家打交道了。”   “……”   曲怀瑾将小包往身后拽了拽,小心翼翼将带过来的白菊摆在墓碑前,伸手,触上中上方的黑白照。   那是她外婆,确切的说,是她外婆年轻时候的照片。   十七八的少女模样,长发及腰,眸色黝黑,唇畔噙笑,着了一套及膝洋装,娇俏不失气质,是个标致的美人。   类似的照片,一周之前,她在叶岭的摄影展上看过。   一个名为老照片主题的专区。   林牧尘告诉她:“这是我外婆年轻时候的照片,我妈说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外婆就去世了,她只有这张照片,一直珍藏着,叶岭去我家做客时候一眼相中,说什么符合这次主题,和我妈借来的,我妈还百般不乐意……”   曲怀瑾微眯着眼:“你外婆,叫什么名字?”   林牧尘不疑有他,只当她对自己家里的事感兴趣:“周安慈,那时候城东周记嫁坊的独女,老一辈的人大概都听过。”   “周安慈?”   “嗯。”   然后,她再次回城东小屋,将家里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不起眼的挂画后面发现个小暗格,里头,是一个积满灰尘的黑色木盒。   盒子里装得是破损的纸张,大多是报章杂志上剪下来的,内容皆和一个叫林凝芝的女人有关。   那里面,还有一张合照。   衣着鲜艳的新人,女的表情略僵,挺不情愿,男的眉清目朗,满面春风。   大概是她的父母。她想。   低头自嘲一笑,曲怀瑾说:“打我记事起,我外婆就告诉我,我爸抑郁症自杀,我妈经受不起打击,跟着去了,我一直深信不疑。”   淡漠扫了嘴唇略微颤抖的妇人一眼,她继续说:“我外婆会点儿手艺,靠一台旧式缝纫机,给人缝补衣裳,实在过不下去,就牵着我出去翻垃圾堆,跑遍大半个城市,能捡两大麻袋的空水瓶,一毛钱四个,一天能卖个十几块钱的,买一个盒饭,她自己只吃几口,剩的都给我,因为我要长身体……”   “有回买了个巴掌大的烤红薯,她把皮剥了给我,她一口没吃,她说她不喜欢,我半夜听到响动,睁眼一看,她正蹲在小木床边啃皮上那层薄薄的黄心儿……邻居家的小孩不懂事,见了我就扔石头,多可笑,就因为我没有爸爸妈妈,穿得又脏又破。”   “……”   快速眨眨眼,将快溢出的液体又憋回去:“我问过她,她只告诉我,我妈姓周,叫周念曲,因为她想念外公,外公姓曲……我爸叫梅竞之,落魄读书人一个,家徒四壁,空有一身抱负,找工作时候四处碰壁,抑郁加重,在家里上吊死的,我的名字也是她取的,说梅姓不好,让我跟着她姓,其实不然,后来我才知道,她的姓也是改的,她叫我怀瑾,因为外公名字里有个瑾字……”   林夫人泪流满面,颓然瘫坐在地上。   手镯有些大,不慎滑落,砸到水泥地上,稀碎。   曲怀瑾淡然看着:“我说我的事,林夫人激动什么?呵,或许这样说,周念曲女士?”   妇人捂着耳朵一个劲儿摇头,泪水滑过脸侧,带下一些脂粉:“我不是!我不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问过老一辈的,她们说周家小姐并未出嫁,因为她收养了个放在她家店门口的弃婴,曲家一口咬定是她和别的野男人苟合生下的,悔婚了,曲家少爷转头娶了个书香门第的小姐,之后周记嫁坊不知挡了哪路人的财路,店面被封,周家人搬离X市,曲家少爷第二年沉湖自杀……也有人说,周家怪那弃婴是个丧门星,和执意收养她的周小姐断绝了亲缘关系,那周小姐靠朋友接济,另开了家小裁缝店,专为人做嫁衣,一手把那孩子抚养长大。”   “不是那样的……”   曲怀瑾弯身,捏着妇人保养良好的脸颊,迫使对方抬眼看她:“您说,一个来历不明的婴儿,毁了几个人的人生,最后她却拍拍屁.股走人,改名换姓,当上了富家太太?甚至不知道当初自己抛下的女儿,究竟叫个什么名字,跑她跟前来指着她的鼻子骂她出身不明?到这个地步,林夫人,您说,我是不是够冤枉的?”   林夫人情绪失控,抱着她的胳膊又哭又喊,嘴里只重复一句:“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们……”   曲怀瑾冷笑,甩开女人,直起身子,居高临下望着:“既然走了,回来做什么?我倒宁愿我妈真是为情自杀,而不是一个贪慕虚荣的贱女人!”   “怀瑾,我可以解释的。”   “解释?解释你其实舍不得我,你其实是爱我的?”省去尊称,曲怀瑾心里舒服一些,“林凝芝,你不是改名换姓了?留着我外婆的照片做什么?证明你出身并不卑微,能配得上林家?”   “我爱他,我是真的爱他才会干出这样的糊涂事,我走的时候,是想带你一起走的,可、可是,那疯男人抱着你不撒手,我没办法啊,怀瑾啊,妈妈不是那样想的……我回来找过你们,周家老宅和裁缝店都去过,找不到,我找不到啊……”   曲怀瑾着急退了两步,躲开那人的触碰:“别碰我,我嫌恶心!”   妇人果真不动了,伏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曲怀瑾气不过,心里又堵,冷言冷语道:“看你对林牧尘也挺好,当初就那么狠得下心抛下我和外婆?你他妈良心是石头变的?不知道自己是个捡来的?知恩图报懂不懂?抛夫弃女去当小三,怎么能有脸活到现在?”   妇人崩溃大喊:“你要我怎么办?你让我去死吗?是不是我死了你才开心?”   “开心?呵!”她冷眼看妇人挣扎着起身,想碰她,嫌弃躲开,“你死了有什么用?我外婆和我爸能活过来?贱命一条!”   “怀瑾……”小声唤了她的名字,妇人又捂脸哭得悲戚。   曲怀瑾耸耸肩,问她:“你现在,还想我和你一起去林家?”   对方摇头。   “不是要给林牧尘一个惊喜?我教你,把这事儿告诉他,他绝对又惊又喜,他之前和我说,家里只他一个孩子很孤独来着,多好,让他知道他还有一个姐姐,他肯定开心。”   “对不起,对不起,怀瑾。”   “也是,你们这种人家,怎么看得上我这样的?以后见面估计都要绕道走了吧?林太太。”   “你别这样,怀瑾。”   曲怀瑾觉着好笑,扯了嘴角:“就这样吧,没别的意思,只是带你来看看,省得你想祭奠都找不着地方,我是不想再见你了,外婆大概是想的,她在家里留了好多你的东西,临死时候嘴里还念叨着“念曲”这个名字……看看,你为你那见不得光的爱情,辜负了多少人?”   妇人低垂着脑袋不敢吭气儿了。   “林牧尘那边随你怎么说去,别让他再来找我,现在见了你们林家人就烦,我还有事,先走了。”   “怀瑾!”   她头也不回,揪着小包的肩带拐入来时的小路。那人没追上来,传到耳朵里的哭喊声逐渐远去。   踏上主路,赶巧碰到锁了车慌忙往里赶的男人。   不争气地红了眼,哽咽出声:“沐念阳。”   对方什么也没问,几个大步过来,拥她入怀,安慰的话也一成不变:“没事了,我在。”   曲怀瑾在他白色衬衫上蹭了蹭脸,留下一小块湿迹,神情委屈又可怜。沐念阳说她:“你这几天也太能哭了。”   “我难受还不能哭了?”   “就是这样外婆才不让我告诉你。”   曲怀瑾略略吃惊:“你知道?”   “她和我提过。”   “啧,还是不知道的好,憋屈死了。”   沐念阳说:“就当没发生过。”   她咕哝:“怎么当作没发生?”   “不提就能当做没发生,你自己说的。”   “……你怎么找过来的?”   “护士站的人说的。”   曲怀瑾抽着鼻子抹眼泪,分开些,任人牵着往外走:“你都知道我在这里,还急成那样?”   沐念阳低叹:“我知道你会哭。”   她说:“哭就哭呗,又哭不死人。”   “不喜欢看你哭,非常的,不喜欢。”   “……瞎操心!”   ---   第60章 我想睡你   没回家,沐念阳说带她去散散心,开车去了海边。   心里难受归难受,但也不至于到影响食欲的地步。曲怀瑾到地方就说肚子饿,又不爱吃水产,在美食街转悠了许久,找了家卖水饺的。   附近有游乐园和海滨浴场,来的多是学生。曲怀瑾没来过,沐念阳这个外地的倒是熟门熟路的。   那人跑了两条街去给她买了花生汤过来,她眼皮也不抬一下,问:“你怎么知道这地方的?”   沐念阳正忙着将打了死结的塑料袋打开,随口答:“读书时候来过。”   “和谁?”   听出不对,男人这才看她,似笑非笑:“你以为是和谁?”   “李韵迟呗,就不信肖淮铭他们对这种地方感兴趣。”   “不是。”   曲怀瑾不信,哼了一声:“有什么好瞒的?我只是随便问问。”   “如果是呢?”   “膈应呗,你知道我讨厌她,还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带我到你们曾经留下美好回忆的地方,是个人都得炸。”   沐念阳将花生汤往她面前一放,自己拆了双一次性筷子:“我去上海那年建起来的,易辉的主意,出来两天一夜游,当给我送行了,我那时候和她还没分,一并过来了,也没什么,十几个人一起来的,女的还是有两三个的,夏漫也在。”   没料到他真会仔细答,曲怀瑾倒被噎了一下,假咳一声,又支支吾吾说:“我真的只是随便问问。”   “我不想骗你。”   “那你开始还说不是……咳,嗯,没什么。”   沐念阳低声笑笑,不接话了,任她自己纠结别扭。   那台手术结束后还没好好吃过一顿,昨晚上吃了两个小面包就睡下,现在肚子都瘪了大截,难免吃得多些。   沐念阳倒吃得少,几个饺子下肚,便不再动筷子,支着脑袋在边上等她。   “你不饿啊?”曲怀瑾问。   “早上去医院食堂吃过一顿,还好。”   “哦。”   沐念阳眸子微亮:“怎么?担心我?”   “你想多了,只是看不惯男的比我吃得少。”低头喝了口花生汤,砸砸嘴,又说,“我们等会儿干嘛去?”   觉得“我们”那两字十分顺耳,男人眼底笑意更浓:“你决定。”   “我对这地方不熟。”   “钓鱼,烧烤,或者游泳,嗯……游泳还是算了,要么进游乐园玩一圈,你不是喜欢摩天轮那些小女生的东西?”   曲怀瑾撇嘴:“我不喜欢摩天轮,别是你记成李韵迟了。”   “不可能,有个人追我的时候,不是约我去游乐园就是去看电影,我明明不乐意,还得照顾她的情绪,跟着去了好多回,不会记错。”   “又没人拿枪逼你去,不乐意就拒绝呗,去了也板着个脸,大家都不开心,没事找事呢吧?”   沐念阳耸肩,挺无奈的样子:“我不去她就能围着我说一早上,撒泼打闹的,本来上班就很累了,实在没精力应付。”   “啧,自己精气神不足还怪人家姑娘,您脸可真大。”   “当然,也不单单是那个原因。”   曲怀瑾顺口接话:“还有什么?”下一秒又嫌自己多嘴,摆手,“别,别说,我不想知道的。”   沐念阳充耳不闻,捡了自己想答的:“那种年纪的小姑娘,嘴巴一撅,眼睛一瞬,就够惹人怜的,更别说我还对人家存了私心。”   “……伪君子。”   沐念阳往她那边靠靠,一手搭在她椅背上,一手给她拿杯子倒水:“伪不伪君子我不知道,有人倒是挺开心我那样的,陪她出去看个电影吧,能自己傻乐好几天。”   曲怀瑾闷头往嘴里塞饺子,本不想理的,又看不过男人那得意的嘴脸,皱着眉反驳:“那女的可真够瞎的,看上你这样表里不一的。”   “你和她挺熟的,或许你可以去问问。”   “那女的早八百年就死了!”   “哪有这么咒自己的?”   “……”   没头没脑说了些乱七八糟的,不知不觉两笼蒸饺已经下肚,蘸料里放了大蒜,她觉得嘴里难受,打发男人去买条口香糖过来。   沐念阳眉毛一挑:“又不准人亲你,有没有味儿关系不大。”   曲怀瑾差点没把嘴巴里的水喷出来,艰难分几口咽下,才瞪着男人骂:“我说你这人……”   “怎么?”   “沐医生以往不是走得禁欲系路线吗?几年不见还有点儿欲求不满的意思了?”   沐念阳挺认真地点了头:“你说得对。”   “滚!”   最后仍是给她把口香糖买来了,柠檬口味,她喜欢的。   没去钓鱼,没去游泳,更没去玩他口中那小女生喜欢的摩天轮,在附近小店买了两双沙滩鞋,沿海散步去了。   气温很高,海水却是冰凉的,一下一下没过脚踝,身上都凉快了。   曲怀瑾曾经说:“我喜欢到海边来散步,开心的时候,难过的时候,心烦意乱的时候,好像这么走一走,心里能平静很多。”   那时候他们还没在一起,她第一次跟着他去出差,住处恰好安排在海边。藏不住心思的姑娘立马兴冲冲约了他出去看海,又急于让心上人更了解一些,恨不能将自己的喜好都告诉他。   他都记得。   他还知道她散步的时候不怎么喜欢说话,表情严肃正经,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时不时叹息一声,要么舒展眉眼轻轻笑笑。   今天不大一样,一改往常的作风,曲怀瑾主动开了口:“我以前一直羡慕有父母的孩子,外婆告诉我,我妈妈是个很漂亮的女人,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我信了,打心底里喜欢着那个没见过面的妈妈,二十好几了,突然告诉我她其实还活着,还是个破坏别人家庭的三,过着光鲜亮丽的生活,她甚至不知道她的女儿叫曲怀瑾。”   “她今天来找我,因为她儿子要过生日,她说天底下没有父母不爱自己孩子的,所以她希望她儿子开心,她还说像我这种出身不明的女人,其实不配和他们那种家庭打交道的……呵,我身上竟然流着那种人的血,我和她说,我宁愿我妈真死了,也不希望是她这样的女人,她说她当初其实想带走我的,但我爸不让,原来我爸不是因为受不了生活压力才自杀的,因为他心爱的女人悄无声息离开,才抑郁加重。”   沐念阳安静听着,察觉她情绪起伏,伸手牵了她的。   她又说:“她说她来找过我们,其实没有,林牧尘说,他妈妈是X市的人,他外婆在他妈妈嫁入林家的时候就去世了,因为离开太久,回来的时候很多地方都变样了,墓园也不在了,所以从来没去扫过墓……多可笑,我外婆三年前才走的,她还改了名字,跟着她现在的丈夫姓,她甚至不敢承认自己就是周念曲。”   说着,忽而嗤笑一声:“难怪我打第一次见她就反感,那个叫林培升还是什么的老男人,上辈子不知道造了多少孽才会被她哄得团团转,其实也一样,都不是什么好货色,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你最近情绪不对是因为知道了这些?”沐念阳问。   “大概吧。”她说,“我当初要是不从上海回来,是不是就不会认识林牧尘?或者别和他去看叶岭的摄影展,不知道这些,兴许心里还能舒服点。”   “也许。”   顿了脚步,她深深叹息,盯着脚下的沙粒瞧:“我可真够蠢的,怀念着不负责任的父母,对同母异父的弟弟心软,最讨厌的就是你这个前夫,到头来,什么都没了,就你还乐意安慰安慰我。”   沐念阳低头,打量她的神色,半开着玩笑:“可别告诉我你又要哭。”   “不哭了,眼睛都哭疼了。”   环了她的腰,沐念阳说:“没了就没了吧,至少我还是你的。”   曲怀瑾虚握起拳头,打在他肩头:“没和你聊这个。”   “我说真的。”   “你这人可真没眼力劲儿,看不到我正难过呢吗?尽说些有的没的。”   放开她,男人重新又握住她的手,继续前行:“本来也不重要,之前都是那么过来的,何况她还不是个合格的母亲,即便知道了,也仅仅是知道了,还是你打算认她?”   曲怀瑾浑身一激灵,满脸嫌弃:“才不,别老了林牧尘不养她还得我伺候着。”   “这不就结了?她也不见得敢和林家坦白,揣着明白装糊涂吧,她继续做她的豪门太太,你继续过你的日子,互不干涉,林牧尘那边又有她给你拦着,何乐而不为?”   “说是这么说,心里还是堵。”   “也就这一段,等几天课题开始,有你忙的,到时候哪还有闲心为这些事儿分心?”   “也是。”   沐念阳偏头想了想,提议:“我爸妈倒是挺喜欢你,你要不介意,就继续那样喊他们。”   曲怀瑾皮笑肉不笑:“我不想认干爹干妈。”   “你要认我还不同意,别装傻,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现在不想谈这些。”   “……”   “放我下来!”毫无预警身子悬空,曲怀瑾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环着男人的脖子不敢撒手,“无不无聊?你都多大年纪了?还这样!”   沐念阳便笑,抱着她往水里走了几步:“你看着办吧,今天要是不答应,把你扔海里喂鱼。”   “幼稚!”   “曲曲。”他唤她,敛去玩笑神色,声音醇厚,和着风声和海浪声,传到她耳朵里,“我喜欢你。”   这话他没少说,曲怀瑾以为自己早听惯了的,今天却难得慌了神,两颊微红,仍不松口:“那您一直单恋好了。”   沐念阳仍是笑着,眸色暗下几分,放她下来,有些无奈:“你还想让我等多久?”   曲怀瑾低头理着衣裳:“你不是说多久都愿意等?”   “我想吻你。”   “……”   “也想睡你。”郑重其事地一点脑袋,还嫌不够,又加了一句,“嗯,非常想。”   “离我远点儿!”   ---   第61章 我还爱你   最后还是去钓了鱼,沐念阳说钓鱼是个考人耐心的技术活,她最近过于浮躁,该多接触接触这样的活动。   曲怀瑾想着回去不是睡觉就是忙课题,倒不如在外面多待会儿,于是同意了。   跟着男人到旁边小店租了鱼竿、买了小一袋鱼饵,又到收费小亭交了入场费,进去了他又领着她七拐八拐,半天到不了地儿。   曲怀瑾耐心全无,皱着脸抱怨:“这么麻烦,不如附近看场电影去。”   沐念阳头也不回,只顾拎着东西往前走:“如果电影结束时候你能说几句我想听的,我就考虑陪你去。”   “喜欢看电影可不是我!”   “所以你现在算照顾我的喜好?”   “钓鱼还是太麻烦了……”她嗫嚅。   沐念阳回身,站着等了她一阵,等她龟速挪到跟前了,便将东西都腾到一只手上,空出的手牵了她的:“东西都是我拿,你就端杯果汁跟着挪挪地方都不乐意?”   “前面就这么折腾,等会儿坐下又得一动不动等鱼上钩,钓到鱼了还得把它拎回去,都不会做,拿来养着看吗?”   “我做给你吃。”   “你?”   “不信?”   曲怀瑾摇头,十分不以为然的语气:“你除了会煲汤,还会什么?”   手上用劲,沐念阳捏捏她的手:“就会指着我问四年不见知不知道你有什么变化,你就没想过我有什么变化没有?”   “有老婆的时候都不学,难不成分开几年您还对做菜上心了?”   “对。”   “……”   瞎斗了几句,沐念阳又转头看路,再走了几百米的青石板路,拐入一条小径,冲不远处的小亭指了指:“就是那儿,人少,清净,也晒不着太阳,省得你回去叫唤头晕。”   曲怀瑾抿抿嘴,面上有些挂不住,掀动嘴皮子,小声说:“我也没那么娇弱。”   沐念阳回:“不娇弱,就是喜欢抱怨,尤其是在我跟前。”   大概下一句就是说她经常像个孩子一样无理取闹了,曲怀瑾闭紧嘴巴,不再搭话。   男人仍是说了:“在别人面前也挺温柔懂事,就知道和我横,不哄着能把家里屋顶给掀了,我平时就够累的了,回家还得费尽心思讨你开心,没见过哪个二十好几的男人活成这样。”   “也没人求你哄。”   “那怎么办?我老婆生气了,我只顾干自己的事?”   曲怀瑾语塞,嘴巴张张合合,半响才丢了一句过去:“我在外面受了委屈,不找你找谁?”   “人都说外面受的气别带进家门,你倒好,专门憋着等着找我撒气。”   “也不想想是谁给我气受的!”   沐念阳挺冤:“我对你算好的,你也不是没见过我怎么带别的学生的,得了便宜还卖乖,外面人都说我存了私心,给自己老婆特殊待遇,你还不领情,我算里外不是人。”   摸摸鼻头,曲怀瑾不尴不尬咳了一声,扭头看水面了。   男人偏头瞅她一眼,轻笑两声:“生气了?”   “没……”   “又不说话?”   曲怀瑾甩开他的手,先他一步跨进小亭,脱了防晒的外套,又就着吸管喝了两口冰果汁,身上凉快一些,待他行至身旁,才搭了话:“和你有什么好说的?”   “医学知识,文学常识,足球篮球这类,还懂点儿音乐,平时也有健身的习惯,你对哪方面感兴趣?都可以聊,当然,除了明星八卦。”搁下东西,朝她伸手,“给我喝一口,出汗了。”   曲怀瑾依言递过去,交代:“蓝色吸管是你的……我就喜欢聊明星八卦,我们算是没得聊了。”   沐念阳没管,就着红色那根喝了:“明星有什么好聊?看得见摸不着的人,不如到我屋里一起看电影来得有趣。”   “电影也是明星演的。”