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躺在你的怀抱里   作者:水军   【01】   一、【导读】   想读懂《永远躺在你的怀抱里》需要毅力,等看完了全部书后,回过头来细细沉思,你就会明白,这是一部描绘人生的风俗画,一首讴歌生命赞美诗的爱情小说。人类的爱情究竟是什么?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小说触及了人类最核心的部分。爱情离不开特定的环境,但不管什么样的爱情,最终都是为生命作注解。因此,生命表现出不仅是责任,更是使命。山盟海誓,地老天荒,山崩地裂的爱情,现今二十一世纪已经很难找到了,还有人会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爱情吗?有,真的有。羊背上在地球上已经消失了,他们的爱情感动山河,感动你我,感动着千万个读者。作者水军向读者表示衷心的感谢。   艺术上,小说采用了半倒叙的叙事方法,从主人公出狱开始,到了他出生成长的地方,触景生情,回忆起少年时代,直到他入狱。最后他回到了现实,离开了海南,但他对过去的爱情不能忘怀,以致结婚后还是想念自己的初恋情人。岁月的风霜,改变了他的初恋情人的面貌,她身患不治之症,死前渴望见到他,躺在他的怀抱里,听他朗诵诗文,她能否实现这个愿望,请看本书,就会找到答案。   二、【读者评论】   【1】著名评论家王小王说:中国式的绝恋让人寸断柔肠,就因为里面蕴含着那种让旁观者恨而又无可奈何的疑虑和误解。明明是相爱的两个人,却因为彼此心中的痴愚和隐忍而互相猜测、误会、怨怼,生生地自己将自己折磨,也将爱人折磨。东方人的含蓄、内敛、羞涩和几千年根深蒂固的封建文化,让他们对爱和性从来没有勇敢过,这种憋在心里的情感堆积成一座火山,一旦爆发起来就呈现一种毁灭的姿态。   【2】关于玉梅的爱情,很耐人寻味。玉梅是一个可爱的女孩,把爱藏在心里,直到有一天,爱情来到了她的身边,是那么自然的。爱潜藏于人的心底,它要通过某种因素激发出来。玉梅的美丽,激起海生心的爱。并不是海生不爱他的同学海瑛,海生发现他更爱玉梅的时候,是因为那一天夜晚海瑛的激发,可以说海瑛是海生爱上玉梅的引火线。女孩儿感受到了这种爱,但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这种爱,只有找到这种爱,才能证明它是确实存在的。   【3】玉梅和海生的爱情悲剧,也许是时代造成的,但更多的是根深蒂固的封建家长文化。青春和爱情,让人感动,青山的毁灭,是不是我们人类的悲哀,这和海生玉梅的爱情悲剧异曲同工之妙。这就是这本书成功的地方!   【4】此书无疑开创了都市小说的新境界,无论是文字的精炼优美,还是情节布局安排,都显示了作者深厚的功底,独具的匠心。读来不但引人入胜,而且让读者有身临其境之感。情节迭宕,少有他作出其右,一路看来,往往意料之外,细思处处伏笔,却又情理之中!让我感诧抚掌,惊叹莫名,不由自主的看下去,为主人公时而忧,时而喜,时而哀,时而惜。大山深谷,蕴育精华,百炼千锤,铸成奇文,焉可不赏!   【5】内容生动,人物栩栩如生,情节更是引人入胜。已经很多年没有如此投入、如此认真的看完一部小说了!!!我是完完全全的被小说的感人故事情节、人物的曲折命运、爱情的一波三折所折服!!!作者文笔很厚实,从小说也可以看出作者的生活阅历也是很丰富。   一直都以为,在现在日渐流行的快餐文化下,拷问自己的心灵:究竟还有没有真挚的爱情?!还有没有真诚的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媒体、报纸……每天充斥我们眼球的是社会的悲凉、人情的冷酷!   看这部小说吧,它能温暖每个人心中最柔软的深处。   读者:李文英   【6】这是一部温馨令人感动的小说。   海生是个出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经历wenge的一代。他们的命运,和许许多多的中国边疆农场的子女一样,他的成长,家庭环境,以及农场的环境等等,造成了一个聪明的孩子却是平凡的人生道路。他对待爱情的专一,令许多人感动。   小说描写很成功的一个女性,就是曹玉梅。玉梅很有性格,她爱海生,海生也爱她,可是有情人终难成眷属,这不能不让人深思。   青春是令人怀念的。像海生的二姨王巧巧,这是一个充满着青春活力的女性,结婚后没有多久,就被石头压死了。她的死,又是谁的错?   老曹,老洪,都是很有性格的老一辈农场人。他们都爱自己的子女,但爱的方式很不一样。   小说还描写了美丽的羊背山,把人类无节制开采大山最后大山消失,让今天的人类反思,特别是在今天人类关注地球气候的时候,这部小说更有现实意义!   自然、人类、青春构筑了这部与众不同的小说。是国内少见的精品小说。小说真实记录了我们这个时代的小人物!真实反映了农场的社会、农场的子弟爱情生活。   广州大学读者   【7】新世纪的中国文学,更加关注人物的生存,特别是小人物平凡人物的生存环境了。中国的农场是很值得大书特书的一个群体部落,那里有太多的悲喜人生了。像早期的电视剧《年轮》,和央视播出的《情系北大荒》都是以北大荒为背景的,描写了那个时代农场知青。《永远躺在你的怀抱里》却是讲述海南农场职工子弟的爱情生活,讲述他们的成长经历,更注重他们的成长生活环境。这是中国文学不可忽视的一个题材。   像家庭环境,老洪既吝啬,也大方。老洪是从农村来到农场的,他连几分钱的冰棍都舍不得买给儿子吃,也舍不得给钱让儿子海生买自学丛书,这是他吝啬的表现,但他的吝啬是有时代原因的,那时农场的职工都还穷,整个中国都穷,农场的职工生活很艰苦,一个星期才吃一趟肉,在校学生早餐吃酱油,相当苦的。另一方面,又表现了老洪作为父亲大方的一面,他可以为儿子买进口手表,还千里迢迢送儿子回老家读书。父子俩在车站分别那一刻,真得想朱自清先生《背影》里的父子俩,让人感动。老曹和老洪又有着不同的性格。他也爱自己的子女,但爱的方式不同,有些自私,因此才会造成海生和玉梅没能走到一起。他们失败的爱情,还有一个很大的环境因素,就是离开农场潮。作为个体,不可能脱离时代环境。   这部书,写出了农场第二代的人生,反映出一个时代的一个侧面。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好书。   风景变了,爱情会变吗【01】   他是杀人犯!   不,他不是杀人犯!   他被法院错判为杀人犯,差点把牢底坐穿。十五年后,他的冤案终于得以昭雪,获释出狱了。   那一天,是千禧年来临的前一年,1999年3月23日的上午,九点一刻,监狱的电动大铁门缓缓打开,里面站着三个人,一个被剃光头的男人,他就是洪海生,看上去年纪大约三十六七岁,他手里提着帆布旅行袋,一身蓝色衣裤,脚上穿着一双解放鞋,他的身旁站着两个送他的狱警。等大门完全打开,人可以自由通过时,他一句话也没对狱警说,哪怕礼貌地说声感谢的话,或者愚蠢地说声“再见”的话,当然,此时说这句话多少有一点滑稽可笑,或者说多余,他什么也不说,他一脚就跨出了监狱的大门。一刹那,他感觉到自己不是自由了,只不过像是从一间房间走进了另一间更大的房间一样。   房间套着房间。他在监狱里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   外面只不过是一间更大的房间,区别就是这一点,大和小。走出外面,不过是在这间大房子里生活,人更多些,也更复杂些。没有什么可喜的地方。也许外面的生活没有监狱里有规律。监狱里吃喝拉撒睡,全都是按时间步骤进行的,就像定时的钟表,到了那里自然会响。在一个地方生活时间长了,思维会改变。即使要恢复过来,也要一段时间。换句话说,从黑暗的地下走上来,得蒙住眼睛一段时间,才可以打开,否则,眼睛会瞎的。对他来说,外面的世界变了,原来的风景已经消失了,他的眼睛能否适应新的风景?需要多长时间来适应?他不知道。   监狱的电动大门悄然无声地关上了。小房间的门已经关闭。   今天没有人来接他出狱。父母亲和弟弟,都不在海南,他们已经回大陆去了,他们没必要跑到海南来接他出狱。就像他十五年前一个人走进监狱,没人送;现在,他还是一个人走出来,也没有人接他一样。看起来没有变化。变化的只是空气,还有太阳,还有眼前的风景。外面的阳光炽烈。他停下脚步,抬起头来,仰视天空,他想看看这监狱外的天空和监狱内的天空有什么不同。可惜,他不是神仙,也不是上帝,他看不出外面的天空和监狱里的天空有什么不同。   不同的是自己的心情!   他沿着水泥马路往前走,最终要去哪里,他在犹豫,他出来了,他还不知道自己该走向何方。可是在监狱里的时候,他却很有主见,他想出狱后,第一个要去的地方,便是回农场去寻找玉梅,看看玉梅现在的生活过得怎么样。玉梅是他的初恋情人,有一大半原因,他是为她坐牢的。他很冤,被法院判了死刑,后来改判死缓。玉梅的姐姐玉凤不是他杀的,他没有杀玉凤的动机,他和玉凤有着情人般的关系,他爱玉梅,爱屋及乌,他也爱玉梅的姐姐玉凤,他不可能杀玉凤。他不断上诉,法院查明他真的不是杀人犯,于是他得以出狱。   苍天啊,大地啊,他的冤案终于昭雪了。   可是他的青春就这样消逝了。   他一走出监狱外,就发现世界变了,风景变了,房间的摆设已经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子了,他有些不适应。他问自己该不该回农场去?他该不该去看玉梅?他一边走,一边想。   马路上的车真多。小轿车一辆接着一辆,还有像拖着巨大棺材的大卡车,真奇怪啊。马路上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来来往往各式各样的车,他感到新鲜,目不暇接。仿佛他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他是外星人,或者是与世隔绝的土著人。他像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怪物。也难怪,十五年了,他在监狱里,世界变成了另一副模样,就像他见到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转眼十五年后才遇见这个婴儿,这时婴儿已经变成风度翩翩的少年,他能不惊讶孩子发生的巨大变化吗。路边椰子树叶顶上放置一块巨大的长方形板块,上面写着两行字:实干创未来。五叶神。十字路口中央的花池上,也插着一块巨大的方块牌子。那是中国移动通信手牵着手的美女广告。蓝色的背景,一个穿着制服的美女站在一旁微笑着,在一颗心形图案上,写着广告词:沟通从心开始。   沟通从心开始。他不断咀嚼这句话的含义。   他和玉梅,能够重新开始吗?   玉梅是他的恋人。他想念她,他爱她,不论她遭受过什么样的苦难,现在的处境多么艰难,他都爱她,永远不会忘记她。可是经过了十五年的波折,世事沧桑,他没有把握肯定玉梅还是十五年前的玉梅,是他朝思暮想的玉梅。那一年,他从大陆老家风风火火赶到海南农场,去向玉梅的父母提亲的时候,他到了农场,忽然得知玉梅被她姐夫强奸的消息,他要见玉梅,安慰玉梅,然而玉梅羞于见他,他怒不可竭,去找他姐夫贾权算账。他们争吵中,海生暴躁的性格让他一时失去了理智,他从厨房抓了把尖刀,要杀死贾权,为玉梅讨回玉洁。他手中的尖刀被贾权夺去,玉梅的姐姐玉凤误以为贾权要杀他,急匆匆挺身上来欲拦在两人中间,没想到摔了一跤,贾权手中的尖刀刚好插jin玉凤的胸口。玉凤流血过多,被送到医院时抢救无效,最后死了。他成了杀害玉凤的凶犯,公安把他抓去,经过多次法院改判,他才得以脱离死神,得以离开监狱即使这样,他的心已经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无法复原。今天,他终于出狱了。十五年了,玉梅怎么样,他很想知道。她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牵挂的人,不论他在何处,他都想念她,依然爱着她。   他和她重新开始,不是说在生活上重新开始,两人一起过。他知道,如果没有那次意外的杀人事件,也许他会跟玉梅结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可是现在,这希望,就像茫茫的大沙漠,希望天降甘露,地上冒出甘泉,渺渺茫茫一样,是不可能的。她有她现在的生活,他不知道她现在的生活怎么样,是一个人过呢,还是已经嫁人了。经过十五年的时间,她愿不愿意见他。他只是希望,他们还是像从前一样,爱还在心里,见了面,能够继续爱下去。   他在想,这可能吗?   风景变了,爱情是否也会跟着改变?   风景变了,爱情会变吗【02】   人心都是肉长的,不会不变。如果人心也变的话,他能否像广告招牌上的广告词说的,沟通从心开始。   这么一想,他决定去天涯农场,寻找玉梅,看一下玉梅,即使他不能爱她,见一下她的面,了却自己的思念之情,他也感到满足了,感到自己做牢也值得了。他会放下心来,无牵无挂地返回大陆老家,和父母团聚,再去找工作。   前面路边有一处候车亭。有十几个人在等车,其中几个人在看路牌,其他人则张望公交车小巴是否来了。三月末的天气,海南已经是热火朝天了。他注意到一个女的穿着短裙,裸露出修长的美腿。薄薄的白色的衬衫,可以看见里面穿着的吊带衫。她的肩上挎着皮袋。其她的女人,有戴着草帽穿连衣裙的,也有上身穿一件普通的衬衫,下身穿牛仔裤,脚上穿着一双白色的波鞋。多数男的好像很随便。有穿着短袖配牛仔短裤的,脚穿拖鞋;也有穿背心的;有两个年轻的,穿着白色长袖衫,穿着西裤,脚上黑色的皮靴程亮,腋下夹着一个黑色的皮包。海生走到他们之间,他们用异样的眼光看了一下他,仿佛他是外星人一样。   他走到路牌前,瞧瞧有哪路公交车到省汽车总站的。这里是海口市的郊外,有好几路车都到省汽车总站,307路105路106路。他记住了。   来了一辆中巴,好像是105路。几个人上了车,车门口旁的乘务催促还没上车的快上车。海生想问车到不到汽车总站,乘务员说,快上车,上车再说。   没时间说话了,上了车再说。   海生上了中巴。中巴加快了速度,向前奔驰。   “到哪里?”乘务员走到海生跟前问他。   “到省汽车总站。”   “你上错了,这是15路中巴,不到省汽车总站。你要去的方向也不对。反了。”   上错车?方向也搞错了?海生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他明明看见的是105路车。   “你下一站下车。到对面坐105路公交车到终点站下车。”   海生说了一声谢谢,掏出十块钱给乘务员,找了零钱。下一站到了,他下了车。他站在路边看公路左右方向,自己上错了车,还搞错了方向,这是真的吗?他想起自己的人生,二十二岁正是大好青春年华的时候,他走进了监狱,他是不是像搭错了车一样,他的人生方向走错了,白白浪费了一段十五年的光阴。他坐着105路公交车上,还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海南省汽车总站广场人真多,海生在人群中穿行,像个域外来客。太阳光照着他光秃秃的脑袋上,产生巨大的热能,灼烧他的头皮和脑浆。要买一顶帽子才行,此外还要买瓶水,烤包。他走进商店,来到卖帽子提包书包的摊前,拿起一顶草帽看。   “老板,您戴这顶耐克的鸭舌帽非常好看。”小摊肥胖的女老板满脸笑容,手里拿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子递给海生。   “什么耐克?”海生没接她递过来的帽子。   “这都不知道?”女老板指着帽子上的一个像老师改作业打钩的标志,说:“世界著名的体育商标耶,戴着它,您的身份就不一样了,高贵、气派、英俊潇洒。您选它没错。”   “哦,多少钱?”   “五十块,一口价。”   “五十块钱?”海生惊讶不已。一顶布做的鸭舌帽,要五十块钱。他参加工作的时候,一个月才领四十六块钱。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够买一顶耐克的鸭舌帽子。海生摇头表示不要。   老板看出海生是刚从监狱出来的人。他就像窝藏深山老林里十几年的山民似的,第一次走出山里,来到大都市,什么都新鲜,什么都好奇,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吝啬舍不得买。老板脸色一沉,说:“看你也买不起名牌。你买这个吧,十块钱卖给你了。”她拿起一顶图案“M”字母的灰色鸭舌帽海生,“就这顶,你买了戴合适。”   海生话也不多说了,从老板手里接过鸭舌帽戴在头顶,给了钱便离开。他去买了一瓶矿泉水和五个烤包,把烤包放进包里。然后向售票大厅走去。   售票大厅人满为患,有的窗口前排起长龙,有的则冷冷清清。热得如火,冷得如冰。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两极分化。海生望着窗口上的电子显示招牌,寻找着去儋州市天涯农场的班车售票窗口。直接到达天涯农场的班车好像没有,只有路过的,或者坐车到儋州市,再从市里转乘车到农场去。他决定坐路过的班车到农场。   海生排着队购票,旁边一对像是情侣的年轻男女,在谈论台风,引起了他的好奇。他竖起耳朵倾听。   男的说:“台风不来了。”   女的问:“谁说的?”   男的回答:“电视。”   女的说:“不可能。我也看电视了,是早上。电视上说,风转向了,天气要变了。”   男的怀疑道:“你说是真的?”   女的肯定答道:“真的。”   男的说:“既是这样,那么我们还在这里等什么?走吧,快点走吧,离开海南岛,回大陆去。还不知道明天是什么天气。”   女的固执地说:“不,正是风转向了,天气要变了,我们才不能盲目行动。还是待在海南静观其变。”   像听天书一样,海生没听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忽然,他被后面的人推了一下,那人还说:“你买不买票啊,傻站着干嘛?”海生急忙走上前去。等了一会,前面的买好票离开,到他走上前,问了里面的女售票员有没有去天涯农场的车票。售票员说,三十块钱一张。他迟疑了一下,三十块钱,车票涨得厉害。他记得以前他从农场坐班车到海口,才十块钱,现在要三十块钱。售票员催他,你买不买,不买让别人买。他只好掏出钱买了车票。   等了半个小时,海生剪了票上了车。车是空调大巴,软座,挺舒服的。他坐在靠窗口旁的位置上,眼睛一直看着窗外。大巴离开了车站,在街上行驶。海生眺望窗外的风景。可爱的大王棕、椰子树,风姿挺拔,不断向后快速疾驰,一看见这些树,就会自然想到灿烂火热的阳光,和带有淡淡咸味的海风。目光穿过深绿色的长长树叶,是鳞次栉比的高楼。他对海口这座城市没有爱也没有恨。城市不属于他的,城市被堆砌的钢筋水泥占据着,人像蚂蚁一样在这个人造的洞穴里外忙忙碌碌,不知所终。人们觉得城市很美,城外之人对城市趋之若骛,削尖脑袋想往城里钻,做城里人,可是他觉得城市一点都不美。人造的景点,哪里有美可言,对他没有吸引力。   风景变了,爱情会变吗【03】   海口市这座城市渐渐离开视线,抛到了车屁股后面。大巴驶进了环岛西线高速公路,车身平稳且感觉不到速度很快。其实车在飞奔,起码速度在100迈。他感觉不到快,是因为车在笔直平坦的道路上行驶。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怎么说,他已经忘记了,好像是说时间和速度的关系。是说时间达到光的速度,速度就会变慢,还是速度达到光的速度,时间就会变慢。哎,搞不清了,十分混乱。上高中的时候,他的物理数学不是很好,又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他已经完全忘记了,只记得爱因斯坦还有他的相对论。怎么说没关系,海生现在在车上,感觉到车速变慢了,这是他的真实感觉。就像中国这辆列车已经驶入经济发展的高速轨道,而他还懵懂不知道一样。   窗外高速公路边上的景色无非是村庄、山和一些树木,没什么好看的,就像一块绿色的布景在他眼前快速拉过。他把目光收了回来,头靠着背椅,闭目养神。   他仿佛回到了海南天涯农场建材厂。他的家在建材厂。他记得第一次认识玉梅,是在他要上初中二年级的暑假的一天下午。那天中午吃饭后,他和二弟海东还有同学牛卫国一起去附近农村的稻田沟渠里打捞小鱼虾。等下午四点多回家,兄弟两人一身泥浆,裤筒卷到了膝盖,光着脚丫进屋。海生一手提着小铁桶另一只手拿着畚箕,弟弟跟在后面。海生看见家里来了几个陌生人,其中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吸引了他的注意。小姑娘留着两条短辫子,她的眼睛很吸引人,比平常人的眼睛大点,还有点圆,很有神。目光很像清晨的太阳光,鲜亮,清澈,给人温暖。看她的脸型,有点像小男孩,方字脸。如果她留着男孩子一样的短发,也穿男孩子的衣服,肯定没人把她当作女孩子。   海生爸问海生捞了多少鱼虾,海生回答说,不多。女孩子走上前对海生说:   “你是海生哥吧?”   “是,我叫海生。”海生回答。“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曹,名叫玉梅。我们家原来在连队,刚搬到这里来。”说着,玉梅伸出手拉过海生的铁桶,张着头往铁桶里看,“这么小的鱼虾啊。还有泥鳅呢。我们家在连队那边,旁边有一条好大的河,大人到河边去,可以钓到很大的鱼呢。”她比划着鱼的大小。   “你看我打捞的鱼虾小,是吗?”海生有些不服气,“算大的了。在稻田沟渠里捞的,又不是河里钓的,能有这么大吗。”   “没关系,以后有机会,让我爸带你去河里钓鱼。钓一条大鱼回来,大家一起煮来吃。”玉梅看着父亲说。   她父亲笑说:“小孩子家,说得容易。哪有这么容易说钓大鱼就钓得到啊。”   “爸,人家说,有心钓还怕钓不到啊。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上可九天揽月,下可五洋捉鳖。鳖都可以捉到,还怕钓不到一条大鱼啊。”   “真行啊,小小玉梅,说这话,真了不起啊。”老洪夸奖玉梅,对儿子说:“海生,你把鱼虾分一半出来,给玉梅姐妹今晚加餐。”   “不要不要。”玉梅对老洪摇手说道。   “我知道你嫌小。”   “不是嫌小。这是你自己的劳动果实,我不能不劳而获。”   海生不想和玉梅罗罗嗦嗦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他朝里面的厨房走去,放好鱼虾,洗澡换衣服。   他已经知道玉梅一家人刚从连队搬到建材厂,她母亲洪秀秀和海生老家是一个地方的,因此他们是老乡。而玉梅父亲曹志国是湖南的,这样曹家和洪家只能算半个老乡,这半个老乡因为洪秀秀和洪彪同村,在他乡遇见就显得特别亲热。洪彪今天帮他们搬家具,打床铺,忙了大半天。忙完后,老曹和妻子来感谢老洪,顺便来洪家坐坐。玉梅也跟着来了。   玉梅的父亲老曹是个司机。他当兵的时候,是汽车兵,会开车,从大陆跟着部队打到海南,没仗打了,部队垦荒戍边,种植橡胶、甘蔗,他也跟着当起了农民。建材厂有三辆解放牌货车,他通过老首长,就调到厂里开车来了。他常去白马井港口拉煤,每次都带有不是红鱼,就是青背鱼或者鱿鱼等海鲜回来,就会分一些给海生家。老曹喜欢喝酒,米酒、甘蔗酒都喝。海生记得他父亲学会喝酒,就是跟老曹学的。两家关系很好,厂里的人都说,老洪和老曹,关系就像亲兄弟一样密切。   海生想起第一次和玉梅相见的情形,嘴角就露出了笑容。那个小姑娘,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突然,他的身子往前冲,他的双手自然挡在脑袋前,避免了头撞在前面的座椅上。车上的旅客喊叫起来,怎么回事?撞车了?没撞车,差一点,大巴差一点撞到前面一辆货柜车的屁股,不知道前面的车为什么突然急刹车,司机反应的快,也跟着刹车。大巴停了下来,旅客们的第一个反应是可能前面出事故了吧。要出了事故,交通就会拥堵。高速公路也会堵车,变成不高速。   “阿叔,到哪里了?”海生开口问坐在他旁边的五十多岁的男人。瘦个子,下巴尖尖的,留着山羊胡子。上车后,海生一直没跟车上的人说话。   “快到洋浦了。”男人说。“你去哪里?”   “我到天涯农场。”   “我也到天涯农场。”男人有点高兴,坐在自己旁边的这个青年也是去天涯农场的,是同路人。“你到场部还是其它地方?”   “我不到场部,我要去建材厂。”   “去建材厂就不用到场部下车了,在老根下车,坐摩托车去。”   “你对农场好熟啊。你是农场职工?”   “是啊,我是天涯农场职工。在农场干了一辈子,还没到退休,就没活干了。去年回了大陆老家。这次听说可以办理退休,又来海南了,看看能不能办理到退休。有了退休金,我这把老骨头也可以安度晚年了,不用伸手向子女们要,还要看他们的脸色。”   风景变了,爱情会变吗【04】   原来如此,难怪他对天涯农场这么熟悉。海生想了想,又问他:“你一个人来海南?”   “一个。老伴去年走了。早早地走了,不要我了,找她的老情人去了。”   海生听他说这话有些伤感,看他像要流泪的样子。也难怪,海生无意提起他老伴,让他伤感,有些对不起他。于是海生转换话题,问他:   “你在农场什么单位?”   “连队,割橡胶的。”   “哦。那你老家在哪里?”   “贵州。”男人看着海生回答说。“你是第一次到农场?是来打工的吧?怎么跑到海南农场来打工。”   他自问自答,海生没接他的话说。海生知道自己穿的不合时宜的衣裤,被人认为是来打工的,不足为奇。他不想多说,笑了笑,算是回答了他。两人又沉默了下来。   车动了起来,没堵车就好。看来道路还顺畅。   半个小时,车到了洋浦,大巴便下了高速公路,走公路到儋州市。到了儋州市汽车总站,下了一些旅客,又上了一些人,大巴继续开。海生没手表,不知道几点钟了。他看太阳,估计已经过了十二点。肚子有点饿,他拿出烤包来吃。吃完烤包,他喝了些水。旁边的男人提醒他,已经到了天涯农场了,就快到福田了。你跟司机说一下,到福田下车。海生说谢谢,便对前面的司机喊道:   “司机,我在福田下车。”   这样的话,他重复喊了好几次,乘务员才回答说知道了。   福田是个像丁字路口的地方,国道从这里经过,另一条公路通往糖厂、机械厂、车队,还有他家所在的建材厂和附近的连队、农村。大巴在“福田饭店”前停了下来。海生下了车,环顾四周,感觉有点陌生,像是到了一个从未到过的地方。在他的印象里,以前这里只有几间茅草屋,买些饼干、糖果、烤包,还有简单的瓶装汽水、抵挡香烟,让过路等车的客人进来坐坐。现在变了,盖了很多砖瓦房,周围的橡胶林和甘蔗地也没有了。还建起了一座工厂,看那一排高高的立窖,染着灰色的尘埃,海生知道那一定是水泥厂。好几个骑着摩托车拉客的一直跟着他,问他到哪里去,要不要坐摩托。有的见他没说话,只顾走,便没信心跟着他屁股后面了,只有一个骑着红色本田摩托车的老板还跟着他。他刚想问到建材厂多少钱,忽然看见一个疯子嘴里啃着馒头笑嘻嘻向他这边走来。疯子的眼光一闪,如寒冷的匕首,刺向他,海生的身子不由打了一个寒颤。这个人好像认识,眼这么熟。海生仔细再看疯子。疯子确实像是他认识的某个人,只是他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到底是谁呢,变成了疯子。疯子的头发又脏又长,穿着破烂的球衣,衣不蔽体,全身污垢不堪,光着脚丫。   见疯子走过来,拉客的摩托车老板哄骗疯子走开:“贾权,书记在叫你快点回去上任。”   海生一听“贾权”两个字,顿时惊愕颤抖。这疯子叫“贾权”?像啊,真像啊,越看越像。就是他,海生终于认出了他,尽管他的相貌变化很大,但他贪婪金钱、权势的欲望,已经深深溶入到他的骨髓里面,不可能改变。他双颊上的颧骨透着令人鄙视的淫荡风流相。这就是海生看见他时,便感觉到曾经相识的原因。这个疯子,曾经杀死了自己的老婆,靠着自己手中还有那么一点权力,有幸脱逃了法律的制裁,陷害海生坐了十五年的牢房。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海生心里渐渐升起一股复仇之火,他想走到他面前,给他几巴掌,让他知道他是谁。可是,他极力压制内心这股复仇之火不让它爆发出来。十五年前的暴力让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葬送了他人生最美好的时光。长时间关在监狱,已经把他冲动暴躁的性格折磨得变成了像只温驯的羔羊。菱角磨平了。海生想,贾权不值得自己再次动手,免得弄脏了他的手。老天爷已经惩罚了贾权。老天爷真的是开眼了,把他变成了疯子,这是他作恶多端遭受老天爷的惩罚。老天爷是不会放过一个坏人的。他被公安抓去的时候,就对贾权说过,你别高兴太早,你这么做,会遭到报应的;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   海生大声喊道:“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其他人听见他的喊叫声莫名其妙。   贾权笑嘻嘻对摩托车老板说:“你骗我,书记都下台了,被我岳父大人赶下台了。”   “没骗你,是省委书记要你官复原职,还要你当市长呢。快回去吧,省委书记在你家等着你呢。你去迟了,恐怕又当不上官了。”   “真的,书记到了我家?”   “真的。快回去迎接书记大人吧。”   贾权转过身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地一边走,一边说道:“哦,我又要当官了。当了大官,看谁敢瞧不起我,我就把他咔嚓杀了。我岳父是省委书记,我有靠山,我怕谁。回家喽。”刚走几步,他停了下来,回过头问:“知道我家里在哪里吗?”   “你家在那边。”摩托车老板指着前面的方向说。   贾权顺着摩托车老板指的方向,自言自语:“哦,在那边。我家在那边。”   等贾权走远了,摩托老板摇头叹气对海生说:“都是想当官想疯了。”   海生说:“他真的是想当官想疯的?”   摩托车老板是个健谈的人,喜欢和人说话,不管是熟人还是陌生人。这时他却没回答海生的问话。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椰子牌香烟,问海生要不要,海生说不要。他点着一根烟后,接着说:“听说贾权发疯的主要原因,可能是被撤职。十多年前,他原是水泥厂的厂长。他老婆被人杀死那年”   “不对,他老婆不是被别人杀死的。”海生插嘴纠正他的话。“杀害他老婆的人就是贾权自己。”   “对对。”摩托车老板沉思一会,然后附和说。“他老婆死了以后,没多久,他被上面查出贪污,被撤职,去打扫卫生。这下子,对他来说,比死了老婆打击还要大,原来是人上人,一下子变成连猪狗都不如的人,他哪里受得了这种打击。他开始堕落,开始感到孤独。巨大的失落感让他没多久就发疯了。也有人说,是他老婆变成鬼,把他逼成疯子的。”   “这话怎么说?”海生极感兴趣。   摩托老板看出海生想听,有意不说。却问:“老板,你去哪里,我拉你去。要想听的话,路上我说给你听。”   “好吧,我到建材厂。”其实,海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去建材厂。他知道,他回到农场,是来看玉梅的,可玉梅并不在建材厂啊。他不知道玉梅现在在哪里,也许在水泥厂,也许不在。当然,如果他要去看玉梅,水泥厂肯定要去的。他这个时候跟拉客的说去建材厂,他自己也有点意外。心想的和说的不一致。人就是这样,有时心里想这么做,可实际行动又是另一套。   “建材厂?”   “嗯,是到建材厂去。”海生见摩托车老板惊异的样子,问道:“怎么,不去吗?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摩托车老板哈哈一笑,“我是觉得奇怪。建材厂的人都跑得差不多了,还剩下五六户,没地方去的大陆人,其他的是附近的当地农村人,有十来家。你是去找亲戚还是有亲戚还在厂里?”   “找亲戚。你去不去?”   “去,去。上车吧。”   海生坐上了摩托车。摩托车开走了,速度不是很快,他们倒像是悠闲地逛风景。但海生不想看这里的风景,这里也没什么风景好看,他惦记着刚才摩托车老板说的故事,可他似乎忘记了答应的事,只顾开他的摩托车。海生只好提醒他。   “哦,真的不好意思。”摩托车老板笑了笑,说:“这事听起来有些恐怖,你抱紧了我的腰,别听着吓坏了掉下车去。我拉客的时候,从不跟别人讲这个故事。你是第一个。”   “不怕,再恐怖的故事我也敢听。没事的,你说你的故事。”   “那好吧。我说了。听水泥厂的人说,自从贾权被撤职没多久,每天到了深夜,就会有一个女人的哭叫声从羊背山传来。开始只是远远地听见,声音很小,听见了也不是很害怕。慢慢地这哭声大了起来,水泥厂的人都说,就好像有人在厂里面哭一样。凄惨的哭声中带有一种阴森森的鬼叫声,让人听了不仅伤心,还害怕。有人说,他在上夜班的时候,跑到外面小便,亲眼看见那哭叫的人,一边哭,一边披头散发,轻飘飘地朝厂宿舍区走去。他吓坏了,尿没拉完,马上跑回车间跟班里的人说。其他人不相信,说他见鬼了,说鬼话。他说真的是我见鬼了,不信,你们也出去看看。后来他们都证实了他的话,看见了那个鬼,是个女鬼。   “这事越传越神,越传越害怕。他们说,一定是哪个冤死的女鬼来报仇,碰见了谁,谁倒霉。那个时候,整个水泥厂,都笼罩在一片恐怖的气氛中,所有的人都害怕了起来。特别是女人和小孩子,一到天黑,就不敢出门,晚上把窗户、大门关的严严实实死死的,害怕女鬼溜进自己的家里来。有一天深夜,有两个守夜的保安碰见了女鬼,女鬼要卡他们的脖子。保安看清了女鬼的面目,吓得跪地求饶。说,玉凤姐,不是我们害死你的,是贾权。你放过我们吧。那女鬼说,你们助纣为虐,不得好死。保安被吓得魂飞胆破,不断地磕头说,我们给你烧香,烧纸钱,玉凤姐,你饶了我们吧。女鬼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于是,两个保安一个掉了一个耳朵,另一个没了一只拇指头。说来奇怪,耳朵和拇指,不是用刀割和砍的。有人不信,报了警,让公安局查,最后也没查出结果。法医也诊断不出是用什么凶器割下他们的耳朵和拇指头的。那个不相信女鬼的,向公安报警的人,后来脚被摔断了一条,成了瘸腿。你去水泥厂,可以碰见他。你不相信女鬼的事,可以问他,他会说给你听的。”   海生有点埋怨摩托车老板说的故事,“你说了这么久,还没说到女鬼怎么是怎么逼疯贾权的。”   “别急,别急。快到建材厂了。”   摩托车沿着小路行驶,颠簸着前进。不到五百米就到建材厂了,原先的公路被羊背山的碎石泥沙填埋掉了,去已经不存在了,改了道变成了小路。不管走什么路,只要能到达目的地就行。   到了厂里,海生下了车,给拉客钱,拉客的调转摩托车头走了,忘记了给海生讲女鬼是怎么逼疯贾权的。   海生像游子回到了故乡一样,回到了建材厂。建材厂可以说是他的故乡,他出生在这里,也在这里长大,参加工作后才离开回大陆。他看着杂草丛生的工厂,看着被削平的羊背山,现实和记忆相互交叠在一起。他想起了他的青春岁月,他的初恋。一切都是那么清新自然呈现在他的脑海里。   青春之梦【01】   二十多年前,他上初中的时候,发生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打架。   那一天下午,是多么的惊险,只要他稍微在刀把上加把力,哪怕是增加多一点点的力气,他一刀砍下去,他同学的脑袋就会开花,刹那间,白花花的脑浆混着殷红的鲜血就会白里透红流淌出来。事后他每次回想起这件事,他就感到后怕,心里就会颤抖,灵魂就会感到不安。   这是多雨的季节。   上午下着小雨,到了中午雨就停了。雨虽然停了,可天空还是布满了阴沉沉的云,见不到有天开云散的迹象。每年到了十一月,海南的农场糖厂就开榨了。这一年到了糖厂开榨的时候,天空不作美,总是阴雨连绵,没几天阳光灿烂的好日子,因此影响了农场连队砍甘蔗,这样运到糖厂的甘蔗就不足,没有甘蔗工厂就要停榨。刚开榨没多久就要停榨,这对糖厂来说是个不小的损失。   恰好糖厂中学有片三十多亩的甘蔗地,这是师生用周末劳动日种出来的。工厂领导看着要停榨,远水又解不了近渴,于是厂便跟糖厂中学校领导商量,抓紧时间赶快把学校那片甘蔗地砍了,支持工厂的机器运转。学校领导决定下午全校停课,去砍甘蔗。   糖厂中学有初中部和高中部,是海南天涯农场第二大中学,近一千名的学生。这些学生,多数来自糖厂、车队、机械厂这三个单位,附近五六公里范围的连队、工厂、农村的孩子,也都到糖厂中学来读书。   洪海生家在建材厂,位于糖厂的西边,离糖中有五公里远。建材厂到糖中读书的学生,早上六点多天没亮就起床吃完简单的早餐,像稀饭或者馒头面条就走路去学校了。中午一般不回家吃午饭,在糖厂食堂或者汽车队食堂机械厂食堂吃,到了下午放学后才回家。汽车队机械厂都是跟糖厂联在一起的单位。   那些家在糖厂汽车队机械厂的学生,自称为本地学生,像是学校里的贵族学生,比其它厂和连队农村来的学生似乎要高人一等,他们以为糖中是他们糖厂办的,只有本厂的学生才是这里的主人,别处来的学生都像是乡下来的寄读生,因此本地生常带着高傲的眼神歧视外来生,经常说一两句侮辱他们人格的话,甚至动手动脚欺负外地生。   那时洪海生刚上初中一年级,个子又瘦小,经常受到班里本地同学的欺负。特别是那个家在糖厂的李伟国,他的个子高过洪海生足足有一个头,身体也比洪海生健壮,他还是学校武术队的,他手发痒的时候,就去推撞洪海生,或者去拧一下洪海生的耳朵。洪海生受到欺负,受到侮辱,心里很想和他们打架,可是自己的拳头又不够他们的硬,打不过他们,于是只能忍气吞声。他那时对这些本地同学,没有一个有好感的,他心里只有恨,仇恨的种子深深埋藏在心里。他恨自己的拳头不够硬,梦想着有一天自己学会了超人的武功,全把他们打爬在地下求饶,然后再撒泡尿在他们头上,出口恶气。   这一天下午该当有事。   雨后的甘蔗地一片潮湿,细长青翠的甘蔗叶子沾着水珠,裹着甘蔗的干壳和干叶子像是湿布似的。这个时候砍甘蔗,学生们的裤脚和衣服袖口都被沾染湿了。砍甘蔗分为两种活,第一种是先把一根根的甘蔗砍倒放倒在地上;另一种活是修甘蔗,把甘蔗的根须叶子尾巴削去,然后估算一定的重量,用甘蔗的青叶子做绳把甘蔗捆起来。这一天下午,糖厂中学低年级的学生,干的是后一种活。学校要求初一的每个学生要修十捆甘蔗,才算完成任务。他们头上戴着竹笠,或者草帽,有的身上还穿着塑料水衣,分散在砍倒下来的甘蔗地里修甘蔗。别看洪海生个子小,干起活来不会输给别的同学。一个钟头后,他已经修了几捆甘蔗。李伟国看了一眼洪海生修的甘蔗,便走到洪海生面前,弯下腰要抱走他修好的甘蔗,抢夺他人的劳动果实。洪海生一看,哪里肯让别人抢夺自己的劳动果实,忽然伸出一脚,踩住甘蔗,不让李伟国抢夺。李伟国只好放下甘蔗,站直身子,用力去推洪海生的身子,洪海生向后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   “找死啊?我操你妈的,帮老子干点活,就不行了吗?”李伟国骂完话弯下腰又抱甘蔗。   洪海生重新站起来。他没有一点畏惧,厉声呵道:“把甘蔗放下!”   “不放。看你能怎么样?!”   “放不放?”洪海生手里握着的镰刀在颤抖,眼冒金星。   “你别嗦啊,我警告你,再多说两句话,这捆我也要了。”   李伟国并不理会洪海生,他根本就不把洪海生放在眼里,洪海生算什么鸟人,他只要稍微动一个指头,就可以让他爬在地下,他根本就不把他当成对手看待。他弯下腰抱起甘蔗迈开脚步要走,洪海生立刻上前拦住,不让他走。李伟国一见,真的生气起来了,“你小子今天反了,是不是吃了豹子胆啊!”说着豪不客气地把怀抱中的甘蔗砸向洪海生。可他也没想到,洪海生早有心里防备,见甘蔗砸向自己,连忙向后避开,那捆甘蔗“嘭”地一声落在了他的跟前。李伟国一愣,他自信出手并不慢,他是学过武的人,可是甘蔗却没有砸到洪海生,他愣乐一下,心想今天见鬼了,自己怎么会出丑,连洪海生这样的鸟人都治不住,今后他在糖厂的同学圈子里还怎么混?他说啥话都等于放屁,谁还肯听他的,这样下去他就失去了威严。他越想越气。今天如果放过洪海生,不给点颜色他看,那他今后就不再会把自己放在眼里了。不行,一定要狠狠地教训一下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于是,李伟国雄赳赳地走上前去,想要给洪海生几个响亮的耳光,让洪海生知道他的厉害。   此时的洪海生一点也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他心里只有仇恨,只有报仇。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把他杀了,杀了他,快点,你不能做懦夫,永远被他欺负!他心里受到了很久的压抑,这时他手中有了武器,他不怕任何人对他施加淫威,他心中的怒火就要轰轰烈烈地燃烧起来了。他突然举起手中的镰刀,朝向他走来的李伟国的头上砍去。   真的是天胆!没有人比得上洪海生的胆量更大的,小小的年纪,他就敢杀人了!   青春之梦【02】   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平时凶煞的李伟国想都想不到,也没有防备,个子瘦小的洪海生竟然敢挥刀向他砍来,霎时恐惧,吓得灵魂出窍,六神无主呆若木鸡,脸色像失了血一样,青白如死人。二十多年后,洪海生怎么想都想不通,自己那时竟然有这个胆量,挥刀朝同学的脑袋砍去。他清楚地记得,他当时并没用多大的力气,手上的镰刀只是刀尖对准了李伟国的头,轻轻一放,刀尖戳穿了李伟国头上的竹笠,伤到了他的头皮。也许是因为疼痛,让李伟国一会儿就回过神来,他顾不得头上流血,转过身去,把竹笠一抛,竹笠飞了一个抛物线才落下。李伟国一边呱呱骂道,一边跑去抢夺旁边一位同学的镰刀。他也像失去理智的人一样,他心里想着洪海生手里有刀,他也要用刀去拼斗厮杀。其它同学见状,早已吓坏了,大声喊叫,有人拿刀打架了,要出大事了。   洪海生思量自己真要和李伟国打起架来,他不是他的对手,而且看见发疯似的李伟国,洪海生也有点害怕起来,于是他毫不犹豫,转身撒腿就跑。李伟国在后面追赶,两人一下子就跑出了甘蔗地。这时对洪海生来说,是性命攸关的时刻,他拼着吃奶的力气,跑得比兔子还要快,就像箭一样快,那时刘翔要和他比,还真的跑不过他,很快他就跟李伟国拉开了距离,远远地把李伟国抛在了后面。现在想起来,洪海生摇头晃脑,微微笑道,真是不可思议!那时自己怎么就可以跑得这么快。他想,能得到世界短跑冠军的人,一定有不少人拿着刀在他背后追他,要不然,他就不会拼命了。   他朝工厂家属宿舍的方向跑去,转了几个弯,再穿过一排排的房子,直到看不见李伟国追来,他才感到自己的两条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沉重得像灌了铅一样迈不开脚步,只好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喘气休息。   他不知道他的壮举让老师和学校的领导感到震惊。学校的领导派出所有的老师像公安围捕逃犯一样,务必把他抓到。洪海生看见老师来了,他不想再跑了,这时他要跑也跑不动了。等老师来到他跟前,说了几句话,他只好站起来迈开沉重的脚步,跟着老师到校长办公室。   “你的胆子好大啊!大到让我都感到害怕!”工宣队长说。“你知道你这叫什么?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吗?”   那时的工宣队长就是现在的书记,是工厂派驻学校的工人阶级宣传代表。在他看来,洪海生不仅仅是打架这么简单,拿刀子往同学头上砍,那是在杀人啊,在杀害自己的同胞啊。谁也想象不出,洪海生小小的年纪,就有了杀人的意识,而且更关键的是有了行动,胆大包天毫无顾忌地举起手中的镰刀,向同学的脑袋砍去。问题相当严重。工宣队长见洪海生缄口不语,继续说:   “你这是在犯罪。知道吗,什么是犯罪?侵犯他人的权利,就是犯罪。如果你真的是平白无故杀了人,天理不容,法理不容啊!公安就会马上把你抓去,挨枪子。”   洪海生并没有想到这么多,后果是事情发生以后的事,他根本就没有考虑。他心里只有仇恨,他的行动只是报仇,即使今天下午没有发生他拿着镰刀砍同学的脑袋,他也不能保证哪一天他会偷了厂里的雷管和炸药把同学炸死。他觉得是同学们欺负他,没有同学们特别是李伟国这些人欺负他在先,就没有今天他拿起镰刀伤人的结果。他对工宣队长的话不服,忽然冒出一句话:   “是他欺负我。”   “他怎么欺负你了?”   “怎么欺负,你去问问他。”   工宣队长被噎得说不出话,睁大眼睛像看一块顽石一样看着他。   校长背着手一直在踱步。这是他当校长以来遇到最严重的学生暴力事件,他也想不明白洪海生怎么会有拿起镰刀朝同学脑袋砍下去的胆量和勇气。这不是开玩笑的事,事情相当严重,如果是成年人,农场保卫科会介入的,但洪海生是一个十多岁的初中生啊,又不能对他进行严肃处分,如果严肃处分了他,说不定他想不开,又会闹出什么事来,最怕的是他自寻短见,这时事情就变成了另外一件大事。校长就怕节外生枝,和工宣队长商量了,对洪海生只能和风细雨教育防范为主。   这时李伟国跟着老师走进办公室来,洪海生看见他的头缠绕着白色的纱布,到这时心里也有点害怕了。李伟国的父母也来了,只不过在门口外面站着,他们害怕里边那个不怕死的愣头青不知道啥时候会杀死自己的心肝宝贝儿子,因此只有骂自己的儿子,不愿去追究洪海生的责任,只希望他们俩当着老师校长的面能够和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阴天天色黑的快,放学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天色也要黑了起来,校长和工宣队长要洪海生和李伟国两人面对面保证,保证今后不再吵架打架,两人都作了保证,这才让他们回家。洪海生后来才知道,好长一段时间,有近两年的时间,学校的老师都把他当作危险恐怖分子,重点暗中监视他,幸好洪海生再也没有那样惊心动魄的壮举了。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海生一个人走在回家的公路上。和他一个厂在糖厂读书的学生,都回到了家里,他不知道回到家里后父母会对他怎么样,会不会打他。他和同学打架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小学的时候,他就经常跟别人打架。不过,这一次不同,他是拿着刀,也就是拿着杀人凶器跟同学打架的。到了这个时间,他还没有回到家里,爸爸妈妈一定担心着急,一定会去问同学,或者老乡,问他们到底自己的儿子发生了什么事,天黑了还没有回来。爸爸会不会发火,拿棍子打他。按照以往的经验,他想有可能,发生了这么一件天大的事情来,爸爸不可能不生气。想到这里,他觉得害怕也没有用,不管怎么样,家还是要回的。   青春之梦【03】   路边有几座坟墓,野草丛生,平时学生路过都有些害怕,害怕那坟墓里的鬼会跑出来,因为曾经有人在夜晚看过野外的坟墓上头会冒出飘忽的蓝色火焰,有人说这是鬼火。鬼白天藏在地下,到了晚上就跑出地面来活动透气。要是碰到了人,鬼就会跟着人走,人跑鬼也跑,穷追不舍,目的是要趁机吸取人的阳气。老人们告诉孩子们,要是遇到这样的危险情况,最好是别动,屏气凝神,等鬼走后你才可以走动。   这天晚上天很黑,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一闪一闪的小星星。只听见田里的蟾蜍呱呱叫,声音洪亮,各种小虫杂乱无章的叽叽声,淹没在蟾蜍的叫声中。一闪一闪的萤火虫从野地里飞过公路,海生一个人走在路上,并不感到害怕,也没有阴森恐怖的感觉。他已经经历过死亡一样的考验,还有什么可怕的事情。从糖厂到建材厂,顺着大路走,还要穿过307连队的一片橡胶林地,那段路大约有两百多米的距离,就是有月光的晚上,也是黑暗的,何况那天晚上,没有月亮和星星,海生走进橡胶林,伸手不见五指,彷佛是进入黑暗的隧洞,他只能凭着感觉一直往前走。   穿过了橡胶林地,再走一段路,就要到家了。   他的家就在羊背山脚下的建材厂。远看大山黑黝黝的,像个黑馒头。越接近大山,体积越大,变得有些清晰了。水泥车间和石灰车间的高炉顶上安装有水银灯,水银灯亮起来的时候,在夜晚里看起来像是一颗小太阳一样,把高炉周围照得贼亮,连一百多米外的羊背山大山的一面,都被银光映照着,让人看得清山上的树木。工厂还不时传来“哐啷、哐啷”的破碎机咬碎石头的声音,这声音在寂静的夜晚听起来特别清脆响亮。   建材厂原来叫化肥厂,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建起来的工厂。那时化肥厂主要生产磷肥供应农场种植橡胶树甘蔗等热带农作物用,同时厂里还用土窑烧些石灰。磷肥的原材料是从羊背山山上挖掘出来的磷矿石。可是不到十年的时间,这种磷矿石便枯竭了,工厂便建了一个小型水泥厂,还建了一座用水泥浇注的石灰窑,工厂以生产石灰为主,附带生产水泥,于是把化肥厂的名改为建材厂。到后来,建材厂才以生产水泥为主,渐渐扩大水泥生产。   羊背山是一座两百多米高的大山,绕着山脚走一圈,有三四公里长。以羊背山为原点,方圆几十公里的地方可以说是平坦的,却突兀这么一座大山,有点像是在一块平原上摆放的一个大馒头,又恍若天上飞来的巨石。这真是大自然的恩赐,鬼斧神工,神笔杰作,令人赞不绝口。羊背山的山形十分陡峭,最低坡度也在80度,有的地方垂直,整座大山百分之95都是石灰岩,是座名副其实的石灰岩矿山。不过,羊背山和真的馒头还是有些不同,羊背山的山顶不像馒头一样圆滑。从西方的空中俯瞰下去,整个山又上有点像椅子,山的顶部有三分之二的地方像是丘陵一样长满了茅草飞机草芒花。到了秋天,芒花开的时候,可以看见白茫茫的一片,像是一个人的头上长满了白发一样,银白色的山头煞是壮观。山顶剩下三分之一的东面山势,被嶙峋的怪石托起,形成六十度的坡度,越往上走坡度越陡。六十年代的时候,农场为了备战需要,修了一条台阶小路,直达山顶,作为望台。奇怪的很,这三分之一的椅背,却是四季树木繁盛,长满了各种杂草藤蔓,碗口粗大的藤条,纵横交错,或这头盘绕如柱的尖石,那头却绑在一棵几个人合抱大的榕树上,中间横跨几十米,像是铁索飞度卢沟桥一样让人叹为观止。在青翠的树叶和杂草藤蔓下,石头间有着厚厚的枯叶覆盖肥沃湿润的黑色泥土,大树和野草等植物,能够长得这么茂盛,全靠这些枯叶覆盖下的黑色泥土。一切都是原生态。到了山顶,收缩成不足五平方米的塔尖平台。站在平台上凭空远眺,天高云淡,视野开阔,可以看得清十几公里外的大海。从山顶往下看,地上的大水牛如蚂蚁一样蠕动,再往远点看,一块块墨绿色的橡胶林和翠绿色的甘蔗错落有致地镶嵌在大地上,你忽然发现一片褐色的荔枝树林,那一定有自然村庄湮没在荔枝树林里,还有平时见到的糖厂巨大高耸的烟囱,都变得十分渺小了。此时人的心为之一震,想这人在自然界面前实在是太渺小了,还有什么比大自然伟大的。再往东南面的崖边俯视,成89十度陡峭的山崖一直到山脚。这一面,恰好面对建材厂,因为山离工厂职工宿舍不足两百米,不能放炮,即使不放炮,如果山上的大石头滚下来,也会冲到厂区里砸到房子,所幸的是这样的事情从没发生过,东南面陡峭的山崖石灰岩矿没有被开采,植被保护完好,石头被茂密的植被覆盖着,便形成了郁郁葱葱的羊背山奇观。整座大山,又像人的一颗头,头顶和东南面都是翠绿色的植物,就和人的头发一样。   羊背山东南面的山脚下,是一片柔软沙质的耕地,很适合种植花生番薯玉米芝麻等农作物,这些耕地是附近的桃花村和梨花村村民世代所有。听老人们说,这两个村庄都拥有羊背山山权,他们的祖祖辈辈不知道在羊背山附近生活多少年。   可是,现在这山权归天涯农场所有,村民觉得很无奈。农场是国家的,农场要开采这座大山,就是国家要开采,他们只有做出牺牲,奉献出整座大山来,他们不可能和国家争夺矿产资源,也没办法保护祖宗留下来的大山。村里的老人们说,羊背山是在他们这一代人手中丢失的,他们对不起祖宗,也对不起后代子子孙孙,他们是罪人。   青春之梦【04】   海生记得他十来岁的时候,就敢自己一个人爬上羊背山山顶了。他对羊背山这座大山很熟,也很有感情。有好几次,他被父亲打骂后,他会爬到山顶上去,坐在石头上,眼睛漫无目的地向东南方向眺望。在夏天里,山顶上的山风极为凉爽,脚下淡淡的野花,片刻沁入心脾,让人心神宁静。这时,他心里对父亲的仇恨会慢慢淡化,直到忘记了才下山回家。到了他要上初中那年,他就开始和弟弟爬上山去砍柴了。山上有许多碗口大的野龙眼树、格木,还有一些红木,这些树木质地硬,当柴烧起火来特别旺特别耐烧,他们专找这样的树木砍。像那些大榕树等杂树,没有人要砍,他们也砍不动。   建材厂是东西走向,工厂在西边,中间隔着一条公路,再往东靠五十米就是工人家属宿舍生活区。工人家属宿舍生活区中间是一条宽五十米的大道,左边是一排排整齐的砖墙瓦顶的工人宿舍,右边是小卖部卫生所,接着是舞台,舞台下面是篮球场,篮球场南边篮板旁是间很大的工人食堂,差不多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再往南是建材厂伙房。篮球场的东面接着是工人宿舍,和左边的工人宿舍对齐,一直往东排,五栋房子后就没了。整齐的宿舍前后间距有二十米,中间种着几排木麻黄树。木麻黄树有点像北方的白桦树,树干通直,树皮深褐色,不规则条裂。小枝绿色,代替叶的功能,因此,叫叶状枝,节间短,如一根细绳子,一簇小枝,就像是马的尾巴一样,因此这树就被人们形象地称为马尾树。木麻黄树韧性强,应此是优良的抗风树品种,被南方海防更多地用做防风林。   农场的工人宿舍既像是一座军营,也不像。说像军营,是因为一排排的住房特别整齐,像军营里的房子一样,房子只是睡觉的地方,不像现在的家,有客厅有厨房有卫生间一体化;说不像军营是因为除了整齐的住房外,像建材厂,家家户户都在住房的外围东南北面盖有茅草房,也有盖瓦的泥砖矮房,这些房子是家属做饭吃饭的地方,叫做私人伙房。家里孩子多或者孩子大了,每家每户只有一间住房,才十多二十平方米,显然不够住,只好在伙房里打起床铺住人。   海生家的伙房离住房有一百来米。他家的住房在蓝球场后的第二排,伙房却在厂大道左边幼儿园的旁边,是间盖瓦的泥墙房子。以前他家的伙房不在这边的,还是盖茅草房的,厂里有许多人的伙房是盖茅草房的。他家的伙房是他读四年级的时候重新盖的,房子呈长形,不是横摆着,横摆着没这么多地方,是直着摆,因此他家的伙房和厂里多数人家一样,宽只有三米,深却有十米。前面用木板隔开,有89平方,在木板墙壁糊上旧报纸或者宣传画,打上一张床住人;中间是饭厅,门就开在饭厅的旁边,从中间进伙房;后面是锅灶,堆放木柴和一个洗澡间。出了后门便是自留地,自留地用树枝竹子围成篱笆,里面种些蔬菜。   海生自从上了初中后,晚上就经常在自己家的伙房睡觉。   他和同学拿刀打架那天晚上,他回到家里,他的父母一句话都没问他,就像平常一样回到家里,吃饭洗澡,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这让洪海生一直感到不解。几十年过去了,他也一直没问父母是都知道他那天拿刀和同学打架的事,父母也从未说起过,就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十四岁那一年的秋天,有一天晚上,他和父亲洪彪睡在伙房一张床上。他的父亲洪彪是厂里的炊事员,凌晨五点就起床去厂食堂做早餐去了。海生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起床离开了家里,他躺在床上还睡在梦乡里。忽然觉得自己掉进了柔软的海绵里,全身极为舒服。下身那东西,又好像滑进一个洞里,左右摆动,向洞里绵绵不断地喷射着东西,他也不知道喷射的那东西是什么东西,总是感觉到一喷射,就会全身有一种颤栗跌宕起伏的舒服感。这种舒服感像电流一样立刻传遍身上的每个细胞。这是他从未有过的快感,令他在梦中浮想联翩,仿佛游龙翱翔。他梦见了潮湿的草地,湖水在月光的映照下泛起涟漪。他忽然醒过来,发现自己的短裤已经湿了,慌忙用手一摸,一裤子都是湿稠的黏液。他起床拉亮电灯,脱下短裤,一看短裤上沾满了乳白色的黏液。他用报纸擦干下身,换上一条新短裤,把那条短裤洗干净后晾在屋外的铁线上。   这事发生在凌晨,是他人生中最秘密的一件事。一夜之间,他长大了,成了真正的男人。这对男人来说,是划时代的事件,具有非凡的意义。整整一天,他都沉浸在快乐之中,去学校也不感觉到路途是那么的遥远了,中午吃着青菜大米饭,也感到特别的喷香可口。从这以后,他对女同学有了好感,不再害怕接触她们,还会偷偷地细心观察女同学。   一旦一个人的时候,他就会想起那天凌晨发生的事,就会情不自禁地把手伸进内裤,在一片嫩草丛里玩弄那东西,他那东西也快速响应他的号召,坚硬起来,经过他的调教,那乳白色的液体好长时间才喷薄而出。得到了快感的同时,他开始关注那乳白色的液体,他知道这是男人所有的东西凝聚成的精华,是男人最宝贵的东西,应该珍惜,应该自然地喷射出来。那个时候,厂里刚好有一个比海生大一年级姓邓的学生,那年冬天的某一天,他忽然没去学校,一个星期后就听说他死在总场医院。这事有些蹊跷,好好的一个少年,一个星期前还活蹦乱跳的,海生还和他一大早去学校,一个星期后他就死了,阴阳两重天。他究竟得了什么病,这么快就要了他的命。他死后的一段时间里,厂里笼罩着恐惧的气氛,家长们都怕他那种可怕的神秘病毒传染给自己的孩子,不让自己的孩子接近他们家的人,连经过他们家的房子都要避开绕着走。海生听建材厂年纪较大的男生们悄悄议论,说姓邓的死跟他遗精有关。他控制不住自己那东西,开始少量的精水,到后来一天到晚摊了一裤子精水,裤子湿漉漉的,可吓人呢,最后把元气泄完了,命也就跟着完蛋了。自此海生就不敢随便手淫了。他想这样的事应该是自然的,想的时候最好有女人的帮助自然喷射出来,这是最好不过的。   青春之梦【05】   星期天不用去学校上课,于是海生带上自己做的匕首,到厂东边的野外去寻找猎物。他之所以带上匕首,是为了防身,防止意外的事情发生。还有,这把匕首是他实现自己青春梦想的威慑利器,他必须带在身上。这把匕首是他在暑假的时候做的,虽然不是很锋利很漂亮,但还是可以削甘蔗杀死人的。这把匕首是他从厂里的打铁房外偷来一小块扁形的钢板,回到家里用炭炉烧红,拿把火钳夹出来打,打了很长时间,才把一边打薄。这样还不是一把匕首,离匕首的样子还远着呢。他又用三角锉一点点地锉,这时他才知道什么是铁杵磨成针,用了半个月的时间,他才把那块钢板锉成匕首的样。   出了建材厂,有一条小路,是通往桃花村的,桃花村到建材厂有两公里远。小路的两边长满了荆棘杂草,杂草丛中,可以看见有山捻子、野果、山茶,还有一些酸溜溜的山葡萄。最值得称道的是山茶。这里的山茶不是人们指的山茶花树,而是我们平时喝的茶,因为长在无人管的野外荆棘杂草丛中,这里一株,那里一棵,毫无规律,且高矮不一,来摘山茶的多是厂里的客家人,他们就叫这样的茶为山茶,这样的茶树为山茶树。山茶是原生态的,冲起水来特别耐冲,七八泡水后色泽依然橙红诱人,清香扑鼻,品尝下肚,甘爽回味无穷。海生父母是广东客家人,一年四季都会去摘采山茶叶回来自己制茶。在路边的荆棘杂草丛中,有时也会冒出一两块不大的耕地来,这是当地农村人用来种些地瓜包谷之类的农作物用的。继续往前走,越近村子,越多高大的荔枝树。有的荔枝树的树干大到89个人手拉着手才能围抱起来,宽大的树枝铺开,枝叶繁茂,有如一顶巨伞插在大地上。这里的村庄都有很长的历史,四周许多高大的荔枝树都有一百多年甚至二三百年的历史,这些荔枝树是村庄的保护神。海南台风多,台风一来,有这些荔枝树做保护伞,阻挡强盗式的台风,村庄减少了很多的损失。荔枝树之间,也有一些耕地,种植一些旱农作物,像干糯米、小米、包谷等。   那一天上午,海生就是在这些地里转来转去,他是希望能遇见一个村姑,然后能有那样的艳福,让他的小弟弟见识什么是女人,自由奔放一回。这样的希望还是有的,他见过独自一人在地里锄地的村姑。女人那神秘的地方深深吸引着他,心里怎么会有像小蚂蚁在皮肤上爬行痒痒的感觉,他一点都搞不明白。以前听大人骂人,总是拿女人的那地方骂,小孩子吵架,也会学大人骂对方这样的粗话,“操你妈个。”因此,给他的感觉是女人那地方很肮脏。可是,现在完完全全没有那种感觉,相反他却觉得女人那地方可爱、神秘,那一片杂乱无章的阴毛和阴毛覆盖着的地方,常常会让刚发育的青年人浮想联翩想入非非。他渴望这一天能够揭开女人那地方的神秘面纱,让他看个够。   他在野地里寻找目标,转了大半天,心里忐忑不安,又有些激动,最后让他很失望的是,别说是见到年轻漂亮的姑娘,就是穿着一身黑色衣服的老太婆他都没碰见。他那时想,只要他遇见到女人,他会不顾一切扑上去,一定要实现自己的夙愿。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有意和他这个充满着幻想精力充沛的年轻人作对,还是上天怜悯他这个少年,别让他做傻事犯下难以饶恕的错误,没让他碰见任何人。   太阳爬上了头顶,晒得人汗流浃背。海生的肚子也饿了,只好打道回府。   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到野外寻找女人想干那事。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几十年后,他想起这件事情来,就感到有些惭愧。   他开始对同班的一个女同学感兴趣了。每天去到学校,他都会留意那个女同学的一举一动。女同学名字叫钟海瑛,个头不高,身材娇小柔软,头发又细又黄,喜欢把头发扎在头顶后左右两股,像是牛的两个角。她的脸不仅粉嫩而且白,像是打了粉一样,其实一点都没打。她的学习成绩比海生好,是班里的学习委员。海生对她有好感,不仅是因为钟海瑛长得漂亮,还因为她是学校武术队的女当家,每次到外地表演,她有两个表演节目会得到满堂喝彩,一个是刀术表演,另一个是棍术对打表演。她的家在汽车队,父亲是个修车的,母亲是个医生。她学武术是从小学就开始的。糖中附小就和糖中在一起,一个大门进入,过了篮球场足球场,然后是一间间茅草房的小学教室,往后才是中学,中学教室有几间是茅房,多数是砖瓦墙盖的教室。糖厂学校武术队队员的培养来自于小学校,钟海瑛读小学的时候,就被选进学校武术队了,直到她上初中,还在武术队。   那一年快要过元旦了,建材厂举办了一场庆祝新年的文艺晚会,邀请了糖厂学校武术队来表演。那一天,海生特别高兴,找了一件干净的灰色卡机布衣服穿,这件衣服本来母亲只允许他到过年的时候才能穿的,这时他穿上了,母亲见了还生了气,说臭小子相亲啊,过年穿的衣服都搜出来穿了。海生顾不了这么多,他把母亲的话当耳边风,母亲哪里知道他的心事。他到篮球场去,篮球场上已经摆满了一排排的凳子椅子和长板凳。看戏和看电影一样,厂里每家每户的孩子早早就搬来长板凳椅子占领位置了。海生在球场舞台上没有看见钟海瑛的身影,心里十分失落。   这时天气还早,太阳刚下山,天还没有黑,离八点钟文艺表演开始还有一段时间。海生情绪低落地往自己家的伙房走,家里还没有吃晚饭呢,他洗完澡就跑了出来,家务也不做,回到家里可能要被父亲臭骂一顿,他已经准备好让父亲骂甚至是用皮带抽打。   他家伙房右边的邻居是个湖南人,钟海瑛也是湖南人,他们是老乡。海生没想到钟海瑛到了建材厂就抽空来看老乡来了,要是知道这样,他也不用跑到篮球场去,在家门口外就可以看见他想要看的人了。这时几个人从湖南人的伙房走出来,正好让海生看见。他眼前一亮,那不是钟海瑛吗,绕了一个圈,原来钟海瑛竟在这里出现。她的脸已经上了妆,两边脸颊粉红,柳叶眉描得很黑,两条辫子扎起来,身上穿着鲜艳的表演服,腰里扎着一条红色丝带,英姿飒爽。海生怦然心动,钟海瑛今天好漂亮哦。他站在一边欣赏她,不敢上前去跟她打招呼说话。钟海瑛也看见他了,眼睛瞟了他一眼,毕竟是和老乡说话,也没敢多看同学几眼。她和老乡说了一会话就走了。海生痴情地目送着她走开。   青春之梦【06】   “吃饭了。”父亲老洪对儿子喊道。老洪见儿子没反应,走上前去用手扭着儿子的头转个方向,“你发什么呆啊?”   海生拨开老洪的手,“没发呆。”   “没发呆就吃饭去。”   老洪刚要和儿子转身回家吃饭,只听见一个小男孩远远喊道:“彪叔。”老洪回过身一看,是曹越,他手里提着两条红鱼朝他走来。等曹越走到跟前,老洪明知道故问:   “曹越,你这是干什么?”   “彪叔,这鱼是我爸叫我拿给彪叔你的。”他把红鱼递给老洪。   老洪接过红鱼,问道:“你爸回来了?”   “刚拉煤回来。我爸说,彪叔有空到我们家去坐坐。”   别看曹越十一二岁,嘴巴却甜,见到父辈的叫叔叔阿姨,比他大的便称呼哥哥姐姐,厂里的人都说我的儿子要有老曹的儿子一半嘴巴甜就好了。老洪满心欢喜拿着两条红鱼回到家里,叫老婆王巧珍杀鱼煎鱼,巧珍说吃饭了还煎啥鱼,没时间了,把鱼放起来,明天再说,吃完饭还要去看戏呢。老洪听了就发火骂道:   “你这个懒食婆,有鱼给你吃还嫌没时间吃!像你这样能做得到食啊,我不姓洪!”   “你不姓洪,改名姓王好了。”巧珍随口回了一句话。   “操你妈个,你们王家做王八蛋还嫌做不够,也要我做乌龟啊。”   “我才操你妈个。我妈哪里得罪你了,你骂我妈干嘛,我妈是让你骂的吗?姓洪的,你不是好人,我嫁给算是瞎了眼。”王巧珍针锋相对,斗嘴她才不怕他呢。   两人相互骂着就扯远了,也顾不得孩子就在眼前对孩子有什么影响,他们也不懂,也没什么顾忌,都是没小学毕业就到海南工作的农民,骂起话来丑话不干净的话心里想到啥话口里就吐出啥话。老洪心想老婆的话,真要把自己的姓改姓王,这不仅是变着话骂他,也是在辱骂洪家祖宗,洪家从此当了王家的龟孙子。祖宗是不能乱骂的,骂了祖宗,这还了得,子孙一辈子也挨着受罪,永远翻不了身。老洪越想越生气,心里哪里受得了,他的嘴说不过老婆,只有动手动脚了。一气之下,“啪”地一声,他给了老婆一个巴掌,再把一桌子的菜掀翻了。说是一桌菜,不过是两碗青菜,一碗鸡蛋葱汤。   王巧珍挨了一巴掌,脸火辣辣的,昏黄的白炽灯光照在她的脸上,看不见脸上的那个巴掌印。巧珍不再跟老洪斗下去了,每到这个时候,她就会停止和老洪斗嘴,如果她不停嘴,和老洪再斗下去,照着老洪的脾气,恐怕连房子都要拆了。   他们的三个小孩都感到很无奈,这样情形他们见多了,也就不觉得奇怪了。老爸老妈经常发神经病呢,见着好好的,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句话触动了他们吵架的神经,就吵起架来,有时竟然还动手打起来。真像是两个冤家。有时两人动手打起架来还没什么,还会殃及池鱼。有几次打架后,老洪连家里的水缸和锅头都砸烂了。过后老洪冷静下来,第二天又到墟上去买水缸和锅头回来。这时海生收拾地上的碗筷,再打扫干净地上桌子后,端着饭碗倒了酱油吃,两个弟弟也跟着倒酱油吃。他们吃饱了饭,洗好了饭碗,就去看戏了。   巧珍被打后,走进房间坐在床沿上伤心地哭了起来。老洪走到屋外,天已经黑了,他蹲着地上,一声不吭抽着几毛钱一包没带过滤嘴的丰收烟。   球场上挤满了看戏的人,周围农村的青年男女也赶来看戏。球场上的照明灯熄灭了,只留下舞台上的灯光。海生对台上表演啥节目不感兴趣,到了武术表演,他把眼睛使劲瞪大,眼皮都不敢眨一下,怕错过看钟海瑛的表演。钟海瑛一上台,他早已忘记了自己,眼睛里全是钟海瑛矫健英武的身影。钟海瑛和另一个男同学棍棒对打的时候,海生心里紧张得怦怦跳,他真怕钟海瑛被对方一棍打中,或者是被对方一棍扫下台来。钟海瑛的棍棒对打,是整个元旦晚会的gaochao。当钟海瑛和那个男同学站在一起,向观众鞠躬的时候,台下掌声如雷。海生也跟着使劲地鼓掌。有人叫喊再来一次,再来一次,海生忽然高声喊道:   “好!好!”   旁边的人都看着他,有人轻声骂道:“神经病。你别乱喊乱叫好不好,影响别人看戏。”   也有的戏谑道:“又不是你老婆,好个屁!”   海生可不理这么多,他不知道钟海瑛听见没有,可台上已经不见了她的身影,开始换戏了,演起了京剧沙家浜来。   巧珍被老洪打了一巴掌,本来不会哭的,但她想起自己的命这么苦,勾起伤心往事,眼泪就跟着流了出来。她想自己的命苦啊,比黄连还要苦,苦到了没尽头,就忍不住哭泣起来。她嫁给了一个从来就不讲道理不会体贴女人的男人,她想这日子怎么过啊。多少次,老洪打了她后,她都想离婚,离开农场,可是一想离开农场后她又能去哪里生活,何况他们已经有了孩子,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这样一忍,就忍了十多年。   说起巧珍,她是洪彪从大陆老家带来农场的。61年闹饥荒,村里的粮食都吃完了,山上能吃的野菜也让人挖光了,巧珍的弟弟晚上到野外去抓老鼠,回来后杀了剥开老鼠皮,把鼠肉烤熟拿来吃。海生他大舅家到现在还有吃老鼠肉的嗜好,就是从那个时候养成的。   有一天早上,巧珍的弟弟又抓了许多老鼠回家烤来吃,这烤老鼠肉的香味从窗口飘出去,让路过的生产队长闻到,本来队长闻到也没啥事,他也知道巧珍的弟弟抓老鼠吃老鼠肉的事,村里的人都知道,可是他心里特别别扭,很不是滋味。他忽然想起巧珍的母亲让他父亲声名狼藉的事,这事在他心里隐隐伤痛起来。