低头看了大大小小几袋东西,她蹲下,抱着膝盖继续盯着瞧,“这东西要怎么搞?”   瞧她大有要一展身手的打算,沐念阳赶忙将果汁放到一边,自己开了箱子将东西一一取出:“我来,到时候再扎了手,又得哭着骗我。”   她撇嘴:“你还真当我什么都不会?”   “如果我不在,你确实样样行,我在的话,就未必了。”   “谁给你那么大的自信?”   沐念阳抬眼,瞧着她笑:“在喜欢的人面前会变笨,不知道是谁说的?”   曲怀瑾默。   那话,确实出自她本人之口。   某次他带她们上课时候,她头天晚上没睡好,精神不济,拿尸体做实验时,简单的缝针都错误连连。   自然是被训了的,她那时候又没脸没皮的,腆着脸就撩汉,转头怪到人家头上:“还不是因为沐老师你太招人喜欢!女孩子在喜欢的人面前会反应迟钝,我那是正常反应,哪天你不在,我肯定做得好。”   沐念阳那会儿应该挺无语,抿唇看了她许久,最后无奈叹了一声,摆手让她离开。   她不抛弃不放弃,没羞没躁地凑近几分,离他只两个巴掌的距离:“沐老师,我是真的特别喜欢你,虽然别的同学也挺喜欢你的,但我好像和他们还不太一样。”   “曲怀瑾!”   “哎!”回答得也挺嘹亮。   “出去!”   “哦。”   类似的暗示多不胜数,她旁敲侧击,小动作一套接一套,那人就是油盐不进,大概被她逼急了,最后给她定了“不准调戏老师”的规定。   他其实是知道她喜欢他的,她知道他知道。   不过是没正面回应过罢了,那次在电影院斗起胆子明确说明心意的时候,她心里其实是没谱的,没成想对方竟然点了头。   算意外惊喜。后来她又想,他要是一直不肯松口,干脆就别接受她,省得后面闹出那么多事儿。   兴许现在他们也不会一起蹲在小亭子里穿鱼饵了……   自己想着,又觉得好笑。都发生了,老想着要是、如果,多没意思。   于是自我嫌弃的瘪瘪嘴,仍是伸手去帮忙,被沐念阳隔开:“边上呆着,凑什么热闹?”   “你这人!真不绅士!”她说。   沐念阳便笑,手上动作挺快,三两下将鱼饵穿好,递了一副鱼竿给她:“都那么熟了,你希望我在你面前也那样端着?”   “谁和你熟了?”   “我见过你一.丝.不.挂的样子。”   “……沐念阳。”   沐念阳立马答应:“什么?”   曲怀瑾找了位置,将鱼钩抛出去,寻了处合适的空地盘腿坐下,相当无力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今天,说的话尺度挺大啊。”   对方耸肩,无所谓的模样:“都是成年人,有生理需求正常,谈论这些问题也正常,何况是在你跟前。”   曲怀瑾瞪大眼,嚷嚷:“我长得很像能和男人自如谈论那种私密事的人吗?”   “你是我想拐上.床的女人。”   曲怀瑾二度默然,不着痕迹往边上让了让,尽量离他远些。   沐念阳看见了,好笑又无奈:“我会吃了你?难得独处,稍微坐近点儿你都不乐意?”   “我觉得你现在挺危险的。”   男人不管不顾,抻着地面往她这边挪了些,又凑到她耳边:“我要真想,用不着等到现在。”   “那是犯法的……”   “心甘情愿的就不是。”   曲怀瑾冷哼:“真以为自己长了张漂亮脸蛋,小姑娘都会赶着趟往你身上贴?”   沐念阳摇头,一手端着鱼竿,一手揽过她的肩:“我只是足够了解你。”   “那又……”   不等她反驳,他又说:“所以我知道怎么让你心甘情愿。”   “……我们真的别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沐念阳笑笑,稍稍分开些,盯着鱼漂:“现在心情好些了没?”   曲怀瑾将鱼竿踩在脚下,伸长胳膊去够身后的果汁,无果,仍是男人看不下去给她拿了递过来的。她接了,喝了小口:“你这转移注意力的方法可真够奇特的。”   “管用就行。”   “好多了,或许你真比我那几个姐们儿会安慰人。”   沐念阳偏头看她,唇边是一如往常的清浅笑意:“因为你知道我不会离开你,你觉得我值得信任。”   “或许吧。”顿顿,她垂了眼睑,看着自己的脚尖,“刚刚那话,你对李韵迟说过吗?”   “提她做什么?”   “不能提?”   “可以,就是觉得没意思。”   曲怀瑾抱着膝盖,耷拉个脑袋:“会不会有一天,我们也形同陌路了,你找了个更喜欢的,她和你提起我的时候,你也觉得没意思。”   沐念阳微微收了眉心,将人往自己这边搂了搂:“那天大概是不存在的。”   “你自己都说是大概,就是不确定的意思。”   “你到现在还在意这些?”他问,不等她答,又继续,“这样和你说,如果不是认定你了,我大可以另找一个,用不着大费周章跑到X市来,易辉那话虽然说得偏激了点,但我为了你,确实放弃了不少东西,做这些,没别的意思,就是单纯认为你值得我这样。”   “哦。”   沐念阳声音提高一些,对她的反应相当不满意:“哦就完了?”   “我相信你。”   “然后呢?”   曲怀瑾稍微放松些,靠在他肩头:“我还没想好,你没出现的时候,我谈了三个男朋友,都对我挺好的,我也想过要不找一个定下来,后来发现打心底里抗拒,不了了之了,我都做好一辈子单身的打算了,你现在突然跳出来,说要重新开始……说实话,我是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的,主要分开的时候我就没想过要回头。”   “可你还爱我。”   “是,我还爱你,这一点我不想自欺欺人。”   没料到她会承认,沐念阳倒吃惊了,怔了许久:“曲曲……”   曲怀瑾说:“我现在问题不在感情上,我发觉我其实有点儿恐婚,本来没有的,谈的多了,被逼了几次,听到‘结婚’那俩字都反感,何况和你是复婚,虽然李韵迟那事儿都解释清楚了,心里到底还是膈应的,我也不知道自己膈应什么,反正就是……挺不舒服的,倒也不是介意她是你前女友,就是……有时候我都受不了我自己。”   “或许我们可以谈一辈子恋爱,心意相通的话,也不用非要一张纸来证明关系……当然,有的话,我也不介意。”   她还说:“当初离婚,肯定不止李韵迟那事儿,或许我们本来就有问题,眼界、喜好、性格、生活圈子都大不一样,李韵迟只是个导.火.索罢了,真正的问题在我们自己,我不够信任你,你不够在意我。”   “性格喜好要都一样,那有什么意思?我不如抱着镜子和自己过,至于我够不够在意你,这一点我还是要解释的,二三十的男人,事业心重了,但我也尽量做到顾家,只是没达到你的要求,如果你觉得我忽略你了,或者让你难受了,是我不好,闹到离婚的地步我是不想的,我也想过到此为止,到底还是栽在你手里,听人说你和傅晓生吹了,颠颠就跑过来了,没考虑你的感受,我很抱歉……”   瞧她认真听着,接着说:“两个人过日子是需要时间慢慢磨合的,我们算有默契的,至少我是这么认为,你看看老肖和俞恩,完全两类人,凑在一起,不也过得挺好?”   “你知道我是个没耐心的人,磨合这事儿,对二十八岁的曲怀瑾来说,太过麻烦。”   “所以我带你来钓鱼培养耐心了。”   “……”   ---   第62章 想要孩子   沐念阳确实没乱说,晚上真给她做了“全鱼宴”。   她回家洗了澡换完衣服过去,那人正倚在料理台边,盯着某处放空。袖子半挽,眼睛微眯,面无喜怒,一如她第一次见他的光景。   曲怀瑾有些呆,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冰箱边上摞了几个大纸箱子,上面有快递公司的标识,还没拆封。   沐念阳冷不丁出声:“你想看吗?”   曲怀瑾没有防备,结结实实吓了一跳:“你知道我在啊?”   “进个门闹出那么大动静,我又不聋。”   摸摸鼻尖,她在料理台另一侧的高凳上坐下,顺手拿了个袖珍的番茄在手里把玩:“什么东西啊?”   “所以我问你想不想看。”   她想说“想”,话到了嗓子眼,又觉得其中可能有诈,摇头:“不想,我饿了,什么都不相干。”   沐念阳双臂往台子上一搁,上身前倾,越过小半个桌面,看着她要笑不笑:“你不敢看?”   这是激将法,对曲怀瑾却不大受用。   穿了可爱熊猫睡衣的年轻女人,性格可不那么可爱。将小番茄扔到嘴里,咀嚼几下,嫌难吃,抽了纸巾又都吐了,扔进垃圾桶。嘴上说:“不感兴趣,用不着激我。”   “我们的合照。”他如是说。   “哦。”   “你以前喜欢的,每天都能站在照片墙前看个把小时。”   曲怀瑾跳下高凳,摸着肚皮往餐桌走:“你误会了,只是电视刚好在那一侧而已,谁会没事成天盯着自己的照片看?还不上相。”   “说谎。”   “这有什么?值得我说谎?沐医生最近工作压力大了吧?没事儿老爱胡思乱想。”   沐念阳直起身,掀了锅盖瞧里头情况,发觉还要一会儿,解了暗色围裙,随手搭在料理台边,缓步朝她靠近。   曲怀瑾凑近去闻那盘红烧鱼的味儿,嘴巴里自动分泌了口水,暗戳戳伸了手指要去捻一点儿尝尝,被沐念阳叫住:“洗手去。”   她哼哼唧唧:“我洗了澡过来的。”   “你刚才又摸了多少东西?”   “那我用筷子吃总行?”   “不行,身为医生这点儿自觉都没有?”   曲怀瑾辩不过他,不情不愿扁着嘴巴到水龙头下冲了几秒,回来的时候顺手拿了两副碗筷,相当自觉地盛了饭端过来。   沐念阳又说:“汤还要一会儿,等等再吃。”   “这你也管?”   “饭前喝汤比较好。”   曲怀瑾不管不顾,半趴在餐桌上就要去夹菜,被沐念阳拿筷尾打了手,莫名委屈,瞪了眼:“又怎么?”   “要吃就坐下好好吃。”   她有些生气,蹙了眉:“管那么宽?不喝汤你要管,不坐着你也要管?人家还说站着吃饭好消化呢。”   “站就站好,坐就坐好,趴在桌上算什么?”   于是只得咬着筷头端端正正坐好,掀起眼皮瞅他:“这下行了?”   沐念阳挺满意,给她把松松垮垮挂在肩上的衣领子拉好,遮去不慎露出的半边肩膀:“先别吃饭,等会儿喝了汤再吃。”   “好。”   “别什么事都要我说,自己注意着点儿,我不可能随时在你身边提醒。”   曲怀瑾眉心更紧:“你今天话也太多了。”   沐念阳耸肩,挺无奈:“找了你这样的,就是操心的命。”   这话她不爱听,当即摔了筷子:“我哪样的?”   “满肚子医学常识,生活里又不讲究,随便说两句就能蹬鼻子上脸的,还死鸭子嘴硬,喜欢我还一直端着,就那么拖着,谁都不好受。”   曲怀瑾摆手打住:“不是,你就从我吃个饭的姿势都能扯到那上面?”   “和那个没关系,现在看见你就想和你聊这事儿。”说着还挺像那么回事地深深叹了一声,“我现在算没安全感了,三十好几的男人,追个女人还得历经千辛万苦,口口声声说着爱我,又死活不肯点头,你这么做有意思?”   “我以为我白天和你说得够清楚了。”   “说什么?恐婚?那种话听听就过了,你还期待我能当真?”   曲怀瑾挺无语,有气无力瞅了他好几眼,最后仍是想不明白:“不相信你还和我聊那么半天?”   “我聊那么多是为了让你想明白,赶紧收拾东西搬过来,要么我们在外面另买一套,一起搬出去,老这么来回跑,都麻烦。”   “管你信不信,那就是我目前的想法,你要实在受不了,趁早找个年轻漂亮的,别老围着我悠来转去,你累我也累。”   沐念阳回得理直气壮:“我怕啊。”   她狐疑瞅他:“你怕什么?”   沐念阳忽而倾身,凑到她耳边,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悉数洒在她耳根那片,引得人脸红心跳。她听他说:“怕没人像我这么爱你。”   曲怀瑾嫌弃至极,伸手把人推开:“哪儿看的盗版电影?这台词也太老掉牙,拿去哄十八岁的小姑娘还差不多。”   沐念阳单手抚上她的侧脸,神情放松,半开着玩笑:“可惜我不认识十八岁的曲怀瑾。”   “烦死了你!”   男人笑笑,不再逗她,旋身又回到料理台边,重新打开盖子看了一次,关了火,拿出两个巴掌大的青花小碗,盛了汤过来。忘了拿勺,又折回去取。   到底还是没到认为人家这么做是理所当然的地步,曲怀瑾接过勺子,说了谢谢。   沐念阳挺满意:“知道谢谢就抓紧考虑什么时候同居,年底有得忙,可能没时间倒腾搬家的事。”   曲怀瑾难得没反驳,只问:“住这边不好吗?非得搬出去?”   “这边还是太潮了,住久了不好,楼下又是小吃街,吵得人睡不安稳,我们这行本来也累,再休息不好,说不准哪天上着班就会猝死,再说……”   “再说什么?”   “往后有了孩子,总不可能住这么小的地方,离幼儿园也远。”   曲怀瑾没忍住翻了白眼:“您还打算买学区房?”   “是有这个想法。”   “你可真能想,先不说我俩现在这莫名其妙的关系,就是往后真复婚了,生了孩子谁带?都那么忙,我这边也没长辈,你爸妈都在广州,交给保姆你放心?”   沐念阳倒是淡然:“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总能解决。”   曲怀瑾就着碗口喝了两小口热汤,咽下,砸砸嘴:“我知道你喜欢孩子,但我们俩要孩子的话,有点不切实际。”   “不行就送广州让我爸妈带。”   “多新鲜?合着你就负责造人,自己孩子一年半载才见一次,多不负责任?”   沐念阳搁了碗筷,表情不似刚才那般不严肃,语气也正经许多:“院里挺多这样的同事,夫妻两个也都是医生,不照样生?”   “问题不是生不生,是生了谁带。”   “我妈可以帮忙带两年,稍微大点儿,就送托儿所去,找个正规的,总不至于出事。”   曲怀瑾不赞同:“你爸那么大一公司要打理,又离不开你妈,再说你都三十多了,还这么劳烦老人家,过意得去吗?”   沐念阳挑挑眉毛:“那没办法,只能请保姆,老肖他们那会儿也是这么过来的,让他给推荐两个靠得住的,你总能放心?”   “拉倒吧,我见过他家里请的那几个,一个赛一个的有心机,瞅着肖淮铭模样好家底厚,俞恩稍不注意就冲肖淮铭抛媚眼,穿的那叫一个骚.气,亏得肖淮铭那根木头一心扑在我那小姐妹身上,不然还能闹出点事来,孩子是照顾得不错,还是越矩了……自己男人被觊觎的感觉,是个女的都受不了。”   沐念阳便笑:“这种时候承认我是你男人了?”   “就事论事,只是这么说。”   沐念阳摇头,重新拿了筷子,夹了小块鱼肉喂进嘴里,吃得没滋没味,过会儿,又说:“那怎么办?领养一个?”   “还不如多捐点钱给孤儿院,关键在没时间陪孩子,不是自己生还是领养,你平时脑子不是挺好使的吗?这点事都拎不清楚?”   “我还是想要孩子。”   曲怀瑾烦闷地一抓头发:“和你说不明白了,想要找别人生去,别和我商量。”   沐念阳也气,直勾勾盯着她,眼神有些哀怨:“你倒是先同意和我在一起,现在说这些有用?”   “还不是你自己先提起的?”   “……”   默了一阵,沐念阳彻底没了胃口,索性把碗推到一边,十指交叉置于桌上,一瞬不瞬望着她:“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同意和我重新开始?”   “你不是耐心足吗?最近怎么突然这么急躁?”   “你这人没人催着,就别指望能自己想通,到时候说着再想想、再想想的,彻底把这事儿搁一边了,我怎么办?你自己都嫌我年纪大了,我能不着急?”   曲怀瑾不占理,支支吾吾一阵,默了。   沐念阳说她:“你可想清楚,我上海的房子已经卖了,那几个纸箱子是那屋里的东西,人给我寄回来了,你看着办吧。”   曲怀瑾放了勺子,艰难咽下那一口鱼汤,不敢相信:“你真卖了?”   “嗯,往后我在这边要混得不好,可能还得你来养活,你再这么吊人胃口,对得起谁?”   “不是让你别卖?”   沐念阳挺无辜的样子:“都托人去办了,你才说,晚了。”   曲怀瑾咋舌:“沐医生,您这是道德绑架啊。”   “随你怎么说,反正是盯上你了。”   ---   第63章 出事   附院收了个病人,病情特殊,李主任带着沐念阳和易辉去了。   手术挺急,定在第二天下午,沐念阳一连三天呆在城东附院,其中更有三十几个小时是在手术室度过的。   出来的时候,两腿都有些发颤。   眼皮直跳,他甚至感到心悸。   易辉说他:“别是年纪轻轻就虚了?熬个二三十小时就不行,往后怎么给小师妹暖床?”   沐念阳冷哼:“我记得有人上次是被护士抬出去的。”   对方面上挂不住,拿手肘拐他:“陈年旧事你还记着?”   “姿势太难看,印象深刻。”   “白交你这朋友!”过会儿,又挤眉弄眼凑过来,“说真的,最近和曲怀瑾咋样了?到哪一步?”   “不关你事。”沐念阳双手插兜,迈步向前。   易辉疾步跟上,一路跟到电梯间:“现在去哪儿?”   “回去。”   “回什么?病人情况不稳定,还得留一阵。”   沐念阳偏头,望了眼窗外。风挺大,夹了细雨,灰蒙蒙一片,看得人压抑。心口更闷,他收了视线:“去看看曲曲,心里不踏实。”   易辉咋舌:“我说你这人,别人谈恋爱都是女方黏人,到你这儿还反过来了?”   “不知道,感觉不好。”   “哪方面?”   “各方面。”   电梯上来,他先一步进去,按了楼层,易辉紧随其后:“你是不是最近工作压力大了?没事老胡思乱想。”   “都习惯了。”他低头看地。   易辉后退两步,有气无神靠着墙壁:“真走啊?”   “真走。”   “就留我一人看着?”   “你也走,手术都给他们做了,术后观察还能不会?”   易辉摇头晃脑:“我倒想,这不是没办法吗?又不是你,院里请了那么几次才来的,有任性的资本。”   沐念阳回他:“附院有几个医生能力可以,术后观察有主任,你周末又值班,他会理解,再说人也没要求你留下。”   “有那么点儿道理。”托腮想了想,又问他,“小师妹最近情绪咋样?”   “不好。”   确实不好,即便她还是一如既往和他打哈哈,也不如以前那么自然,“几件事凑在一起,对她打击挺大。”   “不是,那林家太太真是我们曲曲的娘?”   “是。”   易辉撇嘴:“够戏剧的啊,她在那边穿金戴银的,把老母亲和女儿撇下过乞丐日子,儿子还好死不死看上女儿了,要不是发生我身边,我都不敢相信当年那些狗血剧不是胡编乱造,果然艺术都来源于生活。”   到一楼,电梯停了一次。   易辉站着不动:“算了算了,我也回去得了,再待下去我能死在这儿。”   于是跟他一道去了地下停车场。   手机落在车座上,沐念阳坐进去头一件事就是瞧手机。   十七个未接来电。   他心下一沉,脸色微白。   想着搭顺风车的易辉自觉系好安全带,瞧出不对,伸着脖子去瞅他手机:“灵魂出窍了?”   沐念阳没理,手速飞快,调了未读短信出来……   易辉还是头一次见着他哥们儿这幅德行,迫近一米九的大个头竟然红了眼圈,两手微微颤着,嘴巴抿得死紧。   估计他今天能有幸见着沐大医生落泪了。   看来情况挺严重,易辉敛了玩笑话,跟着着急:“到底怎么回事?”   “阿辉……”   “我在呢。”   “你来开车。”   易辉依言下车,和他换了位置,发动车子,驶离停车场。   沐念阳说:“回总院,快点儿。”   “再快得去见交警叔叔。”   沐念阳不再搭话,手里捏着手机,来回翻了几次,要按不按。   易辉看不下去,皱眉说他:“我说你一大老爷们,什么事儿急成这样?车都开不了了?”   “如果你不怕死的话,我可以开。”   “得,不和你争,你就说到底怎么了,我他妈头一次看你泪眼婆娑,很怕的好不好?”   “曲曲……”   易辉瞪大眼:“真出事了?”   沐念阳没吭气儿,捂着脸反复揉了几把,焦躁不安。   易辉脾气上来:“你他妈倒是说话啊,小师妹究竟怎么了?”   “受伤住院。”   “严不严重?”   “皮外伤。”   “那你……”   话被沐念阳打断:“昨天凌晨,被人袭击,强.奸未遂……”   把着方向盘的手一抖,车子往右偏了偏,易辉赶忙稳住,怒火上涌:“他妈哪个孙子干的?对姑娘下这样的手?”   “不知道。”   “现在怎么样?”   “不知道。”   易辉扯着嗓子冲他嚷嚷:“不知道打过去问啊,你他妈是不是她男人?”   沐念阳仍垂着脑袋,声音微颤:“我现在……很乱。”   “你乱什么?你老婆差点儿被人糟蹋,你就是这么个反应?”   “是我的错。”他说。   易辉啐了一口,刮他一眼:“关你屁事?你也不是神仙,谁能料到会发生这种事?”   “我不该主动申请过来做这台手术……我不该让她一个人……我的错……我的错……”   易辉慌了:“不是,念阳,你冷静点儿。”   “你让我怎么冷静?”他吼。   