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青春之梦【07】   有一天生产队长的父亲患了伤风感冒到镇上私人诊所看病,没想到巧珍的母亲也在诊所看病,看啥病队长他父亲也不知道,见她打针的时候,队长父亲去偷偷看了她那又白又嫩光滑的半片屁股,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有吸引力这么漂亮的屁股,他便联想到她那地方一定妙不可言,于是垂涎三尺,心里想着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把她弄到手,才不枉此生。从那以后,他像患了痴心病一样,天天想着巧珍的母亲。有一次见巧珍的母亲一个人到山上放牛,便偷偷跟在后面,到了山上,便向她扑去,一边急不可待脱下自己的裤子。王巧珍母亲大声喊叫,空旷的大山把她的声音传的很远,一下子来了好几个男人,把队长的父亲抓住,不仅在村里示众,还押到镇上游街。回来不久,队长的父亲就一命呜呼上了西天。队长想起父亲的事,就咬牙切齿恨她们王家。父亲死之前,他还没当上生产队长。时来运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想到几年后他当上了生产队长。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父亲的仇该报了。生产队长想到这里,王巧珍的弟弟吃老鼠肉的事就不是吃肉的事了。此时大家都勒紧裤腰带帮助国家还苏联修正主义的债,中央领导人连一个苹果都不敢随便吃,都要留着去出口赚外汇还国债。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竟敢这个时候吃肉,不管你吃的啥肉,这个时候吃肉,你这是跟党中央作对,跟毛主席作对,那就是反革命。于是,生产队长带着民兵闯进她家里把她弟弟抓走了,罪名便是反革命。虽然抓去两天就放了,可生产队长这一计真歹毒,害得巧珍母亲病了很长时间,夜里总是惊醒,害怕自己的孩子被人抓去枪毙。巧珍的父亲很早就病逝了,母亲一人带着四个孩子,生活本来就不容易,这时家里又出了一个反革命的弟弟,这日子怎么过啊?   巧珍是家中老大,得给家里做贡献,得为母亲分忧。那年她二十岁,刚好老洪回老家探亲找老婆。经媒人婆一介绍,巧珍二话没说就答应了。相亲的第二天就跟着比她大七岁的洪彪去了海南天涯农场建材厂。两人没感情生活在一起,话自然少不多。可人天天见着面,这话堵在心窝里,不说话没事,一说话就像决堤的水坝,谁也拦不住,双方话里充满着火药味,哪里有不吵架的。不过不吵架的时候也有,那是晚上的时候,老洪下面憋的慌,憋得难受,就要到老婆的床上干那事,两人也会叽里咕噜说得挺热情的,说得挺有味道的。也就干这事,似乎他们才走到了一起,有了共同语言,传宗接代,一点都不会马虎。也就因为有了两人床上的默契,巧珍才给老洪生了两个儿子。   她在厂建筑班工作。厂里的建筑班,负责厂里所有的旧房屋维修,还有新房子建设,这样不用上夜班,星期天还可以休息。虽然和老洪没什么话说,可是在班里,她却有很多的话说,也是工作辛苦,她一说些笑话,一天就过去了。   那天晚上巧珍和老洪就因为杀鱼的事吵架,饭没吃成,等孩子们都走了,巧珍伤心哭了一阵,也感到肚子饿了,于是她擦干了眼泪,走出房间,去食橱里拿出饭碗,盛了一碗饭倒了点酱油,看着碗里的冷饭,又流下了泪水。好不容易把一碗饭咽下,洗了碗就走。她到了门外,看都不看蹲在地上抽着烟的老洪一眼,就从他身旁走过,去看戏了。   老洪一个人蹲在地上,黑灯瞎火的,他抽着烟,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头一会特别红亮,一会又暗了下来,远远看去,像个闪烁的小鬼红眼睛一样。一个女人走过来,到了他跟前,说:   “彪哥,不去看戏啊?”   “有啥好看,就几个样板戏,还比不上电影里的好看。”   “我家老曹也是这么说。走吧,到我家去喝两杯。”   老洪听她说老曹要请他去喝酒,站了起来,却转身要回自己家伙房,那女人忙问道:   “你干什么去?不喝酒了?”   “喝。”老洪回过头来,说:“我拿些花生喝酒,把门锁了就去你家。”   “不用这么麻烦,拿什么花生啊?下酒菜有了,少不了花生,还有烤鱿鱼。”   “那好,我把门锁了就去。”   来叫老洪去喝酒的这个女人是曹志国的老婆,年龄三十七八岁,名叫洪秀秀,跟老洪是老乡,还是一个大队的,因此到了海南农场又在一个厂,就特别亲近。她是随姐姐来到海南岛的,经人介绍,嫁给了湖南籍的退伍军人曹志国,生了三个孩子,老大老二都是女的,最后一个是男的。老大曹玉凤和海生同年同月出生,老二曹玉梅比海生小二岁,老三曹越十一岁。他们一家原在农场四分场403连队,曹志国当了几年队长,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被上面撤了,但他会开车,当兵的时候他就是汽车兵,去年八月调到建材厂开车来了。建材厂有三部东风牌的卡车,专拉煤和矿砂,有时也送水泥到海南各地。建材厂的水泥石灰都要用到煤,煤主要到白马井港口拉,矿砂去石禄拉,矿砂是做硅酸盐水泥的主要原材料之一。老曹每次到白马井拉煤,都会带些红鱼小鲨鱼剥皮鱼等海鲜回来,有时也会买些干鱿鱼,回到家里,老曹会送些海鲜给老洪家。在建材厂,大家都知道老曹和老洪两家关系特别好,比亲兄弟还要好。   老曹家在幼儿园那头,伙房在幼儿园那头的后面;老洪家伙房在幼儿园这头前面的边上,老曹站在自己家的门口,可以看见老洪家的伙房。有时洪秀秀有什么急事,会在家门口大声喊:   “彪哥,老曹在不在你那里?”   老洪在自家的伙房里听见了,会在门口冒出个头来望着洪秀秀回答:“你家老曹不在。你找他有什么事?”   “没事。”   秀秀听了就好笑,巧珍听了也觉得好笑,老婆找老公,能有什么事,这点都不懂,就是有事,也不会大声喊给全厂的人听。秀秀说话声大,性格直爽,原来不会喝酒,跟了老曹,本性没改,却学会了像男人一样能喝酒爱喝酒,比一般男人都厉害。老曹自然是爱喝酒,也能喝酒。60度的白酒,是一斤装的,一个人可以喝一瓶呢,喝完了一点事都没有,还可以开车出门。   青春之梦【08】   老洪跟着秀秀到了老曹家,坐下后洪秀秀倒了一碗米酒端到老洪面前,还撕了一大块鱿鱼干给他,说:   “来,彪哥,这鱿鱼刚烤的,下酒最棒。接着,别客气啊。”   老洪接过鱿鱼干,并没有马上要吃,而是放在桌上,端起酒碗,说:“秀秀,老曹,我敬你们。我来海南农场二十多年了,就数你们看得起我阿彪,当亲兄弟一样看待,有酒有肉,都记得请我。来,这碗酒干了,先喝为敬。”   老洪把酒碗往嘴靠,秀秀忙抓住他的酒碗,说:   “彪哥,慢慢来,你的酒性我知道,一下子喝不了这么多酒,先吃些花生鱿鱼,再喝酒。”   老曹瞪了老婆一眼,说:“酒是练出来的,不喝能会喝吗?阿彪,别理她娘们的,来,干,我喝了。”   秀秀听了就生气,抢过老洪的酒碗,头一仰,咕噜几口,就把一碗酒倒进了肚里。虽然这酒不是什么高浓度的烈酒,是米酒,也就三十来度,在建材厂但能喝几碗的,也算是个人物了。秀秀放下碗,接着又倒满了酒,给老公的碗也倒满,然后对老公说:   “来啊,谁怕谁?不喝的是狗熊。”   “你奶奶的,跟老子较上劲了。”老曹在外人面前不能示弱,站起身来,挽起衣袖,“你的酒量还是我培养的。徒弟学会了拳,就要把师父打死了?”   秀秀“噗嗤”一笑,“要说师父,你是建材厂的喝酒师父,老大,谁都比不上你。你是老大,就要有老大的样。刚才是你不对,彪哥酒量不行,还不如我,你要他这么一碗一碗地喝,没两碗他准要醉倒,这就是你老大的不对了。要练酒量,也得慢慢来,我说是不是这个理?”   “对对,你的理论水平高,我当队长的都不如你这个指导员了。”   听老曹这么一说,老洪倒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了。老曹请他喝酒,两公婆拌嘴,你一言我一语的,旁若无人似的,秀秀话语中还处处护着他,既像姐姐又像情人似的。老曹常说,酒量是喝出来的,就跟打枪一样,不练光说,甚至连枪都不摸,能变成神枪手啊,恐怕端起枪来,两脚都要发抖成个软蛋呢。老洪喝酒,也是老曹家前几年搬到建材厂后,他常跟着老曹喝的,也就会了一点点。以前老洪一年到头有两三次酒喝就算不错了,喝了一两口,就面红耳赤,红到脖子上去。现在老洪会喝多了,最少一碗米酒对他没问题了。老洪怕秀秀对他好老曹会吃醋,他就怕这个,来到老曹家喝酒也不敢多看秀秀一眼。老曹倒没计较这些,知道老婆的脾气,老夫老妻的,老婆对老乡好,是应该的,他也觉得老洪脾气性格跟他差不多,都是直肠子掏心肝的人,虽然没啥文化,是个老土的人,却比那些有文化扭扭捏捏里外不一的人要强,所以他也喜欢老洪,找老洪说话喝酒。老曹对老洪说:   “我老婆说得对,你喝一口酒,吃一口菜,时间长了,酒量就练出来了。你慢慢喝,我喝三大口,你喝一小口。”   “行,老曹。能者多喝啊。”   于是老洪和老曹碰碗,也和秀秀碰碗,一边嚼着鱿鱼丝花生米,一边喝酒聊天,说说厂里有趣的事。别看这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老洪不知不觉喝了两碗半酒,篮球场元旦晚会都曲终人散了,他们还在喝。桃花村的年轻人从老曹伙房旁边经过回家,唱起嘹亮的情歌,声音渐渐远去,夜晚又恢复了寂静。老曹说,这些老百姓,真快活。   老曹的女儿儿子看戏回来,没去睡觉,也进了伙房吃些鱿鱼丝花生米的。老曹赶孩子们去睡觉,老三说,过新年呢,只许大人乐不许小孩子乐啊。老洪称赞说,老三行,嘴巴都比老爸厉害了。老曹乐得笑道,将门虎子,知道是啥意思吗?秀秀说,啥将门虎子,将来也不过是像你一样,当个酒鬼大王。还是彪哥的老大海生好,人聪明,读书好,将来准是个大学生。老曹说,你懂个屁,读书好管啥用,没关系还是上不了大学。那时候,上工农兵大学是要单位推荐的,领导不推荐,你就是个孙悟空有七十二般变化的本领,也不管用,也逃不过唐僧的紧箍咒。   秀秀赞赏海生,她自己的女儿玉凤读书就不如海生好。海生读四年级那年,厂里写“批林批孔”大字报,每个职工最少要写两篇,写完后吊在厂食堂的铁线上。海生找些报纸上的文章,抄抄写写,就写出了好多篇大字报,不仅帮他爸爸妈妈写完,还帮秀秀写。秀秀手里拿着大字报,看着海生写的端正一笔一划的毛笔字,从那个时候起,她就断定海生今后一定会有出息,能够上大学的。   老洪说,你们扯这么远干嘛,那是将来的事。他喝得头重心慌,眼睛眯成一条线,说:   “天亮了,我要回去了。”   老曹听了呵呵笑,“你老洪装醉啊,想当逃兵是不是?”   “老曹,彪哥真的是醉了。”   “好,醉了就不要喝了。回去吧。”   老洪像得令似的走出了老曹家的伙房,一脚深一脚浅地朝着自家的伙房走去。他今晚没吃饭,空着肚喝了许多的酒,夜晚的风凉飕飕的,朝老洪身上吹来,老洪打了一个寒颤,肚子里的酒菜就往心头上涌,“哇”地一口,肚里翻江倒海似的把酒菜呕了出来。回到家里,也顾不得一身酒臭味,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巧珍看完戏后,没让大儿子海生到伙房去跟他爸睡觉,不让孩子们去是她还生他掀翻一桌菜的气,今晚孩子都没吃饱饭,她要惩罚他。她忽然想起老曹给的鱼,又觉得鱼跟老洪没仇,跟她也没仇,不知道他把鱼杀了没有,没杀鱼就没煎熟放起来,如果鱼臭了,那就太可惜了。鱼没煎熟也好,起码也得杀好撒上一些盐盖好,别给猫和老鼠偷吃了,留白天再煎熟吃。那时她刚上了床睡觉,想到这里又放心不下,于是起床穿了衣服,来到自己的伙房,门一推就开了,她心里有些怦怦跳,老洪怎么了,睡觉门都不闩,小偷进来怎么办?   进到伙房里面,她拉亮了电灯,屋里的蟑螂多的在地上四处乱窜,一会就不见了,她已经见惯不怪,习以为常了。她先到房间里看看老洪再说。这一看,见老洪横躺在床上睡着了,蚊帐都没放,可便宜了蚊子,一股酒气混合着臭味向她的鼻孔袭来,她知道老洪又去老曹家喝酒了。她心里骂道,你这个该死的,有吃有喝的,就忘了老婆孩子,不会喝酒你喝啥酒,逞啥英雄,就是喝死了也没人疼你,只有老婆孩子可怜。她倒了一盆热水,拿来毛巾给老洪擦脸擦嘴擦身,换了一身干净的内衣裤。   老洪被她摆弄也醒过来了。看着老婆就在自己跟前,说:   “晚上在这里睡吧?”   “有什么好睡的。”   老洪呵呵傻笑,“不在这里睡也行,就干一趟。”   “想的美。想睡觉就要老婆了?”   “那当然。找老婆就是为了这。”   “放屁!”王巧珍不想跟老洪多说,深更半夜的,说多了就会走题就会吵起架来,“鱼还没杀呢,要臭的。我去杀鱼。”   老洪听老婆说杀鱼,陡地性趣全无,骂道:“深更半夜杀鱼,神经病。”   老洪说完躺下一会又睡着了。   王巧珍杀好鱼后,再在鱼肚里外面抹上盐,然后把鱼放进锅里盖起来,不放心,怕猫掀开锅盖,又用砧板压住锅盖,这才放心离开伙房回那边房子去睡觉了。   青春之梦【09】   海生早上起床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姑娘穿着工作服手里拿着一封信进来,海生一看,这是他二姨王巧巧,她刚下夜班回来。   “巧姨,刚下班啊。”海生问道。   “嗯,刚下班。”巧巧说,“你爸妈呢?”   “不知道啊,我刚起床,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你有事要找他们?”   “没事。你爸的信,是南洋来的。我下班的时候,到厂办公室去,看见了就顺手拿回来给你爸。”   海生接过巧姨递过来的信,一看是新加坡大伯寄来的一封家书,便放在桌上。海生的大伯叔叔祖父祖母都在新加坡,伯父有时会写一封信给他父亲,说说祖父母的情况,再问问这边的生活。巧姨眼神有些疲惫,说她要回宿舍洗澡休息了,海生点了点头。巧巧离开海生家里的时候,她脱下帽子,两条辫子掉了下来,恢复她那靓丽的女儿本色。   巧巧是1970年中秋家乡水库溃坝那一年年底从大陆来到海南的。那一年中秋节前的一个星期,她的家乡连续下着暴雨,到了中秋节那天晚上十多点钟,北江水库大坝突然溃决,水库下游不知道有多少村庄,被凶猛的洪水顷刻之间夷为平地,淹死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巧巧的家在下游,离水库有四公里远,大水冲到他们村里的时候,他们爬到了村后的山上,一家人才没被大水卷走,但家里的房屋倒塌了,啥东西都被洪水漂走了。大水过后,家里一无所有,巧巧母亲哭着对老天爷说,这日子叫老百姓怎么活下去啊。海外侨胞要捐款,国际红十字会都派人来要捐款捐物了,当地政府不肯,一分钱一两面都不肯接受,说再苦再难也不能靠别人施舍,那是不劳而获的资产阶级思想,人能胜天,天灾算什么,我们有能力有决心战胜天灾。靠着当地百姓同心,喝着粥水挨过最困难的十几天,巧珍给家乡的母亲寄了五百块钱,接济母亲和弟弟妹妹的生活。弟弟见在家很难生活下去,便跟着村里的人到粤北韶关市做建筑工去了。二妹巧巧也想到海南农场工作找活路,便跟大姐联系,姐夫把家里的情况向厂和农场场部汇报,年底就争取到了巧巧来建材厂。   那一年,巧巧十六岁,海生那时刚上小学,才八岁。厂里房子紧张,没结婚的人没房子分,厂里也没有单身职工宿舍,巧巧就住在姐夫家,晚上和海生还要海生的弟弟海东挤在一起睡在一张小床上。到了夜里,海东年纪小,睡得死,海生却还有一半清醒。巧巧挨着海生睡,到了深夜,巧姨伸出手去脱下他的裤子看他的鸡鸡。海生还小,鸡鸡不仅嫩,像没骨头似的滑软,周围还是光溜溜的,不像巧巧那个地方,已经是一片丰茂的水草了。巧巧激动的时候,会抱着外甥的鸡鸡对准自己下面,可是外甥的家伙实在太嫩了,软绵绵的塞不进她那洞里。海生睡梦里知道巧姨和自己zuoai,却装着什么也不知道,任由巧姨摆布。过了几年,等海生稍微长大些,发现男女之间还有妙不可言的事后,他很想跟巧姨来一次亲密的接触,可是却没有机会了,巧巧也不可能跟青春期的外甥再来一次亲密的接触了。巧巧那时已经搬进了单身职工宿舍。   十八岁的巧巧,和刚来时面黄肌瘦的样子比较,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她变得俊俏了,脸色红润,头发又粗又黑,两条长辫子,特别惹人喜欢。她在水泥熟料车间干活,水泥车间和烧石灰都是三班倒,八个钟头一班,下半夜十二点,上到天亮八点钟,接着换成白天一班,到了下午四点,才是上半夜的班。   有一年,厂里按照场部的要求,为了丰富职工的业余文化生活,成立了男女业余篮球队。巧巧被选进了厂里的女子篮球队。按照要求,女子篮球队员不能留长头发,必须是运动装,因此巧巧的辫子一定要剪断。巧巧为辫子要剪短的事,还伤心哭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巧巧就像壮士断腕一样,毅然把心爱的长辫子剪断扔了。   厂里的大男人都喜欢看年轻女孩子穿着短袖裤衩在篮球场上跑来跑去,湿透的上衣贴着两个若隐若现的乳房上下颤动着,还有那丰满的臀部。女人打篮球,男人们不是真的要看她们打篮球,她们打篮球的技术水平怎么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能够穿短袖裤衩在男人们面前颠着屁股跑来跑去,这相当于后来中国的内衣模特表演。   有一天晚上,厂里的女男球员混在一起比赛,不是正式比赛,海生也去球场了,大家三三两两坐在台阶上观看。靠近海生旁边的是一个尖嘴瘦个子男人,大家都叫他老侯。老侯嘻嘻笑地把头凑近海生,问海生:   “厂里的人都说,你跟你二姨睡过觉,是不是真的?你有没有摸过你二姨的奶奶?”   海生涨红着脸,不知道怎么回答,眼睛看着球场上的运动员。老侯乐了:   “别害羞,告诉我,你二姨的馒头好不好玩,白不白?像不像她的屁股一样圆一样好看?还有她下面的毛长得多不多?告诉我,别怕,我请你吃糖。”   海生沉默了一会,像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上一样,忽然转侧过头对老侯,爆发出一句铿锵有力的话:   “流氓!”   老侯一惊,身子颤抖了一下,立刻回过神来,嘻嘻笑道:“流氓?哈哈。”老侯没有一点羞耻感,他继续调侃海生:   “小鸡ba还没长毛呢,不会懂得什么样的馒头好吃好玩嘞。你二姨要不是那骚货,也引不来苍蝇嗡嗡叫。”   “你才是骚货!”海生站起身来,离开了老侯。他要是拳头够硬,他一定不会放过那些说她二姨坏话的男人。   厂里开始有了巧巧的流言蜚语,最早是在一些年轻工人里流传,后来老工人们也参加里进来。说的事情都是像亲眼看见似的,真有这么一回事。有的说巧巧跟一个汕头知情谈恋爱了,也有的说不是,是巧巧被场部宣传科一个当干事的人看中了,和巧巧谈恋爱了。大家都知道那宣传干事长得啥模样,他戴着一副近视眼镜,留着小分头,是个书生模样的人,他常来厂里画画。有一天天气阴凉,他坐在电线杆下,手里拿着很粗的炭笔,面前放着一块画板,眼睛一会瞄着那棵沧桑古老的好几个人围抱大的荔枝树,荔枝树干上吊着一截钢轨,又一会看着画板,画上几笔,然后再瞥视荔枝树,这样眼光不断在荔枝树和画板之间来回。   青春之梦【10】   这时刚好到了下班时间,巧巧看见一群人围着一个年轻人坐在电线杆上画画,也挤上去来看,不禁脱口说道:   “哎哟,还真有两下子,画得不赖。可惜,比起我哥画的,差远了。”   那干事听见巧巧的评论,回过头来一看,是一个漂亮的姑娘,目光一亮,巧巧给他的印象十分深刻,心里砰然有点激动,于是忙对巧巧说:   “别动啊,你千万别动。”   巧巧被吓了一跳,说:   “你干嘛?”   那干事说:“我给你画张像,你就那样站着。别动啊。”   旁边的人起哄说,巧巧,人家给你画像呢,你真有福气。也给我画一张好吗?我也要画。众人七嘴八舌地说。巧巧才不稀罕用炭笔画像,过去她哥给她画多了,她还去过照相馆照过相,她转身要走,那干事大声说道:   “唉,叫你别动,你干嘛走啊?我一会儿就画好。”   庄丽萍拉着巧巧的手说:“怕什么,他要画就让他画,还能把你吃了。”   巧巧耳根发热,迟疑了一下,没想到那干事站了起来,走到巧巧跟前,递上一张素描画,说:   “你叫巧巧吧?你看画的像你吗?”   巧巧红着脸不敢接他的画,庄丽萍抢了过来,一看,惊叫道:   “巧巧,真像你嘞,快看啊。画人像还真行。”   巧巧夺过那张画像,跑开了。   后来厂里的人说,那干事和巧巧谈上了恋爱,还叫巧巧去场部宣传科找他。有一天,巧巧真的去了,那天晚上巧巧回不来,就被宣传科干事带到招待所住了一晚,就被那个人干上了。有的说法正相反,说是巧巧用色勾引人家,想乌鸡飞上枝头变凤凰,调到场部去。不管是什么版本,人家说的都像是真人真事,就跟自己亲眼看见的一样,说的时候那口气和脸色,绝不像是假话。   一尺风,三尺浪。有关巧巧恋爱的话题越传越神,越传越不像话,成了流言蜚语,用现在的话说,这是“绯闻”,巧巧一身“绯闻”,“绯闻”缠身。巧巧的“绯闻”不知不觉吹到了厂长书记的耳朵里,厂党委为此专门开了一个会议研究巧巧的问题。汪副书记说:   “巧巧的问题相当地严重,不仅是道德品质问题,还是政治问题。同志们,我建议对这样思想腐败追求资产阶级生活作风的人,要杀鸡儆猴,开除出厂。”   厂长老莫说:“对一个年轻姑娘,开除出厂,是不是严重了一点?何况这些事是真是假没调查清楚,就下结论,不好吧?”   厂长老莫是怕开除一个没事实根据的人,会影响很多人的生产积极性。汪副书记不同意老莫的看法,他和老莫心里就有隔阂,老莫在厂里大小事情上,跟他步调口气不一致,有时还要唱反调。生产上的事,老莫是厂长,他管不了,可意识形态政治思想工作,老莫你就别跟我争老大了。老汪说:   “资本主义的腐朽思想作风时时刻刻都在腐蚀入侵着我们的青年,特别是女同志。王巧巧同志的流言蜚语,不会无风起浪,我们党委,不对她进行严肃处理,将会影响到我们建材厂的荣誉,将会影响每个同志们的革命积极性。对于这样的人,我们不能手软。苏书记,你说呢?”   老苏知道老汪和老莫两人有矛盾,这时看似说王巧巧的事,其实就不是王巧巧的事了,却成了他们之间争一口气的事了。中国人都是这样,为争一口气,别人的事都不重要,事也罢,人也罢,都是为实现自己目的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老苏是江苏人,随43军十二师部队登陆解放海南岛,后来宋师长的十二师部队全留在了海南,于是成立了第十二师军垦农场。当时老苏是营长,就被派到了建材厂当了书记。建材厂是师部直属单位,和一二三四五团部一样,都是师部直属单位,老苏这个营长,到师部开会,能和团长们平起平坐,也算是升职了。他刚参加革命那时,爹妈亲人都被国民党杀死了,就剩下一个很小的弟弟,现在革命成功了,老苏当了书记,他理应照顾亲弟弟。农场刚成立,也需要大量的劳动力,这样小苏就进了农场吃了国家粮。关键的问题是,小苏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看上了巧巧。小苏比巧巧大四五岁,小苏还是个光棍,小苏看上了巧巧,可他不会写情信,嘴巴又木讷,也不敢一个人约见巧巧。有一天小苏腼腆地跟老苏说:   “哥,你说巧巧好吗?”   老苏反应快,立刻明白了,问道:“是不是看上巧巧了?”   小苏不敢看哥嫂,点头表示自己看上了巧巧。   “好啊,看上你就去追她啊,巧巧要同意,哥给你主持大婚,摆二十几张桌,不,请全厂的人,喝你的喜酒。”   “哥,俺怕巧巧不同意。”   “你怕个球啊,你跟她说没有?”   “还没有呢。”   “没有你就说啊。你不说咋知道她不同意?她要不同意,我再做她的思想工作。现在新社会,讲的是恋爱自由,你没结过婚,巧巧也没有,你可以大胆追巧巧,这是你的权利。”   小苏和老苏虽然是兄弟,却不是一个脾气的人,性格也不同。小苏胆小,就会单相思,不会行动。老苏做事豪爽,干脆利索。小苏不敢找巧巧,把自己爱巧巧的话亲自说给巧巧听。小苏一天不约巧巧恋爱,老苏就不能找巧巧谈说,要这样,别人会在背后说他以权谋私,或者说欺负老百姓。小苏要说了,老苏去做巧巧的思想工作也就名正言顺了。老苏说,这前后秩序不能乱。让老苏没想到的是,巧巧的“绯闻”特别多,厂里的男人都津津乐道巧巧的人和事,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厂里也有好多个漂亮的姑娘,唯独巧巧的闲话多。如果这样发展下去,确实会影响职工的革命性和生产积极性,于是老苏也同意了老汪的提议,开党委会讨论巧巧的个人思想作风问题。会议刚开始的时候,老苏听老汪和老莫说话,还以为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是他们之间不和,没想到往深层想,就想到自己,这是个阴谋呢。于是老苏不同意老汪刚才的发言。老汪在没证没据只是捕风捉影的情况下,就要求党委开除巧巧,要真的这么做了,但后来事实证明没那回事,是建材厂党委冤枉了巧巧,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一切罪名、责任全都是他这个书记的。老汪不愧是个搞政治的人,很有政治头脑,表面上是说巧巧的事,进一步是跟老莫对事情的看法有分歧,可再深一步想,就搭上了自己,老汪这是一箭双雕啊。老汪啊老汪,你这是杀人不见血啊,想设下陷阱搞垮自己他好当书记。他这时才知道什么是兵不血刃,和平年代,也有残酷的战争,这战争是内部战争,比起同国民党真枪真炮要凶险多了,一不小心,自己莫名其妙下台被打成反革命,甚至还会丢了性命。   青春之梦【11】   于是老苏定下调子:“这事我们要慎重,不能捕风捉影道听途说就随便处理一个同志,特别是一个女同志。这事由办公室主任来负责调查,如果是事实,我们再向场部汇报,看场部的意见。”   老汪一听就不出声了,心道不得不佩服老苏高明啊,毕竟是书记,棋高一着,把他的计划全打退了。   建材厂办公室主任老梁是个文盲,心里没这么多诡计。他能够当上干部,全仗着他那一把眼泪。他原是海南东方县黎族一个苦大仇深的农奴,海南解放后,他也得到了翻身做上了主人,到了天涯农场建材厂工作,当上班长,车间主任,直到厂办公室主任。每次厂里或者农场其它单位需要忆苦思甜,就会请老梁上台演说控诉那万恶的旧社会。老梁在台上,声嘶力竭后汪汪大哭,台下的听众见他伤心哭泣也跟着流泪。后来厂里的工人们在背后私下评价老梁,不服老梁那样的人也当干部。有人说人家老梁苦大仇深出身,祖宗八代都是农奴,应该当干部。听的人“呸”地吐了口唾沫到地上,不服气地说,农场的职工,谁不是苦大仇深的,别说八代,就是十代二十代到了孔老二那个时代,谁的祖宗不是农奴?不是农奴就是帝王将相了,还用的着来海南岛农场受苦?关键的是老梁会哭,知道吗,老梁那一把泪,感天动地感动了上级领导。别人说,那你也哭吗也流泪吗,不也就当上干部,坐办公室不用到车间干活了。可是你也别说,要在这么多人面前汪汪大哭,不是假哭,是真的伤心地哭,一般人哭不出来,看着台下这么多人,吓都吓破了胆,还哭啥。老梁能在台上哭,不是装出来的,也不是谁都可以坐办公室的,这都是命啊。当干部,不是凭本事,是要有那个当干部的命。这才是让人心服口服的真正原因。   那一日,老梁接到苏书记交代的任务,在巧巧没上班的一个下午,去了巧巧的宿舍。巧巧正睡在床上,听见有人敲门刚要爬起来,就见老梁走了进来,急忙用被单盖住身子。那时正是夏天,天气热得很,巧巧穿着短内衣内裤睡觉,不知道同宿舍的上班去了没把门关死,老梁敲了一下门见里面没反应,手轻轻一推,门竟然开了,他也没想这么多,于是走了进去。老梁忽然眼前一亮,他看见了巧巧雪白的大腿和若隐若现的乳房,怦然心惊肉跳,人像傻了一样一时没了反应,这是事后他在心里说的,是巧巧有意这么做的,这是巧巧在有意腐蚀革命干部的眼睛啊。不过这事没传出去,巧巧没说,老梁也没说,他是不敢说,巧巧是不好意思说。巧巧上下半夜班,睡到下午三点多也差不多要醒了,刚听见有人敲门就看见老梁走了进来。巧巧惊慌失措,拉上被单盖着身子,回过头说:   “梁主任,你,你这是干什么?不要脸啊!”   老梁被巧巧这么一呵斥,如五雷轰顶,立刻清醒过来,吓得浑身哆嗦,脸色一下子就像关公的脸,红红的,耳朵都发热了。老梁慌忙背过身去,结结巴巴地说:   “你……你快点……穿上……衣服。”眼睛看着门外有没有人。还好,此时门外静悄悄的,连狗的影子都不见,那有什么人影。老梁倒吸了一口气。   巧巧见老梁被吓成那样,心里觉得好笑,穿了衣裤,坐在床沿上,两只光脚丫随着腿摇摆着,对老梁说:   “梁主任,好了,你别怕,我又不是什么老虎,要把你吃了。”   “你比老虎还可怕。衣服穿好没有?”   “早就说穿好了,你没听见吗?”   老梁转过身来,“你这么做就不对了,我要批评你了。”   “啥不对?我犯了什么错误?”巧巧不服气。   “你睡觉有问题,露得太多了,很容易造成不良影响,破坏社会主义风气。这就是你的错误。巧巧,我现在批评你,你要虚心接受,要不然,你就无药可救了。”   “梁主任,你扯得太远了吧。我睡觉,关别人什么事?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要脱光了裤子睡,谁也管不着。你找我有什么事,快说。”   “哦。是这样,听说你谈恋爱了?”   老梁来的时候想好了,该怎么问巧巧的“绯闻”,直接问不好,巧巧也不会承认,想来想去,只有从关心她的婚姻说起,看巧巧怎么回答。巧巧听了老梁的话,问道:   “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没有。你跟我说实话,现在是领导问你,你不能骗领导啊,你骗领导,就是欺骗党和人民,就是欺骗毛主席党中央。”   巧巧不懂了,梁主任来找她问话,问得莫名其妙,她谈恋爱没谈恋爱,关党和人民什么事?关毛主席党中央什么事?她不知道她一个老百姓牵上这么多人,还有领导的。领导说话,一开口,就是毛主席党中央的,这是水平问题啊,老梁当了干部,也学会了说大话。巧巧说我没欺骗领导,也没欺骗党中央毛主席,我保证没谈恋爱。老梁还不信,也不是不信,是不放心,说:   “你没谈恋爱就好,你年龄还小,不能随便谈恋爱,不到年龄坚决不谈恋爱。”   “梁主任,我已到了年龄,可以谈恋爱了。”   “要响应党中央的号召,晚婚。还有,我问你,你没谈恋爱,有没有跟其他的男同志来往?”他怕巧巧听不明白,又说:“我的意思是说,你和其他的男人有没有暗中来往?”   这一问,巧巧发火了,我谈恋爱你们要管,不许我谈,你们是我的爹妈啊。我没谈恋爱,你们又说我跟其他男人暗中来往,这不是在欺负人侮辱人吗?我一个姑娘家的,被你们说成暗中和男人来往,是什么意思?说好听的,那是我的作风有问题;不好听的,说我是破鞋。巧巧想到自己受到委屈,就想哭,眼睛红红的。她想农场的人怎么这么会欺负人啊。她说:   “梁主任,你走,我不跟你说了。”   老梁神情庄重严肃地说:“王巧巧同志,我是代表厂党委来和你谈话的。这说明厂党委对你十分重视,让我来跟你谈话,你应该感到高兴和光荣。”   “我个人的事,不要你们管。”   “你是公家人,个人的事就是组织上的事。你不能无组织无纪律!”   “你出去,不出去我喊人了。”   “王巧巧同志,你不能这样做……”   老梁看见巧巧跳下床铺,知道和巧巧谈崩了,只好摆着手说你别过来,我走就是了。他害怕年轻貌美的姑娘黏到他的身子,那样他就跳进黄河洗不清了。他回到办公室,如实向苏书记汇报了他和巧巧的谈话。他不知道苏书记是什么意思。老苏只重视一个答案,那就是巧巧没谈恋爱就好。巧巧没谈恋爱,说明小苏就有希望。老苏回到家里,吃饭的时候,跟老婆说:   “我看巧巧行,你晚上找个时间去和巧巧谈谈,看她的意思。”   “要不要和她姐夫先打个招呼?”   “不用。这事关键是巧巧,巧巧要同意了,她姐和她姐夫还能不同意?你放心去吧,没事的,你就直截问她想不想嫁给我们家小苏就可以了。”   青春之梦【12】   老苏老婆这才不出声。心道要是别人让她去做媒,还好说,可她小叔那人,她看都看不上眼,这样的男人,白活了。都什么年代的人了,老大的男人,还不懂去找女人,比太监还太监。但不管怎么样,他毕竟是自己老公的弟弟,这个差还是要领的,于是她去跟巧巧谈。   巧巧一听说是小苏想娶自己做老婆,就一口就回绝了老苏老婆。老苏老婆说:   “我家小叔有什么不好?巧巧,你想想,你要真的答应了,前途不可限量。”   “嫂子,多谢你费心了。我是不配和苏同志恋爱,厂办公室梁主任前两天还对我说,巧巧同志,你要响应党的号召,不能早谈恋爱早结婚。我应该响应党的号召,晚婚才好。嫂子,你说是吗?”   老苏老婆气得没话说,回到家里大骂巧巧是个骚货,要老苏找机会修理修理巧巧这个骚货。老苏不想这么做,他就这么一个弟弟,他要为弟弟着想,弟弟好不容易看上一个人,不能就这么样放弃了。于是决定去找巧巧的姐夫老洪,让老洪和巧珍做做巧巧的思想工作。   海生在屋里听见苏书记和父母谈巧巧的事,原来苏书记是来做媒的,海生把这个消息偷偷告诉巧巧,问道:   “姨,你喜欢苏小强吗?”   “不喜欢。”   “那怎么办?”   “我不喜欢他,还能怎么办。”巧巧笑了,“大人的事,你别管。你巧姨也不是傻瓜,你爸妈要跟你姨说起这件事,我不答应就是了。”   “苏小强他哥当书记耶,是他和我爸妈做主,要你嫁给苏小强的,你不答应,你不怕苏书记啊?”   巧巧十分惊讶,似乎看不懂眼前的外甥。苏小强他哥当书记,我就怕他了?巧巧不相信苏书记敢把她打成反革命抓来批斗,都什么年代了。她家是贫下中农,在往上几代,也还是受苦受难的大众,在工厂,她不怕别人说她是反革命,她没做过反革命的事情和说过反革命的言论。姐夫劝她考虑,巧巧说这是一辈子的事,我跟他没话说。巧珍支持妹妹,没话说的人能嫁吗,嫁老公最基本的是要嫁给能说的上话的人,人长得漂亮不漂亮还是其次。老洪说,我和你没话说,不也睡到一起,生了三个儿子?巧珍说,不一样,我跟你没话说,不能让我妹妹和我一样苦!老洪有点生气,说,好,你妹妹的事,我不管了,想嫁谁就嫁谁去吧。   巧巧和小苏的事,就这样没动静了。   到了这一年中秋过后的一个傍晚,庄丽萍来约巧巧一起去三分场看电影。庄丽萍是汕头知青,这个学期从车间调到厂小学教书。巧巧问还有谁去,庄丽萍说方志文和麦跃笙都去。   “你到底去不去?说话呀。”庄丽萍盯着巧巧问。她见巧巧不说,急道:“我知道了,你是害怕别人说你的闲话,是不是?你怕什么,我们一起去,就是去谈恋爱也没什么了不起。我们都大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我们有谈恋爱的自由。你说呢?”   巧巧脸上发热起来,庄丽萍看见她脸上的红晕,嘻嘻笑道:   “这么害羞,要当老姑婆嘞。”   “你才当老姑婆。”巧巧用拳头捶打庄丽萍的肩膀,庄丽萍急忙躲开。   “你们还闹什么呢?”忽然一个男人在门外喊道,“你们两个到底去不去看电影?天都要黑了。”   巧巧一看门外站着的是方志文,如蚊子小声地对庄丽萍说:   “走吧,去看电影。”   庄丽萍笑了,神秘地说:   “一物降一物,有人制得了你。”   巧巧平时和汕头知青就好,她老家就属潮汕地区,和汕头知青也算是一个地方的人了,来到天涯海角,就有老乡一样的感情。四个人一起离开了建材厂,到三分场部去看电影。三分场部在羊背山的东北面距离羊背山四公里远的地方。这天傍晚,两男两女走小路,绕过羊背山,到了大山背后,才上了大路。厂里有人传闻巧巧跟方志文谈恋爱,其实他们俩没谈过恋爱。巧巧心里真的盼望方志文能够给她写封情信,或者约她一个人出去到山脚下谈恋爱。方志文个子不高,也就一米六五左右,比较瘦,却很精神,穿着打扮干净,出门总是要把头发梳得光亮整齐,皮鞋擦得程亮。他的性格像个猴子,喜欢蹦蹦跳跳的。他对巧巧,颇有好感。他的家在汕头市,他读高中的时候,跟过一个女同学谈过恋爱,后来他作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来到了海南农场,女同学生病没来,两人就分手了。他到了农场后,分到了建材厂化验室工作。父母经常来信警告他不要在海南农场谈恋爱,如果谈恋爱成了家以后就一生都在海南回不来了。方志文没想这么多,他只是想爱情是自然的事情,两人接触多了,相互了解,有了感情基础,才可能恋爱,才可能成家。因此,他也希望有机会多接触巧巧,看看和巧巧有没有缘分。庄丽萍和麦跃笙是一对,他们想帮助方志文,他们都知道方志文和巧巧有那么一点意思,只不过那点意思还不是明确,双方都没有公开表白,随时都有可能变成没意思。于是庄丽萍有意拉巧巧和方志文一起去看电影,培养他们之间的感情。   这时有一辆解放牌卡车从后面过来,小方说,我们坐车去好不好?麦跃笙说车不肯停下来,方志文说跟你打赌,车不停我就爬上去,让司机停下车来。巧巧说,算了,爬车危险,不要去爬了。方志文对巧巧笑了笑,说没事,这车速度也不快,就是像火车一样快的速度,我也爬得上去。他就是想在巧巧面前逞能一下。说着话,汽车就要到他们跟前了,他们几个人一边挥手,一边喊停车,快停车。可是汽车没有停下来,从他们身边呼哧而过。   说时迟那时快,方志文一跃,双手抓住栏杆,身子早已像橡胶皮一样稳稳地贴在了车厢外。他从容地翻身上了车厢,走到驾驶室后面,用拳头敲打驾驶室上面的铁皮,大声喊道:“师傅,停车,停一下车。”他越是这样喊,司机越是害怕,不知道车厢上是什么人,哪里敢停下车来,还加大油门,让汽车跑得更快。汽车在前面三叉路口转弯朝二分场去,方志文一看汽车不是去三分场的,而是向南去二分场的,知道方向错了,要马上下车。他仗着艺高人胆大,从奔驰的车上跳了下来。他跳下来的时候,人随着车还在运动着,脚跟落地,哪里站得稳,人向后空翻,头重重地撞在了地上。公路地上有许多石子,石子嵌入了他的脑袋。   青春之梦【13】   巧巧、庄丽萍、麦跃笙正惊叹方志文的胆量,看见他从车上跳下来,就像欣赏体操运动员跳空翻轻飘飘的做了一个优美的动作一样,然而见他躺在公路上,好久没起来,三人心里才不约而同地紧张起来。麦跃笙忽然说志文可能出事了,巧巧听了麦跃笙的话,心里一惊,突然大声喊道:“方志文。”不顾一切跑上前去。庄丽萍、麦跃笙也跟着快速跑上前去看老乡。   巧巧被眼前的方志文吓了一跳。方志文满头鲜血,已经不省人事。他们撕下方志文身上白色的衬衣做条子,给他包扎脑袋,还有擦伤的手脚。巧巧看着昏迷不醒的方志文,忍不住流出了眼泪,庄丽萍说哭啥,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快想办法救他。巧巧说怎么救啊?她也知道最好的办法是赶快送到医院去,可是怎么样才能把方志文送到医院呢,医院离出事点五六公里远。她看着麦跃笙,眼里充满着期待。他是男人,这里只有他一个男人,遇到大事,只有靠男人了,男人是顶天柱,撑着天空不让它塌下来。这时巧巧的天空要塌了。她在心里喊道,不能啊,志文,你一定要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啊。不能放弃,绝对不能放弃。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好日子要过,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啊。她想的很多,但这时没有更多的时间让她想了。   麦跃笙毫不犹豫地说,快,我背他,我背他去医院。麦跃笙蹲了下去,弯着腰,巧巧和庄丽萍扶起方志文上了麦跃笙的背。麦跃笙迈开脚步,两个女青年在后面一左一右用手扶着方志文。走了将近一公里,没有汽车,也没有手扶拖拉机来往,就连骑单车的过路人都没有。麦跃笙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他实在背不动了,终于停止了脚步。   “笙哥,我来吧”巧巧说。   “手扶拖拉机来了。”庄丽萍高兴地喊道,“志文有救了。”   巧巧回头一看,是一辆手扶拖拉机朝他们开来。巧巧立刻站到路中央,挥着手喊道:“停车,停车,救人啊。”   手扶拖拉机“突突”的到了巧巧跟前停了下来,司机问明是怎么一回事,走下车上前看了方志文后,摇摇头不肯拉人。麦跃笙说我给钱,多少钱都行,只要你肯拉我的老乡去医院。巧巧又在一旁恳求,司机叹了一口气,最后收了一百块钱答应送到医院。到了医院,医生一检查,说人早已死了。   巧巧的感情顿时像断了线的风筝,一下子失去了方向一样,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虽然这个人还不是她的什么人,但她毕竟在心里想过他,他是她第一个想托付终身的男人。他离开的那么突然,一个多钟头前,他们还在一起,谈谈笑笑,对未来充满着无限的期待,如今却天各一方。人生啊,实在不可捉摸,谁也想不到年纪轻轻的方志文是这样的归宿。   当天晚上,医院就打电话把方志文死了的消息传回到建材厂。苏书记知道后立刻派了老汪和厂保卫科长带着几个人一起去场部医院,老汪和保卫科长等人在太平房里看了死者后,觉得事情重大,便向农场保卫科长汇报了死人情况,保卫科长说先把嫌疑人带到农场保卫科关起来,等候调查。于是老汪把王巧巧、庄丽萍、麦跃笙带到农场保卫科,他们三人被关进保卫科的一间小屋里。   他们三人不明不白成了杀人嫌疑犯,被关了起来。他们感到冤枉,但又没有办法,只能被迫接收组织的调查。巧巧和庄丽萍都感到害怕。监狱般的屋子,不用想外面的铁门一定锁着,窗户焊上了很粗的钢筋。屋里看不见月亮,隔壁的犯人每隔几个时辰就在喊叫骂道,你奶奶的,老子出来,要了你们全家的命,把老子放出来!放我出去!喊叫声撕人心魄,让人感到是催命鬼来了一样。两个女人紧紧搂在一起,麦跃笙坐在一条长板凳上,三人一言不发。这个时候,他们没有睡意,一点都没有。他们也不知道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来。   死了人,死了一个年轻的知青,不是病死也不是因公殉职,就因为要看一场电影,爬上车,跳车,就摔死了,事情好像很简单,可是保卫部门领导的头脑没有这么简单。万事万物,都是有因果的。他们在想是不是有人鼓动方志文去爬车,方志文受到别人的鼓动,就真的爬车了,就摔死了。如果真有人这样鼓动小方爬车,那就是一场阴谋,就是在谋杀自己的同胞。三人之中,巧巧和麦跃笙嫌疑最大。巧巧是方志文的梦中情人,麦跃笙移情别恋,是否也看上了巧巧,而庄丽萍恨不得方志文死去,才可以保住她的爱情。三个人都掉进了保卫科的推理陷阱。保卫科提审员说什么,就要他们点头回答什么,他们期望早日能够离开保卫科回到厂里,也极力配合保卫科提审员,但他们都否认自己谋杀方志文。麦跃笙第一个受审,手臂被烟头烫,被吊起来皮带抽打,他一直不承认自己害了老乡。三人之中,巧巧是最冤的。她和方志文一点关系都没有,也没谈过恋爱,没写过一封情信,就因为传言她跟方志文恋爱,方志文不明不白地死了,死的时候她又在现场,她就有说不清的关系了,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好好交代吧,王巧巧,你是怎么害死方志文的?”   “没有,我没有害死方志文。”   “你不要狡辩了。看来不用刑,你是不会承认的。快点承认吧,免受皮肉之苦。我看你这么年轻,还是个黄花闺女,没想到心肠像蛇一样毒,真没想到啊。”   “我是冤枉的,同志,我怎么可能害方志文呢?”巧巧说着伤心地哭泣起来了。   “不要装冤枉了,像你这样的人我们见多了。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上刑。”   他们把巧巧绑在老虎凳上,在她的小腿上赛进砖头,巧巧的泪水不再流了,她感到腿就要断了,疼痛往心里钻,头上冒出了汗珠。那些人经常对犯人进行各种刑罚,对受刑人的各种痛苦的表情,已经麻木了。   这时农场邓副场长和保卫科长走进来,保卫科长对科人员说,把她放了。   青春之梦【14】   巧巧走出保卫科的时候,她有些不适应。外面的阳光很强烈,她感到眩晕,她停下脚步,闭上眼睛,过了一会才睁开。她看见了庄丽萍和麦跃笙向她走来。麦跃笙的衬衣沾着血迹,他的右手腕缠着白色的纱布,像是受伤了。庄丽萍好些,没受到刑罚就出来了。大家走到了一起,一句话都没有说。   来接他们的有苏书记、老洪、还有几个知青。   苏书记说,走吧,回厂里去吧。他们上了车。   巧巧、庄丽萍、麦跃笙在车上一直想,农场保卫科怎么会放了他们。看保卫科提审人员,他们把他们三人当成了杀人犯一样,他们怎么会放他们呢。巧巧回到姐夫家里,问姐和姐夫是怎么一回事。   巧珍说:“都是你姐夫去求人家的。给人家送了一点礼,这事你不能跟别人乱说啊。”   巧巧说:“不会,我不会乱说的。”   老洪接着说:“你姐让我去找苏书记。我跟苏书记说,你们三个年轻人,不可能杀害方志文,和方志文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们没有谋杀方志文的动机,一定是有人想陷害你们,想置你们于死地。这是一起冤案啊,苏书记,你一定要为民做主,到场部去,向保卫科说明情况。苏书记答应了我,一定要救出你们来,跑了好多次场部,找场长、保卫科科长。他们也拿不出什么证据证明是你们谋杀方志文的。迫于压力,他们才把你们放了。”   这件事,在巧巧心里留下了很大的阴影。方志文已经安葬在八宝山,几个汕头知青去给他烧香烧纸钱,问巧巧要不要去,巧巧心里想去,但又不敢去,后来还是没去。事情虽然就这样过去了,但在巧巧心里,还没有过去。想到那一个晚上,还有在农场保卫科里,她就害怕,难过。她的心灵受到的创伤,只能用漫长的时间去慢慢疗养。   厂里的老乡都拿十个八个鸡蛋送给巧巧吃,让她返运。巧巧一个人吃不下这么多,便把所有的鸡蛋拿到姐姐家。巧珍煮好一对鸡蛋给妹妹吃,说吃下鸡蛋就能返运,去掉霉运。老洪对巧巧说,你们三人要到苏书记家感谢苏书记,喝水不忘水源头,没苏书记帮忙,你们还在保卫科监狱里呢。于是,巧巧约了庄丽萍、麦跃笙,买了水果糖、饼干,晚上三人一起去苏书记家里。   厂长书记们的家属房在厂的东边,屋前平坦,像篮球场,后面有独立的厨房,比起职工家属的住房,那是最先进的房子,有客厅有三卧室。三人见到苏书记,苏书记老婆要沏茶,麦跃笙忙说,吴阿姨,不用沏茶了,我们和书记说几句话就走。他们当着苏书记的面感谢他救命之恩。老苏说,都是一个厂的,何况我又是你们的领导,不救你们救谁,别说这么多废话了。三人点头说是,便要离开。老苏对巧巧说,你坐多一会,我还有一些事情要跟你一个人说。   巧巧只好留了下来。她心里想,苏书记是不是要和她谈婚姻的事情,她知道上一次她拒绝了老苏老婆要介绍小苏给她做老婆的事,这一次,要是老苏亲自开口,她该怎么办才好?   老苏老婆倒了一杯白开水,端到巧巧跟前放下,笑说:   “巧巧,我们家老苏想跟你说的事,想你心里也明白。只要你肯答应,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有什么困难,我们都会帮你的。”   老苏见老婆点明了今晚留下巧巧说话的主题,于是趁机加把火:   “巧巧,你吴阿姨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其实,我弟弟小苏人还是不错的,虽然文化不高,但人老实,优点很多。女人吗,成家过日子,关键的是找个会体贴老婆的人,会听老婆话的人。我们都是过来人,再漂亮的人也当不了饭吃。我看你们俩挺般配的,我敢向你打包票,小苏对你一定会很好的。他要敢不听你的话,哪怕对你说话大声一点,你告诉我,我剥了他的皮,替你出气。”   巧巧脸色微红,心扑扑直跳,她害怕当官的,她从来就没有跟厂长书记以上的官打过交道。   老苏说:“我该说的都说了,你好好考虑一下。”   巧巧忽然站起来,鼓起勇气,说:   “苏书记,这事不用考虑了,谢谢你关心我。请你别为了我,耽误了小苏同志的前程。”   巧巧说完不等老苏跟他老婆说话,就急忙逃离老苏家。   老苏老婆气得拿起巧巧喝的那杯开水,走到门口,一泼,指着巧巧的背影骂道:   “骚货,是我们瞧得起你,你以为你是天上的七仙女啊!看你命有多好,红颜祸水,说不定哪一天不得好死!”   没半个月后,巧巧被调到矿石车间上班去了。矿石车间是专门开采石灰岩石头的车间,男性多,女的少。男的爬到山顶上打眼放炮,把石头炸开,再撬动松动的石头,让石头滚到山脚下,然后用大铁锤捶打石头,把石头打成一块块像安全帽一样大小的石块。一人每天完成三立方石头,有力气的很容易完成。女的主要是配合男的,把地上的碎石片和泥沙打扫干净。对巧巧一个年龄不大的女孩子来说,被调离水泥车间,到矿石车间,其实是下放,就像wenge中的大干部下放到劳改场,或者像清朝把犯人流放到边远的新疆去一样。巧巧心里明白,这事跟那天晚上她没有答应老苏的要求有关,这样的事巧巧只能烂在心里,吃亏了还不能说。   巧巧内心很苦,总想快点找到一个可以倾吐内心苦水的男人。   这个人在哪里?   老曹也有个二十四岁的弟弟小曹,在三分场珠碧江边上的一个连队割橡胶。老曹调到建材厂后,小曹星期天有时也来哥哥家里,看看哥哥嫂子,还有侄子侄女,吃了午饭就回连队了。有一天秀秀对老公说,你弟弟虽然不敢向你开口,请你帮忙搞调动,但我看得出来,他很想离开连队。你想想办法吧,走走关系,把他调到建材厂来上班,要不然,到糖厂机械厂也可以。结果,没多久小曹真的就调到了机械厂上班。   青春之梦【15】   清明节过后的一天中午,老曹躺在安乐椅上闭着眼睛午休,秀秀走过来推了老曹一下,老曹睁开眼,瞄了一下老婆,不满地说:   “你干嘛,动手动脚的,休息一下都不行啊。”   “跟你说件事。”   “啥事?”   “你这个当大哥的,该关心一下弟弟的个人婚姻大事了。”   “我怎么关心他呢?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自由恋爱,他喜欢谁,想和谁谈恋爱,父母都管不着,我这个当大哥的来管,不是放屁脱裤子,没事找事做。”   秀秀噗嗤一笑,说:   “你不问问他,你怎么知道你小弟要不要讨老婆。”   “我管他饭吃,不管他讨老婆的事。”   老曹说管弟弟饭吃,意思是说,小曹有工作,就有饭吃,他只管他的工作,他不是从大陆农村来到农场了吗,吃上了皇粮,现在又脱离了苦海,到了机械厂上班,不用割橡胶了。农场的橡胶工人苦啊,凌晨三点钟就要起床,去胶林割胶了。出门的时候,肩膀上挑着一担水桶,水桶里放着胶刀等工具,头上戴着像煤矿工人一样的照明灯,走在黑暗的山路上。走进了胶林里,更是漆黑了,伸手不见五指,黑色像个幽灵,随时要把人吞噬一搬。这时照明灯宛如挥舞的狼牙棒,四处敲打黑暗中的幽灵,给割橡胶的工人壮胆。一个人在一大片胶林里割胶,一般人确实害怕。小曹并不怕黑夜,不怕孤独,但他怕蚂蝗,见到蚂蝗,就像见到蛇一样,全身会起鸡皮疙瘩。海南橡胶林里的蚂蝗多,最可怕的是,有一种会飞的蚂蝗,飞起来无声无息,你也不知道啥时候就会飞到你的脖子上吸血了,吸到肿大成一条拇指粗的大蚂蝗,你才发现有一个黏糊糊的东西在脖子上,十分恐怖。小曹调到机械厂,不用割橡胶,就不用怕蚂蝗了,这对他来说仿佛是脱离了苦海。这样说,老曹不仅是他的大哥,还是他的救命恩人。对小弟,老曹自认为无愧于爹娘了,老二老三在家乡耕田,他都没这么操心过,他算是一个称职的大哥了。兄弟的婚姻大事,他不能包办。要是他替弟弟做主,弟弟娶过来的婆娘不好,两公婆常吵架,就会心生怨气,牵涉到自己兄弟,恨起自家兄弟来,到那时,做兄弟的情分也就到头了,所以老曹不管小曹的婚姻是有他的道理的。   秀秀却不这样认为。当大哥的该关心兄弟的婚姻大事,父母不在,做老大的就像是父母,不仅要管着弟妹,有什么事还得给弟妹们拿主意。婚姻可是一个人一生中最大最重要的事,看着小叔都二十五岁的人了,还单身一人,做嫂子的哪有不着急的。老曹说这事是小曹个人的事,他不急你急啥,老曹不想管。秀秀觉得该替小叔拿主意,介绍个老婆给他,成不成,就看他们有没有缘分;如果有缘分,成了家,今后的日子过得怎么样,那是他们的事,说不好听,那是小叔的命,命好,他们会幸福一生;命不好,有啥事也怨不得做哥哥做嫂子的。这结婚以后的日子过得怎么样,谁能看得清想得透?人生路漫漫,长着呢,天下又有谁看得见路的那头,到死都不一定看得清。看得清的是神仙,是佛祖,不是人了。秀秀看不清,只有看眼前,小叔没娶老婆,她应该关心小叔,帮助小叔解决人生重大问题,也是帮助他解决男人的需要。她很了解男人们,憋久了要憋出毛病来的。于是她说:   “你说这种话,像话吗?是当大哥该说的话吗?”   “我怎么了,怎么不该说,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老曹没法午休,干脆坐起来。说:   “我说你这个人啊,就是好管闲事。哎,算了,你要想管,我也不拦你,你去管好了。”   老曹向老婆妥协了,他也知道老婆的性格,想要做啥事,就一定要做到,九头牛拉她都拉不回头。   秀秀听见老曹答应了她,一高兴,拉过凳子,坐在老曹身边,用商量的口吻说:   “你看巧巧怎么样,我观察了很久,一直想介绍巧巧给你弟做老婆,就是没跟你说。你说好不好?”   老曹拿出一只银球烟点着吸了一口,待吐出烟雾后懒散地说:   “听说你这个老乡名声不是很好。”   秀秀一听,急了,啐了一口唾沫,说:   “放你妈个屁!巧巧名声不好,怎么名声不好了?”   “哎哟,一说到你的老乡,就瞪眼珠要杀人一样。”老曹很不服气,轻轻地说:“作风有问题,知道吗?作风不好,就是名声不好。女人就怕被名声搞坏,一辈子就完了。”   “那是你们男人有问题,巧巧有什么问题?长得漂亮一点的女孩子就有作风问题,都是你们男人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我警告你,你别乱说啊。别人要说,嘴长在他头上,我管不着。人家巧巧清白着呢,你要乱说了,我饶不了你,跟你没完!”   “哟,哟,好像巧巧是弟媳了?我也没那闲工夫说人家的闲话,况且还是个爷们。”   秀秀明白自己说话占了上风,颇为自豪,说:   “谁能娶得到巧巧做老婆,不知道是他家老祖宗几时修来的福分呢。”   “好了,我知道了,你不就是想当媒人婆吗?你早点说,别烦人。”   老曹终于泄气了,说他泄气,其实是不耐烦,他就怕老婆罗里嗦的说个没停,于是只好向老婆举手投降。秀秀听老曹这么说,便是同意了她要给小叔介绍巧巧做老婆。要是别人,她也就不用这么麻烦了,不必和老公商量,要他同意。这毕竟是给小叔介绍老婆啊,她说什么也要尊重老公一下。   当天吃完晚饭,秀秀便去老洪家,把自己的想法说给老洪和巧珍听,两人一听马上就同意了。巧珍说,怎么没想到你小叔呢,刚把话说出口,心里又担心小曹不肯娶巧巧,这事不成。秀秀看出她的意思,笑了笑,说,你们不用担心发愁,我小叔那边,我会跟他说的,保证他听了乐得嘴都合不拢。怕就怕巧巧了,这么一个漂亮的姑娘,肯不肯嫁给我们家小叔,还是个问题。巧珍打包票说,这事你也放心,我一定说服我妹妹,让她嫁给小曹。巧珍说完后又叹了一口气。哎,我这个妹妹啊,说句不好听的话,为了她的事,我的心都烦了。   老洪在旁边一边喝着茶吸着烟,一边听她俩说话。小曹娶巧巧,他没啥意见,可是听见巧珍说为了妹妹的事,心都烦了时,像是受到了感染,心里也颇有同感,于是说你烦我也烦,就你妹妹这个人啊,事多,什么花边新闻都有,闹得我在厂里都没面子了。巧珍知道妹妹近来少到家里来,就是因为他这个当姐夫的说了一些冤枉她的话,连做姐夫的都冤枉巧巧了,别人就不用多说了。巧珍虽然对妹妹有怨言,但绝不会说自己妹妹的坏话。在外人面前她还是要维护自己妹妹的声誉,因此对老公的话很不服气:   “你也相信巧巧那些花边新闻啊?都他妈的睁眼说瞎话,要是当面给我听见了,我非撕破他的嘴巴不可!阿彪,你别跟着别人瞎闹啊,难道你连自己人都相信不过,就信别人胡说八道?亏你还是个男人。”   “我信又能怎么样,就能改变别人对巧巧的看法?”   “嘴巴长在别人的脖子上,他要吃屎,让他吃好了,我不管;你要胡说了,我绝不饶你!巧巧行得正,不怕影子歪。”   秀秀见他们两公婆又斗起嘴来了,赶紧说道:   “没事,没事。巧巧结了婚,就没什么事了,什么谣言都会不攻自破,消失的。”   “秀秀姑说得对。”海生在屋里看书,听见他们谈话,觉得秀秀姑说得有理,突然插嘴赞同。   听见儿子说话,老洪转过头去看儿子,忽然感到像是陌生人一样,努嘴说:“臭小子,你懂什么!”说完心里一想,蓦然笑道:“看不出来啊,臭小子长大了,也想要娶媳妇了。哈哈,也好,我快要当公公了。”   秀秀和巧珍听老洪这么一说,都开心笑了。海生却是满脸羞愧,脸颊通红,憋着气说:   “秀秀姑说的对,我又没说错。书上说谣言止于事实,只要巧姨结婚嫁人了,谁还有那么多闲工夫说别人的闲话。”   “小子,你教训起你老头子来了?”老洪知道儿子脾气犟,还不服气,说:“别以为你读的书比你老头子多,可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长,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小孩子,你懂什么!什么结了婚,就没有闲话了?你也太天真了。要没闲话,天下也就太平了,两公婆也就不用天天吵架了。”   本来是说巧巧和小曹两人的婚姻大事,结果变成了老洪教训起儿子来,话走题了。秀秀喜欢海生,在她眼里,海生不仅听话,学习成绩又好,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海生下个学期读初三,还有一年,就初中毕业,接着就要考高中了。她见老洪教训起海生,便替海生说好话,说,彪哥啊,学生哥,不比跟他计较。海生说的也有道理。这样吧,这事就这样定了,我找他小叔谈,你们跟巧巧说说,看她什么意见,没意见的话,咱们约个时间让他们见面。你们说好吗?巧珍和老洪都没意见。   青春之梦【16】   晚上厂里没开大会,老洪让儿子海生去叫巧巧来商量她的事情。海生来到巧巧的宿舍,见一个女职工在走廊晾衣服,海生问她巧姨在不在,那女的笑说,你找你巧姨有什么事?是不是哪个男人有悄悄话要你传给你姨?海生说不是,是我妈有事找我姨。巧巧在房间里听见外甥来了,忙走出来,说阿红你尽说瞎话。海生怕在房间里说话被别人听见,用眼神示意巧巧到外面说话。巧巧明白,跟着海生离开了房间。   巧巧穿着短袖衫,手臂露在外面,原来白白的皮肤晒得黝黑,手掌变得好粗糙,像三角锉一样,人家都笑巧巧变得像乡下农村人了,巧巧说我本来就是乡下农村人啊,也不在意这些变化。巧巧自从调到矿石车间,厂里的球队接着也开除了巧巧,不让巧巧打球了,虽然一年没几场比赛,比赛也是为了节日丰富职工的文化生活,但训练的时候不用上班,还有工资拿,厂里的人都认为这是荣誉,巧巧不在乎荣誉,不打篮球就不打,本来她也不会打篮球,在农村哪有篮球摸,只有扛锄头下地干活摸泥土的份。这时天刚黑,球场还有中学生和几个厂青年职工在打篮球。海生和巧巧沿着厂大道向海生家里走去,海生对巧巧说,我爸找你商量事情,巧巧轻轻地问:   “有什么事情?”   海生没回答巧姨的话,却反问道:   “巧姨,我想问你一句话,你想不想嫁人成家?”   巧姨抿嘴一笑,心道外甥这么小就会问她结婚成家的事了,比姐和姐夫强。   “怎么不想呢。是不是有谁要介绍男朋友给姨?说实话给姨听。”   “是。”海生看着巧巧的眼睛说。   巧巧心里忽然紧张起来,姐夫要介绍男朋友给她,她想这个男人会是谁呢?会不会是老乡还是农场其它地方的人?或者既是老乡又是农场的,最好是这样。老乡能够把话说到一块,生活习惯也相同,好相处,要回老家也是回自家的老家。她想起母亲和弟弟妹妹来,来农场好几年了才回过一次探亲,这主要是没什么钱,一个月三十六块钱的工资,从海南岛到大陆老家,来回要花去好几年的积蓄,还不如逢年过节寄些钱给母亲实惠。自从汕头知青方志文爬车摔死后,巧巧无缘无故被人冤枉,她对青年男子很谨慎,不敢随跟他们说话,更不用说单独跟他们在一起。巧巧也接过别人写的情信,但她很快就回绝了对方,说自己年龄还小,不想谈恋爱。   到了姐姐家里,姐姐把秀秀要介绍小曹给她的话说了,姐夫在一边称赞小曹,说小曹人好,和你般配。巧巧心里想,这个小曹长得啥模样,自己没见过,也不知道脾气好不好,如果像姐夫一样可就糟了。心里想着,不觉下意识望了姐夫一眼。老洪见巧巧瞟了自己一眼,以为巧巧对这事不高兴,说,你自己心里怎么想的,说出来,要不同意,就算了,姐夫也不为难你。其实巧巧心里也没想好该怎么办,听姐夫这么一说,便以为是要她表态,她只好说道:   “姐夫,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自己的事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事是人生大事啊。我和你姐说小曹好,不等于你说小曹好。”   老洪的意思很明白,这就是说,如果巧巧真的嫁给了小曹,今后发现小曹并不像他们说得这么好,夫妻俩吵架打架,闹离婚,如果巧巧后悔起来,认为嫁错了人,那就不要怪姐姐和姐夫两人了。老洪的话,相当于说我丑话说在前头,我和你姐说好,最后的主意还是你拿。   巧巧也不是傻瓜,自然听明白姐夫说的话。她抿嘴一笑,也不接过姐夫的话说下去。到是巧珍,说,巧巧,我看这事咱们不能放过。人还没看呢,就打退堂鼓了,这不是失去机会了?好坏见到人谈了心,才知道。说到底,这人啊,成家立业的,关键是两公婆要有话说,能够说到一起;没话说,不打紧,关键的是说不到一块,这个家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老洪一听巧珍借巧巧的话题说自己,心里就不高兴了,说:   “说不到一块,都是你们女人,没有夫唱妇随,我向东走,你却要向西走,能走到一块吗?就睡觉身体滚在一起,心里还想着别人!吃着碗里的,看锅里的,以为我不知道啊。”   这回轮到巧珍生气了:   “老洪,你嘴巴干净一点,行不行?我什么时候心里想着别人了?啊,你别冤枉人啊,信口雌黄!”   老洪看了巧珍一眼,欲言又止。   巧巧忙说:“行了,姐夫,姐,我的事别牵扯到你们了。我主意已定,和小曹恋爱。麻烦你们和秀秀姐商量一下,什么时候让我们见面。”   “好,巧巧,这事就这样定了。你先看人,好坏是今后的事,以后再说。”   巧珍的意思是先相亲,看人合不合心意,要合,就谈下去;要不合心意,就拉倒。   说完,巧巧也回宿舍去了。   到了下个星期天,上午九点多的时候,一个骑着五羊单车的青年男子,来到老曹家门前下了车,然后朝屋里喊道:   “曹越、阿梅阿凤。”   姐弟三人听见屋外有人喊他们,忙从屋里走了出来,一看是小叔,欢天喜地地喊叫叔叔。曹越看见车头挂着一条足足有三斤重的大草鱼,惊喜地说道:   “哇,好大的鱼哦。叔,准备请好多人来喝酒吧?”   “傻小子,”小曹笑着按了曹越的头一下,说:“快帮忙,拿到厨房去。”   曹越从单车头上取下鱼,双手提着去伙房,车后的篮子上装着猪肉还有白菜豆芽,玉梅也帮忙拿到伙房去,玉凤仍回房间看书。小曹把单车摆放在门前的走廊上,透过窗户,问玉凤,你爸妈在家吗?玉凤回过头答道,我妈去商店买东西,我不知道我爸去哪里了。小曹点头哦了一声,便朝后面的伙房走去。   一会儿秀秀从商店回来,手里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装满了东西。小曹见嫂子回来,忙叫了一声大嫂,秀秀说你来了,把篮子里装着的酒、酱油、饼干、水果糖拿出来放好,曹越看见到饼干水果糖,口水就像要流出来一样,拿起一袋饼干就要撕开塑料袋拿来吃,秀秀拍打他的手,骂道:   “你别像猫一样馋好不好?知道为什么卖饼干水果糖吗?”   曹越看着母亲笑道:“有吃的,还要这么多问什么。”   “妈,我知道。”玉梅替弟弟回答。   “你女孩子家的,知道什么?”   “阿叔要相亲了。”   秀秀、小曹听了都笑了。秀秀对儿子曹越说:   “有你吃的时候,到时你别这么贪吃就行,让人笑话。你二姐说的没错,你阿叔要相亲,相亲就是要要讨老婆了,知道吗。”   “知道了。阿叔要讨老婆了。”   秀秀看见砧板上的鱼,对曹越说:   “去去,去帮你阿叔杀鱼了。等你爸回来做糖醋鱼。”   曹越提着鱼到了门外,小曹端了一盆水,拿了砧板,放在地上,开始杀鱼了。   秀秀收拾桌上的碗筷,看见玉梅要走,对玉梅说:   “阿梅,你别走,帮着摘菜洗菜。”   玉梅撅着小嘴,说:   “家里的活都让我们干完了,妈你干吗?”   “小孩子,干点家务,就不乐意了?大人有大人的事。快去把空心菜摘了再洗干净啊。还有葱,也洗干净。”   交代完后,秀秀拿了糖果饼干,走到外面,对正在杀鱼的小曹说:   “你一会儿把手洗干净,不要有鱼腥味,知道吗?我先去彪哥家里看看巧巧来了没有,等一会你就去啊。”   “哦。”小曹抬起头问道:“大哥啥时候回来?”   “你大哥修车去了,很快回来的。对了,”秀秀回过头来对屋里的玉梅说:“阿梅啊,中午的米饭,比平常放多一半米,你洪叔全家过来咱们家吃饭,记住了,到时别不够饭吃啊。还有你爸回来了,你告诉他我和你阿叔去洪叔家里。让你爸别忘了时间做菜。”   “妈,你就是罗嗦。要去就去。”   “你这孩子说什么话?”秀秀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现在的孩子,怎么都这样,小小年纪的,就不听大人的话了。”   老洪正在自家伙房前劈柴,海生帮忙把劈好的木柴抱到屋里。老洪看见秀秀来了,停下手中的斧头,放在一边,拿出一包鹰牌烟来,点了一支烟抽。等秀秀走到跟前,老洪说:   “你家小曹来了?”   “来了。中午不要做饭了,都到我那边去吃。”   “不好吧,全家人都去你家吃饭,这要做多少饭啊。”   “怕啥,还怕没饭吃啊?放多点米和水,就够吃了,你怕什么。菜小叔买了,老曹会做,你们就等着中午过去吃饭就行了。巧巧呢,她没去哪里吧?”   “没有,上个星期就跟她说好了,这个星期天哪里都不要去,昨天巧珍还叮嘱她,别忘记了今天相亲。她这个时候应该在宿舍里呆着。”   青春之梦【17】   秀秀看见巧珍挑着桶走来,水桶里放着衣物,问道:   “这么勤,洗啥东西?”   “被单都睡酸了,抽空把被单洗干净。你家小曹来了没有?”巧珍说。   “来了,我刚跟老洪说起这事呢。”   “那去叫巧巧来啊。”巧珍看见儿子海生站在一旁,说:“快去叫你巧姨来。”   海生手里拿着畚箕,看了父亲一眼。老洪心里不高兴,说,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去叫你巧姨来,没听见吗?海生扔下畚箕,话也不说走了。他心里说,什么事都叫我,就不叫弟弟海东海平,真偏心。海生心里带着怨气来到了巧姨宿舍,宿舍只有她一个人在,海生闻到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水味,姑娘的房间就是不一样。他告诉巧姨,曹越他小叔来了。巧巧忽然耳根发热,说,知道了,你先回去,我一会就去。   海生走后,巧巧拿出圆镜子,对着脸左照右照,梳理鬓发,然后换了件的确良长袖新衣裳,是白底印着淡淡的小红花的那种,下身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长裤,看满意后才离开了宿舍去姐姐家里。到了姐姐伙房,一看几个人坐在桌上冲茶说话,心道秀秀旁边的男青年一定是她小叔小曹了。小曹留着平头,四方脸,有点像他哥曹志国,但却是小眼睛,他哥可是大眼睛,有官像,说起话来声若雷霆,自然威严。小曹的皮肤黑不溜秋的,真像乡下的农民。秀秀忙招呼巧巧坐到自己身边,端了一杯茶给她,向她介绍小叔:“这是我家细叔,曹志军。”又对小曹说:“这是巧巧,你洪叔的小姨。”   小曹瞥了一眼巧巧,内心一震,忙把闪亮的目光锁定在巧巧的脸上。巧巧不敢接小曹的目光,看着姐姐。小曹心里想,巧巧好像就是我多年要找的女人,像乡下常劳动健康的女人一样,他喜欢。秀秀看了一下巧巧,又转过头去看小叔,悄悄伸出手去拍打了一下小叔的大腿。小曹醒悟过来,微笑着站起身,伸出右手想和巧巧握手,表示风度礼貌,刚到桌面半空见巧巧没站起来伸出手,犹豫了一下,又把手收回然后坐了下来。   秀秀见气氛有点不对,抓了一把盘里的水果糖,放到巧巧跟前,说:   “巧巧,来,吃糖。”   巧巧不好意思,脸红了起来,说:   “秀秀姐,不用客气,大家吃吧。”   巧珍笑道:“秀秀,我们在这里,怕他们不好说话。这样吧,我和你到你家去,让他们年轻人自己谈,到要吃饭的时候,才来叫他们。”   秀秀说好。对巧巧和小曹说,都介绍你们认识了,你们俩有什么话,慢慢谈啊。特别你,小叔,你别急啊,啥话都让人家巧巧说。   屋里留下巧巧和小曹,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一会儿,还是小曹壮着胆子说,吃糖,这水果糖好吃。巧巧这才接着他的话说,大人不是小孩子,我不喜欢吃糖。小曹说,对对,吃多了糖要蛀牙。巧巧噗嗤一笑,你这人真会转弯啊。小曹说,我说的是实话。   巧巧问:“你在机械厂干什么工?”   “我修车。”   “你会修车?像你大哥那样会修车?”   “不是,我是说我修车,帮师傅的忙,师傅要扳手,我递扳手给他;师傅要抡大锤,我替师傅锤。我力气大。”   “哦,明白了,你还是个学徒工。”   “对啊,我还是学徒。”这回轮到小曹问巧巧了:“你呢,你在建材厂干什么?”   巧巧有些害羞,说话的声音很低:“我……我打石头。”   “什么,你打石头?”小曹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在采石车间,是打石头啊。”   “姑娘怎么能去打石头呢。”小曹摇摇头,“哎,让一个姑娘家去打石头,真没道理。你们的领导心肠真是恶毒,不行,巧巧,你应该去找领导,说你不会干这种力气活。我看见你的手,比我的手还粗糙,原来是打石头造成的。”   小曹越说越生气。   等小曹说完,巧巧接着说:   “你别乱说我们厂的领导,传出去,让领导听见了,我就更加惨了。”   “你怕什么?大不了不干,调到我们厂去,机械厂,知道机械厂在哪里吗?”   “去去,跟你还没八字一撇,就让我调到你们厂去了。再说,我也不相信你有那本事,想要调动谁去哪个单位,就去哪个单位,农场场长又不是你亲爹。”   小曹一愣,随后傻傻地笑了。巧巧也不好意思起来,脸色绯红,不敢看小曹,但她感觉现在的气氛变得有些温暖。   他们俩没有了刚开始见面时的拘谨,心情变得轻松多了,慢慢地话能说到了一起。这预示着他们的恋爱将会得到成功,最后会走到一起成家的。   玉梅洗好米,准备起火做饭,老曹回来看见,说,阿梅,叫你姐做饭,不用你做。玉梅还小,才读小学五年级,平时烧火做家里几个人的饭还可以,可今天要做这么多人吃的饭,老曹怕她烧糊了,或者做成夹生,于是让玉梅去叫她姐来做。毕竟玉凤大点,读初三了,做饭的经验比玉梅丰富,做起饭来也有把握。玉梅听见父亲不让她做饭,高兴地去叫姐姐。玉凤说,妈不是叫你做饭吗,怎么叫我做?玉梅说,爸现在叫你去,不是我叫你,你爱去就去,不去拉倒。玉凤不吭声了,扔下书本,离开瓦房,去了后面的伙房。曹越闲得心慌,没事可做,对二姐说,二姐,我们打牌吧。玉梅说,两个人有什么好打的。看见曹越不高兴,又说,要么你去叫海东、海平他们过来,我们一起打牌。   姐弟俩说着话,海生就走了进来。曹越见到,高兴地说,三缺一,就差一个了。海生说,要打牌啊?升级还是斗地主?你们打吧,我没兴趣。曹越说,生哥你真扫兴!你来了,三缺一,我辛苦一下,去叫东哥来,谁都可以,四个人就可以打了。你不打,不是让大家不高兴吗?海生笑道,都说你曹越是油瓶子嘴,一点没错。我说不过你,你先去叫人来吧,不够我再打。这还差不多。曹越说着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问道,海东哥在你们家伙房还是瓦房?海生说,在瓦房吧。   屋里只剩下玉梅和海生两人。   玉梅家的房间不大,里面窗口下放着一张办公桌,旁边是一张大床,这是玉梅父母睡的床。床头的一头有一个五斗柜,柜子的背后挂着塑料布,把整个房间隔开成半,外面打着两张铺板床,一张大一张小。小的那张在中间,是曹越睡的;大的那张是玉梅和玉凤姐妹俩睡的,靠着前面的窗口。两张床之间留有四十来公分让人上下,蚊帐白天都收了起来。因此,小孩子要玩,像打扑克下军旗,都爬上床铺去。   老曹家唯一值钱的东西和海生家的一样,都是一台脚踏华南牌缝纫机。这台缝纫机就放在里面窗口办公桌靠墙一边,平时缝纫机没用,机头藏起来,盖上盖子,就成了一张桌子。曹家的孩子晚上读书做作业,玉凤用办公桌,玉梅则用缝纫机。曹越小,挨着办公桌做作业,玉凤还可以指点一番。   这时海生拿了一张凳子坐下,问玉梅,有什么书看。玉梅笑说,有小人书,说着话爬到曹越的床头上捧了一大堆小人书放在海生的跟前。海生一看,是些《红楼梦》《三打白骨精》《智取威虎山》《小兵张嘎》《沙家浜》等的小人书。海生心道,这些小人书他都翻烂不想看了,玉梅还拿这些书给他看,当他是小孩子啊。可嘴上说:   “阿梅,我是问你有没有大书,大人看的书,你知道吗?就是那种厚厚的小说。”   玉梅一脸稚气,看着海生,想了想,说:“有是有。不过,那是大人看的,你只是比我大几岁,算不了大人。”   “谁说的,我不是大人?我都读初中二年级了。我们班好多人都看厚厚的书了,我还看小人书,让人知道都笑掉牙了。”   “哦,好吧,你等等。”   玉梅下了床铺,走到五斗柜前,蹲下拉开下面一格的抽屉,翻出一本用红绸布包着的书,然后把抽屉推上,站直身子,来到海生跟前,把书递给海生:“生哥,拿着,这是你要看的书。”   “什么书啊?还用红布包着。”海生接过书说道。   “自己打开来看就知道了。”   海生掀开红绸布,一看,书的封面上赫然出现几个大字:青春之歌。这本书的封面右下角已经烂了,纸张泛黄,是一本很旧很旧的书,海生也不知道这是一本什么样的长篇小说。   “这本书你看过吗?”海生抬起头来问玉梅。   “没看过,我看不懂。”   “这书是你爸的吧?”   “是,是我爸的。”   没想到玉梅的话刚说完,曹越回来了,他看见海生手里拿着的那本书,对姐说:   “二姐,这书是爸的宝贝,你拿出来不怕被爸骂啊?”   玉梅不满地说:“看看又不会怎么样,你不告密,当汉奸,就没事。”   “爸说这本书是黄色书,小孩子不准看。”   “海生哥又不是小孩了,就你多事,还打不打扑克,不打我走了。”   曹越只好妥协,说:   “打,打扑克。”   青春之梦【18】   曹越爬上床铺,接着,海东海平也坐到了床铺的边沿,玉梅坐到另一张床铺上。玉梅和曹越姐弟,对海东海平兄弟,斗起了地主来。海生坐在一边,拿着小说《青春之歌》看,越看越有味。林道静一个女孩子,也真是够大胆的了,在一个夜晚逃离家里,到了海边想自杀,结果被人救了。海生渐渐被故事情节迷住了,四个人打扑克吵吵闹闹的,对他看书根本就没有影响,他的心一直在林道静身上。   巧珍跟着秀秀来到老曹家伙房门口,就闻到里面飘出来炒菜的香味,进门见玉凤蹲在锅灶前往灶炉里放柴,老曹站在锅灶旁,手里拿着锅铲,在炸鱼。巧珍对老曹笑说,曹师傅不愧是老师傅,还会做大餐,要是有人结婚请大生日什么的,不用请别人了,请曹师傅做大厨就可以了。老曹笑道,做几个湖南菜还可以,粤菜不行,做大厨更不行了,众口难调啊。又问,老洪呢?巧珍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秀秀问老曹,菜都快做好了吧?老曹说,快了,做好这道红烧鱼,再炒几盘青菜就好了。你去买两瓶酒回来。秀秀说我已经买了。老曹说,我知道,你买了两瓶九江米酒回来,我是想让你去买几瓶好一点的酒回来喝。老曹吩咐了老婆买酒,转过身朝门口一望,只见老洪手里提着两瓶酒走了进来,便说,老洪,你看你,买啥酒呢,让你来吃餐饭,还要带酒来。老洪笑说,没事,就两瓶酒的事,不算啥。说着话把酒放在了桌上。   秀秀拿起老洪买来的酒一看,是山西杏花村的竹叶青酒,对老洪说,彪哥,你怎么买这么好的酒啊?老洪笑说,哎,就两瓶酒,贵什么贵的,都是自己人,说两家人的话,就不成话了。秀秀说,其实酒我早就买好了,你不用破费,钱不好挣啊。这话触动了巧珍的心,她寻思道,秀秀也真会说话,老洪就是好要面子,来海南农场这么多年,没见他赚有千把块钱,吃喝都不如人家老曹家,没钱还假大方,都是死穷好要面子。   而老洪理解秀秀的话,也不多说话,走到老曹跟前,递过一只银球烟给他,老曹接过,笑说,啥时候抽起干部烟来了?老洪说,哪里,这是你弟弟送的。又问,菜差不多做好了吧?老曹说,差不多,可以去叫巧巧和小弟过来吃饭了。巧珍听说可以叫他们过来吃饭了,便出门去叫了。秀秀走出伙房,透过后面的窗户对屋里喊道,阿梅,曹越,海生,你们都一起过来吃饭了。   海生听见秀秀喊吃饭,忙把书合上,藏在身子的右侧,等秀秀离开窗户,方对玉梅说,这书借我看啊。玉梅看了一眼曹越,说,曹越,海生哥要借这本书看,你不要当汉奸告诉爸妈啊。曹越不满二姐这么说,哎呀,姐,谁愿意当汉奸了?我不告诉爸妈就是了,海生哥要看就拿去看,没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看一本书吗。走,我们吃饭去了。   玉梅和海生没走,等他们三人一走,海生把小说包好,还给玉梅,说,吃完饭,你把这本书借给我,我带回家看啊。这本书真好看。玉梅说,行,海生哥,只要你想看的,我就拿给你看。可惜我家里就只有这本书,没有其它的书,要有,我全借给你看。哦,有一本也不错了,我家一本都没有,毛泽东选集有不少。好了,快把书放好,别让他们等我们吃饭了。   玉梅点点头,把书放回抽屉,曹越在后面窗户又喊道,二姐,海生哥,你们两个搞什么鬼,磨磨蹭蹭的,还不来吃饭,快点来吃饭啊。玉梅走到窗户前,对着曹越说,喊什么喊,知道了。曹越说,知道了就快点过来吃饭,晚了没饭吃,别怪我啊。曹越说完离开回伙房去了。   海生和玉梅来到伙房,这时菜做好了,碗筷也摆齐了,人也来齐坐到了桌子边,伙房里摆着两张桌,大人一张,小孩一张,他俩朝里面的小桌子走去,坐在小桌边。那张大圆桌,其实也没多大,也就是直径一米的圆桌,桌面上有酒有菜,菜汤两大碗,红烧鱼和青菜用盘盛着,还有炒花生米,用小碟子装了四碟,放在四个角落,红烧猪肉用大瓷碗装。老曹和小曹面前,还放着辣椒,他们是湖南人,爱吃辣椒,一顿饭没辣椒吃,心里就觉得难受。老曹今天做菜,没敢在菜里放辣椒,是因为巧巧,老洪一家,他们都不吃辣椒,怕辣;小孩那张桌,是小桌,菜都用大碗装,青菜和红烧猪肉还装在一个碗里,就三个碗,还有一碗葱鸡蛋汤和鱼,随便多了,小孩子装了饭便吃起来,一点都不客气。   巧巧坐在老洪和巧珍这边,小曹坐在对面,旁边是老曹和秀秀。他们一边喝酒,一边闲谈。老曹说,大家喝酒吃菜啊,别顾着说话。秀秀把把两个鸡蛋往巧巧碗里放,说,巧巧,把鸡蛋吃了。巧巧不肯,说,大家吃。秀秀说,巧巧,不要怪姐说你,你真傻,今天的鸡蛋,就你和我们家小叔两个人吃,一定要吃下去啊,不能给别人吃。你不吃我不依;别人要抢你的鸡蛋吃,我不会饶他!   秀秀的话,逗得其他人都笑了。巧巧偷偷看小曹碗里,也有两个鸡蛋,这才不出声。   秀秀接着说,要在咱们老家,我还要煮甜惜圆给你们吃呢。在农场,啥事都没这么方便,将就点。巧巧知道家乡的风俗,相亲那一日,男家一定要煮放糖的惜圆,还要加两个鸡蛋,意思是甜甜圆圆。还有,相亲时,男的一定要给女方一个红包,她不知道小曹会不会给她,能给多少。那一年,在老家,姐夫和姐相亲,姐夫封给姐的红包才五块钱。她来到农场,发现农场的人没有什么规矩,过年过节的,也没有什么像家乡一样拜神或者舞狮的风俗,这里的职工,来自四面八方,许多凡俗都没有了。   老曹的话,把巧巧的思绪拉回到眼前。只听老曹说,阿彪啊,你说你会养猪,是不是真的?老洪说,当然是真的,不信,你问问厂里的老乡,文化dage命前,我养的猪咋样,我在厂里,在养猪班养过猪呢。场部的头头,没猪肉吃的时候,就跑来这里拉猪去杀。怎么了,老曹,你怎么说起这事来?老曹说,没什么,我看连队的一些私人家里养猪了,领导好像也知道,可没去管,也不说是什么资本主义尾巴了,我就有些奇怪。要是厂里也准养猪,你也养猪,一年不说挣两个钱,我看吃肉就没问题了。老洪说,是啊,菜让种了,让职工养猪也应该差不远了。   巧珍突然插嘴说,你们尽说一些不着边的话干嘛,快吃了,菜都要凉了。老洪对老婆说,你懂什么,就知道吃,靠两领两分钱死工资,不搞些副业,能存到钱吗?想回趟老家都没钱。巧巧说,你就不怕被当着走资本主义典型抓去批斗啊。老洪说,都说你不懂,就是不懂。老曹不是说了吗,连队职工有人养猪了,领导都没管,这说明什么,说明党的政策开始放松了。   老洪这时就像平常在家一样,和老婆斗嘴,旁若无人。老曹笑道,老洪啊,没想到你还是蛮有政治头脑的,要是当官,我敢保证你行!巧珍鄙视说,老曹,你别夸他,我看他养养猪还行,当官啊,没那命。秀秀怕老洪又接着巧珍的话斗嘴下去,忙说,来,来干杯,彪哥,你买的这竹叶青酒好喝。说着,带头举碗,和大家碰碗喝酒。   小孩这张桌,也和大人那张桌一样热闹,不过这热闹不是说话喝酒热闹,而是吃菜热闹。女孩子跟男孩子一起吃饭,吃亏的是女孩子。男孩子们在一起吃东西,少了顾忌,像虎狼一样,毫不客气,抢着碗里的猪肉、鱼肉夹来吃,碗里的肉风卷残云似的一下就没有了,海生见玉梅碗里没肉,她只吃青菜,便到大人桌上夹了两块红烧猪肉过来给玉梅,老洪看儿子这么嚣张,很不高兴,却也没说他。秀秀回过头对海生说,不够这里还有。曹越马上走过去,海东海平也跟着过去,老曹对儿子说,去去,大人还没吃着,你兔崽子就带头来抢老子的,想造反闹革命啊。海东海平便不敢伸出筷子去夹肉,曹越可不管你这么多,夹了两块肉就走人。秀秀见了笑道,海东海平,过来,别听你曹叔叔的。两人方壮着胆走到秀秀身边,秀秀给他们兄弟俩夹了鱼肉猪肉,他们俩才离开。   这边玉梅有些不好意思,看看姐,又看看自己的饭碗里的肉,想了一下,还是把猪肉夹给海生,说:   “生哥,我不要,你自己吃。”   “别傻了,怕什么?你看他们个个都吃得嘴巴抹了一层油,就你没肉吃。”   “我是女孩子,不用吃这么多肉。你们男孩子多吃一点,要长身体的。”   海生笑了,把猪肉夹还给玉梅,玉梅觉得不好意思,说:   “笑什么,我说的是真话。”   “没说你说假话。快吃吧,再等多一会,连青菜都没有了。”   玉梅这才不说话,端起饭碗吃饭。   青春之梦【19】   玉凤看着妹妹和海生,旁若无人似的,脸上掠过一丝醋意,心里有些不愉快,但这些很快就消失了。海生没注意到玉凤那微小的变化,玉凤毕竟比玉梅大,而且比海生先早一年读书,女孩子对男女之间的事,总是比男孩子敏感和早熟,海生不知道这些,自然没察觉到玉凤对自己的态度。姐妹俩人的长相,一个像爹一个像娘。妹妹长相有点像父亲老曹,姐姐就像母亲。老曹是国字脸,眉毛粗,眼睛大;玉梅的脸庞也像国字脸,大眼,浓浓的柳眉,衬出她是个女孩。而玉凤则是瓜子脸,像是林黛玉,身材高挑。玉梅今年本来也读初中的,可是上学的时候晚了一年读书,就和留级的海东同班,在厂里读五年级,到九月份,才上初中。玉凤心里想,不会是海生爱上妹妹玉梅了吧?他们还小啊,并不懂得什么是爱情。   其实,玉凤也不懂得什么是爱情,她也说不明白男女之间的事情。她对爱情的那点了解,全是从书本小说上得到的。她心里有那种朦胧的爱的感觉,全是因为自己身体渐渐成熟的原因。   从那天吃过午饭后,巧巧和小曹确定了恋爱关系。由于两个人不在一个厂上班,白天要见面比较困难,只有等双方放假没上班的时候,小曹才到建材厂来,两人才能见面说上话。晚上小曹要来,巧巧又不肯,说不安全。有几次小曹听说建材厂晚上放电影,就跑来了,到了电影看完,小曹才回机械厂去,巧巧担心他晚上这样跑来跑去,会出事,因此不准小曹晚上来,说你要再跑来,我们就分手。从此以后,小曹晚上不敢来建材厂了。这样小曹心里更难受,两人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没办法,小曹只好写信。写信也是说话的一种方式,这是不用见面在纸上说话。海生记得,小曹第一封写给巧姨的信,就是玉凤交给他的。他拿到信后交给巧姨,第二天晚上,巧姨写了一封信,让他交给小曹。海生拿着信去找玉凤,见了面把信给玉凤,玉凤说,你明天中午的时候,亲自交给我叔叔就可以了,不要这么麻烦了,转来转去的。再说,我一个女孩子,老是去男人宿舍,不好。海生说,好吧,那我去找你叔叔,把信交给他。   海生当起小曹和巧巧两人之间的通信员。   海生读初中二年级那一年,在建材厂,终于有了一个最要好可以交心的同学。他姓侯,名字叫志刚,老家是湖北襄樊的。侯志刚的父亲是四野118师的,1950年打响解放海南的第一枪,就是他们团先锋营的,他和老曹同在一个营,但不同连队,海南解放后,他们一个团的,有部分人分到了天涯农场。可惜的是,侯志刚的父亲前两年得了尿毒症去世了,老婆阎菊花带着两个孩子,大儿子侯志刚,女儿侯春燕,生活异常艰苦,于是,农场领导便照顾他们一家,从连队调到了建材厂来。侯春燕读小学,刚好和玉梅同班。侯志刚呢,说是上了初三,却没读初三,是因为读不下去,到糖厂中学,降级读了初二,和海生一个班。侯志刚虽然不是块读书的料,可生来就是孩子王,一副领袖的气质。他人在班里个子是最高大的,就连李伟国个子都没他高大,力气也不如他。海生和侯志刚的座位近,都在后面,海生不知道为什么老师会安排他坐后面,和那些身材高大的同学在一起。侯志刚怕做作业,更怕考试,每一次大小考,不论是语文数学常识,侯志刚都要海生帮忙,扔纸条告诉他答案。有时更干脆,把试卷递给海生让海生帮着他做。一来二去,两人好上了,海生晚上没事就跑到侯志刚家里,侯志刚家里人多,有老乡,还有厂里的年轻职工,他自己一个人住在伙房,他们要打牌干什么的没人管。海生帮了侯志刚读书做作业考试的忙,侯志刚投桃报李,在学校罩着海生,有人想欺负海生,侯志刚就会站出来,别人也就害怕不敢惹海生了。   渐渐到了四月中旬,附近村庄一些树上的荔枝由青绿开始转红了,特别是朝阳一面的荔枝,红的更快。这荔枝惹得农场的学生们嘴馋,总想去偷来吃。那时海南农场只种橡胶甘蔗,也种小面积的胡椒,但不种水果,要想吃荔枝、芒果、菠萝蜜、黄皮等热带水果,就等着到了收获的季节,农民摘了拿到市场去卖,才有得吃。建材厂没市场,就连买菜最近的地方都要到糖厂去买。在糖厂三角路口麻黄树下,有一个巴掌大的小市场,只有上午有卖菜卖猪肉鸡鸭鱼的,还有卖水果的,到了中午一点过后,就没人卖东西了。也有的职工想吃荔枝,干脆直接到附近农村的百姓家里,让他们带到荔枝树下,看好后摘下来买回家。也有的几家职工合起来,把整棵荔枝树买下来摘的。   十几岁的男孩子尽做些无本生意,想着办法去偷水果吃。   有一天晚上,侯志刚跟海生说,我们去偷摘荔枝吃,好不好?海生问道,现在?志刚说,是啊,现在就去。海生说,晚上去太盲目了,不知道那棵树上的荔枝好吃。其实海生心里是怕晚上在野草丛中钻来钻去遇到蛇,荔枝树周围的草呀小树枝荆棘的很多,说不定蛇就藏在小树枝上。海生白天见过,白天看见蛇都会起鸡皮疙瘩,晚上摸黑啥也看不清,有可能和蛇短距离接触,到时就危险了。海生想到这里,自然害怕。他没把心里的害怕说出来,也是怕在侯志刚面前丢面子,今后让侯志刚瞧不起他,于是便说了个理由。侯志刚没想这么多,觉得海生说的有理,海生像是他的军师,他要做什么事情会和海生商量,听听海生的意见后再去行动。过后侯志刚说,那咱们早上走小路去学校,先观察一下那棵荔枝树好吃好摘,到明天晚上再去,明天是星期六。海生一听,明天晚上还要去啊,又不敢说出自己害怕蛇的原因,只好说好吧,先看看荔枝再说。   从建材厂到糖厂,不走公路,走小路,一样可以到达糖厂,比走公路还近多二里路。小路在厂的西边,从老曹家的伙房边走过。要经过桃花村和王牛村的地盘,但不用进村里,只是从村边上走过。村里的狗多,且凶,有生人进村,就吠叫,一会便听见整个村都是狗吠声。过了两个村庄,有一段较长的丘陵地,随后是一片水稻田,就到了糖厂。水稻田的田埂路不好走,曲曲弯弯的,还有许多水坑,要跳过去,这也是建材厂的学生为什么很少走这条路上学的原因。   第二天早上,海生和侯志刚、牛卫国、梁峰、李国光走小路去上学。这时天蒙蒙亮,太阳尚未露脸,淡淡的雾,笼罩着野外,树木和地上的草,叶子沾满露珠。他们一边走,一边观察荔枝树。大棵的荔枝树干被竹刺荆棘缠上,很难爬上树去摘荔枝。过了那两个村庄,雾渐渐散去。他们看见路边不远处有几颗两三米高的树上结满了荔枝,荔枝已经熟的红透了,他们几个人忙钻进去摘荔枝。来到荔枝树前,不用爬上树,就可以摘到荔枝,于是个个迫不及待伸手先摘两三颗又红又大的荔枝,剥开皮便往嘴里送,荔枝滑进嘴里,一股清香带着甜甜的水果味立刻溢满了嘴,随后舌头一嚼,就把荔枝核吐出口,接着又吃下一颗荔枝。此时他们早已忘记了偷摘荔枝的危险,就像是在自己家的果园里摘水果吃,从容不迫的。侯志刚看见海生等人只顾摘荔枝吃,忙催促他们,别贪吃了,快点摘,要不然老百姓来了就跑不了了。于是,他们拗下一串串的荔枝胡乱塞进书包里,等书包装不下了才离开回到小路上,继续往前走。他们肩上挎的多是军用挎包,不像现在的学生用的背在背后的书包。见离村子远了,这时才从书包里拿出荔枝,一边吃一边走,吃得肚子都饱胀了。牛卫国一高兴,还放开喉咙,唱起歌来:   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   微山湖上静悄悄   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   唱起那动人的歌谣   ……   歌声惊吓了野地里的几只鹧鸪,噗嗤着翅膀,一前一后飞了起来,越过树梢,向远处飞去,一会儿渐渐看不见了。小路边的山捻子花开了,紫色的,粉红的,一簇簇,开满了枝头。太阳升起了,鲜红的太阳光照在了他们的身上,他们感到了温暖和幸福。   快到学校的时候,海生想起同学钟海瑛,要有可能,他会留下一些荔枝送给她吃,可是他不敢,在同学们面前,哪怕是他多看一眼钟海瑛,他也不敢,怕被同学们笑话他想女同学。那时的学生,不像现在的学生,在众目睽睽之下,两个男女同学敢于在一起说悄悄话,两个人相互眉来眼去简直是小事一桩。   青春之梦【20】   钟海瑛的家在车队,学校一放学,她就回家了。海生的家和她的家不在一个单位,晚上不能见面,他也不能写纸条约她会面。有几次,海生和厂里的老乡来糖厂看电影,就是想见见钟海瑛,他有意经过钟海瑛家门前,可是他没看见她,又不敢在人家家门前停留,只有离开。他想念钟海瑛,心里很苦闷,他不知道钟海瑛知道不知道他想念她。他有时想,也许自己是在单相思。单相思是件痛苦的事情,是一个人的痛苦,别人永远别想知道他的痛苦,他虽然不至于很痛苦,但他把这种思念埋藏在心灵的最深处。   星期六下午放假。侯志刚和海生、牛卫国、梁峰、李国光等人,中午饭也不去糖厂食堂吃了,就沿着早上来的小路回家。午间的太阳光特别强烈,他们没有戴草帽,裸露在阳光下行走,一身都是汗水,真想往树林里钻。好不容易走到早上偷摘荔枝的地方,他们不约而同地朝荔枝树看去。牛卫国说,这个时候应该没人吧,要不要去摘一些荔枝来吃?他的建议,得到了大家的赞同,于是他们偏离了小路,往荔枝树的方向走去。   他们刚到荔枝树下,正想伸手去摘荔枝,忽然有人喊道:“都别动,全部给我扒在地下!”   海生等人一听说话的口音,就知道是农村的老百姓,他们没想到有老百姓早在这里埋伏了,等候瓮中抓贼,如果被抓去,那可就惨了,于是什么都不顾,撒腿就跑。几个人跑的方向不尽相同,有往草丛里钻的,有往来路跑的。谁知道刚跑几米远,一声枪响,那老百姓接着喊道:“还跑啊?再跑我开枪了。”   听到枪声,海生等几个人被吓得腿都发软了,哪里还跑得动。很快老百姓出现在他们跟前。海生偷偷一看,一个拿着猎枪二十几岁的青年,一条狗站在他的前面,他身边是三个和海生差不多大的少年,其中有一个海生认识,名字叫符大海,他爸叫符大春,常到他们家,符大海有时会跟着他爸到他们家去。海生也跟着父亲去过符大海家。他们两家算是好朋友。海生希望符大海能够救他,放他一马,可是他回头看见那个拿着猎枪的年轻人,就失去了希望。   符大海也看见了海生,海生这时是贼,是被抓的小偷,他不能跟他说话,他全当他不认识海生。那个拿着猎枪的是他叔伯哥哥,名字叫符海龙,大家都叫他阿龙。上午阿龙到村庄周围走走,看看那棵树的荔枝可以摘了,明天星期天要摘下来拿去墟上卖。他来到这里,发现这里的荔枝被人偷摘了,很生气。他仔细看荔枝树,被摘得乱七八糟的,揣测是建材厂的学生干的,他们中午或者下午放学回来,一定还会再来偷荔枝的,因为天下的贼都是有一便有二,于是阿龙回到家里纠集符大海等几个要好的少年,拿了猎枪,带上猎狗,埋伏在荔枝树周围的,来个守株待兔。让阿龙没想到的是,不用到下午放学,中午他们就把偷荔枝的贼抓到了。   海生等人被押着回村庄。侯志刚看了阿龙一眼,心道只要制服阿龙一个人,他们就可以逃脱。他们绝对不能让他们押回村里去,如果那样的话,他们可就惨了。当地的老百姓,对大陆来的农场职工,包括家属,表面上表示臣服,但内心恨死这些大陆人了,认为是他们抢夺了他们的土地,他们的资源。他们的祖祖辈辈就生活在这片土地上,这里的一切,都是他们的。现在,大陆人打着国家的旗号,来抢夺他们的土地、他们的资源,这就是他们贫穷的根原。海生等人被抓,知道自己的命运,将是悲惨的。他们要被人绑在树上抽打,受尽凌辱,最后还要家里人拿钱来赎人。侯志刚不甘愿受到这样的屈辱,他决定对阿龙发起攻击,他自信他可以制服阿龙,尽管阿龙是个成年人,但他的个子并不高大,和自己差不多,只要把阿龙打倒在地,抢到他的猎枪,就算成功了。可是他也有担心,最担心的便是那条狗。哎,到了这个时候,就不要有这么多担心了,能够跑一个算一个,哪怕最后只有他一个人被抓,也比大家都被抓去好。   侯志刚想好后下了决心,他突然蹲下来弄凉鞋。阿龙马上呵斥道:   “你想干什么,玩什么花招?还不快走!”   侯志刚抬起头来笑道:   “大哥,我的鞋带坏了,走起路来不好走。”   阿龙说:“光着脚丫走。”   他走上前来欲用手推侯志刚,侯志刚等他靠近身子,一跃而起,像豹子一样猛扑过去,双手抢夺阿龙的猎枪,身子压住阿龙,同时大叫,你们快跑,不要管我。   听见侯志刚的喊叫声,海生、牛卫国、梁峰、李国光没有顾得回过头来看侯志刚一眼,便跑了起来。符大海没追,而是看着阿龙和侯志刚缠打在一起,他怕阿龙吃亏,必要的时候,他会出手帮阿龙的忙。其他两人,立刻跟在后面紧追。海生跑得慢,落在了三个人的后面,没想到阿龙的狗一下子追上了他,一跃而起,两脚搭在海生的肩膀上,海生被吓得脸色土灰,不敢再跑,停下脚步站着,一动也不敢动。那两人抓到了海生,也不去追其他人了。   侯志刚嘴角出了血,阿龙也没好到哪里,脸部手肘都被刮伤。要不是符大海帮着阿龙死死抓住侯志刚的右手,侯志刚绝不会输给阿龙。现在他被阿龙等人反剪着手,用藤条绑着,和海生一起,押回桃花村。   进了桃花村,只见猪狗跑来跑去。当地的百姓很少圈养猪,猪便在村子里到处乱拉屎。村多数人家的住房也是用砖瓦盖,可房子都是独院独户的,不像农场的房子整齐划一连在一起。有一点和农场人相同的是伙房,都是用茅草房盖,就在自家屋前,而农场职工不在住房前盖茅草房,这点和当地百姓不同。还有一点不同的是,农场人盖的茅草房的墙是用稻杆或者茅草糊泥浆晾在树枝架上一层层叠上去做成的,而农村百姓的茅草房多是用竹子编成。最让农场人感到农村人不卫生的是牛栏离住房不远,到了村里,一股牛屎味直冲鼻孔而来。海生和侯志刚被阿龙等人绑在村中的一棵七八个人手拉着手才能围抱住的荔枝树下。   一会村里有人敲起铜锣,在村中边走边喊道:“抓到两个偷荔枝的大陆贼,大家快去看哦。”这味道真有点像鬼子进村。   锣鼓声喊叫声引来了村中的男女老少。那些小孩子捡起地上的猪粪牛粪狗粪就往海生和侯志刚身上扔,有的粪砸中了脸、鼻子和嘴巴,臭气熏心,让他们俩真想呕吐。   符大海的父亲符大春夹杂在人群中,他看见老洪家的儿子海生被绑在荔枝树上,大吃一惊,赶紧走上前去,对扔粪的小孩喊道:“去去,都给我到一边去。不许再扔粪了。”孩子们方停手。他转过身去,来到海生跟前,想解开他身上的绳子,这时有一个满头银发清瘦的老者说:   “大春啊,你这是干什么?是不是想把贼放了?”   符大春回过头来,一看是村中老大符五福,于是离开海生,走到他面前,笑说:   “福叔公,不是我想要放了他们。你看看,人家还是小孩子,不就是嘴馋,偷两个荔枝吃吗,没必要这样五花大绑的羞辱人家。我说的对吗?”   “错了!”福叔公手指着大春厉声地说。他的左手拿着一根水烟筒,身子蹲下,从袋里抽出旱烟丝,塞进烟嘴。符大春拿出火柴,划着后给福叔公点烟。福书公抽猛地吸了一口烟,嘴离开水烟筒后朝天空慢慢吐出浓浓的烟雾。阳光被茂密的荔枝树叶遮挡着,因此夏天是个乘凉的好地方。树顶上的荔枝比别的地方要晚熟,待到荔枝吃的差不多没有了,这棵树的荔枝才熟,有点不和人争早的意思,也让人觉得吃完了这棵荔枝树结的荔枝,才知道真的没有荔枝吃了,想要吃,只有等明年了。众人的眼睛都看着福叔公,看他有什么话说,如何处理这两个大陆贼。只见他吸了几口烟过足了瘾后,对符大春说:   “我知道你心肠软,可是,不该糊涂的时候绝对不能糊涂!事虽小却反映了一个人的立场和原则,立场和原则不能随便丢弃的。我跟你们说过,多少土地是我们祖祖辈辈留下来的,山是我们的山,河流也是我们的河流,他们大陆人凭什么来开采耕种,跟我们老百姓抢土地,抢我们的山,我们的河流?我们也是同一个国家的人啊,我们就不能开采大山耕种土地吗?国家的钱给我们,我们一样可以种橡胶种甘蔗,开采矿山,为什么钱就给他们大陆人?自古以来,大陆来的官商,都尊重在这片土地上拉屎的人。像苏东坡,知道苏东坡是什么人吗?跟你们说过很多次了,他是宋代朝廷的一个大官,来到咱们这里,还不是和咱们当地的老百姓一样,吃的住的穿的,没什么两样的。关键的是,他从不跟在海南岛这片土地上的主人抢土地……”   青春之梦【21】   他是村中唯一到过中和镇东坡书院读过书的人,识文断字,会写诗,不过他写的诗,给村里的人用山歌唱出来,有种酸溜溜的感觉,因此没人愿意唱他的歌。他以前在村里教书,后来老了,就退了下来。他虽没教书了,人却没有闲着,常常对村里的大小事发表意见,也因为辈分大,理所当然成了村中的老大。这时符大春见福叔公越说越起劲,越说越远,干咳了两声,打断他的滔滔不绝的话。福叔公很不高兴,符大春笑着说:   “叔公啊,远的咱们别说这么多了,就说近的吧。”   “近的怎么说?”福叔公两眼瞪着符大春问。   “近的吗,就是眼前这两个小偷,你说该怎么办?总不能把人家绑在这里留着过夜吧。”   “当然,不能把这两个小偷留在村里过夜。”福叔公表示同意符大春的意见,可随后却坚定地说:“但是,我们也不能就这么样便宜了他们大陆人,不惩罚一下就放他们走了,大家说是不是?”   福叔公的话再次激起了大伙的愤怒,于是喊叫:   “打死大陆仔。”   “叔公说的没错,我们不能让大陆人欺负。”   “让他们吃屎吧。”   ……   什么话都有人说,此起彼伏,又有小孩女人捡起地上的猪屎牛屎狗屎,还有石子扔向侯志刚和海生两人。见到这样的情形,符大春担心村民失控,失手打伤人,偷摘几颗荔枝吃的小事会酿成大事,最终受到祸害的是百姓。   符大春赶紧说:   “福叔公,这样会出人命的!”   福叔公向众人挥手说道:   “好了,出口恶气就到此为止。等他们来赎人吧。”   牛卫国、梁峰、李国光三人仓皇逃跑,一直跑到气喘吁吁跑不动为止,回过头来看,没有了追兵,只有他们三人时,这才放下心来,坐到草地上休息。梁峰说,真晦气,是不是见鬼了?才偷几颗荔枝,就跟要了命似的。牛卫国说,好在跑得快,要慢了又被抓去,就完蛋了。哎,不知道志刚和海生会不会被他们抓住?李国光说,应该不会吧。牛卫国反问道,那怎么不见志刚和海生他们两人?志刚为了让我们跑走,缠住那个拿枪的,我看凶多吉少,八成被他们抓去了。他这么一说,梁峰、李国光两人不说话了,心里明白侯志刚和海生真的是凶多吉少。   他们在地上不敢久坐,一会就回家去了。回到家里,也不敢对任何人说起偷荔枝的事情,更不敢说侯志刚和海生被老百姓抓去。   到了傍晚,老洪从食堂下班回到家里,没看见海生,便问洗菜的巧珍,看见你儿子回来没有?巧珍问,哪个儿子?老洪说,还有哪一个,老大啊,你的乖儿子啊。巧珍说,没看见他,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人家下午不用上课,早就回来了。老洪说,我看这回他回来,要剥他的皮才行。越来越不像话了。   这时,门口有一个女人喊,老洪,在家吗?老洪回答说,在。出来一看,是侯志刚的母亲阎菊花。阎菊花见了老洪话还没说,就先哭了起来,吓了老洪一跳,巧珍听见阎菊花哭声,菜也不炒了,出来看是怎么一回事。老洪夫妻俩跟阎菊花没来往,她也是第一次上他们家。老洪急道,菊花大姐,你别哭啊,你有什么困难,你说,我一定帮你。   “老洪,你说错了。我看菊花大姐不是有什么困难,是遇到了真困难。”巧珍不满老洪说的话,插嘴说,“菊花大姐,你别哭,坐下慢慢说,说给我们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们好帮你。”   阎菊花用衣袖抹了眼睛的泪水,问老洪巧珍:   “你们儿子海生回来了?”   “这小子到现在还没见到他,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老洪生气地说。   巧珍心里突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急忙问道:   “是不是你家志刚也没回来?”   “嗯。”阎菊花点点头,说:“我去小卖部买盐的时候,有几个老百姓也再买盐买酱油。我听他们说,桃花村抓了两个建材厂偷荔枝的小偷,绑在村中荔枝树下,等着他们家里人去赎人。我问他们被抓的人是什么样的人,他们说是学生,还比划着个子。我心里想,他们说的怎么这么像我儿子。志刚到现在还没回来,我心里就紧张了,我马上去老牛家里,问老牛的儿子牛卫国,是不是志刚被桃花村的老百姓抓去了。牛卫国不肯说,被他爸扇了一耳光,牛卫国才说,是,可能被抓的还有海生。洪大哥,你说该怎么办?”   “我说呢,这臭小子到现在还没回来,原来是做贼被人抓去了。”老洪恨恨地说。   巧珍对老洪说:“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菊花大姐等着你想办法去救人呢。”   “对啊,洪大哥,要不要请厂领导去?”阎菊花问道。   “不,不要请什么领导去,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老洪摇摇手,说:“他们两个被桃花村的老百姓抓去好办,我认识桃花村的人,跟符大春有交情。他们都是很讲义气的老百姓,咱们去小卖部买两坛米酒去,现在就去,晚了天黑就麻烦了。”   于是,老洪揣上五十块钱,带着手电筒,推着单车和阎菊花一起到了厂小卖部。这个小卖部是厂里办的,目的是方便职工购买一些生活用品,店里除了日常生活用品外,还卖些酒以及小学生作业薄文具的,很简单的一个小商店。老洪掏钱买了两坛米酒,一坛有三十来斤,两坛共十八块钱。阎菊花说,洪大哥,你的钱拿回去,从柜台上抓过钱塞到老洪手里。老洪把钱往柜台上一拍,说小黎,把钱收下。回过头对阎菊花说,菊花大姐,这点钱哪里能让你出,让你出不是笑话我洪彪吗?你别跟我争,这事就这样了。你放心好了,回家去等着儿子回来。阎菊花情绪激动,内心五味翻滚,若不是遇到了好人,好社会,自己一个寡妇,带着儿女,不容易啊,眼睛竟有些湿润,借着帮老洪把酒坛放在单车后面的两个竹筐里,没让别人看见。阎菊花要跟着老洪去桃花村,老洪说不用,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西边的晚霞已经变暗,天就要黑了下来,老洪骑着单车离开了建材厂,他还看得清小路,可到了桃花村,就不行了,就要拿出电筒来照路,还要推着单车走。一些人坐在门前吃饭,屋里点着煤油灯。老洪不急着到村中找儿子,先到符大春家。符大春见了老洪,脸色十分惭愧,把老洪儿子被绑在村中荔枝树下的事说了,还说自己无能,没让他们放了老洪的儿子。老洪说,这不怪你,都是我那犬子干的坏事。符大春说,你儿子这事,主要是我堂哥还有福叔公他们不肯放人,你儿子偷的是我堂哥的荔枝,要是我的,就没这些事了。你带来了酒,跟我去载酒亭,我去叫他们来,喝了酒,赔个礼,什么事都没有了。   老洪说好。跟着符大春,来到载酒亭。载酒亭是个八角亭子,在村中央,与那棵绑着海生和侯志刚的荔枝树不过五十来米远,老洪早已看见他们俩。他们俩还被绑在树上,周围点着火把,有几个人守着。   一会儿福叔公、村长、符大春的堂兄等十几位村民来了。老洪跟他们一一作揖,说:   “实在对不起各位,我那个犬子,太不像话了,竟然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来。我向你们负荆请罪来了。”   “哎呀,老洪啊,你看你说啥话了?工人和农民吗,本来就是一家人,阶级兄弟,没什么大事。小孩子调皮,不懂事,惩罚他让他长长记性也就可以了。”福叔公转过身对阿龙说:“阿龙,快去把人放了,叫他们过来。”阿龙答应去了。   福叔公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老洪虽然感到意外,但也理解,老人家还是知道事情轻重的,不想把事情闹大,要那样,有理就变得没理了。老洪说,我带了两坛米酒来,算是赔偿。福叔公说,老洪啊,几颗荔枝不值钱,他问身边的阿龙父亲,是不是?阿龙父亲忙点头说,是是。老洪知道他们是说客套话,自己也客气起来,说,这酒拿来了,我不可能拿回去,说什么你们也得留下,算是给我面子。村长笑道,我看这样吧,难得老洪一片真心,我们大家一起喝竹酒。符大春拍手说好。   这时早有人拿来细竹管,一人一只竹管,待老洪打开酒坛盖,大家围着酒坛,将竹管插入酒坛,主客共吸一坛酒,如同吸兄弟般的情谊。传说这样吸酒,是当年苏东坡发明的。苏东坡要和黎家百姓打成一片,便和黎家百姓不分彼此,共吸一坛酒,颇有兰亭“曲水流觞”之韵致,又有“竹竿一吸胜壶觞”的情趣。   青春之梦【22】   此时海生和侯志刚站在一旁,载酒亭里外飘着酒香,引得他俩更是饥肠辘辘,口渴咂舌。   火光映照着老洪符大春等人的脸上,看得出他们的兴奋。福叔公和村长大赞老洪买来的酒好喝,第一坛吸完了,接着吸第二坛。老洪心道自己今天可是花了大价钱请你们喝好酒了,农村人平时哪有这样的好酒喝,能喝上甘蔗酒地瓜酒就不错了,只有过年,或者村里有人结婚,才有这么样的好米酒喝。   等酒吸完了,老洪带着海生和侯志刚离开了桃花村。一路上三人都没说话,显得很寂寞。老洪推着单车走在前面,他俩跟在后面。天空布满了星星,借着星光,野外的道路还看得清。海生担心父亲这时不发火,回到家里一定会发火,他太了解父亲的脾气了。父亲视钱如命,今晚白白出了钱,就像钱被别人偷去一样,他得找个机会出出心里那口恶气。海生想起他用镰刀砍同学的头的事来,那天晚上,他也是很晚才回到家里,父母好像早已知道了事情,可是让他奇怪的是,他回到家里,一切风平浪静,母亲只是催他早点吃饭洗澡。这一次,他觉得要有一场暴风雨。因为,他知道暴风雨来临前,天气是沉闷寂静的。   果然,回到家里,老洪对儿子展开了凶狠的讨伐。他把门闩上,拿出一条竹棍,对着海生喊道:“你给我跪下,跪下!”老洪恼羞成怒,竹棍噼里啪啦像雨点一样打在海生的身上,海生没有反抗,也没有泪水和哭泣声,他已经感受不到皮肉之痛了,他的心比他的皮肉还要疼痛,他知道自己做错事,但父母不是这样惩罚自己的子女的。他用无言去反抗父母的这种行为。   那天晚上,符大春觉得自己很对不起老洪,心里一直愧疚着,寻思着哪一日到老洪家拜访,算是对他们的交情给个交待。看看日子,就要到了端午节,于是包了一些绿豆粽子,摘了五大箩筐荔枝,和儿子赶着牛车,在中午的时候来到了老洪家。   老洪看着这么多的荔枝,说,大春啊,你干什么不拿到市场去卖,换些钱回来?符大春笑说,给你一家人吃啊。吃吧,吃个够,反正我这荔枝不花钱,也值不了多少钱。不像你们,啥东西都要花钱买。巧珍说,看你说的,这么多荔枝,老洪,不如送两筐给老曹。符大春说,好啊,我怎么没想到要送些给曹师傅,想到了,我就多摘些来了。老洪说,不用,你送这么多荔枝,够我们两家吃的了。   符大海本来不愿来老洪家的,被他父亲逼着,才来老洪家。他生得虎头虎脑,两只眼睛在老洪家里溜来溜去,只看到海东海平,没看见海生,他忘了海生在糖厂读书没回来。符大春用手拍打儿子的头,说,看什么,像贼似的,你没来过洪叔家里啊!   老洪笑说,大春,我说你真的是,你这么说不是吓着孩子了吗。大海,没事的时候多来洪叔家里玩,碰到吃饭的时候,你就端起饭碗装饭吃,不要客气。吃多几餐饭,就熟了。   你别惯坏了他,符大春说。他见老洪像是在找酒喝,忙说,老洪,你不要拿什么酒喝了,我们先把荔枝送过去给曹师傅家吧,不然打扰他午休了。   老洪说好,回来咱们再聊,接着带着符大春挑着两筐荔枝到老曹家。   老曹和符大春只是在老洪家喝过一两回酒,并不像跟老洪一样年轻的时候两人就认识就有了来往。老曹今天上午拉了一车水泥到总场,就回来了。中午老曹刚吃了饭,脱下上衣,光着膀子,躺在竹椅上正要午休,听见曹越在门口喊道,爸,彪叔来咱们家了。于是又马上穿了衣服,走到门口去看,真的是老洪来了,还不止他一个人。   等老洪和符大春到了跟前,说明来意,老曹才知道是符大春送荔枝来了,和他们一起到自己家的伙房。曹越见到荔枝,抓起一把,剥开皮就吃。秀秀说,曹越,慢点吃,别被荔枝核卡到喉咙了。曹越鼓着嘴说,吃荔枝都会被荔枝核卡到喉咙,妈说笑话。曹越的话,逗得大家都笑了。   玉梅见人多,不敢拿荔枝来吃,符大海走上过去,抓了一把荔枝递给玉梅,玉梅不敢要。老曹见了,说,玉梅,你看人家这位哥哥,多懂礼貌,你还不快点接住荔枝。玉梅这才伸出手接过荔枝,对大海笑了一笑,便离开伙房,到前面的瓦房去了。玉梅的笑容,深深震撼了大海的心灵,从这一刻起,大海永远铭记记住了玉梅那如自然花开灿烂的一笑,以后每年大海总是寻找理由到老曹家,比如送些水果、地瓜,还有就是晚上来建材厂看电影,到老曹家借张长板凳,他的目的就是想看一眼玉梅。   玉梅离开后,曹越和大海说话。曹越问大海,你上几年级?大海摇头说,我没读书。曹越很惊讶,说,这么好,不用读书。不好,大海说,我想上学读书,可是读到五年级就没书读了。曹越不说了,两人接不上话,不说了,一个吃荔枝,一个看着吃。曹越吃够了,离开了伙房,留下大海一人,独自看着门外午时寂静的风景。   老曹拿出一瓶米酒来,说,大春,你和老洪都来了,我们来喝两杯。秀秀说,只喝酒不行,厨里还有一些炒花生,便去拿了来,又说,我再煎些面饼给你们下酒吧。她是想给符大春父子俩吃,怕他们没吃午饭。符大春说,嫂子,不用这么麻烦了。再说天气热,喝了酒不好。老曹说,怕什么热,就是煎炒油炸的,一样拿来下酒。这人啊,你越怕热,它就越热。来,大春,坐下来喝两杯,你不喝,就看不起我老曹。符大春只好坐下,老洪也跟着坐下。两杯酒下肚后,话也多了。谈天说地的,说到了结婚风俗,老曹颇感兴趣,对符大春说:   “我听老洪说过,你们这里的青年男女,长到了成年人,就可以到野外乱搞,是不是?”   大春笑道:“不是到了成年就可以乱搞,是要出嫁了要娶了才可以。”   老曹越发感兴趣了,笑道:“说出来听听。”他特别喜欢听这类婚嫁风俗,虽然听别人说过,但他头一回亲耳听当地人说。   大春回头看了一眼在锅灶边的秀秀,说:“到野外去,一年也只有一次,是在七夕节前后,附近几个村的青年男女,相约晚上在野外唱山歌,唱到最后,每个人都找到了情投意合的人,就在一起了。但有一点,不能找同村的。”   “哎哟,那不是山歌大会啊。”老曹感慨地说,“几个村的人,人多的很呢,方便吗?”   老洪、大春都笑了,连在锅灶边的秀秀也抿嘴偷笑。   大春说:“不会,没事的,也不是一个村的青年人都在一起,可以分开啊,你在这个山头,我在这个山头,人就不多了。”   老曹笑了,说:“原来如此。这是什么风俗啊?”   大春说:“我也不知道,我们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男人想结婚娶老婆了,得娶个外村大肚子的姑娘回来,也就是说要有身孕的,才能做老婆。娶回来后,一两个月就生了。这样的姑娘才好。”   秀秀听得有趣,回过头来插嘴说:“还姑娘呢,没结婚就大肚子了,不羞死人才怪!怀的又是野种,都会有男人要啊。”   大春哈哈大笑,说:“哪里会,这里不是你们大陆,不会的。我们这里要嫁的姑娘,肚皮不会大,才羞死人呢。要想嫁人,都难嫁出去。”   老曹说:“原来年轻男女,到野外去唱山歌,就是去干那事,真让男人占了便宜。可惜我们没有这样的风俗,要不然,一生也没什么遗憾了。”   秀秀刚好端着饼走过来,一听老曹这么说,用盘子拍打他的脑袋,骂道:“满脑袋瓜子尽想的是歪门邪道。警告你啊,你今后再敢想,不怕我揍死你才怪!”   老曹抓住秀秀的手,委屈地说:“不过是嘴上说说,还真往心里去啊。”   “谅你也不敢!”秀秀把一盘面饼放在桌上,又抓了几块给大海吃。   说起结婚,老曹忽然想起弟弟小曹和巧巧准备结婚的事情来,于是对大春说:“我那小弟,准备十月国庆节和老洪的小姨结婚,大春,到时你一定要来喝喜酒啊,我送张喜帖给你。”   大春说好,我一定来喝你们两家的喜酒。这时,高音喇叭响起了下午上班的军号声,大春说,我该回去了,你们也要上班了。老洪对大春说,你等等,我给你准备了一些甘蔗酒,我去拿来给你。老曹也送了一些咸鱼让大春带回去。   巧巧和小曹终于在十一国庆节那天结婚了。他们准备了好几个月,说准备,其实也没啥准备的。小曹原想让哥想办法把巧巧调到机械厂去,可建材厂不肯放人,小曹只好调过来,在建材厂机修班上班。两人申请结婚,得到厂里批准,分了一间房,小曹又盖了间茅屋,做了一些家具,到了国庆那天,请了老乡和要好的朋友、领导一起,在厂食堂大厅摆了二十几张桌,请他们来喝喜酒。农场的人都喜欢在劳动节或国庆节结婚,也就不用像平常日子那样去挑黄道吉日了,这也许是部队里保留的传统。老洪代表女方家长,请了原来的厂长老莫来喝喜酒。老莫调去筹备新建一个年产近九万吨的大型水泥厂去了。新水泥厂就在建材厂羊背山的背后距离羊背山两公里的地方。年产九万吨的新水泥厂有多大,没人说得出来,建材厂只不过是一个年产不超过一千吨的小水泥厂,你说年产九万吨的水泥厂有多大,一个是大炮,一个是步枪,两个厂没法比。建材厂书记老苏也来喝喜酒了,他是老曹请来的。老曹不知道其他人也不知道老苏对巧巧心存芥蒂,巧巧被调到矿石车间打石头,全是老苏在后面捣的鬼。老曹请老苏来喝喜酒,一是老苏是厂里的第一把手,二是老曹想请老苏帮忙,把弟媳调离矿石车间。就是没有老曹想请老苏帮忙调动弟媳工作的事情,厂里的职工,有结婚的,自然少不了请书记厂长的。都是父母官,现管着自己,连喜酒都舍不得让书记厂长喝,今后见着他们,脸往哪儿放?要给你穿小鞋,你也没话说了。   青春之梦【23】   老苏这时来喝喜酒,见了巧巧,一点都没有尴尬的表情,反倒是笑声不断,不断和众人碰碗喝酒。   巧巧和小曹爹妈都不在农场,老洪和老曹两公婆一样,都成了他们的爹妈,客人们都向他们道喜。老洪跟老曹学会了喝酒,现在能喝了,厂里一般人不是他的对手。老苏听说老洪很会喝酒,端着酒碗过来要和老洪碰碗,老洪一见苏书记,忙说:   “苏书记,你跟我干杯,不行,我们不在一个层次,你是领导,我是工人,只有我向你敬酒,你不能和我干杯。”   老苏笑道:“酒桌上喝酒没大小。老洪,来,干了这碗酒再说。”自己先喝了下去。   老洪见苏书记一碗酒喝下去了,也只好跟着喝。秀秀怕老苏灌醉老洪,拉着自己老公的衣角,让老曹帮忙解老洪的围。老曹笑说:   “苏书记,喝糯米酒不过瘾,也显不出档次。来,我和你就我们两人喝竹叶青。”   “好啊。都说老曹是老洪的师傅,师傅出马了,我真的是遇到了对手。”老苏哈哈大笑,笑过后话锋一转,对巧巧和小曹说:“不过我得先敬新娘和新郎再说。今日天大地大,新娘新郎最大,大家说是不是?”   苏书记一开口,众人都跟着起哄说没错,于是纷纷去给新娘新郎敬酒。   喜筵上喝的酒主要是糯米酒,也有北京的二锅头,山西的竹叶青,这两种好酒每张桌放两瓶。好酒用杯喝,显得小气;米酒用大碗喝,像牛饮,爱喝酒的男子汉大叫过瘾。可他们给新娘新浪敬酒,都拿着二锅头或者竹叶青去给新娘新郎敬酒。海生见他们围着巧姨灌酒,不满地瞟了一眼老苏,心里骂道,当你个狗日的书记,就会整人,整人还不用自己整呢,真是歹毒。他走到巧姨的身边,用手指着那些人笑说:   “各位阿叔阿姨,你们这样搞车轮战不行哦,一个个来敬酒,就是酒仙也要给你们灌醉的。要敬酒,大家一起敬,一杯酒够了,这样也文明点。”   老张笑道:“哎哟,看不出你这小子对你姨还挺仗义的啊。喝喜酒还讲文明,新娘新郎上床讲不讲文明呢?”   老张的话引起众男酒客哈哈大笑,女的抿嘴笑着,怕嘴里的东西喷出来出丑。小孩子看见大人们笑,也跟着笑,却不知道笑什么。巧巧喝了酒本来脸就红,这时脸更红了,红到了脖子上去。海生抢过巧巧的酒杯,不让她喝。围着的人不肯,非要巧巧喝,说巧巧不喝就是瞧不起他们。新郎小曹说,我来喝。围着的人说,等一会敬新郎,新郎不如新娘来建材厂早,我们跟巧巧是老相识,是老朋友,酒要先敬老朋友,再敬新朋友,秩序不能乱。海生说,要这么说,我在建材厂出生,不就是更老的老朋友了?你们都别啰嗦了,新娘新郎的酒我替他们喝了,你们饶了他们。一个年轻的职工说,好,饶了新娘新郎也可以,你小子只要把这两瓶酒喝下去,我们就饶了新娘新郎。海生一看一瓶是二锅头,一瓶是竹叶青,豪情万丈地说:   “你们别说话不算话,不是人!”   那位职工回答说:“都是他妈的站着撒尿的,能说话不算话。”   海生二话不说,抢过那人手中的两瓶酒,把酒瓶口放到嘴边,仰起头咕噜咕噜一口不停地把酒喝下了肚子里,一瓶喝完了,接着再喝另一瓶,让围看的人看得目瞪口呆,连巧巧都说不出话来,心里只有感激。海生也不知道嘴里是什么味道,酒下到肚子里滚烫,像着了火似的。玉梅看见了,心惊胆跳的,又不敢上前去劝阻,只有在心里说,生哥,你怎么这么傻,不会喝酒逞什么英雄。海生心里难受,跑出外面,玉梅也跟着偷偷出去。海生感到自己就要吐了,心速加快,怦怦直跳,一颗心就要跳到口里一样,他实在压不住肚子里那股往上涌来如排山倒海的气,突然“哇”地一口呕吐出来。玉梅心疼地说:   “生哥,你醉了。”   “没事,吐了就没事了。”   海生回过头来看玉梅,嘴角残留着口沫,微笑了一下,接着又吐了一回。玉梅掏出自己的小手帕,给海生擦嘴,又去叫弟弟曹越,拿了一碗凉水给海生漱口。海生呕吐后感到人十分空虚,就像得了一场大病后,几天还没吃东西补充营养一样,走起路来有气无力的。曹越扶着海生,玉梅跟在后面回到海生家,海生头疼的很,两边太阳穴一阵阵的抽动,他感到头很重,倒在床上什么也不敢想,一会儿便睡着了,直睡到傍晚才起来。   晚上闹新房,海生没去。巧巧和小曹一边应付来闹新房的男女老少,给男人们发烟,女人们和小孩子发喜糖。人多房间小坐不了这么多人,他们便在门口看,后面的踮起脚尖看新娘。平时大家都见着面,谁都认识谁,可今晚就是不同,新娘新郎是闪耀的星辰,看着就是和以前不同。闹了一个钟头,大家才散去。剩下小曹和巧巧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巧巧转过头看了一眼桌上的闹钟,说:   “今天累不累?”   “还可以。你呢?”   “不累。那我们就睡觉。”   巧巧脸上露出幸福的一笑,她去检查门闩插上没有,然后把半截窗帘布拉了上去,挡住窗外的视线。小曹已经脱了外衣上床,巧巧熄了电灯这才上床。从今晚起,她不再是一个人睡觉了,以前她也跟外甥睡过很长时间,但从今晚开始,她是和一个真正的男人睡觉,是和他过日子,过日子便是要走很长的路,做饭吃饭还要像别人一样生小孩,很多很多生活上琐碎的事就从结婚日开始了,开始了全新的生活。   一个星期的婚假很快就过去了,他俩又要上班了,巧巧依旧在采矿车间上班。一个多月后,她的月经没来了,她患上尿急症,总是想小便。可是每一次拉得不多,最多不过小半碗,少的时候才几点。   一天中午十二点过后,突然下起一场倾盆大雨,半个小时雨就停了。雨过天晴,南边的天空上出现一道美丽的彩虹。两点钟工厂上班的喇叭军号声响起,巧巧和小曹起了床,小曹倒了杯开水给巧巧喝,巧巧说不喝,她到厕所小便后,跟着工人们一起迎着彩虹上班去了。   从厂区到建材厂矿石工地,往西去,绕个小弧形,有两三里远。羊背山除了建材厂属于所谓的正规采矿外,其它的都属于打游击似的非法采矿,这些非法采矿的有的是附近几个村的村民,也有外省来的,多数是广西人。他们在山脚下盖几间茅草房,建个土窑烧石灰。他们自己放炮打石头,既卖石灰也卖石头给天涯农场外的人和单位。随意开采石灰岩矿造成年年都有人死,有一年,就有五个广西的民工,在半山腰上被刚放炮滚下来的石头砸死。建材厂自从开采羊背山石灰岩矿二十多年来,死于开采矿石事故的不过三人,虽然是很低的死亡率,但毕竟是有人死于开采羊背山矿石。对建材厂采矿车间的职工来说,上班到了采矿工地,就像一脚踏进了棺材一样,随时有死的可能。可是他们并没有这么多的恐惧,高高兴兴地来到采矿工地,就是希望能够平平安安地回到家里。他们说他们都是农民出身,命本来就苦就不值钱,能够来到农场做一个国家工人,吃上国家的饭,领国家给的工资,住国家的房子,一切都是国家给的,他们感到了满足和幸福,就是死在这里都值得。   建材厂的采矿工地,已经开出一块平台,小铁轨铺到了工地,铁轨上走的是小型翻斗车,翻斗车没装有电动或者其他机动动力,长一米五左右,宽则比铁轨稍宽些,有一米二宽,下面装有四个铁轮,铁轮上装有脚踏刹车装置,可以把行走中的翻斗车刹死停下来。从水泥车间或者烧石灰的车间到采矿车间,是往上走,要靠人推着翻斗车;往回走的时候,翻斗车装满了石头,下坡而行,不用人力推,就能滑行如飞奔一样,有经验的职工看还有一百多米的距离就开始刹车了,到了水泥车间外翻斗车就稳稳当当停了下来。建材厂的采矿车间,还可以开进拖拉机或者汽车,到工地上来拉石头。采矿车间平台有三百多米长,靠山体一边是陡峭的山崖,那些石头,就像是悬在人们头上的一把利剑,随时有掉下来的危险。车间一般是上午派出一个班的青壮年男工到山崖上打眼,下班后就放炮,下午来到工地,上山检查撬动山崖上松动的石头,石头滚下后才开始在下面平台打石作业。   这天下午,巧巧到了采矿工地,没一会儿,她又尿急了,感到小腹憋得难受,有些涨疼,不把尿拉出来就不行。她向里面走去,那是上午刚放炮爆破石头的危险区域,她只想快点放尿,已经忘记了那边危险,她朝没人的危险区边缘走去,然后躲在一块巨大的石头后面,脱下裤子蹲下来拉尿。就在不知不觉中,悲剧发生了。一块大石从山崖上瞬间滚了下来,巧巧只听见“轰隆”一声,石头就压在了她的身上,她还没来得及哼一声就闭上了眼睛。   青春之梦【24】   听见了大石块滚下来的响声,阿娟觉得不对劲,她看见巧巧不在身边,大声喊着:   “巧巧,巧巧,你在哪里?”   班长听见阿娟喊叫巧巧,马上走过来问道:“阿娟,巧巧怎么了?”   “巧巧不见了。”   “巧巧是不是到了那边去。”   “糟糕,是不是巧巧出事了。快,快去看看。”   全班十多人谨慎地向危险区走去,走到巨石后面,一人惊叫道:   “班长,巧巧在这里,被石头压住了。”   众人听见说巧巧被石头压住了,都围了上来,这石头有一人高,足足有四五吨重,旁边是一块比它大好几倍的巨大石头,巧巧被滚下来的大石压住了身子,大半截身子在石头底下,鲜血从地上的石缝里流淌出来。采矿车间的人看见巧巧侧着脸,脸上露出笑容,没有半点痛苦的表情,谁也不知道巧巧在死亡的一瞬间,还在想着什么美好的事情,这会心一笑,定格了下来,巧巧用笑迎接死亡。巧巧的那一瞬间的一切,像谜一样永远随她而去带到另一个世界上去了。   车间主任老冯也赶来了,他一摸巧巧的鼻孔,知道巧巧已经没了气,但仍然下令叫大家快点抢救巧巧。男人们拿着钢钎一点点翘起石头,不断在石头下面放些小石块,一步步把石头撬动撬走,拖出巧巧来。   他们做了一个简易用藤条编成的担架,抬着巧巧的尸体,回到厂里把巧巧的尸体停放在一间废弃的小仓库里。   机修车间就在厂大道的西边和水泥车间隔着一条公路上,班里的人都放下工作跑去看是谁被石头压死了。小曹也跟着去了。当他远远看见躺在担架上的是巧巧的时候,人顿时晕了过去,倒在了地上。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他看见了老曹、老洪、秀秀、巧珍都在他的身边,他自己则躺在家中的床上。他翻过身去,忍不住嚎啕大哭,为巧巧哭,也为自己哭。死了不仅是巧巧一个人,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刚怀上一个多月的孩子。那是小曹的骨肉,是巧巧的骨肉,他还没来到人世间,看见光明,就和巧巧一起走了。   小曹伤心地哭泣着,悲伤的气氛感染了老洪、巧珍、秀秀,他们也跟着哭泣起来。老曹哭不出来,只有恨,恨老苏。老苏答应他把巧巧调到水泥车间生料班的,生料班只是白天上班,在操场上晒料,雨天还可以休息,可是巧巧还没调动,就被石头压死了,不仅压死了巧巧,还压死了巧巧肚子里的孩子。老曹恨老苏杀人不见血,杀一人等于杀了三人,还有一个是小曹。   第二年十月,老曹就调到新水泥厂车队当队长去了。小曹伤心过度,哪里都不愿去,世界上没有了巧巧,他觉得哪里都一样,这个世界一点意义都没有,他觉得自己也已经死了,活着比死还难受。没几年的时间,小曹也真的跟着死了。传说小曹是病死的,得的是抑郁症,也有的说是肝癌,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只有小曹自己一个人知道,他一死,就成了谜。   海生上学回到家里,听弟弟说巧姨被山上滚下来的石头压死了,犹如春雷一声炸响,把他吓了一跳。他心里极力抗拒巧姨死亡的噩耗,他不相信海东说的话。海东像受到委屈一样眼睛红红的,说,真的,巧姨被石头压死了,就停放在厂里废弃的小仓库。海生的心似乎被一把尖利的刀猛地刺破,身上所有的血液顿时急剧倒流回到胸膛,血液从心的裂口处喷射而出,他感受到一阵巨大无比的痛楚。他终于忍受不住了,泪水突然冒了出来,哗哗啦啦地往下掉,就像断了线的珍珠。巧姨死了,巧姨真的死了,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怎么可能是巧姨死了呢?他的大脑空荡荡的,茫然不知所措。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了。   他第一次感到人生的短暂,生命是那样地脆弱,是那样无奈。在他的人生旅途中,他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亲人死去,他长这么大,还没亲眼见过死人,以前听见死人就有恐惧感,可那时,他看见巧姨死去的面容并不害怕,第一次见到死人,一点也不害怕,因为那是自己的亲人,他看见巧姨像熟睡一样安详,他的心里只有悲伤和疼痛。   从这以后,生和死经常在他脑海里出现。   一个孩子出生来到这个世界上的那一刻,就会呱呱啼哭,似乎是向人世间宣誓,他的到来注定这个世界的不平凡。死就像生一样,本来是件很自然的事情,但一切似乎都变了。特别是像巧姨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就这样地消失了,在他心里,他实在是难以接受。巧姨不是到了生命的自然消逝,就像熟透的水果,从树上自然掉落到地上一样,而是在生命力最旺盛要生儿育女的阶段,就被石头压死了。生不能选择,死亡也一样不能选择。   他还是少年,经历了巧姨的死亡葬礼,就在思考着人生的意义是什么这个沉重的话题,他不知道一个人是为了爱情,还是为了生儿育女传宗接代而活着,还是为了别的,他一直搞不懂,这对他来说太复杂了。   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没有什么豪言壮语,什么伟大的理想,为理想而奋斗而活,他只想今后能和一个人快乐地生活在一起,这个人便是他的同班同学钟海瑛。   那个时候,学校的中学生还不敢公开谈恋爱,就是因为怕别人知道,怕别人不同意,知道后说三道四,老师知道了要管,家长也要管,但这一切并不代表着他们心中没有爱情。他们的爱情是随着他们一天天长大,发生在身体的变化产生了一种地球上所有动物一样的情,慢慢才对一个人有了爱,然后才有了所谓人类的爱情。尽管他们对爱情很模糊不甚了解,但并不妨碍他们去爱一个人。只有等他们走向了社会,他们的爱就会逐渐公开,最后是需要社会的承认,这种承认是被动式的,他和她就可以结婚生活在一起了。   海生知道自己的爱情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让他有时感到很痛苦。   班里有许多个漂亮的女同学,但海生偏偏爱上了钟海瑛。钟海瑛是个文静的女孩,她不像庄秀蓉那样喜欢打扮喜欢张扬,庄秀蓉长得像娇滴滴的美女,嘴巴厉害,说起话来不饶人。那时她的身体已经长得很丰满了,特别是胸部和臀部,非常吸引男人的眼球,吸引男人的眼球就成了男人喜欢议论的对象。班里的男生却很少议论钟海瑛,不议论她不是因为她长得不漂亮,而是因为有了庄秀蓉这样突出的女生可以谈论的话题,就把喜欢宁静的钟海瑛放在了一边。   海生想不明白,钟海瑛从小练武,却不好动。他以为练武的人都是好动的,可事实恰恰相反。钟海瑛是班里的学习委员,海生每次交作业的时候,来到钟海瑛的课桌前,都会看一眼钟海瑛的眼睛。钟海瑛也敢直视他的眼睛了,这在以前是没有的。以前海生喜欢钟海瑛,会看她,但并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他的目光从来就没有和钟海瑛的目光相遇过。这是他们上了初三以后的事情。他们眼睛相互对望的时候,目光相撞,如电光石火,擦出火花来,海生顿时感觉到她的眸子是那样的深邃清湛,犹如一泓宁静湛蓝的秋水,万般柔情,让人心情怦然,如波涛起伏。   很可惜的是,他们两人只有上学读书的时候,才能够见面,而见面又不能够说话,那时的男女生没有现在的女男生这么大胆这么开放,海生和海瑛用眼光交流着,相互用眼光告诉对方,他们相互喜欢对方,爱着对方。这种交流也只有他们两人知道,是属于他们两人之间的秘密。   他们初三3班教室的旁边有一片橡胶林。海生想起了那一次上常识课的时候,叶老师杀了一头小猪,在橡胶林里给同学上课的情形。一头小猪放在一边的桌上,猪毛已经刮干净,就差开膛破肚了。叶老师先在黑板的挂图上讲解猪的内脏器官,接着又讲解猪的生殖系统,这是同学们最感兴趣的。常识课本里有介绍男女生zhi系统,还说了男女的青春期有什么不同,但都很简单,老师也没给同学上这方面的课。课本上那幅很小的女性的shengzhi器白色素描图虽然看不出什么,但那页纸早被男生翻看皱了,还沾满了污迹,就像用旧的十元人民币一样。男生们看着那幅女性图,就会充分发挥想象,以至于想入非非。最后看多了那幅图也觉得无趣,男生们怎么也想象不出女人的生zhiqi外型是怎么样的。   叶老师杀的猪是头小公猪,公猪对女生感兴趣,而男生对此不是很感兴趣。见到那些女生羞涩地看着小公猪的yin茎,调皮的男生用手去拨弄小猪的yin茎,诡异地笑着。   “老师,我有一个问题,”雷明同学问叶老师,“这头猪发育没有?”   雷明同学的问话逗得男生嘻嘻哈哈笑,弄得女生们不敢看猪的那个地方了。叶老师镇静地说:   “这头猪还没发育。”   “发育的公猪和母猪有什么不同?”雷明又继续问道。   “发育的公猪和母猪就会相互吸引。这是动物自然界的定律,人也是一样,发育以后,就会同性相斥,异性相吸。”   老师说人发育以后,同性相斥,这一点海生并没有感觉,不知道老师说得对还是错。异性倒是相吸,这一点他感觉到了。   青春之梦【25】   班里所有的男同学都非常羡慕雷明同学,其实不是羡慕雷明,是羡慕他穿着那件崭新的草绿色四个口袋的干部军装,这件衣服是他在部队当连长的大哥送给他的,他隔一两天就会穿上,他穿着军装时便会风度翩翩,那帅劲盖过了现在穿着巴黎时装的明星。那时天涯农场已经不属于解放军总后勤部管辖了,1973年就交给了广东省农垦总局管理,农场就没有再发军装了。海生家里也军装,可都是旧军装,土黄色的,穿在身上,大家会笑黄皮狗,所以没见有学生穿。   海生也想有一件像雷明那样的新军装,不是给别人看,是穿给钟海瑛看。每个年轻人都一样,都想在情人面前穿着打扮漂亮点。   海生知道他有一个叔叔在湖南某部炮兵营当营长,可海生不知道这个叔叔和父亲是怎么样的关系,他只听父亲常常提起他。他那当兵的叔叔其实是和海生父亲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也算是金兰结义兄弟,海生那时不明白这点,父亲也没跟他详细说明,他只当是自己的一个叔叔在湖南当兵,而且是个营长,于是海生偷了他给父亲的信,照信的地址写了一封信给叔叔,希望他能送一套军装给他。   信寄出后,海生满怀着希望幻想有一天他也穿上漂亮的军装出现在同学们的面前,特别是在女同学钟海瑛面前。他想到有那么一天,他把美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展示出来,他觉得自己很幸福,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尽管他这样做这样想,是爱慕虚荣的表现,但他这种虚荣心,是年轻人很自然地对美的一种追求。他现在穿的衣服都是父亲穿过的旧衣服,他长大了。冬天的时候,海生穿的棉背心是母亲用厂里的白手套拆下的线打的。他不可能老是穿着半新不旧的衣服,那样他在同学们面前会抬不起头来,伤了他的自尊心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海生没有等到湖南当兵叔叔寄来的军装。当兵的叔叔写信给他父亲时,也没有提到军装的事,这让海生很失望。   过了年开学后,海生发现机械厂和糖厂很多同学家里,养起了兔子。海生忽然也想养兔子了。他知道机械厂的一个叫白智勇的同学家里养有兔子,于是有时间就和白智勇套近乎。白智勇的父亲调到四分场当场长,母亲在三八队当工人,天天要去甘蔗林转,回来的时候会带一大捆草料给兔子吃。白智勇患有癫狂症,班里的同学和老师都知道,情绪时好时坏,很不稳定,因此没人敢跟他交朋友来往。海生却和他交上了朋友。   上初三后,海生的中午饭便在机械厂食堂吃了。有一天中午,海生来到白智勇家里,他去看兔子,白智勇家里的兔子真多,白的灰的兔子都有,满满的一笼。他顺手抓了一些草扔进笼子里,兔子哗啦过来争着抢吃。白智勇看见海生看着兔子吃草特别喜欢的样子,随便问道:   “想不想养兔子?”   “想啊。”海生不假思索地说。   “想就没问题了。”   他回过头来看白智勇,不知道他是不是嘴上说说,兔子不是他养的,是他妈养的,他妈会不会同意送兔子给他还是个问题。但海生从白智勇的脸上,看到了他的诚实,他相信白智勇的话,他不会骗他的。果然,一个星期后的星期六,白智勇真的送了一对小兔子给他,这让海生非常高兴。   海生把兔子带回家里,第二天星期天,和父亲一起在自己家伙房后面盖了一间茅草房,还做了一个大木笼养兔子。父亲常常在厂食堂带些青菜叶子回来给兔子吃,海生只有到了周末没去学校的时候,才去山脚下割草。玉梅知道海生养兔子,也送些青菜叶子过来。   有一天周末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候,玉梅又送来一小扎青菜叶子来,海生手里拿着镰刀和竹篮,正要出门去大山脚下割兔草,玉梅知道了说我也去。海生说,你去干嘛,女孩子跟着一个男人去割草不好,怕别人看见了说闲话。玉梅笑说,我们又不是大人,怕什么。海生想也是,玉梅要跟他去就去,管别人干什么。   天气很好,刚下过一场雨,太阳出来一阵,又不见了,就是有太阳,这个时候四点多钟,在羊背山山脚下靠建材厂这边,早被山影覆盖着,晒不着太阳。山脚下有一块地瓜地,是桃花村符大海家的。海生看见有一个人在翻地瓜垄,像是大海,便朝别的地方去。玉梅问道:   “生哥,这边近,过了这片地瓜地,就有草割了,干嘛走这么远,到别的地方去割草?”   “你不懂,跟着我去割草就可以了。这么罗嗦。”   “什么罗嗦啊?我不明白。”   “不明白就不要问了。我高兴去哪里割草,就去哪里割草。”   “哦,是这样。”   玉梅似乎明白又不明白,也不再问了。来到了山脚下,海生便蹲下割起草来,玉梅在一边帮忙把草装进竹篮里。   “生哥,你家的兔子真会吃。”   “是啊,不知道这死兔子这么会吃,一天吃到晚,要知道我就不养了。”   “不养给我养。”   “你养兔子?”海生回过头看着玉梅,笑道:“你养兔子,你爸都要被兔子烦死了。我呢,养大了,就杀了它,不养了。”   “不养兔你干什么呢?”   “不干啥,快要考高中了,考了高中再说。”   “我妈说你是块上大学的料,不像我,笨得很。初中毕业就留在农场工作。你考上了大学,就可以不用在农场工作了,到大城市工作,到哪个时候你还会想念我们吗?”   “高中还没上,就说到上大学了,也真会吹。再说离考大学还有好几年呢,农场的老师又不行,像糖中教过我们的有好几个是知青,老师都是半桶水了,学生哪里还有希望。我从来就不想这么多,过一天算一天。”   “哎呀,生哥,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就不能想象一下啊,就当你考上大学了好不好。”   “白日做梦。”海生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看玉梅,说:“阿梅,你说的话让人好奇怪哦。”   “是吗?”玉梅脸上灿烂地一笑,“我怎么没感觉到奇怪呢。怎么个奇怪?”   “我说不清,就是感觉到你说的话怪怪的。”   “是你自己怪吧。”   玉梅咯咯笑道。她抬起头一看,忽然看见符大海站在他们旁边,玉梅于是站起来,问道:   “大海哥,你……你来了?”   玉梅本来想说大海哥,你在翻地瓜垄啊,可是话到了嘴边,变成了问他来了。   大海点点头,问道:“你们割草干吗?”   “割草喂兔。”海生心里对他还有气。   “阿梅,你家养兔子了吗?”   “她家没养。是我家养。”海生代玉梅答道。   玉梅很不高兴,说:“生哥,人家问我,又不是问你,你的口气怎么这样。”   “我的口气怎么了?”   “就是不好。”   “没事,海生哥一贯都是这样的。”大海见他们俩拌嘴,笑说,“不知道今天晚上你们厂放不放电影?”   “没放!”   大海知道海生对他还心存芥蒂,偷荔枝那件事情都过去了那么久,海生还怀恨在心啊,大海早把那些烦恼的事抛到爪哇国去了。他对玉梅微笑了一下,说你们割你们的草,他还要翻地瓜垄便去了。   自从大海知道了海生养兔,心里也一直琢磨着养兔。兔子吃草,不用本钱,只花人工,村里村外都是草,哪里都能割到草。兔子养大了,杀了拿出去卖,就可以赚到钱。他以为这比养猪还轻松。可是,他没有兔种,他想发展兔养殖业就不可能实现。他寻思着,老洪家养有兔,能不能从他家里得到一对兔种,如果能得到,他就可以发展养兔业了。   离桃花村五六里远的地方,有一个湖泊,叫万绿湖。万绿湖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站在岸边,看着撑着竹排的人,渐行渐远,慢慢就看不见了,只见浩淼的绿色湖面。湖泊边上有两个渔村,一个是芦花村,另一个是大朗村,两个村的人原来世代靠打渔为生,自从湖泊方圆几十公里周围有了几个农场,天涯农场又在湖泊边上成立了一个专门养黄牛的畜牧队后,畜牧队的人还有附近的农场工人,不仅用网捕鱼,还用雷管炸药炸鱼,因此湖泊里的鱼一年不如一年,渐渐少了许多,渔村里有的渔民便改行做别的,或者到海边,和海边渔民一起出海打渔谋生了。   大海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做了十二竿钓竿,今天上午去菜地挖了一些蚯蚓回来做鱼饵,下午的时候便步行到湖泊,找个湖湾,有芦苇的地方,放下钓竿便回家了。第二天一大早,他赶到放钓竿的湖湾,一一收起钓竿,等全部鱼竿收起,却没见到钓到半条鱼,鱼钩上光溜溜的,折射出太阳光,十分刺眼。他抬起头来,向远处的湖面望去,心中的希望仿佛像空中的气球一一破灭一样,他的心情十分沮丧。他原想能钓到几条斑鱼、鲮鱼或者草鱼,什么鱼都可以,只要能钓到鱼就行,他把钓来的鱼送给老洪,他相信他送多了鱼,老洪一定会回馈一对小白兔给他的。现在没钓到鱼,他也不可能得到小白兔。   青春之梦【26】   他沿着岸边行走,一边不时看看湖面。他忽然发现有一个人撑着竹排出现在芦荡里,他停下脚步观看竹排上的人。竹排上的人收起竹竿,从水中捞起一根绳子,慢慢地拉起,原来是一张渔网。那人用渔网捕鱼。   大海心里忽然有一个强烈的愿望,他想到那人身边,看看他用渔网捕鱼。于是,他扔下钓竿,脱下外衣,跳下水去。   竹排上的男人把网收起,看看网上可怜的几条最大只有三指大的鲮鱼,摇摇头,拿起竹竿,欲撑起竹排离开。突然,他感觉到竹排倾斜,回过头一看,一个少年一手抓住竹排,从水里冒了出来,吓了他一跳,刚要开口问水里的少年,只听见他唱道:   我心爱的姑娘耶   你不要害羞   肚子快点大起来   大起来了   好证明你是个宝   是宝个个男人都会爱你   抢回家里当老婆   生下娃儿好传香火   传下香火啊咱们的祖宗就有人祭祀   传下香火啊咱们的文明就不会失传   传下香火啊咱们的家就会兴旺发达   呵嘿……呵嘿……   可爱的姑娘你的肚子快点大起来   快点大起来哦   喔……嗬……   竹排上的男子笑了,水里的少年唱的是本地山歌,他一听就知道他是本地人,于是也用本地话问他:   “你家在哪里?”   “我家在桃花村。”   “桃花村?”   “是,是在桃花村。”   “你叫什么名字,还有你爸呢,也叫什么名字?”   “我叫符大海,我爸他叫符大春。”   “符大春是你爸?”   “是啊,真的是我爸,桃花村只有我爸叫符大春。”   “我知道,我知道。”那男人笑了,说:“你上来吧。”   大海爬上竹排,那男人问道:“你的衣服呢?”   大海指了指岸边,那男人朝岸边看去,便撑起竹排,转个弯向岸边划去。男人说:“你知道吗,按辈分排,你得叫我叔。”   “哦。那叔你叫什么名字,我还没问你呢,家在哪里?”   “叫我鱼头叔。鱼头叔的家就在湖边大朗村。到了,下去拿衣服穿了上来,到大朗村叔家里坐坐。”   听他说叫他鱼头叔,大海想笑,但又没笑,便说说好嘞,下去拿了鱼竿衣服上来,然后穿上衣服,跟着鱼头叔坐着竹排,向湖里去了。   那年六月,老洪调到了水泥车间生料班去当班长。早上上班后,生料的职工把生料推到操场去晒太阳,就等着下午下班前把料收起,所以老洪就有时间上午下班前去割地瓜藤。他养了两头小猪,还在山脚下开垦了一块地种地瓜。他背着地瓜藤回家快到家里的时候,看见大海提着一串鱼站在麻黄树下,便向他走过去。大海也看见了老洪,迎上前去,说:   “彪叔,我去湖里抓了几条鱼,送给你。”   “嘿,小子,你会到湖里抓鱼了,真有这本事?”   “哪有这本事。”大海笑了一笑,说:“我跟我叔一起用渔网抓的。”   “哦。”老洪若有所思,也不知道符大海有几个叔,“等我等了很久了吧?”   “没有,也就一会。”   老洪开门进了伙房,把地瓜藤扔在地上,接过大海手里的鱼,提起来看,有草鱼、鲮鱼,还有一条大斑鱼,老洪对大海说:   “你送这么多条鱼给我,家里留有吗?”   “有,家里留有了。”   “哪多谢你啊。”   “不用谢。叔,我想看你养的兔子。”   “去看吧。”   老洪又说,你先喝口水吧。大海说,不用了,我看看你家养的兔。大海走到后面的兔笼前看小白兔。笼里除了两个大白兔外,其它有89个小白兔。大海在笼子的上面抓了一把草扔进笼子里,兔子争着抢吃。大海看着觉得小兔很可爱,眼睛红红的,小小的嘴巴,像是吸草,一根草很快就进了嘴里。   “是不是喜欢兔?”老洪走到大海身边问道。   大海回过身来,说:“喜欢。”   “喜欢我送你一对,一个公的,一个母的,抱回家去养。”   大海一听,心里十分高兴,可脸上仍然一副忧愁的样子,说:“只怕海生哥不同意。我抱走了一对兔子,他回来发现会生气的。”   老洪哈哈笑道:“这你放心了,我是他爸,他还是我养的呢。送两只小白兔给你,当是天大的事啊。没事,他不敢怎么样的。”   “那多谢彪叔了。”   老洪见海平放学回来,对大海说中午饭在这里吃,他做饭去。大海说不用了,他该回家去了。老洪说那好,我抓两只小兔给你抱回去。于是找了一个纸箱,抓了一对小白兔,给大海带回去。   傍晚海生放学回到家里,发现笼子里的兔子少了两只,急得够呛,东瞧瞧,西瞧瞧,看是不是笼子坏了,让兔子跑了出来。他没发现笼子里的兔子有可能跑出来迹象,于是对着海平大喊道:“海平,过来。”   “什么事?”海平走过来问大哥。   “兔子怎么少了两只?”   “少两只,把它全部杀掉算了。”   海生很吃惊地看着海平,像不认识似的,弟弟说的话,他听不明白,“干嘛把兔子全部杀掉?”   “养这些兔子真麻烦,天天就会吃,也不见长有多大。”   “我是问你笼子里的兔子怎么少了两只,你说养兔麻烦,要把兔子杀了,不是你把兔子送给谁了吧?”   “你别冤枉我,我才不稀罕你的兔子。是爸送给符大海的。”   “符大海?”   海生忽然想起那一次在山脚下割草时碰见符大海,符大海问是他养兔子还是玉梅,海生没好气地回答说是他养。他现在明白了,符大海这小子和他套近乎,就是想要得到他的兔子。他骂了一句好阴险的家伙,没想到这句话让老洪听见了,老洪刚从地里回来,问道,你说谁阴险了?海生说,没有,我没说什么。老洪说,明明我听见你说了,还说没说什么了。菜园地里的菜浇水没有?海生也不回答父亲的话,向后面的菜园走去。等浇完了菜,洗了澡,吃了饭,尽管桌上有鱼,他也不说一句话,闷着头吃饭。送兔子这件事,海生虽然很气愤,父亲不尊重他,不和他商量,自作主张,他不能公然骂父亲,但他可以在心里骂。他还恨父亲随便把自己养的兔子送给的人竟然是符大海,要是别人也许他还没这么生气,可偏偏是符大海。符大海这人生来好像就是和他作对似的,他们是冤家。他的名字叫海生,而他却叫大海。大海大海,海生越想越生气。吃完了饭,把饭碗一洗,便去了侯志刚家伙房。   阎菊花见到海生,对他说,马上就要考试了,你不用复习功课啊。海生笑说,作业在学校都做完了。侯志刚马上附和说,对啊,作业早就在学校做完了。天天上课,晚上还要看书复习功课,人不傻都要搞傻了。阎菊花见儿子这么说,讥笑道,知道你不是块读书的料,你就是白天读,晚上读,请个广州上海的教授来专门教你,你也考不上高中。等着吧,考完了试,就准备参加工作吧。侯志刚不服气,说,妈,像你这么说,春燕就一定能考上大学啦。阎菊花手指着儿子说,你妹妹要不是有你这样的哥哥,她读书准行。侯志刚不耐烦了,说,我知道,都是我这个不争气的哥哥害了妹妹。行了,妈,该说的你都说了,快去监督春燕读书吧。   阎菊花不再说儿子了,离开了伙房去瓦房看女儿读书。   等侯志刚母亲走远,海生问候志刚,考完了试,你真的要参加工作?侯志刚笑说,我不参加工作,准备上大学啊?海生跟着笑了笑。侯志刚又说,大学的门,向我敞开也没有用,不是我这号人去读的,得像你这种人去读。海生心里想,都说读大学好,能上学的人了不起,可这事容易吗?从去年开始,国家恢复了高考,他看过那些高考试题,他哪里会做啊。老师把考中专的试题让他们这些所谓的尖子做,他会做的不到一半。哎,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侯志刚很明确自己今后该干什么,初中毕业考试完后,他就报名参加工作,等待农场劳动工资科的统一安排,以后就自食其力,自由自在了。可是海生他自己呢,还得靠父母养着,不知道到什么时候为止,才有出头之日。海生想到自己的前途渺渺茫茫,不觉长叹了一口气。   “你干什么啊?唉声叹气的。”侯志刚有点不满地说。   “没什么。”海生苦笑回答了侯志刚。“只是心里烦。”   侯志刚忽然一笑,说:“我知道,是男人都有烦的时候。我拿本书给你看,就不烦了。”   “什么书?”   “手抄本的小说。”侯志刚说着从自己床上枕头底下拿出一本笔记本,说:“一定要保管好啊,别借给其他人看,还有,看的时候,手要干净啊,别搞脏了书。”他朝海生诡异地笑了笑。   青春之梦【27】   海生不明白侯志刚后面说的话和笑是什么意思。他从侯志刚手中接过笔记本,翻看第一页,一行特别加大笔画的大字映入他的眼帘:少女之心。他立刻掩上笔记本,心里扑扑跳。他早就听侯志刚说过,这是一本黄色书,男人看了要成强奸犯,女孩子看了要堕落。这本书,青年人靠手抄传遍了全国,号称手抄第一本,是被政府明文列为最大毒草的黄色书,禁止人们传播阅读,谁要看了,被领导知道,保卫科的人肯定要抓你去关几天才放你回来。那时海生也想看,看看这是一部什么样的小说,有什么魔力可以使男人成为强奸犯,使女人堕落。现在,这本手抄本的小说就在自己的手里,他的手心都出汗了,海生想,他是不是要继续看下去,或者拿回家去慢慢看,让心慢慢跳。看这本书的字体,不像是侯志刚抄的,他认识他的字体,像是厂里的知青,抄得很工整,这本书可能是侯志刚借来的,不是他自己的。   “书是你的吗?”海生问。   “不,不是我的。”侯志刚摇头说,“不过,你想看多少遍都可以,别借给其他人看,也别弄脏了。”   “好的,那我拿回家慢慢看。”   “可以。”侯志刚看着海生一笑,说:“看你挺激动的,还没看心就要跳出来了一样,是不是?”   “没,没有。”海生的脸早已热乎乎的了,只是晚上,看不见他脸红。   “别害羞,我第一次看的时候也像你这样,心情激动得不得了,下面硬邦邦的,真想他妈的干一回。可是看多了,下面硬是硬,心里就没那么激动了。”   “你看的时候,那东西出来没有?”   “啥出来了?”侯志刚明知故问,笑着用手拍打海生的头,说:“我怕你顶不住,搞得裤子都是。这还没什么,你别把这本书搞脏了就行。”   海生这时才明白侯志刚要他手干净点看书的意思。   一个星期后,初中毕业考试和中考一起考完了,海生就算初中毕业了,等待着高中的录取通知。如果没有侯志刚借给他的那本《少女之心》,他不知道自己这个暑假该怎么过,这个暑假他感觉到和过去不同。   这一年农场的政策放开了,允许农场职工私自养猪搞副业,厂里有许多人开始在自己家的伙房后面养猪了。老洪也到圩上买了两头猪仔回来养。猪一天天大起来,吃的也多了起来,老洪和巧珍到了星期天休息的时候,就到附近的山地开垦土地种木薯地瓜。海生那时要初中毕业了,他们没让他去。两个弟弟还小,有时让他们跟着去,有时又不让。   种木薯比种地瓜简单,那真的是刀耕火种,把野草小树枝野蒺藜砍了,砍出一亩多地,小树枝带回家做柴火烧,等野草藤蔓晒干后,再在地的四周和野草隔离开来,点上火,熊熊的大火蹿起来,一柱青烟直奔天空,十分壮观。等干草藤蔓燃烧只剩下灰烬的时候,地上被烧得黑溜溜的,肥沃的土地就裸露出来呈现在你的眼前。第二天就可以拿着锄头,一边挖坑一边扔下一小节木薯杆埋上了。木薯是一种极容易生长的植物,种下去以后很快就会发芽。地瓜就要深耕细种,开出一条条垄,插上地瓜苗后,而且想要地瓜苗活下来,最好是插了苗后就浇些水或者老天爷下一场雨给你,以后还要勤翻地瓜垄,这样才有收获。   海生发现,家里养了猪后,父母都忙了,也少了吵架斗嘴。海生考完试放假了,除了养兔,还要帮家里砍地瓜藤等猪饲料,此外还要烧火做饭,到有水龙头的地方挑水回来,每天要做的事情很多,父母还要他带着海东爬上山去砍柴。   对做家务,海东没这么老实,想做就做,不想做就跑出去玩,有时出去玩到了吃饭时人都找不到。海生从不指望老二可以帮自己做点家务,老三海平更指望不上了。老三是满子,父母宠着他,说他小,不会做家务,你当大哥的做。可海生不服气,想他像老三现在这么大的时候,做饭劈柴什么的都做了。老三海平没事,到处去捡大人扔掉的香烟纸壳,捡回来然后叠成三角形状,不仅跟老二在地上玩翻牌,还跟别人玩翻牌。海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小学生都喜欢玩香烟纸牌了。老三收集了足足有一抽屉的香烟纸牌,什么大前门,丰收,银球,芒果,黄金叶,凤凰,牡丹,飞马,大重九,翡翠,红梅,茶花,金象等等香烟盒纸,应有尽有。那时的香烟多是软包装的那种,很少像现在的是硬盒的,硬盒小孩子们也不要,它不像软包装的香烟纸那样好叠成三角形。海生很讨厌老三玩这些无聊的游戏。   他叫老二帮忙做饭,老二又不肯,还有挑水,这些家务活,都让做老大的海生包了。海生很生气,觉得自己吃大亏还是其次,最受不了的是有些冤枉。小时候常常因为干家务的事他和老二争吵,他就被老洪打,用皮带打,用木棍打,打的他在地上打滚哇哇哭叫。海生一直觉得父母对他不好,偏心,对老二特别是老三最好,最亲。家里的事让老大做,老洪总是这样说,你是大哥,你不做谁做。海生现在初中毕业了,虽然他不会跟老二为家务事再吵架,但他觉得老三不对,自己玩还要拖老二下水一起玩,太过分了。他想这一切的根源还是老三的香烟纸牌,只要把老三的香烟纸牌偷偷地扔掉,来个釜底抽薪,老三没纸牌看他还玩个屁。   可是海生不敢一下子把老三的全部香烟纸牌偷去扔了,他慢慢地偷,像蚕食一样慢慢地一天几个地偷,偷了就撕烂扔了。终于有一天上午,老三发现了是大哥偷他的香烟纸牌,就像要了他的命一样,找大哥算账。老三脸色铁青,对老大说:   “你偷了我的香烟纸牌,你赔我!不赔我,我跟你没完。”   “你那个烂香烟纸牌,给我我都不要,还偷你的,你别冤枉我。”   “就是你偷的,你别不承认。我要你赔,赔我的香烟纸牌!”   “赔个屁给你。”   “你赔不赔?”   “不赔!有都不赔给你!看你能怎么样?”   海平突然用头猛地撞向海生的肚子,海生措不及防,向后一个趔趄,差点倒在地上。海平又要趁机冲上前去,看见大哥已经站稳,手握着拳头,便没敢冲上去。可他嘴里依然说着要他大哥赔他香烟纸牌。这时海生真想给这个不怕死敢纠缠他的弟弟一个巴掌,教训他一下,他忽然看见门口站着玉梅,便停止了自己的行动。老三依然在骂,甚至要哭了。玉梅走了进来,对老三说:   “海平,你别骂你哥了,你想要香烟纸牌,我弟弟有,我叫他给你。”   海平停止了叫骂,喜出望外,对玉梅说:“真的?”   “真的。我说话算数。”   海平刚才那股高兴劲一下子就没了,像被太阳晒蔫的树叶,丧气地说:“曹越没什么好纸牌,我丢的都是好纸牌,像上海牡丹凤凰,你弟弟有吗?”   “有,一定有。”玉梅很肯定地说。   “有就行,”海平两眼放光,“你能让曹越给我就行。”   海生看不下去,拉着玉梅的手走进房间,说:   “玉梅,你真多事啊。帮他找什么香烟纸牌。他就知道玩,自己玩还不够,还要拉老二一起玩,害得家里的事都是我一个人做,他们一点都不用做,太过分了。”   “生哥,海平还小,说什么都是你弟弟,他不玩难道你去玩?你做点家务也没什么,要不然我帮你做。”   “你不知道,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我都会做饭了,他现在就不能做啊?有我在,他永远都小,我爸妈就是这样偏袒他,宠爱小的。”   “算了,你别生气。天天生气,这日子还怎么过?人家都说,生气也是一天,快乐也是一天,既然都是一天,那为什么不快乐过上一天?”   海生有点不敢相信这些话是出自比他小两岁的玉梅口里,他这么大了,还是个初中毕业生,很多为人的道理他都不懂,玉梅却懂,还能劝说别人,这是海生想不到的。他看着眼前清纯的玉梅,她那天真无邪的一双眼睛,像一潭秋水,无比清澈,一眼能望到底。玉梅真的是一位很可爱漂亮的女孩子,然而海生一直把她当作老乡,一个很要好的老乡,加上妹妹一样看待。他没有想到玉梅还像姐姐一样,关心自己的弟弟,他想不明白玉梅到底是为了什么。   玉梅回家去找曹越要香烟纸牌,曹越说,女孩子也玩这个,笑死人。玉梅说,你别管我笑不笑死人,你说你给不给。曹越说,好好,给你;不给你看你要把我吃掉了,我知道你向我要是给别人的。玉梅撅着嘴说,你别管这么多事。曹越只给了一些常见的芒果、丰收烟纸牌。   青春之梦【28】   玉梅不肯要,丢回给曹越,说你有没有牡丹凤凰熊猫,曹越说没有,玉梅生气了。曹越笑说,二姐,你别生气啊,高档的,我就两三个,好不容易搞到手的,你说我能给别人吗?玉梅说,说吧,什么条件,才肯给我?曹越笑了笑,说,是二姐要,我是无条件。玉梅又好气又好笑,说,知道你嘴巴滑,我说不过你,我不管,你一定要帮我搞到。曹越挠头说,我知道谁有,可是要用钱买。姐,要不你给点钱我,我帮你去买。玉梅想这样也好,不管怎么样弄到手的,能不失信洪海平就好,于是问多少钱一个。曹越说你别管这么多,你给我五块钱,我帮你买一堆回来。玉梅说,我哪有这么多钱,曹越说没钱我也没办法。于是玉梅去跟大姐玉凤借了两块钱,加上自己存的三块钱,一起给了曹越。没想到第二天上午,曹越就买回来一大撂高档香烟纸牌,也不知道他上哪儿买的。曹越让二姐随便挑,玉梅每样挑选了两三个,剩下的都给了曹越,算是打赏他,拿了二十几个香烟纸牌去了洪家,给了洪海平。洪海平非常感激玉梅,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得到的,比他大哥偷去的高档香烟纸牌还有多。   “玉梅姐,你真好。我大哥能有你一半好就好了。”   “海平,我是不想你跟你大哥吵架打架,知道吗?不管怎么样,他始终是你的大哥,就是有什么不是,也是兄弟。”   “我知道了,这话你对他说吧。我走了,你和我大哥聊天吧。”   洪海平拿着香烟纸牌,一阵风跑出家门找朋友玩去了。玉梅只好进屋里找海生。她看见海生坐在凳子上拿着一本笔记本聚精会神地看,走到他跟前,用手掌在他眼前晃动,海生说:   “你这是干什么?”   玉梅笑道:“要考试啊,这么认真。”   海生放下笔记本,笑说:“都什么时候了,还考什么试。我在看小说。”   “看你看得这么有滋有味的,是什么小说这么吸引你看?”   “女孩子不能看的书。”   “什么书女孩子不能看?”玉梅刚说完这话,忽然想起来了,嘻嘻笑道:“我知道了,你在看什么书,一定是那本书。”说着,玉梅的脸热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看什么书?”海生想玉梅比他小,什么都知道,真是奇了。他手上这本手抄本的小说,玉梅不可能知道,更不要说看过了。   没想玉梅说:“我听我姐说过,你看的一定是那本书。”   海生这才明白原来玉梅是听她姐玉凤说的,这有可能,玉凤虽然跟海生同年同月生,但玉凤早海生一年上学,他初中毕业,玉凤已经读高中一年级了,玉凤跟他们那些同年级的同学在一起,肯定看过《少女之心》这本书,即使没看过,也听说过。如果是这样,玉梅知道也就不足为奇了。不过,海生并不想对玉梅说出这本书的书名,这本书的书名对那个时代的每个少男少女和青年人都很敏感,他不想跟眼前的玉梅说,跟她说,是有点猥亵这个纯真的女孩的意思。他笑了笑,说:   “你说的书可能和我看的不同。”   “我敢肯定一样。”   “你这么有把握?”   “嗯。”玉梅脸上泛起了不易察觉的红晕,她放低声音,轻轻地说:“是不是《少女之心》?”   她的目光含情脉脉,温柔的能把人融化似的,海生只是瞟了一下她的眼睛,立刻把视线移到别的地方。他怕接触到她那多情似水又温柔得像冬日里的阳光一样的目光后,自己会像被魔法迷住深陷在她的目光里,再也不能逃脱。这样的目光,他在钟海瑛那里遇见过,这时又在这里遇到了,他心里怦怦直跳,心里比看《少女之心》时还要跳得厉害,看小说只是激动,全身燥热,男人那东西自然而然地硬起来,硬帮帮的,像条棍子,顶起裤裆要把裤子捅破跑出来一样。而现在,面对着玉梅,他心里是不知所措,心慌意乱。   玉梅见海生没回答她的话,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于是继续问道:   “生哥,我说的对不对?”   “哦……对,对,你说的没错。我是在看《少女之心》。”海生不得不承认。   玉梅嘻嘻笑道:“生哥你真坏,你真的学坏了。”   海生干脆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玉梅没接海生的话说下去,抿着嘴在想什么。海生以为她也想看《少女之心》,只是不好意思开口,刚想开口问她要不要看这本书,玉梅却问起他养的兔子来。海生说,又要生仔了,玉梅突然兴奋起来,说去看看。海生带着玉梅,来到兔笼前,尽管有青草屎的骚味,但玉梅一点都不怕,蹲下身子拿了一些菜叶和草丢给白兔吃。玉梅指着那个大肚子的白兔说:   “是不是这只白兔要当妈妈了?”   “是,是这只白兔要生仔了。”   “生了仔也给我两只养,好吗?”   “你爸爸妈妈同意你养兔子?”海生没回答是不是给她兔养,却反问她。   “是我养,又不是我爸妈养,干嘛要他们同意。”   海生笑了,心里说道,这个玉梅天真的可爱。是啊,是玉梅要养兔子,为什么要她爸妈同意。可是这养兔子和别的不同,如果只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事,就没人管了。问题是养兔要在家里伙房养,最起码要做个笼子盖个棚给兔子遮挡风雨的,这就不是她一个女孩子能办得到的了。还有,她要上学,到糖厂中学去读书,她走以后谁来割草给兔子吃?家里人要不同意,她能养兔子吗?海生对养兔子没有了当初极大的兴趣。兔子生长的很快,吃素的生殖能力也强,白智勇给他的一对兔子,到现在已经生了两窝仔,第三窝又要生了。前两窝兔子一大,就杀了吃,不敢留下,要留下来,恐怕家里再多做几个笼子,都装不下。玉梅说,动物就是要生殖能力强好。生殖能力不强,看人类这么凶残,早就断子绝孙了,世上哪里还有动物看。海生一时惊愕,不明白玉梅的话。   海生对玉梅说,送两只兔子给你养没问题,关键是你家里父母要同意。玉梅觉得没趣,站起身说回家去了。   海生看着玉梅渐渐远去的背影,想玉梅是个很好的姑娘,人长得不仅漂亮,性格直爽,还特别会善解人意,要是谁娶玉梅做老婆,玉梅一定是个好老婆。他知道侯志刚对玉梅很有那个意思,侯志刚的妹妹侯春燕跟玉梅是同学,玉梅常到侯志刚家里玩,侯志刚就对玉梅说过他爱她,可是玉梅什么也没说。海生知道玉梅对他好,这时忽然觉得不仅仅是这样,是玉梅爱上他了,他从她的眼神里,她说的话可以感觉到她是爱他的,只不过她没有直截说出“我爱你。”三个字,她是把她的爱化在眼神里,话里,和行动上,她的爱不用嘴巴说出来。海生不是木头人,他早晚会感觉到玉梅在爱他。这让海生很为难,也很痛苦。他自然会拿同学海瑛跟玉梅比较,他一时分不出她们谁好谁差点,只能这么说,不能说谁好谁坏。他越看玉梅越觉得玉梅有很多优点,玉梅和海瑛比较起来,玉梅像是个山里的男孩子,活泼可爱,心里想的就挂在脸上;海瑛有点像小家碧玉,端庄淑娴,静如玉兔。海瑛的脸色白嫩,像刚出锅的豆腐脑,柔嫩的让人不忍心去碰她;玉梅的脸色没那么白,但却光滑程亮,这是她经常晒太阳的结果。玉梅靓丽的脸蛋,开始进入了他的大脑。   那时海生已经是一个十六周岁的少年,他对人生有自己的看法,他今后想娶的不仅是老婆,而是伴侣。他认为“伴侣”和“老婆”不同,伴侣不仅能像老婆一样生孩子,更重要的是能伴随一生,无论是人生路上遇到风还是雨,哪怕地上坎坎坷坷,他们都能够相伴一起走过。他喜欢用“伴侣”来想象她是玉梅还是海瑛。他有时会选择玉梅做他将来的伴侣,更多的时候,他选择了海瑛,他觉得海瑛更适合他,他和海瑛结合,他们的下一代会更出色。但是,没过两天,他又觉得眼前的玉梅好,玉梅就在眼前,几乎天天都看得见她。这样的心情,一直困扰着他,使他痛苦,没有快乐。晚上睡觉,他也不知道梦里是抱着海瑛睡觉还是跟玉梅睡在一起。   老洪上午下班回来,背回一捆地瓜藤和拎着一串猪板油。老洪放下地瓜藤后问儿子海生做饭没有,海生说做了,还说海东到饭堂去打菜去了。公家食堂里有饭有菜,单身汉饭菜都打,打好了便吃,像老洪家一样有家庭的职工,中午为了方便,只到公家食堂打些菜回来,饭在自己家里做。到了晚上的饭菜,全部都自己做了。晚上的菜比中午丰富些,有时还会煎一两个荷包蛋。厂里职工买猪肉都跳肥的买,肥的买回来煎油吃,农场职工虽然每个月的粮食二十五斤,最多的二十八斤,勉强够吃,但每人一个月一斤花生油就不够吃了,菜没油没肉饭量就大,十五六岁的男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餐都要吃四两半斤的米饭下肚才够饱。老洪洗干净猪板油拿了刀切成块要煎猪油,叫海生起锅灶火。王巧珍下班回来听到老洪要煎猪油,走上前一看,老洪切的都是猪板油,于是有些不高兴,说:   “你只买这些猪板油回来,没半点猪肉?”   青春之梦【29】   “哪里有猪肉买,能买到些猪板油就不错了。”   “在哪里买的?”   “307的老齐杀猪了,把猪肉卖了,剩下些内脏下水货,我让他留猪板油给我。他养的猪可肥了。咱们的猪几时能养成像他一样的大肥猪,就不怕没油吃了。”   307的老齐是老洪的老乡,连队的职工先养猪,建材厂的职工也跟着养,老洪常到老齐家里相互交流怎么养猪。老齐杀猪,自己舍不得吃,一时也吃不完这么多猪肉,便卖了,只留下下水货自己吃,猪板油留下来,给了一半老洪,他和老洪商量好了,等老洪家的猪杀了,也照斤两送还老齐,这样有个好处,大家都可以吃到新鲜的猪油。家里猪油多了,一时吃不完,留长时间要变味,于是两家换着吃,挺好的一个主意。老洪在生料班上班,上午把矿砂等生料推出操场晒后,就等下午收料了。没事便到羊背山山脚下自己的地瓜地割些地瓜藤回来,没想到回来的路上碰见老齐骑着单车来,老洪看见老齐单车头上挂着晃来晃去的猪板油,就知道老齐的来意。老齐下车后,果然说给彪哥送猪板油来了。老洪谢过老齐,叫老齐到家里坐坐喝碗水再回去,老齐说不用了下次来吧,现在忙着要回去。老洪知道他今天杀猪忙也不拦他让他回去了。   “吃饭吧。你们先吃,我煎了猪油再吃。”老洪又对大儿子说道:“海生,你吃了饭,再剁地瓜藤,等一会我煎好猪油,就煮地瓜藤给猪吃。”   “妈呢?”   海生意思是妈干什么。老洪很不高兴儿子这么说话:   “你妈干了一个上午的活,那是建筑活,你没看见你妈的衣服都湿透了,剁点地瓜藤就里嗦这么有意见,白养了你这么大。”   海生一句话都不说,闷着头吃饭,菜是公家食堂打回来的,一盆南瓜和椰子菜,海生两碗饭一下子就扒下肚里去了。王巧珍洗了澡换了衣服才吃饭,见到海生蹲在地上砍地瓜藤,说等我吃了饭我来剁。海生没回声,继续剁地瓜藤,心里想到玉梅,想着玉梅她妈和她爸,她家里就不养猪,偏偏洪家养,养猪干嘛,这么麻烦,不是没有饭吃,他不理解当农民的父母亲为什么要养猪。以前农场不让养,连种点菜都叫着资本主义尾巴,都要拔掉,可现在,农场不管职工养猪种菜了,于是很多职工都养猪种菜了,猪肉逐渐多了起来,建材厂的职工,一个星期还有三天可以一大早在厂里买到猪肉了,那是私人宰杀小商贩拿来卖的。曹家想吃猪肉,就不用养猪,也有得吃,洪家非要自己养猪,才有猪肉吃,海生还小,想不透这些道理。他想以后他自己成了家,他绝不会养猪。“哎哟”,他突然尖叫了一声,扔下菜刀,右手指捏住被剁伤的左手食指,殷红的鲜血像泉水一样止不住外冒,右手掌很快沾满了鲜血,血又从右手掌上一滴滴掉在地上。   王巧珍听见儿子的尖叫声被吓了一跳,转过头一看,是海生砍到了手指,忙丢下饭碗和筷子,一边喊老洪,说儿子的手指被菜刀剁到了。老洪也过来看,一看不得了,海生的脸色变白了,一根手指头都要剁断了,鲜血不停地往地下滴,地上摊了一大堆的血,海东海平站在一边都看傻了。老洪对老婆说,你去看煎猪油,我带他去卫生所。王巧珍说你快点去。   老洪和海生走后,巧珍又叫海东跟着去卫生所,有什么消息马上回来告诉。海东随后就出了家门。秀秀看见老洪扶着海生走路急匆匆的样子,接着见到海东,于是叫住海东,问你爸和你哥走路这么急,是不是有什么事?海东说,我哥的手指头被菜刀砍到了。秀秀问厉害吗?海东说要断了,吓了秀秀一跳。没想到海东的话刚好让玉梅听见。玉梅见母亲叫海东,便从家里走出来,听见海东说他哥的手指头被菜刀砍到了,而且要断了,于是玉梅拔腿就跑,朝厂卫生所跑去。没一会玉梅又跑了回来,一进门上气不接下气对老曹说:   “爸……快……快开车,拉海生哥到农场医院去。”   “你别急,你慢慢说,怎么一回事?”   “海生哥的手指头被菜刀砍到了,就剩下一层皮连着,医生说要送到农场医院缝针,不送的话,手指就保不住了。爸,农场医院这么远,你不开车送海生哥去他怎么去?”   玉梅的双眼噙着泪水,再说下去眼泪就要掉下来了,她那伤心担忧的脸让人看了也跟着心疼。秀秀听女儿这么说,觉得有道理,对老曹说你快开车送海生去医院。也是海生手指头有救,老曹这天刚好没出车在家,老曹想了一下,便答应拉海生去医院。玉梅说她也要跟车去,老曹在驾驶室里说,女孩子家的,跑来跑去像啥样子!玉梅生气把车门用力一甩,“哐当”一声,老曹一惊,心道这个老二还挺有脾气的,打开车门,喊道:   “叫你弟弟上车。”   玉梅转怒为喜,忙去屋里叫曹越跟爸爸出车,她自己不能去,弟弟跟着去也好,回来后她可以问问弟弟海生在医院的情况。她小跑到卫生所去告诉海生老洪,说他爸要开车送海生哥到农场医院缝针。厂里的卫生员给海生的手指做了简单的包扎,其目的是让手指头止血,最后还是要到农场医院去缝针才行。老洪正愁这个时候怎么送儿子去医院,玉梅就来告诉他说他爸开车送海生去,心里非常感激玉梅,玉梅这姑娘好,她如果是自己的媳妇就好了。刚想着,老曹走了进来,卫生员说快点送去医院,老曹也没多说什么,只说走吧,快点上车。   海生看了一眼玉梅,他的手指疼的像钻心一样疼痛,流了许多的血,人感到很虚弱,他都感觉到自己的脸色变白了,可他没有流一滴眼泪。玉梅望着他,像刚哭过一样,海生看见她的眼睛红红的,心想玉梅一定是哭过,而且是背着他哭的。现在玉梅在他面前,她没有哭,没有泪水,像啥事都没有一样。   玉梅看着海生上车,坐在驾驶室里,曹越站在后面的车厢,一直看着车离开了厂看不见车的影子才回家。   天涯农场医院离建材厂有十公里远,离场部不到三公里,这里并不是说建材厂离场部近而离农场医院远,这要看走哪条路。如果走的是经过糖厂再上国道,那就先到场部,继续往西去,走多三公里,加起来就有十三四公里远了,然后才到农场医院。另一条路是从建材厂往西,到新筹建的大水泥厂,再到三分场去的路,这条路不用到场部,比较近,那天老曹开车拉着海生就是走这条路去医院的。到了医院,医生给海生的手指洗药水,然后才缝针包扎,还打了破伤风针,然后开了些药让海生拿回去吃。   回到厂里,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老曹被梁主任叫去党委办公室,老曹问老梁有什么事,老梁说不知道苏书记找你有什么事,老曹心里不高兴,知道老苏一定是为了他中午拉海生去医院的事找他。   建材厂办公室在厂区西边的水泥车间旁边。老曹来到党委办公室,进了书记办公室,见到老苏,问苏书记,你找我有什么事?老苏说老曹你先坐下,我们好久没谈心了,你也是gongchandang员,我们好好谈谈。老曹心里骂道,谈你个鸟心,你是想找茬的,要想找我老曹的茬,我可不怕。小曹结婚的时候,他亲自来请老苏喝喜酒,老苏答应老曹,把巧巧调回水泥车间上班,可是过后老苏迟迟没动静。老曹又去找老苏,老苏不是说有事,就是还没跟新上任的厂长老梁商量好。要是小曹结婚后,巧巧就调回水泥车间上班,巧巧也不会死了,小曹也不会整日没精打采像丢了魂似的。老曹觉得愧对小曹,欠弟弟小曹的,比欠下多少钱的债心情都要沉重。钱债可以还得清,心债就永远还不清。秀秀骂老苏是杀人犯,老曹虽然不同意老婆这么说,但细细想来也是,是老苏间接杀死了巧巧,杀死了巧巧肚子里的孩子,他们曹家的孩子。这断人香火害人妻子的事不共戴天,要是在旧社会,小曹非拿着刀杀了老苏报仇不可。可新社会小曹不能这么做。巧巧的死是因公而死,本来说是因公牺牲,因巧巧不是干活的时候被石头压死的,厂党委不同意把巧巧说成是因公牺牲。“牺牲”那是大义凛然的事,是用来称赞英雄的,一般人不能随便称赞,要是这样,就显得太不严肃庄重了,就对不起那些为人民的解放事业而牺牲的英雄们。厂党委要认真追究起来,巧巧的死连“因公”都算不上。之所以最后说巧巧是“因公”而死,那是因为怜悯巧巧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她是在上班的时候死的。老曹和老洪两家人,包括小曹在内,就是三家人了,为巧巧这件事,大家都憋着一肚子的窝囊气,明知道吃亏,却没地方出。现在,老曹认为老苏又来挑衅他了,他可不是小曹,他要看看老苏怎么来整自己,于是说:   “苏书记,有什么话就直说,我没那功夫闲聊天,车还要保养呢。”   老苏见老曹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脸色沉下来,说:“你没闲功夫,我也没闲功夫唠嗑。咱们开门见山说吧。中午你开车去哪里了?为什么擅自开车出厂?你以为你开了这辆车,这辆车就是你的啊,就可以随便开,想啥时候开,就啥时候开。你这样做,厂党委可以处分你,停你的职。”   老曹听了老苏一番询问加训斥,他并不怕老苏那股傲气,他好歹也是当过领导的,总场师党委大领导他都不怕,还怕你老苏jiba毛大的官。于是哈哈大笑,说:   “老苏啊老苏,你听说过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老苏一愣,严肃地说:“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擅自开车,和救人有什么关系。”   “老苏,不是救人,我能私自开车出厂吗?”老曹当下把老洪的儿子海生手指头被菜刀剁到的事说了,老苏听完,也没话可说,但对老曹是越来越恨了。   青春之梦【30】   海生在家养伤,什么也不用做,只是看小说《水浒传》消磨时间。他把手抄本《少女之心》还给了同学侯志刚,又从同学牛卫国哥哥那里借了三本上中下册的《水浒传》来看。玉梅几乎是天天往海生家伙房跑,海生看书喜欢在伙房这边看,玉梅要想到他家,可以从幼儿园后面绕过来,幼儿园后面没人住,只有刚结婚职工盖的几间茅草伙房,白天门关着上班去了,玉梅到海生家的伙房,不像到他家的住房那样,在厂中间她去了会引人注目。玉梅来到海生家,帮海生养养兔子,剁猪饲料大人不让小孩子剁,老洪和王巧珍回来会剁。一日玉梅看见海生的外衣没洗,会拿着铁桶帮他洗。海生见了过意不去,走到玉梅身边说:   “玉梅,你放在那里,等我妈回来洗。”   “没事,只是洗洗衣服,又不是干什么。你弟弟呢?”   “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   “你们家的饭谁做?”   玉梅洗着衣服抬起头看了一眼海生,眼里充满着期待。她知道洪家的饭基本上都是海生煮的,这时海生手指头受伤洗米生火都不方便,于是便问起这个问题。海生淡淡地说:   “海东做啊。”   “海东不在家呢?”   “到时间他会回来的。要真的没做饭,我妈下班回来才做。”   玉梅洗好了衣服,拧干水出去晾了回来,问海生:   “你的手指还痛吗?”   海生笑道:“傻瓜,都好几天了,还痛那就完蛋了。现在没事了。”   “你别大意。我妈说过,手指发炎了,要烂掉的,到时医生把烂掉的手指锯断,才能保住其它的手指头。你的手指真要发炎了,也要被医生锯断,到时你没了一个手指,就变成了九指大爷了。”玉梅说着咯咯笑,“九指大爷就没人肯嫁你了。”   海生被玉梅逗得也哈哈开心笑了。没女人嫁他,玉梅一定肯嫁给他,哪怕他就是断掉一只手,锯掉一条腿,他都相信玉梅一定不会嫌弃他,一定会嫁给他做老婆的。海生只不过在心里随便想这些事,在他心里面他还是忘不了海瑛,要是玉梅比海瑛早点进入他的心里,他一定会对玉梅说我爱你,玉梅,我一定会娶你做妻子的。可是现在,他只能把玉梅当作是自己的妹妹看待,他心里的那个海瑛还在,世界上都有先来后到之理,他明白这个道理,爱情也是一样。他不是见异思迁的人,或者说是花心的人。虽然他也想和女人一起做那事,他第一次遗精以后,就想着和女人干那事,那时他也有那个天胆,不管是野外还是别处,只要能碰见独自一人的女人,他就会不顾一切要和她做那事,不管她同意不同意,是强奸也罢,是通奸也好,他都顾不了这么多。可是现在,玉梅就在眼前,而且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他根本就不会去想那件事,连碰一下她的肌肤都不敢。玉梅是圣洁的,像纯洁的圣女一样,神圣不可侵犯。对待海瑛也是一样,他从来就没想过要和她干那件事。   玉梅见海生沉思默想,好奇地问道:   “你在想什么?”   “哦,”海生回过神来,微笑说:“我在想潘金莲和西门庆的事。是水浒里的故事。”海生撒了个谎,他怕玉梅不明白潘金莲和西门庆是什么人,就补充了后面一句话。   玉梅和许多小孩子一样,看过小人书,知道潘金莲是个坏女人,和西门庆通奸,被打虎英雄好汉武松杀了。她不明白海生为什么说他在想这个故事,她最后理解是男人就是想干那事,海生也是,只不过他不好直接说出口,绕了个圈子,用潘金莲和西门庆的事委婉说出来。   玉梅不仅喜欢海生,还爱海生。她一天没见到海生,心里就发慌。少女的感情,比男孩子更敏感更早熟。虽然玉梅的性格像她妈秀秀一样,心直口快,但在海生这件事上,她一直在心里和行动上爱海生,就是没把“爱”字说出口给海生听。她知道海生心里爱着一个人,玉梅感觉到了,虽然不知道海生爱的这个人是谁,但她不介意海生爱别人,在海生还没有真正和别人结婚前,她愿意这么样爱下去,等海生亲口对她说他爱她,她就会说我也爱你。   海生知道玉梅下个学期就上初二了。她长得漂亮,厂里很多年轻人都说她是厂里的一枝花,很喜欢她。海生相信,要是玉梅岁数再大一点,或者说她参加了工作,那可不得了,一定会有很多男人追求她的。   海生的手指已经拆线了,拆线是在厂卫生所拆的。左手食指头基本上好了起来,只是留下了一条长长的伤痕,几乎到了手指面。当时那一刀下去,幸亏他在想心事,没用尽全力,要是用尽力气,手指头早就分家了,但即使这样也剁到了骨头。   八月中旬的一天下午下班后,老洪快要走到家里时,厂办公室主任老梁在百米后面大声喊道:   “喂,老洪,你等等。”   老洪听见老梁的喊声,回过身来等老梁走上前来,问他有什么事。老梁一脸笑容,拿着一封信说:   “老洪,恭喜恭喜,你儿子考上高中了。”   “考上高中有什么喜,又不是考上大学。”   老洪平淡地说。儿子考上高中,那是意料中的事,也是十拿九稳的事。儿子没啥长处,不太爱说话,从小常被人欺负,个性强,哪怕比他大的人欺负他,他就敢跟人家打架,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老洪知道儿子有这么多的缺点,可有一点是他的优点,就读书好,在建材厂,不是吹牛逼,谁不夸奖他读书好,从小就是第一第二,同年级的学生,没人敢跟他争。只不过,建材厂的小学生不多,一个年级就一个班,也就是十五六人左右。海生学习成绩好是事实,如果他考不上高中,老洪认为那才是怪事,才是羞耻的事情。   老梁见老洪没半点高兴的样子,心里不理解,考上高中的人,对他来说,那就是上了大学,他的儿子也跟老洪的儿子在一个班,自己的儿子没考上高中,老洪的儿子不仅考上了高中,还考上了一中。一中在场部,老洪的儿子在这次统考中被场部教育科录取了。据说农场教育科要办一个尖子班,从农场各中学统考成绩中按排名录取,这不是喜讯是什么?老梁把场部教育科的录取通知书递给老洪,又说了一大箩筐的话,老洪这才明白儿子不是一般靠上高中这么简单,上高中的学生建材厂有很多,可整个建材厂的学生,能考上一中的老洪家的儿子还是第一个。他心里虽高兴,可脸上还是不露笑容。老梁说:   “老洪,你看看,这是不是大喜事?”   “大喜事谈不上。”老洪脸上依旧毫无表情地说。   “哎,你不懂。能上一中读尖子班,就说明你儿子有希望,有前途,今后上大学就有了保证。”   能不能上大学,那是两年以后的事,老洪也不知道,两年后儿子读书还行不行,能不能考上大学都是未知数。儿子小学初中都给老洪在厂里争了面子,在别人面前说起大儿子脸上就有光彩,但这一切都过去了,老洪要看儿子上高中以后能给他争啥面子。老洪脸上虽然平淡没啥变化,但心里还是暗暗高兴。   老梁和老洪说话,早就被旁人听说了去。秀秀吃了晚饭,天色还早,夜幕尚未降临,她就到老洪家伙房向老洪道喜。天气热,老洪一家在屋外门口前围着小桌子吃饭,老洪看见秀秀走到跟前,叫她坐。秀秀看着老洪小桌上的菜,笑说:   “彪哥,就吃这点菜。”   “一桌子的菜不差啊。”老洪指着桌上的菜说。小桌上放着一盘空心菜,一碗葫芦瓜,一大碗紫菜汤,还有今晚特意煎的荷包蛋。   “儿子中状元了,你也不加加菜。”   “什么中状元了,不过是考上高中。玉凤不也是读高中吗,海生和她没啥不同的。”   “不一样,不一样。我都听说了。我是来向你们道喜的。海生能考上农场尖子班,不简单啊。”   她说话的时候看着海生,海生觉得不好意思。他考上高中,觉得有可能,就像玉凤在糖中上高中一样自然,只要成绩在班里不是很差,差到倒数几名,基本就可以在本校读高中了。可他不知道农场又搞了什么尖子班,他竟然被录取进去了。他在班里的成绩,也就是排在前四五名。他并不觉得他的学习成绩有多好,好也是小范围的好,是和自己差不多水平的人相比较的结果。都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其他中学的学生比糖中的学生学习成绩更好。农场读书最好的学生,都在一中。海生知道,每一次农场统考,同是初三的,一中的学生同一科目成绩要比他们高出四五十分。他有些茫然,他想他这样的成绩,竟然能到一中去,和他们同在一个班里读书。不会是陪太子读书吧。他不知道农场是按照给每个中学的名额招生的。农场教育科给一中的名额,自然是最多的。   玉梅第二天来看海生,她问海生考上高中是真的吗,她不是不相信海生不能考上,她知道海生一定能考上高中,也相信他绝对考得上,只不过她现在是要亲耳听见海生说给她听,还要看场部教育科给海生的录取通知书。海生跟她心灵相通似的,明白她的心思,并不怪她不相信他,也不怪她嗦,知道她是为自己高兴,于是说是真的,他考上了高中,还把录取通知书拿给她看。   玉梅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像轻轻掠过的春风,心里荡漾起无限美好的憧憬。很快,那欣慰的笑容就消失了。她的心里一沉,手微微颤抖,海生不知道她是激动还是担心什么,或者心存忧虑,海生要不是看见她手里拿着的录取通知书颤动还察觉不出来她有这细微的变化。玉梅看见录取通知书上明明白白写着海生的名字,海生不知道玉梅的手为什么还要颤抖?这一点海生无法体会到她作为一个少女此时此刻复杂的心情。她抬起头来,目光多了一份忧郁。她用右手指轻轻撩开眼前的一绺头发,她留的是到肩头的长发,她对海生说:   “生哥,你到场部一中读高中了,不是要住宿吗,你会常回家吗?”   海生笑了笑,说:“当然会回家了。住宿是肯定的,可是不能常回来,不过星期六星期天没上课,我肯定要回家的。不回家我去哪里啊。你说是不是?”   “我不知道你要去哪里。”   “傻瓜,我能去哪里。”   玉梅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这次的笑容是那样的灿烂。她听海生说到了总场读高中,星期六星期天放假,他依旧会回到建材厂家里的,这样,她也就放心了,不用很长的时间,最多也就是一个星期的时间,他们依然会见到面。   然而海生又在想,不知道他们班里有多少人考进尖子班,特别是海瑛,有没有被录取。他想按照海瑛的成绩,应该考得进尖子班,除非教育科把她的名字刷了下来,但这又是不可能的事情。   果然他想的没错,海瑛也进了尖子班。海生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在八月二十八号到一中报名以后才得知的。   萤火虫之夏【01】   海南天涯农场第一中学,简称一中,在天涯农场场部的西北角离场部近一公里的地方。   天涯农场场部建在一座丘陵上,那时的场部已经像个小城镇了。丘陵的顶部是场部的中心,有个十字路口。东西走向的一条两边种着笔挺的麻黄树的公路,穿过丘陵的顶部向西而去,把场部划分南北两大部分,场部机关和机关的干部职工宿舍在公路的南面,北面是商业街和农场建筑工程队等单位。南北那条路,靠公路北边的路,像条不长的街道,街道两边有邮局工商银行储蓄所,还有百货商店日杂店五金店新华书店等农场办的国营商店。而公路南边,只是一条大道到场部办公楼了。   每天早上,就有许许多多的当地老百姓,大陆来的一些小商贩,在十字路口东面的公路两边摆卖蔬菜猪肉鱼肉鸡鸭鸡蛋鸭蛋等等,人来人往,不仅场部的职工干部到这里买菜卖肉,分场的还有附近的连队的都来这里买菜买肉。市场一直摆到中午十二点人才渐渐散去,恢复平静。下午就没人摆卖做生意了。   海生小时候跟父母来过场部,但跟现在自己来这里读书感觉跟过去又不一样。他现在是高中生了,每个月他有五块钱的零花钱,这是除了十块钱的伙食后的零花钱,是父母给他买日常牙膏牙刷毛巾和学习用品的。当然,他最想买的还是书,可是场部新华书店没有他想要看的书。说是新华书店,只不过是一个十来平方隔着一半柜台的小书店,里面摆放着小人书,学生作业簿,马列毛泽东选集,还有一些雷锋叔叔的故事,长篇小说《万山红遍》摆在很显眼的位置。海生那时最想买的书籍,就是高中数理化参考复习书,和可惜,这样的书要邮购,海生不知道也不懂什么是邮购。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家里一个人寄宿到学校。来到学校报了名后,然后找到住宿房间的床位,第二天才骑着单车拉着一个木箱,木箱里装着衣物蚊帐棉被,箱子的上面绑着一个铁桶和草席,衣架饭盒洗衣的刷子肥皂放在铁桶里,来到学校。等一切搞好后,中午便骑单车回家。   自从海生接到高中录取通知书后,老洪知道今后没人割草养兔子了,就开始把兔子杀了,还送了两只给老曹焖了吃,小的送给老乡养。到了海生去一中读书那天,老洪杀掉最后一个兔子,早早吃晚饭,算是为海生饯行。吃了晚饭,海生再走路去一中。到了学校,天已经黑了,去水井洗个澡回来,便爬上床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嘹亮的军号声响彻校园,这是从场部水塔顶部的高音喇叭传来的。海生在一阵嘈杂声中起了床。接着刷牙洗脸,到学校食堂打早餐吃。早餐是米饭加点豆酱。吃完了早餐,天才放亮。海生一时不知道要做什么,坐在床上心里空荡荡的。宿舍里都是新同学,海生原来糖厂中学同班只有一个男同学,可海生和他不在同一个宿舍,就是同一个宿舍,海生和他也没什么话说。他想起海瑛,很快就可以见到她了,整整一个漫长的暑假,他没有见到海瑛一面,这时一颗心非常的想念她,就像已经飞到她跟前见到她一样。海生忽然又问自己,海瑛变了吗?自己这么长时间没见到她,她是不是有了变化?   学校正式开学的第一天,上午没上课,而是全校开了一个大会,在操场上所有高中生和初中生一起开。海生到了教室,还没看清海瑛坐在哪里,只是在门口两人匆匆望了一眼,就被班主任赶着拿着长板凳去操场开大会了。   校长在台上做开学报告。校长说些什么海生没听进去,他只是在寻找海瑛的身影。他们班有四十多个同学,人数不是很多,可大会有近千名学生的学生,还有像督军一样坐在一旁的老师,海生不免有些顾忌,不能寻找海瑛的身影。漫长的暑假过去了,上了高中,他们好像都长大了,刚才在教室门口,他看见了海瑛,海瑛也看见了他,但他们的目光并没有接触,海生像发现什么似的,海瑛像是有意回避他的目光,不敢和他的目光接触。   过了一段时间,海生和班里的一些同学熟了,他听同学议论班里的女同学,说哪个女同学长得苗条好看;哪个不行,像丑八怪,嘴唇翘翘的,让人看了想呕吐;哪个女同学和本校一个男青年老师睡过觉,传说还去偷偷打过胎。   海生很注意这些说三道四的闲话里有没有说海瑛的。   果然有一天在宿舍里,他听到了同学们说钟海瑛跟一个湖南的老乡恋爱了,就在暑假的时候。这样的事,是真是假,海生没办法证实。高中一年级第一个学期的时候,海生发现海瑛没在学校寄宿,为什么不在学校寄宿,海生不知道,也搞不明白。后来海生又听说她是在她的老乡同学家里住,她的老乡家在场部,父母是场部机关干部。   说起钟海瑛的老乡同学,其实也是海生的同学。他姓杨,名字叫志军,个子长得高大,班上的同学都叫他大个子。杨志军要跟钟海瑛在一起,会让人想起日本的动画片《哆啦A梦》,现在的孩子们都知道胖虎和静香,杨志军就有点像胖虎,不过没胖虎那么肥,而钟海瑛就像静香,但她的身材绝对要比静香苗条。两人一个像柱子,一个像短竹竿。钟海瑛身材长得苗条,说她像竹竿有些不恰当。   杨志军和钟海瑛恋爱的事情,海生想,怕是捕风捉影,传来传去,没有的事情也变得和真的一样了。可有一天晚上,海生听说后就改变了看法,相信这事是真的了。那天晚上,十点钟在教室自习完回宿舍的路上,海生和住在一个宿舍的同学郝建峰,还有同年级另外一个班的宁宝国,三个人一起回宿舍。宁宝国问郝建峰:   “是不是你们班的钟海瑛跟大个子杨志军谈恋爱了?”   郝建峰没回答宁宝国,而是反问他:“怎么,连你们班都听说了?”   宁宝国笑道:“奇闻八卦,谁不喜欢听。这事是不是真的?”   “听说是。”郝建峰鬼灵精,不说是,只说听说是。接着他又说:“听说大个子睡过钟海瑛,不知道是真是假,总之钟海瑛在大个子家住,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海生听郝建峰这么一说,脑袋嗡嗡直响,心里一片紧张和混乱。海瑛怎么会跟大个子谈恋爱,而且他们竟然在一起睡觉了,这是最关键最要紧的事!不可能,海瑛不可能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住在人家家里就和人家上床睡觉了,一定是有人中伤海瑛,造海瑛的谣。海生不相信这是真的,是郝建峰信口雌黄。可是,他又不能说服自己的疑问,学校有住宿,海瑛为什么不在学校寄宿?说人家造谣,中伤,还有无风不起浪一说呢。海生一时陷入了内心的矛盾和痛苦之中。   教室屋檐挂着一盏白炽灯,在教室边上还看得清路,可离开十几米远后,就看不清了。他们三人正走在一段台阶的路上,离教室已经有二十几米远了,周围又种着麻黄树,尽管天上有星星,地上的台阶还是看的不是很清。这时,海生脚下突然踏空,“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郝建峰和宁宝国被吓了一跳,忙扶起海生,问他扭伤脚没有?海生说没有,即使扭伤,对他来说也算不了什么,他心里感到难受的是海瑛跟大个子睡觉的事,他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恋爱的事情对他伤害还没有这么严重,他怎么也想不到经过一个暑假后,海瑛竟然跟别人在一起睡觉了,睡觉意味着干了那件事。两个没有血缘没有亲属关系的大男大女在一起睡觉,不是为了做那事干嘛一起睡觉?   没有人知道海生暗恋海瑛,郝建峰也不是专门针对他有意说给他听的。俗话说无风不起浪,海生相信海瑛和大个子杨志军,不管怎么样,一定有亲密的接触,要不然海瑛为什么住在他家。这件事伤了海生的心,他分辨不出是真是假,他也没办法去调查清楚。他觉得杨志军是趁虚而入,在暑假里把海瑛从他心里抢走了,这是伤害他的真正原因。   一中男生住的房子是茅草房,瓦房让给了女生住。男生的茅草房一间房子住着三十多个学生,木床做成的上下铺位,十分拥挤,两张床之间只留五十公分的距离当过道让人进出。同住在一个房间的基本上同班或者是一个年级的同学。一中寄宿在学校的学生多是高中生,也有少数初中生。当时的高中生有只有两个年级,高一和高二,学生读到高中二年级也就毕业了。   寄宿生晚上十点钟结束晚自习,回到房间睡觉。可是男生这边到了十一二点钟还静不下来,看上去都挂了蚊帐睡觉,可是几个要好的同学在一起还探出头来叽叽咕咕说些关于女人的话题。   萤火虫之夏【2】   海生想着海瑛的事,就睡不着觉,肚子又饿了起来,肚皮咕噜咕噜地响。学生的伙食并不好,早餐多是米饭加盐水的豆酱一起吃,中午和晚餐是青菜米饭,一个月只有一两餐见到一两块半肥的猪肉或者半块鱼肉。一到星期六下午放假,海生就回家去,家里焖好了咸猪肉,用大口水果玻璃瓶装着咸猪肉让他带到学校来。吃饭的时候从木箱里拿出玻璃瓶,打开盖舀上一两块半肥的猪肉埋在热气腾腾的米饭里,等米饭吃了过半才吃猪肉。同学们熟了,海生带来的猪肉自己吃觉得不好意思,也给郝建峰等要好的同学吃。一瓶猪肉,用不了两天就吃完了。那些吃不饱饭的学生一到晚上就没去上自习课,用煤油炉煮些面条吃。也有去偷些木薯地瓜回来用树枝烧火煮来吃的。海生家没有煤油炉铝锅给他,他在学校就做不了夜宵吃。晚上睡觉的时候,他脑海里一会是海瑛的事情,一会是肚皮的事情,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房间里只有打呼噜的声音了。野外的虫唧唧叫着,很是寂静。这时,海生听见房间里响起一股滋滋声,伴随着那种响声,床架也发出微弱的咿呀声,像是有人手淫,海生仔细听,过后好长时间每天晚上,他都发现有这样的声音在深更半夜里想起。手淫,这些年轻人,用手淫来解决自己的性欲。他想知道这个秘密的可能不止他一个人,但谁都没说起过,这事不好说也羞于说。男人都有过手淫的经历,这不奇怪。可海生感觉这样做有些恶心。这么多的人竟然在宿舍晚上睡觉的时候手淫,他绝不会在这样的场合手淫,其实他很少手淫,实在忍受不住的时候,他会偷偷晚上在野外解决,自我满足一番就完事了。   他的成绩越来越差,上英语课根本听不进去,老师在台上叽里呱啦说什么他也听不懂,就像鸭子听雷一样,这主要是他的英语基础太差的原因。上初中的时候,他们没有上过一本完整的英语课本,到了初三毕业最后一个学期,英语课还上初中一年级的课本,反正英语考试分数也不计入总分里,老师不怕,学生也懒得认真学。海生初中的英语老师是个汕头高中毕业的知青,不像现在一中高中的英语老师,是个归国华侨,一口流利的英语,他六岁的小孩,都比高中生会说英语。海生来到一中读书,才知道一中和糖中是不可以比的,一中的水深,这里的老师,是农场中老师的精英,很多都是饱读诗书的大学毕业生,就像他的化学老师,还是个读了八年研究生原来在军队搞化工的。老师学问好,可就是他的基础不好,英语又跟不上,就影响了其它功课的学习热情,考试成绩就降了下来。   下午上数学课的时候,他感到很困,就扑在桌上打盹。他坐在最后一排,跟杨志军隔着一张桌子,他不知道班主任为什么这样安排座位,个子矮小的一般坐前面,高大的自然在最后,而海生长得不算高大,在班里算中等,不过,他发现,家在总场的学生,基本上都是安排在前面坐,除了一些像杨志军一样大个子的学生,才坐在后面。海生扑在桌上,打着盹就真的睡着了。杨志军看见海生睡着了,撕了一片纸条,去撩拨海生的嘴唇,海生在梦里,以为碰见了什么好吃的,嘴巴微微张口,像鱼一样颌动,嘴角流出口水,流到了书桌上。   杨志军不移动身子,台上的肖老师就不会注意到海生扑在桌上睡觉。肖老师戴着一副高度近视眼镜,看不清扑在桌上睡觉的海生,杨志军移动着铁塔般的身体,肖老师看清了,于是停止了讲课,走下讲台,朝后排走去。同学们的目光跟着肖老师移动,不知道肖老师突然停止讲课走下讲台要干什么。肖老师走到海生旁边,看了一眼杨志军,然后用手掌拍打桌子同时大声地喊道:   “海生同学。”   就像平地里春雷炸响,把海生吓了一跳。他睁开眼抬起头一看,肖老师就站在旁边,于是慌忙拿起课本。肖老师既生气又严肃地说:   “你给我站起来。”等海生站起来后,肖老师继续说道:“是不是我的课不好听,你把它当成了催眠曲?”   “不是。”   “那是什么?”   “是我太困了,撑不住就睡着了。”   “好,你想睡觉是不是?你站着,下课到你们班主任哪儿去。”   肖老师刚回到讲台,下课的铃声就响起了,他只好说下课离开了教室。海生正在为难之际,不知道要不要去班主任那里,坐在后排的几个同学围上来,鲁小光笑说,肖老师的数学课是有点像催眠曲,我也想睡个大觉,海生,你真行,他竖起拇指称赞海生。海生说,什么行啊,班主任找我呢。李克琦说,不用怕,我知道肖老师是吓唬你一下,没事的。杨志军呵呵笑说道:   “李克琦说的没错,你小子不用怕,老肖找班主任是狐假虎威吓唬你。”   杨志军说话的时候伸出手拍了海生的脑袋一下,海生很不高兴,说:   “你拍我的脑袋干什么?”   “拍一下有什么了不起?你的脑袋又不是什么金瓜子脑袋,摸不得。”   “就不许你动我。”   “哈哈,没想到瞌睡虫脾气还挺犟的啊。”   海生不知道自己的脾气是犟还是不犟,他才不想在班里跟大个子杨志军争吵呢,他已经是高中生了,不像过去读小学和初中时那么容易冲动,别人动他一下他就敢和别人打起架来。虽然他恨杨志军,他从他心里夺走了海瑛,他是他的情敌,可他还不想和他打架。   下节课是体育课,在教室外面,郝建峰偷偷告诉他,说上课睡觉的时候,是大个子用纸条动你,才引起肖老师看到的。原来是这样,海生骂了杨志军几句,郝建峰说骂几句不解恨,不如等踢足球的时候,我传球给你,你用球踢他报仇。海生一听,忙说妙计,就这么办。他不想知道郝建峰帮他有什么目的,后来他想郝建峰是不是跟杨志军有什么过节,想假借他的手来修理杨志军。不管怎么样,郝建峰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和阴谋,他都要把握这个机会,报杨志军夺走他的爱。暑假的时候,海生还想,到了一中读书,他和她都寄宿在学校里,比较自由,不像在糖中那样,一放学大家都回家了,而且他和她的家是在两个不同的单位,相距太远了,晚上不能见面,现在他可以写张纸条给钟海瑛,约她晚上出来见面谈心说爱。可是这一切,并不想他想象的那样顺利,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一个杨志军,这个该死的大个子,让钟海瑛住在了他家。他不知道这是谁的主意,钟海瑛怎么会住在他的家里。   一中的足球场夹在高中和初中的教室中间,顺着足球场的北面走,下了几节台阶,就是篮球场和教师办公室以及女生宿舍,还有小学校等,男生宿舍在小学校的后面通往四分场的公路边上,公路的对面,是学校食堂和教师宿舍。学校食堂很简单,就是做饭菜打饭菜的地方,没有一间大饭厅,让学生打了饭菜就坐在大饭厅里吃饭。学生打了饭菜,捧着回宿舍吃。   那天下午高中一年级(1)班上体育课是最后一节,海生觉得要按照郝建峰的计谋修理一下杨志军,只有杨志军和海生郝建峰同在一方,海生才有可能实施他的报仇计划。如果不在一方,海生把球踢他,不过是送球给他。若在一方,都是自己人,跑着跑着,自己人根本就不会提防有人对自己下手,海生可以猛地一脚对准他的后背踢球,球就会击中他的后背。海生和郝建峰,带着目的,跟杨志军分在了一组。   足球开始了,海生在等待战机。直到一个小时快过去了,他还没有找到机会。杨志军不是离他太远,就是他在左边,杨志军在右边。就在他以为没戏的时候,也差不多要结束踢球的时候,双方看看没进球的可能,于是都不在意了,海生和杨志军只有四五米的距离,这时郝建峰把球传给海生,海生看机会来了,把球对准杨志军,用尽吃奶的力,一脚踢过去,球飞向杨志军的背后,杨志军做梦都没有想到,他以为要散场回家了,没想到球会击中他的后背。由于球带着一股奇大的力量突然撞击在他的背后,他无法刹停脚步,人向前冲几步就扑倒在地上。   那时学校的足球场可不像现在电视上的国家足球场,都是草地的,摔一跤也没什么大事。学校的足球场是泥地,还有一些小石子。杨志军体大,突然扑倒在地上,鼻子额头都擦破了,手掌和肘也出血了。他爬起来,老羞成怒,顾不了擦去脸上的泥沙,向海生走来。海生一见大势不妙,忙跑向郝建峰等人身边求助。郝建峰和班长等人关系好,见杨志军气势汹汹地走来,知道他要打架,忙拦在中间,说:   “大个子,你想干什么?”   萤火虫之夏【3】   “干什么?他干嘛用球踢我?”杨志军指着海生说道。   海生狡辩说:“我是想传球给你,你自己没有接到球,别怪我。”   “你奶奶的,你是欠扁!”   杨志军说着话挥着拳头上来要揍海生,他认为口水战说不清谁是谁非,只有用拳头来说明一切,报仇雪耻。他从小就知道这个世界是个强权世界,用口解决不了纷争的时候,只有靠拳头来解决。天涯农场的职工子弟都是强悍的,他们的父母大部分都当过兵,他们从小就听父母说打仗的故事,打仗是狭路相逢勇者胜,是勇敢者的游戏。杨志军的父亲也是当兵出身,他从小到大,他怕过谁。这个不知道死活的海生真是吃了豹子胆,敢在太岁爷头上动手脚,不让他吃点苦头,不知道他的厉害。   郝建峰见杨志军那样子就觉得不对劲,像是一定要打架的样子。不拦住他不行,于是上前拉住杨志军的手,不让他往前冲。班长看见郝建峰拉着杨志军,也上来帮忙挡在杨志军的前面。杨志军见他们不是拉他的手,就是挡住他的去路,本来肚子里就窝着一把火,这时看他们都站在海生一边,帮他的忙,更是生气,脸色霎时变黑,手一甩,脱开郝建峰拉着的手,大声喊道,不关你们的事,走开!   “什么事,你们这是干什么?”这时体育老师及时赶来。   大家都站着不动。林老师问班长是怎么回事,班长指着杨志军和海生说,他们想打架。杨志军气愤地说,是,我想打架。他用球踢我后背。林老师已经明白了,把海生叫到了办公室去。   班主任看见海生,走到海生跟前问道:“数学课的肖老师向我投诉,说你上课睡觉影响了全班同学听课;上体育课你又怎么了?”   林老师见海生不说话,替他说:“他是不好意思说,敢向大个子挑衅打架,勇气实在是可嘉。”   班主任知道林老师说的大个子是杨志军,扶了一下眼镜框,说:“连林老师都表扬你了,不简单啊。你想打架,跟林老师学,十个八个的一起上都不是他的对手。”   林老师笑了笑,说:“杨老师,这小子交给你做思想工作了,要真调皮,再交给我。我走了。”   海生见班主任夸奖体育老师打架厉害,他还真的是没听说过一中有这么厉害的老师,不禁仰慕起来。他也想有一身武艺,如果要像《水浒传》里的鲁智深一样行侠仗义,他是做不到,但他想他要是有一身好武艺,起码这一生就不会被别人欺负。很可惜,没人教他功夫,他只能在梦里做一回武功强人。   这时已经放学了,老师都回家去了,班主任还在做海生的思想工作。她是个女老师,四十多岁,留着两条到肩头的小辫子,两耳挂着一副高度近视眼镜。听说她原是一位报社的记者,跟着当兵的爱人从大陆来到海南农场,就教起书来了。她原教高中文科班的语文,这次被选为当农场尖子班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深感责任重大。看看时间不早了,杨老师这才放了海生回宿舍去。   海生回到宿舍,看见自己的饭盆装着饭,上面用一本旧课本盖着,放在木箱上,忙问是谁帮打的饭?有人回答说是郝建峰。海生端起饭盆来吃,心里在感激郝建峰。   他知道,郝建峰和宁宝国吃了饭出去散步了。郝建峰散步的时候,身上会带着个小本子,里面记了许多英语单词,傍晚的时候在野外的草地上,他在背英语单词,宁宝国则练习打拳。郝建峰有时也会跟宁宝国学几招散打拳术。这是他们两人的秘密,海生听郝建峰说过给他听,要他保密。他不会随便跟别人说郝建峰的事情的,他很感激他帮了他的忙,最重要的是帮他出了一口气,修理了杨志军,又让杨志军有气没地方出。   读书的日子既单调又枯燥,一切按部就班,除上体育课,或者傍晚和周末,可以享受一点自由,享受一些快乐外,学生每天就是来回课堂、宿舍、食堂,晚上去一次水井洗澡,其他地方就很少去了。   已经过了大半个学期,海瑛也搬到了学校寄宿。海生对她的关注明显减少了许多。自从有了杨志军的事情出来,他几乎对海瑛失望了。有时他对其她女同学也关注,也会看她们一眼,但毕竟很难沟通,没有那种柔情万分缠缠绵绵的感觉。这个时候海生心里很矛盾,他心里时刻保持着对爱情的憧憬,他似乎觉得自己对海瑛的爱还没到完全死心绝望彻底放弃的地步,他会回忆起初中时他们在一起目光对视的那种感觉,这种感觉令人向往,令人内心不安。他觉得无论如何都要约海瑛出来见一次面,把话说清楚。他不跟海瑛说清楚,他觉得自己的心会一辈子都不安宁的。有时他觉得海瑛和杨志军的事,只是别人道听途说,根本没真凭实据。同时,他也想看看他和海瑛到底还有多少缘分,如果有缘,他一定爱海瑛,爱她一生一世;如果没有缘分的话,他们就此告别,他只把她当作一个好朋友而已。   于是,他在下课的时候,趁没人在班里,把写好的一张纸条,夹在自己的化学课本里,放在海瑛的课桌下的书包上。   海瑛很容易发现自己的书包上有一本化学课本,她拿来看,是海生的课本,心里惊喜,不动声色仔细翻看书本里面有没有夹有纸条。果然,她发现书本里夹有一张纸条,要她晚上上自习课的时候到外面足球场南面的草丛里,海生会在哪里等她。   海生之所以要把自己的化学课本放在海瑛的书包上,他是想过的,他担心如果仅仅是写张纸条夹在海瑛的课本里,很难引起海瑛的注意,不是海瑛刚好拿到那本课本,就是拿到翻阅,也不一定会发现有纸条。另一个原因是,他想海瑛看到纸条后,会拿着课本来还给他的。即使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就相当于海瑛捡到他的课本,送还给他一样。   晚上的自习课开始了,只有高中级的教室日光灯亮着,教室的门和窗口敞开着,荧光灯透过窗户,映照到外面来。天上有月亮,月光虽然不是很亮,像八月十五那样照得大地光亮,但可以看清周围的景物,两个人站在相距四五米的地方也可以看清对方的五官。海生并没有早早就离开教室到球场那头的草丛里去等海瑛,他看见海瑛来了以后才离开教室到外面去。他站在草丛里一颗心扑扑直跳,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和一个女人的约会,他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海瑛悄悄地来了。海生看见了海瑛的身影,他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他本来不应该这么紧张的,海瑛是他认识的人,又不是别人,可他就是这么紧张。   “你约我有事?”海瑛走到他跟前,把课本递给海生,“这是你的课本。”   “哦,谢谢,谢谢你。”   海生接过课本,心里紧张,说话便有些结巴。他想对海瑛说的话不知道这时跑到哪里去了,脑袋空空的,怎么想也想不起。他不敢直视海瑛的眼睛,海瑛问他约她有什么事,他约她出来能有什么事,他约她出来,就是想对她说,他爱她或者说他喜欢她,哪怕随便一句话都好,可他就是说不出来。他忽然感觉到眼前的海瑛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海瑛了,像是陌生人一样,或者说他像是在跟一个陌生的大姑娘说话,有些害羞。海瑛说话的语气,也不像是情人那样的语气,轻轻的,温柔的,能把对方的心融化的语气。他们俩相互站着足足有几分钟的时间,一句话都没有说。海生感觉到这几分钟的时间好像很长,像是漫长的岁月。从初中到高中,仅仅经过一个暑假,人的感情变化就这么大,这让海生完全没有想到。   还是海瑛打破沉默的僵局,说:   “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嗯。”   海生机械地应了一句,这一句,是两个人在一起海瑛最后听见的一句话。   海瑛走了,脚步轻盈,缓缓地离去了。月光中,她的背影渐渐模糊了。萤火虫在他眼前飞过,海生呆若木鸡站在草丛里,月光像水一样泼在他的身上,他的眼眶湿润,他没想到海瑛和自己是这样的结果,他朝思暮想的情人竟像陌生人一样和他分手了。他第一次感受到爱的疼痛,他明知道可能会有这样的结果,可是当这种结果确切降临到自己身上时,他的心还是免不了疼痛。   他的心又很乱,还有些茫然。   他抬起头看月亮,他好像看见了月中翩翩起舞的嫦娥,蓦然想起了玉梅。哦,玉梅,对啊,是玉梅,原来在他的心里还有一个玉梅。还好,没有了海瑛,他心里那个纯真可爱漂亮的玉梅冒了出来。玉梅来了,来安抚他那颗受伤的心。他自言自语,对,我的人生是属于玉梅的,玉梅就是我要寻找的对象,是我要爱的人,玉梅属于我的。此刻,海生的心立刻安静了下来。   萤火虫之夏【4】   他擦干了眼泪,回到教室,拿起书包回宿舍去了。这个晚上,他不上自习课了,回到宿舍早早睡大觉。其实,他根本睡不着,而是在床上胡思乱想,抱着被子在想玉梅。   星期六下午不用上课,中午吃了饭,海生背上书包,书包里没有课本,只有一套内外衣服和装猪肉的玻璃瓶,他步行回家了。