易辉语塞,烦闷地腾出一手抓了把头发,半响,才小声安慰:“不怪你,没人希望发生这种事,曲曲不会怪你,你先冷静下来,等会儿她见了你还得替你操心。”   “……”   “先这样,你打个电话给老肖探探口风,他媳妇儿肯定清楚。”   “……”   半天不见他有动静,易辉轻叹一声,伸手夺了手机过来,拨了肖淮铭的,开了免提。   那端接得也快,也不等他们问,直接说了:“刚睡下,警察刚做完笔录,情绪挺不稳定,俞恩她们劝了个把小时才冷静下来,估计吓得够呛,哭了一晚上,睡着也不安稳,得人在边上陪着才肯睡,稍有动静就要睁眼看看。”   沐念阳没答话,浑身轻颤,眉心紧锁,表情严肃非常。   易辉问:“那孙子呢?”   “昨天就逮了,硬说和曲怀瑾认识,给她送过几次东西还是怎么,城北老邓头家的独子,他家里人闹着要做精神病鉴定,估计想用钱办个假证明。”说着,气不过,低咒一声,继续道:“托嘉豪盯着情况,有情况他会通知。”   沐念阳仍不说话,易辉瞥他一眼,无奈摇头,又问:“在哪儿出事的?”   “她家里,从后面小吃街爬窗户进楼的,不知道哪儿搞来的钥匙,曲怀瑾一开门人就在里面,亏得房子隔音不好,被几个实习医生救了,衣服被扯了一半,挣扎时候撞到家具,脸擦破几个口子,胳膊上、腰上都是淤青,嗯……念阳呢?”   易辉答:“在边上哭呢。”   肖淮铭低叹:“赶紧过来吧,最会哄她的就是你,别到时候你自个儿先崩溃了。”   沐念阳抹了把脸,手心微湿,声音低哑:“我知道。”   “念阳。”   “说。”   对方迟迟没开口,沐念阳也无心搭话,就那么僵着。   易辉看不下去,皱着眉嚷嚷:“说话就好好说,老说一半留一半算什么?”   肖淮铭说:“没什么,赶紧来吧。”   沐念阳往后一靠,盯着车顶出神:“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知道就好,先调整好情绪再进来……你记着,曲怀瑾她,只有你了。”   “嗯。”   挂了电话,易辉仍云里雾里,偷着眼瞧了边上人好几回,终是没忍住:“他想说什么?”   沐念阳扬手,覆在眼上:“抑郁症,有遗传性……”   他最担心的。   前面秦老太太做手术,到林凝芝找上门来,几乎让她精神崩溃,现在又遇着这样的事……他不敢想。   曲怀瑾其实很胆小。他知道。   她怕黑,怕看恐怖片,怕一个人走夜路,怕一个人住空荡荡的房子,怕手术失败救不回病人……她怕的东西很多很多,即便她不说,即便她快三十了,依旧是那个胆小的姑娘。   遇到这种事,可以想见她当时该有多恐惧。   病床上的女人仍是那么小小一个,不知道梦见什么,抱着膝盖缩成一团。脸上伤处贴了创可贴,病号服宽大,半条胳膊露在外面,白嫩的皮肤多了几抹显目淤青。   她知道他来了,他一进病房的时候就知道。   见了他一句话不说,只瘪着嘴巴掉眼泪。也许哭累了,也许他的安抚稍稍奏效,抽着鼻子又睡过去。   俞恩告诉他:“一直这样,见了谁都哭,就是不说话,昨天警察过来,让她描述当时情况,她也没说,饭也不吃,看见生人就怕,刚醒那会儿连我们都不认,就念着你的名字,打你电话又没人接,我还是头一次见曲曲这样……任谁碰着这样的事都是一辈子的阴影,你得好好开导。”   他点头答是,脑子却是懵的。   说不上什么感觉,自责?心疼?愤怒?亦或恐惧,或许都有。   他不知所措。   他以为自己把她保护得很好,却也仅仅只是他以为。   曲怀瑾怎么办?他该怎么办?他还能怎么办?   脑子里一团乱麻,想了很多,又像什么都没想,不了了之。   都不重要了。   除了曲怀瑾,别的都不重要了……   ---   第64章 你是我老婆啊   情况没他想得那么严重。   留院观察了两天,曲怀瑾情绪稳定下来,也愿意搭理人了。   他请了一周假,留在家里陪她。   曲怀瑾无论如何也不肯回自己的小屋了,在沐念阳那屋住下,又怕和人同床共枕,沐念阳只得睡了沙发。   曲怀瑾和他说:“其实我对那人有印象,他之前和人出去飙车,车子侧翻,颅骨骨折,是我给做得手术,在病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期间还带了姑娘到病房消遣,被晓琳撞见了,确实是个靠下半身思考的畜生……”   沐念阳安静听着。   她又说:“长得人模狗样的,偏不干人事儿,他们说他不是第一次犯事,我收到情.趣内衣前几天,才刚从里面出来,不是刑满释放,算拿钱消灾……那晚上其实不该我当班,因为我离得近,院里人手不够,他们让我过去的,另一个医生发烧,没敢让他进去,所以我主刀了,现在想想,又觉得干这行不是多光荣的事了,不知道我这双手救下的,还有多少和他一样的人渣。”   “嗯。”   “我觉得挺累,没日没夜的工作,每天和不同的人打交道,听他们说他们的悲惨故事、坎坷人生,看他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多时候还是同情,经过这次,大概是不会了,我不知道,一个医生,没了同情心,还能不能称得上是医生。”   沐念阳皱眉,握着她的右手:“曲曲。”   她没应,偏着脑袋看窗外,电线杆上,有两只灰色小鸟在叫。   “我和你不一样,你当医生,是出于兴趣爱好,或许我一开始也是,后来一门心思光想着晋升涨工资,忙忙碌碌,一年眨眼就没了,有时候也想,这种生活,有什么意思?拿到再多的工资,也不见得有时间去花,慢慢没了兴趣,现在算心灰意冷,我感觉我以后救不了人了。”   “你想辞职吗?”沐念阳问。   曲怀瑾默了。   他说:“或许辞职对你不算坏事。”   曲怀瑾收了视线,低头看地:“我不知道。”   “神外科还是太累了,女孩干这科本来就吃不消,要是没了热情,就是害人害己,你要想学摄影,现在也不算晚,只管学去,我赚得不算多,但养活我们两个,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忽然好奇,转头问他:“你进这行多少年了?”   “到明年二月,刚好十年,怎么?”   “记这么清楚?”   “嗯,进医院那天,刚好我生日。”   曲怀瑾抿抿嘴:“我要是不干了,课题怎么办?”   “我自己能应付。”   “我那俩学生也没人带。”   “我给你带。”   曲怀瑾摇头:“不好,都是我自己的事,为什么要推给你?”   沐念阳笑笑,轻抚她脸颊:“那你愿意回去吗?”   曲怀瑾仍是摇头。   沐念阳敛了笑意,稍稍严肃:“我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是真正热爱这个职业才选择入行,医疗腐败随处可见,医患矛盾也挺严重,说句不好听的,整个医疗系统就存在问题,像你说的,偶尔我也会想这么坚持为的什么,其实不重要,忙起来,根本没时间去想,一晃眼十年过去,或许不知不觉下一个十年也会过去,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喜欢,不喜欢的话,留下来对自己是种折磨,也是对病人的不负责任。”   曲怀瑾不赞同,皱着眉辩驳:“人总会变的,现实和想象差距太大,哪还有什么初心让人坚持?”   “你的现实指什么?”   “说不清楚,反正我现在耐心算是磨没了。”   “因为这次的事?”   曲怀瑾砸砸嘴:“不止,很多事,我以前收过几个病人,有时是因为病人本身,有时是因为家属蛮不讲理,我甚至想过不想给他们手术,这样的心态,怎么看也没法做个好医生了,做不到一视同仁,我看问题还是太主观。”   沐念阳放开她,顺势往后一倒,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医生也是人,有自己的看法很正常。”   曲怀瑾脱了鞋,盘腿坐在床沿:“你说我到底留不留下?”   “早和你说过的,有些问题,问出口之前,心里就有答案。”顿顿,继续说,“看你自己,我没法给你建议。”   “那你希望我留下吗?”   “希望你留在我身边,希望能天天见着你,但不希望你再回医院,你现在的状态,确实不适合在医院呆。”   曲怀瑾也躺下,眨巴两下眼睛:“我很害怕。”   “什么?”   “你之前不是问我吗?”   沐念阳眯眼稍作回忆,不多时,反应过来,侧过身子,拥住她:“你现在愿意说了?”   曲怀瑾顺势往他怀里一滚,伸手环住他的腰:“本来不想说,可是你老摆出一副很担心的样子。”   “没法不担心。”   她轻笑,脑袋凑到他脖颈处:“没别的了,除了害怕,就是脑袋一片空白了,等意识清醒一些的时候,雅歌她们已经在了。”   “那我呢?”   “你什么?”   “她们说你醒那会儿不让人碰,只念着我的名字。”   “谁知道呢。”   沐念阳不大满意这个回答,把女人往自己怀里使力揉了揉:“不聊这个,聊聊我们吧。”   曲怀瑾瘪瘪嘴,半开玩笑:“我们有什么好聊?”   “死活不肯点头和我在一起,遇事儿又往我怀里钻,这是想耽误谁?”   “你怎么还不去上班?”   沐念阳咬牙:“别转移话题,这事儿得有个结果。”   “你到底请了多久的假?”   “曲怀瑾!”   曲怀瑾窝在他怀里笑,过会儿,又轻叹一声,问他:“有那么重要吗?点不点头,我们都这样了。”   “哪样?”   “吃住都在一起,和别的夫妻有什么区别?”   沐念阳想了想,回她:“有区别。”   曲怀瑾料到一二,不等他说,自己便接了:“上.床?还是接吻?”又自顾自答了,“上次在小岛上你吻过了,我也没拒绝,上.床的话,本来也是可以的,现在不行了,一想起那混球,对那档子事就提不起劲儿。”   “还得等?”   曲怀瑾“嗯”了一声,嫌不舒服,半个身子挂在他身上,稍一使劲,那人平躺,她心满意足伏在他胸前了。   沐念阳倒不乐意了:“不让碰就别离这么近,等会儿有反应了我可管不了那么多。”   她冷哼:“都一个德行!”   沐念阳笑笑,一下一下抚着她毛躁的发:“头发长长了。”   “对啊,过两天剪去,最近不想出门。”   “你长头发的样子好看。”   “你见过啊?”   “见过。”   曲怀瑾不信,支起上身,低头看他:“你果然也是外貌协会的。”   “你不是吗?”沐念阳反问。   曲怀瑾死命摇头:“我可是很看重内涵的。”   “我记得有人看我第一眼就差点儿流口水。”   “您内外兼具总行?”   沐念阳乐了,扣着她的后脑勺,离得近了,迅速在她唇上亲了下,分开,笑意满满望着她。   曲怀瑾擦擦嘴,捶了他一下,翻身下去了。   沐念阳跟着起来,一路跟到客厅,那姑娘正蹲在冰箱旁捣鼓那几个大纸箱,他也过去蹲着:“想干什么?”   曲怀瑾头也不抬:“你这屋子太单调了,拿点儿东西出来摆摆,省得看了心里不舒坦。”   “还是别了,明儿带你去选房子,不住这儿了。”   “你明天还不去上班?”   “嗯,还有两天假,买套装修好的,后天直接把家具搬进去,或者你想买新的,我们就去家具城看看。”   曲怀瑾蹙眉:“用得着这么着急?”   “我去上班了,没人陪你,不放心你一个人呆在这边。”   “出事的是我,怎么你看上去比我还介意这破地方?”   沐念阳一本正经:“你是我老婆啊。”   “去你的。”   男人不依不饶,又贴上来,从后面环住她:“我是真怕了,接到消息那会儿,我几乎崩溃。”   曲怀瑾不以为意:“这话你说过好多遍了。”   “所以搬家这事儿必须听我的。”   “他都进去了,你还担心个什么劲儿?”   “就是担心了,我发觉自己现在有点疑神疑鬼的。”   曲怀瑾赞同点头:“我也发觉了。”   沐念阳不满:“这都是因为谁?”   “行,因为我。”又管不住嘴,小声嘟喃,“谁也没让你想到抑郁症那上头。”   “你本来也不算乐观的人,情绪控制也不行,为人处世又消极被动,你爸又是那样走的,我的担心不无道理。”   曲怀瑾说他大惊小怪:“那么容易抑郁,我早几年就不在了,我外婆走的时候打击才大,不也好好走出来了?”   这么一说,沐念阳倒想起件事来:“你那晚,给我打电话,究竟想说什么?”   曲怀瑾张口就回:“不记得了,那种陈年旧事,谁还记得?”   “不说实话?”   “……”   男人伸手,去挠她腰侧,曲怀瑾怕痒,缩着身子靠在箱子上,摆手求饶:“行行,我说,你住手。”   沐念阳依言停手,一瞬不瞬盯着她。   曲怀瑾理理衣裳,难得羞赧,轻咳一声,眼神闪躲:“就、就是挺想见你,没别的意思。”   “那又一句话不说?”   “想说来着,没说得出口。”   沐念阳刨根问底:“想说什么?”   “或许,我们有没有可能,重新开始……”   “可以!”他说。   曲怀瑾很是无语瞅了他一眼:“我说那时候。”   “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   曲怀瑾充耳不闻,兀自说:“后来也没说,因为我不确定那是不是我想要的,我怕我只是暂时需要个肩膀靠靠,也怕你拒绝,再说……”   “再说什么?”   “我那时候,有凌亚泽,他对我挺好的。”   沐念阳捏她的脸颊:“所以你是特意打电话去哭给我听的?”   曲怀瑾没答,说了别的:“你说我什么时候辞职好?”   “曲曲!”   “下周吧,最近都不想去医院,还是你给我带去?”   ---   第65章 我帮你?   沐念阳确实说到做到,第二天真带她去看了房子。   选了医院附近一处高档小区,房子是装修好的,还搭了几件家具,沐念阳嫌丑,让人又搬出去了。下午带她去买了书架和小摆件,她起先说不肯,到了地方,又撒丫子七拐八跑,买了挺多东西。   到底是她住了三年的地方,东西难免多了,沐念阳那会儿搬过来,买的东西也不少,搬家公司的人愣是跑了两趟才搬完。   前两天城东那边来消息,说那套小屋要拆迁,让她过去签字,等着拿钱,顺便把东西收一收。   沐念阳陪她去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结婚之前就来过。   小巷一如既往的潮湿昏暗,街坊邻居仍旧人情味十足,有几个还认得他,笑着和他打了招呼:“和瑾丫头回来看看啊?”   “对。”   “挺久没见你了,还以为嫌弃我们瑾丫头,跑了。”   沐念阳轻笑:“哪能啊,要嫌弃也是她嫌弃我。”   那邻居便笑,看着曲怀瑾:“找了个好男人。”   曲怀瑾难得没反驳,挠着脑袋和人聊了几句,拉着他往里走。   沐念阳心情不错,撞撞她肩膀:“你听人家怎么说?”   曲怀瑾哼了一声:“臭不要脸。”   “事实还不让人说了?”   曲怀瑾甩开他,走快了些,沐念阳迈大步子跟上:“这也值得生气?”   “看见你就来气!”   “喜欢我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承认不就完了?”   曲怀瑾抿嘴不吭气,到小门前,摸了钥匙出来开门,小门不大好打开,她使劲踢了两脚,摇摇欲坠的了。   沐念阳把人拉开,占着身高优势,扬手推了推小门右上方位置,果真开了。侧侧身,做了“请”的手势:“进去吧。”   曲怀瑾撇撇嘴,跨脚进去,沐念阳紧随其后,顺手关了门。   小屋里有些闷,角落还有老鼠爬过的窸窣声,沐念阳打量一遍,问她:“你不久前来过?”   “嗯,没事会过来打扫。”   “自己住的地方又不打扫?”   曲怀瑾面上挂不住,哼哼唧唧几声,不再搭话。   沐念阳立在屋子正中,一时找不着事做,于是问:“需要帮忙吗?”   曲怀瑾摇头:“不用,东西不多,就拿几本书和那个木匣子,剩的让邻居看上拿走吧。”   男人了然点头,行至矮几旁,替她拎了那两袋子书。曲怀瑾回身,垫脚从暗格里取了那个黑色匣子,拿着手里望了又望,没了动静,   沐念阳只得搁了手里的东西又过去:“怎么?”   “还是算了,这个不要了。”又放回去。   “什么东西?”   “外婆留的,都是关于那个女人的,我不想留。”   “或许该送到林凝芝手上。”沐念阳提议。   曲怀瑾冷笑:“你可真逗,你以为她是真心怀念我外婆?再送过去,要是被林家人知道,人指不定还找我闹一台。”   “也许外婆真的想她。”   “为什么想她?”   “就像你当初那么恨我,还是想见我。”   曲怀瑾皱紧眉头:“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人的感情,是相通的。”   曲怀瑾摆手:“和你说不清楚,反正人已经不在了,留着也没意思。”   沐念阳不和她争,只轻描淡写说:“留着吧,毕竟是外婆留下的。”   曲怀瑾咬着嘴唇纠结一阵,听了他的,重新又拿了。   回去的时候,郁郁不乐了一路,怪他:“都是你,我现在见着这箱子就来气。”   沐念阳挺冤:“往后你自己想看了,再找我闹,那时候又该怪我当时怎么不劝你留下。”   辩不过人家,只能抱手生闷气。   沐念阳把着方向盘,认真看路,嘴上说:“别气了,和我在一起净看你生气了,我就那么招你讨厌?”   “……”   “以前我说话你不是挺乐意听?就因为分开四年,一见面就要闹别扭?两个人在一起不该开开心心的?”   曲怀瑾仍不说话。   沐念阳也不停口:“还说自己二十好几,成熟了,我看也就那样,小性子一套一套的,安慰了要闹,不安慰更要闹,你说我该怎么办?”   “走开!”   “走去哪儿?到时候又打电话哭着找我。”   曲怀瑾瘪嘴看他,半响,轻骂一句:“烦死了你。”   沐念阳停下等红灯,转头看她:“又嫌我烦?我做什么你觉得不烦?”   “你做什么我都觉得烦。”   “嘴硬。”   曲怀瑾偏头,靠着车窗,天色暗下,路灯昏黄,照在路边绿植上,颜色交错,有些晃眼。她眨眨眼,缓和眼睛酸涩:“我性格就这样了,你受不了就趁早离远点儿,省得以后后悔。”   沐念阳无谓耸肩:“来不及了,我现在无处可去,只能陪着你了。”   “说得您还挺委屈?”   “有点儿。”   曲怀瑾怒:“沐念阳!”   车子重新上路,拐入另一条道,沐念阳才说:“至少让我知道原因,老这么莫名其妙被人嫌弃,心里挺不好受的。”   曲怀瑾抿抿嘴,支支吾吾:“嗯,就……和你生气你不会生气。”   “因为这个?”   “啊。”   沐念阳若有所思点了头:“行,就是个出气筒的命,我认了。”   曲怀瑾瞅他一眼:“矫情什么?以前不都习惯了?”   沐念阳一挑眉毛:“你认为这是理所当然?”   “没那么认为,所以我说了你受不了可以走。”   “我不走。”   “受虐狂。”   沐念阳说:“我对你这么好,你没想过给点儿回报?”   曲怀瑾不以为然,低头看手机:“你想要什么?”   “要么上.床,要么复婚,你选一个。”   曲怀瑾冷哼:“说得好像同意复婚就不用陪你睡一样。”   沐念阳笑笑,不再逗她,聊了正经的:“说真的,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辞职以后。”   曲怀瑾扬手揉捏脖子:“等着看吧,还没想好。”   “想好了记得告诉我一声。”   “现在倒是有个初步计划。”   他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曲怀瑾顺顺散落脸侧的发,缓缓道:“年初去大理一趟,住个十天八天的,散散心,别的以后再说,我感觉我现在干什么都嫌没意思,突然闲下来,倒不习惯了,要想重新开始,还是先把心态调整好,立马投入另一行,恐怕做不到。”   “我请假陪你去。”   “还是别,你在的话,我什么都做不好,万事都有你担着,回来还是一样。”   沐念阳收紧眉心:“你想自己去?”   曲怀瑾答得干脆:“对,到时候,工作的事,往后生活的事,我们的事,等回来了一并给你个答复。”   “我不放心。”   曲怀瑾置之不理:“本来想下个月走的,嘉琪那边又说怀孕三个多月了,她老公不在家,一个人闲得无聊,让我过去多陪陪,以前我遇事儿时候姐们几个都挺上心的,这会儿人家需要我了,我不好推辞,索性等过完年再去。”   沐念阳挺不高兴:“那我呢?”   “又不是住她那儿,我看过了,新房这边离她那儿挺近的,你上班的时候,我自己也无趣,去和她做个伴刚好。”   “我下班你就回来吗?”   “这个不好说。”   “那别去了。”   曲怀瑾弯唇笑笑:“以前怎么没发觉你这么黏我?”   “以前不天天呆一起吗?”   曲怀瑾微怔,不多时回神,答他:“还是有点自己的空间好,人不都说距离产生美吗?”   沐念阳立马回:“还是别,都分开多少年了,好不容易又在一起。”   “指不定再看几天你就嫌烦了,长得也不好,脾气还差,你自己还说我只会和你生气,到时候嫌我烦了,再转头找个年轻漂亮的,把我踹了,我该找谁哭都不知道。”   斜眼看她,男人不大高兴:“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   没料到他能真动怒,曲怀瑾干咳一声:“开个玩笑而已。”   “别开这种玩笑,我会生气。”   你都已经生气了……   心里那样想,嘴上还是乖巧答是。   后来沐念阳说:“过年我有假,和我一起去广州,见见我家里人,我们重新开始了,总该让他们知道。”   曲怀瑾不想:“算了吧。”   “你不想?”   “不是想不想,主要这样见面多少有些尴尬,都多少年没见过,突然领个女的回去,还是前妻,你家里人不知道怎么想。”   “高兴呗,还能怎么想?”   “我们离婚那事儿你肯定没和家里说清楚,他们暗地里指不定以为是我在外面勾搭了别人,怎么也不会认为是你的错。”   沐念阳气乐了:“你到现在还认为是我的错?”   “嗯……不全是,反正我觉得不合适,你还是自己回去吧。”   “我们是要在一起一辈子的,你打算一直这样?”   曲怀瑾无话可说。   到楼下,沐念阳停车,没让她下去,牵了她的手:“去吧,也不是没见过,要说做心理准备,离过年还好几个月,时间也足够了。”   曲怀瑾咬着下唇点了头。   “行,你先上去,我去停车。”   女人依言解了安全带,背了小包就去开车门。   沐念阳唤她:“曲曲。”   “啊?”没人应,她只得回头:“叫我了吗?”   对方眸色微沉,望进她眼睛里。曲怀瑾没来由心慌,垂了眼睑:“发什么神经?”   沐念阳没理,忽而倾身,把她压在椅背上,薄唇印上她的。   和前两次的小心试探不同,他今天吻得格外仔细,湿热的唇舌扫过她的,留下暧昧湿迹。   曲怀瑾心跳加速,面色微红,仍是环了他的脖子,阖了眼,嘴巴微张,舌尖触到他的,又慌忙避开。   沐念阳满意,把人抱得更紧。   这感觉不算太糟,她喜欢的。二十四岁时候第一次和他接吻,她就很喜欢。   到底没忍住,对方一路往下,拉下她的衣襟,含住圆润白皙的肩头,轻轻舔舐。曲怀瑾缩着脖子躲开,双手抻在他胸前,睁了眼。   她说:“现在还不行,那晚,他碰了这里,我怕……”   沐念阳便没再继续,替她拉好衣服,伏在她身上喘粗气:“没关系,我等。”   曲怀瑾又觉得他这样挺可怜,小声提议:“我帮你吧。”   男人握了她往下伸的手,拉到唇边,轻咬一口:“不用,我怕我忍不住。”   “那……我先上去?”   “嗯。”   ---   第66章 夫妻   无聊的日子,忙碌的日子,都是过得快的。   曲怀瑾每天去陪那姐们,只看着对方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对时间反倒没什么概念。直到某天人家男人回来,储嘉琪搂着那男人脖子兴奋嚷嚷:“死男人,你孩子都快生了你才回来。”   她眯着眼想了一阵,这才想起年关将至。   傍晚去小吃街买了两个盒饭回去,沐念阳破天荒早归了,系了围裙在厨房里忙活。   她换了鞋,脱了大衣过去,将盒饭搁在桌上,立马跑到锅边围观:“做什么了?”   沐念阳一手捞过她,低头在她额上轻吻,答:“京酱肉丝,你喜欢的。”   曲怀瑾满意,连连点头,又皱着脸抱怨:“最近吃得太多了,长了好几斤,我洗澡时候发觉我竟然有小肚子了。”   男人漫不经心搭腔:“我又没和你一起洗澡,看不出来。”   “……”   到水龙头边洗了手,曲怀瑾到桌边坐着等,想起过年的事儿,说:“今天都二十一了,下周就是春节。”   沐念阳拎了锅铲在锅里翻搅:“嗯。”   “你不是要回去吗?”   “我们。”   “我们,不是要去广州吗?你想好买什么没有?”   沐念阳说:“他们不缺什么,到时候下飞机,在机场买几样养生的。”   曲怀瑾觉着不行:“我都快四年没去了,还是好好准备比较好,不然显得多没诚意?。”   沐念阳眯眼想了想,话里有话:“他们喜欢孩子,或许我们可以努力一下。”   横他一眼,她说:“和你说正经的,满脑子下流思想。”   “我不想这些才不正常,你希望你老公是个性.冷淡?”   曲怀瑾被噎了一下,略略不自在地咳了几声儿:“说真的,我明天去珠宝店看看,你妈不是挺喜欢玉镯子?还有你姐那孩子,快五岁了吧,送玩具会不会太随便?你爸他……”   男人摆手,打断:“什么你妈你爸?”   “不然……要改口?”   “你以前叫得不是挺顺口?”   “那,以前我们也没离婚啊。”   京酱肉丝出锅,沐念阳端过来放桌上,顺手捏了她的脸:“你说我们现在算什么?”   “同居。”   “以什么身份同居?”   “唔……男女朋友?”   沐念阳二度捏了她的脸:“夫妻。”   曲怀瑾撇嘴,隔开他作怪的手:“不算,没领证。”   “领证要不了多长时间。”   “不想领证。”   沐念阳垂首看她,有些生气:“你想怎么样?”   “我说了等我从大理回来再说。”   “你就想拖着不让我舒坦。”   曲怀瑾咧嘴笑:“是啊,人家不都说吗?太容易到手的,男人不懂得珍惜,我倒不着急,或许再过个三五年,把你真面目看穿了,就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沐念阳捧着她的脸,稍稍使劲,悻悻然道:“再乱说话今晚就办了你。”   “你每天都这样说。”   “你不信?”   “我哭了你还得哄。”   沐念阳倾身,又亲了她一下,旋身朝冰箱去:“还想吃什么?”   “差不多,我买了两个盒饭,里面也不少菜。”   “说了多少次别吃那种东西。”   “比你做得好吃。”   男人挺无奈,回头看她:“西红柿炒蛋?还是洋葱炒蛋?”   “你可以试试西红柿炒洋葱。”   “……”   沐念阳便不再自讨没趣,拿了两个西红柿,又拿了三个鸡蛋,兀自到料理台边继续忙活。   曲怀瑾闲不住,趁他不注意,捻了两根肉丝扔嘴里,端了橙汁又去凑热闹:“需要帮忙吗?”   “一边去。”   “真的,我最近看你做,感觉我也会。”   男人不理,专心洗菜。   曲怀瑾将橙汁一搁,果真掳了袖子,拿了菜刀站在菜板前等,沐念阳正眼也不瞧她,夺了她手里的刀,二度赶人出去。   觉得挺委屈,曲怀瑾撅了嘴:“让我试试又不会怎样,往后你回不来,我还能自己做来吃,你不是不喜欢我吃外卖?”   或许认为她说的有理,沐念阳表情松动,瞅她:“真的?”   “真的。”   “行。”   曲怀瑾眼睛亮亮,兴冲冲将菜刀又拿回来。   沐念阳看得心惊肉跳,没见过谁切西红柿是切侧边的,赶忙捏住她的手腕:“干嘛?”   对方一本正经:“切啊。”   “算了,还是我来,你再观摩观摩。”   曲怀瑾不依不饶,抬着小菜板转了身,背对他:“可以的。”   拗不过她,沐念阳作罢,无力扶了扶额,自身后将人环住,手把手教:“这样放才稳,你刚才那样容易切手。”   “我知道。”   “握这个位置才好使劲。”   “好。”   “这只手,离刀口远点儿。”   “都说了我知道!”   “……”   后来沐念阳告诉她:“和你一起做菜算事倍功半,往后还是我来,别瞎添乱。”   曲怀瑾不服,张口就反驳:“熟能生巧,你不让我碰,我怎么生巧?”   “不用生巧,给我生个孩子倒是正经的。”   “……”   沐念阳订了二十五号凌晨六点的机票,从医院回来拎了行李就走。   曲怀瑾那时候已经睡了一觉起来,睡眼惺忪任人带上出租车,又歪在他怀里抱怨:“买什么时候的不好?觉都不让人好好睡。”   “晚上老爷子生日,挺久没陪他过过。”   曲怀瑾瞌睡瞬时走了大半,瞪眼瞧他:“我没准备礼物,你怎么不提前通知?”   “我以为你知道。”   “我连自己的都记不住!”   沐念阳重新又把人按进怀里:“没关系,我准备了就行,你还想分开送?”   “多少是份心意,我人都到了,又不给礼物,多不像话?”   “不会。”   “到时候多少人去?”   “就家里人。”   曲怀瑾问:“你爸不是做生意的?过生日不该挺多人过来?”   “我妈不喜欢热闹,从没大办过。”   曲怀瑾咋舌:“还挺痴情。”   沐念阳低笑,问她:“你知道我为什么叫沐念阳?”   “爹妈取的。”   “我姐叫沐恋阳。”   “……”   “我妈叫潘安阳。”   曲怀瑾舔舔嘴唇:“你爸妈感情真好。”   “我们也可以。”   曲怀瑾轻嗤一声:“你孩子想叫沐念瑾还是咋滴?可千万别,我这名儿本来就是我外婆为了纪念外公才取的,老这么折腾,多没意思。”   沐念阳摸了她的脑袋瓜:“笨蛋……”   坐得头等舱,用不着到公共通道去挤,曲怀瑾乐得轻松,上飞机就和空姐讨了毯子,打算睡个回笼觉,顺便给沐念阳要了一条。   沐念阳“受宠若惊”,似笑非笑打量她:“突然这么关心我?”   “不用还回去。”   “用,我老婆给我要来的,当然用。”   曲怀瑾没再看他,低头捣鼓毯子:“我说你这样下去行不行?都连着多少天加班了?”   看不下去,仍是伸手帮她披上:“你以前不也这样?”   “以前没感觉啊,大家都一起忙,现在就我一个闲着,再回过头去看你们,都想不明白当初怎么熬下来的。”   “习惯就好。”   “你自己不还说要趁年轻注意身体,别老了又是一身病。”   沐念阳无奈耸肩:“这行就这样,我能怎么办?你那易师兄忙了这么十几年,现在连媳妇儿都没娶上,我算不错的,起码把你拐到手了。”   虚握起拳头,挥在他胸口:“瞎说什么?我可没答应要嫁你。”   “除了我你还有别的选择?”   “……”   没再逗她,沐念阳倾身替她扣安全带:“有件事和你说。”   曲怀瑾低头看男人手上动作:“说。”   “我爸在广州给我俩留了套房子。”   曲怀瑾皱眉,侧脸躲过男人凑过来的唇:“给我们留了干嘛?也不住广州。”   “去年年底刚建起来的,他说位置好,刚好当结婚礼物送我们了。”   “这会不会,太贵重……”   沐念阳倒淡然,和空姐要了杯温水,拿了药盒出来,递了两颗晕机药过来:“吃了,等会儿晕机又叫唤……他就是干这个的,送房还省事,照片我看过,偏度假屋,去散心是不错的。”   曲怀瑾砸砸嘴,接了药:“你这样,老让我有种榜上大款的感觉,不好。”   沐念阳被逗乐,曲起食指敲了她脑袋:“我爸是,我不是。”   “你不是他儿子吗?”   “又想说什么?”   就着他的手喝了温水,和药片一起咽下,才答话:“挺好奇的,你这样的家境,怎么看上我的?都说门当户对,虽然现在不兴这套,还是有点儿道理的,家境差别大了,眼界、三观什么的也合不来。”   “你觉得你配不上我,还是我配不上你?”   “那倒没有。”   “那不就结了?”   曲怀瑾摇头:“还是不好。”   沐念阳抓了她的手过去,捏了捏:“这些事你当初嫁我的时候就清楚,那会儿怎么不说?”   “我说了,你自己说没关系。”   “现在也没关系。”   她往后靠靠,阖了眼:“和你说不清楚。”   “自己不占理还赖我头上?”   “……”   ---   第67章 你在生气   没直接回家,沐念阳先带她去见了朋友。   约在一家餐厅,他以前带她来过。   来的人挺多,曲怀瑾只认得几个,其他没什么印象。   最怕这种场合,人生地不熟的。曲怀瑾和人无话可说,简单的打过招呼,,没滋没味吃了两口东西,便自己窝角落里刷微博去了。   离得不远,男人的谈笑声都听得清楚。   有人刻意压低声音,和他说:“韵迟也回来了,前两天才出来聚了,她老公没跟来,你看……”   沐念阳轻呷一口红酒,漫不经心:“别来烦我就成。”   周宇卓和边上人碰了杯,笑说:“那女的挺厉害,许家林为了她抛妻弃子,现在还单着,公司也无心打理,熬不了几年,得垮,前儿还来找我合作,我寻思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实地考察了一圈,愣是没敢投,要真投了,我老婆得剔了我骨头。”   有人打趣:“妻管严一个。”   周宇卓反驳:“那是爱老婆,你懂什么?”   过会儿,话题又绕到李韵迟身上:“韵迟好像去看过叔叔阿姨,你自己预防着点儿,保不准背地里说了嫂子坏话。”   沐念阳点头。   “她现在那老公也不错,建筑公司总监,年轻有为,听说知道她以前干的那些事,也不管不顾娶回去供着,她心里还是有你,估计结了也没好结果。”   “谁知道呢。”   姜林感慨叹息:“多好一对金童玉女,闹到现在这个地步……”   “怎么说话?嫂子在呢。”   周宇卓先看了她一眼,而后冲沐念阳使了眼色,让他过去陪着。沐念阳会意,果真端了酒杯过来,顺手给她拿了杯热牛奶。   挨着她坐下,将牛奶塞进她手里:“困了?”   “……”   把她当什么了?除了吃就是睡的。   曲怀瑾收了手机,双手捧着杯子:“谈完了?”   “本来也没什么好谈的,他们闹着要见你,刚好顺路,就过来了。”   “这年头,男的也这样了?”   沐念阳轻笑:“不分男女,是人都爱凑热闹。”   曲怀瑾低头,喝了一口,缓缓咽下:“你们聊,我出去走走。”   “走什么?你认路吗?”又给她把头发理顺,别到耳后,“生气了?”   她摇头:“认,我在这边呆过两个多月。”   “别去了,外面刮风呢。”   “店里闷得慌。”   沐念阳低头打量她神色,下了定论:“你在生气。”   曲怀瑾挺冤,解释:“我说真的,就是想出去走走,才下飞机就带我来吃东西,吃了不舒服。”   “因为他们提了李韵迟,所以你不高兴?”   曲怀瑾摊手:“有什么可不高兴的?谁还没点过去?别人当着你的面提傅晓生和凌亚泽你也介意?”   “介意。”   “……”   搁了杯子,她站起身,拿了围巾重新围上:“附近有家书店,我过去坐坐,我在你们聊得也不尽兴。”   沐念阳拉着她的手,皱眉看她。   曲怀瑾弯了眉眼:“真没事,你这边完了再去找我,这里头有烟味,我闻不惯。”   “我陪你去。”   “陪什么?你们不是挺久没见了?”   “你一个人我……”   “有什么不放心?就在出门右拐五十米的地方,马路都过不着,还能出事?”   沐念阳仍不松手。   周宇卓出来打圆场:“算了算了,今天就到这儿,我看嫂子挺累的,念阳先带她回去休息吧,改天再聚。”   曲怀瑾摇头说不用:“真的没关系。”   周宇卓不听她的,转头踢了提起这个话题的男人一脚:“都是你,没事提什么李韵迟?”   曲怀瑾扶额,无奈得很:“真不关你们的事,你们要是介意,我不走就是了。”   “不是,嫂子你听我们解释。”   她挠挠脑袋,不知所措。   远处有人喊了她一声,她如遇救星,立马应了。抬眼细瞧才看清是广州医院一个男医生,她过来交流时候认识的。   对方走近,将她上下打量一遍,客套寒暄:“真是你啊,半年不见,变漂亮了。”   曲怀瑾伸手,与对方意思了一下:“真巧啊,在这儿遇到你。”   那医生说:“不光我,今天院里得空的几个都过来了,你认识的,要不要上楼打个招呼?”   曲怀瑾点头应下,手被人握紧了些。她一个头两个大,只得转头给人介绍:“广州医院,小于医生,这是,额……我未婚夫,姓沐。”   小医生不疑有他,立马朝沐念阳伸了手:“认得认得,大名鼎鼎的沐医生,圈里人都知道,没想到您是曲曲师姐的未婚夫,难怪那时候院里男医生追她,她都不同意。”   沐念阳扯扯嘴角,和人握了手:“你好。”   曲怀瑾瞅准时机,暗戳戳抽回手,离他远些:“那个,我先上楼和人打声招呼,你们吃着。”   小医生热情,转头邀请:“沐医生要一起吗?”   沐念阳先看了她,曲怀瑾抢先一步:“他就不去了,正忙着和朋友聚呢。”   “哦哦,这样,那我们……现在上去?”   “好。”   于是真和人上了楼,其实楼上她认识的人也不多,去了也是干坐着。总好过呆在楼下,那气氛简直称得上诡异。   她就坐角落刷个手机的光景,嫌脖子疼坐不住了,想着出去转转,莫名其妙被人当成耍脾气了,简直有理没处说去。   几个熟悉小医生见了她倒高兴,和她说了挺多院里的趣事,小于医生又将沐念阳是她未婚夫的事儿告诉了他们,都缠着她打听沐念阳了。   曲怀瑾耐着性子答了,趁一姑娘要去卫生间的空档,起身跟着去了。   “有没有别的楼梯能下楼去?”她问弯身洗手的姑娘。   小姑娘不疑有他,立马指了侧边小门:“这儿下去,是另一条街,卖小玩意儿的,快过年了,小贩挺多,也有不少吃的,您可以去看看。”   “好,谢谢。”   “您要走了吗?”   曲怀瑾转转眼珠,随口说:“嗯,出去转转,没怎么来过,你回去和小于他们说一声,就说有时间再见。”   小姑娘摸不着头绪,偏头问她:“不和您未婚夫一起吗?”   “没,我出去等他,他和朋友见面呢。”   “哦。”   “我先走了,以后见。”   “以后见。”   小姑娘确实没乱说,下了楼梯,从小门出去,便是满街的小摊,卖花的、卖玩具的、卖广东小吃的,样样齐全。   她挺喜欢这样的街道,X市也有类似的,她常去。   揪着小包带子,心情颇好,东瞧瞧西摸摸,看中的小东西,便买下来揣大衣兜里。   街道比她预想的要长,走了挺长时间,还不见摊点中断。怕沐念阳担心,想找回去时,已经记不清路了。   方才拐了七八个岔口,放眼望去,小摊都长一个样,没一个记住的。   摸了手机出来,还没有未接来电,她稍稍松了口气,调了头,优哉游哉往回走。   走了约莫半个小时,仍没走出去,索性破罐子破摔,在路边找了家人少的咖啡店坐下了。   选了二楼靠窗的位置,底下街景一览无余。   她点了卡布奇诺,没怎么喝,因为本就不怎么喜欢,于是支着下巴看下面。   不远处坐了对情侣,年轻男女低头耳语,又笑闹着相互打趣。   女的指着楼下挽手走过的老夫妇,问男的:“等我们老了,会不会也像他们恩爱?”   男的张口即来:“当然可以。”   女的便笑,满脸的幸福模样。   曲怀瑾摇头浅笑,年轻还真好,随口一句话也能乐上半天。   店员上来给他们续杯,并推荐:“我们店里有专门的情侣服务,在木制的小牌上写下二位的名字和小愿望,我们替你们保存,等过个十年、二十年的,你们再来看,不是很有意义?”   男的比较现实:“你们这店能留多久?还十年二十年。”   店员说:“别看地方偏,小店还是有点儿历史了,今年整好第十二年。”   女的感性,晃着男友的胳膊:“我们写吧,好歹留个纪念。”   “行吧。”   于是店员下楼取东西,瞧她一个人坐着,又过来招呼:“小姐要做吗?把您和您男朋友的也写上。”   曲怀瑾说不用,都一起那么多年了。   店员不抛弃不放弃,硬是给她拿了个木牌:“试一试吧,只收十块钱的,去庙里或景区可不止这点儿 。”   曲怀瑾无法,只得接了。   不知道先写什么好,先把那男人的名字写上,看着发呆了。   店员忽而捂嘴惊呼:“沐……念阳?”   “有问题?”   店员挺激动,抓着她的胳膊:“那您一定是李韵迟了?”   “这个……”   “错不了,店里有沐念阳和李韵迟的牌子,因为字好看,被挂外面展示呢。”   曲怀瑾莫名尴尬,挠挠后脑勺,将牌子递还回去:“算了,不知道写什么,钱我照给,你拿回去吧。”   店员热情,耐心教她:“不碍事,和上次写一样的就是了。”   “上次写的是?”   “诶?您忘了吗?”店员歪头想了想,告诉她,“挺简单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我想你们现在一定很幸福吧?老板娘说你们那会儿经常过来,一看就是真心相爱的。”   “我其实……”   “啊,您先写,我下去招呼客人了。”   曲怀瑾没再说,搁了笔,下楼结账去了。   果真在楼下木墙上发现那块牌子,是沐念阳的字,挺好认的。   找了零,她迈出店门,继续往回走,又觉得好笑,扬了唇角。   一生一世一双人啊……   还真想得出来,倒也像李韵迟的作风,就是不知道她怎么说服他做这些的。   自己东拐西走,还真让她找回去了。到餐厅门口,沐念阳刚好打电话过来,她没进去,站在路边接了:“我在外面。”   沐念阳开口就是训她,有的没的说了一阵,语气稍缓:“在哪儿?”   她笑着说:“沐念阳,真看不出来。”   沐念阳自然不知道她指什么,又问了一遍她在哪儿。   