他是一个人步行来往家里和学校的。家里有一部红棉单车,那是父母的心肝宝贝,不亚于现在的一部奔驰宝马车,家里的财产只有单车和一辆华南牌缝纫机。单车是不能随便借人骑的,海生更不能随便骑到学校去放一个星期,周末才骑回来。只是在报名的第一天和要开学的前一天,他才骑着那辆红棉牌双杠单车到一中报名,回到家里后过了一天,又骑着单车载着木箱和一个铁桶到学校来,安排好住宿后回到家里,就走路来学校了。从一中到建材厂,走公路将近有十公里的路程,如果大部分取直线,跟着从松涛水库到石禄的高压线下走,穿过胶林,甘蔗地,然后到新水泥厂,来回就近三公里多。路上走渴了,还可以钻进甘蔗林里偷吃甘蔗休息一会再走。   回到家里,也不知道是几点钟了,反正还早,太阳还很强烈,厂里的工人还没下班。中午的时候,洪海东拿着畚箕和小铁桶去田里沟里捞鱼虾螃蟹去了,老三海平也到别人家里玩去了。海生回到家里,一身的汗水,衣服黏糊糊的,他干脆洗了个冷水澡。洗好后走出来,看见玉梅来了。海生说:   “玉梅,我正想找你呢,你来了就好。”   玉梅微微一笑,脸上露出浅浅的小酒窝,海生一看,这个时候的玉梅特别地美,特别地迷人。   “你找我有事?”   “没什么事,就想看看你,一个星期了,没看见你,怪想你的。”   玉梅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欢喜起来,脸上不觉有些发热,说:“你一回来,我就看见你了。你刚洗了澡,衣服没洗吧,要不,我帮你洗。”   海生忙抓住她的手,拉住她不让她去洗衣服,说:“不用着急,先坐一会,我有话要和你说。”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伸出手去抓住玉梅的手腕。玉梅一愣,全身像触电一样,颤抖了一下便停下脚步。她没有去挣脱海生的手,而是让他继续抓住自己的手腕。她的眼睛看着海生,海生也看着她。海生看见她的眸子是那样的深邃,他的身影就在她的眸子里面,海生抓着她那柔嫩光滑的手腕,感到有一股暖流传到他的心里去,这股暖流令他心旌荡漾,他忍不住一拽,把玉梅拽向自己的胸前,张开双臂,紧紧拥抱玉梅。玉梅顺势贴进他的胸膛,双手搂住他的腰。他的衣服还没扣上纽扣,玉梅的脸贴着他的肌肤,听见他的心扑扑跳,她突然感到自己像是靠在了一座大山,心里是那样的踏实。她身上散发着少女特有的芳香,像茉莉,又像兰花,不知不觉地侵袭着海生的鼻孔,然后撩拨他的心,让他的心像怀里不安的小兔,东撞西撞。海生低下头去吻她的脸,玉梅仰起头来,配合海生的吻,这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默契。两个人的嘴唇终于接触在一起了。一霎那,海生感觉到玉梅全身颤栗,他自己也是前所未有的震撼。玉梅薄薄的嘴唇,滋润光滑,吻着有一种快乐和激动。她的嘴唇,就像是一部发电机一样,不断发出电流袭向他的身体,然后把快乐和激动传遍他的整个身体。海生第一次吸吮少女的唾液,感到是那样的清甜,还有少女的阵阵体香,令人妙不可言。   吻了好长时间,海生才抬起头,拉着玉梅到屋里坐下,两人就坐在床上手拉着手眼睛对看着。玉梅轻轻叫了一声“生哥”,这声音,充满了感情,温柔得让人听了受不了。   海生说:“阿梅,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   “我也爱你。”   “我知道你爱我,我们早就该相爱了,可是直今天这个时候,我才吻你,才表白我爱你,不会太晚吧。”   “不会,你爱我永远都不会晚。”   玉梅拉起海生的右手,放在自己的胸前。海生的手抖动了一下,但很快移到她的乳房前握住她的乳房。玉梅说:   “是不是很想看很想摸摸?”   “真的很想。”海生老实傻笑道,接着问:“让我摸一下,好吗?”   “嗯。”   玉梅点头答应了海生的要求。她把头靠在海生的肩膀上,海生激动地解开她的上衣钮扣。玉梅还小,还没有穿胸围。随着衣服掀开,海生的双眼就看见了天下最美丽雪白的乳房。一对小馒头似的乳房完全展示在一个男人的眼前,任由他的眼光贪婪地扫荡。圆实的乳房比他的拳头小些,乳头中间是淡淡的粉红色,接着渐渐过度到灰色,顺着乳头在乳房上头围成一个小圈,四周有些黑,应该说是深灰色更恰当。海生有些激动,手食指和拇指捏住她的乳头在搓,玉梅的乳头慢慢硬实起来。接着他用手掌握住她的乳房,虽然小,一个手掌就握住了,但他感觉很实。她的皮肤柔嫩光滑,乳房富有弹性。他一边揉着,一边幻想自己的那东西,下面那东西自然翘了起来,像小钢炮一样就要开炮了。   “以前没看过女人的奶子吧?”   “没有,我发誓我是第一次看见。”   “好看吗?”   “好,好看,太美了,忍不住要吻了。”   玉梅咯咯笑,她才不信,但她也不会怪他。海生说第一次看见女人的奶子,是说谎。他第一次看见光条条的女人,是九岁的时候,那是在夏季里,厂里的人都到一口直径三米的大水井旁洗澡,洗完澡后就在一个一人高的围墙里换衣服。海生洗好澡后,不知道里面有一个女人在换衣服,冲进去,看见一个光溜溜的女孩子,吓了一跳,很快就退了出来。时间虽短,但他看清了那个女孩子的一切。女孩子和他差不多大,面对着他,全身暴露无疑,他看清她那地方一点毛都没有,奶子还平平的。可以说这是除了母亲以外,这是他人生第一次看见女人的奶子。他和巧姨睡在一个床上,他也没看过巧姨的奶子,虽然巧姨抱过他,可他确实没有用手掌去摸过巧姨的乳房,那时他还小,不到十岁,他还不懂得去摸巧姨的奶子,更不要说摸下面了。水井洗澡那一次他看见那个光溜溜的女孩的身体记忆很深,但对他没有什么震撼力。因此,那一次怎么也不能和现在比,现在他看的这么真切,手还触摸着,真真实实地感受奶子的美妙。   玉梅见海生沉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问道:   “想什么呢?不是很想吻吗?”   “想吻,也想那个。”   玉梅没有多说话,挺起胸来,让自己的乳头对准海生的口,海生一口咬住玉梅的乳头,把整个脸埋在她的双乳间。玉梅向后倒去,躺在了床上,海生整个身子压在她身上。她感受到了海生的激情是那样的澎湃,他的那东西坚ying挺拔,透过裤子顶在她那神秘的地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玉梅说时间差不多了,她要回去了。海生感到意犹未尽,心里不免遗憾。看着玉梅扭好扣子,他期盼地说:   “晚上天黑以后,我在后面的公路等你,我们去外面一起聊天,好吗?”   “不知道我能不能出来?”   “你说去同学家里借书什么的,不就有借口可以出来了吗。”   “好吧,我争取出来。”   玉梅起身,吻了海生的脸,带着无比的幸福回家去了。   这个下午,海生心里感到非常愉快和美妙,他永远都忘不了这天的下午,他第一次吻了女人的嘴唇,看见了天下最美丽的洋溢着青春朝气的乳房,而且还深情地吻了她,不,应该是吮吸,吮吸玉梅的乳房。玉梅窈窕的身材,让他永远难以忘怀,深深地铭记在他的脑海里。他的心情轻松愉快,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时间过得这么快,他只觉得自己和玉梅在一起的时间很短,只有几分钟左右的时间,就飘过去了,比一阵风吹过去的时间还要快。他从窗口看见玉梅回到自己家里,恨不得天马上就黑下来,他好跟玉梅到山脚下约会。   吃了晚饭洗了澡晾好衣服,天就要黑了,屋里的灯已经亮了起来。他有意走到幼儿园前中间再折回头,就像散步一样自然,他这个目的是想让玉梅看见他,不知道玉梅看到他没有。这个时候,他不想走到她家门前,让人看见他去了她家又不进她家的门,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山前的公路向东通往糖厂;向西去经过厂里,再转弯,到了三岔路口,一是去一个圩镇和天涯农场的一分场二分场;另一条路则是去新水泥厂、三分场,还有场部。   萤火虫之夏【5】   海生在厂后山前的公路上来回散步,等着玉梅。公路上没人,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水泥厂高炉上的水银灯亮了起来。海生不断看着通往厂里的小路是否有人走来,他的心有些紧张,这毕竟是他第一次约玉梅到野外相会。下午他和玉梅亲密的接触那美妙的情节不断像放电影一样在他脑子里回放。他相信玉梅是想来的,就不知道她能不能来。他的父母不会管他,他晚上要干啥要去哪里都可以。可玉梅就不同,她是个女孩子,晚上离开家父母要管的。正想着,他看见有一个人向他走来,他仔细一看,是玉梅,没错,是玉梅,他立刻激动起来,向玉梅快步走去。   玉梅走到他跟前,问道:“生哥,我们去哪里?”   “跟我走吧。”   玉梅点头说好。她跟着海生越过公路,再走过地瓜垄间,向前走去,直到山脚边。山脚下有一条上山的小路,往上走十几米,小路旁边有一块两米多高的大石头。他们来到石头前,海生说,我们到石头上面坐好吗?玉梅问上的去吗?海生说上的去。这块大石头很容易爬上去,石头靠山一边很低,一爬就爬上去了,海生上去后伸出手拉着玉梅的手,两人同时一使劲,玉梅也蹬上了石头。他们手握着手,朝石头顶走去,到了石头顶,他们坐了下来。石头顶面平滑,坐下去很舒服。他们面对着自己的家园。厂房那边灯火明亮,水泥高炉的火焰烧得正旺,把周围的景物都照亮了。厂职工生活居住区的中心空中,灯光闪亮,灯光向天空辐射,与天上的星星月亮遥相呼应,那是灯光球场晚上有人在打篮球。一幅美丽的夜景展现在他们的面前。   玉梅的头靠在海生的肩头上,海生的手搂着玉梅的腰。一轮明月挂在天边,月朗星稀,微风吹来,清爽宜人。月光如银洒在他们的身上,多么美好的夜晚,一对情人肩靠着肩,手相互搂着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面在一起晒月亮,尽情享受美丽而宁静的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夜晚。山脚下有许多萤火虫,飞来飞去。   “生哥,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的理想,就是娶你做老婆。”   玉梅听他说他的理想就是娶她做老婆,笑了笑,说:   “我说的不是这个。男人一定要有理想和抱负,比如说考上大学,将来当工程师啊,或者当科学家。男人就想着要娶老婆,这算是什么理想。”玉梅听见海生在笑,接着妥协地说:“好吧,娶老婆也算是男人的理想,但这个理想未免太过于狭隘了。男人应该有更远大的理想,心里能够装得下整个世界。”   “阿梅,你说的都是大道理,我也知道男人该有远大的理想,心胸开阔,可这些都是书上的东西,不现实。你别笑话我眼光短浅啊,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考上大学,那是以后的事,更不要说当工程师科学家了。真的,没有什么理想比我最想娶你做老婆的,做一生一世的老婆。我的理想就是这个,和你幸福生活在一起。”   “老婆还有一生一世的?”   “是啊。像伴侣,就是一生一世的老婆,是相伴一生的老婆。不知道有多少人,相伴不到一生。即使是相伴一生,也是徒有虚名,三两天吵架打架的过什么日子,这样夫妻俩过日子,我不想要。我想要你跟我恩恩爱爱相伴一生,白发到老,你肯吗?”   “肯,当然肯。”   玉梅点点头,眼里闪动着泪花,她被他的真情感动,她是那样地爱他,她听见他说他愿意娶她做一生一世的老婆,和别人不一样的老婆时,她更感动了。虽然他们对未来会怎么样,一点都不知道,也不可能预测,但他们都憧憬两个人在一起生活的未来,一起做未来的梦想。   海生说的对,有多少人恋爱的时候手拉着手,心印着心,但结为“连理枝”后,勺子就经常磕锅沿了,为了琐碎的生活经常吵闹。有的不等“大难来时各自飞”了。“老伴老伴”,就是夫妻老来相伴,这就是伴侣。   海生转过身,低下头来和玉梅接吻,这时的感觉和下午又不同了,下午那个吻是那样的惊心动魄,这时完全是甜蜜的吻,爱的吻。   海生和玉梅接吻了一会,问玉梅:   “你出来的时候,你爸妈知道吗?”   玉梅摇头说:“不知道。出来不能太久了。”   “太可惜了。我们在一起一下子又要分开了。真想抱着你睡觉,到天亮。”   “不是想那个吧?”   “不是,绝对不是。你还小,怎么行呢?就是想,我也不会干。”海生看着有些害羞的玉梅,要不是晚上,他一定看到她的脸红红的。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你看过《少女之心》吗?”   “没有。”   “真的?”   “真的没有。我不会骗你的。”   “我相信你不会骗我。想不想看?”   “以前想看,现在不想看了。”   “为什么?”   “现在有了你,看什么都不如看你。”   玉梅伸出手掌去抚摸海生的脸颊,“你的脸这么多伤痕,小时候经常打架吧?”   “是啊,我小时候经常打架,一些人老是爱欺负我,我就跟他们打,打不赢也要打。哎,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大了,不打架了,要打也讲技巧,就是说靠脑袋靠智慧。”   “这么说,你现在还跟人打架?”   海生神秘地一笑,说:“我讲一个故事给你听。”于是,他把在一中怎么修理杨志军的事说给了玉梅听,但他没说是为了海瑛去教训杨志军的。玉梅听后说,今后别跟人家打架了,打伤了谁都不好,你受伤了,或者有什么事,我会难受的,就当是为了我,不要跟别人打架好吗?海生答应了玉梅,现在他心中有了玉梅,他感到肩上多了一份责任,他要为玉梅,为他们的将来着想。   玉梅和海生回到家里已经十点半钟了,海生远远看着玉梅进了曹家的门这才放心回家睡觉。厂职工习惯早睡早起,到了十点钟已经上床睡觉了。第二天下午五点多海生就离开了家里去学校,到了学校天刚好黑了下来。下个星期的周末,海生去了同桌同学黄海华的家里玩,就没有回家。他想念玉梅,晚上上自习课的时候,便给玉梅写了一封信,信寄到糖厂中学玉梅所在的班级。这是一封短信,信是这么写的:   亲爱的梅,非常非常地想念你,我真的是控制不住自己对你的思念,你的呼吸,你的眼神,你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烙在我的脑海里,让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寄宿在学校里,并不是人人想象的这么浪漫。我们的生活既单调又艰苦,食堂的伙食差到了极点。早餐吃大米饭,菜是加水加盐的黄豆酱,有时纯粹是酱油。学生的脸色都像摘下来放了一两天泛黄的青菜叶一样,很难看。饭吃不饱,老是想偷点什么东西煮来吃,但又不能去偷。因此感到精神不足,特别是下午,上课的时候老是想睡觉,大脑昏昏沉沉的。我们在学校里中午一般都有午休,但到了教室里还是没有清醒过来一样。可是,中午不休息吧,也不行,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的英语很差,这是所有的课程里面最令我头疼的。主要是初中的时候没有打好基础,从初一到初三,脑袋里一共记不到一百个单词,一些句子更是记不住。现在上了高中,一上英语课,心就烦,根本听不懂英语老师说什么。其它课程还好,马马虎虎过的去,但因为英语差的缘故,数理化课程也受到多少的影响。   阿梅,跟你说这些话,你不会责怪我吧?我之所以把实情告诉你,是因为不想你像厂里的其他人一样,把我想象的很聪明,我实在没这么聪明。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以前我也觉得自己聪明,那是因为课本太浅的缘故,人太少的缘故,一个班级就这么几十个人,只要你有一点点的小聪明,你就很突出了。现在不行了,来到一中,才知道这里的人学习成绩好,他们的基础好,考上大学是有希望的。按照我现在的成绩,考上大学是没希望的。   想到有你,在这个世界上,我什么都无所谓了。上大学不是人生的唯一选择和目的。只要心中有爱,生活就会过的多姿多彩,过的幸福。   现在的社会多了很多烂仔,你去学校来回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自己一个人去学校,也不要自己一个人回家,这样很危险的。   太晚了,自习课就要下课了,拉拉杂杂写了这么多,还有许许多多的心里话想要对你说。算了,不写了,留着见面的时候再说。下个星期六我一定要回去跟你见面,再不见到你跟你在一起,我真的要疯了。   永远爱你的海生   ×月×日   玉梅没想到海生会写信给她。信寄到学校,老师拿给她的时候,目光诡异,玉梅从老师手里接过信的时候,手都发抖了,不敢看老师的脸,连一句谢谢的话都没说便忙着走开了。   萤火虫之夏【6】   玉梅没想到海生会写信给她。信寄到学校,老师拿给她的时候,目光诡异,玉梅从老师手里接过信的时候,手都发抖了,不敢看老师的脸,连一句谢谢的话都没说便忙着走开了。   信封上没有署名,连地址都没有写,只写了“内详”两个字。但她从这两个熟悉的字体可以猜出信是海生写的。她的心顿时激动起来,血流加快。她迫不及待想看看心爱的人在信里都说了些什么话,可是在学校里人多她不敢撕开信来看,只有等到中午吃完饭回到教室的时候一个人躲在一边偷偷地看。玉梅把信放在一本书里看,表面上看她好像是在看书,其实她是在看情信。她呼吸急促,就像海生吻着她的乳房的时候一样,每个细胞都是那么的兴奋。海生,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千言万语,就是一个爱字,永远永远地爱你。   晚上回到家里,她又拿出信来看,看一遍激动一回,越看越想念海生。于是,她马上给海生写了一封简短的回信,第二天中午就在糖厂的邮电所买了一枚八分钱的邮票贴上去然后扔进绿色的邮筒里,把她的爱带给海生。   海生也没想到能收到玉梅的回信,玉梅信上说:   生哥,你不要想得太多,这样会影响你的学习。不管将来怎么样,我永远都爱你。另外,不要再写信寄到学校里来,这样会引起老师同学们的猜疑。有什么话,留着见面说。   就这么短短几句话,海生收到信还是很感动。玉梅说了,不管他将来怎么样,她都会爱她的,这表明了她至死不渝的爱情。真正的爱话不用多说,一句就够了,其它的藏在心里,用行动来表达。海生感觉玉梅就是这样一个人,她爱他很长时间了,一直默默地爱着他,一切像水到渠成一样自然,等待海生第一次吻她的时候才说出她爱海生。以前海生不是不知道,玉梅每次见到他,就像一只快乐的小鸟,感染了别人,也让春天更加美好,春暖花开。   好不容易又等到周末,海生才回家。   穿过新建水泥厂,然后走小路,到建材厂通往糖厂的公路,可以省走许多路。海生记得,他上高中的两年时间里,只要是走路来回去学校,他就经常走这条路。   新建水泥厂分为宿舍生活区办公区和工厂区,生活宿舍区一栋栋两层的新房子拔地而起,这是海生第一次看见职工宿舍是楼房的,职工也住小洋楼。生活住宿区与厂房区有几百米的距离,水泥厂车队在生活宿舍区的后面,中间隔着一条通往生产车间的公路。车队公路边有一栋三层高的楼房,楼下是车队办公和维修车辆的地方,车队职工住在楼上,老曹也在这里住,住二楼,三房一厅。他在车队当个小队长,操场上摆着十几辆翻斗车,还有五辆解放牌大货车,这些车全归老曹管。海生从车队前走过的时候,虽然知道老曹这个时候不在家里,还是下意识望了老曹的住房。他和曹越来过老曹车队的家。到了周末,老曹有时会回建材厂老婆家里,从新水泥厂到建材厂走公路只有三公里多的路程,老曹晚上要回去随时可以回去,第二天早上再来上班也赶得上。海生不知道老曹这个周末回不回建材厂去,他希望他不要回去,他和玉梅就可以轻松到外面去谈情说爱了。玉梅的母亲秀秀对海生很好,喜欢海生,有什么事也不会难为他和玉梅来往。而老曹就不同了,老曹对海生既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海生见着老曹,他那威严的目光,扫视着海生,海生心里会产生畏惧。因此,他尽量避免和老曹见面。   走过水泥厂车队,便到水泥仓库和厂房,从巨大的仓库旁边走过要五六分钟才走到尽头,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连在一起的十多个大圆柱立窑,立窖是用水泥钢筋混凝土浇铸出来的,外墙光溜溜的像个大柱子,柱子的顶部还有一个小房子,远远看去,圆柱顶部的小房子就像横放着的长方块,全部连在一起。那些立窖看起来有七八层楼高,比起建材厂水泥车间的高炉要高要雄伟多了。这么大的一个水泥厂,不知道一天要吞噬多少石头。羊背山靠近新水泥厂这一面,已经开出一条盘曲的道路直达山顶,机械化的挖掘爆破矿山设备可以用汽车运上山顶,看来水泥厂投产后,羊背山就要脑袋开花了,从头顶开始爆破挖掘石灰岩矿石。可怜的羊背山,越是现代化的机械和爆破,对它的伤害就越大,它的命就越短。   海生回到家里,先去了玉梅家,约她晚上和他一起到野外谈情说爱。玉梅愉快地答应了他。吃了晚饭天黑以后,海生依旧在公路上等玉梅。这一次,他们没去山脚下的大石块上坐,而是到了山脚下的一块草地上躺着。海生问玉梅,你爸今晚回来没有,玉梅说她来的时候没有。海生说没回来就好,玉梅不明白海生说的是什么意思,问海生。海生说,你爸没回来,我们不就是可以呆久一点吗?玉梅笑说,你就是满脑子想和女人在一起长点时间。   海生也笑了。   半圆的月亮一会从白云里溜了出来,银光照亮了大地的景物,没一会儿,月亮又钻进白云里,景物便暗淡了起来。   玉梅躺在草地上,脸朝天,她看着月亮,月亮走的很快,像个美女在天空中翱翔。她紧紧盯着月亮,有时觉得是她和海生在移动,月亮一动都不动,就像坐在车上看车窗外的景物一样。   海生吻着玉梅滋润的嘴唇,他的右手去解开玉梅的上衣。玉梅晚上只穿一件淡绿色的外衣,月亮出来时,月光像水银般地铺在她的一起一伏的胸脯上,两个圆实的乳房犹如美丽的山峰,他的手不安地在山峰上抚摸。顺着乳沟往下,轻轻地,一只手指扣住她的肚脐,在圆窝里旋转了一会,手指头又继续往下爬去,可是却被皮带紧紧勒住,不能继续前进了。玉梅只感到海生的手指像一只蚂蚁在她的肌肤上爬行,轻轻的痒痒的极舒服的感觉。海生的手指头已经摸到玉梅的稀疏的阴毛,他的另一只手想解开玉梅的裤带,玉梅微微一笑,忙伸出手抓住海生的手,不让他的手解开自己的裤带。海生虽然很想抚摸那个神秘的地方,但他不想强求,玉梅不让他摸,他绝对不会去抚摸。他爱玉梅,他会克制自己尊重玉梅的意愿。接下来的动作,让海生明白玉梅也想让他抚摸她那神秘的地方。玉梅抓住海生的手掌,放在她那神秘的地方,虽然隔着裤子,海生依然可以感受到那里的温暖。   海生情不自禁也解开自己的上衣纽扣,把自己的胸脯压在玉梅的乳房上,紧紧抱着玉梅。她柔嫩的肌肤极富弹性,让海生感觉到心贴心地舒服。他那小钢炮隔着裤子顶住玉梅下面,玉梅也感觉到了压力,她喘着气,搂住海生的腰。海生吻着她的嘴唇,把舌头伸进了她的嘴里。一段时间后,海生怕压坏了她,翻过身来,和她平躺在草地上。他把手放在她的胸脯上,想起月经这个问题,这是女人的问题,也是他很想知道的问题,他第一次看初中常识书上说女人的月经时,他并不明白女人的月经是怎么一回事。书上的东西太抽象,直到自己遗精后,才渐渐明白了女人的月经是怎么一回事。女人月经过后,就会排卵,这个时候,只要创造机会让他们碰在一起,就有可能产生受精卵,女方就会大肚子。海生这个时候想到女人的月经问题,因为这个问题直接关系到他和玉梅在一起的行动,他相信玉梅的月经已经来了,这意味着他跟她在一起要小心行事,要控制好自己的感情,不能信马由缰,放纵感情,如果是这样,就会后悔伤害对方的。以前他想了很久,都很难启齿对玉梅说出“月经”两个字,“月经”让所有的人想起红色的血液,让男人想到不洁净。这时他终于问道:   “你来过月经吗?”   “早来过了。”玉梅有点不好意思说,她问道:“你呢?那东西射过吧?”   “射过。女人的月经就和男人射jing一样,长大了一定要来的。”   “是啊,长大了一定要来。来了也就说明我们长大了。”   “男人和女人不同的是,女人的月经每个月来一次,男人射jing不一定,只要激动就可以让它出,不一定要被动等待它自己出来。自己出来有点像水满则溢一样,自动射出来又叫遗精。”   “生哥,那你会不会等它自动流出来?”   “怎么说呢。”   海生真的不好回答玉梅这个问题。他想玉梅应该知道什么叫打飞机,男人们称“手淫”为打飞机,这样的说法是专门指男人的,海生不知道“手淫”也可以指女人。海生自己想的时候,想到忍受不住的时候,就自己手淫解决性欲问题。玉梅见海生没说话,她也不知道男人是怎么解决那个问题的,海生不说,她也不好意思问下去。海生抓住她的手,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小钢炮上,她的手紧紧握着小钢炮,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一阵阵热浪,她感到全身热得不得了,真想把衣裤脱了下来,赤条条的。海生在热浪中感到从下面传来前所未有的舒服,他真想解开裤链,让玉梅柔嫩的手指钻进去捏住他的小钢炮,握一握他的卵蛋,或者帮他打飞机,那一定是很美妙的事情。他在胡思乱想,还没到结婚的时候,只能是这样胡思乱想,意淫一番。   萤火虫之夏【7】   时间就这样慢慢地过着,两人激情澎湃,相互依偎在一起尽情享受对方带来的愉悦,但他们始终没有越出那一步,让对方的手真实触摸到自己最神秘的地方,或者再进一步。虽然他们也想,特别是海生,更想让玉梅的手抚摸着自己的小钢炮,而不是隔着裤子。他们还有理智,头脑还清醒,知道最神圣的那一刻是要留给结婚的那一个晚上,而不是现在急着去触摸。   “该回家了。”玉梅把手抽了回来。“太晚了回去不好。”   “好吧。”   海生站了起来,玉梅也跟着起身,然后拍打身上的衣服,用手指甲梳理头发。海生帮着玉梅系好衣服纽扣,两人手拉着手,踏着地上的银光,的脚步声被野外的虫鸣声淹没了。进了厂里,要到家了,海生和玉梅分了手各自回自己的家去。   海生回到家刚脱了外衣长裤上床睡觉,这时从窗外突然传来吓人的尖叫哭喊声,这声音是从玉梅家的方向传来的,他的心陡然紧张起来,莫非哭叫的是玉梅。他赶紧爬起来,穿好衣裤,走到外面去看。果然哭叫声是从玉梅家传来的,海生虽然看不清是谁哭,但他这时听见哭声就确定是玉梅在哭,他没想这么多就向玉梅家小步跑去。   玉梅家离海生家的住房有六七十米远,这哭叫声在宁静的夜晚里特别刺耳。海生看见在她家门口,老曹拿着鞭子抽打着玉梅,玉梅双手抱着头卷缩着蹲在地上,边哭泣边辩解说:   “我没有做,我什么也没有做。”   海生看见这一切,他的心像被人拿着一把锋利的尖刀在一片片地割着一样凄惨疼痛。可怜的玉梅啊,你这是怎么了?你为什么要被自己亲生的父亲鞭打?老天爷啊,这是为什么?海生知道,老曹打女儿,一定和他们今晚到野外有关。   老曹听见女儿辩解,更加老羞成怒,骂道:   “你还嘴硬!深更半夜的你到哪里去了,你说!”老曹举起鞭子,说,“你说不说,不说我打死你。要你有什么用,让你败坏我老曹家的名声啊!”   老曹今晚啥时候回来的,海生和玉梅都不知道。玉梅和海生分手后回到家里,见到父亲坐在藤椅上,吓了一跳。老曹像审问犯人一样审问自己的亲生女儿。玉梅说她没去哪里,她只是去了同学家里。老曹不相信,从她身上的衣服闻出了青草味,那种在草地上打滚后衣服裤子被压碎的青草挤出来的汁染上的青草味道,老曹的脸色都变了。玉梅晚上看不出爸爸的脸色变得有多么吓人,从他怒斥的声音就可以知道她今晚是大难临头了。老曹拿起鞭子猛地抽打女儿。洪秀秀也生女儿的气,骂女儿不知道什么是自尊自重,什么是要脸,人活在世上,就为了一张脸皮!老曹教训一下女儿她不阻拦,要是任由女儿夜晚出去,真出了事,丢人现眼的是做父母的,父母今后怎么做人,如何在厂里混。在这个大是大非的问题上,秀秀是和老曹站在一起的。秀秀没想到今晚玉梅不是跟别人出去的,而是跟海生一起出去,要是细细想,也就有可能阻止老曹那样毒打玉梅了,骂骂两句出出气也就可以了。事后秀秀也后悔没及时劝阻老曹打玉梅。但不管怎么样,玉梅就是没老大玉凤乖,到了晚上,玉凤从不离开家里半步,玉凤只会在家读书。此时玉凤被吓坏了,躲在家里不敢出来,连曹越也不敢说话。   海生看见玉梅的衣服被撕裂了,月光中玉梅背上鲜红的血染红了烂成碎片的衣服,她被鞭子抽打得血肉模糊,海生的一颗心疼的不能再疼了,心在颤抖,泪水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他恨不得流血的是他自己,是他害了玉梅,让玉梅遭受到这样的毒打。   老曹举起鞭子还要抽打玉梅,海生不再犹豫了,勇敢地冲上前去,抓住老曹的手,大声怒吼:   “曹叔叔,你这样打女儿太过份了!像做父亲的样子吗?!”   老曹一愣,没想到这个愣小子敢阻拦他打骂女儿,举起鞭子的手放下来,说:   “臭小子,你说做父亲的是什么样子?”   “做父亲的爱自己的子女,从不打骂自己的子女。”海生的话铿锵有力,他从来不敢在老曹面前这么理直气壮大胆地说过话,也不知道这个时候他是从哪里来的勇气,让他敢在老曹面前说出这样的话。   “我养的东西,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不对。子女不是你们养的什么东西,是人,子女是父母最亲近的人,最疼爱的人,是你们的爱情结晶。不要把子女当成东西看待,要当成人。其次子女是父母最好的朋友。只有这样,做父母的才不会这么狠心打骂自己的子女。曹叔叔,玉梅有什么错,就是有天大的错,你也可以好好教她,绝对不能骂她,更不能打她。”   “我用不着你来教我,我的家事也用不着你来管!”   老曹虽然嘴还硬,但显然他也意识到这样打女儿不对,说完话转身进屋去了。   海生忙拉起玉梅,要不是她母亲秀秀就在身边,玉梅真的会扑进海生的怀里痛哭一场。她的心很疼,父亲的鞭子抽打在她身上,只是皮肉疼痛;父母骂她不堪入耳的话,更像是狠毒的鞭子,抽打在她的心。月光中,海生看见她的脸上挂满了泪水。多少委屈,多少泪水都不够流出来,去洗刷她的冤屈。这个时候,她不敢走向前靠近海生一步,哪怕是和海生说一句话,她都不敢。她只是感激地看了一眼海生,很快转头看别处去了。   海生求秀秀,说:   “秀秀姑,求你了,相信自己的女儿是清白的,她不会做出对不起父母的事情来的。回去帮阿梅的背擦些跌打药水。”   “知道了,你回去吧。”   夜已深,建材厂已经安静了下来,只有水泥厂车间的机器在响,这个时候,海生还能说什么呢?他只感到内疚,深深地自责。海生无奈地离开了玉梅,回到家里。他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成眠。他想他晚上约玉梅出去谈情说爱,是不是太自私了?如果只为了自己的快乐,让玉梅晚上冒险,他宁愿不出去。他不知道玉梅为什么没说出今晚是和他一起出去的,她宁愿自己遭受皮肉之苦,也不说出她和他今晚到野外去。也许玉梅怕说出和他去野外,就真的永远失去了他,事情也就闹大了。玉梅宁愿自己受苦,也不承认她到了外面去。   从这天晚上开始,海生晚上再也没有约玉梅到野外去了。让他想不通的是,老曹对自己的女儿怎么能下这么样的毒手,他不知道在老曹那里,女儿的清白比什么都重要,甚至是生命,因为这关系到老曹的面子。   海生一个晚上都在想着玉梅,直到天要亮了,才模模糊糊地睡去。   老洪昨晚和巧珍在伙房那边睡觉。孩子大了,夫妻俩想做那事和孩子们在一间房子里挺不方便的,于是两人便到伙房那边睡觉去了。晚上听见老曹打女儿,玉梅的哭叫声,也把他们吵醒了,但他们没敢出来劝老曹。厂里的职工打自己的孩子,那是管教自己的孩子,是常事,谁敢管这闲事,要敢管,还不跟你闹翻了,没意见也有意见了。天亮以后,洪秀秀来到老洪家的伙房,对老洪说:   “昨晚老曹打阿梅的事知道吗?”   老洪没直截回答秀秀的话,却拐了一个弯问道:“不知道阿梅怎么了,老曹要打她?阿梅是个乖孩子啊。”   “我也相信阿梅是无辜的。可她也太野了,不管教一下真会出事。彪哥,他们两人都太小了,要是都大了,咱们也就让他们在一起,我们结为亲家,啥事都没有。”   老洪和巧珍不是很明白秀秀一大早说这些话的用意。可秀秀后面说的那些话,他们肚子里是明白的。秀秀说结为亲家,他们也知道,是他们的大儿子海生和秀秀的女儿玉梅的事,海生和玉梅相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他们也喜欢玉梅,也盼玉梅将来真的做他们的儿媳妇,老洪和秀秀都有这个意思。只是老洪和巧珍不明白昨晚的事和将来玉梅要做他们的儿媳有什么联系。事情不仅仅是当父亲的教训一下女儿这么简单,秀秀没说,老洪和巧珍也没问,昨晚老曹打女儿的事也就不清楚了。秀秀来老洪家跟老洪说这些事,也是为了海生和自己的女儿玉梅好,暗示老洪管管自己的儿子,别让海生约玉梅晚上到野外去。可是秀秀没明说,老洪和巧珍当然不明白秀秀的意思,却听秀秀又说起了另一件事:   “我想全家搬到新水泥厂去,老曹不同意,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彪哥,你看看是怎么回事。”   【作者题外话:请读者继续给力作者,看了本书不要忘记投票、收藏!】   萤火虫之夏【8】   新水泥厂是一个大厂,老曹调到那边去,按理说秀秀和孩子也跟着去,这是常理,可老曹不愿意秀秀和家属去,这就让人难以理解了。老洪想是不是他们夫妻之间有什么矛盾,老曹就不让秀秀到新水泥厂去,这夫妻间的矛盾,无非是房中的那事,外人不好说。巧珍却说:   “秀秀,是不是你们家老曹有相好的了,把你抛了,不让你和孩子在眼前碍事?”   老洪一听老婆说这话,马上瞪了她一眼,说:“瞎扯蛋!老曹是什么人?老曹是领导,领导是道德的楷模,领导能做那样的事吗?你别在外人面前瞎说啊,让老曹听见了,老曹还不跟我们翻脸啊,说是我们挑拨离间人家夫妻。秀秀,你别听她胡说,往心里去啊。老曹不是那样的人,要是那样的人,他何必回来家里和你睡觉,你说是不是?他可能是因为工作上的事,你和家属都去了那边,他不好开展工作。”   巧珍一脸不高兴,她说的也许是实情,老洪就喜欢跟她唱对台戏,一点面子都不给她。她生气不说了,让老洪和秀秀说,自己走到水缸前舀水洗脸,发现水缸水不多,便提着桶去外面的水龙头挑水去了。   秀秀听了巧珍的说法,觉得有理,女人和女人的想法有时很接近,她自己对老曹也有这个想法,只是没说出来罢了。自从老曹调到新水泥厂后,老曹和她一起过夫妻性生活次数就少了,不是说少在一起就过得少,而是说老曹回到这里,跟她在一起也不想了。老曹不想,不是那东西不行,秀秀问他是怎么一回事,老曹不高兴地说不想就是不想,还能有什么一回事。这回答让秀秀满肚子不高兴,也怀疑老曹是不是有了外遇。老曹不想跟老婆干那事和他不愿意让她和孩子们都搬到新水泥厂的事联系起来,就更说明老曹有外遇的事有点像真的了。秀秀和老曹吵架,除了生活上的一些事外,多半和夫妻这方面的不协调有关,有时深更半夜的就吵闹起来扯扯拉拉的打起来,两人嘴上又不说为了那件事,也说不出口,外人听见还以为他们是为小孩的事情吵架打架呢,谁也不管。俗话说,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打完了架还是一家人,就是这个道理。   老洪劝道:“秀秀啊,你别想这么多。老曹不是那种人,要是那种人,他也就不回家了。”   秀秀知道老洪的心意,笑说:“你别怕,我不会往心里去的。你说的对,老曹要有那个贼胆,他也就不敢回这个家了。”   两人说着话,见巧珍空着桶回来。巧珍说水龙头没水了,是水塔没水还是没去抽水,不太清楚。   建材厂的自来水是四年前开始建的。厂里用的喝的几口水井都挖在一片低洼的农田边,这些农田是梨花村的,厂里为了水的事经常跟梨花村的村民闹纠纷。有一年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梨花村的几个人拿着锄头想把水井填埋了,厂里的职工知道了不肯,于是吵了起来,双方还动手打了起来。梨花村的一个人跑回去纠集一些村民来,火铳声大响,厂领导也紧张了,紧急集合了民兵,准备打开武器仓库发枪带着枪去保卫水井。等去了水井的职工回来向领导汇报,说没见梨花村的村民来,这事才作罢。原来水井离梨花村较远,也不是整个村民都愿意和建材厂职工武装打斗,建材厂毕竟是国营农场的工厂,是部队军垦农场的工厂,人家大多数当地农民都不愿意和国家部队作对,闹事的也只有少数,只是水井边上农田的几个农户,因此也就闹不成了。四年前厂里在不远的丘陵坡上建了一座水塔,把水井里的水抽到水塔里,再从水塔下拉了镀锌水管到工厂职工私人伙房前几个点安装了水龙头,这样厂里的职工也就不用到水井去挑水了,只在自己伙房附近的水龙头挑水回家,方便了很多。这一两个星期来,厂里的职工都反映自来水有些不正常,不知道是抽水机坏了还是别的原因,也有的人说是不是梨花村的一些村民来破坏水井或者破坏抽水线路,要真是这样,麻烦就大了。   老洪听说没水,这怎么行!家里养着猪,需要许多水,这时没水怎么行。猪栏屎要冲,猪饲料要煮,就是这些不要,人还得要水洗澡做饭吧。老洪便赶紧去叫海生起床到水井去挑水,自己又回来吃了早饭要和巧珍一起到地里去挖地瓜。   巧珍问:“你不是去叫海生起床挑水吗,怎么还没见他来啊?”   “不知道这小子昨晚搞什么鬼名堂,叫他起床像猪一样死睡。”   老洪再一次到了瓦房去,他看见儿子还在床上呼呼大睡,气得骂道:   “昨天晚上做鬼去了,啊!你起来看看,都什么时候了,太阳把屁股都晒出油了,你还睡大觉!起来!”   老洪拧着海生的耳朵提起来,海生跟着起来,好不容易睁开眼睛,一看是父亲,用手抓住父亲的手说:   “你放开手啊,别拧我的耳朵!”   老洪放开手,还在生气,脸拉得老长地说:   “我问你,你昨晚去哪里了,是不是和玉梅到了外面去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老曹昨晚打玉梅,打的呱呱叫,都是你做的好事,别以为别人不知道!”   “我和阿梅没做什么事。”   “还嘴硬啊,臭小子,你是不是欠揍?”   “爸,你和老曹都一样,都不讲理。我和玉梅又没做什么事,你们干嘛那样看人。”   “你……你大了,我管不了你了,是不是?”老洪越说越生气,“你给我先去水井挑水,挑满水缸里的水再说。”   老洪气呼呼地走了。   海生起床穿好衣裤,看着地板上的水桶扁担,又看看两个弟弟,他们像没事一样在玩扑克。海生想起昨晚老曹打玉梅的事,肚子就燃起一股火,做父母的怎么都这样蛮不讲理,动不动就冤枉还打自己的儿女。海生自从有了记性起,他就吃了不少父亲的竹棍和巴掌,有时莫名其妙,仅仅是为了一句话,是为老二说句公道的话,就被父亲一巴掌打到在地上。老曹也够狠的了,对女儿用鞭抽打,玉梅的皮肉骨头,跟男人不同,嫩着呢,就是男人,也受不了老曹的鞭子抽打,何况是玉梅。从这以后,海生对老曹有了看法,一般情况下,他能不见到老曹,就不见老曹,他觉得老曹对不起玉梅,不爱自己亲生的女儿。女儿只不过是他们的脸面,只能增添光彩,不能有半点灰尘沾染,有了一粒灰尘,就是奇耻大辱。   这一天,对海生来说,是灰色的一天。他想去看看玉梅的伤,又不敢去她家看她,老曹在,见到他会说什么呢,是讥笑还是骂他?他怕事情越搞越糟,他去看玉梅的伤势,老曹发起火来,说你别耗子多管闲事,玉梅是你什么人?如果是这样,他就再也去不了老曹家了,甚至今后和玉梅来往都有困难,更别说想娶玉梅做老婆。   他不敢去老曹家看玉梅,在家里又受父亲骂,这一天真是难过,每过一分一秒都像在折磨着他的心一样,让他不安和痛苦。外面的阳光很灿烂,他看不见似的,阳光好像不属于他的,永远照不到他的人生。   他很想早早就去学校,躲开家里,眼不见心不烦。可是到了下午五点钟,家里还没饭吃。本来他已经生火烧好了米饭,但他不知道要炒什么菜,他打开食橱看,里面只有碗筷,什么也没有。父母亲到地里去还没回来,父亲没交待炒什么菜,他不知道要炒什么菜。刚上高中远离家里那些个星期天,父母总会买些猪肉焖好装在瓶子里让他带去学校,可时间一长,家里也没买猪肉了,他也习惯了学校里清贫的生活。自己肚子饿的时候,不管是晚上还是中午,他会带着匕首偷偷地溜进学校附近的甘蔗地腹地偷吃甘蔗,补充营养。海生知道父母亲的工资不高,两人加起来不到一百五十元,就这点钱,养三个孩子不容易,还要积蓄些钱回大陆老家探亲,实在是不容易。可是,再怎么节省,买书的钱也不能省了。   老洪回来了,海生跟他父亲说他要去学校了,向父亲要十块钱想买些数理化自学参考书看。老洪听儿子说要钱,像是要他的命一样,不分青红皂白,破口就骂道:   “你这个败家仔,就知道要钱要钱。你以为我是开银行的啊!”   “我要买书。”   “买个屁书。你没课本吗?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个兔崽子花花肠子想的什么啊。我警告你,别以为你聪明,跟我耍小聪明,你是我养的,你脑瓜子想啥我都知道,全是想些歪门邪道的东西。”   “不给就拉倒,有什么了不起。”   萤火虫之夏【9】   海生顶了一句话,老洪哪里受得了,肚子里早就埋藏了一股无名火,早上的火还没发完,这时海生又来顶撞他了,老洪心里的火烧得更大了,一起蹿了出来,脸色铁青,怒气冲冲,伸出手一巴掌打在了海生的脸上,说:   “养了你这么大,读了一点书,就了不起了,就看不起父母了?”   刚好巧珍砍柴回来,听见老洪骂儿子,说道:   “阿彪,你又发什么火了!海生,你还不去学校啊?”   “你这个儿子,读了点书,就自以为是,尾巴翘得老高老高,了不起了,要在父母头上拉屎拉尿了。”   海生感到委屈,为自己辩解:“我没有像你说的那样。”   老洪指着儿子说给老婆听:“你看看,我话还没说完,他就敢顶嘴了,像啥样。你是不想读书了,是不是?”老洪厉声问道。   “不读就不读。”海生硬邦邦地回敬父亲。   “不读你给我滚!”   老洪说话的声音如雷鸣般地响。他气得牙齿嘎嘎地响都要咬碎了,他已经失去了理智,突然抄起墙角的木棍要打海生。巧珍见状,忙拦住老洪,对儿子喊道,你还不快走。   海生一溜烟地跑出了家门,往伙房后面的羊背山跑去。他跑到山脚下停了下来,不是他的脚酸跑不动了,而是他想到自己怎么这么凄凉,忽然一阵心酸,眼泪止不住噗噜噜地往下掉,就放慢了脚步。他想不明白,好像他读书就是为了受气,读越多书就欠父母越多的债一样。他想他不应该上高中才好,上高中简直是他人生道路上最大的一个错误。他应该像他的同学侯志刚初中毕业就参加工作一样,分配到五分场连队,自食其力,领一份一个月三十六块钱的工资,多么快活潇洒,谁也管不着,也不欠谁的。他仅仅向父亲要十块钱,想买一套数理化自学丛书,自己的学习成绩不稳定,数理化科目一时在班里还排中游,可过一段时间后就跌到班上倒数三四名了,他想通过自学,把成绩赶上去。班上家在场部的那些同学,就有很多参考书,还有《作品》等文学杂志看。他听他们谈论小说《伤痕》,谈伤痕文学,还有长篇小说《第二次握手》,这让他很羡慕,可他一眼都没有看过伤痕小说,没有看过《第二次握手》,他不能参与他们的谈论,他们都把自己的文学杂志和小说当作宝贝珍藏着不借给别人看,他从来就没有购买过一本课外书或者杂志看过。就为了十块钱,父亲就骂他打他,他觉得自己的父母是世界上少有的最吝啬的父母亲了。   海生坐在石头上,用衣袖擦着眼泪和鼻涕,他实在是伤透了心,这时感觉到心很累,大脑空荡荡的。太阳已经落山多时,天色灰蒙蒙的,山上的树木由眼前的黛色变成一片深墨色,他仰头望着眼前的大山,晚风吹来,他忽然感到心里凉飕飕的,顿时一片绝望。他站起身来,朝山顶上爬去。他想他的前途既然是那样的渺茫那样的暗淡,不如爬上山去,只要到了山顶,站在山崖边,纵身一跳,人世间所有的烦恼和痛苦就会顷刻间烟消云散,不会再有痛苦和烦恼。他长到这么大,第一次想到了自杀,而且不会感到任何一点恐惧。他向山顶爬去,脑袋里不断想到死,想他对不起玉梅,既然他和玉梅今生今世无缘,那么来世再结为夫妻吧。   这时他爬山的速度实在是很慢,不比以前,以前从这条小路爬上山顶,不过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就可以到达山顶了。这条小路上山顶,往上爬不到半山腰,就要开始攀岩了,十分陡峭,平时很少人从这条小路上山顶。海生还没爬到山腰的四分之一处,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他听见山脚下有人喊叫,回头一看,山脚下有许多人打着手电筒和举着火把,一边喊叫着:   “海生,你在哪里?”   “海生,回家吧,你爸爸原谅你了。”   海生坐在半山腰上,看着山脚下的人和灯火,这让他想起野外坟墓里发出的鬼火,这些灯火,站在山腰高处俯视真的有点像鬼火。他们的喊叫声,就像是在招魂一样。这时海生忽然听见一个稚嫩的男童音喊道:   “生哥,我二姐有话要跟你说,你在哪里?”   海生听出来了,这是曹越的声音。曹越也来找他了,不,应该是玉梅,玉梅通过弟弟曹越,找自己来了。她怕他想不通,会做出傻事,一定是这样,玉梅想对他说的话,他都知道。他的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珍珠噗噗地落下。他在心里说,玉梅啊玉梅,我就是死,也会跟你说一声再见的,不会偷偷摸摸地走,你放心,我没事,什么事也没有。他这时忽然明白,人之所以活下来,更多的是为自己心爱的人,为爱而活着!心中有了爱,人生还有什么沟沟坎坎过不去的?对,没错,为了他和玉梅的爱,他没有必要去死。自杀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但比自杀更需要勇气的是爱,不是一时的爱,是永恒不变的爱。为了爱,他要活下来。   他对着青山暗暗发誓,青山啊,请你为我作证,我和玉梅的爱,是世界上最纯洁的爱;我们相爱百年,一千年,一万年,我们都永远不分开。玉梅啊,你不用说,我就知道你想对我说什么,但我还是想要听你亲口说给我听,我会听你的话的,没听到你对我说什么,我死都不会瞑目的。   海生哭了一阵,终于停止了哭泣,他擦干了眼泪,不再哭泣了。受伤的心,也停止了流血,他要下山去,回到玉梅的身边。   下山的路并不好走。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海生那一天下山又是晚上,天漆黑一团,月亮也好像在跟海生作对似的,躲藏了起来,他下山就更难了。他的脚不敢离开地,慢慢地往下挪动,爬着往后退,双手抓着石头树枝有啥抓啥,就这样缓慢地滑下山去。   山脚下来寻找海生的十几个人已经回去了,他们没有找到海生,不知道海生就在山上。王巧珍见儿子天黑了还没回来,责怪老洪对儿子太凶了,儿子都读高中了,说什么也不小了,这样打骂他不好。巧珍怕海生想不开,叫海东海平去告诉老乡,叫他们帮忙找海生。玉梅听见老乡们议论海生不见了心里十分紧张害怕,偷偷叫弟弟曹越跟老乡们一起去找海生。他们离开山脚又往糖厂的公路上找了一会,还是没有找到海生。   老洪看见大伙垂头丧气回来,心里也不好受,突然哭了起来。阿航劝老洪,说彪哥,你儿子没事的,他不是小孩,已经是十七岁的青年了,我们像他个年龄,山上有老虎和蛇,都敢去抓。老洪擤了一把鼻涕,说:   “我不是哭这兔崽子,我是哭我自己。”   众人一愣,没能明白老洪的话,你看我我看你的,最后看着巧珍,巧珍也不明白老洪这回哭的啥,莫名其妙的。只听老洪说:   “我八岁父母就到南洋去了,留下我和姐姐两个人在家。说是留一条根在老家,那是把我们姐弟俩抛在了家里。我十岁那年姐姐把自己卖了,我没吃没穿的,只好跟人家放牛,十六岁到海南岛来了。我有父母疼吗?没有啊,我什么也没有。没人疼,没人爱,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老洪说得大家鼻子都酸了。巧珍说:   “好了好了,自己命苦,知道就好,别让孩子像有爸妈没爸妈一样。这么多人在这里,你也别哭了,像啥样。”   “彪哥,”秀秀说道,“海生回来,你就当没事,别再骂他打他,事情过去也就算了。”   巧珍谢了大家,又劝大家先回家去。炒了青菜叫海东海平老洪吃饭,又留了些饭菜放在锅里给海生。吃了饭,叫老洪先回瓦房去,自己在伙房等大儿子回来。   海生到了山脚下,并没有马上回家。他不想马上就回家,他知道家里一定还有很多人,那是来寻找他的老乡,他不想这个时候让他们看见他一副狼狈的样子。他在地瓜垄上坐了一会,顺手挖了两个地瓜出来啃着吃。不吃生地瓜不知道肚子饿,一吃才知道肚子饿。于是便站起身来迈开脚步回家。   进了厂里,他停下脚步,看看自己家伙房,又朝老曹家看去。只片刻时间,他就有了决定,他要先去看玉梅,他不管老曹在不在,他都要先去看看玉梅的伤势怎么样再说。   此刻老曹已经不在家,吃了晚饭回新水泥厂去了。洪秀秀一家突然看见海生站在自己家门口,很是吃惊,只有玉梅显得很平淡,似乎早已知道海生就要到自己家里来一样,她对海生说:   “生哥,你饿了吧?”   海生摇摇头,说:“背还痛吗?”   玉梅摇摇头,说:“不痛了。”   秀秀醒悟过来,拉着海生的手说:“海生,秀秀姑家伙房还有些冷饭,你跟我来,先去吃饭。”   海生摇头说:“秀秀姑,不用麻烦你了,我不饿。”   “傻孩子,都什么时候了,肚子还不饿,你别骗我。走吧。”   萤火虫之夏【10】   海生只好跟着秀秀到她家伙房去,她家伙房就在屋后。玉梅玉凤曹越,姐弟三人也一起跟着到伙房。秀秀洗锅生火,玉凤说妈我来,秀秀说你知道怎么做,玉凤说炒鸡蛋饭谁不会。秀秀笑说,好,让你炒,于是离开了锅灶边,去看海生。玉梅叫弟弟曹越打了一盆水让海生洗手洗脸,玉梅拿了自己的毛巾给海生,海生接过毛巾,看着秀秀,心里十分感激他们一家。   玉凤一会儿的功夫,就把鸡蛋饭炒好了端过来放在圆桌上。秀秀说,海生,你慢慢吃啊,我和曹越去你家告诉你爸妈你回来了,叫他们不要担心。海生知道她的意思,是想离开,让他和她女儿在一起说一会儿话。玉凤也是知趣的人,也跟着回前面的屋去了。伙房里只有玉梅和海生两人,玉梅冲了一杯茶给海生,说:   “生哥,吃饭吧,吃完了炒饭一定要喝些茶,对身体才好。”   海生哪里吃得下饭,说:“你让我先看看,你的背伤得重吗?”   玉梅脸上挤出笑容,“没事,我说没事就没事。你快吃饭吧,要不饭凉了。”   “不,阿梅,你让我看看,不看我吃不下饭。昨晚你爸用鞭打你打得这么狠,我不相信你没什么事。”   海生说着来到玉梅的背后,玉梅忍不住哭泣起来,她不是因为背上那点伤,而是想着真正关心她的人是海生,是她最爱的人,昨晚要不是海生来救她,她不知道自己还要被爸爸抽打多少鞭,她是第一次遭遇爸爸对她这么凶狠这么残暴,晚上爸爸看见她回来的脸色都变黑了,挺吓人的,她不理解爸爸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火,爸爸从小就爱她疼她,打她的时候,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像对待仇人,对待敌人,甚至比对阶级敌人还要仇恨似的。海生掀开玉梅的后背衣服,玉梅的背上涂着一条条紫色的碘酒药水,遮盖住肿胀的浪条中间翻着的烂皮肉,有几条伤痕,穿过裤带到了臀部,这一切跟玉梅光滑洁白的背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这一条条的浪条,就像刀子割在海生心头上一样疼。海生想往下再看,拉开她的裤带,看看玉梅屁股的伤,玉梅忙抓住海生的手,不让他拉开裤带看她的屁股,她的手巍巍发颤,像被鬼吓着惊魂未定一样。   海生听见玉梅哽咽的声音,于是轻轻放下她的衣服,遮盖住伤痕,双手抓住玉梅的肩膀,让她转过身来。玉梅转过身来,突然投进海生的怀抱,紧紧地搂着海生,海生的手只有抚摸着她的头,通过抚摸去安慰她那颗受伤的心灵。他感到她的身体在颤抖,像是在寒冷的冬天穿着单薄衣服受冻着的人一样,她紧紧地拥抱着海生,想从他的身上得到一丝的温暖。只有海生,她心爱的人,在这个时候,才能给她力量,给她勇气,给她温暖。玉梅缓缓抬起头来,海生吻着她的脸,吮吸着她的泪水。   “吃饭吧,生哥?”玉梅的眸子闪动着泪光。   海生说好,玉梅放开拥抱着海生的双手,他坐到桌子边大口吃起饭来,玉梅也坐在桌边,手肘支着桌面,双手托腮,静静地看着海生吃饭。她的脸露出了轻快的微笑,只要海生吃饭,她就高兴。她一直没问海生为什么跑出家里,她不想问也不想知道。她相信这一切都是海生他爸的错误,就像她爸打她一样,是错误的。他们年轻,他们在父母面前没有辩解的权利,但她想,他们有爱的权利。爱是上天赋予的,是人类的本性,谁也阻止不了。她爱海生,妈妈姐姐和弟弟都知道,就是爸爸不知道。其实,也不是她爸不知道她爱海生,海生也爱她,可是她爸那种态度,让她捉摸不透。她知道,爸爸对海生,既不是很喜欢,也不反对他们来往。她虽然不知道爸爸的想法,但她并没有去做有损父母亲声誉的事情。女人的贞操,她会像生命一样看护,不到结婚哪一天,她绝对不会奉献出来。她爱海生,也只有默默请求海生原谅她。她看见海生吃的差不多了,把茶水递到海生跟前,说:   “喝口茶。”   “嗯。”海生点头答道,拿起茶杯喝茶。   不知道啥时候,巧珍和秀秀一起走了进来。玉梅看见,叫了一声巧珍姨,巧珍点点头,算是回答了她,然后对儿子说:   “吃饱了没有,吃饱了回家睡觉,明天去学校。”   “饱了。”海生站起身,对秀秀说:“秀秀姑,谢谢你。”   “哎,傻孩子,说什么谢谢。回去休息睡觉吧,明天一大早还要去学校。碗筷我会洗的。回去吧。”   秀秀挥挥手让海生跟着他妈回去。海生再看了一眼玉梅,这才走出伙房。回到自己家的伙房,巧珍也没说儿子什么,从口袋里拿出二十块钱和十斤广东省粮票给海生,说:   “想要钱,你跟我说,别跟你爸那个土包子说。这粮票,你想吃啥就到场部饭馆吃,妈有的,都舍得给你。”   海生拿着钱和粮票,手在发抖,眼泪止不住又流了出来。巧珍也哭了,但她不想在儿子面前哭,扔下一句你洗了澡早点睡觉就关门走了。海生听见母亲在外面哭泣的声音,自己的泪水流的更多了。   海生家的伙房客厅点着一只二十五瓦的白炽灯,灯泡的玻璃上又蒙着一层油灰,灯光就显得更加昏暗了。墙壁是稻杆泥墙,虽然批了一层石灰砂浆,但时间长了并不雪白。这间房子建了五六年了,有的泥墙上的石灰砂已经脱落了,露出了稻草。尤其是厨房部分,被烟火熏的黑不溜秋的,灯光照到那边,就像是强弩之末,人走过去,就跟人在外面没有灯光差不多。海生摸黑洗着冷水澡,只听见后面猪栏里的猪一边拱来拱去,“哄哄”地叫。洪家养了两头猪,已经有两百斤重了,猪吃得多,老洪夫妻俩又要上班,就更忙了。再过一个多月,就过新年了。到了过年。养大的猪可以卖给厂里杀了把肉分给职工吃,老洪会得到一笔可观的收入。老洪就盼着养猪搞副业挣些养老钱,小孩书读得怎么样,他从来就没过问过。他自己读没两年书,现在海生初中毕业,又上了高中,他认为做父母的已经尽到了责任。他小时候,想读书没书读,父母扔下他和姐姐到了南洋去,开始的时候还有些钱寄回来供他读书,可读了两年就没钱寄回来了,他只好给人家放牛挣口饭吃。老洪感到高兴的是,现在社会变了,小孩子上学的学费很便宜,小学到初中,都由国家出了,海生上了高中,一个学期的学费也便宜,只交十块钱学费,其它的花费主要是伙食费和买些日常用品,算起来,海生一个月三十斤的粮票,加上十五块钱现金,已经足够了。粮票不用买,农场的小孩按照岁数每月定量供应,像海生读高中,每个月是二十五斤粮,从厂司务长那里转换拿粮票,不够的从家里其他人那里扣。家里人吃的,就只好省着,靠其它的杂粮补充,或者到市场买些米回来,这样家里的粮食才够吃。   这天晚上,海生洗了澡熄了灯就上床睡觉。到了下半夜,天气有些凉。海生太疲劳了,一上床就睡着了。到了三更天,他模模糊糊听见有人朝他家的伙房走来,不是一个人,好像是好几个人。他屏气凝神听了一会儿,清晰地听见了他们的脚步声,和嘀嘀咕咕的说话声,像是在商量怎么偷他家的猪。他听见了他们在悄悄撬门的细微声音,他忽然感到紧张起来,但他并不害怕,立刻爬起床来,从床边拿起一根木棒,突然冲到外间,只见门打开着,这时忽悠一下子又自动关上了。海生此时被吓出一身冷汗来,他明明亲眼看见门是打开的,这时怎么会忽然自动关上了,莫非是有鬼。他不相信鬼,他相信是小偷要来偷他们家的猪,小偷看见了他立刻关上了门跑了。他双手紧紧抓住棍棒,举起棍棒来,对着门大声喝道:   “出来,我不怕你们这些小偷。”   他见门外没有动静,他在给自己壮胆,用手试着拉开门,却拉不动,门闩着如何拉开?他打开门闩,拉开门往外看去,突然一束手电筒光向他照射过来,瞬间他的双眼眼花缭乱,什么也看不清,他忙闭上眼晴,口里喊道:   “抓小偷,抓小偷啊!”   “是我,海生,我是老温叔。”   老温叔是厂里守夜的保卫。他挪动手电筒光照别处,海生睁开眼,借着亮光一看,果然站在自己跟前的是老温叔。海生急忙对老温叔说:   “老温叔,我看见小偷了。”   “我知道。我刚好巡夜走到你家附近,听见了你的喊叫声,我就马上赶过来了。外面没看到有小偷,你让我进去看看,屋里面有没有小偷进来。”   海生听他这么说,侧过身让老温叔走进屋里来。   萤火虫之夏【11】   老温叔是个将近五十岁的广西人,只有一条手臂。一个三节长的电筒挂在胸前,手上拿着一根齐头木棒。他要是拿电筒照射物体,便把木棒夹在腋下。别看老温叔个子小,不到一米六,人又瘦弱,独臂,白天看他像个病夫,面黄肌瘦的,可到了晚上,人就变了个样,可机灵了。他是侦察兵出身的人,二十多岁参加革命,在部队就当侦察兵了。解放海南岛的时候,在参加霸王岭战役中,他的一只手没了。海南岛解放后,他分到了建材厂当了守夜人。   老温叔腋下夹着齐头木棒,机警地用电筒向伙房四处照射,电筒光在黑夜中像一根木棒四处横扫,海生跟在老温叔后面查看木柴堆厨房洗澡间,然后又到了后面的猪栏查看,两头大肥猪在灯光照射下“哄哄”乱叫。海生把伙房门关了,和老温叔来到通往菜园的门。后门用一截树木顶死着,老温叔打开门后,走进菜园。菜园有四十多平方米,四周用小树枝条编织围着,两边是邻居的菜地,菜地种着芥蓝韭菜等菜,一年四季,洪家的青菜不用到糖厂等市场去买,还可以给老曹家摘些去吃。菜地的中间种有一颗菠萝蜜树,已经长得有碗口大,今年八月的时候,还成功打了一颗菠萝蜜。老温叔查完菜园篱笆后,没发现篱笆有破坏的痕迹,于是对跟着他身后的海生说没事,回去睡觉吧。   回到了房间,海生想拉亮电灯,手瑟瑟发抖,竟然没抓着开关拉线。老温叔看在眼里,一手就抓到了墙上的开关线,拉亮了电灯。老温叔伸出手掌去摸海生的额头,像触电似的快速收回,他摸摸自己的额头,再伸出手掌去摸海生的额头,说:   “你发烧了,烧得厉害,快,快回床上躺去。”   海生穿着裤衩,上身裸身。起床那会儿他并不知道冷,浑身还热得够呛,都出了汗水,跟着老温叔到菜园里他已经感到冷了,这时更是发冷,全身哆嗦,忙到床上盖棉被。老温叔拿了毛巾浸冷水,拧干敷在海生的额头上,做了暂时处理,别让发烧烧坏了他的头脑,交代海生等天亮以后再去卫生所打针拿药。海生躺在床上说了谢谢老温叔,还不忘对老温叔说帮关门。   到了天蒙蒙亮,老温叔敲开老洪的房门,告诉他说你儿子海生发高烧了,烧得厉害,夜里还起床喊抓贼呢。巧珍听说儿子发高烧,赶紧起床穿衣,忙和老洪一起到伙房来,手一摸海生的额头,吓了一跳,拿了长衣服和裤子,叫了海生起床穿上。老洪说,天还没大亮,你这么早叫他起床干嘛?巧珍说到卫生所去打退烧针。老洪说,卫生员哪里有这么早,巧珍说,这人病得厉害,还分什么早晚,就是深更半夜,都要敲开老马家的门。老马是厂里的卫生员,厂里的大人小孩,有些急病,也不分白天黑夜,都去他家找他。老洪想这么早就去叫醒老马不好意思,不如忍耐一下天就亮了,而巧珍不肯,说啥也要去,老洪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老马家叫老马,巧珍则跟着儿子海生直接去厂卫生所。   到了厂大道,巧珍远远看见,厂卫生所的灯亮着,知道老马早到卫生所了。进了卫生所,看见河南的老姜抱着三岁的儿子在打针,孩子光着屁股哇哇哭叫,手舞足蹈的,老姜骂道,哭你个球啊,臭小子,这点痛都受不了,将来怎么做男人!老马笑道,孩子还小,你骂他他也不懂。老姜坐在凳上,让儿子俯卧在自己的一条大腿上,另一条腿靠前,夹住儿子的双腿,一手压着儿子的背,不让他动弹。老马拿来针筒,在老姜儿子的屁股上擦了碘酒,然后一针扎下去,老姜的孩子一蹬腿,哭得更厉害了。好在针一下就打好了,拿了药,老姜抱着儿子回去了,卫生所才恢复了安静。   老马看看海生和巧珍,最后目光落在海生身上,问道,你怎么了?巧珍说夜里发高烧了。老马拿了体温计给海生量。一会老洪来到,问老马海生没啥事吧?老马说正量体温呢,年轻人应该没什么事,打枚针吃些药就没事了。等看海生的体温计,老马也皱眉头了。巧珍问多少度,老马说39度半。老洪看老马在拿针筒,对巧珍说我先回去煮些稀饭就离开了卫生所。   老马给海生先试皮,没问题后再打青霉素,又拿了一些药片让海生回去吃。上午烧退许多,但还是有一点低热。到中午下班,海生感觉肚子饿了,便起来吃了些早上的凉稀饭。   忽然厂办公室主任老梁走了进来,说,海生,你怎么没去学校?一中老师打电话来问了。巧珍说,生病呢,发高烧,烧到了39度半。梁主任,麻烦你下午给一中的老师打个电话,告诉老师一声,说海生病好了马上就回学校去。梁主任说好,他下午就打电话到学校告诉老师。巧珍让梁主任坐一会,梁主任说不用了,听见后面的猪哄叫声,又说听说老洪养的猪不错,我看看。他径直走到后面的猪栏,看见老洪在喂猪,两头大肥猪津津有味地呼哧呼哧地连啃带吸槽里的地瓜藤饲料。梁主任两眼露出羡慕的目光,说,老洪,你真行啊,这猪养的这么肥大,不愧是能人。老洪笑嘻嘻回答说,养啥都要花心思和功夫呢。老梁说,光有心思和功夫不行,你看我家那口子,养的猪像啥,跟猴子差不多,瘦成一条根,杀了吃还嫌塞牙缝呢。你养猪有啥经验,教教我那口子。老洪谦虚说,没啥经验,就是勤快,多给猪吃,还有买来的猪种要好。老梁立刻明白了,高兴地说,知道了,总结两句话,一是猪种要好,二是多关心猪,让它吃好睡好。下次抓猪仔,我让你帮忙去抓。老洪脸上洋溢着成功者的喜悦。这梁主任,你别看他是个文盲,比不上老洪读过书,可人家总结说话,就像在大会上总结做报告一样,那可是有板有眼的,一两句话就说到了点子上,也不愧他当了干部这么多年多少学了点东西。老梁家的伙房跟老洪家一排,老梁要到自己家的伙房去,还要经过老洪家的伙房前,老梁来老洪家,也算顺路。   下午海生感觉到自己不对头,一时感觉身子冷,一时又感觉热。于是又去卫生所找马医生,马医生给海生量了体温,说,还要打针,打多几次针才能好,晚上再打,第二天还打了三针。这青霉素打多了,屁股被针扎的地方肿成了青紫的硬块,疼的海生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玉梅放学回来,晚上才听曹越说海生生病了。吃了饭,等天黑后过了一段时间,估计八点半了,完全没人后才过来海生家的伙房看他。海生在床上躺了一天,睡不着觉,找了一本初中语文课本看,他其实也没心看,想看也看不下,只是眼光扫视书上的文字消磨时光。家里的人吃了晚饭都到瓦房那边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虽然身上的烧并不热,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里老是不安,飘乎乎的,也不知道在干啥。他听见有人向伙房走来的脚步声,心想是不是玉梅来了,忙去开门,打开门一看,果然玉梅站在了门口。海生心里一阵高兴,忙伸手拉着玉梅的手,说:   “进来吧,还站在外面干嘛?”   玉梅微微一笑,说:“你站在门口堵路口,我怎么进去?”   海生恍然大悟,忙拉着玉梅一起进屋,然后才关上门。走到房间里,玉梅伸出手掌探海生的额头是否还热,觉得并不热,又摸摸自己的头,好像跟自己的差不多。玉梅说:   “我听我弟弟说你没去学校,昨晚发烧发得挺厉害的,人都烧糊涂了,乱喊抓小偷,是吗?”   “是啊,我真的看见小偷了,可是起床后没看见有小偷,小偷跑了。”   “你看你,真的是被烧糊涂了,不会烧坏了大脑吧?”   “不会,哪里有这么脆弱。”海生咯咯笑道,“我想了好久,奇怪我怎么会梦见小偷,原来是我怕有人把你从我这里给偷走了。”   “你真坏。我怎么会被别人偷去呢?”   玉梅举起双拳轻轻捶打海生,海生抓住她的纤纤玉手,欲拥抱她,忽然“哎哟”叫了一声,臀部扭着疼痛起来,海生于是只好放开玉梅的手,摸着自己的屁股。玉梅见海生叫了一声“哎哟”,知道他疼,心里也跟着疼,紧张起来,转过身去看他的屁股,说:   “我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是打针打的。”   “要用热毛巾敷着,以后才不会落下拐脚李。”   “拐脚李?什么拐脚李?”   海生不理解,玉梅也不跟他解释,去倒了热开水在脸盆,拿了一条毛巾来浸在热水里,端了进来,说:   “生哥,你睡在床上,把长裤脱了,我给你敷热毛巾。”   萤火虫之夏【12】   海生解开皮带,脱开裤子一角,露出打针的半边屁股,他扑在床上,抱着枕头,侧着头眼睛看着玉梅。玉梅从热水盆里抓起毛巾拎着,毛巾热气腾腾的,水往下滴,滴进盆里。她忙换了手指抓住毛巾,等感觉温度差不多了才拧干毛巾,然后把热乎乎的毛巾敷在海生青紫的屁股上。海生心里一紧,全身动了一下,这热乎乎的毛巾像开水汤了他的皮肤一下。玉梅说:   “你别乱动。”   “好,听你的,不乱动。”   “这就对了。小兔子乖乖,小兔子乖乖,妈妈今天要出门了……”   过了一会,海生感到臀部好舒服,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打断她念童谣:   “阿梅,你怎么知道打了针屁股要用热毛巾敷?”   “这谁不知道。我小时候经常打针,我妈每次都是用热毛巾给我敷屁股,让肿块散去。”   玉梅手摸着毛巾凉了,又在热水盆里浸热,这样敷了几次,海生渐渐觉得自己的屁股不疼了。他抓住玉梅被热水烫的红红的手指掌,忽然想翻过身来,让玉梅的手掌摸摸自己的下面,他好想让玉梅摸摸自己,摸摸男人最骄傲的东西。玉梅已经警觉到了,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忙从海生手里抽回自己的手,立即按住海生的身子,不让他翻身,然后帮他拉上裤子,端着脸盆到后面去把水倒了,挂好毛巾后再回来。   海生的阴谋没得逞,心里并不懊恼,他不怪玉梅这样无情。他理解她,要是让她摸了自己,恐怕她也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信马由缰,到时悔恨的不仅是他,还要伤害玉梅。别看玉梅比他小,可玉梅是个理智的女人,她懂得什么是爱,怎么去爱,知道xin爱是结婚自然瓜熟蒂落的结果,不是一时的快乐。   玉梅和海生又坐了一会,说了一些话,海生看了她背上的伤好多了,这才放心让玉梅回家去。   海生病好后星期三上午就去了学校。回到学校后感觉宿舍好像跟过去不一样。男生的宿舍里面有股酸酸的带着药酒的怪味道。他的鼻子四处闻,寻找酸味是从哪里散发出来的。他睡上铺,下铺是同学徐恒的,这怪酸味好像是从徐恒的床上散发出来的。郝建峰的床位在海生的对面,也是上铺。中午的时候,海生问郝建峰,闻到什么怪酸味没有?郝建峰笑了笑,看看徐恒没在下面,说:   “啥怪味,醋酸味。住在这间房间里的很多人都得了癣,jiba都染上了,红肿红肿的,特大,尿都要拉不出来了。用癣药水擦癣,房间里才有这怪味。”   “怎么会这样呢?”海生不明白问道。   “鬼才知道。这些人想搞女人,他妈的又搞不上,自己搞自己,一点都不讲究卫生,搞出了性病来。”   莫怀平听见郝建峰和海生说话,也过来凑热闹,说:   “是真的,我也不知道我的下面大腿两边为什么这么痒,有一点点的红点,痒得受不了,整天用手去抓,还抓出血来了。原来是股癣,可能是徐恒传给我的。他床铺不干净,你要小心哦。”   “你走远点,别传给我啊。”郝建峰对莫怀平笑说,像十分恐惧麻风病人一样。   莫怀平笑道:“你怕什么,又不是性病,就是性病,哪有这么容易说传染就传染的。”   说着话,莫怀平伸手去爪自己的下面,海生也像被传染到一样,伸手去大腿间挠痒,郝建峰看见,笑说:   “莫怀平,你看是不是,你传给海生了。”   “不会这么容易吧,比伤风感冒还容易传染。”莫怀平不相信,对海生说:“给我脱开裤子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得了股癣。”   海生哪里肯让他看,说:“我没有长癣。”   “你自己得到了你都不知道。”莫怀平笑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老爸在医院,啥东西都看过,大的小的,长的短的,像螺丝钉一样的,什么样的都看过。连女人那东西都看过。”   “你看过吗?”郝建峰问道,他的意思是莫怀平是不是也看过女人下面。   莫怀平糊里糊涂地说:“看过,看多了。你们要不要看我的,给你们看?”   莫怀平说着真的要解裤带给郝建峰和海生看。徐恒满脸痛苦回来了,看见莫怀平要解裤带,也乐了,说:   “好好,莫怀平,你动作快点,平时吹牛你的家伙很大,现在快点让大家看看你那东西到底有多大?”   