曲怀瑾寻了处休息椅坐下,晃荡脚尖:“挺好的,用不着解释什么,我能理解,有一段美好的回忆,是件令人羡慕的事,虽然我觉得那句话挺俗气。”   “什么跟什么?”   “没什么,可以走了吗?”   “所以问你在哪儿?”   “门口。”   ---   第68章 倔驴   曲怀瑾有些紧张,站在大门口死活不肯进去。   沐念阳好说歹说,仍是摇着脑袋:“不行,我还没准备好。”   “这有什么好准备?”   “你自己进去吧。”   沐念阳一手拎着礼品,一手过来拽她:“都到门口了,还得爸妈出来请你?”   “沐念阳……”   “撒娇没用!”   “不是啊,我觉得我们还是可以商量的。”   “没得商量。”   曲怀瑾抱着他的胳膊不肯走:“我头疼。”   沐念阳回她:“我头更疼。”   到底不是他对手,无意义的闹了一阵,仍是被人带进去了。   沐念阳说:“挺重的,你给我拎一盒。”   曲怀瑾没多想,伸手接了,嘴上却说:“是不是男人?这么点儿东西都拎不了?”   男人只笑笑,没反驳,敲了门。   开门的,是他姐,曲怀瑾模糊记得对方长相,不大确定,只小声喊了一声:“姐。”   他姐挺开心,先抱了她,说了几句暖心话,又去抱沐念阳。待看清她手上拎着的,反手拍了沐念阳一巴掌:“怎么办事的?让女孩子拎东西?”   沐念阳咧嘴笑笑,从她手里又拿回去:“她非要拎的,我没办法。”   他姐又骂,拉着她进去,进门第一句话就是冲厨房嚷嚷:“您二老教出来的好儿子,竟然让女孩子拎东西。”   曲怀瑾云里雾里,偷眼瞅他。对方耸肩,眼神狡黠。   这是……让他家里人对她有个好印象?   果然,下一秒二老就从厨房出来,先拧着他耳朵教训一顿,又拉着她说她懂事乖巧,曲怀瑾心虚,摸摸鼻尖,小声应和。   沐妈妈说:“先和念阳上楼休息,坐飞机累坏了吧?上去躺躺,饭好了再叫你们。”   曲怀瑾不好意思:“还是在楼下帮忙吧,我打下手还是可以的。”   沐念阳揽了她的肩:“先去躺会儿,你脸色不太好。”   “这……”不好吧?   曲怀瑾手足无措。   沐恋阳也搭腔:“没事,就当自己家一样,也不是第一次来,怎么还生疏了?就是二老想独处,嫌我们当了电灯泡,你在这儿他们还不乐意。”   “走吧。”沐念阳说,牵着她就要上楼。   曲怀瑾一步三回头,仍不放心:“这样真的好吗?”   沐念阳笑她:“就你那点儿水平还想打下手,没拆穿你算我厚道。”   “去你的。”   “没事的,家里相处模式就这样,你之前来就体验过的。”   “我之前来也束手束脚。”   “都和你说了不用紧张。”   “说得轻巧。”   沐念阳的房间不大,是阁楼一处小隔间,暗系色调,灰色的被套床单、灰色的窗帘、棕色木制地板,壁纸也是暗色的,窗帘关着的时候整个房间乌不溜秋的,让人压抑。   曲怀瑾进去头一件事就是拉窗帘:“都多少年了,还是这个样。”   “说明我专一啊。”   “少来,要是真专一也没我什么事了。”   “又想说李韵迟?”   扫视一圈,发觉右边的沙发不见了,没有坐处,只能在床沿坐下:“今晚住这儿啊?会不会太挤?”   “也不是没睡过。”   “不要吧,上次睡我就挺不舒服的。”   沐念阳挨着她坐下,习惯性把人圈到怀里,顺势往后一倒:“上次是因为睡前做了,你现在又不肯我碰你,不会不舒服。”   曲怀瑾挑眉:“说是这样说,我怕你忍不住。”   沐念阳兴致勃勃:“我忍不住你就愿意?”   “不愿意,我立马订机票回去。”   沐念阳把人搂紧,咬咬牙:“你究竟把我当什么?”   “一个尊重我的人,难道不是?”   “……是。”   曲怀瑾挣扎着起身,脱了鞋爬上去,掀了被子躺好:“我得睡会儿,难受。”   沐念阳撑起上身,把人圈在身下:“怎么?头又晕了?”   “有点儿。”   “你说你究竟什么做的?坐个飞机也要死不活的。”   曲怀瑾翻身朝里:“纸糊的。”   沐念阳被逗笑,脱了鞋子也躺上来,毫不意外地黏上去:“不睡这儿,爸让我们到新房那边看看,都布置好了,等会儿把钥匙给我们。”   “在哪儿?”   “不远,二十几分钟车程。”   “那行。”   沐念阳搂过她的腰腹,捏了捏:“真长了点儿肉。”   曲怀瑾拿手肘拐他:“我没力气和你闹。”   “看来我把你养得挺好。”   曲怀瑾没理,往墙壁那端挪了挪,离他远些,无果,对方下一秒也跟过来。她怒:“能不能离我远点?”   “睡吧。”   “你这样我没法睡。”   “……”   “沐念阳!”   “……”   曲怀瑾气闷,瞪着墙壁半响,气不过,拉过他的手就要咬。   沐念阳好像挺累,往她身上贴了贴:“别闹,曲曲,我凌晨才做了手术出来……”   “那就好好躺着。”   “抱着你比较安心。”   好吧好吧,曲怀瑾作罢,毫无意义地冲虚空吐了几口气,合了眼。   今天确实累,折腾了一天,没怎么休息,逛街时候吹了冷风,脑袋晕乎乎的,不敢让他知道,自己偷摸着吃了感冒药预防着,现在药效上来,困得不行。   没几分钟便意识模糊,半梦半醒的,又感觉有人在她胸前作祟,掀起眼皮瞧了一眼,气不打一处来:“沐念阳!你不说自己累了?”   沐念阳没收手,变本加厉揉着她。他的手并不暖和,触上她肌肤的时候,引得人禁不住打寒颤,曲怀瑾皱眉,按住:“我现在没力气。”   沐念阳呼吸加重,凑到她脸侧,耳鬓厮磨,薄唇有意无意擦过她脸颊,嗓音低沉喑哑:“我现在就想要。”   “今天真的不行,我刚吃过药。”   “什么药?”   “感冒药。”   男人拧紧眉心,拉开些距离,俯视她:“怎么回事?”   “下午出去逛了,风挺大的,所以……”   “现在呢?”   “还行,头晕,有点儿喘不过来气,晚点儿可能会鼻塞。”   沐念阳伸手,覆在她额头上,又对比了自己的,翻身下床:“等着。”   “干什么去?”   他没理,踢着拖鞋下楼了,不多时,拿了体温计和小型医药箱上来。   她说没必要,仍是被人从被窝里拎起来,量了体温:“我说,虽然我辞职了,专业知识还是具备的好吗?”   “我看看发烧没有?”   “低烧,用不着给退烧药,我都清楚。”   “你还挺骄傲。”   曲怀瑾拢了拢被子,捂得密不透风:“只是觉得你小题大做了,让我躺会儿就没事,你又……还让不让人好好休息?”   沐念阳轻笑,盯着她看:“我又怎么?”   “精.虫上脑……”   “这话不贴切,我只是控制力差点儿,喜欢的女人就在怀里,很少有男人能坐怀不乱,毕竟我是个健康的男人。”   “您还有理了?”   沐念阳把她按回床上,交代:“你先休息,我下去给你煮姜糖水,喝了会舒服一些。”   曲怀瑾赶忙扯住他胳膊不让走:“别,本来没什么的,你这么一搞,大家都知道了,晚上老爷子生日也不尽兴。”   “本来就是一家人聚聚,生日只是幌子。”   “我想你陪我睡。”   沐念阳挺满意,舒展眉眼,俯身亲她:“这话我爱听。”   “那你……”   “我马上回来。”   “……”   确实回来得快,她百无聊赖翻了几个身,摸出手机给宋雅歌去了几条短信,他便端着姜糖水上来了。   怕烫着她,还放了一阵,看热气散去,才端着喂到她嘴边。曲怀瑾自己接了,喝了几口,嫌味道怪,不肯再动。   沐念阳说她:“都多大的人了?吃个药还愁眉苦脸?”   “你煮的太难喝。”   “你该认清情况,看看现在是躺在谁床上,改口还来得及。”   曲怀瑾皱眉躺下:“就是不喜欢,姜味太浓,受不了。”   沐念阳难得没坚持,脱了鞋重新钻进被窝,伸长胳膊拿了遥控器,把温度调高些:“这样还行吗?”   “差不多。”   “我不在的时候,你是不是就那样,吃两颗药,睡一觉不了了之?”   曲怀瑾有气无神,蔫蔫的:“啊,不然还要怎样。”   “你啊。”轻轻拧了她的耳垂,他说,“就是不长记性,身体不好还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该不该凑合自己也没个数。”   不想听人念叨,曲怀瑾说了别的:“我订了三十一号去昆明的机票,就不和你回X市了,直接去云南,省得来回折腾。”   沐念阳挺气,语气稍稍恶劣:“就不能和我商量一下?”   “商量了你能让我去?”   “退了!”   曲怀瑾摇头:“你不是着急吗?我早点去了,我们的事也能早点解决。”   把脑袋埋到她颈窝,他问:“我就不明白,去大理和我们的事,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等我找到新的工作,我就考虑结婚。”   “所以?”   “在找工作之前,我要去大理散心。”   沐念阳低声叹息:“真跟头倔驴一样。”   扬扬脑袋,将压在他胳膊下的头发扯出,曲怀瑾悠悠说:“你不是早知道吗?我的性格。”   “知道,所以我不拦你。”顿顿,又“嗯”了一声,声音拖得挺长,“在那之前,能不能先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和我做吧。”   她扯了被子蒙住头:“睡觉睡觉,困死了。”   “喂,和你说话呢。”   ---   第69章 我们以后好好过   最后还是如了他的愿,在新房做的。   或许,不是她拼死反抗的话,会是在一楼车库。   女人总是容易心软,对方只是牵了她的手,眸色一沉,神情略略委屈:“别再让我等,曲曲,这可能是唯一一件,我答应过你,却没法做到的事。”   唯一一件。   答应过。   却没法做到的事……   她鼻头一酸,心底动容,在大脑做出反应之前,人已经钻到人家怀里去了。   沐念阳自然是满足的,拉着她折腾到半夜才罢休。   曲怀瑾有气无力,先是因为身体不适,后来则是某个时隔几年再度开荤的人。对方还算贴心,事后知道抱她进浴缸洗洗,放松放松。   理性回归,她指着人鼻子骂:“你分明是故意的!”   那人也不否认,淡然拿过边上的精油,往浴缸里滴了几滴。味道浓郁,小小的空间里霎时香气四溢。   曲怀瑾嫌难闻,伸手在水里搅了又搅。   沐念阳说:“算也不算。”   “啊?”   “我想碰你,但今晚,确实是你先扑过来的。”   被人倒打一耙,曲怀瑾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瞪眼瞅他:“不知道是谁车没挺稳就急吼吼抓着我亲的。”   “我。”   不按套路出牌,曲怀瑾语塞,一时没有反应。   沐念阳便笑,伸手抚过她滑嫩的脸颊:“我很开心,曲曲。”   曲怀瑾听不进去,一挥手把那手隔开:“开心什么开心?三十好几的老男人,搞得跟没见过女人一样。”   男人脸上笑意更浓,又贴上来,把她捞到身前:“就见过你。”   “油嘴滑舌。”挣扎两次,无果,索性瘫在他怀里不动弹了。叹了一声,她又说,“你这人真够表里不一的。”   沐念阳不气不恼,捏了她的左手打量:“怎么说?”   “我头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在想,你这种人吧,往后娶了老婆肯定得出轨。”   “我哪种人?”   “长了张招女人惦记的脸,工作也稳定,与其去找半条腿进棺材的大肚子老头,还背上小三的名儿,谁都乐意找你这样的,有颜有钱有身材,身边诱惑多了,难保你不会动歪心思。”   沐念阳觉得挺逗,在她脸侧亲了口,笑说:“以貌取人不好。”   曲怀瑾冷哼:“偷着乐吧你就,亏得你爸妈给了你这副好皮囊,脑子又好使,生下来就是人生赢家。”   “又想说什么?怪里怪气的。”   “说你人好呢。”   “你以为我信?”   曲怀瑾乐了:“说你不好你不开心,现在夸你了你还不开心?”   “你听过谁夸人用‘表里不一’这种词?”他问。   “欲扬先抑啊,这都不懂?”   没和她争,沐念阳说:“我听学校老师说,你当初去拿申请单子,特意问了我的事?”   曲怀瑾歪头回忆一阵,发觉确有此事,摸摸鼻尖,答:“还不是我那师兄,搁我跟前都把你夸出朵花来,本来我想找钱培前辈带我的,那人又因为受贿被停职,和易辉说了这事,他推荐的你,我导师也说你厉害,那天刚好有你的课,就……那样了。”   “做我学生,还委屈曲小姐了?”   “有点儿。”   沐念阳说她不诚实,轻咬她耳垂:“多少人挤破头想做我学生,到你这儿还成逼不得已了?”   “嗯。”   “有人可是和我说过,是因为喜欢我才写得申请。”   曲怀瑾摆手:“你想多了,那时候是怕表白不够感人随便说的,我其实是拿到申请那天才见着你本人的。”   沐念阳微蹙起眉:“之前没见过?”   “就听人提过几次,我当时还……额,没什么。”话到一半,觉得说出来不太好,硬生生又憋回去,偷眼打量对方神色。   男人表情微动,敛了笑意:“还什么?”   舔舔嘴皮,她耷拉个脑袋:“我不想说了。”   “肯定不是好话。”   “也不算坏话。”   “说,我不介意。”   曲怀瑾摇头:“不好。”   沐念阳眉毛一挑:“说我名字娘气?”   “你打哪儿听来的?”   “不否认就是事实了。”   曲怀瑾理直气壮:“我也没说错,你那名字又是念又是阳的,我同学里带这俩字的都是女生,误会是难免的。”   沐念阳暗暗使劲,捏她的手紧了紧:“知道我从你同桌那儿知道这件事的第一反应吗?”   “生气吧。”她猜测。   “是有点儿,不过后来我改了主意。”   曲怀瑾抬眼瞧他:“为什么?”   “她说,你叫曲怀瑾,X市医科大学来的。”   “就这样?”   “就这样。”   曲怀瑾不信,哼了一声:“你是怕氛围不够感人,随口瞎编的吧?”   沐念阳松了她的手,轻笑:“我又不是你。”   “瞎说,我们之前没见过。”   “我以为你知道的。”   曲怀瑾莫名,狐疑看了他几眼:“真的假的?”   “见过,不止一次,我回母校看老师同学一次,易辉他们几个毕业聚会一次,老肖和俞恩婚礼上一次,回校做讲座一次,你到上海的第一天,在动车站一次,墨竹书店一次,我都记得。”   “不可能,我记性是数一数二的,见过不可能没印象。”   “所以我以为你记得。”   眯眼想了想,仍寻不着头绪,索性不想,笑弯了眉眼:“看来你挺早就对我有想法了。”   沐念阳回她:“那倒没有 。”   “……”   他说:“我当时只觉得你是个学医的好苗子,本来我手底下学生名额已经满了,没舍得把你让给其他医生,和院里说了,自己留着,没想过是个会来事的,搅得人不得安宁。”   曲怀瑾不乐意了:“那么嫌弃你别收呗,谁又没求着你留我。”   “没办法,还是个吸引人的姑娘,越接触越舍不得。”   撇撇嘴,她说:“打一巴掌给一个枣吃。”   沐念阳轻抚她半湿的发,声音很轻:“说真的,我没想过我会找你这样的,我以为我的另一半,会是到一定年纪凑合找的,不黏人、不矫情、能顾家、理解我工作的就行,结婚,生孩子,平平淡淡过完一辈子。”   “你是说我黏人又矫情?”   “又钻牛角尖?好话坏话都辨不清?”   曲怀瑾嗫嚅:“你那话本来也有歧义。”   “说实话,李韵迟那事儿对我打击挺大的。”观察了她的神色,确定并无异样,才又继续,“我曾经以为这辈子就是她了,我很爱她,曾经,关于这点,我不想说谎,分开那阵我其实挺崩溃,我想过给她机会,朋友告诉我,她转头又和许家林搞到一起……我恨过她,甚至反感和人谈感情,我以为我的婚姻是无关爱情的,你是好姑娘,我不想害你。”   “人不如旧,我理解。”   “你什么都不理解,你以为我和你结婚是因为李韵迟,我不知道你打哪儿来的这种想法,至少我知道我不是,我娶你,因为我喜欢你,我想和你过一辈子,我拼命工作,因为你需要的、你想要的,我都想给,你说我这人没趣,吵架都吵不起来,因为我不想因为点儿鸡毛蒜皮的事和你置气,没什么比你重要。”   “那你为什么同意离婚?”   “你以为我对你好是因为愧疚,你以为我成天忙工作是为了和李韵迟多点儿接触机会,你以为我不和你吵是不在意你,你甚至觉得我给你买项链手链是把你当情.妇养,我为你付出很多,你看不到,你凭自己的感觉,否定了我们之间的一切。”   曲怀瑾张张嘴巴,没吭气。   他接着说:“当然,我也有问题,我知道你缺乏安全感,我知道我们之间有些问题亟待解决,但我把希望全寄托在你身上,总觉得你自己能想明白,没想过会闹到那个地步,更不该在你不冷静的时候跟着头脑发热,无端端分开这四年,像你说的,没有一点三十岁男人该有的沉稳,你到现在还不能完全信任我,我能理解。”   坐直身子,与他目目相视,曲怀瑾小声说:“现在说这些也没意思,都过去了。”   “没什么过去未来,该说明白的,都得说明白,我不想这些问题再成为影响我们感情的因素。”   “嗯。”   沐念阳问她:“你有什么想说的?”   曲怀瑾毫无头绪,摇头晃脑半响,指了指挂钩上浴袍:“水凉了,该睡觉去了。”   对方挺无奈,唤了她一声:“曲曲……”   “没什么好说,我和你想法不一样,从决定和你重新开始那天起,就打算把过去抹得一干二净,你提到的,没提到的,很多事情,现在的我,已经不会那样以为了,嗯……我对我们的未来,还是挺有信心的,大概是这样。”   “曲曲。”他又喊她。   撑着浴缸边缘起身,赤脚踩地,曲怀瑾拿了大方巾围上,随口应着:“有事说事,老叫我名字干嘛?”   沐念阳也起来,她扔了块干毛巾过去,对方稳稳接住,擦了身上的水,披上暗色浴袍,揽她过来,一本正经:“我们以后,好好过。”   她没应,把人推开些,踮脚去拿浴袍。   “和你说话呢。”   扁了嘴,曲怀瑾碰碰他胳膊:“太高了,帮我拿下来。”   “现在又想翻脸不认人?”嘴上这样说着,仍是扬手给她拿了。   她接了披上,低头系带子,不明所以:“瞎说什么?”   “有人刚才睡了我,转眼就想不负责任。”   “神经。”拿了吹风准备吹头。   “你说怎么办吧?”   “过就过呗,没说不行。”   沐念阳满意,夺过她手里的东西:“我帮你,笨手笨脚的。”   曲怀瑾斜眼瞥他,冷声冷气:“我收回刚才那句话。”   ---   第70章 我等你回家   沐念阳有两周的假,下个月六号才回X市。曲怀瑾三十一号动身去云南,意料之中的,那人一路将她送到安检口。   行李托运了,曲怀瑾一身轻松,只背了本小说,打算飞机上解闷。   沐念阳自然是要交代很多的,她听得耳朵起茧,摆手打住:“我也不是没一个人出过远门,都知道。”   男人看了时间,还早:“要不先吃了东西再走,飞机餐不好吃,到时候你又不肯碰,早餐也没吃,对身体不好。”   “十一点就到昆明,下飞机直接吃午饭,刚好。”   “你不晕机吗?到时候有胃口?”   曲怀瑾从他手里拿了登机牌:“我现在吃了,指不定上飞机也全吐了。”   “你到底去多久?”   “不知道,有意思就多呆一阵,没意思可能一两周就回来,都说了会给你打电话,你老是问。”   沐念阳没再坚持,拿了钱夹出来,递了张卡给她:“拿着,里面有八万,不够我再给你打。”   曲怀瑾没接,往后缩了手:“我自己有钱,前两年还是攒了好几万的,就是随便转转去,花不了那么多。”   “拿着。”   她使劲摇头。   对方皱眉看她,扯着她的胳膊把人带到跟前,硬往她手里塞:“拿着,有钱干什么都方便,记着住的地方找个好点儿的,安全的,别为了省两个钱,住到哪个旮旯里都不知道。”   “都看好了,洱海边上,我昨天订的时候你不是在旁边呢吗?”   “嗯……还是我陪你去吧?”   曲怀瑾把外套穿好:“你再这样我现在就进去了。”   沐念阳笑笑,低头吻她,曲怀瑾害羞,缩着脖子躲开了:“干什么?这么多人。”   “亲一下都不行了?”   “在外面呢。”   男人不管不顾,捧着她的脸,二度垂首,结结实实吻上了。   吻毕,曲怀瑾伏在他怀里喘息,说他:“越活越回去,你现在也太黏人了。”   沐念阳低笑几声,抚着她已经盖过耳垂的发:“你回来我们就结婚。”   “回来再说吧。”   “又想糊弄我?”   她直起身,把卡又放回他手心:“什么糊弄?女孩子嫁人,本来就要深思熟虑的,何况我还是二婚。”   他指出不妥:“我们是复婚。”   “不都一样?又要把自己交代出去,不得谨慎再谨慎?再说你连个求婚也没有,哪儿那么便宜?”说着,又觉得不好,自我否定了,“还是算了,一把年纪,那种走形式的东西还是少搞。”   “不正好吗?二十八岁,你开始不还打算二十八再结婚。”   “是啊,被你给耽误了,该忙事业的时候跑去结婚,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沐念阳轻嗤:“睁眼说瞎话。”   