莫怀平见徐恒这么说,停止了解裤带,笑说:   “我的当然没你的大,谁不知道你的家伙现在是最大的,比牛鸡ba都大。”   徐恒被莫怀平嘲笑,红起了脸来,辩解说:“人家是得了癣,又不是真的很大,真的大就好了。”   几个男同学听了徐恒的话,都开心地笑了。   学校宿舍的卫生极差。一间四十多平方米的茅草房,住着三十多个学生,上下铺位,上铺位还通风些,因为泥墙只比床架高出半米,还有一大截空着到屋顶,也就透风了。有的下铺位靠着泥墙,不透风,地上又潮。走廊里挂满了学生的衣服。男生晚上到水井洗了澡,回来的时候打上半桶水留着早上刷牙洗脸,就在宿舍门口外,一些吃剩的饭菜,也倒在门外,讨厌的苍蝇随后就嗡嗡扑上去,令人生厌,看了起鸡皮疙瘩,地上随处可见碎纸片,还有些空牙膏盒或牙刷什么的。   下午上三节课,两节数学和一节语文,海生几日没来上课,听数学课不知道老师说啥,心里非常烦躁,便和同桌的黄海华低声聊天。黄海华会说些他们连队里的趣闻给他听,诸如哪个男知青走了,留下了一个大肚婆的女人,怪可怜的这类青年男女间的事。这比听数学课讲什么三角函数实在有趣。语文课还好,海生只当杨老师讲故事,就过了。海生看见数学课肖老师的目光,有些害怕。本来自己的学习成绩就差,几天又没来上课,不仅数学跟不上,就是物理化学也跟不上了,更别说英语了。他只当英语考试拿零分,其它科能够考好点就可以了。   吃晚饭的时候,海生问郝建峰自己的数理化成绩跟不上怎么办,郝建峰说,买些自习丛书看,也能跟得上,甚至还可以考上大学。一中就有一个学生,被老师常拿来做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典型表扬。那是场部的一个刚上高中才读一个学期的学生,交上了社会的烂仔朋友,跟人四处打架偷东西,父母气得不让他读书,把他放到珠碧江边养猪场去劳动改造。艰苦的劳动生活,改变了他的思想。家里给他买了一套数理化自学丛书,他就凭着这套自学丛书,无师自通读完了高中所有的数理化课程,今年七月参加高考的时候,竟考上了大学,而且是重点大学,青岛海洋学院。这让天涯农场所有的职工干部教师感到兴奋鼓舞,一中的老师,常把他拿做典型,鼓励学习成绩落后的学生向他学习。于是,海生心里也想买一套高中数理化自学丛书了,可是,就这样的一套数理化自学丛书,他都没钱买,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买。   到了十二月下旬,从北部湾吹来了北风,海南岛的天气到了晚上就有些凉了,白天的太阳还是那样的灿烂,并不觉得像是到了冬天。许多学生还是穿着单薄的衣服。学校里没有热水洗澡,那些女生便到亲戚朋友家去洗热水澡,没有亲戚朋友在场部、学校或者是农场建筑队的,只好也像海生等男同学一样洗冷水澡了。女生洗冷水澡是在中午,在学校食堂旁边的大水池边,水池的水是从水井抽来的,旁边建有一排洗澡房,这是女生的领地。女生弯着腰在水池边洗头发,长长的头发末梢浸在脸盆的水里,一边舀着水冲洗,一边用梳子梳。有的女生蹲着在洗衣服。中午的阳光照着她们窈窕的身材,从她们身上可以看见拥有青春是多么的骄傲。男生则喜欢到水井打水冲洗,怕冷的便在中午,不怕冷的一般在晚上吃完晚饭后,也有等晚上自习课下了以后再去洗澡的。天气凉,水井的水反而有些热。脱了外衣,只穿裤衩,赶紧从水井里打水上来,连续冲两三小桶水,身上也就不怕冷了,然后再在身上擦些香皂,用水冲洗,擦干身上的水珠,就地换上裤子。   有一天晚上九点多,海生和郝建峰、宁宝国一起去一个偏僻的水井洗澡。这个水井,离学校较远,平时少人去,更别说晚上有什么人来这里洗澡,脱了裤衩光溜溜地洗,绝对没问题。   等海生洗好澡换好了裤子,连衣裤都要洗好了,见郝建峰还在用香皂不断擦身子下面,月光中,只见他弄得大腿和胸前都是白色的肥皂泡。宁宝国在他身后给他搓背,笑说:   “你在那地方搞了这么多香皂泡,是不是在打飞机?”   “你不打吗?”   郝建峰反问宁宝国。宁宝国傻笑说:   “是男人都有打飞机的时候。”   “这就对了。这样搞舒服,总比晚上在床上搞要好,又不卫生,听见‘滋滋’的声音,我的心都发麻了。你没看见徐恒,搞得他妈的鸡ba得了癣,走起路来两脚叉开,一瘸一拐的,不敢碰到卵蛋。”   宁宝国像情人一样深情地说:“要不要我帮你的忙?”   萤火虫之夏【13】   “好啊,你帮我搓背已经很舒服了,再能够帮我的忙那样做更好。”他小声说着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海生,见海生只顾洗衣服,像啥也没听见一样,这才放下心来。   “我知道,这是我们两人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海生无意间听见了他们的秘密,感到愕然,心里十分纳闷,想不明白天下竟还有这样的事情,他们的感情比兄弟的感情还要深,又是另一种感情,既像情人,更像夫妻。   海生催他们快点洗,郝建峰有点生气地说,你要回去先回去,什么事都可以赶人,就这事不能赶人。他们说这事也不脸红,真说得出口,要叫海生,他是说不出口的,他不好意思跟别人说性说手淫等事,这都是个人及其秘密的私事,是不能向外人曝光也不方便对别人说的事。可他们两人说了,就在水井边洗澡的时候,两人肆无忌惮地说,海生还是第一次听见两个高中生这样大胆谈手淫。   宁宝国知道海生老家在潮汕地区,他听海生说他阿公阿婆还有大伯等都在南洋,很是兴奋,问海生有没有亲戚在香港,海生说有啊,他有一个表哥就是去年去香港的。   “是偷渡去的吧?”宁宝国诡谲地问道。   “应该是吧,我也不知道。”海生不是很明确地说。   宁宝国眼里闪着亮光,说:“我们一起偷渡去香港好不好?到了香港打电话给你表哥,让你表哥来接我们。”   “怎么偷渡呢?”   “到宝安从陆地或海上偷渡过去。你表哥是怎么偷渡过去的,你写封信问他。”   “我听我爸说,他是从宝安海上游泳偷渡过去的。我们游泳不行,游不了这么远的距离,从海上偷渡肯定不行,就是行,恐怕也要被鲨鱼吃了。”   “你怎么这么胆小?我现在天天练功夫,就是为了今后有机会偷渡去香港,去香港那边发财。这事你不要跟别人乱说,说出去我饶不了你。”   宁宝国在海生面前挥动着拳头,海生就当他说偷渡香港的事是痴人说梦,并不理会他。别看宁宝国个子瘦小,人却很结实,手臂有力。他经常在单杠上上下吊着身体练手力,早上跑步,傍晚练拳,目的就是为了偷渡去香港。海生过去也听别人说过偷渡的事,主要是一些广州汕头江门等地的广东知青说,偷渡到香港或者澳门。可这样的事,那时海生就知道那是一件投敌叛国的事,没人敢在公开场合说,都是私底下和要好的朋友说。海生不知道宁宝国为什么也想偷渡香港,可能也是从知青那里听说香港好,香港是人间天堂,香港发财容易才想去香港的吧。他也做过去香港的梦,但那仅仅是梦,看看地图香港在什么地方而已。香港离他太遥远了,像是天上的星星,只能看永远摸不到。他能做的好梦是考上大学,做建材厂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大学生。   郝建峰为了能有充沛的精力读书考上大学,早上也起来跟着宁宝国跑步。他们都是为了自己的理想而锻炼身体。郝建峰见海生体质差,也叫他早上跟他们一起起来去跑步。跑就跑,海生答应了,他觉得自己的体质差,不锻炼不行,年纪轻轻的,受点冻就生病,体质也太差了,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啊,不为了别人,就为了玉梅,他也应该有一个好身体。于是他跟着郝建峰宁宝国每天早上六点半就起床跑步。   早上六点半,天还没亮,挂在场部水塔上高高的大喇叭就响起了“滴滴答”的军号声,军号嘹亮,要起来晨练跑步打拳的学生听见军号声,马上起床,刷牙洗脸,然后穿上布鞋,在公路边弯腰打弓舒展筋骨。海生也准备好了,跟着郝建峰宁宝国一起跑步。   天蒙蒙亮,空气有些潮湿,要上一个小山坡,看见白雾飘飘,像一团棉花,进入白雾后,才知道四周飘着水雾,跑着通过后,才发现头发被水雾打湿了。再往前跑,公路进入像黑洞的一段路程,两边是高大茂密的荔枝树林,左边有一个农村,被荔枝芒果等水果树环抱着。海生跑到这里,已经气喘吁吁,不想再跑了,他也跟不上郝建峰和宁宝国两人。两人渐渐远去,他站在路边看着晨跑的人,慢慢地走回去,天色也渐渐明亮了起来。   海生起来晨跑,跑跑停停,停停跑跑,好不容易坚持到了高中毕业高考前才停止。   海南的冬天,和北方冰天雪地万物萧杀的冬天不同。野外的茅草芒草枯萎了,变成了焦黄的干草,橡胶树的叶子落得满地厚厚的,一大片橡胶林光秃秃的只有树杆树枝,周围的防风林绿色的屏障就显得十分可爱了,像是一块绿色的翡翠镶嵌在一片沙漠之中,这时,你才感觉到海南岛是有冬天的。海南的冬天和春秋两季并不是很分明,不经意间海南的冬天就来了或者溜过去了,到了下个季节。春节过后,橡胶树枝上冒出了新芽,淡青色的叶子逐渐沾满了枝头,叶子的颜色也一天天在变深,变得翠绿起来,整个橡胶林又被翠绿的叶子覆盖了。被砍去烧过的甘蔗地里也冒出新的甘蔗苗来了。一切都透着绿色,透着春天的气息。   人生的花季雨季,也像海南的冬天一样,不经意间就溜走了。   这年的春节,玉梅一家到了新水泥厂过,海生没能和玉梅在一起度过愉快的春节。到了七月,海生就要参加高考了。   建材厂的房子也做了重大改建,在离原来的住房后面盖多一栋比原来面积小一半的房子,再和前面的房子连起来,开个门,两间房子之间的地方用做厨房洗澡间,上面铺盖水泥板挡雨水,形成一个有厨房卫生间的套间,前面原来的房也就可以有一半用做客厅了。   这个学期是海生上高中最后的一个学期,那时读完高二就算毕业了,不是等着到县城去参加高考,就是等着农场统一分配参加工作。海生算来自己参加高考的时间还有三个多月,时间挺紧迫的。到了周末,尖子班的学生一个月才放一次假,让学生回家拿些日常用品,说得好听些,是让父母看看自己的孩子。海生回到家里,看见建材厂不知不觉变化了,心里也有点欢喜。   玉梅家搬到了海生家前面一栋房子的第二间,海生家在后面一栋的第一间,门口是对着走廊的,海生从家里走出来,可以看见玉梅家房子后面的窗户,只要玉梅家的窗户打开,没拉上半截布的窗帘,就可以看见她家后面房间里的情况。玉梅家前面就是球场,去玉梅家,不像原来的房子,海生去她家少人看见,现在要去玉梅家,就会有很多人看见了。   玉凤去年高中毕业就参加了工作,分到一分场101队去。玉梅今年也要初中毕业考高中了,她和海生两人都忙着准备考试,海生又少回家,两人见面在一起的机会少了许多。尽管如此,海生只要放假回到家里,就会找机会去跟玉梅见面。但有时碰巧老曹在家,海生就不好到玉梅家跟她见面了。   玉梅在老曹眼里,又大了一岁,已经不是女孩子了,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因此更不能随便跟男人来往,特别是年轻的男人来往。如果玉梅和男人来往,让别人看见了会在背后说闲话,这样对老曹不好,老曹自认为他们曹家从来就没有出过风骚放浪的女人,只要他活着,就不许他们曹家有这样的女人出现。这样的话,虽然老曹没说出来,可海生从老曹的眼神里读出来了。   一日星期天上午九点多钟,海生拿着一本语文高考复习书坐在自己家的前屋看,眼睛虽然在看书,可心里却想着玉梅,不时会抬起头来透过自己家的窗户看玉梅家的窗户,看看玉梅是否会出现在窗户前。没一会,海生果然看见玉梅拉开窗帘布,他立刻兴奋起来,扔下课本,忙走到外面。玉梅往窗外望去,也看到了海生,高兴得脸上露出一片灿烂的阳光,她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像丝绸一样的连衣裙,一身洁白,像仙女一样漂亮。海生走到窗前问玉梅,你爸在家吗?玉梅愉快地回答说她爸没回来,还说她妈去摘山茶了,你过来我家吧,我等你。海生说好,又说他爸也不在家。昨天他回来就没看见老爸在家,问妈妈没说,他不知道老爸去了哪里。他昨天下午回到家里已经天黑了,晚上想去玉梅家又怕碰见老曹,因此就没去,要是他知道老曹没回来,他昨晚就去她家了。不过,他现在去玉梅家也不晚。这时玉梅又把窗帘布拉上了。   海生绕了个圈来到玉梅家,曹越和几个同学在屋里打扑克牌,见到海生来了说我二姐在里面,然后继续打他的牌。海生走进里屋,玉梅把门关上,说,你看我穿的连衣裙好看吗?身子旋转起来,裙角随着她的身子旋转,飘了起来,海生看玉梅此时就像是飘飘的仙女,他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玉梅,今天他看见了,心里非常兴奋。   玉梅停了下来,对看傻了的海生说:   “没见过是吗?”   玉梅用手推了海生一下,海生搂着玉梅的蜂腰,说:   “阿梅,没想到你穿了这件连衣裙就更加漂亮了,比仙女还要漂亮。”   玉梅嘻嘻笑道:   “你的嘴不会只有在我面前这么甜吧?”   玉梅的意思海生听明白了,他脸上有些窘,说:   “说,什么嘴巴甜啊,我说的都是实话。要是嘴巴甜,早就跟别人了,还轮到你。”   “啥,你嘴巴甜,早就跟别人了?”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萤火虫之夏【14】   海生赶紧纠正自己的错误。他的双眼紧盯着玉梅一起一伏的胸脯,两个乳房若隐若现,仿佛山峰在一片缥缈的云雾中,产生一种旷世的水墨画之美。玉梅这个年龄的身材,实在太美了。窈窕的身材,充满着女性的魅力。她的脸阳光灿烂,永远给人健康快乐向上。她的双眸,深邃清澈,让人看了一点杂念都没有。   玉梅深情地看着海生,海生忍不住吻了她的额,脸,然后是鲜红滋润的嘴唇。他在炙热地吻着玉梅的同时,双手不停地抚弄着玉梅黑黝黝的长发。玉梅的双手,紧紧搂抱住海生的腰,像是怕海生要离开一样。   “我穿了这裙子好看吗?”   “好,好看。想不到你的身材真太适合穿连衣裙了。你要不穿裙子,就愧对造物主了,造物主创造了你这么美的身材,就是要让你穿上最好的衣服。我今后要有钱,一定给你买最好的衣服穿,天天把你打扮成像仙女一样漂亮。”   “打扮太漂亮了,你不怕我飞走?”   “不会,你不会飞走的,你再漂亮,永远也不会飞走。爱情线把我们捆在了一起,我的手心紧紧握着线头,不让你飞走。你飞到哪里,像风筝一样,我都可以把你拉回到我的身边。”   海生忽然想知道玉梅的连衣裙是谁买给她的,便问玉梅,玉梅说是他爸买的,在海口买的。海生想,老曹也会买连衣裙给女儿穿了,他要打扮女儿了,会给女儿买衣服的爸爸是一个好爸爸,但海生想老曹不是,那一个晚上,老曹打女儿的样子,心狠手辣,完全不像是做父亲的样子,他至今还清楚记得那是一个多么可怕恐怖的晚上。老曹忽然发善心买连衣裙打扮女儿,是不是有什么目的?海生的心里忽然警觉起来,他认为老曹是有目的的,他虽然不知道老曹的目的是什么,但他觉得老曹一直把自己的女儿当东西来看待,现在要把女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包装好,就像想要把一件东西出售出去一样。想到这里,他心里感到不安,刚才看见如仙女般的玉梅那兴奋劲一扫而空。   “生哥,你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在想考大学的事?”玉梅看见陷入沉思的海生问道。   海生没有回答玉梅的话,却说:   “你平时不要随便穿连衣裙,特别是在男人面前。”   玉梅脸上失去笑容,一片茫然,她不明白海生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不是说自己穿裙子好看吗,漂亮吗,还说造物主创造了她的身材,就是让她穿最好的衣服的。她也觉得她有权穿上最好的衣服,谁都有权力穿上最好的衣服,爱美是人的天性,更何况是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可是海生却突然叫她平日里不要随便穿连衣裙,这是什么意思,她不明白海生的意思。裙子是她爸买的,又不是别人买的,有什么问题呢?要是别人买的,她才不会穿呢。她穿了别人买的衣服,他才有权嫉妒。海生担心别的男人,他在嫉妒别的男人的目光。   “你别想得这么多,没事的,我只在家穿这件连衣裙,什么事都不会发生。这件连衣裙是我爸买的,要不穿,我爸会怪我的。”   海生也不想多加解释,算了,不多说了,他相信玉梅,哪怕她穿得再漂亮,再风骚,她永远也是他的。   说着话,玉梅忽然想起一件事,从抽屉里拿出用一张粉红色的信纸包着的四方东西给海生,海生不知道是啥东西,不像是信,也不像是笔记本,心里十分纳闷地问道:   “这是什么?”   “是我送给你的手帕。礼轻情义重哦。”玉梅笑说。   “我明白了,你是要我天天带着,天天都想着你。阿梅,你放心,我不会忘记你的,我怎么可能把你给忘记呢?除非是你把我打死。”   “傻瓜,尽说些不吉利的话。”玉梅嘴角微微翘起来,“我不准你说死字。”   “好好,不说就不说,你让我不说这个忌讳的字我就一生一世不说。”   玉梅笑了笑,“你真的有这么听话?”   海生信誓旦旦地说:“真的,你的话我不听听谁的话?”   看见海生这么认真,玉梅也被感动了。“我相信你。”玉梅含情脉脉地看着海生。   “我姐上个月发工资回来的时候,给了我十块钱,我们买点东西吃。”   “不用了,你留着。女孩子要买的东西多着呢。”海生的意思是女孩子来了月经,每个月要买卫生纸的,还有一些其它女孩子自己才知道的东西。   玉梅笑了笑,说:   “我自己要用的东西都买了,像乳罩,我也买了穿上。你第一次摸我的时候,我没戴呢,我妈也没有买给我。我们女孩子怕戴上了更加突出,在男同学面前不好意思,现在习惯了。我姐给我的这一点零花钱,就是给我买东西的,我们卖点什么东西吃吧。刚好你的生日是下个月九号,算是给你过生日庆祝生日。”   那时农场职工很少给自己的孩子过生日,商店里也没蛋糕买。到了后来,生活好了,才会有像节日一样一家聚餐买蛋糕过生日。海生回想起来,在农场的那年月,父母他们自己的生日都没有过,就是连煮一对鸡蛋吃庆祝一下都没有,因此孩子的生日更不用说了。海生对自己几时的生日,都几乎忘记了,玉梅竟然知道,送手帕给他,还要买东西吃为他庆祝生日,这不能不让海生感动。他也知道玉梅的出生日是十一月三日,但他从来就没有想到要给玉梅过个生日,或者送什么纪念品给她。女孩子就是比男孩子心细,会体贴人。   玉梅说完话,不等海生答应,就走出去叫弟弟曹越去买饼干糖果。曹越他们在打升级,曹越老是输,也不想打了,这时姐姐来叫他去买饼干糖果,刚好是个借口,便放下扑克牌说不打了,拿着钱出门去了。   厂里原来有一个小卖部,专门卖些日常生活用品,也卖些学生用的笔橡皮擦和本子。那时的日常生活用品更多的是盐和酱油,因此厂里的人又叫这个小卖部为盐店或者酱油店。走到小店里门口,一股浓重的酱油味冲鼻而来,靠墙的一边摆着一排酱油缸,另一边堆着一包包的盐,地上的砖咸得常年潮湿。厂里有个理发陈,去年他的女儿初中毕业后,他的女儿不愿到连队割胶种甘蔗,于是理发陈便开了一家铁皮房店,摆在篮球场的大道边,让女儿买日杂用品。理发陈的女儿不卖酱油和盐,专卖用的香皂肥皂洗头香波洗衣粉,牙膏牙刷,小学生的作业薄文具,还有吃的香脆饼干,各式糖果瓜子,香烟啤酒等等,生意好得不得了。曹越来到铁皮房店,买了一包苏打饼干,夹心饼干,又买了一包葵花籽,花不到四块钱,就回来了。   曹越回到家里,他的三个同学都走了。玉梅看了曹越买回来的东西,说:   “就买了这点饼干瓜子回来?”   “是啊,买这么多吃得下吗。”   “剩下的钱呢?”玉梅伸出手向弟弟要回。   曹越嘻嘻笑,说:“二姐,那点钱给我,好吗?”   “你真会贪污钱啊。”玉梅不满地说,“给你多少钱你都会花掉的。”   “男人会花钱才会赚钱。”曹越理直气壮地说。   “胡说。像你这么大手大脚的,今后看你怎么赚钱找老婆。”   “我有钱我不找老婆,钱给爸妈留着。”   “曹越是个孝子啊。”海生听见她姐弟俩说话忍不住笑了。   玉梅对弟弟说,不跟你闹了,吃饼干。拿了夹心饼干打开拿出几块给海生,海生说你先吃我自己来。曹越说,吃点东西你们怎么这么麻烦,推来推去的,像是去喝酒做客似的。他自己开了苏打饼干吃,然后冲起茶来。   曹越用杯子冲了三杯茶,拿了一杯给海生,“生哥,喝茶。”   “生哥,祝你生日快乐!”玉梅举起茶杯说。   “不用这么客气。”海生说,“平常生日,算不了什么。”   “今天是你的生日?”曹越问道。   “还没到,下个月才到。”   “二姐你为什么不早点说清楚。”曹越怪罪起玉梅,“你要是说清楚了,说是生哥的生日,我就买多点东西回来吃了。”   “你现在也可以去买啊。”玉梅不服气地说。“你就是想贪污我的钱。”   曹越哈哈笑道:“二姐说话不害羞。你那点钱也值得我贪污?算是给我的跑腿费。”   “就你嘴皮滑。”   海生也替曹越说好话:“阿梅,算了,不要去买了,这些饼干也够吃了。”   “还是生哥好,将来做我姐夫,肯定会对我好的。”曹越说完看着二姐,玉梅的脸有些红,曹越心里乐了,“二姐,你喝了茶该做饭了,等妈回来没饭吃你就知道厉害了。”   “家里规定要我做饭?”玉梅很不乐意地说。   “你不做谁做?”   “你干什么?你就不能做啊!”   “家里有女的,肯定是女的做饭炒菜。你不在,才轮到我做。”   萤火虫之夏【15】   海生知道时间差不多了,玉梅要做饭做菜,他也该回家去看家里的饭做了没有。回到家里,弟弟海东问他去哪里,海生说他去了玉梅家。   “哥,”海东说,“你要小心呢,我听别人说了,她们班里有一个男同学在追她呢。”   “是吗?”海生并不介意。   “你别不信,是真的。那个人我也认识。”   “我相信有人追阿梅这件事是真的,但我不相信阿梅会和他们来往。”   虽然海生嘴里这么说,可心里还是有些吃醋的感觉,酸酸的。海生知道,像玉梅长得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肯定会有男孩子对她倾情,追她写情信给她,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如果要是没有,那才是天大的怪事。他的同学侯志刚就想过玉梅,这是海生知道的事。玉梅的同学,对玉梅有那个意思,也就不足为奇了,就像他暗恋同学海瑛一样。自从海生决定一生一世爱玉梅后,他就专心只爱玉梅一个人了。玉梅也是和他一样,他不相信玉梅的同学给她写封信或者说几句话,玉梅就会变心,他相信玉梅不会变心的。尽管这样,他听了弟弟的话,还是有些担心。他是过来人,他知道如果一个人对某个人痴情会不断纠缠那个人的话,心也会被他纠缠软的。他怕玉梅被别人纠缠了,熬不过,或者对方心生恨意,以至闹出事情来。   为了这件事,海生下午又去找玉梅,看见玉梅她妈在炒茶叶,叫了一声秀秀姑。秀秀在铁锅上搓着茶叶,玉梅站在一边看着炉里的火。秀秀问海生,你妈摘回来的茶叶炒没有,海生说在炒。海生他妈早上也和秀秀等厂里的客家妇女一起去摘山茶了。玉梅见海生像是有话要单独跟她说似的,因为妈妈在却又不敢说话,不知如何是好。秀秀又对海生说,差不多要考大学了吧?海生回答是,只听秀秀自言自语说:   “能考上大学就好了,老洪家就有了希望,我也有了希望。”   海生不知道秀秀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等她的铁锅里换上一批新茶叶,炒了一会捞起放到簸箕上拿到客厅放在地上使劲搓的时候,海生拉着玉梅的手到后面的房间里,他问玉梅,是不是有同学在追你。玉梅说:   “是真的啊,你怕不怕?”   “不怕。”   “吹牛,你不怕还来问我。说明你心里还是很在意的,就怕别的男人把我勾走了。”   “我在意别的男人对你的看法,但并不怕别人会把你勾走。我对你还是有信心的,相信你一定会永远爱我,不会变心的。”   “既然你对我这么有信心,那还多说什么。”   “我是怕你应付不了可恶的苍蝇,所以问你需不需要我帮忙,警告他们。”   “不要,不要这样。我会处理的。你要是介入进来,事情就复杂闹大了,对我更不利。”   海生原来想,要是玉梅遇到什么麻烦,诸如被人纠缠不清的时候,他会出手,找侯志刚帮忙,去教训一下纠缠玉梅的男同学。玉梅怕他们说的话被她母亲听见,也不敢和海生在屋里呆久了,说了一会话便出来,海生这才告辞回家去了。   到了下午四点多,海生准备要去学校了。老洪回来了,一脸兴高采烈的,一进屋就从口袋里拿出一只手表给儿子海生,说,戴戴看,看看好不好看?海生接过手表,戴上左手腕,右手握着手表,左手旋转,手表链刚好合适,不紧不松,海生说老爸还真会挑手表啊。   巧珍伸着头过来看,问买的是什么表,多少钱?眼睛看着老洪。老洪自豪地说,日本产的精工表,九十块钱。巧珍睁大眼睛,说,九十块钱,这么贵啊,你是不是在哪里捡到了钱,发财了?老洪憨笑说,你懂什么,九十块钱还嫌贵,不是到白马井渔民家里买,再多的钱都买不到。巧珍说,你就会吹牛,前几天我看见有外人到厂里拿来卖,跟这个表差不多,一样的,都是走私表。我是怕没钱,不是怕没表买,老洪说,你懂什么,不再跟老婆争辩了。   这个星期的周末,老洪跟老曹去了白马井。   老曹在新水泥厂当队长,平常很少自己亲自开车到港口拉煤或者送水泥到海南各地去。可是自从他知道海边有了走私后,就开始自己开车去白马井港口拉煤了。老曹亲自去了解到那边的走私。他以前常跟渔民买些鱼货,有些交情。到了渔民的家里,见到堆满了手表三用机等走私物品,让他眼花缭乱,感慨不已,发财不再是神话。老曹问渔民这些走私物品的价钱,渔民跟老曹说,能搞些银元来换,可以便宜些给他,只要老曹想办法把这些走私货拉到县城或其他大地方,就一定可以发财。老曹心血沸腾,感觉到发财的机会来了,现在啥都讲钱,党的中心工作都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了,他的思想也得跟着形势变化,这世上,没钱万万不能啊。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多的钱最重要的是没有这么多的时间去跑这趟生意。他想到老洪有生意头脑,又是跟自己像亲兄弟一样的半个老乡,是个可以信赖的人,何不找他一起发财。于是老曹找来老洪,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老洪一听,也是兴奋不已。于是两人决定先去考察一番再做下一步行动。   那一天星期六的上午,老曹开着东风翻斗车,老洪坐在驾驶里。两人聊着天,打发路上的寂寞。老曹问:   “你那大儿子要高考了吧?”   “嗯,差不多了。”   “行不行啊?”   “没准。我从来没问这小子书读的怎么样,他也不跟我说。”   “到了渔民家里,你买一块手表给你儿子吧。进口表,便宜的很。他要考大学了,考试的时候,没表看时间不行。”   “你女儿呢,你买给她们了吗?”   老曹笑说:“女儿早晚是泼出去的水,不能乱投资。你儿子海生值得冒险投资,要考上大学了,我那宝贵二闺女,也可以给他当老婆。”   老洪听了这话心里不高兴,儿子要没能考上大学,阿梅就不能嫁给海生做老婆了?老曹也真是太过势利眼了,老洪只能心里生气,他不敢和老曹翻脸,为这八字没一撇的事和老曹翻脸不值得,眼下发财要紧,借着老曹开车方便,又和渔民熟悉,先和他合作走走私,发几笔横财再说。   老曹见老洪梅说话,问道:“怎么,我说的不对?”   “对,是不能乱投资,得看准了。”   老曹朝海边一片椰树林望去,说:“解放海南岛抢滩登陆的时候,和我同连的有几十个战友,都牺牲了,就葬在这片椰树林里。”   “哦。你的命可真算大啊。”   “那当然了,小时候,我老家有一个算命的对我说,我这人命硬,不怕当兵。要不然,我这会儿也躺在这片椰林里了,当了革命烈士。下次来,得给战友们烧支香,请他们保佑。我枪林弹雨都过来了,也该我发财了。我发了财,会好好孝敬他们的,年年会来给他们烧些纸钱,也别让他们在那边太吃苦了。”   老洪听老曹自言自语地说了一串话,不觉暗自好笑。   到了海边渔民家里,老曹又怂恿老洪买手表的事,好在老洪有备而来,身上带了三百多块钱,于是狠下心来,买了一块日本的精工表回去给儿子海生。   回到家里没几天,老洪把猪卖了,决定不养猪了。又向厂里请了半个月假说有事回老家,带着一大捆钱,绑在内裤里去了广西收购银元。老洪第一次去收银元回来,老曹又跟买家联系好了,去的路上真的进椰树林英雄纪念碑前,烧了三柱香给战友,请战友保佑他发财,这才离去。到了渔民家里,点了货物,给了银元,老曹把手表三用机埋在后面车厢的煤堆里,一路上安全过关,到了县城把货给了买家,两人顺便留下两部两个喇叭的三用机自用,买家付了钱给老曹钱,回到家里,两人一算,赚了一点钱,喜笑颜开的,说接着还有干。   老曹和老洪第二次也是这样干,可惜这一次却没有这么幸运了。   半路上,老曹开着车,看见前面有穿着制服戴着大盖帽的工商人员拦车,老曹知道遇到了鬼,心一横,脚一踩,加大油门,冲了过去。工商人员看见一辆东风翻斗车不肯停下来,立刻上了一辆面包车,追了过去。老曹从反射镜看见工商局的面包车追来,使劲加大油门,无奈这车拉着一车的媒,跑不过工商局的面包车,面包车超过老曹的东风车,拦在路中间停下,老曹没办法,也只好把车停下。   “老曹,没事吧?”老洪紧张地问。   “沉住气,大不了让他们罚款,准备好钱就是了。”   老曹不愧是当过兵的人,见过大阵势,心不会慌乱。   几个工商人员站在车头驾驶室旁,有个满脸横肉胖大个子的工商,指着老曹说:“喂,你没长眼睛是不是,让你停车检查,你干什么不停?”   萤火虫之夏【16】   要是平时,老曹才不怕他们人多呢,早就下去给他一拳再和他说话,可是现在不行,车上有走私货,受到侮辱还得笑脸相迎,他笑道:“各位大哥,我这车上拉的是煤,跟你们要检查的商品煤关系,厂里等着我们回去,要不然工厂没煤烧,就要停产了。”   老曹说着话,拿出几包凤凰烟给他们。他们不领情。   “快下车来。我们要检查。”   两个工商,已经爬上了后面车厢,用一截两米长的钢筋,在车厢的煤里四处乱扎。老曹和老洪,知道这下彻底完了,赶紧下车,看见站在一边的工商头,老曹忙向老洪使眼色,老洪明白,走过去,从裤袋里摸出一捆钱,塞到那人手里,说:   “大哥,我们是第一次,也不容易啊,您看,能不能放过我们?”   那人拿着钱,便笑边掂量,说:“都说不容易,你说我们容易吗?”   “大家都不容易。”老曹笑说,“都是混饭吃的,您就可怜我们,当作施舍碗饭给我们吃。”   “你这老同志,看你的样,也是革命过,扛过枪的吧?知道吗,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别以为你是扛过枪,革过命的人,要犯了法,照样得按照法律办事,该怎么样办就怎么样办。”   “大哥,法在您手里,您说怎么办还不好办啊。”   “那好,货物全没收了。”   这时,车上的人喊叫:“报告队长,车厢煤下面埋藏有货。”   队长奸笑道:“看见了吧,你们这是走私啊,我可以把你们抓起来,送公安局去。”他朝车上的人说道:“把所有的走私货扣留下来。”   老曹和老洪再也不敢出声了。货没收了,人千万别让他们抓去。老曹心里有数,他们不会抓他和老洪的。事情过后,两人说起这事,老曹蛮有把握地说,都是我们事先准备了那一千块钱,及时送给了那头,才没把我们抓去。   车厢煤下面埋藏的走私手表、三用机,被工商人员全部挖了出来,没收去了。两万多块钱,老曹和老洪全没了。他们怕被厂里知道,厂领导知道了那才是大祸临头,厂里一定会开除他们的,他们也就丢了饭碗,几十年工龄就没有了。两人劫后余生,想起这次走私,心有余悸,于是收山再也不敢走私了。   过了几十年,海生才听父亲老洪说起他和老曹的这段冒险经历。   海生左手腕戴着日本精工手表,口袋里装着玉梅送的手帕回到了学校。那时班上的许多同学都戴手表,他戴只表也不奇怪。有了手表,就知道时间,晚上读书的时候到了十一点,就知道该回去睡觉了。   到了快要参加高考的时候,老师抓得很紧,凡能搞到手的全国各地的高考模拟题复习题不论是数理化语文政治老师,都是发了又发,让学生搞题海战术。场部一个星期最少放一场电影,老师要求参加高考的学生都不准去看,晚上必须留在教室里自习。可是也有一些学生不管老师的要求多么严,每场电影照看不误。海生很少去看电影,只有最热门的日本电影《望乡》和《追捕》他去看了。看《望乡》真是轰动了全农场的人,人们对于电影上演那种男女在一起睡觉赤裸的场面感兴趣,并不关心电影反映的是什么主题。海生记得那天听家在场部的同学说,下午三点多总场中心广场早早就摆满了凳子。到了放电影的时候,连中心广场外的球场上都是人,人山人海,银幕后也坐着许多人看,可谓盛况空前。有的年轻人还看不过瘾,其实是没有看得真切,总想看见那段据说是被剪掉的令人丢魂的一段,臆想这一段内容有多精彩,于是第二天片子到了糖厂去放的时候他们又跑到糖厂去看。   海生看一遍已经够了,他还要复习课本,高考练习题特别多,他只能把科目分开来集中时间复习。上午做数学,下午是化学加一个小时的语文,晚上是物理。早上起来跑完步背政治,别人是背英语单词或句子,他是背政治。海生的英语烂到了极点,记不到两百个基本单词,跟老外说英语,可能也就是“Goodmorning”或者“bye-bye”这两句可以说得出口,因此再怎么补也跟不上别人,也考不出好成绩来,于是还不如放弃,争取在政治上考多一点分数,用来弥补英语的成绩。   六月的时候,毕业考试已经考过,不准备考大学的学生就算毕业了,等待农场分配,参加工作。海生所在的尖子班百分之百都参加高考。越临近高考,老师越是看得严,虽然看得严,却让同学们自己安排自己的复习时间。海生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考上,但在那样的环境气氛中,自己也只好努力,争取考上,不辜负玉梅和家里人的期望。   想到玉梅,玉梅送给他的手绢,他舍不得拿来用,把手绢珍藏在箱子里。手绢是淡绿色,上面画有一对鸳鸯,海生明白玉梅的心思,他们就是画上的一对恩恩爱爱的鸳鸯。海生不知道自己该买些什么礼物送给玉梅作留念,星期天没回家到总场百货店里看也没一件东西可以送玉梅的。他觉得玉梅送他的手绢,虽然礼轻,却很有意义。女人的心思比男人的心思缜密,感情也丰富。   终于迎来了七月份的高考。海南岛西线的国防公路以海口为起点,经澄迈、临高,再到儋县、昌江县,最后到西南端的八所港为终点。现在这条公路不叫国防公路了,叫225国道。从天涯农场场部十字路口中心向东出发,到了一公里处的大门牌匾,就开始上国防公路了,一直到县城,有三十多公里的路程,全是铺着沥青的国防公路。高考前一日上午九点钟,一中参加高考的同学跟着带队的老师,坐着解放牌卡车离开了一中学校,一个半小时后才到了县城。他们被安排住在县教育局招待所,男生睡在一个房间,女生睡在另一层楼的一个房间。他们参加高考的考场设在县第一中学。发放完准考证后,带队的张老师说,下午熟悉一下环境,然后自由活动,晚上九点准时睡觉,明天早上七点起来。   下午大家一起去儋县第一中学看考场,考场的教室门被戳着鲜红公章的白色纸条封着,窗户紧闭,有手臂上戴着红袖章的人巡逻,不许任何人靠近考场教室。明天就要开始高考了,中学考场最后一个下午开放,让各地来的考生找到自己考试的教室。看完考场后,海生和郝建峰、黄海华、徐恒、莫怀平、唐文杰等同学一起上街闲逛去了。   县城那大镇是海南第一大镇,是座颇具规模的小城市,是出了海口市外最大的一个城市。镇上五方杂处,多数居民会说多种方言。那大镇主要流行儋州话,客家话,海南话,临高话,还有广东话,军话,一个小城里,竟有这么多语言存在,可以说是一个奇观。镇上主要街道长十多公里,街道两边的绿树成荫。人民路有几个卖唱片的老板坐在榕树下的藤椅上翘着二郎腿,他的前面摆着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部巨大的三用机,三用机正放着港台的流行歌曲,旁边是一块用三合板做成的格子架,木盒里面摆满了唱片。三用机的歌声开得很大,像高音喇叭一样,很远都听得见。街道两边各式各样商店,饭馆酒楼不胜枚举。沿街的成衣市场,农贸市场,一天到晚,都是人声鼎沸摩肩接踵的。海南西部的乡镇农场多,那大镇变成了西部货物的集散地,小贩还有国营农场商店都涌进那大镇来进货,那大镇哪有不热闹之理。   那日海生等人沿着解放街一路闲逛,见地上摆卖小商品还有书籍的,众人便驻足观看。郝建峰看中了一套《红楼梦》,问了价钱全套才十块,便掏钱买了。海生想起应该给玉梅买件什么东西留念,好不容易来到县城那大,这时身上也有一点零花钱,第一次出远门高考,父母特别大方,不仅按学校要求缴纳各种报名费住宿费伙食费这费那费的给了儿子外,还多给了他三十块钱,交代儿子考试的时候想吃啥零食就买啥零食吃,别省那几个钱,只要把试考好,花多少钱都值。   海生和黄海华来到一个卖小饰品的地摊前,蹲了下去挑选玛瑙、玉石。黄海笑说:   “你是给自己挑还是给情人挑?”   那小商贩一听,笑眯眯地说:“这观音你戴了最合适;要是给情人的,这个心形的最好,代表着你一颗永远爱她的心。”   黄海华看着海生的脸,说:“我知道你是想给你的小情人挑件定情物,是不是?快点挑选了,要不然莫怀平郝建峰他们过来了,你就不好挑了。”   郝建峰莫怀平等人还没走过来,还在那边翻书看。海生拿起一块玉石观音,观音下面有些翡翠绿,海生问道:   “这玉石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不是真的玉石你买一我赔十。”商贩肯定地说。   “还是买玛瑙吧。”黄海华建议道,“这玉石也不是什么好玉石。”   “这位小哥哥看来对玉石很有研究。”小商贩讥讽道,“要想好玉石,得到缅甸去买,在国内,那也得到云南去买才能买到上等玉石。不是我看不起你们,上等玉石你们也买不起。既然你们看不上这玉石,我建议你们还是买玛瑙,这玛瑙绝对是一级玛瑙,新疆来的。”   “好吧,就买这个玛瑙。”海生下了决心,手里拿着一颗心形玛瑙问:“多少钱?”   萤火虫之夏【17】   “十五块。”商贩说。   “太贵了,老板。”海生还价道。   “不贵不贵。”小商贩说,“买给心上人的,十五块钱值。”   “十块钱肯卖,我就买;不肯,就算了。”   海生放下玛瑙,准备转身走开。小商贩马上愁眉苦脸地说:   “算了,看你是学生,十块钱就十块钱,亏本卖给你了。”   海生掏出一张十块钱人民币给小商贩,拿了那块心形玛瑙吊坠,放进口袋,这才和黄海华一起到书摊去看有什么书可以挑选的。他心里已经买了给玉梅的礼物,什么都不在乎了。   第二天高考开始了,进了考场,别人很紧张,海生却没感到一点紧张。三天的考试,英语试卷拿在手里,他像是看天书一样,数理化勉强做了一些题,英语尽管战略决策是放弃,但打钩还是要打,不打白不打,打了钩对不对,只有天知道了。每次考完试出了考场,同学们都要互相问记忆中的题怎么做,对答案。海生的政治没想象考得这么好,只有这一份试卷,他全部做完,语文是其次做完的试卷。他知道自己考得不理想,他就等着回去把礼物送给玉梅,让她惊喜。可是考完试后,离开了县城回到学校后,老师并没有让大家马上散去各回各的家。   学校要给尖子班的毕业生举行一个毕业聚餐,这是农场教育科的决定。农场建场以来,第一次通过全农场统考,有史以来第一次办了一个高中尖子班,也是最后一次,有点做实验的味道。那天早上学校食堂杀了一头大肥猪,到了下午三点多,先是开会,然后才是聚餐。学校领导和农场教育科的领导讲话,对考试成绩好的同学表示祝贺,对考试不好的同学希望大家知道高考成绩以后也不要灰心,下个学期,学校还要办一个高考补习班,欢迎大家回到补习班继续努力学习,争取明年考上大学。其实刚考完试,谁都不知道自己的高考成绩,好和坏是相对的,自己以为考得好的,并不一定好;以为不好的,也有可能出奇迹,考出好成绩来。不管怎么样,有一个积极的信息,就是这个高考补习班,是为他们这些第一次参加高考的农场尖子班的学生办的,很多同学听了都很兴奋,连喝酒的时候都说这事要是真的,他一定回来参加补习。   聚餐就在教室里,用课桌拼在一起。一中没有学生就餐的大饭厅,要举办大型就餐,只能在教室里进行。要喝啤酒的学生多数是男生,他们把啤酒倒在碗里,相互碰碗,还给老师敬酒。女生们则坐在桌前斯文不敢挪动位置喝着甜甜的菠萝果酒吃着饭菜。   到了六点多钟聚餐结束时,太阳下山了。海生郝建峰黄海华等几个要好的同学,沿着学校到场部的中心公路散步。酒足饭饱后,他们一路谈女人,谈未来,谈理想,他们一直走到国防公路场部大门牌匾处才回头。天渐渐拉上了黑色的布帘,回头一看,树林里的房屋,灯火阑珊,给人感觉神秘飘忽;再仰头一望,天上的月亮爬上了头顶。大家似乎有所领悟,人生真的是如这一路散步走来,虽然没有什么波澜坎坷,还算好走,蓦然思绪,却对前途如眼前的黑夜,感觉很渺茫。任何人一旦走出了人生的黑暗,才会长大,才会看到光明,才算成熟。几位同学依依不舍,在这个时候分了手,住在学校的还要回到学校去,不住在学校的分了手回家去。   学校里剩下的寄宿生已经不多了,只有尖子班的学生,其他学生已经放假回去了,床铺连草席都收走了,留下床架床板。第二天早上,海生在学校吃了最后一餐早餐,就和同学们收拾好行李,这个星期高考完后要把行李木箱等拉回家,他便骑了家里的红棉双杠单车来,然后放在老乡家里去县城参加高考。接下来的日子,便是等待高考的消息。他知道没希望考上大学,是继续高考复习还是参加工作,他不知道,他的前途,不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白天大人都上班去了,海生回到家里的当天下午,玉梅来到他家,问海生考试考得怎么样,海生没对玉梅隐瞒,摇头说:   “不行,考得特别糟糕,很多题都不会做。”   “这么说上大学没希望了?”   “应该是。你呢,考高中考得怎么样?”   玉梅嘻嘻笑道:“你知道我笨,读书不行,考试考得肯定不行。”   海生安慰她:“考不上就考不上,你也不用怕。”   “我当然不怕了,有你吗,我怕什么。”   “是吗?不管你读书读的怎么样,你注定要跟我一辈子了。”海生打开木箱,从箱子里拿出玛瑙坠子,“我送件礼物给你,是玛瑙的,戴上看看,看看好不好看。”   “肯定好看。”   “你还没戴上呢,怎么知道好看。”   “是你买的东西,不论多少钱,都好看。”玉梅很肯定地说。   此时海生感到了玉梅对他的爱,对他的信任,他脸上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玉梅从海生手里接过玛瑙,放在手心里抚摸,只要是海生送给她的东西,不管值不值钱,她都会珍惜的。心形玛瑙代表着他们的心,代表着他们永恒不变的爱情。   海生说,阿梅,你还是戴上,给我看看。玉梅很愉快地答应了。海生从玉梅手中拿过玛瑙,两手捏住细绳,往玉梅的头上套去。玉梅脑后的头发挡着细绳,海生伸出右手贴着玉梅的脖子穿到脑后,把她肩膀上的头发撩起,让系着玛瑙的绳子挂在她的脖子上。随后海生解开玉梅胸前衣服的两个扣子,玉梅抓住他的手,海生笑了笑,一看玛瑙刚好贴着她的胸口乳沟的上方,不知道是褐红色的玛瑙在一片洁白的皮肤上显得更加美丽,还是玛瑙增添了玉梅的娇艳,要是玉梅敢穿着背心戴着玛瑙走出家门,一定会雷倒不少厂里的男人。海生连声赞叹,说阿梅,你戴上玛瑙,更加漂亮了。玉梅含羞说,这玛瑙,我只有戴给你一个人看。海生忍不住吻了玉梅的脸。   海生记得高考完回到厂里的那一天下午,玉梅走后,天忽然暗了下来,接着下起了小雨,不久雨停了,天空又转明了起来。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老洪对海生说:   “试考完了,也该向父母汇报考得怎么样了吧。说说你考得怎么样?”   海生被父亲的话压得差点喘不过气来。他知道考得不好,如果在父母跟前据实说考得不好,他们肯定会失落,甚至怨恨骂起他来。海生知道父母的脾气,心急脾气躁。他不能说考得不好,也不能说考得很好,哄哄他们高兴,虽然他们早晚是要知道考试的成绩,可到了那个时候再说,现在不要多说。海生说:   “我也不知道考得怎么样,我努力考了。等高考成绩公布了,才知道是不是名落孙山。”   “什么时候公布高考成绩?”巧珍问道。   “不知道。”   “一问三不知。”老洪对海生很不满意,转换了话题,悻悻说道:“家里的火柴快烧完了,现在没什么事,你不能整天呆在家里玩。天晴以后,你们三个一起上山去砍木柴,一个暑假不能什么都不做。”   海生知道,家里的木柴确实剩下的差不多了,只有小半堆,堆放在自己家的伙房前,最多烧两三个月就烧完了。暑假没事,不上山砍柴,恐怕不行,日子难过。   厂里有家姓吴的广西人,他家伙房离老洪家伙房不远,也就是隔着四五间伙房。老吴养了五个儿子,老大老二都是高中生,老三也要读高中了,三兄弟人长得牛高马大,不是一米八几就是一米七的个头,一放暑假,兄弟几人带着锯子爬上了羊背山,把山顶上那两棵像黄山迎客松的大榕树锯倒了。老吴家的儿子把一节节榕树运回家里门前放着,让厂里的老职工既惊叹又羡慕。那榕树两个大人牵手合抱才抱得过,不知道老吴家的儿子们是怎么弄回来的。   这几年,山上能砍的好树都让人砍了,只剩下那些难砍难烧的榕树和一些小树枝,就凸显了那两棵大榕树在山顶上的风采,原来山顶上那两棵大榕树还让人觉得这座山实在是太漂亮了,山和榕树是浑然一体的,现在连大榕树都没有了,看了几十年的羊背山大山,忽然变成只有草和小树枝覆盖的大山,倒像是光秃秃的大山,大山失去了美感,厂里的人初看觉得很不习惯,久了也习惯了。   第二天,天放晴,老洪就赶着三个儿子一起去砍柴。连续三天上山,三兄弟砍了一些小树条回来。第四天,海平就不肯去了,接着第五天,海东也不肯去。剩下海生一个人,海生很为难,不去不好,去吧一个人,很无聊。于是海生说,海东海平不去砍柴,我一个人去,砍不了多少。老洪说他们两个还小,不去就不去。海生想,还小呢,海东要不是留级,都初中毕业了,海平也要上初中了,爸就是偏心,老是说他们小,我像海平这么大,不也上山砍柴吗。这样的话,他知道,跟父母说没有。自己一天能砍多少,算多少。   萤火虫之夏【18】   晚上海生睡在瓦房客厅的简易床铺上。上山砍了多日的柴火,非常疲累,上了床,就睡着了。到了深更半夜的,迷迷糊糊间听到前面房屋有人吵架。声音越来越大,海生爬起床来,走到窗前,仔细听,这回听清楚了,是老曹和秀秀在吵架。   老曹骂道,操你妈的,你这个死婆娘,你再胡说八道,我饶不了你!秀秀也毫不示弱,声音也大起来,回敬老曹,骂道,曹志国,你以为我怕你啊,你有本事就别回这个家,在那边成个家,我才算服你。老曹说,你喝酒喝疯了?我成家,还要你这个黄菜婆?秀秀接着说,我是黄菜婆,你看上了哪个俏婆娘,你就滚出去,到她家去。这里是我的家,你别回来,我也不稀罕你回来。“啪”地一声,老曹打了秀秀一巴掌,秀秀忽然尖叫起来,你敢打我?老曹说,打你怎么样,我就专门打你这个疯老太婆。海生听得一清二楚,老曹和秀秀真的打起来了,砸碗砸碟乒乒乓乓的响声在深夜里特别响亮清脆。   海生虽然不知道老曹夫妻俩吵架的来龙去脉,但听他们吵了几句,好像他们是为了另一个女人吵起来的。在厂里,到了夜晚,有人吵架打架,虽然周围的人都听见了,可大家依然睡在床上,装着啥也没听见,这样的事特别是夫妻间吵架打架的事谁敢管。海生觉得不对头,担心他们这样打下去会出大事,他已经把自己融入了这个家庭里,他觉得自己不能知道了不管,他应该去劝架,不能让秀秀姑吃亏,于是爬穿上裤子,走出家门来到了老曹家门前。   老曹和秀秀已经打到了门外。夜光下秀秀披头散发和老曹扭打成一团,本来老曹是男人,要论挥拳打架的,一般的男人不是老曹的对手,更别说是秀秀了。可是那一天晚上,老曹夫妻俩扭打在一起,老曹不敢像打其他男人一样真的挥拳打秀秀,只在开始的时候打了她一巴掌,而秀秀被老曹打了一巴掌,怒火中烧,放开了手脚跟老曹拼命,泼辣起来,用手指抓老曹,用牙齿咬老曹。老曹就怕像疯子一样的老婆抓伤自己,咬伤自己,手忙脚乱忙着防身。一个防一个攻,竟扭打在了一起。玉梅急得站在家门口的走廊抹着眼泪哭泣,曹越在外面喊道,爸,妈,你们别打了,好不好?可他们俩打红了眼,哪里听得见儿子的喊叫声。   海生走到两人旁边,抓住洪秀秀的手,用身子挡住老曹,嘴里喊道,曹叔叔,秀秀姑,你们停一停,求你们别打了好不好?他使劲把他们俩隔开,站在他们中间。曹越也上来帮海生的忙,挡住父亲。   老曹气呼呼地说:“真是天下少见的疯婆子。”丢下话转身回屋里去了。   秀秀指着老曹的背影骂道:   “我疯,都是被你逼疯的。我要真的疯了,做了疯狗也要咬你一口,绝不放过你。”   “秀秀姑,别跟曹叔一般见识。”海生说,“吵架解决不了问题的。”   秀秀忽然瘫软坐在地上,伤心啜泣道:“不是我要跟他吵架打架,他实在是伤人的心啊。你们还小,不懂男人是怎么伤女人的心的。啊……啊,你们真的不懂啊。”   玉梅走到母亲跟前,想把母亲拉起来,却无力拉起,自己反而落进了母亲的怀抱。玉梅顺势坐在地上,秀秀搂着女儿的肩膀,一边哭泣一边诉说:   “阿梅啊,妈的命苦啊,你以后要嫁人,千万不要嫁给像你爸那样没有良心的男人。”   “妈,你别说了。”玉梅把头扑到母亲的怀抱,不停地哭。   听了秀秀和玉梅的话,海生心里一酸,眼泪忍不住就涌了出来,他走到一边,背着玉梅,偷偷地擦眼泪。秀秀跟玉梅说,玉梅今后嫁人,千万不要嫁给像她爸那样的男人。老曹在女人心目中是一个怎么样的男人,海生不知道,但他觉得今晚是老曹不对。老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打老婆,哪怕老曹有天大的理由,都不该打老婆;打了老婆,就是老曹的错,男人的错!   那天晚上,老曹怎么伤了秀秀的心,后来海生才听别人说,老曹在新水泥厂跟一个姑娘暗中来来往往,两人竟搞在了一起。这事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夫妻俩都吵架说出来了,总有些原因,旁人还不风言风语说些闲话啊。也难怪近来老曹一两个月才回建材厂一次,建材厂离新水泥厂并不远,也就是几公里远的路程,老曹少回家,肯定有什么原因。新水泥厂有一些像老曹原来在建材厂工作的职工,他们的亲戚还在建材厂,老曹那边的事就传到了建材厂,传到了秀秀的耳朵里。秀秀不相信老曹会做出那样的事,但和老曹一睡觉,就发现老曹不对劲。都说小别胜新婚,老曹一个多月没回来,应该像过去一样很兴奋的,可老曹却不是那样,碰都不想碰一下秀秀。秀秀心里不高兴,怀疑老曹在那边真的跟别的女人了,于是追问老曹有没有那一回事。老曹当然矢口否认,这事打死都不能承认,要承认了,不仅这个家要散了,还得毁了他在水泥厂的声誉,今后的工作等等一连串的问题,问题大着呢,严重着呢。可眼前最要紧的是怎样哄老婆相信自己是无辜的,绝对没有那事。老曹要想证明自己无辜,那得用事实说话,用实力说话。于是骑上老婆身上,拉开架势,就要开弓,可是这弓勉强拉开,老曹心里面又有鬼,就有气无力,免不了草草收场。老曹触动了女人的底线,女人的底线就是不允许自己的男人碰别的女人。秀秀一生气,坐了起来,抓住老曹那东西,骂道,你这东西是不是跑到别人那里去了?老曹笑道,你放了,我这东西,只有在你这里,哪里会到别人那里去。秀秀说,我不信!要是真的,我剪断你的ji巴!老曹要老婆放了他的命根子,老婆放了,老曹立刻下床穿起衣裤,马上就变了脸,说,你别听别人信口雌黄挑拨我们夫妻关系,那是人家想拆散我老曹家,你这么蠢啊,比猪还蠢!秀秀一看老曹不想睡觉了,也穿衣起床,回敬老曹的话,说无风不起浪,你没做过那事,你现在为什么不行了?老曹说我是得了阳痿,不行吗。秀秀说,你是在我这里阳痿,在别人那里比老虎还猛。两人越说话越多,越说话越离题,声音也就越来越高,渐渐地对骂起来。老曹一气,就打了老婆。秀秀哪里受得了老曹打,本来肚子里就憋着一股怨气,这时老曹打她,肚里的怨气和各种气混在一起爆发了,顾不了这么多和老曹打了起来。老曹砸东西,她也跟着砸,谁怕谁。两公婆一直打到门外,直到海生来到劝架,两人才偃旗息鼓。   那一天晚上,海生安慰秀秀几句便回家去了。他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想着自己父母也是经常为了一些琐碎的生活小事或者一句话就吵架,有时候甚至会打起架来,他就不明白夫妻怎么会是这样过日子的。大人吵架打架,不仅伤了双方的心,还伤了孩子的心,做父母的不明白这个道理,就会吵下去,打下去。平时老曹和秀秀在生活小事上,虽然也拌嘴,但很少像海生父母那样真的吵架打架。今晚老曹和秀秀打架,海生是第一次看见他们打架。海生觉得他们和他父母打架吵架一样,都是错误的。他讨厌父辈们的生活方式。他想他和玉梅结为夫妻,绝对不会像他们一样生活,他会和玉梅恩恩爱爱地过一辈子的。   一个星期后,玉梅告诉海生,说她过两天就要到新水泥厂那边跟她父亲住在一起,还说从下个学期开始,她到三中读高中。老曹和秀秀讲和了,让玉梅到新水泥厂那边住。玉梅初中毕业,毕竟年龄还小,不可能参加工作,不读书怎么办,老曹只好找熟人帮忙,让玉梅到三中读高中。三中在三分场场部,离新水泥厂不过两公里多,比建材厂到糖厂中学还要近。玉梅能读高中,这是件好事,海生也希望玉梅读高中,多读点书对玉梅的将来有好处,最起码将来在教育子女方面比父辈们强。玉梅去新水泥厂那边住其实也是她母亲秀秀的意思,老曹一个人在那边对她来说很危险,对这个家庭也危险。女儿在那边住着,老曹多少有些顾忌。   海生和玉梅都还年轻,思想还单纯,根本就没想到这件看似合情合理的事老曹还有其它用意。老曹不想让女儿和海生来往,他要切断他们之间的感情。人这东西,时间长了没见面,日久生疏,就会没感情。老曹很明白这个道理,他不让女儿和海生的感情继续往前发展,以致到了失控的地步,一切就晚了。他要早点未雨绸缪,现在还来的及,他们的年龄毕竟都还小。海生不可能明白老曹的阴谋。   萤火虫之夏【19】   玉梅想起海生的高考成绩,问海生知道高考成绩了吗。海生说:   “还没有。”   “知道了告诉我。”   “当然会告诉你。”   “成绩不理想怎么办?”   玉梅委婉地说,她的意思是海生考不上大学怎么办,是参加工作还是继续补习,明年再参加高考?重要的是早点做好思想准备,以防海生他爸老洪骂他打他。海生明白玉梅的意思,但这样的事情不是他可以决定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如果考不上是要继续补习还是参加工作,他的命运不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他想等高考成绩出来以后看其他同学再和父母商量,自己该干啥就干啥,现在想这么多也没有用。他把自己的想法跟玉梅说了,玉梅说也只有这样了,现在想啥都还早。   到了八月十二日,海生的高考成绩终于从一中传来了,考了多少分,要去学校问才知道。到了学校一问,才知道自己没考上大学。海生考不上大学这原本是意料之中的事,但看见郝建峰等考上大学的同学,脸上洋溢着笑容和骄傲,他的心里还是不免感到失落。尖子班考上大学的人不多,一个班四十多人,只有九人考上大学,都是省内普通大学。老师对海生说,你没考上不要灰心,继续努力,明年还是有机会考上的。是啊,海生也没想到第一次参加高考,就考出了好成绩,成绩比他想象的还要好,离高考入围分数只差六十多分,只要努力,数理化语文政治五科每科多考十多分,就能考上大学了。黄海华、徐恒、莫平、唐文杰等同学也没考上,但他们都表示要读补习班,有的还说要回老家大陆去复读,争取明年考上大学。   海生骑着单车回家,一路想着回到家里该怎么跟父母说,不是考不上的问题,考不上就考不上,那是明摆着的,造不了假,关键的是他今后该怎么办,是不是像老师说的他还有希望,回到学校参加补习班,还是不上学了,干脆参加工作。想来想去,还是拿不定主意。他想父母听见自己考不上大学,还不知道怎么发火呢,等父母的火气退了以后,再和他们商量今后该干什么吧。   他骑着单车到了新水泥厂的时候,他想去见玉梅,告诉她他没考上大学,于是骑着车拐进了水泥厂里的车队。车队的宿舍就在车队操场前,老曹住的房间在二楼靠边上的第一间房。没想到老曹和几个人站在车队路口指指点点,不知道在说什么。海生远远看见了老曹,不敢进车队,只好骑着单车继续向前,一溜烟地过去了,也不知道老曹看见他没有。   回到家里,海生跟父母说了自己的高考成绩。王巧珍没说啥,老洪也没说啥,这让海生大感意外,他早做好了挨骂的准备,让老爸老妈出口气,没想到他们啥也没说。几日来,老洪回到家里,话也不多说,可脸色不好看,阴沉沉的,脸拉的老长,没有半点笑容。   同是兄弟,海东长得个头比海生高大,跟同龄的人打架并不吃亏。有一日海东把老瞿的儿子打伤了,老瞿上门向老洪投诉。那时老洪一家在伙房刚吃完午饭,桌上还是杯盘狼藉的,等老瞿一走,老洪抓起门角落的扫把棍朝海东就打,海生见了忍不住拦住父亲,说:   “爸,你不能只听别人的,一个巴掌拍不响;就是海东有错,你也不能老是用打骂的方法对待自己的儿子!海东也不小了,不是小孩子了。”   老洪被大儿子海生拦着,王巧珍对海东说你还不快走,海东趁机溜出了家门。老洪的眼睛冒着火,脸色乌黑,脸绷得紧紧的,他转过头看着海生,像是要把海生吃掉似的。老洪努力憋着气说:   “知道你读了几本书,来教训当爸的了,啊!没有你老爸,你想戴手表,连裤子都没有得穿。”   “爸,我是跟你讲理啊,你不能不讲理啊。”   “讲理?”老洪举起扫把,“没听说吗,棍棒出孝子;严师出高徒。都是对你们太手软了,你们才会有今天!”   老三洪海平躲在屋里不敢出来,王巧珍为了平息老洪的愤怒,对儿子说:   “海生,你以为你有理啊。你顶撞你爸就是你没理,就是你错。给我站到一边去。”   海生毫不买账:“你们都不讲理!”   老洪早已气晕了头:“你要讲理,好,让你讲理。”   老洪手里的扫把棍忽然朝海生的身上打去,他要把打海东的气撒在海生身上。海生慌忙举起手一挡,扫把棍恰好打在海生戴的手表上。一声闷响,老洪惊愕,没想到木棍没打着兔崽子,却打在了他买的精工表上。这下可不得了了,手表可是他的希望,他的心肝宝贝,他把他的全部希望和感情寄托在那块手表上,他希望儿子考上大学替他争口气,老曹说海生考上大学,他就让海生娶玉梅,玉梅是个好姑娘,他非常喜欢玉梅,盼着玉梅能成为他的媳妇。可是,现在这一切都化为乌有了。更重要的是,今后他在老曹面前还有什么脸面,腰杆还能挺直起来硬起来吗?从此以后,老曹瞧不起他,这不仅仅是娶媳妇的事情了,还有面子问题。一切根源,都出在这个不争气的兔崽子身上,他太让人失望了,太让人伤心了。一块手表,触发了老洪心中复杂的感情,这感情本来是对儿子的疼爱,这时完全转化为愤怒,如火山爆发,老洪气得手都颤抖了,指着海生骂道:   “你给我滚,把手表留下,给我滚得越远越好,我不想看见你!”   海生也是年轻气盛,受不了父亲这么说,于是很有志气地把手表摘下,说:“给,还给你!”   老洪接过手表,突然举起来,朝地上甩去。“啪”地一声,手表破碎,零件四处飞溅,老洪的希望也像这表一样破碎了。这是谁也想不到的。海生和王巧珍都感到惊愕。老洪一生吝啬,把一块钱都看得像几十块钱这么大,都舍不得随便花。海生清楚地记得他小时候,父亲连一分钱的冰棒都不肯买给他们吃,只让自己的孩子流着口水看别人的孩子吃。对他出钱买的这块走私手表,那时巧珍想不通,有意见,她一生到现在还没戴过表,儿子都戴上了手表,老洪说自己也是戴的上海表,儿子戴进口表,那是为了老大能考上大学,为自己争脸面,别说出不到一百块钱买一块手表,就是出一千块钱买一块金表都值。   “手表跟你有仇啊,就知道砸东西。”王巧珍也对老洪不满了。   王巧珍不说还好,一说老洪火气更大了,“是啊,我砸表怎么了,我高兴砸,我喜欢砸,我买的东西我喜欢怎么砸就怎么砸,你们管的了吗?给我滚!”   说着老洪拿起棍棒又要打海生。巧珍对海生喊道,你还不快走!海生很伤心,生长在这样一个家庭里,实在是很可悲。他见到父亲像失去理智一样骂人,打人,还砸手表砸饭碗,这个时候,父亲就像世界上的一切都跟他有深仇大恨似的,如果他不走,父亲真的要把家里的东西给全砸了,甚至有可能把房子都给拆了。他已经大了,他不怕父亲的棍棒,可他不能不要这个家。走就走,离开这个家也好,他不想在这里受到天大的冤屈和侮辱。老洪看见儿子真的要离开家里,气得牙齿格格地响,追到门口外骂道,好小子,有本事你就别回来!   这是夏季的一个中午,是海南的太阳光最强烈的时候,海生头顶着炎炎烈日走在去糖厂的路上。他的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这条路,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不想在家,离建材厂越远越好。走过了307连队,到了车队,他想起同学钟海瑛来。海瑛也没有考上大学,不知道她准备干什么,是继续上补习班呢还是参加工作。他们这些农场职工子弟的人生道路,似乎只有这两条走,他们也想不出还有什么路可走。可是,他这个时候不可能去钟海瑛家里,他和钟海瑛没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是同学关系,甚至玉梅家里他都不能去,他不想让让笑话他,看不起他。   他漫无目的地向老根走去。老根是一个地名,在糖厂路和国防公路交叉路口的地方,那里只有一两家人住,买些汽水饼干香烟的给过路人。海生走到老根已经走累了,便坐在路边的麻黄树下,看着过往的汽车。这汽车,像是一会把他带到了海口市,然后越过琼州海峡,回到了故乡去。一会又从相反的方向把他带到八所港去,去八所港干嘛,他不知道,好像是要坐船出海,到海外去。可他更多的时候是想到回老家。只要坐车到海口去,当然也可以去八所港坐船出海,但他以为只有海口的船是到大陆去的,八所港的船往南海的方向去,远离大陆的。他为什么要回老家去?他想回老家找他大表哥,然后去香港找他二表哥。他只是这么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偏西了。   海生知道附近有一个农场,是个小农场,只有天涯农场的一个分场大。他没去过这个农场的场部,他想今晚到那边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流浪,那里不会有人认识他。他迈开脚步,沿着国防公路往西走的路边走上五六十米,就到了去那个农场的路口,再沿着路向这个农场走去。   萤火虫之夏【20】   天气炎热,这时海生感到了口干舌燥,从家里出来一路晒着太阳,身上的衬衣都湿透了,到了老根在树下又坐了一个下午没喝一口水,别说是喝一口水,他连尿都没撒一泡。这时他看到路边有甘蔗林地,就想吃些甘蔗解渴。他像狗一样警觉,慢慢地走着不断前后看看有没有人,当他确信没人的时候,他一跃而起,跳过深沟就闪进了甘蔗林地里。农场的甘蔗地和公路之间一般都有一条一米多宽的深沟,用来防止牛跑进甘蔗地里偷吃甘蔗叶,破坏甘蔗林。海生身上没带有匕首,想吃甘蔗只能用手拗断甘蔗来吃,但这样会弄出响声来的,于是他只有往甘蔗林地腹地深处钻去,才不会被外面的人听见甘蔗拗断的声音。他猫着腰在两行甘蔗间钻,弄得甘蔗叶子沙沙地响。他估计离公路很远了,才停下了脚步,甘蔗叶子沙沙的响声也立刻随着他的脚步停止下来而停止。   甘蔗从头到尾有一米多高,可以吃得部分不多,也不是很甜,因此这个时候来偷吃甘蔗的人不是很多。海生把甘蔗叶剥掉,然后压弯甘蔗,轻轻地拗断甘蔗头尾。他拗了几根甘蔗放在一边后才坐在地上啃着吃,很快就解了渴。可是,吃着吃着,他的眼泪竟掉了下来,他从嘴巴里吐出甘蔗渣,停止了吃甘蔗,抽噎起来。   他想自己一个人跑到野外,就感到无比的孤独和凄凉,觉得自己凄凉就伤心起来,眼泪止不住外冒。他一心一意为这个家,既得不到父母的承认,也得不到父母的理解。他从小就砍柴做饭挑水,什么都是老大做老大带头,做老大的就是吃亏。他不知道父母为什么这么偏心,对自己从小就不好,对老三好,很少打骂老三。那一天傍晚他爬上山去想跳崖自杀,也是因为自己的心伤透了感到一切都失去了希望。而现在,他并不想自杀,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他已经死过一次,是在心里死过一次,并不是肉体的死亡,肉体的死亡只能一次,没有第二次可言,他相信很多人其实在心里都死过无数次,只有心里死了不能再死的时候,就会把肉体毁灭掉,让灵魂出窍,人也就从此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海生经历过心灵的死亡,这一次,他并不想再死一次。他想只要自己混过这段时间,等九月以后参加工作了,就会得到解脱,自己就成为心灵的自由人。因此,他要像流浪汉一样忍耐着这段时间的痛苦煎熬。   太阳落山了,当西边天空的晚霞渐渐失去光彩的时候,海生终于站了起来,撒了一泡尿后,走出这片甘蔗林了。他回到了公路上,挺直胸膛边走边拍拍沾在衣服上的泥土和草。   天色就要黑了。公路两边的橡胶树,枝繁叶茂,把公路遮蔽起来,要是在大热天,走在这样的路上,肯定不会被太阳晒得眼冒金星,但这个时候走这样的一条路,却比外面的路要暗了很多。   海生走进了这段提前到来的黑暗之路。   公路两边的橡胶林,一直到农场的第一个连队还没有尽头,连队隐藏在橡胶林里,家家户户屋里的电灯已经亮了起来。公路穿过这个连队,连队近四分之三的房子在公路的左边,围绕着中心操场。操场上停着一辆解放牌卡车,车上站满了人。海生站在操场边,看见车上有人用拳头捶驾驶室顶催促司机快开车,要不然电影就要放了。司机从驾驶室里探出头来骂道,敲什么,还有人还没上车呢,等一会就不行了。只见一个姑娘匆匆跑来,司机拉开驾驶室的门,让姑娘上了驾驶室,关上车门后,司机启动了汽车引擎,打开车灯,车灯照得前面景物如白昼一样亮。海生忙闪到一边,汽车从他身边驶过去。他们是去场部看电影的。   海生继续沿着公路往农场场部的方向走去。公路在橡胶林里穿越,没有尽头,眼前一切都是黑的,也看不见天上有星星。海生走着走着自然放慢了脚步,最后停了下来。环顾四周,自己在黑暗中有些心乱,他问起自己去一个陌生的农场场部干什么,原来打算到场部去流浪,这时他开始怀疑起这个计划是不是很愚蠢,一点都没有头脑,漫无目的,很无聊的举动。这个时候,他的肚子开始向他提出了抗议,呱呱地叫着,甘蔗汁已经化为尿水,年轻人的消化系统特别强,没饭吃只喝水是受不了的。他想他即使到了这个农场的场部,最后他还是要回天涯农场的。他去陌生农场的场部,既徒劳又无益,而现在最要紧的是解决肚子问题,他又何必要往前走呢。他可以趁着这个连队里的大多数人去看电影,钻进他们的伙房里找些残羹剩饭吃,吃饱了饭等过了今天晚上再说。   他打定了主意便往回走。他看见一排伙房挨着橡胶林的边,伙房的后院是篱笆墙的小院子。他摸黑走进橡胶林里来到一家人的篱笆墙边,用手扒开树枝做成的篱笆,形成一个洞然后钻了进去。篱笆院内是白天用来放养鸡的,鸡笼里的鸡叽叽咯咯地乱叫着,海生的心也跟着扑扑地跳,他真的害怕有人听见鸡咯咯叫的声音便走过来看。要是他被人发现,麻烦就大了,他会被别人当做偷鸡贼的。没多久,鸡笼里的鸡安静了下来。   他蹑手蹑脚地靠近伙房,伙房是一间茅草房,海生透过伙房的后门板间的缝隙,观察伙房里的情况。伙房里有些光亮,光线是从前面瓦房的路灯透过窗口照射进来的,里面只是模糊一片,看得不是很清楚。他又用耳朵听了一会,没有发现里面有动静。他害怕屋里有人睡觉,如果有人睡觉,他进去以后很容易被人抓住。他躲在后门旁边观察了近半个钟头,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确信房子里面没有人的时候,他才决定冒险进去。后门被一截木头顶死了,他从篱笆墙里抽出一根树条,用树条从地上的门缝去捅那截木头。木头被海生用树条捅着滑倒在地上,“嘭”轻轻响了一下,海生一动也不敢动,害怕真的有人突然出现。一切还是那样平静。过了一会,海生的手才敢碰门,把门轻轻慢慢地推开。   他走进了屋里,借着从前面瓦房照射进来昏暗的灯光,打开锅灶上的铁锅盖,锅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这让海生很失望。他没灰心,继续寻找这家人的食橱。食橱在墙边,他来到食橱前打开橱门,发现里面有大半碗米饭,赶紧用手抓了就吃,像乞丐一样,不再有任何讲究。汽车声从外面传来,到了操场停了下来,海生知道是看电影的回来了,时间过得真快,看电影的都回来了,他得赶紧离开茅草房。   回到了公路上,海生像贼偷了东西一样,不敢在这个连队久留。他沿着原路走回去天涯农场,夜晚走在空荡荡的路上,他很像一个游魂野鬼。天上没有月亮,稀疏的星星照亮不了大地,路面看不清,他只有慢慢地走。右脚上穿的凉鞋后跟带不知道什么时候断了,成了拖鞋。   他想好了,他跑出来就不想这么快回家,他不能输给老洪。是老洪把他赶出家门的,还说滚得越远越好,他身上要是有钱,他就不回家,去香港,去美国他都敢去。   想到钱,他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他的书包里原来还有十多块的,就夹在课本里。可是他离开家里的时候太匆忙了,没来得及拿。身上没钱,去啥地方都不成,同学家里是不能去的,他丢不起这个人。对了,他灵光一闪,忽然想起玉凤来,他怎么会把玉凤给忘了。玉凤从101队调到了305队,他不如去玉凤那里,跟玉凤借些钱,玉凤一定会借钱给他的。他相信玉凤,玉凤不仅会借钱给他,还会对他的事情保密,不会乱跟别人说的。他想有了钱,他就去县城住几天,他要让老洪知道他不回家是可怕的。几天没有儿子的消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担心,像上次一样,母亲会叫老乡出来找他。可是这一次,他们怎么想也想不到,要找也找不到他,他会走得离家这么远。   当东方露出熹微的时候,海生来到了天涯农场305队。305队就在三分场靠近新水泥厂三公里远的地方。进了连队,海生遇到人便问曹玉凤住在哪里,人们用诡异的眼光看着他,不敢和他搭话。他一身臭汗味,衣服又脏,蓬头垢面的,别人还以为他是个疯子,或者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盲流,哪里敢接近他,更别说和他说话了。没人和他说话,他就自己找,一个没多大的连队,他不相信自己就找不到玉凤。   一个五十多岁的瘦小个子女人迎面走来,海生问道:   “阿姨,你知道曹玉凤在什么地方住吗?”   那女人打量着海生,谨慎地问道:   “你找曹玉凤干什么?”   萤火虫之夏【21】   海生马上回答:“玉凤是我表姐,我的行李在车站被小偷偷走了,我找她有些事。”   “哦,找亲戚啊。”那人见海生不像疯子,回答清晰,胆子大了许多,说:“跟我走吧,她住在那边那栋房子。”   “谢谢阿姨。”   “不用客气。你家在哪里?”   海生胡编了自己找玉凤的理由,听她问他家在哪里,随口说道:“在广青农场。”   “广青农场在哪里?”   警惕性真高啊,还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好在海生知道广青农场在哪里,他就有一个叔叔在广青农场,也就是跟他湖南当兵的叔叔是亲兄弟的,他的叔叔来过建材厂拉水泥,虽然海生在一中寄宿没见过那位叔叔的面,但海生知道他每次来一定要到自己家里,父亲就像过年一样高兴杀鸡买酒招待他。海生说出广青农场在屯昌县的时候,那女人也不再问海生什么了,估计她相信了海生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或许她根本无法判断海生说的是真是假。   来到一间房前,门开着,海生看见了玉凤就在里面梳着头发。带海生来的女人叫道:   “玉凤,你表弟找你来了。”   海生已经看见了玉凤,真不希望那女人这么叫玉凤。玉凤听见有人叫她,转过身一看她的表弟是海生,十分诧异,脸色微红,忙走出来,结结巴巴地问道:   “你……你怎么……成了这样?”   海生苦笑道:“说来话长。”他看看站在旁边的女人,她好像知趣似的,笑说:“你们谈,玉凤,我走了。”   “慢走,素花姨,谢谢你啊。”玉凤说。   那女人走后,玉凤方镇定下来,问海生:“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又被你爸赶出家门了?”   海生点头说:“是,我又被我爸赶出家门了。真是让人伤心,我没考上大学,就知道他早晚要发火的。如果仅仅是发发火也就算了,竟然要把我赶出家门到外面去流浪。不知道有多少回,我想到自己的命这么苦,真想一死百了算了。可是,我死了要害世上一个人伤心一辈子的。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呢。我明白这个道理,不愿意死去。阿凤,你不怪我吧,一大早就跟你诉苦,还说些死啊不吉利的话。”   海生说着话眼睛红红的,再往下说,恐怕自己忍受不住就要流眼泪了。他一看玉凤,玉凤在一边抽泣着。海生说的话让她感到心疼,不知不觉抽泣起来。   “不,我不怪你。”玉凤擦拭脸颊上的泪珠,说:“人要死是很容易的,也是人生的最后归宿。但对我们年轻人来说,生比死更重要。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不好好活着呢,潇洒走一回?不要仅仅因为受到一点挫折和磨难,就想去寻死。死不是为了重生,这是不可能的。”   海生不明白玉凤说的,她像个哲学家,她的话海生听起来很费解。玉凤也不多加解释,继续问道:   “你打算今后怎么办?”   “你别跟别人说我找过你。我说你是我表姐,从广青农场来姑姑家,在路上行李被小偷偷了。”   “行,这点我会做的,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你也别跟阿梅说,免得她为我担心。”   “嗯。”玉凤点头说,“那你准备去哪里?对了,你一定没吃早餐吧?”   “岂是吃早餐,昨晚到现在都没吃呢。”海生没说他在陌生农场偷了人家的一点剩饭吃,这事他也不好意思和玉凤说。   “那一定很饿了,我先煮些面条给你吃,然后洗个澡,不过没衣服怎么办?唉,还是先吃些东西再说。”玉凤说到海生洗澡也感到很为难。   “你几点钟上班?”   “不急,还早着呢,等割胶的收胶回来,我再去。”   玉凤是做登记统计橡胶胶水工作的,不用像别人那样早早起来割胶。这时还早,海生跟着玉凤进屋,屋里干干净净,打着四张床,床被叠得整齐,女儿国就是不一样,香气扑鼻,海生一身脏兮兮的,自感惭愧,像是玷污了这里的一切一样,真想离开。玉凤从桶里舀了一盆冷水端到门口,回头叫海生先洗脸,自己洗了小铝锅,装上水,然后把小铝锅放在一个电炉上,拿着插头插上电源煮面。一会儿玉凤煮好面条,面条只是加些油盐,海生吃得却比山珍海味还要好吃。玉凤坐在床上看着海生坐在凳子上吃面条。等一锅面条吃完了,海生才想起问玉凤吃早餐没有。   “没吃。”玉凤说,“我早上一般不吃。”   “难怪你这么瘦。早上还是应该吃些东西,这样对身体好些。”   “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想吃,都习惯了。你呢,准备去哪里,今后有什么打算?”   “既然离开了家里,我不想回去这么快,等九月份参加工作的时候我就回去。”   “参加工作的时间快了。你准备参加工作?”   “是的。”   “你高考考了多少分?”   “差六十多分入围。”   “太可惜了。你本来还是很有潜质的,怎么就考不上呢,是你没用功吧?要不然重新补习,明年再考。”   海生摇摇头,苦笑道:“没办法,有时心里也不服气,想我怎么就考不上呢,想来想去还是自己笨。有时也想重读,勤能补拙,读多一年吧,我们班没考上的同学都重读呢。可是想想,我和别人家里不同,我是不能重读的。读多一年书,受多一年的罪。家里也不会支持的。算了,还是等工作,有了工作,自己有碗饭吃,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了。”   “你说看别人的脸色是你爸妈的吧?”   “你说呢?”   “男子汉,一点气都受不了,还怎么干大事。韩信都能受胯下之辱,你难道就受不了你爸妈骂几句?”   在建材厂的时候,海生很少和玉凤说话,两人年龄差不多,应该有很多的话说才是,可恰恰相反,因为双方害羞,反而没什么话说,就像海生和同学钟海瑛一样。不过,这一切都过去了,情况变了。海生没想到这个时候玉凤会跟他说了这么多话,好几年的话都不如她今天说得多。也许走上社会后,女孩子不再腼腆变得善于说话了,性格也变了。玉凤见海生没说话,接着问道:   “你说找我有事,是不是想借些钱?需要多少?”   “你有多少?”海生不好意思说,反问玉凤。   “我身上只有五十块钱。要不全部给你,够吗?”   “够了够了。”海生感激地说,“这钱算我借你的,等我工作有钱后就还给你。”   “不用你还。”玉凤笑道。   “这怎么好意思。”   “没啥不好意思的,你又不是别人,别人我也不钱借给他。”   海生想自己真的要好好感谢玉凤。她能给这么多的钱给他,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玉凤一个月工资不到四十块钱,伙食费,零花钱,还有女人要买的一些东西,每个月所剩无几,要存五十块钱她需要下很大的毅力,阻止各种you惑而且需要好几个月才能存到。   海生要离开玉凤了,她还跟他说去买些衣服更换,在外面玩几天就回家去。海生答应了玉凤。海生离开玉凤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玉凤,看见了玉凤站在树下,双眼闪着泪花,深情地看着他,他不敢久留,转身便走,朝场部的方向走去。   来到场部大牌匾国防公路上,海生站在路边等车。看见橡胶林里一群人聚在一起赌钱,他刚想走过去看看,这时一辆从八所港开来的客车停了下来,海生只好上了车。到了县城找了一家最便宜的旅店住下,去商店买了短裤背心,还有牙刷肥皂回到旅店洗澡,躺在床上睡到第二天上午八点多肚子饿了才爬起来到外面吃饭。他想去广青农场,但他不认识他的那个叔叔,海生就这样在县城住了三天,啥地方也没去,看看钱差不多用完了才离开县城回家里。他选择这个时候回去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过两三天就到九月了,他想打听农场安排毕业生参加工作的事情,他好准备报名填表参加工作,他不能错过今年参加工作的时间,要不然就会后悔。   那一天海生回到家了,是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洪家的伙房这时应该没人在家,有的话也是他的两个弟弟,他不想一回到家就碰上父亲。本来厂里建了和住房联在一起的伙房,很多职工都不在以前自己家的伙房做饭菜了,洪家还在独立的旧伙房煮饭做菜,主要是老洪舍不得这间房子,这间伙房不是茅草盖的,是用瓦盖的,在这里煮饭做菜都方便,后面又是菜园,要吃啥青菜就到菜园里摘,也不用跑来跑去,挺方便的,老洪就没有把厨房搬走。这时洪家的伙房没人,海生一看门锁着,走到旁边的一个小窗口前,伸手进去里面抓到挂在墙上的钥匙,拿了出来开门,进屋后把钥匙挂回原处。他四处看了看自己家的伙房,油然升起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好像这里不是他的家一样,就像前几日晚上他跑到一个连队偷偷溜进人家的伙房偷东西吃一样。   “海生,你回来了。”   萤火虫之夏【22】   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走进来问道,吓了海生一跳,他回过头一看是幼儿园的梁阿姨。海生便点点头,算是回答她自己回家来了。梁阿姨说:   “海生啊,你回来就好,啥也别说,你爸你妈他们对你还是很关心的。这几天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他们睡不好觉饭也吃不香,都怕你出事。你长了这么多,你爸妈养你也不容易。你现在回来就好,装着啥都没发生,啊,别跟你爸你妈说啥,过了几天。事情就过去了。你该干啥就去干啥,别把过去的事情放在心上。”   “谢谢你,梁阿姨。”   “记住我的话。我走了。”   “嗯,你慢走。”   海生想,自己离开家的这几天,也许洪家闹翻了天,他父亲真的不敢相信他那天一走就是这么多天,竟把建材厂所有人的都惊动了,连幼儿园的梁阿姨都关心起他来,恐怕当时老洪他们连羊背山都爬上去找了个遍,就差钻进石洞里找他了。羊背山的石洞多,而且深,海生真要在洞里藏着,就是全厂的人去找他,十天半个月,就是一年,也未必能找到他。   海生先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他看看太阳,知道还没到下班的时间,忽然看见父亲就和一个人有说有笑朝家里走来。他心里有写慌张,但一想,既然回来了,他就不怕父亲再闹一场。   老洪踏进家里,见到儿子突然出现在家里,愣了一下,随后像没事一样对儿子说:   “海生,这是你展新叔。”   “展新叔?”海生听了既熟悉又陌生,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不是跟你说过了,屯昌县广青农场有一个叔叔吗?”   洪展新自我介绍说,“我就是广青农场的展新叔,到这里来拉水泥。”   海生顿时想了起来,原来是广青农场的洪展新,他父亲的金兰结义兄弟,难怪刚才听见他的名字这么熟,一时又想不起来,都是这几天跑来跑去累得脑袋啥也记不起来了。   海生仔细看眼前的洪展新,比他高大,三十岁左右,留着平头,目光炯炯有神,说话声音洪亮,像个干部。海生听他父亲说过,洪展新在农场当基建科副科长。他去年学会了开车,有机会就自己开车到建材厂拉水泥来了。他来到厂里住在厂招待所,吃饭一定到老洪家。   老洪对洪展新和儿子说你们聊天,好好聊,我去杀鸡做饭菜了。洪展新和海生聊天,聊到王巧珍下班回来,到了吃饭的时间,海东海平也到伙房来了。老洪倒米酒给洪展新,要和洪展新碰酒,洪展新按住酒碗说:   “彪哥,你先别急着喝酒。我想问你和嫂子,你们想不想让海生继续读书?”   老洪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眼前这个结义兄弟的话是什么意思,怎么突然说起海生读书的事情来了。就为海生读书的事他已经伤透了心。前几日,这兔崽子还真敢跑到外面去,几天杳无音信的不知道死活,要真的死了,他就会被别人在背后戳着他的脊梁骨说是他逼死儿子的,这是一个多么残忍的父亲,老洪的心里不知道有多么的难受,几天来睡不好吃不香,今天海生这家伙回来了,他也没发火,还是像往常一样,那是看在展新的面子上,他不想让展新知道他家里的丑事。他对洪展新很敬重,洪展新和他的兄弟们待他都很好,他们一家在家乡本地算是名门望族,洪展新的父亲叔叔都是大学毕业生,在中学教书,他的大哥洪展云在湖南当兵,洪展新高中毕业就到广青农场来了。人家有文化,到了海南农场后很快当了干部,前途无量,他的每一句话对老洪都有巨大的影响力。老洪看了儿子一眼便看着洪展新,说:   “展新,你这话怎么说,我听不明白。”   “你听我说。”洪展新笑道,“照现在社会的发展,只有读书上大学,将来才有出息。我以前想读书上大学,都没有机会。现在不同了,海生今年没有考上大学,这没关系,只要他还想读,岁数又不大,还可以读,重新复习明年再考,怕什么。不要急于参加工作,还怕没活干啊,像彪哥你和嫂子一样,一生人都在农场干,干来干去还是一个工人。要是彪哥你有些文化,哪怕是初中毕业,怎么也混个车间主任当当,你说是不是?”展新见老洪笑着点头,继续说:“我们这一代人没文化,不能让自己的孩子没文化。报纸上都报道了,还有三十几岁背着小孩去上大学的。彪哥,嫂子,我看海生还是有希望考上大学的。他第一次参加高考,虽然没考上,算是考出了好成绩,就差一点点就考上了。只要再复习一年,明年再考,就一定有希望考上大学。彪哥家也会出个大学生,出个秀才来。”   海生也没想到洪展新会这么向他父母说这些大道理。他只是跟他聊天的时候随便问了他今年的高考成绩,也没多说什么,这时吃饭的时候他竟然跟他父母亲说了让他重新去补习的想法,这和玉凤劝他去补习的看法多么一致。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不该重新回学校参加补习,他原想参加工作的,全乱套了,于是只顾埋头吃饭,吃完便想离开,好让他们慢慢谈。   老洪被洪展新的大道理说得心里热乎乎的。他原来对儿子读书早就失去了信心,另一个原因也是老曹在打击他,他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儿子考不上大学,让他颜面尽失。洪展新一番大道理,让他的心又恢复起了希望。只要海生努力,正像洪展新说的,还是有希望考上大学的。   “彪哥,嫂子,你们说行不行。”洪展新要他们表态,“要是你们不同意,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好不好?”   “展新,我是没意见。现在也确实是要读书,才有出息;不读书,只有干死活,一点出路都没有。”王巧珍说。   老洪看老婆都表态了,自己在洪展新面前不表态不行,于是说:“他想读,我是没意见。古人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话不假啊。读罢,他想读就去读。”   “哈哈,”洪展新笑道,“就知道彪哥是爽快之人。说什么都要给儿子多一次机会,要真的是考不上,再参加工作,从此也不后悔。”   “不后悔,我从来就不后悔。只要他肯读,没钱我就是砸锅卖铁,到外面当乞丐,讨饭讨钱供他读书我都没意见。”   洪展新看见海生吃饱饭要离开桌子,忙叫住:“海生,你爸妈都表态支持你了,他说砸锅卖铁当乞丐,都要供你读书。你也说说你的想法,别让你爸你妈失望。”   海生想了想,说:“要重新读,我也不在农场读。”   海生的话让人听不明白,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说。   “不在农场读在哪里读?”老洪问道。   王巧珍接嘴问道:“是啊,你不在农场读去哪里读?”   海生只好说:“回老家读。”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回老家读书,这是一个没把握的话,也是让人为难的话。这几日来,他想了很多很多,人生的一切,他都想遍了。他最不愿意经常见着父亲老洪的脸,老洪的脸容易变,说不定洪展新一走,老洪就变卦了,不让他回学校参加补习。要回学校补习高考,他就提个难题给父亲,不在农场的学校补习,回老家去,看他怎么办。如果老洪办不到,不怨他不肯读书,他就参加工作。在老洪面前,他不愿意再读书了。在他面前,读书是一种负债,一种让人还不清心痛而且沉重的心债,他宁愿去参加工作,参加了工作,既是不用负债,也是一种解脱,更重要的是老洪从此管不着他了。海生提出回老家读书的这个难题,也是不服老曹,老曹瞧不起他,他想有机会就要报复老曹一下,让老曹看看,他到底行不行。他对老曹的势利眼很反感,老曹虽然没有当着他的面说他考上大学,就同意玉梅嫁给他,考不上,门都没有,但他从老曹的眼光里读到了老曹对他的鄙视。他要挣口气,考上大学给老曹看,哪怕是最差的大学,在海南上也好,只要考上就行。这些想法,虽然没有说出来,但在他的心里早已存在。同时,他知道他有好多同学都回老家读补习了,自己要重新读,就回老家去读补习,远离这个鬼地方。   老洪果然不理解儿子的心思,问道:   “为什么要回老家去读补习?”   “老家的老师好,比农场的老师水平高。”   “就这个理由?”老洪蹙眉说,“老家阳山中学,不是你想进就可以进的去读的,没关系进不了。再说马上就要开学了,还来得及吗?”   “现在回去应该来得及。”洪展新忽然说道,“看海生这么想回老家读书,应该支持!我小叔在阳山中学当副校长,我写封信给你带回去找他,他会帮忙的。”   老洪虽然知道洪展新有一个叔叔在阳山中学教书,却没想到他当了副校长,如果他肯帮忙,海生要进那所中学读书肯定没问题。阳山中学可是省重点中学,教学质量是一流的,这样的中学不是谁想进就可以进的。海生也没想到这个难题轻而易举被洪展新化解了。他已经说出口回老家读补习班,都是大男人,说话算话,洪展新肯帮忙写封信给他叔叔,他父亲又肯带他回老家去,他不会出尔反尔说不读了,要那样,就是他的错,他在客人面前也没面子。   决定了海生回老家高考补习,老洪和洪展新就像办成了一件大事,心里高兴,一边喝酒,一边商量回去的路程怎么走才快到老家。洪展新说明天早上就坐他的车到县城车站,买到海口的车票,到了海口,不要买去广州的船票,去买联运票,坐船过海到海安,海安再到广州的客车,到了广州,在省汽车站买车票回阳西县去。这是最快回到老家的办法。   为了理想【1】   回老家读书的事情就这么定了,没让海生充分好好想一想,跟玉梅商量一下,最起码得告诉她一声说自己要回老家去读书,和她告别一下。可这一切都来不及了,已经决定的事,明天早上就要离开建材厂了。他原想晚上骑单车去新水泥厂见玉梅,又担心去了老曹在家守着玉梅,不让他和玉梅说话,老曹还要羞辱他一番,他没考上大学,也没脸见老曹,同时也怕父亲节外生枝闹出什么事来,于是想来想去,还是不去见玉梅好些。虽然不能去见玉梅,但他必须给玉梅写一封信,告诉她他要回老家重新参加高考补习,请她放心,离开她不用十个月的时间,最多也就是八个月的时间,甚至八个月都不用,他就会回来海南农场的。等他到了老家安定下来,他会立刻给她写信。   当晚海生写好信后放在口袋里,第二天早上用米饭封了信封口,才去找曹越。到了曹越家,见到秀秀,秀秀昨晚听说洪展新来了,便到海生家里来坐,聊天中知道海生要回老家读书,这时见到海生便鼓励海生,你好好读书,争口气。海生不知道要说啥,只说他有话要跟曹越说。秀秀说你进屋去吧,他还在床上睡觉呢。   海生进了屋里,掀开蚊帐,推醒曹越。曹越睁开眼睛,问海生有什么事情。海生拿出信递给曹越说,你把这封信交给你二姐。曹越说,你当面交到我二姐的手里不好吗?海生笑说,我要能,还用得你转交。记住,要亲手交给你二姐。我马上就要走了,回老家读书。曹越,麻烦你了。曹越笑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会亲手交给我二姐就是了。   海生回到家里,老洪说你到哪里去了,东西收拾好没有?海生说好了,也没啥东西,不过是几件衣服,牙刷毛巾日常用品的,还有玉梅送给他的手帕,他都带上了。洪展新驾驶的东风货车八点钟就装好了水泥,老洪向厂里请了一个星期的假,跟海生一起坐上驾驶室里,洪展新开着车离开了建材厂。   一路上老洪和洪展新说这说那,聊得颇为开心,海生只有干听的份。车到了县城,老洪和洪展新聊天意犹未尽,在车站前下了车还是难舍难分的样子。老洪父子俩进了车站,买了票上车,客车到下午一点多就到了海口,接着父子俩又坐公共汽车到秀英码头,在码头买了到广州的联运车票,坐着渡船过了琼州海峡,第二天接近凌晨四点班车进了广东省汽车总站。   父子俩一前一后出了省站,马上转过头到前面的售票大厅,买了两张去阳西县的车票。海生看去,候车厅里满眼都是疲惫不堪的人。抱着行李坐在地上打盹的女人,睡在长椅上打着呼噜的男子汉,还有一些夫妻带着孩子一家围在一起的,妇女怀里的婴儿哇哇啼哭,啥样子的人都有。候车厅里的空气有股难闻的怪味,浓重的尿味混杂着汗味,让海生头晕想吐。好在待在候车厅的时间不长,喇叭响起到阳西县的旅客开始验票上车的通知,验票口一下子排起了长队,老洪和海生也跟着排起队等验票。   从这个时候起,老洪仿佛回到了家乡一样。排着队的人叽里呱啦地讲着乡音,是客家话,也有讲潮州话的,老洪听见这些话,就感到是这么的亲切,就像在家乡一样。然而海生听起来这些家乡话却感到有些别扭,他不会说家乡话,只会听,他在农场都是说普通话。老洪和巧珍是讲客家话的,老洪也没要孩子从小就讲客家话,下班回到家里跟孩子也是讲普通话,因此老洪的三个孩子都不会说客家话。   班车凌晨五点半驶出了省车站,到了傍晚的时候才到阳西县城。阳西县是粤东的一个山区县,四周是高山峻岭,中间平坦,像个小平原,县城就落在这块平坦的土地上。从西边崇山峻岭中走出来的阳江河与北面的北江河在镇西交汇后,再向东南方向流去。   阳西县除了山清水秀外,最出名的就是咸菜和豆腐擂茶,还有过年过节做的一些小吃,像米程、包、甜等。海生对家乡的记忆,只有五六岁的时候父亲带着全家回来探亲的记忆,只留下跟着外婆到山上摘山捻子吃,什么也没有了。   那天海生父子俩出了县城车站,车站外一群用单车载客的农民围了上来。他们不是在腰上缠着一条方格子长布条,就是把布条搭在颈上,潮汕人把这条长布称为水布,通常是一条长约2米,宽约0.5米的布条。阳西县有一半人讲客家话,另一半人说潮汕话,县城属于说客家话的地方,因此潮汕的水布也在这里流行。传说潮汕的二大土特产一是水布二是功夫茶。功夫茶就别说了,大家都知道。看看小小的一条水布,最常见的便是男人夏天下溪河洗澡时,既可代替面巾,也可围下身以便换衣服,或代替短裤“遮羞”。除此以外,水布还可以当头饰、当帽子,特别是在端午节赛龙舟时,参赛者用水布团在头上,既可遮阳,又增加了几分阳刚之气。更妙的是,这里很多拳师,都会使用水布作武器,用这软软的水布,去缠住对方的棍棒等硬武器,如蛟龙戏水,飘逸蝶舞,彩虹当空,甚是让人看了叹为观止,往往是以柔克刚的好武器。   老洪当下要了两辆单车,他和儿子各坐一辆单车去海生外婆家。外婆家离县城不远,有两公里远的一个村寨。老洪在阳西县已经没有家了,祖屋在七零年水库崩溃的时候就被冲走了,他回到老家,只能到岳母家挤住。外婆见到外甥和女婿从海南回来,自然高兴,相互问了一些情况,吃了饭后,老洪和内弟又说了一夜的话。   第二日八月三十一日,老洪骑着单车拉着海生去了阳山中学。阳山中学就在阳江河西岸的小阳山脚下。小阳山是一座不高的丘陵山。进入中学大门,是一片开阔的操场,足球场篮球场都在东面。学校教室背着山坡而建,拾级而上。这是三十年代南洋华侨捐款建造的学校,两栋两层水泥钢筋盖的教室,从外面看走廊有些像西方的建筑。   老洪向人打听洪校长在哪里。一会找到校长室,老洪跟洪展新的叔叔认识,见了面校长十分热情。校长欲冲茶,无奈许多人在门外等他,要开学了,这是学校领导最忙的时候。老洪不敢耽误校长的时间,忙说不用冲茶了,就说几句话。校长听说老洪千里迢迢带着儿子回来读书,很是感动。他看了侄子洪展新给他写的信后,又问了海生的一些学习情况,便对海生说明天上午再来看一下。校长也没说海生是不是可以进学校读书,只叫他明天来,老洪摸不透洪校长的心思,又不敢多问一句,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也不知道儿子是否能在这里读书,要不能,真的是白跑回来一趟了,只可惜把钱抛到了大海。   离开阳山中学,老洪带着海生去了洪展新的家看他父母。海生见老洪闷闷不乐的样子,安慰父亲说没事,明天准行,洪校长一定会安排他读书的。果然第二天见了洪校长,校长说已经把海生安排好了,在高二(1)班就读,阳山中学没办高考补习班,海生只能读高二的班级。老洪听了也十分高兴,连说感谢校长的话。   事情办妥后,老洪心情随之开朗起来,便要离开家乡了。从海南回到家乡父子俩一路上没啥话说,在车站要分手回海南的时候,老洪忍不住转过头去流泪了,他不想让儿子看见,过了一会,他擦了脸上的泪水才转过身对儿子说:   “你也别惦记着钱的事,每个月我给你准时寄来,饭要吃饱,该买的学习资料尽管买,家里不缺那点钱。”   海生被父亲的话打动,不管自己过去跟父亲有这样那样的怨恨,但这个时候父亲一片真诚的爱子之心,不能不叫他感动。海生眼睛红红的,噙满了泪水,如果父亲再多说一句话,他也要哭泣起来了。好在老洪不再说什么话,该说的已经说了,他又留给儿子二百块钱,桶蚊帐和日常用品都买齐给了儿子,还有什么好说的。老洪转身进了车站,海生站在外面挥手:   “爸,保重,一路平安!”   海生不知道父亲是否听见他说的话,再看父亲时,父亲人已经消失在车站的人群里了。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傻傻地站着,任由进进出出的旅客撞着身子。直到小车站又平静了下来,他才知道父亲真的离开了老家,回海南去了。   回到学校,海生开始了新的学校生活。   他和一个姓蔡的老师同住在一个房间里。蔡老师家在南山镇的一个农村,他是这个学期从广东四会县调回来安排到阳山中学教初中的物理老师。他娶的老婆是本地农村人,他在四会工作的时候,老婆的农村户口一直没能解决,老婆带着孩子不方便,于是回到了老家,接着蔡老师也离开了四会回到家乡教书。南山镇离县城十多公里,到了周末,蔡老师就骑着单车回家里和老婆孩子团聚。和蔡老师同一个房间的还有一个姓张的老师,张老师的家离学校近,天天回家,洪校长和他说,把他的床铺借给他的亲戚睡一年,张老师立刻答应了。这样,海生就和蔡老师住在了一个房间。   为了理想【2】   学校,同学,一切对海生来说都是陌生的。连吃饭都和他在海南学校的时候不一样。在这里寄宿的学生多数是农村来的,他们从自己家里带来大米,和可以蒸的咸菜黄豆油盐等菜,要吃多少饭自己用饭盆或瓷钵洗好米,再用一个小杯子盛着咸菜黄豆的,加些油盐,然后放在饭盆瓷钵里,拿到学校的食堂放在蒸笼里就可以了。学校的饭是蒸气蒸的,学生就把饭菜一起蒸熟来吃。早餐学校有得买,吃稀饭,菜是咸花生或咸橄榄。海生有洪展新的叔叔关照,就省了很多麻烦,不用到街上买高价米回到学校又要自己天天淘米,还要考虑什么菜可以蒸来吃,只要吃饭的时间到食堂把饭票菜票递给食堂人员,就有一份饭菜了,最主要的是能吃上炒青菜。寄宿在学校里的学生,一个星期回家一次,最大的奢侈不是想吃一餐猪肉,而是家里的炒青菜。   海生上课后的第二天,就给玉梅写了一封信。他担心在家乡写的第一封信玉梅不能收到,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告诉玉梅收到他的信后,马上按他给的地址回信,同时,他也给好几个同学写信,问候同学也把自己的情况跟同学说说。   没多久,玉梅收到了海生的来信。信虽然很简单,也没说什么,但玉梅看了感慨万分,眼泪都流了出来。海生的来信,不用多说什么,一切都在不言中,说明海生时时刻刻都在牵挂着她,爱着她。他临走的时候,让弟弟曹越转交的信,还存有温暖,这时他回到了老家又马上写信给她,她能不感动吗。玉梅想她和海生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这么远,现在一个在海南岛,一个在大陆,千里之遥,要半年多的时间才能见到面,时间虽然不是很长,然而却像一日三秋,这让热恋中的人实在难以忍受分别的痛苦。她看见海生留给她的信的时候,她在心里骂过海生,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呢,不管她了呢?但她又想,她不能这么自私,用铁链拴住海生,海生要是考不上大学,就没有希望突破她父亲设置的关卡,就不能高高兴兴娶到她。她也希望今后他能体体面面娶她,不要跟父亲发生什么冲突。想到这些,她心神不定,左手抚弄着海生送给她的玛瑙,右手握着笔给海生写回信,手在发颤:   生,我想念你,好不容易才接到你从大陆写来的信,心情是这样的复杂和难受,忍不住流了许多的泪水。那一天,我弟弟把你离开农场前的信交给我,我就感到震惊和害怕,好像你这一走,我就要失去了你一样。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想,你爱我,我也爱你,可是,我的心管不住我要这样想。   我知道你很快就会回到农场的,不用很长的时间,你就会回到我的身边,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但是,我还是害怕,害怕有什么事情,我不能和你面对面商量,无法向你倾诉我内心的痛苦。   我不知道我老是这样想念你,是不是很自私的行为?因为你在这一年里,时间很宝贵。你要认真读书,发奋读书,明年才有可能考上大学。而我这么自私,总是希望你能跟我在一起,把你的心留在我的身上,我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不仅浪费了你的时间,花费了你的精力,还让你分心。生,原谅我这么说。请你相信我,我是多么的爱你,无论你我在哪里,相距千里,天涯海角也罢,我们的心永远都在一起。   我读高中,说实话,那是混日子的。三中比起糖中还要差,老师上课也没怎么管学生,学生想听就听,不听课睡大觉也可以。对我来说,考试考多少分都不重要。我爸说,我最重要的是这两年能够平安度过,他也没指望我能考上大学,为家里争光。我读书比我姐还差,我姐都考不上了,我更没希望。我只要能打发这两年的时间,高中毕业后等着农场劳动工资科安排,参加工作,就等你有了出息,回来娶我。   亲爱的生,不要让我失望,好好读书,不要想这么多,也不要经常写信给我,这样会影响你的读书的。请你原谅我,我也不会经常给你写信。随信寄上一张照片,想我的时候拿出来看看就可以了,我的心永远都和你在一起,我永远陪伴着你,在你的身边。   永远都爱你的梅。   玉梅写这封信写了好几天,改了又改,才把信写好寄出。信虽然不长,却让她绞尽脑汁,心力交瘁,恍如大病一场似的。在家里学校,玉梅见着人还得像平常一样,装着一点事都没有,让别人包括她父亲在内的所有人都看不出她心里的喜忧和痛苦。   海生自从写了信给玉梅后,就渴望着玉梅的来信。他每天中午和傍晚没人的时候,都会来到挂在学校怀南堂门口墙上的信箱前,翻看里边的信件是否有他的信,特别是玉梅的来信,只要是玉梅写的信,他一眼就能够看得出来。   他等玉梅的来信等得心里有些焦躁不安,不知道玉梅为什么还不来信,半个月都过去了,同学的回信都收到了,可是还不见玉梅的来信。海生不知道玉梅怎么了,是不是玉梅恨他走的时候没跟她见面打个招呼,事情变化的让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么快,他这个时候后悔了,离开海南的前一天晚上,为什么不骑单车去见玉梅,告诉她他要回老家读书,也许玉梅就是恨他不尊重她,不跟她商量,才不给他回信的。玉梅啊玉梅,你要这样想就错了,海生觉得自己有些冤枉。那天晚上,他是想去见她的,可是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了,何况时间又太仓促。海生心里都矛盾起来了,又觉得玉梅有理由不写信给他,他怀疑回来老家补习是不是个错误,虽然他这个时候并不知道玉梅是怎么想的,但他离开的时候,没有亲自当面向他最心爱的玉梅解释,就是一个特大不可原谅的错误。可是,他又往好的方面想,也许玉梅没有收到他的信,他写给玉梅的信是寄到海南天涯农场三分场中学高中一年级的,他不知道玉梅在哪个班,或许玉梅根本就不在三中读书。玉梅跟他说她这个学期在三中读高中,是她爸老曹说的,海生知道老曹就会吹牛皮,玉梅信以为真,于是跟海生说了,海生也当真的了。要真的是老曹吹牛皮,没能让玉梅进三中读高中,玉梅就不可能收到他的信。海生想他就应该重新写封信,写给曹越收,让曹越转告他二姐他的地址。   正当海生晚上准备写一封信给曹越的时候,同住在一个房间的蔡老师拿着一封信走到他跟前,说:   “海生啊,你的信。我看放在办公室的桌上,顺便给你拿来了。”   “谢谢你,蔡老师。”   海生从蔡老师手里接过信,怦然心跳。原来他的信今天到了,收发信件报纸打钟的小彭没有把他的信放在怀南堂门口的学生信箱里,蔡老师去办公室拿当天的《南方日报》《汕头日报》看,看见了海生的信,就顺便拿回来给他了。   海生一看信封上那秀气的字,就知道是玉梅写给他的信。蔡老师戴着眼镜看他的报纸,海生坐在床上看玉梅写给他的信。几天来的忧虑和不安,随着玉梅的信到来一扫而光。他觉得玉梅就是玉梅,是他心爱的玉梅,懂他爱他还处处为他着想的玉梅。他这时才觉得自己可笑,之前的种种猜测,都是错误的。   蔡老师是个瘦个子像个乡下小老头的人,他把遮着脸的报纸放低一角,偷偷看海生,见海生在沉思,便又把报纸拿起遮住脸,自言自语地说:   “中央在宝安县搞了一个深圳经济特区,这深圳特区将来会不会成为一座大城市啊?”   海生听见他说的带有乡音的普通话,转过头看蔡老师,“蔡老师,你说什么啊?”   蔡老师放下报纸,说:“我是问深圳经济特区是不是会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哦,你问的问题我也不知道。”   “我看还有待观察。既是特区,是圈起来的特区,是中央搞的一块试验田,如果成功了就会有发展,不成功的话也就是一潭死水。”   “可能是这样吧。”   蔡老师觉得和海生谈深圳经济特区的发展谈不来,便转换话题,“海南岛的天气很热吧?”   “感觉不到,夏天和这里差不多;冬天我就不知道了,我没在这里过冬,不知道这里有多冷。海南的冬天并不是很冷,最冷的时候穿件羊毛背心就过去了。”   “哦,这里不行。冬天得穿羊毛衣,像你们年轻人,一件羊毛衣再加多一件外衣,白天也就过得去了。我这个年龄的人就不行了,老了,要穿大棉袄才可以过冬。”   “老师多大年纪了?”   “你看呢?”   “三十五六岁。”海生有意说年轻点。   “不止,我没那么年轻。”蔡老师哈哈笑道,“要有这么年轻,我就去深圳特区,那边成立特区,机会多点。哎,老了,人老了就思乡,落叶归根啊,要不是我岁数大了,也不想调回家乡教书。”   为了理想【3】   海生不明白蔡老师说的话。几年后,他才明白他的话和他父亲母亲还有农场的大多数职工的想法竟然这么相似,竟然都想着落叶归根。   海生反复拿出玉梅的信来看,看了不下十次。他端详着玉梅的照片,看见玉梅清澈的眼睛,微笑的面容,就想起他们在一起的快乐时光。玉梅的照片,是一张两寸的黑白照片,玉梅随信寄给他,还叫他不要频繁写信给她,即使她收到他写的信,她也不会常回信给他,他明白玉梅这么做是用心良苦,怕耽误自己的学习,又怕海生思念她,所以随信寄了一张相片给他。   海生知道自己的学习成绩一般,好在老师都是用普通话上课,海生也听得懂老师说的话,可真正理解老师讲的内容和课本的内容就难了,一些同学都笑他这个海南仔,疏远他。在这里,他没有真正交心的朋友,非常的孤独寂寞。老师说,学习最重要的是能够举一反三,海生好像没有这个能力,基础差是事实,重读了成绩也上不去。海生的英语本来就不好,想跟上这里的同学,一个字:难。他回来的目的本来就不是真正为了读书,而是想给老爸出难题,谁知道竟然回来进重点中学读书,还是重点班呢,不管是这里的重点班也好,还是农场的尖子班,对海生来说,都一样。离开家里,不见老爸那张臭脸,心情也许会好些。他想躲避家里,可是心里又陷入了无时无刻都在想念玉梅的苦恼和痛苦之中。第一个学期就要结束了,他给玉梅去了五封信,玉梅只给他回了两封信,还包括刚开学时回的那一封信。   平常星期天学校放假,海生去外婆家也就是当天去吃了午饭就离开了。外婆家没地方住,外婆和舅舅一家住在一起,两间房子连在一起,从客厅穿过旁边那间屋,舅舅和舅母就在屋里睡,外婆带着舅舅的两个小孩睡在客厅里的床铺上。这样海生就不敢在外婆家过夜。   天气渐渐冷了下来,这里的冬天确实比海南冷,晚上睡觉把棉被圈起来裹着身子睡,还觉得冷,于是海生不敢光着身子睡,穿着衣服睡。穿着外衣睡觉没那么自然舒服,光着身子穿着短裤衩又容易碰到下面那东西,引起性起,联想到玉梅。有时星期六下午蔡老师回家,房间里只剩下海生一个人,他晚上睡觉的的时候,他会抱着被子想起玉梅,就会手淫,直到激情得到释放后才安心睡觉。寒假很快就要到了,虽然高中毕业班放假时间不长,加上春节的时间,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要上课了,海生不想到外婆家去,外婆和舅舅住在一起,床铺紧张,他只好去姑姑家里住。   海生本不用去亲戚家住的,原来洪屋楼老洪家有间祖屋,可是一九七零年那一年北江水库堤坝溃决,大水把祖屋给摧毁了,老洪人远在海南农场,生产队重新建房子的时候,就没有分房子给老洪了,从此以后,老洪一家回到家乡,也就没有房子了,老洪不是到岳母家挤着住几日,就是到姐姐家住。老家的人都说,老洪,你的家在海南,在海南农场生根发芽了;在海南农场,老洪始终觉得他的家还是在阳西县,他不可能在异乡生根发芽,总要落叶归根的。   要过年了,秀秀和儿子曹越都去了新水泥厂过年。   年底的时候,有人向厂党委告发老曹利用开车拉煤做掩护,到白马井走私手表三用机,虽然走私的事情过了这么长时间,现在是没证没据的,治不了老曹的罪,可厂长书记听了,对老曹这个人本来就有些意见,主要是老曹的脾气有些傲,领导容不得比自己脾气大的人,于是拿老曹走私的事开了一个党委会,把老曹撤职,让他当教练培训厂里的司机。老曹的车队队长被撤,觉得自己的面子丢尽,就像他调离连队后再也没有回过连队一样,他不想回建材厂。   不回建材厂过年,与他被撤职本来没关系,有关系的是新水泥厂。可是建材厂有个老洪,老曹怀疑走私的事情是老洪说出来的,虽然不是说他到领导那里去举报,而说老洪说漏了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说给谁听了,这样传来传去,就传到了领导的耳朵里,老曹就遭殃了。老曹想起走私这事,就怨老洪,要不是老洪,自己哪里会去搞什么走私,钱没赚到,现在连官都丢了。虽然他和老洪是半个老乡,也好过像兄弟一样的一阵子,可这人走茶就凉,千古之理,老曹现在丢了官,心里没对老洪仇恨就不错了,只对老洪冷淡,久而久之,竟生分起来。   老曹官虽丢了,可在新水泥厂车队,没人敢瞧不起他老曹,就凭他开车的技术,在车队没人比得上。当教练也不错,烟酒吃的徒弟没少孝敬自己。   玉凤所在的连队305队距离水泥厂并不远,和玉梅读高中的三中差不多远。玉梅骑单车去学校,中午晚上都回家,一天从家里到学校来回好几趟。玉凤周末放假的时候,有时回家,有时没回。没回家便在宿舍床上睡大觉,反正回到水泥厂在家里也差不多。不同的是,能见见父母,跟父母亲和弟妹一家人吃餐饭。眼看要过年了,她半个月没回过家,等到腊月二十九,连队放了年假,玉凤才提着一个行李包回到家里。进了屋看见爸爸妈妈和一个年轻男子在喝酒,还没过年呢,他们就喝起了酒,玉凤知道自己爸妈有酒有肉就是过年,也不觉得奇怪。奇怪的是那男子见玉凤进来,不断拿眼看玉凤。玉凤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不敢看他,刚要进卧室去,却被老曹叫住:   “玉凤,过来,坐到这里来,和你贾大哥认识认识。”   “等我放好东西先。”玉凤回过头回答父亲,然后走进卧室。玉梅一边看杂志一边听着音乐,声音不是很大,用三用机放着,是电影歌曲《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玉凤进来,玉梅没注意到,玉凤把行李一扔,说:   “你不用陪爸妈喝酒啊?”   玉梅正看着大众电影杂志,听见姐的说话声,放下杂志,对姐神秘地一笑。这一笑,倒把玉凤搞糊涂了。玉凤不高兴地问道:   “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姐,”玉梅拉着玉凤的手,贴着她的耳朵说:“爸妈是要招上门女婿了……”   玉梅的话还没说完,玉凤的脑袋轰地一声炸响,脸上飞起红晕,怒斥玉梅:“你别胡说,乱说话我饶不了你。”   “真的,姐,不是我胡说,是真的,爸要给你介绍男朋友。”   玉梅挺认真的说。只听见外面客厅老曹又催道:   “阿凤,你快点出来啊。磨磨蹭蹭干什么?”   玉凤心里怦怦跳地走了出去,来到父母的身边,问:   “有什么事吗?”   “你先坐下,”老曹指着旁边的椅子对玉凤说,玉凤坐下后,老曹接着问女儿:“要不要喝点酒?”   玉凤摆摆手:“不用了。有什么事情爸你说,我听着。”   老曹哈哈笑道:“我这个大女儿就是乖,不是我王婆卖瓜自卖自吹,小贾,算你有福气,你的眼光不错,能看上我女儿,说明你有眼光。”   玉凤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被父亲夸奖,脸都红了,只恨没地方躲藏。   那男子姓贾,单名权字。他谦虚地说:   “曹叔,别这样夸我。”   “不是我吹,我看像你这样的人就是有前途。想做官在领导面前就要学会谦虚,嘴巴要甜,还要会看领导的脸色。这不是拍马屁啊,我跟你说,小贾,我把我我一生的经验都传授给你。领导是得罪不了的,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得罪领导,还要揣摩领导的意思,古代的时候,那叫揣摩圣意,知道吗?现在叫做坚决执行上级的指示。我的脾气不行,要不然我也不会在这里窝着了。你脾气好,早晚是要升官的,升了官,可别把我给忘了。”   “曹叔,你看你说的哪里话?我现在还是一个会计呢,哪有机会当官。”   “我听小道消息说的,过完年,你就要升做财务科副科长了。这事你别声张,免得四处传扬,这对你不好。”   贾权笑着点点头,眼睛又转过去看玉凤。秀秀看在眼里,对老曹笑说:“说了这么多,也没给阿凤说说小贾的情况。”   “对了。”老曹高兴地拍着桌子说,“阿凤,这是贾权,厂里的会计。爸妈做主,介绍给你做朋友。你不要害羞,自古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过了年你虚岁就二十了,可以谈恋爱了。等你们谈的差不多的时候,最晚明年吧,你们就可以结婚了……”   “老曹,你喝醉了酒吧!”秀秀打断老曹的话,刚认识,就说到了结婚,不是喝醉了酒是什么?   老曹也笑了,说:“什么话,我喝这点酒就醉了?小贾,来,干杯。”   “不行了。我喝不下这么多,曹叔,你饶了我吧。”贾权抱拳说。   “你不喝下去,阿凤不能嫁给你。”   为了理想【4】   老曹下了命令,为了得到老曹的欢心,贾权只好端起酒碗和老曹碰杯,然后仰起头把酒灌下去,然后站起身来,说:“曹叔,阿姨,我先回去了,你们慢慢喝啊。”   老曹看了一下手表,说:   “小贾,还没到三点钟,你急着走干什么,又不用上班,就是喝到晚上也没事,你说是不是?”   “今天喝多了,头有些痛,想回去休息一下。”   贾权点着自己的太阳穴说,从中午喝到现在,已经很长时间了,要不是厂里放假,他也不会喝这么长时间的酒了。   他早就认识老曹了,知道老曹有两个宝贝女儿,长得如花似玉,很想接近老曹的两个女儿,可就是没机会,老曹家的门不容易进去。老曹丢官前,车队的一些买零件润滑油等账务需要核对,厂里叫了会计贾权来,这样贾权就和老曹有了接触,渐渐两人就熟悉了起来。老曹见到贾权也挺喜欢的,这个二十四五岁的小伙子,人不仅长得帅,还是个有前途的会计。老曹识相,认为他有官相,早晚要当官的。贾权知道老曹喜欢喝酒,就买些瓶装好酒如山西汾酒泸州老窖的上老曹家,找老曹喝酒。   有一次,两人酒喝多了,老曹说我把我的大闺女给你当老婆,你要不要?贾权嘴上不好意思说,点点头,心里高兴得想要跳出来了。说实在的,贾权更喜欢老曹家的二女儿玉梅,她人长得漂亮,贾权每次见到她,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冲动。只可惜,玉梅还小,还在读书,对他没希望。可大女儿玉凤就不同了,玉凤已经工作了,和他的年龄相差也不是很大,贾权想能娶到她也不错,老曹家的两朵金花都是大美人,娶到哪一个都是男人的福分。   老曹心里想,自己的女儿玉凤能嫁给像贾权这样有前途的年轻人,他也放心了。他最担心害怕玉凤像玉梅一样,早早和别人谈恋爱,谈了一个没出息的人,不仅毁了自己的幸福,也让父母享受不到未来的美好生活。于是,他决定让玉凤和贾权先谈恋爱再说。   贾权得到老曹的明示,一有空就往曹家跑,投其所好,买好烟好酒的,先把未来老丈人哄得心花怒放乐滋滋的再说,尽管他还没和玉凤见过面,说过一句话。   今日中午贾权又买些腊肠苹果和酒的,给老曹送些年货来了。老曹于是便留他下来喝酒,一喝就喝了两个多钟头。贾权看到玉凤回来,又惊又喜,惊的是玉凤端的是相貌出众,喜的是能和玉凤近距离座谈。贾权惊喜过后,担心继续喝下去,真的喝醉了酒,头一回和玉凤见面就在她面前出洋相,那可就坏了他的大事,因此借头痛不能喝酒欲离开曹家。秀秀关心地说,小贾你头痛就先回去休息吧,晚上再来。老曹也说,对,对,晚上再来。接着对女儿说,阿凤,去送送你贾大哥。   玉凤刚认识贾权,父亲就让她送贾权,自己不愿意,又不好违背父命,只好起身送贾权。贾权在前面,玉凤在后面,一前一后走出家门口。到了楼下外面,贾权停下脚步回过身来,伸出手说:   “谢谢你,阿凤。”   玉凤耳热脖子红,没敢伸出手去和贾权握手,看了他一眼便转身上楼。贾权笑了笑,说晚上见,转过身离开了车队。玉凤回到屋里,母亲秀秀问:   “阿凤,你跟你爸妈说实话,你对贾权这个人有什么印象?”   玉凤不知到该怎么样说,元旦回来的时候父亲说给她介绍个人,把她嫁出去,她还以为父亲是说笑话,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这回是真的。贾权这个人怎么说呢,她不了解他,仅从外貌上看,人长得有模有样,个子少说有一米七五,比她高出一个头,还是讨人喜欢的。但是,仅仅徒有外表又有什么用呢,关键是感情,人毕竟是人,就连一些动物,雌雄都是有感情的,就像鸳鸯有情有义,双双对对,多好的一对啊。人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没感情怎么能在一起过一辈子生活。她就害怕自己像父母亲这辈人,自己的婚姻是靠别人介绍的,两个人之间根本没有感情基础,应此他们才会经常吵架,一时好一时坏。玉凤今后的日子虽然不想象父辈们那样过,想找到自己真心相爱的人,恩恩爱爱过一辈子,可是她一直没有遇见到她心中的白马王子。在爱情上,她自叹自己没有妹妹玉梅那么幸运,她从小就和海生在一起,两人都有很深的感情,她羡慕他们。老曹见玉凤没说话,笑说:   “阿凤,爸给你介绍的人没错。听爸的,爸是过来人,眼睛不会看错人的。小贾是个很有前途的小伙子,有文化,又是坐办公室的人,不用做苦工,马上就要提干当副科长了,像他这样的人,打着灯笼都难找,你千万不要错过啊?过了年,爸找关系,想办法把你调到水泥厂来。”   “爸,这事以后再说吧。”玉凤终于开口了。   “不行!”老曹口气坚决地说,他不想让女儿推诿,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你要是爸的乖女儿,就听爸的话。爸是过来人,知道谁好谁坏,你就放心吧。小贾条件好,不是谁想要嫁给他都可以嫁给他的。你真要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要后悔一辈子的。”   “听你爸的,啊?”秀秀也劝道。“我看小贾这个人是不错。阿凤,很多女人在婚姻大事上就是没主见,挑剔的很,总想找到最好的,天下哪有什么最好的人啊。一山望着一山高,最后人老珠黄,倒贴嫁妆都没人要。你看看有多少四五十岁嫁不出去的老姑婆,人不丑啊,年轻的时候都是一枝花,赛西施,可到最后都嫁不出去,不就是因为年轻的时候太会挑拣造成的吗。你听爸的话没错。女人早晚要嫁人的,遇到个好男人,就定下来,一来父母的心里也踏实,二来你自己也不会错过机会,你的心也专了,不会整日胡思乱想。”   玉凤不想在这个时候和父母争论个人的婚姻大事,争论也没啥用,她也不想和父母争辩。她走进卧室,便扑倒在床上。玉梅悄悄走到玉凤身边,拍着玉凤的肩膀,小声地说:   “姐,我说的没错吧,是不是,爸要把你嫁出去了。”   玉凤忽然起身坐着问玉梅:“你看姓贾的那个人怎么样?”   “姐,你想通了,真的要嫁给他?”   “少废话。我问你,那个人怎么样?”   玉梅嘻嘻笑,说:“说实话,贾大哥还是不错的,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一个好男人。就不知道他的性格能不能跟姐合得来,要合得来,又肯听姐的话,姐嫁给他,也是一对美满的婚姻。”   “我知道你对爱情有很深的见解,佩服佩服,谈过恋爱的人就是不一样。”   “姐,你在嘲笑我吧。我的命没你那么好,咱们姐妹俩,你从小到大,爸妈都宠着你,说你乖说你听话,将来比我有出息。看看吧,是不是,老爸给你介绍的贾大哥,听说马上就要提干了,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去去,你要是这么想,将来爸准会帮你找个比我强的大干部。”   “我才不要。”   “你说不要有什么用,我看将来你也做不了自己的主,还得爸妈说了算。”   玉梅不敢接姐的话说下去,也不敢看姐的眼睛了。听姐这么一说,她越来越觉得将来的事太渺茫了,她不知道自己的今后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她心里想着海生,爱着海生,她敏感地发觉从去年年头开始,爸爸对海生就开始冷淡,对老洪家的人也不太喜欢了。以前曹洪两家那种亲热劲随着海生考不上大学的消息传来,两家完全冷淡了下来。玉梅看得出来,爸爸对洪家的态度变化,特别是对海生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这让她内心感到非常地痛苦。她知道,农场没有一个女孩子能够在婚姻上反对背叛养育自己的亲生父母亲的,是她们没能力也没胆量和父母亲作对。她想学林道静,但她怕她做不到。那都是小说里的故事,不是生活在真实的世界里。父母亲对海生的态度,决定她今后能不能和海生在一起。虽然她还没有到谈婚论嫁的年龄,还有希望,到时海生可以向自己的父母提婚,可是,听姐这么一说,玉梅对自己和海生的爱情前途产生了悲观情绪。   晚上吃完饭后,贾权又来老曹家里玩了。他真会趁热打铁,洗了澡,穿了一套新西服,梳着鲜亮的头发,脚上穿着一双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手里依旧提着一网袋苹果到老曹家。贾权刚进门口,秀秀见了,走上前笑说,小贾,你这是干什么,中午来了晚上还买东西来?贾权微笑道,没事,小意思,就一点苹果。秀秀接过他手里的苹果,说,快进来屋里坐。   为了理想【5】   贾权一看客厅坐着老曹的两个徒弟,一个是韩志光,一个是庄海波,两人年龄都不大,二十岁的样子,贾权忙对他俩说,两位这么早来啊,给师傅拜年来了。庄海波笑说,是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明天大年三十的,我们怕师傅忙,就先给师傅来拜早年了。老曹哈哈笑道,我徒弟的嘴巴就是会说话。老曹没说这个徒弟的嘴巴会说话,而是说徒弟的嘴巴会说话,是怕那样说打击了韩志光,韩志光哪里听不出老曹表扬庄海波。十个手指有长短,就是亲兄弟的也不见得做父母的个个亲,也有亲疏,何况是徒弟呢。韩志光觉得老曹偏心,喜欢拍马屁的人,自己偏偏不会拍马屁投好师傅,听老曹这么一说,心里更是不高兴了。老曹对贾权说,来,坐到这里来,先喝杯茶。   贾权坐到老曹身边,老曹端了一杯白沙绿茶给贾权,贾权接过茶放在桌上,说:   “曹越呢,到哪里去了,怎么没见到他?”他原想问的是玉凤,话到嘴边就改成了曹越,是怕老曹的两个徒弟知道他和玉凤的事。   秀秀好像明白贾权的意思,说:“曹越在房间呢,和他姐三人在一起。”   贾权来了,韩志光觉得无趣,站起身来,说:“师傅,师母,贾会计,我有事先走了,你们慢慢聊天。”   庄海波见韩志光要走,自己也起身说要走,两个人一起来,韩志光要走,他留下也不好。老曹见他们要走,也不留他们,他和贾权还有大事要说,于是让两个徒弟去了。   老曹知道今晚贾权到他家里来的目的,是想看看玉凤,和玉凤谈心,老曹吃晚饭的时候,跟玉凤说了,贾权今晚要来。秀秀不信贾权会来,老曹拍着胸脯说,我敢跟你打赌,贾权今晚一定会来。秀秀也没把握敢跟老曹打赌,说来就来。老曹对玉凤说,贾权来了,你就和他好好谈谈心。玉凤没反对,也没说同意,她是啥意思也没说出口。老曹见女儿不开口,便是答应了,也不再多问她。下午的时候,玉凤问玉梅对贾权的看法,玉梅说贾权不错,玉凤见到贾权也觉得这个人相貌不错,到了晚上,再经父母鼓动,她也有些心动了,父母要她跟贾权谈恋爱,谈就谈,如果她觉得贾权真心对她好,她就跟他,否则,一切免谈。   “玉凤也在房间里?”贾权明知故问。   老曹说:“是啊,阿凤跟她弟弟妹妹在房间里。”说着起身,“小贾,你跟我来。”   老曹带着贾权进了卧室。贾权见了玉凤、玉梅、曹越三人,从西服内的口袋里拿出三个红包,看了一下,说:“曹越,阿梅,过年了,权哥给你们一人发一个红包。”   曹越接过红包,喜笑颜开,拱手说道:“谢谢权哥。恭喜权哥升官发大财,享尽天下荣华富贵。”   贾权笑了笑,摸着曹越的头说:“小子越来越有出息了。”   老曹甚是高兴,玉梅也跟着说谢谢贾大哥。老曹对玉梅曹越说:   “你们两个先出去,到外面去玩。”   玉梅和曹越知趣走了出去。贾权把手中剩下的一个红包递给玉凤,“阿凤,这是我给你过年的红包。”   玉凤不敢看贾权,摆手说:“不用,我已经工作了,不用你给红包。”   “阿凤,收下红包。这是你贾大哥的一片心意。你的红包,和你弟弟妹妹的红包不同,他们还是小孩子,也就是大人给小孩的红包;你是大人了,要明白红包的意义。好了,我也不多说了。你和贾权在房间里好好谈谈心。”   老曹说完走出卧室,回身把卧室的门关上,让玉凤和贾权两人在卧室里谈心。秀秀见老曹出来,笑吟吟地向老曹招手,老曹边走边说:“看你的样子,像是发了大财。”   等老曹走到秀秀跟前,秀秀小声地说:“你知道贾权给玉梅曹越的红包多少钱吗?”   “多少?”老曹也感兴趣。   “一个月的奖金都没这红包多。”   “到底多少,你说吗,别卖关子。”   “一百。”   “一百?”   老曹不敢相信,表情惊讶。   秀秀笑说:“看你的样,你没见过钱啊。”   老曹不服气,“说我是穷鬼,是不是?你不也是穷鬼吗。”刚要发火,想到玉凤和贾权在卧室里,又忍了下来,笑道:“贾权这小子,我就没看错他,将来准会有出息的。”   “有出息还要他们两人好。”秀秀回了老曹一句。   老曹也不知道老婆说的是什么意思,就不跟她争论,心里只盼着玉凤和贾权这门亲事能成。   卧室里,老曹一走,玉凤就慌了神,她是第一次和一个男人单独在一间房间里,还是一个比她大好几岁的年轻男人,她不知道如何是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心里急得身上都出了汗。贾权是个恋爱高手,见玉凤一句话都不说,脸上布满红晕,知道她是第一次和男人单独相处。他看见办公桌上放着一部三用机,心中有了数,找些话题跟玉凤随意聊天,这样就可以缓解玉凤因心里紧张造成的压力。贾权温柔地对玉凤说:   “阿凤,你家这个三用机可以用吗?”   “哦,”玉凤见他问三用机,头都没抬看他一眼,回答说:“可以。”   “有什么歌曲,放一两首听听。”   “歌曲多了,都在抽屉里。”   “你喜欢听谁唱的歌?香港的,还是台湾的,或者是国内的?”   “轻音乐。大家都喜欢轻音乐。”   “我也是。那放台湾邓丽君的歌好不好?”   “随便。”   贾权问一句,玉凤回答一句,一来二去的,拉近了他和玉凤的距离,让玉凤也消除了拘谨,卧室里的空气变得温馨轻松起来。贾权就像在自己的家里一样,走到桌子前,看了一眼桌上他给玉凤的红包,没出声,拉开抽屉,在许多录音带里翻看找到一盒邓丽君的唱片,打开盒子,拿出录音带放进三用机卡里,然后按下放音键,三用机一会想起了邓丽君轻柔缠绵的《甜蜜蜜》的歌声。贾权坐在玉凤对面,看着玉凤,问道:   “阿凤,你们连队过年放几天假?”   “正式放假三天。”   “怎么说是正式放假三天?”   “今天下午不算,明天才开始,到初三就回连队上班了。”   “原来是这样。放假了,有没有打算到哪里去?”   “没有。年年过年都这样,都是在家过的。哪里都没去过。”   “要不要出去旅游?”   “我也不知道。”   “要么我和你初一去中和镇玩。中和镇离县城不远,和这里到县城差不多远,也就三四十公里。知道宋代的大文豪苏东坡吧?苏东坡在中和镇住过三年,东坡书院是最有名的景点,郭沫若田汉都到过,写有诗留下。那里文化古迹众多,听说宋代的古城门至今还保存完好呢。”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是吗?”贾权有点沾沾自喜,好不容易在玉凤面前炫耀了自己一番,才换得美人的笑容和肯定。他再接再厉说下去:“我喜欢旅游,也许跟我的工作枯燥有关,我天天跟数字打交道,心里烦。但烦也要工作,那是饭碗啊,是不能丢的,不喜欢也要喜欢。于是业余时间,我就看一些本地的历史啊,掌故的,也就知道了中和镇原来是一个古镇,历史还挺悠久的。”   玉凤被他说的中和古镇吸引了,问道:“你去过吗?”   “去过一次。我可以当你的导游,怎么样,要去的话我们初一一起去,好不好?”   “初一出门不太好,搭车也不方便。何况我们刚认识,才几个小时呢,一下子就两个人一起到外面去旅游,这不好吧。”   “你不会这么保守吧?”话一出口,贾权立即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立刻见风使舵,温柔地说:“你说的没错,我们有的是时间,以后去也行。只要你想去,我随时带你去。”   经过一番交谈,玉凤忽然觉得自己并不像原来想象的那样跟贾权没话可以说,不知不觉她跟贾权说了这么多的话,心里轻松了许多。她想其实自己根本就不用紧张,在自己家里有什么好紧张的,他还能像老虎一样把自己吃了。两人说话间,三用机已经停了下来,一盒带子放完了,但谁也没去理会它,要重新倒带子放或者拿新录音带放。玉凤问贾权:   “过年回家过吗?”玉凤原来想问贾权“你什么时候回家过年?”结果说成了“过年回家过吗?”,像是关心贾权一样。玉凤发现自己既然说错了,她也不想去纠正重新说,这样就显得自己说话嗦了。   贾权听了玉凤这话心里大喜,忙说:“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回不回家都没关系。”   玉凤知道他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笑了笑,说:“过年还是要回家和父母一起过,这才叫过年。团圆饭都不回家吃,那不是过中国年了。”   “你说得对。我本来也是打算明天回家去的。好,听你的,我明天就回家过年。”   为了理想【6】   在玉凤面前,贾权有意卖乖。他的父母亲在场部机关工作,母亲是个会计,父亲在生产科做个科员,他高中毕业后听母亲的话去学了会计,成立水泥厂那年,他被安排到了厂里当会计。单身一人在水泥厂,过年过节的当然要回总场和父母一起过,何况水泥厂离场部也不是很远。他说不回去过年,只是为了讨好玉凤,玉凤说过年还是要和父母一起过,吃个团圆饭,这才叫过中国年,他马上转头说明天就回家去,脑瓜子特别机灵,马上就转过弯来,不像是个死读书的人。他看见玉凤不时看看手腕上的手表,觉得第一次能和玉凤谈这么多,收获不小,算是成功了,心里对娶到美人有了十足的把握。恋爱这事不能急,就像吃汤圆一样,急着吃反而要烫伤自己。于是他站起身来,眼睛盯着玉凤说:   “我先走了,你早点休息。年初一我就回来,我们再一起聊天。”   “嗯。你等等,慢点走。”玉凤眼睛看着桌上贾权的红包,伸手过去拿过来,脸色微红,羞涩地对他说:“红包你拿回去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啥意思。我都是大人了,不好意思要你的红包。”   “没事,这不是一般的红包。”   “我知道,就因为不是一般的红包,我才不能收。”   贾权听了玉凤这话,蓦然感到自己像是从热火之中掉进了冰窖里,心一下凉了下来,他不知道玉凤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态度。脸上十分尴尬,他当着老曹的面送给玉凤红包,那不仅仅是相亲的规矩,也表明了他的态度。这红包他绝对不能收回,决心一下,贾权神情严峻地对玉凤说:   “阿凤,你不收下红包,就是看不起我了。给你一个红包算什么,我就是有金山银山,我都要把它送给你,何况区区一个红包。你收起来好了,别再让我为难了,好吗?”   玉凤被他的话感动,只好点头答应收下红包,又关心地对贾权说,现在晚了,你明天要回家,也该早点休息。贾权见玉凤收下红包,一颗悬着的心方放下来,点头说道,好,过了年我再来看你,心道玉凤真会折磨人啊。   老曹看见贾权从卧室里走出来满面春光的,知道女儿跟他谈得来,有希望了,于是忙招呼这个未来的女婿喝茶,要么来喝杯酒。贾权说不用了,太晚了,怕影响你们休息。老曹看看墙上的挂钟,笑说,还不到十点,你急着走干嘛?贾权笑说,我还有许多东西还没有收拾好呢,回去收拾。老曹只好说,那你慢走。这回他没叫玉凤送贾权,玉凤和贾权刚在屋里谈了这么久,没必要送,他让老婆送贾权到楼下门口。   外面响起了零星的鞭炮声,天空忽然亮起一小束火花,空气里有了年的味道。贾权停下脚步,说,阿姨,你回去吧。秀秀关切地问道,你跟玉凤谈的怎么样?贾权笑说,谈得很好,我喜欢玉凤。秀秀高兴地说,只要能谈得来,就好。贾权说,过了年我再来给你和曹叔拜年了,说完离开了秀秀。   秀秀回到屋里,见曹越在啃瓜子和玉梅玩扑克牌,问你爸呢?曹越指着姐的房间说,爸去了姐的房间。秀秀走进卧室,老曹正要出来,秀秀见着问,阿凤对小贾的印象怎么样?老曹说,还可以,拉着秀秀不让她进卧室里去,怕老太婆嘴多,唠叨个不停,反而引起阿凤的不满,把一件好事给办砸了。   玉梅瞥见爸妈都从房间里出来了,妈又进了厨房摆弄年货去了,她也没心思和曹越打扑克牌,说不打了。曹越一听不高兴,说过年的真没意思,找个人玩都没有。玉梅说,有意思那你去找女孩子玩。曹越说,你以为我不会啊。玉梅也不理他,放下牌去找姐聊天去。   玉梅进了卧室,把门关上,走到姐身边坐下,笑说:   “姐,你渴不渴?口要干的话我拿杯茶给你喝,要不健力宝也好。”   “你到会关心姐来了,啊。”   “那当然,谁叫你是我的大姐呢。”   “不是真心关心我吧,是想问问贾权对我怎么样,是不是?”   “姐就是聪明人。”玉梅笑道,“怎么样,你看有没有希望?”   “什么有希望没希望?”玉凤装糊涂。   “你别给我装糊涂,好不好?”玉梅有些不高兴,“姐,你不跟我说真心话,我不理你了。”   “好,你别生气。”玉凤终于松口了,“要说感觉,我没那种感觉,觉得贾权这个人还过得去。反正我也说不清楚。”   玉梅笑道:“那种感觉是什么感觉啊?”   “你跟海生恋爱过,是什么感觉,这还用问我。”   “姐,我和你不同。我和海生是很自然的,大家早就认识了,知根知底的,又有感情,在一起,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和谐,根本就不用多说什么话,就能够心有灵犀一点通;你和贾权算是介绍的,一开始肯定没什么感情,感情和爱情都需要慢慢地培养,一步一步走。”   “想不到我身边有一个恋爱专家。好。”玉凤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样我也就省了许多烦恼。我问你,你看姐可以嫁给他吗?”   “你别嘲笑我。”   “是真的,姐是真心问你,一点都不骗你。你跟姐说实话,把你的感觉说出来。这是一件大事,对所有要嫁要成家的女人都是一件人生大事,不能随随便便的就嫁人。”   “你能不能嫁给他,我怎么知道。这要问你自己,你对他有没有那种感觉,就是爱慕或者说最起码你对他有好感,以后你们交往多了,有了感情,才可能谈婚论嫁,嫁与不嫁,你自己拿主意。还有,你说过,最后还得爸妈说了算。”   “你真是够滑头的。”玉凤叹了一口气,说:“不过,这么一件大事,别人也很难知道当事人的内心感觉,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我真怕你不理解我。”玉梅放心地笑说。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玉凤起身说,“睡觉吧,上下厕所,回来就睡觉了。”   玉梅之所以说姐嫁与不嫁,最后还得爸妈说了算,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对姐姐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是从心里隐隐感觉到,婚姻大事,不管是自由恋爱也好,还是媒婆介绍,最后都要父母同意,才能结婚。她之所以能说出这样的话给姐听,是她自己内心思索了无数次的结果,是发自肺腑之言。这话其实也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过年了,海生在干什么呢,还在学校住吗?天气冷不冷?海南的天气暖和着呢,可她的心却没感到一丝的暖意。想着海生,她怎么也睡不着觉。屋外的灯光穿过窗户,照在地板上,凉飕飕的。姐妹俩睡在一张床上,玉凤已经睡着了,睡得很香,嘴角露出了笑容,彷佛梦见了自己像电影里男女结婚的一样,她穿着婚纱和贾权手牵着手走进了结婚礼堂,美满的幸福在等着她。   不知什么时候,玉梅的眼角流出了泪水。她怕被姐姐发现,转过身去,背对着姐姐,偷偷用枕巾擦拭眼角和脸上的泪水,可越擦,越止不住泪水涌出来,最后竟抽泣起来,心里感到无限的悲凉。她心中有爱却害怕无法实现爱的梦想,她为自己的命运担忧。玉凤睡梦中听见有人在哭泣,睁开眼寻声看去,发现抽泣声竟来自身边的妹妹。玉梅怎么了,睡觉还哭,好像哭得很伤心。她用手推了一下玉梅,玉梅被吓了一跳,全身颤抖。玉凤赶紧坐起来双手摇她:   “玉梅,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玉梅回过神来,仍然躺着不敢起来看姐姐:“姐,你睡吧,我没事,一点事都没有。”她把眼泪擦了,停止了抽噎。   “我不信。我明明听见你哭,还说你没事。你没事怎么会哭?”   “是吗,我哭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睡梦中哭啊,我说了什么?姐,你听见了吗,听见我说什么了?”玉梅佯装糊涂。   “你没说什么,什么也没说,只是不停地哭泣。这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哭泣啊?告诉姐,你有什么伤心事。”   玉梅忍不住突然坐起来,扑向姐姐搂住她的腰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边哭泣边说:   “姐,我的命苦啊。”   