接连过来好几拨人,曲怀瑾自觉站在这儿有些挡路,挥手赶人回去:“我进去了,你开车小心,多陪陪老人家,多久才回来一次。”   “知道。”   “我到昆明给你打电话,你别瞎操心。”   “嗯。”   她满意地点了头,揪着肩带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他:“我说,你没什么要说的了?”   沐念阳轻笑摇头:“没了,说了你也不爱听。”   有些心虚,她舔舔嘴唇,再看了他一眼:“那我走了啊。”   “注意安全。”   “好。”   转身,排进队伍,不自觉往后看。   男人还立在那里,双手插在衣兜里,望着她笑。   心里顿时空落落的,不是滋味,曲怀瑾收回视线,不敢再乱看。   龟速挪到黄线外,又听他喊她小名,她立马回身,问:“还有事?”   对方仍是摇头:“没,早点回来。”   “嗯……”   “我等你回家。”他说。   周围人来回打量他俩,有人眼神暧昧,有人吹了口哨起哄。她脸皮薄,不自在地垂了脑袋,仍是小声答应了。   沐念阳在机场呆了挺久,到那端来短信,说登机准备关机了,才悠悠离开。   去了他父母那里,陪老爷子下棋也心不在焉。   约莫三个小时,女人来电话,说平安落地了,他稍稍安心,面色不似方才那么严肃。   他爸说他:“舍不得还让她一个人出去,自找罪受。”   沐念阳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语气甚是无奈:“不听我的,倔得很。”   他爸支招:“那你死皮赖脸跟过去,她总不能再赶你回来。”   “以她那性子,能个把月不理我。”   老爷子便笑他:“自己找的,还得自己受着。”   沐念阳不赞同:“打心底里喜欢的,随她怎么折腾,都是开心的。”   “这话说对了。”   第二天一早她又打过来,用的座机,好像挺气:“倒了八辈子霉,一下火车包就给人偷了,你这人也是,都说了不要,还偷摸着把卡塞我包里,这下好了,都没了,你自己挂失去吧……还好老子机智,身份证揣裤兜里。”   他翻个身,拉了拉被子,半张脸隐进去,嗅着上头的浅淡香气,是她沐浴露的味道。   他问:“钱够用吗?”   “够,我钱包搁行李箱里,在酒店住下了,挺不错的,拉开窗帘就是洱海,外面有保安巡逻,肯定安全。”   “嗯。”   “我挂了啊,出去买个手机去,晚点儿再给你打。”   他还想交代两句,话到嘴边,那端已经挂了,留一阵忙音给他。   叹了一声,他盯着再无动静的屏幕出神。   跟个怨夫一样。他自嘲。   还算有良心,曲怀瑾每天会给他来个电话报平安,和他闲聊几句,又说要做什么去,匆忙收线。   再过几天,他回X市去,接着上班,她便不再打电话了,只不时来条短信,偶尔他想得紧,忙里偷闲拨过去,她也不一定接。   二月十七号,她走的第十七天。   沐念阳收到几张照片,而后是一条微信:“我拍的,爬山时候遇到叶岭了,他竟然也在大理,带了他的团队一起过来的,说是和某杂志合作,过来拍照的,认得我,顺便带我一起,他说表现好的话,考虑收我做徒弟。”   后面是两个“脸红”的小表情,他看了嫌碍眼,不乐意了,问她:“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对方敷衍:“大概一两周吧,你再等等。。”   好吧,那就等吧。   二月二十一号,她发短信过来:“今天楼下酒吧有唱歌比赛,我去看了,有个广东来的小哥,唱了BEYOND的《喜欢你》,比你唱的好听。”   他撇嘴:“你自己说我唱得最好的。”   “那是骗你的。”   “……”   三月一号,她大晚上找他视频:“今天出去骑车去了,太阳忒毒,回来黑了两个度,照这样下去,回去估计你认不出我了,唉!”   他说:“黑成煤球我都爱。”   那话挺受用,曲怀瑾立马笑了:“真会说话,告诉你个好消息,这边就要完事了,估计再一两周,会和叶岭他们一起回去。”   “这话你从二月份说到现在。”   对方理亏,吱吱呜呜说不话来。   他叹了一声,低声说:“快回来吧,一个人真没意思。”   女人答得也爽快:“行!”   对于她的保证,沐念阳是没抱多大希望的,挂了电话照常一个人上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影……   “真无聊。”他不止一次这样自言自语。   三月十一号,周末,他仍在医院值班。   送了上午最后一位病人出去,他回办公室写病历。   不留神,桌边多了一抹白影,他抬眼看时,对方已经拉了椅子坐下。   来人头发及肩,着了一身白色洋装,臂弯里挂着件针织外套,面色红润,精神满满,眸底带了笑意:“沐医生,有空吗?”   他停笔,弯了眉眼:“有。”   “有个事想和你说。”   “嗯,我很愿意听。”   女人将胳膊搭在桌上,往前倾了倾身,挺神秘的样儿,特地压低声音:“我要结婚了。”   他淡然应对:“恭喜,新郎肯定很优秀。”   女人白他一眼,继续说:“还有件事。”   “说。”   “我要当妈妈了,宝宝很健康,三个多月。”   沐念阳点头:“上次视频就看出来了,圆润了不少。”   对方撅了嘴,抱怨:“你这人,真没意思。”过会儿,又兴冲冲摸了手机出来,递到他眼前,“看看,我在大理这几个月的成果。”   “没兴趣。”   她不悦,当即垮了脸:“你对什么有兴趣?”   “结婚,生孩子。”   “……”   他起身,几个大步过去,把人揽进怀里,轻吻她额头:“我周一上午请个假,领证去吧。”   曲怀瑾咧嘴冲他笑,没耽搁,立马应了:“好。”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了,再几章番外,这篇就没了~   ---   第71章 番外一 见过(一)   沐念阳在国外呆了两年,学业修完,没立即动身回国,多留了几个月,和几位老教授一起进行学术研究。   家里催了他好几回,他敷衍应付,挂了电话,仍埋头做实验。   期间周宇卓那小子打了两个电话给他。   第一次,告诉他:“许家林离婚了,没要房子,没要孩子,易辉说去你们医科大门口接过韵迟几次,你这下该死心了?这种女的,不值得你这样。”   第二次,还是关于她的:“许家林和她求婚了,当着挺多人的面,她没接受,甚至不敢承认他们在一起过……我以为冤大头就你一个,没想到姓许的也是,你说她到底图什么?按说你家底够硬的,前途又一片光明,搞不懂她究竟怎么想的。”   沐念阳扯扯嘴角,漫不经心:“我也搞不懂。”   研究接近尾声,上海医院的入职邀请寄到他进修的大学,他觉着合适,和人在电话里谈了,一切谈妥,订了半个月后的机票。   都知道他回来了,哥几个闹着要聚聚,老师让他回去给学弟学妹讲讲成功经验,离正式上班还有个把星期,于是答应了。   易辉到机场接他,一路上聒噪个不停。   那哥们识趣,没在他跟前提李韵迟,杂七杂八扯了一堆,他挑了感兴趣的接话。   路程过半,对方忽而咋咋呼呼叫起来:“坏了!坏了!小师妹说十点找我探讨问题来着。”   头一次见人这么紧张,他好奇,猜测:“你看上的?”   易辉眼珠转转,一手搭上他的肩:“我不喜欢那样的,估计你感兴趣。”   他但笑不语。   “二十岁,大四,江教授夸了不下百次,你想想那脑袋瓜子得多好使,除了我俩,没见江老怎么夸人,还是个姑娘。”   “嗯。”   “长得也不错,萌兮兮的,性格也好,直率,胆大心细手巧,就是个子小点儿,也没什么,现在不都流行啥最萌身高差吗?况且她身材挺有料。”   沐念阳轻笑,问他:“你以为我喜欢那样的?”   “换个口味嘛,知道你喜欢知书达理,长头发有气质的,你也体验过了,不能光看表象,有的姑娘看着是女神,内里不定坏成什么样,我师妹不一样,嘴巴坏点,心是好的,关键不黏人,多省事?”   “你找女朋友是为了省事?”   易辉摇头:“当然不是,但我们这行,确实需要找这样的,没办法,现实决定的。”   他若有所思点了头,打趣:“那么好你去追呗。”   “不合适啊,呆一起就吵架,人也说了喜欢成熟稳重的,直接把我这样的排除在外了,再说我也瞧不上她,没一点女孩样儿,撒娇都不会,实在没趣。”   “没趣的你介绍给我?”   对方答得理直气壮:“你也无趣,凑一起正好。”觉得不妥,嘿嘿笑了几声,又说,“其实不是,我觉得她情况挺特殊的,找男人的话,确实经济条件好点的比较合适,自主意识太强,一般男人还拿不下,得你这样经历过大风大浪,什么都看得开的,估计有戏。”   沐念阳冷哼:“我失个恋还成经历过大风大浪了?”   “见过被绿的,没见过绿得这么惨的。”   “滚!”   易辉捂着肚子笑,好一阵,才缓过来,撞撞他肩膀:“真的,带你认识认识,曲怀瑾,光听名字就知道是小美女一枚。”   他没说话,支着脑袋看窗外。   约莫半个小时,出租车停在医科大门前,易辉抢着给钱,他争不过,先下了车,取了行李箱,站在路边等。   那哥们着急忙慌也下了车,一手还忙将零钱揣兜里去:“我先去瞧瞧,她打电话来催了,你先过去,老师在办公楼,我等会儿再找你,一起去礼堂。”   他没异议,点头答应了。   优哉游哉循着主路往里走,湖里荷花正盛,不知道哪儿来的闲情逸致,改了方向朝小湖边走。   遇到肖淮铭,是意料之外的。   那人坐在湖边石椅上,膝上摆了笔记本电脑,在瞧资料,挺认真,他坐下才抬眼瞧瞧。   只一眼,又埋头继续:“不是说下午到?”   沐念阳收了行李箱拉杆,伸直长腿,往后靠靠,放松一些:“买了早上的,我记得和你们说过。”   “没看微信。”   “满脑子就是你那小女朋友,哪还想得起我们这些无关紧要的人?”   “少来。”   他笑笑,敛了玩笑话,问他:“今天不是有班?”   “上午没有,过来看看俞恩,半个月没见了,打电话过来要哭不哭的,只能抽空过来。”话说得无奈,语气又分明是宠溺疼惜的。   沐念阳垂了眼,盯着脚边鹅卵石看:“不累吗?小了那么几岁。”   “找对人了,吵架都乐在其中。”   “陷的还挺深。”   告一段落,肖淮铭合了电脑,揉着眉心缓解疲劳:“你怎么样?”   “就那样,还能怎么样?”   “不打算再找一个?”   “慢慢看吧。”   不知是赞同还是另有所想,肖淮铭点了头,想起什么似的,和他说:“等会儿你老师有讲座,你去不去?”   “去。”   “一起过去?”   他觉得好笑:“你又不是我们科的。”   肖淮铭叹了一声,拎着电脑站起身:“俞恩想去,嗯……都是贯通的,听听也有好处。”   沐念阳想了想,答应了。给老师发了短信,说自己先过去等着。   头一次见她,便是在礼堂外。   他倚靠窗边,在三楼走廊尽头,点了支烟消磨时间,肖淮铭站在边上。   小个子女生在侧门樱树下,头发不长不短,堪堪过肩,随意扎了低马尾,松垮垮耷在脑后。一脚踩上第二级阶梯,臂弯里挂了个鼓囊囊的背包,手上也没闲着,拿着手机乱按一气,低着头,看不清脸。   “曲怀瑾。”肖淮铭如是说。   他不解,转头看他。对方笑笑,冲楼下努努下巴:“你一直看人家,我以为你想知道。”   沐念阳莞尔,没答话,吐出烟圈,隔着烟雾,眯眼瞧她。   不多时,那倒霉催的易姓哥们终于小跑着朝这边来,连连道歉:“来晚了,接朋友去了,忘了,忘了……”   那姑娘大抵是个暴脾气,力道挺大,将手机扔回包里,插腰等着,待人来到跟前,上脚就要踹:“我他妈在图书馆等了你两个小时,没听过浪费别人时间是谋财害命吗?”   易辉跳开,嬉皮笑脸:“帅哥,等会儿给你介绍介绍,没事谈谈恋爱,脾气就不会这么暴躁。”   “滚远点,我现在不想见你!”   “你在这儿等大半天不就是为了见我?”   “老子是在图书馆等你,现在晚了,等别人呢。”   易辉摊手:“我刚去图书馆找你来着,多走了一遭,所以才来晚的。”   “您还有理了?”   易辉赶忙摆手:“不敢不敢,说吧,离讲座开始还一小时,来得及。”   那姑娘再瞪了他几眼,不情不愿拿了资料笔记那些出来,在旁边休息椅坐下,语气不大好:“这儿,昨天没听懂。”   易辉接过,大致扫了一眼:“请教问题态度还不端正,也就是师兄我大度,换别人早把你那细胳膊细腿拧折了。”   “婆婆妈妈的,是不是男人?”   “……”   谈论的内容是研究生才涉及的,沐念阳稍不确定,问肖淮铭:“她不是大四?”依稀记得易辉是这么和他说的。   肖淮铭回他:“是,脑子好使,破格和研究生一起修了,听说比挺多硕士生厉害,市医院那边早看中了,工作算有保障。”   “看着眼熟。”   “俞恩她们宿舍的,你那时候也不经常在学校呆,聚过几次,你不在。”   “这样……”   楼下聊了挺久,他也看了挺久,肖淮铭那厮忙着陪女朋友,俞恩一露面便扔他一人呆着。   那姑娘悟性挺高,三两句话就能点透,半个小时不到,收了书就要走人,又记仇:“往后不敢劳烦您了,二十几分钟的事,还要骗我接朋友去了,不想来就直说。”   易辉挺冤,跳到她跟前:“我说真的,我那哥们现在就在学校,不信和我瞧瞧去。”   “没那个美国时间陪你闹,老子明天还有考试。”   “女孩子家家的,别老子老子的,不好。”   “还不是被你气的?!”她嚷嚷。   易辉摆手做出让步:“行行行,不管你,说真的,孙老可轻易不做讲座,你真不去?”   “也不是我去了就不用考试,还是你替我考去?”   “我要是女的就替你。”   小姑娘显然不想浪费时间,冲人挥挥手,迈步离开。   易辉站在原处看着,待人消失在岔口处,才摇头自言自语:“好心当成驴肝肺。”   沐念阳按灭烟头,扔进垃圾桶,半趴在窗沿,冲楼下说:“自己对人家有意思,还想给我牵线?”   易辉浑身一激灵,满脸嫌弃:“还是别,白送我都不要,脾气太躁,管不了。”   “挺有趣的。”他笑说。   对方两眼一亮,仰头看他:“是吧,我都说了你俩能擦出火花,试试呗,等两天她考完试,约出来见见?”   “算了,年纪太小。”   易辉不赞同,立马反驳:“小怎么了?年纪小好啊,心思单纯,直来直去的,不像外面那些,花花肠子不知道绕了几百道弯。”   “你挺有感触?”   “别提了,谁还没点儿不想触碰的过去。”   沐念阳毫不留情拆穿:“别人不知道,你肯定没有。”   “信不信老子不给你约小师妹?”   ---   第72章 番外二 见过(二)   第三次见面,在俞恩和肖淮铭的婚礼上,曲怀瑾是伴娘。   沐念阳本也是伴郎,临时接到急诊手术通知,重买了机票,堪堪赶在婚礼结束前把红包和礼物送到。   之后一伙人订了栋度假别墅,打算在外面住一晚,她也在。   接了捧花的姑娘,被好友围着打趣:“我们老曲,这是要早婚的节奏。”   曲怀瑾在婚礼上喝了不少,醉醺醺的,有气无力踢了姓宋的姑娘一脚:“少他妈胡说,我可打算二十八再结。”   “那把捧花给我,姐早就想嫁人了。”另一个女生搭话。   “去你的,你有男朋友吗?”   “总会有的。”   曲怀瑾和人胡侃了两句,摇摇晃晃撑着麻将桌起身,冲俞恩招招手:“过来,搀姐姐一把。”   俞恩赶忙起身,又被夏漫按住:“别管她,不会喝还学人借酒消愁,活该。”   脚下踉跄几下,扶着边上人的肩膀定了定,勉强稳住,她冷哼:“老子稀罕?自己走。”甩了脑袋稍作清醒,果真自己朝楼梯方向挪去。   他在二楼栏杆边看着。   哥几个问了他什么,他没回,易辉说他:“给你介绍你说不用,老这么盯着,还指望她自己送上门来?”   晋驰附和:“听说学校追她的人不少,要真喜欢就趁早。”   他笑笑,低头轻呷一口红酒,收了视线:“不喜欢。”   易辉说他不诚实:“眼睛都快长人家身上了,其实小师妹不错了,说不定真和你合得来。”   “不想祸害人家姑娘。”他说。   那几人相视笑笑,再调侃他两句,转了话题,问今晚的男主角:“你才几岁就娶媳妇?有能力养活人家吗?”   肖淮铭仰头,一饮而尽,望了楼下妆容未卸的姑娘一眼,神色柔和许多:“管不了那么多,就想尽早娶了。”   沐念阳微怔,零散片段交错闪现。   “念阳,你会娶我吗?”   “会。”   “什么时候?”   “我想尽早把你娶回家。”   ……   “你他妈带男人到我们新房里上.床?”   “对不起,我可以解释,念阳……”   “滚出去!”   “念阳,你说过会娶我的,念阳,原谅我这一次,是他逼我的。”   “我他妈瞎了眼才会看上你这样的。”   “我们明年就要结婚了,你这样别人怎么想我?”   “你要不要脸?”   认识十年,在一起三年,所谓甜蜜幸福,郎才女貌,都是假象。   感情这东西,可真够脆弱的。他暗想。   勾勾唇角,眸色黯然,他搁了酒杯:“下楼拿点吃的去。”缓步离开。   易辉在身后嚷嚷:“给哥们拿块蛋糕,巧克力味儿的,忙活一天,连口热水都没喝上。”   “知道。”   才拐了弯,便瞧见坐在楼梯口喘气的姑娘,对方垂着脑袋,礼服是一字肩的,露了白皙雪润的肩头及锁骨,再往下,是起伏有度的敏感位置……   有些诱人。   喉结微动,甚至感觉心底某处有了异样。他啐了一口,挪开视线,往下走了两阶,又无论如何迈不开步子了。   站了有一会儿,无奈叹了一声,仍是转身看她:“你……”   毫无预料撞进一双水润晶亮的眸子,他愣是没能说出句完整话语,傻不愣登垂首与人对视。   谁也不说话。   气氛不大对头。   不多时回神,他有些尴尬,干咳一声,主动搭话:“进房间呆着吧,在这儿容易着凉。”   小姑娘立马撅了嘴,和他抱怨:“都没良心,看我醉了也不知道送我上楼,走不动了。”   于心不忍,他犹豫几秒,问:“哪个房间?”   没有丁点儿防备之心,她立马咧着嘴冲他笑,答:“205,最里面那间。”   “我送你过去?”   “好。”   上前扶她,她挺配合,自觉递了手到他手心,笑得挺甜:“谢谢。”   他无声摇头,暗叹现在的姑娘自我保护意识太差。   手心传来的温度却是忽略不了的,搀着人往走廊深处走,借着微弱昏黄的壁灯,禁不住偏头打量她。   眼睛很大,鼻子微挺,嘴唇略薄,脸也小,估摸着他一只手就能完全覆住。长相并不出众,胜在眼睛有灵气,身材算凹凸有致,扔人堆里算抓眼的。   拧了门把,他不便进去,只伸长胳膊替她按了开关,突如其来的亮光,那姑娘一时没法接受,捂了眼睛就往他怀里钻:“刺眼。”   他僵着身子:“没事,等会儿就好……”   曲怀瑾依言又掀了眼皮,眨巴几下,四处打量,似乎对房间环境挺满意,连连点头,又抬头看他,蹙了眉心:“你怎么在这儿?”   沐念阳觉着挺逗,语气带笑:“你知道我是谁?”   “易辉嘛,化成灰我都认得。”   他低声笑笑,并未解释,把人推开些:“进去吧,我先走了。”   被人一把扯住胳膊:“走什么?昨天那问题还没讲清楚。”   “现在晚了,明早再说……”   她想了想,没坚持,松开他,挥挥手:“行,我觉得我现在也听不进什么。”   还挺有自知之明。   他双手插兜,往外退退:“晚安。”   “你今天太不对劲,突然这么绅士?”曲怀瑾狐疑瞅他。   沐念阳淡然应对:“你都喝醉了,我还能怎么对你。”   小姑娘眉毛一挑,踮脚拍拍他的肩:“不错不错,师兄你找媳妇还是有希望的,保持,继续保持。”   “嗯……”   自己笑了一阵,旋身进屋了,门也不关,径直往床上扑。沐念阳轻轻摇头,重新阖了门板。临了还听她自言自语:“易师兄长高了一丢丢,好像。”   她果真对他一点印象没有,明明上次毕业聚会上就坐邻桌。   沐念阳稍稍郁闷,头一回对自己的颜值产生了怀疑。   往回走的时候,转念一想,又觉得莫名其妙,没打算和人有点儿什么,还期待人家注意自己,真他妈诡异。   房间不够,晚上和易辉凑了一屋。   那哥们告诉他:“我那小师妹,可不是喜欢喝酒,就是酒量不行,两罐啤的下去,谁是谁都认不清,上回我们毕业聚会,抱着夏漫喊了一晚上俞恩,唉,太不争气,本来上次想介绍你俩认识的……这样,明儿她清醒了,我给你俩正式介绍一回。”   沐念阳点了烟,站在窗边,心不在焉:“别瞎折腾,八杠子打不着的,就是真有什么也没结果。”   易辉翘脚坐在床沿玩手机:“你怎么知道没结果?”   “我知道没有。”   “不是吧,我小师妹还入不了您的眼?”   吐了烟圈,他答:“她很好。”   易辉手机一扔,两手一拍:“这不就结了,有感情的话,都是可以克服的嘛。”   沐念阳还是摇头:“你别瞎搞,省得往后见面尴尬。”   “尴尬什么尴尬?那姑娘单纯得很,就是你俩真认识了,你充其量就是个有利用价值的学长,偶尔打个电话和你讨论手术入路、学术知识的,想进一步发展,还真有点难度。”   “那更没必要认识。”   “嘶……我发觉你这人,没一点对后辈的关怀心,撇开这层不提,大家都玩在一起,往后见面机会多得是,认识一下也是应该的,难不成以后也当没见过,路上遇着了各走各的?”   表情松动,他有些动摇。   易辉再接再厉:“真的,多一个朋友也没坏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   “就这么定了,明天吃早餐的时候,人多,自然。”   “……行吧。”   最后仍是没能打招呼的,他们洗漱下楼那会儿,早没了曲怀瑾的身影,她朋友说:“早上有考试,凌晨五点爬起来就往学校赶,酒劲没过,够她受的。”   易辉看他,连连叹气:“想让你俩见一面比登天还难了。”   他扯扯嘴角,没搭腔。   后来没再见过,哥几个陆续接手工作,再没提过聚餐见面的事儿,就是提了,他也腾不出时间参加了。   时间久了,甚至记不起曲怀瑾这号人,偶尔听易辉提起,也单单是一个知道名字,并不熟悉的同校师妹罢了。   再次见到,是在上海动车站。   时隔两年,他不大确定,远远看了许久。   她剪了头发,染成栗色,戴了顶黑色棒球帽,破洞的紧身牛仔裤,样式简单的宽大白色T恤,偏中性的打扮。背包却是可爱的,海绵宝宝的图案,有手有脚,走起路来,包上的挂坠跟着左右摆动。   他心情稍好,自然没想上前搭话,对方十之八.九是认不得他的,于是收了视线,径直往地下停车场去。   和易辉通了电话,他告诉他:“小师妹到你讲课那个学校进修去了,要是遇上了,你对人好点儿,要是有可能,把她往你们医院带一带,那边待遇不错,她挺需要这样的机会。”   他答应了。   又被手头的事绊住,接连一个多月没能去学校讲课,倒是某天下班,心血来潮去逛了书店,遇上了。   小个子女生站在高大的书架子前,咬着嘴唇踮脚去够顶层黑色外壳的小说。   他看不过,扬着胳膊替她拿了。   曲怀瑾接过,忙低头翻书,说了谢谢。   沐念阳随口问:“喜欢余华?”   那姑娘摇头:“喜欢他的作品。”   “都看过?”   “还差这一本。”   聊无可聊,她转身往读书区走,他鬼使神差跟了一路,直到人抬眼瞧他,才略略不自在随手从边上架子抽了本书出来:“不介意坐你旁边吧?”   她弯唇笑笑:“请便。”   于是捧着本枯燥无味的管理类书籍在她边上坐了一下午,期间曲怀瑾主动和他说了几句:“那个,你在企业上班啊?”   “不是。”   “哦……那你兴趣还真广泛。”   他干咳,说:“和我的职业也沾点儿边的……”   前前后后也算见过正脸三四次,沐念阳以为,她至少应该对他有点儿印象了。   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在学校见到的时候,她仍旧客客气气和他问好,没有丁点儿认得他的迹象。   他怀疑她有脸盲症。   此想法在之后某天被抹得干干净净,她非但记得他了,还有明确想和他发生点儿什么的倾向。   不说外貌名字这些,细致到他的喜好习惯、作息安排、工作成绩、朋友圈子等若干又若干,她甚至比他本人清楚。   后来她牵着他的手,脸色微红,小声告白:“我喜欢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很喜欢。”   第一次见面……他嘴角抽搐,没说话。   她又说:“我想和你在一起,你答不答应吧?答应我们就在一起,不答应就权当没发生,忘记好了。”   还能说什么呢?   除了答应,他似乎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   第73章 番外三 前因(一)   曲怀瑾最近心情不错,饶是天天忙得晕头转向,他还是发现了。   问了,她说:“等两天就二十五岁了,高兴。”   沐念阳挑眉,替臂弯里的人顺了头发:“一般女的到了一定年纪,不都怕过生日?”   “我不是一般女的呀。”   他便笑,伸长胳膊按息床头小灯,搂着她躺好:“说得有理。”   曲怀瑾也笑,往他怀里挤了挤,环住他肩膀,满足叹了一声,说:“你不是嫌我年纪小吗?我想快点到三十岁。”   “我年纪也照样增长,不还是一样?”   “不一样,你介意的不是年纪,是心态,过几年,我多经历些事情,心态自然成熟了,你再也挑不了我的刺。”   “不会,差四岁刚好。”   “胡说,易辉都告诉我了,你嫌我年纪小,相处起来费劲来着。”   手在她背上游移,对方知晓他的意图,习惯性缩着身子躲了躲,由着他来。他说:“他那是嫉妒,自己找不着女朋友,见不得我们好。”   曲怀瑾不吃这套,扁嘴回他:“我追你的时候你也说了。”   “怕你忙着谈恋爱影响学习。”   “骗人。”   他低声笑笑,翻身把人覆住,埋首在她颈间,不时轻吻,呼吸加重:“都在一起多久了,还记那么清楚。”   女人害羞,伸了胳膊抻在他胸前:“当然记得,和你在一起的事,我都记着。”   捏了她的手,按在床头,低头去寻她的唇瓣。辗转轻舐,年轻女人动情,不经意自唇边溢出几声低吟,撩得人心痒难耐。   箭在弦上,握着她的腰,正打算真枪实弹来一回,又被她叫住:“等等。”   他喘着粗气:“什么?”   “明天你没班,陪我逛街去。”   那种时候,自然是什么要求都会答应的,他甚至没细听,立马点头应下。曲怀瑾还想说什么,嘴巴半张,他等不及,倾身吻上,女人哼哼几声,不再煞风景,笨拙配合他的动作。   事毕,又腻在他怀里,接着未完的话:“我好久没买衣服了,虽然白大褂一穿,里面穿什么都不重要了,但最近老是对裙子莫名向往,你也说喜欢看我穿裙子,我想买几套。”   没个正经,他抚过她汗湿的脸颊:“我喜欢你什么都不穿。”   彼时年纪还轻的女人,脸皮薄,几句话就逗得面红耳赤,虚握起拳头打了他两下:“说认真的,人家的老婆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还老是破洞裤T恤衫,同事都说我跟十七八小女生一样的审美。”   他觉着挺逗,抱着她翻了身,端了水杯过来,喝了小半杯,递到她嘴边:“穿裙子能代表什么?”   她就着喝了两小口,缓缓咽下,又趴回去:“看上去成熟。”   “只是看上去。”   “唔……就是想改变改变,二十好几了,连妆都化不好,不知道干什么能成。”   他将水杯搁回去,顺手抽了两张面纸,给她擦汗:“说明我老婆天生丽质,用不着化妆。”   这话说得不错,女人立马高兴了:“看你这么会说话的份上,明儿给你买件大衣穿穿。”   “要说谢谢吗……”   “不用,抱我去冲冲,准你在家里抽烟,一个月两次,怎么样?”   依言起身,从被窝里把人捞出,抱着往浴室去,嘴上说:“戒了。”   “瞎说,我在你兜里还摸出来一盒。”   “和人打交道用的,你不喜欢,早不抽了。”   曲怀瑾笑弯了眉眼,摸摸他的脸:“嘿嘿,我老公真好。”   “知道就好。”   难得休息,两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曲怀瑾赖床成性,裹着被窝打了几个滚,贴着墙壁又睡过去。他洗漱完出来,还得过去拎人:“我就今天有空,你还去不去了?”   年轻女人哼哼唧唧,不情不愿坐起身。   沐念阳满意,拉开衣柜门,随手拿了套休闲的衣裳换上,看她还磨磨蹭蹭的,无奈摇头:“先去给你热牛奶,赶紧换了衣服出来。”   “好。”   不再逗留,边挽袖子边往外走。临了还不放心,到门边了又转头看她,那人闭了眼,又要往后倒:“快点儿,二十分钟不到饭厅,别想出门。”   女人缩成一团,哼哼着左右滚了几圈,仍是摇摇晃晃撑着床垫下来。   商场离得不远,不过十几分钟车程。   到了地方,她拖着他四处乱晃,没个明确目标,沐念阳耐性挺足,任劳任怨拎着大包小袋跟着。   路过内衣店,女人脸色微红,不让他跟,一溜烟钻进去,留他一人在路边等。   没闲着,边上是家首饰店,他旋身进去。   立马有店员上前招呼:“先生对什么感兴趣?我给您带路。”   他摇头:“随便看看。”   “嗯,这样……”看了他手上拎的,对方了然,忙不迭推荐,“我们店里前段时间才来一批新货,手链项链配套,雪莲花样式的,铂金带钻,时尚易搭配,送女朋友最合适。”   手链……   曲怀瑾喜欢的。   沐念阳点头:“拿来看看。”   店员笑开了花:“行,您稍等。”   不多时,拿了个精致方盒过来,带他到窗边休息区坐下,打开盒子:“您看。”   只一眼,就知道是曲怀瑾喜欢的调调,于是点了头:“包起来吧。”   店员稍稍为难:“真不好意思,店里就剩这一套,被人预订了,您不着急的话,明天让他们送过来,您再来取,或者我们给您送去?”   他想着下班也路过这边,答她:“我过来取,你说个时间。”   “下午五点之后,您什么时候方便?”   “不一定,你们几点关门?”   “晚上十一点半,您留个信息,交了押金,取的时候我们会照单子给您拿的。”   “嗯,包装好,送人的。”   “行,那……我去给您拿单子?”   他点头应下。   店员小姐收了盒子,进了小隔间,一会儿,便拿了单子和笔出来,递给他:“您填写姓名和号码就成,别的我来写,价格还是和您说一下,一套是五万一,三年内,保修保清洁,您看合适吗?”   “可以。”   正埋头签单子,那厢有人进来,有店员迎上去,边上人和他说:“喏,就是那位买下的。”   他抬头望去,是个中年男人,微微发福,臂弯里挂着年轻女人的手。手上没戒指,却有戒指印……   店员小姐冷哼:“一看就是外面的姘头,想也是,家里那个当保姆使唤,外头养个年轻漂亮的,是了,现在还有几个男的肯为自己老婆花钱?赚两个臭钱,都养小的去了……额,我不是说您,店里大多是这样的顾客,我只是……”   沐念阳轻笑,说没关系:“也不是所有男的都那样。”   “啊?”   他扬扬手,露出婚戒:“我老婆生日,给她买的。”   店员满脸堆笑,立马附和:“您一定是个好丈夫。”   他搁了笔,将单子往那端推推:“老婆就这么一个,不疼她疼谁?”   “您妻子一定很幸福。”店员感叹。   “也许。”他起身,拎了东西,“先走了,有事发短信,电话不一定接得到。”   店员一路送到门口:“您慢走。”   走出几米,听人议论:“这种长得帅又心疼老婆的男人,哪儿找去?”   什么时候给老婆买几样东西还成稀罕事了?他摇头,叹世道扭曲。   曲怀瑾恰好提了两个小袋出来,见了他,笑着小跑过来:“买好了,刷得你的卡,嘿嘿。”   他揽了她的肩:“你就偷笑吧,找了我这样的。”   不知道他指什么,她只当他自恋,斜眼瞅他:“要不要脸了?”   值班表是排好的,下午晚上都没班。沐念阳心里不踏实,暗地里祈祷千万别有急诊手术,想好好陪她过个生日。   事与愿违,好不容易盼到下早班前几分钟,收了东西要下楼找她,上头又来电话,让他赶紧到影像科盯着,临时送来个出车祸的,得立即手术。   别无他法,只得应下,打了电话给她,说明情况,对方显然情绪不高,他安抚一阵,才郁郁不乐开了口:“我在你办公室等。”   “好。”   七八个小时,下了手术时间还来得及,他没耽搁,让同事盯着术后,着急忙慌回办公室。   里头空无一人,他没多想,只当她等得无聊,先回家去了。   正好,带她一起去取礼物,又该说他不懂浪漫为何物。   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这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取了东西往家赶,只差两个路口,遇上个酒后驾驶的,撞上了,没受伤,车子倒凹进个不小的坑。   交警来得快,让他跟着回局里做个笔录,他寻思着给她去个电话,摸出手机才发觉早没电了。借了一交警同志的,兴许她以为是诈骗电话,打了四五个皆没人接。   又怕她担心,在局里找了充电的地儿,没等拨出去,先接了院里的电话,又有急诊手术,让他完事立马回去。   烦闷地抹了脸,仍是给她去了电话,无人接听。   大概真生气了。他想。   ---   第74章 番外四 前因(二)   他们结婚的时候,曲怀瑾的朋友和他说了很多。   宋雅歌和她关系最好,了解得多些,那晚,趁曲怀瑾上楼补妆,嫁女儿一般,泪眼婆娑交代他:“她家里情况你多少也知道一些,我不知道你这个人怎么样,魏子奈说你靠得住,我也相信曲曲的眼光……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是觉得该和你说点儿什么,曲怀瑾她,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你要是对不起她,我他妈绝不会放过你。”   他笑着答应:“我记下了。”   抽抽鼻子,宋雅歌又说:“她肯定很喜欢你,我们认识二十几年了,还是头一次见着她为一个男的这么不管不顾,我追魏子奈的时候,她还说我傻,到头来自己还不是一个德性!今天是你们大喜的日子,本来说这些不合适的……”   “没事,尽管说。”   “我知道你家境不错,朋友圈子也和我们不一样,你的朋友不了解她,对她有偏见也可以理解,但是当着她的面,直接说了她不如你前女友那样的话,是不是太过了?”   拧了眉心,他问:“什么时候。”   “刚刚敬酒,你被人绊住了,我们陪她过去的。”   “谁说的?”   宋雅歌摇头:“不认识,告诉你这些,不是想让你为她出气,只是想告诉你,曲曲她,其实很敏感,那样的环境成长起来的孩子,心思比别人细很多,可能别人一句无心的话,她会介意很久,偏生又是别扭要强的性子,打碎牙也往肚里咽,她对这边也不熟,有时候她生气了,委屈了,你千万别怪她无理取闹,她肯定是真的难受。”   “我知道。”   “她和你告白之前,收到德国一所大学的offer,之前拿的奖学金都存着,就为出国做准备,她和我说,你对她不冷不热,肯定不会答应的,还是想让你知道她的心意,所以才没皮没脸告白的,没想到你答应了,她高兴了挺久,她说她要留下,把那张offer撕碎,扔海里去了。”   顿顿,仰头灌了口酒,咽下,继续说:“她一直计划留在X市工作,因为曲婆婆不愿意到别处生活,后来她又改了主意,因为你的工作在上海,为这事,她内疚了挺久,哭着给曲婆婆磕了好几个头……不知道的人都以为是她高攀了你,其实不然,她为你放弃了挺多,如果没有你沐念阳,过个四五年,她过得未必比你差。”   沐念阳微怔,不多时,回神,垂了眼睑:“她没和我提过这些。”   “当然不会,她知道和你说了也无济于事。”惋惜地叹了一声,耸耸肩,“不重要了,反都到这一步了,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你记到心里去,别让她后悔为你付出这些。”   他便真的记着,也落到实处,加倍对她好。   偶尔唠叨多了,或是管得细了,那姑娘还老大不乐意:“我都多大了,你还真把我当孩子养着?”   他只笑,把人捞到怀里一阵揉,小声唤她:“曲曲。”   “知道我名字好听,用不着一天喊八百遍。”   “我的曲曲……”   曲怀瑾偶尔会不开心,大多时候是因为他工作繁忙,没空陪她。他都知道,除了寥寥几句安慰,也没能腾出更多时间来陪她。   后来她自己也忙,拍着他的肩膀表示理解:“我以前只知道这一行忙,没想到能忙到这个地步,还以为你在医院找了姘头,天天搁医院不愿意回来。”   他笑笑,轻抚她柔软的发:“等几年会好些。”   “嗯。”   于是开始各忙各的,有时稍有空闲,他也会想,近来好像有些忽略家里了,下一秒,又摇头否掉,总以为她会懂。   直到她将入职申请书摔在他办公桌上,他才恍然明白,问题不在她懂不懂,理解与否。   曲怀瑾说:“一段感情,一直只是一个人付出,会很累。”   他回:“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   她弯着眉眼笑,不多时,又捂着脸小声抽泣:“你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连续三十几个小时的工作,早让他疲累不堪,她偏挑这种时候和他谈这些。   沐念阳深呼吸几次,终是没忍下那口气,张口埋怨:“我发觉我做这么多都他妈是白费力气,你们女的究竟要男的怎么做才满意?没给你吃好的住好的你要闹,没时间陪你你也不乐意,物质和精神,总不能兼得。”   曲怀瑾冷笑:“苦日子老子过惯了,和你在一起,就没想过靠你过活。”   “你想怎样?”他头一次对她冷脸。   她那会儿应该挺失望,怔怔望了他挺久,而后点了头:“不想怎样,签字,我走,你他妈爱怎样怎样,管你工作忙不回家,还是忙着和前女友打情骂俏,都和老子没半毛钱关系,明天就去把证扯了,用不着养我,您也可以轻松自在的过活。”   他怒气也上来,昔日的好脾气不见踪影:“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你喜欢李韵迟那样的,大方又懂事,还不黏人,又能在上海这种吃人的城市立稳脚跟,她知道你结婚了,照常给你做.爱心便当……呵,去你妈的爱心便当,我现在就是一彻头彻尾的小丑,被人耍的团团转,最后过不下去了,还被人倒打一耙,早离了也好,再这样下去,不过是互相耽误。”   “说我们的事,提她干嘛?”   “不能提?你口口声声说工作忙没时间,我也理解,可我不止一次见你俩凑一处有说有笑,怎么?分手还能做朋友?没点儿想法你会那样?”   “说清楚,谁和她有!说!有!笑!”他咬牙。   “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清楚,你未必希望我把话说明白,谁面上都过不去。”   “说,我听着。”   曲怀瑾拿了入职申请,自己签了:“没意思,我想了一晚上,离就离吧,大家都年轻,以后要找也容易,你昨晚缺席我生日了,算满足我一个生日愿望,好聚好散,我不想和你撕破脸。”   稍稍冷静,他捏着她手腕:“这件事还需要再谈谈。”   她甩开:“没必要,结果都一样。”   “曲曲。”   “就这样吧,大家都是成年人,能对自己的决定负责。”她起身,拿了东西就要走,“我看过你的值班表,明天上午没班,刚好把证扯了,早上九点,民政局门口见,我赶飞机,希望沐医生别浪费我的时间。”   “你是打定主意要离?”   “是。”   或许是她离开的背影太决绝,或许是他自己真觉着累了,在对方阖上门板之前,他竟开了口,并非本意:“好。”   有时候,决定不过一念之间。   之后是解脱,还是后悔,都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他以为自己将真心都捧到她跟前了,她视而不见,亦或见着了,也不屑要。   他以为曲怀瑾不一样。   他以为他们可以白头到老。   感情这东西,真他妈脆弱。   齐林那小子值晚班,许是瞧见他屋里灯还亮着,探了脑袋进来:“还不走?”   “嗯。”   “往常不都念着回家陪老婆?”   “嗯。”   无意义地答了两个单音,仍倚在窗边,望着楼下街景出神。   齐林摸不着头绪,摸摸脑袋,闪身进来:“情绪不高啊,出什么事了?”   “得离。”   对方一愣,久久未能回神。   啐了一口,他说:“没意思,找个比自己小的,就是费力不讨好。”   齐林眨眨眼,轻咳一声:“那啥,前儿不是还爱得死去活来?转眼就这样了?”   “不知道,才下了手术就和我吵,什么都说,又说不到点子上,说来说去就想离婚,我他妈是真傻,任劳任怨伺候着,人到头来拍拍屁.股说走就走。”   “不是,有什么误会吧?”   “谁知道呢?”   “真离啊?”齐林问。   他忽然又有些不确定,默了。   齐林看出一二,拍了他的肩:“舍不得就别折腾,虽然我觉得韵迟更适合你,但人也一心一意跟了你一年多,如果还是喜欢,何必互相折磨?”   “……”   “冷静下来,再好好聊聊吧,不清不楚的离了,往后还得多记恨一个人,多划不来?”   齐林没多留,再说了两句,忙去写病历,着急忙慌又出去。   沐念阳听进去一些,烦闷地抹了脸,自言自语:“上辈子欠你的……”   他有心好好和她谈,她没有。   纠结良久,好不容易拉下面子,开车回家去,开了门,客厅里赫然竖了两个大行李箱。大致扫视一圈,甚至她习惯搁在窗台上的小摆件都不见了踪影。   女人还在卧室捣鼓背包,资料书籍,用得到用不到的,都乱塞一气。期间从他边上路过两次,皆视而不见。   心火更甚,沐念阳捏了她胳膊:“什么意思?”   曲怀瑾稍稍讶异,睁大眼看他:“离婚,我们说好的。”   “曲曲,我们没必要到那一步。”   年轻女人今天异常冷静,只冲他弯弯唇角:“我觉得到了。”   说不上什么感觉,目目相视,无人说话。   良久,她打破沉默,单手抱着几件T恤衫,低头看地:“沐念阳,这一年多,谢谢你。”   他扯扯嘴角,像笑又不像,松了手,垂首看她:“这是你要说的?”   “嗯……时间差不多了,该出发了。”   “好。”   然后真去了民政局。   前面是一对年轻夫妻,手牵着手。   女的说:“我其实很爱你,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和你分开,提了离婚,我很抱歉。”   男的勉强扬了唇角,安慰:“我不怪你,别多想。”   沐念阳看不过,心底冷哼,嫌男的没骨气,到这份上还照顾女方情绪。   曲怀瑾偏头看窗外,手里握着手机,方才她订了机票,等着出票短信,他知道。   到底还是心软,暗骂自己同样没骨气,他说:“以后一个人好好照顾自己,忙事业就忙事业吧,找男朋友眼睛擦亮点儿,防备心不强,容易被人骗。”   她没理。   沐念阳不恼不怒,接着说:“要是需要帮忙,随时打我电话,我往后都不换号码,市医院那边我认得几个人,要是有困难,我让他们帮衬着,到地方给我打个电话,要实在不想,发短信也行,我至少要知道你是平安的。”   “……”   “你生日都不在很抱歉,临时有手术,打你电话你也不接……”觉得这段没必要说,咳了咳,转了话题,“在一起一年多了,没给你你想要的,我很抱歉。”   对方终于吭气,小声说:“没,我也有错。”   他笑笑,习惯性想摸她脑袋以作安抚,反应过来,手已经扬在半空。她没见着,悻悻然又收了手:“好好照顾自己。”   “嗯。”   ---   第75章 番外五 我想她   曲怀瑾这人,远比他想得要决绝。   或者这样说,她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依赖他。   她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尤其在这种事情上,说了不联系,果真再没打过他电话。知道她常用微信,某次春节,他想得紧,手贱发了个新年祝福过去,才发觉她把他删了。   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有多可笑。   于是慢慢学会淡忘。   科室聚餐,他刚好没班,闲在家里无聊,去了。   李韵迟也在,那女的喝得烂醉,没眼力见的同事自以为看破点儿什么,央着他送人回去,各自找了理由先一步离开。   他没动,打了齐林电话。   女人分明是清醒的,待他挂了电话,伸着胳膊就要黏上来。   他皱眉躲开:“李小姐,请自重。”   李韵迟嗤笑一声:“装什么正人君子?你心里不是一直有我?”   “想多了。”   “不然你为什么和曲怀瑾离婚?我不信和我一点关系没有。”   “真和你无关。”   “还说谎,你明明看到短信了的。”   他一怔:“什么短信?”   对方只当他装傻,问他:“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都和她离婚了,为什么那晚没来找我?”   捏了女人的脸颊,他眸色冷然:“说清楚,什么短信?”   知道他的脾气,李韵迟眼神闪躲,吱吱呜呜,仍是说了:“我发了短信给你,曲怀瑾生日那晚。”   “内容!”   “如果你愿意回头,就到老地方找我……”   她要是委屈了,生气了,肯定是真的难受……宋雅歌曾经这样告诉他。   沐念阳觉得自己蠢透了。   无济于事,事到如今,知道这些,毫无用处。   甩开手,力道极大,女人踉跄几步,摔坐在地上,眸光带水,神色委屈:“念阳。”   盛怒,接触工作以来头一遭。   顺手拎了矮几上的啤酒瓶子,砸在女人脚边。女人天生胆小,尖叫着捂着耳朵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李韵迟,你他妈知不知道她对我多重要?”他问,声音很大。   李韵迟摇头,小声哭着:“你说过会爱我一辈子的。”   “你配吗?”   “她就配吗?”   沐念阳闭了闭眼,平复心绪:“是我配不上她。”   “念阳……”   他后悔莫及。   回不了头的,她不打算回头,他知道。   再次见她,是在魏子奈和宋雅歌的婚礼上。   她穿了礼服,仍是白色。头发很短,堪堪盖住耳朵上沿,化了精致淡妆,笑起来依旧没心没肺的模样。   她身旁,是和她年纪相仿的年轻男人。   易辉告诉他:“那是小师妹第二任男朋友,海归,国企上班,前途不可限量,早前家里人住院,曲曲给做得手术,看上了,死缠烂打,一下班就到医院门口候着,那耐心一般人可比不了。”   沐念阳垂了眼睑,眸色黯然。   肖淮铭揶揄:“你嫌人家年纪小,人家也算长记性,转头找个差不多大的。”   他挺无奈,苦涩笑笑:“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人家女的可不一定这样想。”   易辉踹他一脚:“太没出息,还喜欢就追呗,关键时候掉链子,怂不怂?”   “她有男朋友。”   “男朋友算什么?改明儿就让他变前男友。”   “她的选择,我得尊重。”   肖淮铭看不下去,问他:“真打算单一辈子?”   “看吧,等她嫁人了,我再考虑。”   “她要不嫁人你怎么办?”   “我也不娶。”   魏子奈被灌多了,新娘子脱不开身,由他搀到楼上阳台去透气缓神。   沐念阳摇头,说他:“喝不了就别喝,今晚还想不想入洞房了?”   魏子奈转身,背靠栏杆,指间夹了香烟,眯眼吸了一口:“早几年就做过了,谁像你那么传统,非得等结婚。”   “总得对人家姑娘负责。”   对方嗤笑一声:“负责?看看老肖,俞恩才多大就被他拐上.床?现在不照常好好的?再看看你,好好的姑娘,被你辜负了。”   他有理没处说,只化作一声轻笑:“也许。”   “要我说都过去那么两年了,来了连招呼都不打一个?”   沐念阳摇头:“算了,让她男朋友看到不好。”   魏子奈说他昧着良心说话:“你巴不得人家分手吧?都看得出来,曲怀瑾压根没忘记那段,你要舍不得,完全可以试试。”   “再说吧。”   里间门被推开,听着响动,二人皆没了话。   阳台上没灯,里头却是亮堂的,小个子女人的身影并不难辨,沐念阳下意识迈开步子,旋身躲到高大柱子后面。   曲怀瑾扯着嗓子找人:“魏子奈,你在不在?”   魏子奈先看了那哥们的藏身地,轻勾唇角,应了:“这边。”   而后是玻璃门被推开的动静。   隔了两年,又听到那熟悉的软糯嗓音,心底某处霎时软得一塌糊涂,他发觉自己现在太容易满足。   曲怀瑾说:“雅歌是个好姑娘,我不管你之前有个什么林夕和李夕和,要是让她受了委屈,老子剁了你。”   魏子奈轻笑:“我知道。”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说实话,要不是她坚持,我还真觉得你这样的一点儿配不上她,那么好的姑娘,嫁你可惜了。”   魏子奈对此话颇有意见:“怎么说话呢?”   女人哼了一声:“最烦你们这种和前任纠缠不清的,他妈看不上当初就别答应,答应了就好好过日子,三天两头和前任闹出点儿事来膈应人,都不是东西。”   魏子奈挑眉:“指桑骂槐呢?”   “我姐们为了你,改变那么多,你要不好好待她,简直猪狗不如,别在她跟前再说什么对前任念念不忘那种话,你不知道,那种话有多伤人。”   “我知道。”   “还有啊,你那个妈嘴巴也太毒了,你在中间要做好工作,雅歌又是暴脾气,哪天吵起来,你这种没良心的,只会站你家里人那边,她能委屈死。”   “嗯。”   “别看她平时大大咧咧的,私底下敏感得很,还怕你担心,不敢在你跟前露出一星半点,受了委屈就知道往我那儿跑,鬼哭狼嚎的,房子隔音又不好,都以为老子在家自己杀猪吃……”   魏子奈摆手打住:“我都明白。”   “行吧,我就说这些,你好好记着,虽然我觉得你本来就挺渣的,但我还是对你的人品抱一定希望的。”顿顿,又说,“我下去了,你吹够了赶紧下去,把烂摊子丢给女人,算个什么事儿?”   “好。”   不疑有他,曲怀瑾拉了门就要进屋,又听他问:“如果你们之间有误会,你愿意再和他在一起吗?”   她说:“我现在过得很好。”   年轻女人踩着高跟鞋离开,魏子奈略抱歉:“女人都嘴硬,你别放在心上。”   沐念阳扬扬嘴角,自柱子后出来:“给我支烟,真他妈不是滋味。”   魏子奈扔了烟盒和打火机过去,他稳稳接住:“她说的你记着,人家认识二十几年,比你要了解,句句说在点上。”   “经验之谈?”   “就是没听你老婆的话,我才落到今天这下场。”   “行,都记着。”   再说了几句,易辉打电话过来,说又来一批人,让新郎下去招呼。沐念阳本不想下去,魏子奈激他:“你不想再看看她?”   他想说不,脚上动作快了一步,跟着下去了。   找了个隐蔽的角落,端了红酒瞧她。   年轻女人依旧对蛋糕爱不释手,站在糕点长桌前不肯挪窝。捻着叉子往嘴里送了一口又一口,满足地眯了眼。   她边上的男人不悦,搁了份饭菜在她跟前:“空肚子吃这些不好,说了多少次。”   曲怀瑾嘿嘿笑笑,抱着男人胳膊撒娇:“我好久没这样吃过甜食了。”   “那也不行。”   “烦死了你!”   这话她曾经没少对他说,看来也只能是曾经了……   仰头,一饮而尽,搁了酒杯,给魏子奈发了短信,缓缓起身,自侧门离开。   没订酒店,他住易辉那里。那人怕晚上喝多了,再把钥匙弄丢,一早将钥匙交给他。   离得不远,他走过去的,路过超市,想了想,进去拎了箱啤酒。   沐念阳酒量是不错的,更何况只是啤的,在易辉家阳台上坐了一宿,等着看X市的日出。   易辉酒醒,记起家里还有这么号人,到楼上来寻人:“没睡啊?”   他拎着人家酒柜上拿的红酒,微醺:“看日出。”   “一把年纪,学人家装什么文艺青年?”   他没答话,易辉抓抓头发,开了仅剩的一罐啤酒:“哥们儿也文艺文艺。”   盛夏,太阳升得早。   凌晨五点多,天际泛白,再几分钟,几缕亮光从海平面那端透出。   沐念阳忽而垂了头,眼睛微湿:“我很想她。”   易辉听不真切,“啊”了一声。   “老子后悔了,想回头!”   易辉默了好一阵,而后眼睛一亮,握了拳头往他肩上挥:“好小子,终于想明白了?”   “我想她……”   ---   第76章 番外六 戒指   沐念阳应邀去外市交流,本打算带她一道,曲怀瑾寻思着挺着个大肚子来回奔波费劲,拒绝了。   玩得好的几个都在医院上班,她不好过去打扰,也怕染了病菌麻烦,于是自个儿在家里闷了四五天。   沐念阳也忙,只晚上稍微得空打电话回来,问她一天的作息情况,她皆含糊应付,男人虽怒,也拿她没法子。   有次扶着额头颇为无奈:“曲怀瑾,你就这样吧,生了孩子我当两个带,迟早过劳死。”   她毫不在意,悠悠反驳:“你见过谁家孩子发育这么良好?”   视频那端的人果然住了嘴,眯着眼打量她,稍久,笑弯了眉眼:“是大了不少。”   “什么?”   “胸。”   “滚,当着孩子的面说什么呢?”   沉声笑笑,再胡侃几句,那边还有事忙,又挂了。   她便搁了手机,躺回摇椅上神游。一个人终归无趣,无聊劲儿上来,撸了袖子就去拿吸尘器抹布那些。   怀孕以来,沐念阳就没让她沾手家务,自己在医院累的半死,回来还任劳任怨做饭收拾,实打实一“三好男人”。   起先曲怀瑾还乐得轻松,肚子渐大,吃吃睡睡混了六七个月,到底还是厌倦了。   人啊,还是忙点儿好。   倒也不脏,昨儿沐念阳才叫了钟点工过来打扫,只矮几上累了几个外卖盒子和零星几点饼干碎,她扶着腰打理了。   开了吸尘器在屋里转了几圈,觉得实在多此一举,仍是里里外外折腾了一遍。   想起沐念阳书房不让外人进,想来需要整理一番,乐颠颠进去了。   入目是一排一排分类放好的书本,桌上摆了几摞资料文件和台式电脑。电脑算摆设,都用笔记本,当初买的时候曲怀瑾便明确反对过,沐念阳没理,买了,因为这点事儿,被她念了一个多星期。   罢了罢了,闲着也是无聊。   迈步过去,开了电脑,打开音乐播放器,随手找了几个推荐歌单,挨个儿播放。习惯性拉了抽屉找眼镜,眼镜没找着,倒在抽屉最里瞧见俩精致的首饰盒。   樱粉那个她认得,沐念阳回上海开会那次给她买的手链,她没要。另一个没见过,四四方方,火柴盒大小,黑色绒面,想来不是便宜货。   抬眼打量四周,动作都变得鬼祟。过会儿反应过来,笑自己做贼心虚,手上动作却没停,小心翼翼将小盒子捧进手心。   “啧,奢侈品。”这么嗤了一声之后,好奇心也没减少一星半点,笑眯眯开了盒子。   是一枚戒指。   准确来说,是他们的婚戒,上头有她名字的缩写,不是她的,是沐念阳的。   曲怀瑾没想过他们会结婚,这是实话。   纵使沐念阳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着护着,她也没有过结婚的念头。甚至主动告白时,只是想留下一段值得回味的美好回忆。   沐念阳这样的人,不适合相守一生。也不知道她打哪儿来的这种想法,只自心底里觉得呆在他身边没安全感。   刚在一起那段,偶尔她会希望逮着他表里不一的一面,好给自己当头一棒,怕陷得深了,往后不容易脱身。   事与愿违,沐念阳那厮,几近完人,无可挑剔。   后来她又想,这种香饽饽,与其留给别人,倒不如自己留着,于是愈发肆无忌惮和人粘着腻着。   女人总是感性的,时间渐久,她开始憧憬他们的未来,默默规划了婚后的小日子,甚至在脑海里描绘了他们孩子的轮廓……   嫌自己想得远了,又忍不住旁敲侧击,某次窝在男人臂弯里,小声试探:“我们以后,怎么办?”   那会儿沐念阳忙着编书,正端着一沓资料看得仔细,随口应了:“什么?”   曲怀瑾撇嘴,抓抓脑袋,忽而觉得有些丢面儿,像没了他自己过不下去一样,鼓了脸颊,冲空气吐了几个虚无泡泡,皱着脸伏在男人肩头,状似无意:“没什么,随便问问。”   许是看出她情绪不对,沐念阳扬了手,轻轻给她顺背:“你想说什么,我听着。”   “不想说了,你都不认真听。”   “OK。”对方合了文件,双手拢着她,下巴轻抵在她头顶,轻轻摩挲,“都多大的人了,跟孩子似的,还要人哄着。”   曲怀瑾满意,也不知那时候怎么想的,胆子忒大,扬了脑袋,含住男人微动的喉结,颇有些挑逗的意思,伸着舌尖舔了下……   沐念阳顷刻僵了身子:“曲曲……”   “你为什么不碰我?”她问。   沐念阳倒乐了:“你希望我碰?”   “我都二十四了,还是处。”   “那很好。”   “我们宿舍五个姑娘,就我一个了,俞恩才二十一那会儿,就被你那哥们儿拐了。”   眸底笑意更浓,沐念阳揉着她的短发:“这没什么好比的。”   曲怀瑾扁了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现在还问这个?”   “你都多大了,谈个恋爱还那么保守?”   “我倒是没看出来我们曲曲这么开放。”   虚握起拳头,挥在那人肩头,曲怀瑾仍是坚持:“我说真的,还是你怕自己会不负责任,不敢随便碰我?”   “胡说八道什么?”   觉得扯远了,抿抿唇,聊了别的:“我明天正式成实习生了,再过段日子就能转正,这么给老师争脸,你就没什么奖励?”   沐念阳想了想,轻点她鼻尖:“闹半天还是为讨礼物?”   “啊,你也没别的用处了。”   “行,你想要什么?手链?”   “又是手链,你去我屋里看看,都多少条了?就不能有点儿新意?”   沐念阳不气不恼,把人搂紧些:“说喜欢手链的人可不是我。”   “那也不能老是这一样。”   “行,不和你争,还喜欢什么?还是这周末轮休,陪你逛街去。”   曲怀瑾觉着无趣,也没法直接说出‘我想和你结婚’这样的话,胡乱周旋两句,抱着枕头回了屋。   到底还是双商极高的人,她以为没戏,打算顺其自然的时候,毫无浪漫细胞的男人仍是把求婚戒指递到她眼前:“往后想要什么就直说,费了我几个晚上才想明白。”   既感动又想笑,递了左手给他:“有你这么求婚的吗?一点儿诚意都没有。”   “心口不一。”   她哼了一声,看了又看,不大满意:“还不够。”   沐念阳挑眉:“还差什么?”   她没答,笑眯眯收了手,挽着男人的胳膊腻歪:“不告诉你。”   “又想让我猜?”   “嘿嘿。”   “我可一点儿头绪没有。”   也没让他费心,曲怀瑾第二天一早便自己跑了首饰店,花去小半积蓄,定制了两枚戒指,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刻上字母缩写。   也不知道那店员怎么办事的,收到戒指时,一枚上只刻了一个人的,她气冲冲换了大衣要到店里找人对峙,正好遇上值班回来的沐念阳。   “干什么去?”   “你别管!”   低头穿鞋,也没顾上鞋柜顶的包装袋,待起身时,男人已经自觉打开来看了,望着她,似笑非笑:“这几天鬼鬼祟祟就为这个?”   “还我!”   “还是我理解有误,我以为是给我的。”   “……寄错了。”   “我看了,上面有你名字,嗯……为什么是两枚?”   曲怀瑾摸摸鼻尖,别开视线:“结、结婚用的。”   那人果不其然笑开来:“就这么想嫁给我?”   她便红着脸嚷嚷:“所以我现在忙着退货去呢,谁要嫁给你了?”   “别退了,挺好的。”   “不好,和我想的不一样。”   “你想的是哪样?”   “你和我的名字,中间加一小桃心……”   沐念阳搁了手上的资料袋,拿了稍大那一枚往手上套:“真挺不错的,用不着那么麻烦,你不还嫌小桃心恶俗?”   “你可真不会聊天。”   “你会聊就行了。”   “……”   工作原因,那之后也没能常戴,只休息外出时候戴戴。   沐念阳倒也保存得好,她的那枚,弄丢了两次,翻箱倒柜才又找回来的,离婚那会儿闹脾气还给扔鱼缸去了。沐念阳那个没动物爱的,鱼养死了也不知道去看一眼,打电话招呼家政的人过去一并都处理了……   后来沐念阳又打电话回来,曲怀瑾闲得无趣,总想挑挑刺儿:“那戒指怎么不见你戴了?果然时间久了总会厌倦。”   沐念阳只笑:“把戒指扔了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我?”   “我出的钱,扔不扔不全凭我开心?”   “你也扔了我出钱买的。”   “送我的就是我的,想扔就扔。”   “不和你争。”   曲怀瑾不依不饶:“什么不和我争?我今天倒想起件事来,你师母那会儿还说去上海看你,瞧见李韵迟在你屋里,你老实说,我走了之后你俩有过一段吧?”   沐念阳但笑不语。   “我去!你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有人可是说过过去的都过去了,现在又主动提?”   “……”   逗了几句,仍是一五一十解释了:“恰好遇上了,我当时在手术室,去的李韵迟租的地方,你也知道,她总那样混淆视听,和我无关。”   “你怎么知道的?”   “我老师和我提过。”   “真的?”   “嗯。”   曲怀瑾默了默,觉得翻这些旧账颇有些无理取闹的意思,显得小气又敏感,面上挂不住,含糊几句就要挂断。   临了又听那头的人调侃:“成熟点儿,都要当妈的人了……”   “我怎么不成熟了?”她气急败坏追问。   “陈年旧事也值得吃醋,真有你的。”   “……那不是吃醋。”   “不是是什么?”   “和你说不清了。”    本书由【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