玉凤听玉梅这么说,心一酸,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她拍着玉梅的后背,说:“女人的命都苦。我知道你在想海生,舍不得他。你别想这么多,如果海生是你的,就一定是你的,谁也拆散不了你们。想多了反而伤了心,把自己的身体都搞坏了。这样不好。”   “你想的太简单了。我的事情没这么简单。”   “做人应该简单点。想这么多都没有用。”   “我也不想想啊,想简简单单过日子,一生一世只想爱一个人,可是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姐,”玉梅离开玉凤的肩头,松开搂着姐姐腰间的手,“我有时候真想死,一了百了。”   为了理想【7】   “不,你不能这样做。”玉凤惊讶万分,没想到玉梅内心竟有这样可怕的想法,“你千万不能有这样的想法,这种逃避现实的想法是错误的,对不起养育我们的父母,也对不起爱你的人。你不为父母着想,你也要为海生着想。你们这么相爱,为什么要去寻死?蝼蚁尚且偷生,也知道生命的可贵,何况一个人。姐不允许你这么想,从今以后,再也不要想死的什么的了。你要向姐发誓,绝对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管自己遭受任何挫折和困难,都不会想到去死。啊,向姐发誓?”   “没必要发誓,真要去死,发誓也没用的。”   “不,你是我的妹妹,只要你还把我当成是你姐姐,我就不能让你乱想。你被爸打的那个晚上,你还记得吗?你都没有屈服,你现在也不能屈服命运,不能想去死。”   “我永远都记得那天晚上,不是海生救我,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我被爸打,是冤枉的,我自己没这么坚强,我只想守着自己的清白。事实也证明我是清白的,我和海生的爱是纯洁的。”   “我知道。”玉凤觉得愧对妹妹,当时自己看见父亲发疯似的毒打玉梅,竟不敢出声说一句话。她忽然发现玉梅的手交叉护着身子,两姐妹不知不觉竟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她知道夜晚有些凉,忙说:“快躺下吧,别着凉患上了感冒,快盖上被子。”   两姐妹重新躺下盖上棉被。玉凤说:“别想这么多,啊,听姐的话。睡觉吧。”   “嗯。”玉梅答应了姐姐睡觉,可是她又怎么睡得着呢;等睡着的时候,天要亮了,又传来了零星的鞭炮声。   过了年,玉凤决定和贾权正式谈恋爱。确定了关系,玉凤也就没有这么多的顾虑了,和贾权在一起,也就显得颇为大方。贾权要吻她,她也让他吻了,还让他动手动脚摸自己的身体,但绝不让他摸自己下面。到了四月份,贾权果然升为水泥厂财务科的副科长,玉凤也调回到水泥厂车间上班,老曹感到这是双喜临门,高兴得脸上天天挂着笑容,出车教徒弟也开心,看一切都这么美好。有一日他见着贾权和颜悦色地说:   “小贾,我看你和玉凤谈得很好,两人相处也十分融洽。我给你一个建议好不好?”   “曹叔,你说。看是啥建议?”   “我看到了国庆,你和玉凤相处也有半年多了,可以考虑在这一天办理结婚。什么时候跟玉凤她妈到你爸妈那里去,拜访亲家。你说这样好吗?”   “曹叔,什么时候去我家里都没问题。我只是觉得玉凤还小,还不到二十周岁,今年恐怕不行,最好是明年才考虑,这样对我升职也有好处。”   老曹一下子就明白了贾权的意思,不好逼他,连跟他说话都不能大声说话了,有事说话还得跟他商量着说,人家现在好歹是个官,跟过去不同了,不能任着性子,把这门好亲事砸了。老曹赔笑道:“对,是我考虑不周,急着要当外公呢。明年就明年,你好好干,争取早日扶正。”   贾权笑而不答。   玉梅接到海生的来信,说五月初他就回到海南农场。他的户口在海南,参加高考自然要回到户口所在地。除了要办理高考报名手续外,海生还说他提前回来重要的是为了适应高考前的环境。学校所有的课程都上完了,老师只是发些试卷给学生做,海生留下来也没什么意义,不如回到海南。   说到环境,玉梅心里已经感到她和海生的爱情环境在变,变得让她对自己的爱情不再那么自信了。过完年她只给海生去了一封信,一封很平淡的信,信中寥寥数语,还是那些老生重弹的话,叫海生好好学习,别挂念她,注意身体之类的话。她写信的时候,少了当初那一份激情,信里就缺少了那份缠绵的感情。可是海生给她来的信,依然是那样的灼热,激情不减,这让玉梅看后心旌荡漾,忍不住偷偷掉下几颗泪珠。这个学期,海生写了好几封信寄给玉梅,信看完后她不敢把信留在家里,她把海生的来信藏在月经纸盒里放进书包,天天背着上下学。她的抽屉像是被人翻过,天下这么大,就藏不下她那点隐私,她的那点隐私都没地方可以藏下,看来只能藏在心里了。   一天周六下午两点多钟,天空突然下起一场瓢泼大雨。玉梅心里烦躁,从抽屉里拿出玛瑙来看,看了一会,又看着窗外的雨珠,觉得这不是天在下雨,倒像是自己的泪水从天上洒落下来一样。姐姐上班去了,爸爸在车队的办公室,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曹越在糖厂读初中,他说今年他要去当兵,人够高大,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当上兵。曹越在建材厂和母亲住在一起,有时也到水泥厂过周末。玉梅从月经纸盒里拿出海生给她的全部信件,拿在手里有些沉甸甸的感觉。信太多了,难以保管,她害怕海生给她的这些情信被人偷去看,特别是被她父亲发现看见,那她就闯下大祸了。她忽然觉得信不能留下,只要她心里有海生就行,何必要留下这些信呢。留着信有危险;信藏在心里,谁也拿不走看不见。说真的,要是有一个安全的地方放,她舍不得把这些信烧了。她这样做,实在是无奈,但愿海生能够谅解她。   她拿着信走进厨房,想塞进锅灶里烧掉,但一想,她这样做不妥,她不能这么就把信烧了。这些信不是一般的信,是海生给她的情信,代表着海生的一颗心,信里有太多的情,太多的爱了,她要找个地方把信烧了埋起来。   等雨停了,她拿起打火机和一把水果刀,带着海生给她的信来到楼下车队停车场旁边的小花园里。雨过天晴,花园里空寂无人,地上很湿,雨水漂洗过得芒果树等叶子显得更加翠绿,如新长出的叶子。花园旁边有几棵木棉树,花期刚过,地上还散落着即将腐烂的木棉花。玉梅走到一株木棉树下蹲了下去,拿出水果刀在地上挖了一个小坑,然后从裤袋里掏出信,放在坑里,用打火机点着信件。一封封情信燃烧起来,化作一缕青烟,婀娜缭绕升空而去。玉梅看着信被烧,心里一阵阵疼痛,宛若烧的不是海生给她的信,是在烧她的心。她小声默默念道:   “生哥,你千万要原谅我的行为,我这样做是不得己的。我知道你深深爱着我,我也爱你,我们的爱凭着几张纸就能够写的下吗?不,别说是几封信,就是一部书,千言万语,都无法表达我们之间的爱。苍天在上,木棉树作证,我们之间的爱,是世界上最纯洁的爱,最刻骨铭心的爱。生哥,你说给我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了。这些纸上的话,就化作青烟,升到蔚蓝的天空中翱翔去吧,那里纯洁没有任何污染,爱在那里是最适长留的;留下的,是纸灰,给木棉树做肥料。到了明年,木棉花又开了,也感到欣慰。如果哪一天,我死了,也会化作一股青烟,去追寻你给我的这些爱,到蔚蓝的天空去看我们的爱……”   玉梅一边唠唠叨叨默念,一边早已不知不觉抽泣,眼睛里的泪水像珍珠一样滚落下来。等信件烧完化成灰烬,她在埋灰,没想到背后站着一个男人问道:   “阿梅,你在干啥呢?”   他见玉梅没反应,接着问道:“阿梅,你没事吧?”   玉梅一愣,忙用衣袖擦干眼泪,起身回过头一看,原来是爸爸的徒弟庄海波。今天下午下雨,师傅老曹没出车,他们便和其他司机在办公室里打升级。庄海波没打,看了一会他们打牌后走出门外吸烟。他朝木棉树的方向看去,忽见淡淡的烟雾,想起师父的女儿玉梅来,他想她,他也爱她,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娶到她做老婆。他顺着烟雾往下看,看见一个女人弓着身蹲在木棉树下烧东西。那个女人背对着他,好像是玉梅,他觉得蹊跷,玉梅怎么会蹲在那里烧东西。庄海波想探个究竟,于是走了过去,来到玉梅背后,却听见玉梅喃喃自语,不知道说些什么,十分好奇,于是便问玉梅。   玉梅忽然见到有人问她,吓了一跳,好在信已经烧完埋掉了,她的秘密不会被任何人发现。她擦干泪水,起身回头一看来人是庄海波,没话可说,迈开脚步要离开。庄海波急道:   “阿梅,能不能听我说两句话,你才走啊?”   玉梅刚迈开脚步,听他这么一说,又停了下来,转过身,面对着庄海波说:   “你想对我说什么,说吧。”   “阿梅,我知道你在想着一个人,你的脸色告诉我,你的内心很痛苦,经历了一番挣扎。人为什么要这么痛苦,跟自己过不去呢?要知道,痛苦是一天,快乐也是一天,何不快快乐乐过一天。阿梅,我希望你能够快乐,每一天都快乐。如果你认为你不能做到快乐,忘不掉不愉快的事情,那么我愿意和你分担痛苦,这样你的痛苦也就减少了一半,快乐就增加了。你愿意吗?”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慢慢就会听懂的。”   玉梅不想和他再说下去,说下去,这人脸皮厚,什么话都会说出来,自己已经够烦恼的了,她不想再添烦恼。庄海波看着玉梅离去,猛吸了一口烟,把烟头一扔,吐出浓浓的白雾,说,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投入我的怀抱的。   为了理想【8】   “庄海波,你在哪里?师傅找你。”韩志光在车队门口喊叫。   庄海波走过去,对韩志光说:   “师傅找我有什么事?”   “不知道啊,师傅叫我找你。”   老曹带徒弟一期带两个,他们是从今年一月的时候开始拜师的,这学开车,得跟着师傅学半年才能去考驾驶证,有了驾驶证也就算出师了。两人到了办公室,老曹见到徒弟回来,问:   “到哪里去了?”   “就在外面吸口烟。”庄海波微笑回答,“师傅,有什么事需要徒弟做的?”   “准备出车。”   韩志光问道:“师傅,去哪里?”   “师傅说准备出车,问这么多干什么。”   韩志光瞥了一眼庄海波,十分不满,他就会拍师傅的马屁,处处还打击自己。要不是跟他一起学开车,想学会一门技术,他才不愿意跟这样的人在一起。这样的人做事不踏实,将来没好果子吃的。可是师父却喜欢他这样的人,韩志光心里知道师父偏心,但也要忍着。小不忍则乱大谋,得罪了师傅吃亏可就大了。刚才他的意思是想说已经三点多了才出车,是不是走得很远?问一下去哪里其实也没什么,庄海波却偏偏自以为是大师兄,不仅讨好师傅,还要教训师弟多嘴一样。世上的人心啊,多么险恶。   解放牌汽车由庄海波驾驶出了车队,庄海波不知道朝哪里开去,想停车问师傅,老曹说去梨花村。庄海波诧异,这梨花村从来就没去过,不知道怎么走。老曹说,你先开到建材厂石灰窑路口,由我来开,我带你们去喝老百姓的结婚喜酒。   老曹也认识梨花村的老百姓,和一个老百姓好,这人姓黎。这回老黎家的老二结婚娶老婆,老黎早早就跟老曹说好了,到了结婚日,让老曹帮个忙,开车去接新娘,让他老黎在村里风光一回,老曹答应了。   解放牌汽车开到了建材厂石灰窑路口,换成了老曹来开,向和二分场方向开去。走了一会转向梨花村的村路,路就不好走了。道路只有牛车宽,坑坑洼洼的,两边的树枝刮着车厢噼噼啪啪地响,老曹好不容易把车开进村里。村里漂浮着一股难闻的家畜粪味,房屋多是茅草房,没几块平整的地方,只有晒稻谷的灰沙操场算是平整的。   老黎听见有人喊汽车来了,赶紧赶到操场,一看是老曹开车来了,笑逐颜开,走到车旁等老曹下车。老曹打开车门下车,老黎抱拳说:   “辛苦了,辛苦了,曹大哥和两位师傅,先到我家里坐,喝碗酒。”   “老黎,喝酒等新娘来了再喝不迟。现在先去接新娘吧,要不然就赶不上了。”   老黎笑说赶得上赶得上,好,就照你说的去办,便去叫儿子媒婆等人跟老曹坐车去接新娘。   当地老百姓的结婚风俗摆喜酒是在晚上,等新娘到了以后在村里的操场上点着火把举行。老黎家老二的新娘家离梨花村有五六公里远。这里有个风俗,接新娘是要对歌的。到了新娘家门口,新郎官和新娘家的人对得上山歌才能进门迎娶新娘,否则新郎官会被弄得很尴尬。现在的年轻人会唱山歌的少了,他们不理老风俗这一套,到了新娘家,不唱山歌直接进门迎娶新娘。新郎不对歌但新娘“哭嫁”还是要的。   老曹开着车到了新娘家停下,下了车后,老黎家老二的一众人进了新娘家,一阵嬉闹后,新郎手牵着一个大肚子的新娘走出来,后面跟着挑着担子的是嫁妆,嫁妆没别的,不过是日常用的水壶铁桶盆子之类的东西。新娘一边走,一边哭哭啼啼的,嘴里还念念有词,这便是“哭嫁”了。新娘在哭泣中诉说双亲的恩德,刚开始离开闺房的时候,还是假哭,可到了后来情到深处,也就真的哭出了眼泪,让方才还作弄新郎的姑嫂众亲等也止不住红了眼睛泪流满面。新娘走到了车厢后,众人扶着新娘上车,新娘装着不肯上,回头看着父母兄弟姐妹,直到父母挥手让她上车,这才上车去。   老曹的两个徒弟第一次参加当地老百姓的结婚喜筵,感觉特别的新鲜。农场职工结婚,就没有这么多规矩,请人喝了一场喜酒,发发喜糖,也就算是结婚了。新娘新郎等人在车后,唱起了山歌,他们用的是地方话唱山歌,韩志光和庄海波根本听不懂他们唱什么,老曹虽然能听出个别词语的意思,但整个歌词说的什么意思他也听不明白。山歌一直唱到梨花村。天色已黑,村口迎接的人举着火把,看见汽车来了放鞭炮放铳,响声轰鸣。到了村中操场,车停了下来,新郎新娘走下车来,早有一群乐手吹起唢呐敲起锣鼓来,把新娘送到新郎家里。这边操场上,等喝喜酒的人已经不耐烦了,见新娘已接到,喜筵便开始了。这天的天气真好,下午下了一场大雨,晚上十分凉爽,天高云淡,操场四周点着的火把,照亮着男女老少脸上灿烂的笑容,一时喝酒嬉闹声碗声猜拳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老曹和两个徒弟,到了十一点喜筵结束的时候才回去。路上庄海波问师傅肚子吃得饱吗?他说他没吃饱,回到家里还要搞些东西来吃,师傅要不要到他家里吃些东西再回去?老曹一边开车一边说:   “吃不饱是你们的事,我有酒喝什么都不用了。”   “师傅,这当地人喝的是什么酒啊?”庄海波抱怨道。   “米酒啊,还有甘蔗酒。”   “这就对了,这些酒,你能喝下多少?菜就不要说了,除了猪肉,鸡肉,其它的肉也不搞多几种。你没闻到那猪肉,煮得也不知道是什么味道,酸酸的有一种怪味,我吃不下。”   一直没说话的韩志光突然冒出来说话:   “那是人家的风俗,人家的烹饪方法。喝喜酒,就是喝酒,搞气氛,哪里像我们大陆人喝喜酒是吃菜,鸡鸭鱼猪肉都是少不了的。”   庄海波不服气,嫌韩志光多嘴,他和师傅说话他插什么嘴,说道:   “不管怎么说,就是有海鲜给他们做,他们也不会做。”   “你懂什么?什么叫做快乐,今天晚上让你见识了什么是真正的快乐。不是有吃有喝就是快乐,就是幸福。”   庄海波还要回敬韩志光,老曹立刻说,你们都别斗嘴了,烦不烦人?两人才不敢出声。   说着话车到了水泥厂,两个徒弟下了车,老曹把车开回车队,停好车后上楼回家。玉梅听见有人开门,走出客厅一看,是爸回来了,问爸吃饭没有,锅里还留着饭菜。玉梅不说锅里有饭菜,老曹没觉得肚子有多饿,女儿一说,他倒觉得真有点饿了。晚上在梨花村他只喝些酒,酒也不敢喝多,没多喝是因为没好酒喝,下酒的菜也不行,要是平时在家,他喝了酒,吃些菜,吃不吃饭都无所谓了。   老曹对女儿说,有就拿出来吃。老曹上厕所放尿,玉梅进厨房端饭菜,她打开锅盖,一摸饭菜,都凉了,便要生火重新煮热饭菜,老曹从厕所出来,看见玉梅蹲在地上点火,老曹问,阿梅你起火干什么?玉梅回答说,饭菜凉了,我重新热一下。老曹说,算了,不用热了,我也吃不了多少,在外面喝了酒,不吃也行。玉梅见爸这么说,站了起来,端了饭菜到客厅,说:   “爸,那你吃些饭吧,用咸鱼下饭。”   老曹点点头,坐了下来,看了一眼玉梅,问道:   “你姐呢,睡觉了?”   “贾权约了姐出去。”   “几点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老曹抬起头一看墙上的挂钟,已经过了十二点,心道玉凤也真的是不懂事,这么晚了还不懂回来。吃了几口冷饭,便不想吃了,拿着衣裤去洗澡,玉梅只好收拾饭碗,心想姐回来爸是否会发火。她想起她和海生那一次晚上回到家里,还没到十一点,爸就发火打她了,当时的情景,想起来就不寒而栗。这么晚了,姐还没有回来,她真替姐担心。   到了两点多钟,玉凤才悄悄回到家里来。她走的时候,就交代了玉梅,千万不要把门闩上,她回来的时候进不来。   老曹躺在床上,一直没睡,抽着烟,他知道玉凤回来了,可是他没有出来说玉凤。   第二天星期天,不用上班,早上大家都起得晚些,只有玉梅像往常一样,六点半就起床了,煮粥做早餐。玉凤和老曹到太阳爬到竹竿高才起来。老曹见着玉凤,像啥事都没发生一样,也没去说玉凤晚上回来太晚的事,这让玉梅大惑不解,原来自己白白替姐担忧了一个晚上。   海生五月一日劳动节那天离开了老家,踏上了回海南的路程。他人还没到海南农场,心已经飞到了海南农场,飞到了玉梅的身边。一路车船颠簸,四天后的下午,海生回到了建材厂家里的时候,他的父母刚好下班回来了。老洪和巧珍看到儿子从老家回来,十分高兴,老洪问道:   “老家的老师可以吧?”   “当然可以了。”   “那这一回考大学没问题了吧,出了高价钱,煮回锅肉,再考不上也就没面子了。”   巧珍不满说:“还没考呢,你就说些不吉利的话,这不是咒你儿子考不上吗?”   “行了,什么吉利不吉利的话,你不用这么迷信,要真是那块材料,说啥话都会发光的。”   “你懂什么?古代考秀才状元的,你要说这些话,天上的文曲星非罚你不可。”   为了理想【9】   海生无所谓父亲说什么话,这次他有了心理准备。以前高中毕业了,还不知道自己今后该怎么办,对前途很渺茫,海生这一次想好了,万一考不上大学,他不会跟爸妈争吵,等九月份他就可以参加工作了,参加了工作,他们也就管不着自己了。因此父母说什么,他都不生气,也不接他们的话说。   这时海平骑着单车放学回来了,老洪巧珍才停止斗嘴,巧珍做饭菜去了。海生见只有海平一个人回来,问三弟,海东呢,读书还没回来啊。海平笑说,二哥当老板了。海生不明白,海东怎么当老板了。老洪本来要去菜园浇菜,听见他两兄弟说海东的事,又见海生一脸疑惑,便坐下来愁眉苦脸地说:   “这家伙在学校不好好读书,天天惹事,跟人打架,像个烂仔头,把人家打伤了,好了,学校的老师都怕他了,管不了他,把他开除除了学校。回到家里,我也管不了他。他和王小荣真是一对,同穿一条裤子的人,一起跑去打石头卖赚钱,也亏他们两个想得出来。你妈和我,就担心这事,不是担心他赚钱的事。你想想,这打石头要放炮的,也不知道他去哪里弄来的雷管炸药,这多危险啊,雷管炸药不长眼啊,山上的石头也不会给你留情。还记得你巧姨是怎么死的吗,被石头压死的啊。我也不想他走你巧姨那条路。海东走的是一条死路,没前途的路啊。”   “那怎么办?”   “你回来了,劝劝他吧,别去卖命打什么石头了。等七八月份,我到场部劳动科去,搞个名额让他参加工作,领国家的工资。”   “这样也好。”   海生没想到自己半年多的时间没跟父亲说话,今天一回到家父亲竟跟他说了这么多的话,还和他商量弟弟海东的事,尽管他是这样认为的,在他心里,好像父亲又长大了,不会动不动就发火大骂自己的孩子了。也可能不是因为父亲的原因,是因为孩子都大的原因,海东个子长得比父亲还要高大,父亲真要和海东打架,也打不过海东,再说打骂孩子,只能让父子的仇恨加深,对解决事情一点帮助都没有,父亲是不是明白了这个道理。   要吃饭的时候,海东回来了。海生看见了他,没出声。只见他下身穿着喇叭牛仔裤,上身穿着猎装,他的肩上扛着一条钢钎,背后钢钎吊着两瓶珠江啤酒,头上戴着一顶藤条安全帽,进门后拿下啤酒,摘下安全帽,头上露出长发,然后把安全帽挂在钢钎头上,钢钎靠在墙角上,才转过身来,这时才看到大哥坐在客厅的木沙发上,高兴地说:   “哎哟,大哥回来了,真的是这么巧,我买了两瓶啤酒,你就回来了,有口服啊。”海东把啤酒提起来到胸前,让海生看。   “没想到海东能喝啤酒了。”   “小意思。”   “吃饭了,吃饭了。”巧珍在中间的厨房喊道。   老洪装了一盆饭菜到客厅去吃饭,他不愿跟老二在一张桌上吃饭。海东坐下来来就要喝酒,巧珍抢过他手里的酒说,去洗洗手,才吃饭。海东笑了笑,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但还是站了起来去洗手。海东洗了手回来,说,大哥,你别顾着先吃饭,喝杯酒再说。他拿起酒瓶,用牙咬开啤酒瓶盖,刺的一声,瓶嘴冒出雪白的泡沫来,海东嘴里咬着瓶盖,他用力往地上一吐,回过头来,拿起碗倒啤酒,倒了三碗没了,问母亲,妈,你要喝吗?巧珍说,不喝,你这像马尿一样的酒,我喝不惯。海东说,大哥,海平,来,我们兄弟三人一起喝。   海平端起酒碗,说,大哥,二哥说的没错,我们兄弟三人一起喝。海生只好端起酒碗,看碗里的酒太多了,便倒给海东,把海东的碗倒满。海东说,你这点够吗?海生说,够了,我喝一点就够了。   “好,来,干杯。”   海东说完,兄弟三人一起碰碗,海东一口气就把一碗啤酒喝下肚去了。接着又拿起另一瓶啤酒,一样用牙齿咬开瓶盖,问海生,大哥还要不要喝?海生用手盖着碗口,说不要了。他也没问老三海平,自己给自己的碗倒酒,用筷子夹子桌上的炒花生米吃,问道:   “大哥这次考大学没问题吧?”   “还没考呢,怎么知道呢。”海生随便说了一句,转换话题,夸奖老二:“海东,没想到你变化挺大的啊,当起了老板,真是不简单啊,我们洪家出了一个老板的,祖宗有灵啊。”   海东笑道:“是被逼上梁山的。”   “这话怎么说?”   “嘿,很简单的事情,没钱花你就会去找钱。我是去偷去抢都不行,那只有卖石头赚钱这条路可以走。”   “人家让你打石头?你在哪里打?”   “在建材厂矿石车间过去一点,原来是梨花村的,我跟他们签了协议,一年给点他们喝酒的钱就可以了。大哥,我今天卖了两车石头。”   海平问道:“二哥,你赚了多少钱?”   “一方石头十块钱,一车七八十块钱。”   “哇塞,那两车不是一百六十块钱啊。二哥,你真行啊。”海平十分羡慕,目光闪亮。   海东把啤酒喝下去,接着又倒,说:“你就看我今天赚钱,明天呢,不是天天都有钱赚的。还有,三两天就要买酒去梨花村和老百姓喝酒,雷管炸药还要跟广西佬买。你以为容易吗?都是血汗钱!”   海生看海东心里也不是很高兴去打石头卖,于是说:“海东,我看你这样蛮干风险大。”   “怎么说呢,我也知道很危险的,但没办法。”   “不是有办法没办法。你打石头放炮,很危险的,广西佬就是因为乱放炮,年年死了不少人,厂里也有人死,老百姓也有,都是因为和乱打石头乱放炮有关。你想想,你赚了再多的钱,死了又有什么用,人的生命不是用钱可以买的到的。海生,还是考虑参加工作吧,别去冒那个险了。”   “哥,现在什么年代了,大家都在搞钱啊,连当地老百姓都会赚钱了。”   “他们怎么赚钱?你怎么不会,还要去干打石头放炮这么危险的事。”   “我们能跟人家当地老百姓比吗。人家老百姓,专门干无本生意,偷农场的胶水来卖。知道,桃花村的符海龙,就是专门干这个的,发财了。”   “农场不管啊?”   “管?哈哈,对农场的人是管。可对当地老百姓,管的了吗?人家不是你农场的人,他说你占了他们老祖宗的耕地,地上长的东西都是他们的。你去抓人家,人家敢跟你拼命,土炮土枪都拿出来了,农场有什么办法?你以为真的象过去打土匪一样啊,农场真的敢拿着冲锋枪进村子里抓人啊。现在当官的,没这么傻喽,出了人命,谁负责?哎,大哥,你不懂这些。社会变了,我还是先赚一点钱再说。”   海生见海东这么说,想要他立刻放弃私自开采矿石,估计他还不肯,他现在有钱赚,哪里肯放弃赚钱的机会。这样想,海生也就不多说了。   吃了晚饭,海生想着玉梅,去了玉梅家。秀秀见着海生,高兴地问他几时回来的,海生说下午。她要冲茶给海生喝,海生说不用,他想和曹越说几句话。秀秀说好,你们说,我去你家走走。曹越见母亲走了,问海生,什么时候去看我二姐。海生说明天,你二姐好吗?曹越说好,就是想你。海生默默不语。曹越说,你要见我二姐,最好去学校见。海生问为什么。曹越说,我爸不想让二姐这么早跟别人谈恋爱。海生想,没这么简单吧,但他还是听曹越的话,不去水泥厂他家里见玉梅。   第二天早餐吃了稀饭,老洪巧珍上班去了,海平去了学校,海东还在睡觉。昨晚海生跟老洪说要骑单车去一中,看看报名等事,他还没回来之前,就跟一中的老师联系好了,让老师跟他先报名,老洪不知道这些,儿子回来了,要去一中,也是情理之事。今年初,洪展新帮老洪买多一辆五羊牌自行车,这样家里就有了两辆单车了。海生骑着那辆五羊自行车,顺着大路一路骑去,踩得挺快的,他要去三中,看在路上能不能碰见玉梅,他想最好是在玉梅去学校的路上能碰见她,尽管海生单车骑得很快,可他还是没能在路上碰见玉梅。   那时海南农场的学校是没有围墙的。海生把单车停放在教室前的小树边,然后到一间间教室门前看教室牌子,他知道玉梅所在的班级,找到了教室,就能找到玉梅了。学生在早读,琅琅的读书声让海生感到自己回到了海南农场的学校。他终于在一间教室门前停了下来,走到窗前,从窗口看进去,他看见了玉梅。他很容易在人群里发现玉梅,她长得太出众了。玉梅穿着一件打着丝带的白色衬衫,十分有神的眼睛,配着柳月眉,恰到好处,头发剪短了,留到肩膀处,这样更显得青春活力。   为了理想【10】   教室里的学生发现有一个既像学生又不像学生的人站在窗外,都朝他看去。玉梅也看去,一看是海生,心里顿时怦怦直跳,既高兴又紧张,海生回来了,这么快就到了农场,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从教室后门走出来,脸上的肌肉有点痉挛,她的笑容很不自然。玉梅到了海生跟前,小声地说到那边说话吧。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和海生走到离教室有一段距离的小树前说话。   “生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海生多情地看着玉梅说,“特别想念你,一大早就赶来看你了。你还好吗?书读的怎么样?”   “好,一切都好。”玉梅避过海生的目光,回过头一看,早读下了课,同学们都涌出教室站在门口,男女分开,三五成群的,全都看着她和海生说话,她的脸有些发热,“生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回去吧,星期六下午我会回建材厂去的。”   玉梅这么一说,海生也意识到在这里和玉梅多说话不好,毕竟玉梅还是学生,而且还是个女生,她和一个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窃窃私语,同学们会怎么看她,会不会在她的背后说些风凉话。海生很惋惜地说:   “阿梅,那我走了,我在家等你。周末见。”   玉梅点点头,看着海生离去。上课的铃声响起,她快步走进教室。   海生离开了三中后去了一中,心里要见玉梅的那种急切和兴奋的心情,随着见到了日思夜想的玉梅后荡然无存,他感到心里有一种失落感。他和玉梅在学校里相见,和他想象中的不同,玉梅不应该是这样的表情,他们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了,见了面应该是很热情很激动的,海生见玉梅冷淡的表情,而且笑得很勉强,像是被逼迫出来似的。这是为什么呢,海生想不明白。也许是那个环境不适合他们见面吧,海生只有这么想。他盼着周末能在家里见到玉梅。   快到一中了,海生没转弯去一中,而是骑着单车继续前行。他先到场部路边市场买了一些苹果,然后才回过头到一中去班主任家里。班主任家里只有老岳父在,老岳父要去学校叫他的女婿回来,海生不让,说自己去学校找老师。海生来到办公室,见了班主任,班主任挺高兴的。两人寒暄了几句,海生问了一些高考准备的情况,老师一一说了,问海生是不是要到学校来住,海生说不用,在家复习功课一样,时间不长。老师说这样也好,有什么最新的消息,我打电话到你们厂里叫你来。海生说好。海生要走的时候,班主任拿出一大叠高考模拟试题给海生,说,拿回去好好做。海生万分感激,谢完老师后去见了几个同班的同学后才离开了一中回家。   等到星期六,海生看钟表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他估计玉梅这个时候应该回到家里了,便走出家门来到玉梅家后面的窗口下喊曹越。曹越在屋前面客厅,听到屋后有人叫他,走到后面一看,是海生叫他,问有什么事。海生说,你二姐回来了吗?曹越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地说,没听说我二姐要回来这里啊。海生解释说,你二姐说这个周末回建材厂。曹越说,那你等等看,我二姐回来了,我叫她去找你。海生说好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他拿出玉梅给他的手绢和相片来看,这个手绢他一直都舍不得用,保护得像新的刚买回来的一样。睹物思情,他和玉梅过去在一起的情景,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看着相片上的玉梅,这是一张三寸的黑白半身相片,玉梅穿着绿色翻领女军装,海生对她说道,玉梅啊,你可知道我的心,我是多么的想念你爱你。他翻过相片的背后看,上面写着两行字:   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   吃了晚饭,海生还是没有等到玉梅回建材厂家里的消息。天色已经黑了,他去玉梅家里问曹越他二姐回来了没有,曹越说没有,海生心里顿时惶惶不安。玉梅,你怎么了,不是说好了吗,周末你就回到建材厂来的,难道这个周末你不来了吗,是因为你爸不让你来还是别的原因?他越想脑子越乱,脑子越乱心越急。他想玉梅今晚不来,他明天就去水泥厂见玉梅,要是碰上老曹,他不相信老曹会不让他见玉梅,老曹没有什么理由不让他见玉梅的,就当他去看一个老朋友,有什么不可以。一个晚上,海生辗转反侧都睡不着觉。第二天吃了早饭,他也没告诉家里人,便骑着单车去水泥厂了。   到了水泥厂车队前,他犹豫起来了。他并不担心老曹会对他怎么样,好歹两家关系都好,老曹不会对他怎么样的,他担心的是他走后老曹会对玉梅不利,这样玉梅的日子就难过了。他想他这样去老曹家里是不是太莽撞了,缺欠考虑。他一边在公路上溜达,一边想着这个恼人的复杂问题。他希望玉梅能从窗口看见他,然后想办法和他见面。可是这样的想法,是天真徒劳的。既然来到了水泥厂,玉梅就在眼前,何不进去她家找她。如果老曹在,他就不说什么,老曹也不可能老是打骂自己的女儿,玉梅已经不是初中生了,是一个高中生,老曹不可能不考虑影响。海生终于下了决心,到玉梅家找玉梅去。   海生来到玉梅家门前敲着门,一会儿里面问起“谁呀?”接着门打开了。门里的玉梅蓦然发现站在门口的是海生,露出惊讶的表情,“你来了?”   “是啊,我来了。”海生见玉梅不想开门让自己进去的样子,说:“就让我一直站在门口?”   玉梅还没说话,里面的老曹问道:“阿梅,是谁来了,你怎么还不开门?”   玉梅小声地说:“我爸在家,你小心点。”   “哦,知道了。”   玉梅只好打开门,让海生进来,转身对父亲说:“爸,是海生来了。”   老曹问:“哪个海生?”话刚落下,就看见海生走了进来。老曹坐在藤椅上抽烟,冷冷地说:“你来了,我正想找你呢。”   海生听了,心里忐忑不安,老曹也要找他,真是不可思议。海生不知道老曹这话是官话,他上门来了,老曹见着他自然说要找他。找他也有另一个意思,是要和他算账。海生不知道这些意思,他努力让脸挤出笑容,恭敬地说:   “曹叔你好。很久没见了,怪想念你的,顺路去一中,就到你家来看你了。身体还好?”   “好,好的很,酒还可以喝上半斤八两的。”他看了一眼海生,指着藤沙发说:“你先坐下。我有话要跟你说。”   玉梅见老爸没有自己想象的对海生那么凶,绑紧的一颗心放松了许多,刚想转身进卧室,老曹叫住:   “阿梅,你别走,也听听我说些什么。”   玉梅方停住脚步,心又紧张起来,坐在饭桌前的凳子上。   老曹扫视了海生和玉梅后,把眼光落在海生的身上,说:   “我知道你来我家的意思,说来看我,你的嘴巴真甜啊,年轻人,这很难得啊。可惜我一把老骨头了,有什么好看的。别在我面前说这么好听的话了。你来这里的目的,是想看玉梅的吧?海生,今天当着你和阿梅两个人的面,我呢打开天窗说亮话,跟你们两个说清楚。阿梅现在还在读书,你又要考大学,我不希望看见你们谈恋爱,这对你们一点好处都没有。”   玉梅的脸色原来有些红,那不是害羞红的,是因为心里紧张造成的,这时听了父亲的话,她感到了害怕,脸色由红转白。她不敢看父亲,也不敢看海生,怕接触到他们的目光。她朝卧室看去,忽然看见姐姐玉凤站在门框边听父亲和海生说话。姐姐啥时候起床的,她没上班就和贾权在一起谈恋爱,谈得很晚回来,父亲一句话都不说她,是不敢说她,还是因为姐姐大了工作了,姐姐想谈恋爱多晚回来都可以。不,她不这么想。她想完全是父亲偏心,对海生歧视有成见,今天的话不就是明摆着吗,爸不允许她和海生来往。她真想大哭一场,可是,这个时候她不能哭,绝对不能哭。她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咬紧牙齿,没想到却咬着了嘴唇,鲜血往下流,流到了下巴。   这一切,玉凤全看在眼里,急忙去拿了纸走出来,说:   “阿梅,你的嘴唇流血了,快擦血。”   玉梅方醒悟过来,用手指一摸嘴唇,再看手指,果然有血,于是接过姐姐递来的纸擦嘴唇。老曹和海生听玉凤说玉梅嘴唇流血,也都过来看玉梅流血流得厉害不厉害。老曹瞪了一眼海生,意思是说没你的事你看啥东西。海生看了一下玉梅便回到藤沙发坐下。他心里面在说,玉梅岂止是嘴唇在流血,心都在流血呢。老曹啊老曹,你根本就不懂你女儿的心。阿梅是多么爱我,我们俩是真心相爱,世界上没有什么人比我们更相爱的了。你这么做,是棒打鸳鸯啊。老曹啊老曹,你这么做,不仅玉梅的心在流血,我的心也在流血啊,只是你看不见!   玉梅擦完嘴唇上的血迹,去厨房洗了手便进卧室里抱着枕头低声抽泣。   客厅里老曹对海生下逐客令:“海生,曹叔该说的都说了。面子也让足了给你,你知道我是直肠子火爆性格的人,眼里揉不得沙子,有什么说什么。事情没到那一步,咱们都好商量;如果到了那一步,让我发起火了,什么都挡不住,天皇老子我都不怕,都敢得罪。你好自为之,好好考大学,什么也别想,回家去吧。”   海生还有什么好说的,没想到老曹会这么说他。海生很失望,刚想站起身来要离开曹家,这时门外有人敲门,玉凤忙去开门,是一个和海生年龄差不多的男子,一进门就甜甜地叫“师傅。”老曹对他说:   “进卧室看看阿梅,阿梅嘴唇出血了。”   庄海波高兴答应快步走进卧室看玉梅去了。这一切,就发生在海生要离开曹家的时候,海生亲眼看见了,天啊,刚进来的这个男人老曹竟然叫他去看玉梅受伤的嘴唇,他像受到天大的侮辱,他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海生受不了这种打击,夺门而出,能有多快就走多快,离曹家越远越好。   海生推着单车出了水泥厂。他走到公路边,停了下来,他的泪水夺眶而出,伤心地扑在麻黄树上痛声哭泣。脸上流满了泪水,泪水流到下颚,再往地上掉去。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以前玉梅少给他写信,还有那天他去三中见玉梅,看见玉梅复杂令他捉摸不透的表情,以及玉梅答应昨天回建材厂去的,她没去,原来这一切都是老曹搞得鬼。可恶的老曹,竟然当着他的面让一个男人去看玉梅,想让他难堪,让他忘掉玉梅。他相信玉梅心中不会有这个人的,不管老曹怎么强迫玉梅,玉梅心中只有他海生一个人,玉梅不会变心的,他对玉梅有信心。等他和玉梅都参加工作了,他不相信老曹还有什么理由阻止他和玉梅交往,即使老曹阻止,也阻止不了他和玉梅相爱,他们有自由恋爱和结婚的权利,老曹管不着。好,死老曹,你等着瞧,海生骂道,等我和玉梅都参加了工作,我就让你看看我们能不能恋爱结婚。   谁是杀人犯【1】   老师说:“参加高考的同学,都要有一颗红心两手准备。”老师是给学生打预防针,考得上大学是好事,考不上也不要灰心丧气,甚至想不通去自杀,路多着呢。海生早有了准备,考不上就参加工作,因此这一年的高考名落孙山对他并不感到失意,他已经竭尽全力考试了,考不上对他来说也许是件好事,不用多读四年大学,早点参加工作,自己也就有了自由。他渴望自由恋爱,盼着玉梅也像自己一样早点出来工作。   弟弟洪海东打的石头,经常被别人偷拉走,他和王小荣中午晚上又不能在工地看着,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别人要偷他们的石头,海东和王小荣两人如何看得住。海东一气之下,不打石头卖了,八月就报名参加了工作,分到了一分场101连队种橡胶。   到了八月初,海生已经知道自己没考上大学,老洪也没多说一句话。过了十来天,海生正想去总场劳动科咨询参加工作的事,忽然一中的老师打来电话,叫他去学校参加农场教师选拔考试。   随着文化dageming的结束,海南的农场刮起一股回乡回城风。先是知青,后是一些机关干部教师纷纷想门路离开海南农场。六十年代农场经历了职工生育高峰期,到了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这些农场职工子弟开始陆续参加了农场的各项工作。这是农场开天辟地的事,农场的第二代也加入了农场的建设之中。在注入新生力量的同时,农场领导意识到人才缺少极大地阻碍了农场的发展建设,这个时候,不仅是农场,整个国家人才都奇缺,农场招不到外来人才,于是只有靠农场自己培养人才。场部教育科办尖子班就是一个举措,培养农场职工子弟。尖子班没考上大学的,可以参加全农场公开选拔教师、会计和医生这三个最紧缺的基层人才考试。教师培训一段时间就可以九月开学后上岗,会计需要培训的时间长点,特别是医生,就要保送到医学院学几年。海生不知道农场有这么多的长远规划,他接到一中的老师打来的电话,就去了一中报名参加了第一批选拔考试,考试的结果自然通过,他被农场教育科挑选为预备教师。接着十多天在一中培训如何讲课,八月二十八日那天海生拿着介绍信一看自己被分到一分场105队小学教书。   海生要参加工作了,海东带着他到场部时装店做了两套新衣裤,到了八月二十九日那一天,又跟母亲要了五十块钱,骑着家里的五羊单杠自行车,车后载着行李水桶草席去上任了。他以前去过一分场,没去过105队,按照教育科的通知,海生要先到了一分场教育组报到,报到后领导告诉他去105队怎么走,他一个人骑着单车翻山越岭,走了三个多钟头才到连队。   105队的房子和别的连队不同,不是一排排的,而是前后两栋,左右各一栋房子围在一起,中间形成一个长方形的比足球场还长的空旷地。连队的四周种着高大的木棉树,旁边有一个村庄,农村的房子就靠着连队的房子。这个连队和农村连在了一起。   海生看见几个小学生在跳绳,问她们校长住在哪里,小学生高兴地带着海生去见校长。校长姓谢,名白松,是个瘦小个子,上身穿着白色的长袖衫,下身是深色的西裤,坐在办公桌前看书。海生仔细看,谢校长的脸长长的,有点像马脸,留着小分头,经常抛甩着头,把遮住眼睛的几缕长发抛甩到头顶上。   海生问,你就是谢校长?   谢校长打量海生,看海生穿着喇叭裤,身上一件短袖灰色的猎装,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心道穿着奇形怪装的人,也为人师表来了,这教育怎么了?他自己穿的规规矩矩,他从不穿像那些社会烂仔们穿的衣裤。他甩了一下头,然后说,你是新来的洪老师?我接到分场教育组的电话了,知道你要来。你跟唐老师住一个房间,跟我走,我带你去。   说着谢校长起身,带着海生来到一间房子前,说,你就住在这里。里面的唐老师听到门外有人说话走了出来,海生一看,这不是一中同学唐文杰吗?唐文杰昨天就来了,他看见新来的老师竟然是海生,高兴得像喜鹊,拉着海生的手说,哎哟,没想到你也分到这里来了,我还以为同学里面就我一个人当山村教师呢。谢校长说,你们是同学就更好,聊天以后有的是时间,先把东西搬进去打好床铺吧。唐文杰帮海生把单车上的行李搬进房间,谢校长带着海生去连队办公室领了床铺板和长板凳回来,唐文杰又帮忙打好床铺,摆好办公桌。   海生说,文杰,你分到这里来,也不告诉我一声,咱们俩一起来。唐文杰笑说,我还以为你留在一中教书呢。去教育科拿介绍信的时候,又没碰上你,谁都不知道谁分到哪里去教书。海生笑说,说的也是。唐文杰看了海生一眼,说,当老师,还是不要穿喇叭裤猎装的好。海生笑说,为什么不能穿?没说老师要穿什么衣服啊。年轻人,穿得时髦一点,显得活力,哎,不说这些了,穿戴打扮是个人的事,不要伤风害俗就可以了,时髦一点没什么的。还是说你吧,今后的有什么打算。唐文杰说,我还想明年参加高考,一边教书一边复习功课,海生说他什么也不想,过一天算一天。唐文杰笑说,我不相信,你如果不想女人,就太虚伪了。海生笑了,想女人哪个男人不想。   晚上洗澡去水井打水洗冷水澡,洗好澡后回来时提上半桶水留第二天早上刷牙洗脸。这和住宿学校是一样,海生也习惯了。吃饭在连队伙房打回来宿舍吃。连队有一个公共伙房,由一个姓钟的师傅做饭,除了学校原来四个年轻老师在连队食堂吃饭外,还有七八个年轻男女工人,他们都是农场职工子弟,家里有在一分场场部的,也有三分场其它连队的。唐文杰的家在四分场连队,是离105连队最远的一个。   学校教室位于连队路口,两排瓦房的教室,中间是一个小操场,共六间房,其中有一间房是老师的办公室,每间教室不到二十平方米。所有的教室,包括老师的办公室,都没有安装木板门,窗户也没有安装门窗,下雨的时候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老师们风趣地说,这样通风上课凉快。教室外墙脚下长着苔藓、小草,上面不白不黄的,斑驳陆离。有的地方不知道什么人用木炭涂鸦作画,一些画仿佛是人类史前岩洞壁画,还有的地方批着的泥灰都脱落了,看得见里面的火砖。学校的学生来自105队和105连队连在一起的农村小孩,离105队三公里的103队没办有小学校,103队的小孩也到这里来上学,全校学生一共八十多人。   八月三十一日,校长把全校的老师叫到办公室开会。105学校里的老师,除了教一年级的叶老师是个成了家孩子都读高中的女教师外,就算谢校长资格最老了,岁数也最大,今年二十七岁了,还没成家。他来105小学当了三年的校长。海生和唐文杰是新来的,谢校长向四个女教师介绍海生和文杰后,又向海生和文杰一一介绍四个女教师。   “这位是叶老师,自从有了105小学,她就开始在这里教书了,你们俩昨天见过,我就不用多做介绍了。这位是黄小蓉老师,这位是钟晓坤老师,这位是廖卫红老师,我们学校唯一教英语音乐的老师。”   海生和唐文杰听了都暗自偷笑,一个小学校,难道还有这么多教英语和音乐的老师。小学也就这几门功课,语文算数常识英语,还有音乐体育,体育课是让学生自己玩,从来没有真正上过,就是英语,也是教教山里的孩子认识26个字母,学些简单常用词语。那时小学的老师没把教英语当真,升初中考试只考语文和算术两科,英语是赶时髦的课程。   海生看三个女教师里面,数廖卫红长得最漂亮,她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脸色白嫩,烫过的头发留到肩膀。她家原来在场部文工团,母亲是文工团的演员,父亲是小提琴手。农场文工团解散后,他们一家分到了一分场来。其她两人,长得也不差,钟晓坤年龄大些,有二十四岁了,她是连队做饭钟师傅的妹妹,广西妹,从广西来农场的。黄小蓉的年龄跟海生差不多,家在二分场。这两个女教师都是一样脑后扎着马尾辫,钟老师的脸色比黄老师的脸色要黑些,脸上长有青春痘。   晚上吃晚饭洗完澡的时候,两个老同学在备课写教案,海生教五年级语文常识,唐文杰教三年级语文算数。海生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问唐文杰:   “你猜廖卫红有多大岁数。”   谁是杀人犯【2】   “我看也就是二十岁左右。”唐文杰抬起头看看海生。   “我看不止。”海生反问唐文杰。   “不会吧,我看她没这么大岁数。看她人挺嫩的,关键是她人长得漂亮。”   唐文杰忽然笑道:“廖卫红对你来说岁数大了一点,找老婆还是要找比自己岁数小的才般配。”   “为什么要找比自己小的才般配?”海生对这个问题十分感兴趣。   “女人到了五十岁左右的时候,就要绝经了。女人没月经来,性趣一落千丈,男人感到一点意思都没有。根据医学研究,男人的性趣,要比女人长,七八十岁的老汉还能让黄花闺女怀上孩子。女人绝经后,不仅不能生小孩,男人跟她过性生活,也是兴致索然。所以啊,男女结婚年龄一定要有一定的差距,男的比女的年龄大,这样才能够保持夫妻和谐运动时间长久些,家庭也就和睦了。”   “这就是你的男女般配论?”海生看着老同学笑了,“想不到你的性经验还是挺丰富的。”   唐文杰脸上热了起来,说:“我哪里是经验丰富,都是纸上谈兵。”   “哈哈,纸上谈兵,好好。”海生乐了,“我们都是纸上谈兵。你什么时候也来真的,不要花拳绣腿啊,是真的恋爱搞一次。”   “没这么容易。我想明年还要考大学呢。总不能在这山沟里待一辈子吧。”   “磨刀不误砍柴工。人家带孩子还能上大学呢,你怕什么。要看中哪一个了,大胆去追,先搞定再说。你明年要真的考上大学了,她给你在家带孩子还不好啊,给你解决了后顾之忧。”   这时,隔壁响起“嘭擦擦”三用机发出的圆舞曲音乐声,海生问唐文杰:   “谁在跳舞啊?开三用机这么大声,把房子都要震塌了。”   “连队的好几个男女年轻人。也有农村的。”   “农村的?”海生不明白。   “是啊,105队职工有好多当地老百姓,农场接收本地农村人参加农场工作是一个趋势。我来的第一天,开手扶拖拉机去一分场部拉我的,就是本地农村人。他们不到一分场去接我,我还不知道怎么来呢。”   “哦,我是自己来,差点走错路,到103队去。”   “这点你比我强。好了,休息吧,明天开始正式上课了,早点休息。”   圆舞曲的声音这么大,怎么睡。海生干脆走出去看一下,原来他们不是在隔壁,而是第一间房子,海生和唐文杰住在东边跟他们跳舞的同一栋房子的中间,三用机的声音,大的就像是在隔壁房间发出的一样。海生在外面溜达了一会,听见南面女教师住的房子传来小提琴的声音。海生想,这一定是廖卫红在拉小提琴。   回到屋里,问唐文杰几点了,唐文杰说你不是戴有手表吗?海生说,一年多没戴了,他没说出自己原来戴的手表被父亲打烂了。唐文杰说当老师没手表怎么行。看看手表,又说,快十点半了,睡觉吧。于是去关了门,放了蚊帐,脱了外衣裤上床睡觉。海生也只好跟着熄灯脱了外衣上床睡觉。   第二日学校正式开学,早餐吃了面条,海生和唐文杰手里拿着课本教案去学校。鲜红的太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影子拖得长长的。路上碰见三个年轻女教师,唐文杰和她们打了招呼,像熟人似的,走着便靠近了廖卫红,亲热地说,廖老师,我是第一次上课,没什么经验,你要教教我啊。廖卫红笑说,没什么经验,你别怕,山里的孩子就怕外面来的老师,你自己不怯场,上课就没事。海生见黄小蓉和钟晓坤抿着嘴笑,自己也偷偷笑了。从宿舍到学校,也就是二百来米的距离,说几句话就到了。唐文杰意犹未尽,还想跟廖卫红说些话,看到了学校,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谢校长从窗口伸出头看看外面的学生,又看看桌上的闹钟,然后拿起闹钟旁的小铁锤,走出门外到挂在房檐下的一块钢轨前,敲起钢轨来,“当、当、当”清脆的声音在山沟里回荡,还在玩耍跳绳游戏的学生马上停止了游戏回到教室里,顿时学校又恢复了宁静。上课的老师拿起课本和粉笔盒走出了办公室,海生的语文课是第二节和第三节,廖卫红第一节课刚好也没上,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办公室外响起了有秩序整齐的读书声,海生和廖卫红两人好长时间都没说话,都在看书。海生觉得这样沉默不说话不好,虽然和她不熟,但都是同事,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吗,只要开口说些话,聊聊天,以后不就熟了吗,就像唐文杰一样。于是海生大胆地问道:   “廖老师,你来105小学多久了?”   廖卫红放下课本,说:“一年了。”   “你家离这里远吗?”   “不远,在一分场场部。你家呢?”   “我家在建材厂。这里离你家近,星期六下午可以回家。”   “可以啊。有时候也懒得回,跑来跑去很累,路又不好走。”   “这里就是路不好走,山了一点,空气还是不错的。不回家在这里休息看看书也好。”   “是啊,星期六星期天没什么事,看看小说拉拉小提琴,也就过了。”   “哦,都看些什么小说?”   “《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人啊人》”   “听说过,但我没看过。《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好像是张贤亮写的。能不能借给我看一下?”   “对,没错,是张贤亮写的。下午我带来给你吧。”   “不用急,不用麻烦你带来学校,被校长看见了不好,晚上我去你那里拿。”   廖卫红没出声,转眼看桌上的闹钟,她怕下课时间到了,耽误了敲钟下课。   终于到了海生上课。这是他第一次给学生上课,站在讲台上,面对着十五个学生,心里还是免不了有些紧张,说话有些不自然,只好拿起课本照本宣科读一遍给学生听。他想起廖卫红说给唐文杰的话,你别怕,山里的孩子就怕外面来的老师,你自己不怯场,上课就没事。这样,海生读完了课本,就教学生认生字读拼音,慢慢地真的不怯场了,第二节课的时候,说话就顺多了。   海生惦记着廖卫红的小说,本来想晚上去拿的,可是中午要休息的时候,唐文杰回来对海生说:   “这本书我先看啊,。这本《人啊人》给你看,看完了再跟你换着看。”   他留下《男人的一半是女人》,把《人啊人》这本书扔给海生,海生接住,问道:“你去廖卫红那里了?”海生说出口就知道问错话了。   “废话,我没去怎么能帮你拿回这两本书。”唐文杰笑说,“我去跟她说让她教我拉小提琴。”   “是不是你看上了她?这么快就跟她搭上关系了。她肯教你拉小提琴吗?”   “她答应了,教我拉小提琴。”   “不错不错。她肯答应你教你拉小提琴,说明你有希望了。看不出,老唐,你还挺有心思的啊。昨天对我说,我跟她不般配,今天你就开始追她了。你跟她倒是般配啊。”   唐文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说:“你别吃醋,什么我追她呀,你别乱说,说出去让别人听见了,影响不好。”   “哈哈,我不会害你的。”海生拍着唐文杰的肩膀笑了笑,“放心吧,老同学,相反我还要向你祝贺!你看上了,就大胆地追吧,我不会跟你争的。追到手了,别忘了请老同学喝酒。”   “你是不是已经有了?”   “说有也可以,说没有也可以。”   “这话怎么说?”   “说有,是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人;说没有是因为时机还没成熟,也不知道人家肯不肯跟我,特别是她的父母同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海生只能这么说。他和玉梅的事,同学之间是不知道的,他没必要全说给同学听。   “哦,”唐文杰摇头说,“我不这样看,关键是你们两个人,只要你们心中有爱,何必在意她父母呢。结婚后是你们俩过一辈子,不可能跟父母在一起过一辈子。”   “没那么简单。老唐,休息一下吧,这婚姻家庭的事,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说的也是。”   海生躺在床上,想起玉梅,自五月份从大陆回来然后去了玉梅家见到玉梅后,到现在已经九月份了,将近四个月的时间,他没有见到玉梅一面。他恨老曹,那天老曹对他说的话,他永远都记得。他没考上大学,难道就不可以娶玉梅做妻子?如果是玉梅不爱他,另当别论。可是玉梅确实是爱他,他也爱玉梅,老曹太过势利眼了,他这么做,不仅仅是棒打鸳鸯,简直是在扼杀纯洁的爱情,是爱情凶手。玉梅也真的是,他不能到水泥厂她家去,难道一个暑假,她就不会想办法到建材厂来吗?一个暑假,他父亲就把她锁在房间里不让她出门,他不相信,玉梅会这么绝情,不,玉梅绝对不会对他绝情的,一定是老曹想尽办法,恐吓玉梅,玉梅才不敢来建材厂。他忽然想起那天他在玉梅家要离开她家的时候,他看见进来叫老曹师傅的那个男人,老曹对他十分热情,他隐隐感觉不妙,也许这个男人是老曹看中的男人,老曹相中的未来女婿,老曹逼女儿和他来往。岂有此理,海生越想越生气,他想他要先要问清楚玉梅再说,如果真是那个男人厚颜无耻,他就要有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精神,和那个男人拼了。   谁是杀人犯【3】   连队的生活和海生在一中读书时的生活差不多,早餐很随便,不是面条就是豆酱送米饭,中午和晚上的菜都是以蔬菜为主,很少有鱼肉。在食堂吃饭的都是连队的年轻人还有老师,他们想要吃肉只好到三公里远的白沙镇去买,或者在连队小卖部买些鱼、猪肉罐头。   虽然在山里小学教书生活清贫,日子又过得平淡,海生觉得这一切都没什么,他不在乎吃喝玩乐,他只想好好教书打发时间,等着放假回到家里可以去见到玉梅。   到了周末,学校放假,海生星期六中午吃了饭就离开了连队。他没有直接回建材厂家里,而是去了水泥厂。去水泥厂,怎么样才能见到玉梅,颇费心机。最好老曹不在家出车去了,他就可以大胆地上老曹家找玉梅。想来想去,也只有等老曹不在家这条路可走。但如何知道老曹开车出去呢,却让海生十分难办。他骑着单车到了水泥厂,没敢直接进车队,而是去了水泥厂商店。水泥厂商店离车队不远,不到一百米,车队在商店的东面,中间隔着一条大道。海生在商店门口站了一会,不断朝玉梅家的楼房看去,想了很久,终于下了决心,骑上单车去车队看。刚要进车队,看见老曹和几个人在车队操场说话,海生掉转单车羊头便走,没敢进车队去。老曹在家,海生不想让他碰见。上一次,老曹已经让他伤心过,他不想再伤心还让老曹骂一回。   这一次海生想见玉梅失败了。他一路骑着单车回家,心里是那样的无奈和空荡荡的。已经是午后快三点钟了,太阳还是那样的强烈,地上被晒得冒了热气,路上的小草被强烈的太阳光照射后萎靡不振,他要躲过这太阳还需要骑快点单车。他的衣服被汗水浸湿透了,骑了这么远的单车,他都没有觉得累。他不怕太阳晒,不怕累,不怕出汗,就怕失去玉梅。   这年的八月份曹越去当兵了,没人再能够帮他传递消息给玉梅了,他只有等机会才能见到玉梅。他要学会忍耐煎熬,其实他已经受过了煎熬。   星期天下午六点多海生回到学校,连队已经没有饭吃了,海生晚饭只好用电炉煮些面条吃。唐文杰周末没回家,见了海生说,听黄小蓉说二分场的当地老百姓抢了连队的胶水,双方打了起来,事情闹得挺大的。唐文杰说,这样的事已经不是新闻了。抢胶水是无本生意,烤成胶就可以拿去卖钱,来钱比什么都快。海生问105队呢,有没有这样的现象。唐文杰说,105队有许多本地人,没人敢偷105连队的胶水。   海生想,这是为什么?是农场吸收本地农村人进农场的结果?是不是农场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采取逐渐本地化的战略。   这些问题,海生都不是海生需要想的,他只要教好书就可以了。日子一天过去,他渐渐熟悉了上课。一日,他见课本上有一首李白的《望庐山瀑布》诗,忽发奇想,这一堂课把学生带到野外去上,这样学生有了现场感觉,也许会体会到课本上描写庐山瀑布的美景和李白的想象力。他问学生符奇,他是当地人,对本地附近的大山水沟山塘都熟悉,海生问他连队附近有没有瀑布。他摸着脑袋想,问什么是瀑布?海生说:   “就是河水流着流着,突然流到一个深坑里,然后再流,河水流到深坑的过程,在下面看非常好看,这就是书上说的瀑布。”   “你这么一说,我知道了。”   “是吗,这么说你知道哪里有瀑布了?”海生兴奋起来。   “我知道。”符奇很肯定地说,“那地方我们叫深水沟。离这里没多远,有一条小河,顺着小河走不用半个小时,就可以看见老师你说的瀑布了。”   “好,哪一天你带全班的同学一起去看瀑布。”   “现在没有什么水。下大雨水就多了,远远就可以听到轰轰的响声,我去过那里钓过鱼。”   “有水就行。”海生想,水多了不安全,学生都还小。   等海生刚好准备要上《望庐山瀑布》这一课的时候,谢校长说他明天要到场部教育科学习两天,交代海生替他上一两节算数课,其它的等他回来再补上,还说语文课你可以多上点,海生说好。   带学生去看瀑布,没半天的时间不行,现在有了自由安排的时间,海生原准备跟谢校长借课也就不用了。李白的《望庐山瀑布》这首诗,是气势磅礴的风景画与浪漫大胆的想象最完美的结合。海生要带学生们去看瀑布,早晨山里雾大,野草树枝都沾满了露水,在野外行走,有时还要钻树丛,全身就会被露水打湿,因此上午是不能带学生去看瀑布的。于是上午海生只好先教了这一课的生字单词,让学生熟读课文,下午一上课,就宣布去看瀑布。全班学生一听要去野外看着瀑布上课,个个高兴却不敢相信,十分认真地问老师,这是真的吗?海生对学生们说:   “是真的,带你们去看瀑布,体会真实瀑布的气势和声势,这样你们就更容易理解课本中的庐山瀑布了。”   海生接着郑重地宣布:   “同学们,这一次到野外上课,什么也不用带,连课本都不用带,大自然就是你们最好的课本。你们一定要听从指挥,注意安全,男同学要看好女同学,别让女同学摔倒了,知道了吗?”   “知道了。”同学们齐声回答。   海生发出铿锵有力的声音:“好,由符奇同学带队,出发。”   学生们欢呼雀跃,争先恐后涌出了教室。看着学生们那兴奋的笑脸,海生的脸也露出了笑容,颇有成就感。   符奇是个十四岁的本地农村人,个子不高,骨骼瘦小却很强健,眼睛圆圆的,一看就知道是个挺机灵的少年,一身皮肤被太阳晒得黑不溜秋的,头上留着寸长的短发,穿着一件格子衬衫,下身却是一条喇叭裤,挺时髦的。他在105小学读了好多年,是全校读书最长的留学生,教过他的许多老师都怕他。学校读书不要钱,他还小,家里便让他在学校浸泡多几年书,也不管他是否读的下去。对这样的学生,小学校不敢拒绝不让他来上学。他一走出教室,好像野外就是他的世界一样。他带着同学们一会钻草丛,一会提着拖鞋凉鞋,卷起裤筒,光着脚丫踏着小溪的水往前走。   海生走在最后,他担心有学生掉队,好在都是山里的学生,在野外行走就像是他们天生的本领一样,海生的担心成了多余的。   他们沿着一条小河行走的不能称作小河,而是一条小山溪。溪水淙淙,清澈见底,溪水深处水淹不过学生的小腿。只有下起暴雨,这条山溪的水才会暴涨,变成了一条小河流,流到深沟里的水才会形成壮观的瀑布。   快到瀑布五十多米的地方,符奇喊同学们别继续踏着溪水向前走了,再往前走,怕一不小心,随溪水掉下悬崖。在符奇的指挥下,海生和学生离开小溪,走上右边的一条小路。小路像下山坡一样,十分陡峭,下了山坡,转了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潭水和瀑布出现在眼前。真的像符奇所说的那样,不用半个小时,他们就到了这个地方。小学生们雀跃欢呼,海生让同学们都静下来,站在涧水石上,看看那潭水,然后抬头往上看。潭水不多,集中在山谷底直径五米的地方,水面上像是下着零星小雨,飘落下来的水珠没能把潭水激起,形成波涛汹涌气势磅礴的壮观景象,因此也闻不到车马锣鼓轰鸣般的响声。从潭面抬头往上慢慢看去,飘落着的雨丝如雾。谷顶的溪水少,像条细小的银链,一泻而下,还没到山谷的腰部,就飘散开来,形成了雨丝云雾。海生想,要是遇上下大雨,这瀑布一定很壮观,别说冲入涧底的水造成的万马奔腾声,就是那雨丝云雾,也比现在的浓厚,蔚为壮观。这天天公作美,下午是个阴天,不见太阳,学生到野外行走,正是时候。只可惜没了太阳光,看不见照射飘落下来的溪水,在雨丝云雾中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彩虹。尽管如此,海生还是要同学们想象李白诗中的庐山瀑布,他跟学生现场讲解“生、遥看、挂、飞、疑”等词的意思。海生说:   “同学们,我们一起背诵《望庐山瀑布》这首古诗好不好?”   有一半的同学开口说好,没开口说好的同学并不是不同意,而是有点羞涩,海生从他们欢快的笑脸中感到了他们一样同意,于是带头和同学们背诵李白这首千古绝唱的诗歌。   齐声背诵古诗的声音,在空旷的山谷中回荡。小鸟扑哧拍打翅膀飞了起来,向天空中飞去,树枝摇曳,树上几片树叶翩翩落下。   这一天海生感到了快乐,他觉得这是他人生最快乐的一天;他的学生也得到了快乐。   谁是杀人犯【4】   唐文杰对海生说,你这样随便带学生出去野外游玩,会不会有事?海生说什么野外游玩,没事的,能有什么事呢,这样教学效果很好啊。唐文杰诡秘地笑说,还是循规蹈矩好点,别费那么多心思,这地方早晚不是我们呆的地方。海生没想过这些问题,他觉得有时把学生带到大自然中上课很好啊,没费什么心思,海生也没有什么目的。   谢校长去学习一回来,就听说洪老师标新立异,把学生带到了野外深水沟的地方上课,这下谢校长不高兴了,不顾疲劳,晚上马上叫学生去叫海生到他的宿舍谈话。   “洪老师,听说你把学生带到野外去上课,这事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海生实话实说。   谢校长的脸色开始变了,变得相当严肃,说:“洪老师,你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吗?”   “后果?”海生不明白,“没什么不良后果啊。”   “胡说!”谢校长呵斥道,“你这么做是极其错误的。如果造成学生摔伤或者被毒蛇咬伤咬死,如果学生掉进水里淹死,这样的后果,你想了吗?一旦出现这样的后果,你能负起这个责任吗?”   “我没有想过,也没这么多如果。”海生也不客气地说,“而却没有出现你说的那样的后果。”   “你这是不负责任的态度,完全没有做到一个人民教师对学生负责任的态度。就凭你这样的态度,我是校长,有权力处罚你,你给我写一份深刻的检讨,我也不向上级汇报了。”   “什么是一个人民教师对学生负责的态度?让学生在快乐中学习、成长,这就是一个人民教师的责任。你高兴向上面汇报,你就去汇报吧。”海生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谢校长。   “好啊,我好心你却把它当做驴肝肺,瞧不起我这个校长,是不是?行,你不写检讨书,你走着瞧。”谢校长在海生背后气氛地说。   吓唬谁,海生可不是被人吓唬长大的,他从小到大就不怕别人吓唬他。越是压迫,他的反作用力越大。他经过女教师的宿舍,不经意朝宿舍里边看去,廖卫红在教唐文杰怎么靠下颚和肩夹住小提琴,海生笑了笑,一直往前走,等他回到宿舍,转过身忽然看见黄小蓉走了进来,海生忙说:   “黄老师,大驾光临,请坐。”   “不用了,说几句话就走。”   “哦,是么。有什么事你说吧。”   “校长找你的麻烦了?”   “没有啊。我没什么麻烦。”   “别骗我了。我知道,校长找你去,你一定受到了批评,校长还要你写检讨呢。其实,你没必要和校长斗,说什么他都是校长,手扳不过大腿的。他要你写检讨,你就写,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就这么几个老师,一下就过去了。你带学生到野外去上课,这个想法是不错的,只可惜你没跟校长商量,征得他的同意,自作主张,那就是在挑战他的权威了。”   海生微笑说:“原来如此。我什么也不懂,原来这里面的学问这么大。”   “是啊,刚参加工作的人是什么都不懂,初生牛犊不怕虎,就是这个道理。”   “谢谢你的关心。可是我不想向他低头,我这样做没错,他想要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才不怕他呢。”   “我是好心啊。你真不想向校长认个错,怕以后小学校就会不平静了。”   “谢谢你,我知道你一番好心。我想事情没这么严重吧,会闹得整个学校不平静。这不是孙悟空大闹天空了。”   “我也不希望这样。我劝你最好是不要跟校长斗,没意思的。”   “好的,能忍就忍,忍不住我也没办法,照我这样的性格,我觉得很难忍。”海生叹了一口气,“算了,别说这些不愉快的事。你看出来没有,唐老师好像在追廖老师呢。”   黄小蓉一听脸就红了,海生觉得奇怪,他又没说她,她脸红什么。   “谢校长以前也追求过廖老师。”   “哦,是吗?”海生感兴趣地问,“姓谢的怎么追廖老师了?他们还在恋爱吗?”   “廖老师怎么会跟他谈恋爱,两人不般配,性格也不和。”黄小蓉说,“我回去改学生作业了。以后有空咱们再聊天。记住我的话,别跟他争吵啊。”   海生答应了她,心道,没想到黄小蓉是个这么好心的老师。   第二天早上,学生们在早读。老师办公室里,谢校长说,开个简短的早会。唐文杰和黄小蓉都看了海生一眼,海生当没事一样,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谢校长说:   “今天我要强调的是,我们作为人民教师,要有对学生认真负责任的态度,千万不能把学生置于危险的环境之中,可是我们学校有的老师就这么做,还不承认自己的错误,自以为是……”   “谢校长,”海生忍不住打断他的话,说:“你直截点名批评我就是了,不用这么虚伪,说有的老师,105学校才几个老师啊,谁不知道你说我带学生到野外上课的事情。这事不是什么坏事,你别给我上纲上线,事情已经做了,我也不怕什么后果不后果的。你想开除我,我想你也没有这个权力;你觉得我不够资格当人民教师,你打报告上去,让上级免了我,我就不当。在没接到上级的通告之前,你跟我客气,我也跟你客气。我该怎么教学生,还怎么教学生……”   “放肆!”谢校长气得脸色铁青,嘴都歪了。长长的头发,遮挡住他的眼睛,他甩了一下头,把头发甩上去。   海生硬邦邦率直不客气的一番话,不仅让谢校长难堪,其他老师都感到惊愕。叶老师是在这个学校教书时间最长的老师,也是岁数最大的一个老师,算是德高望重的老师了。她一看形势不对,小小简陋的学校办公室,就因为一个刚走上社会的愣头青和一个充满着权力欲望的校长之间的几句话,火药味就十足了,这火药已经到了一触即爆的危险时刻。叶老师微笑地说:   “都听我说一句话,早读已经下课了,就要上课了。洪老师,谢校长,你们都要心平气和地坐下来慢慢谈,别在学校里谈,这样会影响全校学生上课的。”   叶老师不说谁对谁错,也不去巴结谢校长。海生和谢校长都沉默了,谢校长看看桌上的闹钟,拿起铁锤,站起身走出外面猛敲钢轨,“当当当”的声音比平常急促而响亮,学生们涌出教室,谢校长停止敲钢轨没到半分钟,接着又敲了起来,还对所有的学生喊道:   “上课了!上课了!”   学生们感到莫名其妙,早读刚下课,又上课了,满脸不乐意地进了教室。办公室里,老师们都替海生担心,看了他一眼便拿着粉笔盒和课本教案去上课了。唐文杰走到海生旁边,拍了一下海生的肩膀,意思是要他保重。   海生对周末回家也懒散了许多,不像开始来教书时总想周末回家,几个星期才回去一次。海生不想回家还有一个原因。他回到家里也见不到玉梅,时间太短了,只有星期六下午可以去水泥厂,可是去了以后也不一定能见到玉梅。他想等放了寒假,他就天天往水泥厂跑,他不相信没有机会见到玉梅。这样的事情没有人能帮得到海生,他内心受到的煎熬谁也想象不出来。心爱的人近在咫尺,却难以见面,还要一直等下去。等并不是问题,只要玉梅还爱着他,他相信玉梅是爱他的,他知道玉梅有她的难处,她现在还不想和她父亲闹翻,她还是一个学生,海生也尽量回避她,不让老曹看见他和玉梅在一起。   这样一个学期很快就过去了,寒假到来了。   海生回到家里,听父亲说,玉凤嫁人了。海生忙问:   “玉凤结婚了,嫁到哪里去?”   “是啊,玉凤结婚了,嫁给水泥厂财务科的科长。”   “哦,这么快就结婚了。”   老洪冷笑道:“还快,不结婚行吗?再等,肚子大了,就要生了,那还不出丑啊。”   海生不明白,玉凤怎么肚子大了要出丑,巧珍似乎看出儿子的迷惑,笑说:   “玉凤肚子里已经有二个月的小孩了,如果还不结婚,再拖下去,那不是要等到大肚子了。”   原来事情多亏了那一天老曹,看见玉凤呕吐,于是追问玉凤是怎么一回事。玉凤见纸包不住火,只好说她跟贾权在一起睡过觉,现在有了。老曹一听火冒三丈,当场就想把玉凤掐死,但转念一想,还是让玉凤赶快结婚,别让事情败露出来让他难堪。老曹叫玉凤问贾权,贾权说没结婚日子,以后再说。老曹听见这话,二话不说,操起尖刀,到贾权宿舍去。贾权见到老曹手里的尖刀,两脚早就软了,老曹呵斥道,贾权,你知道你错了吗?对天对地对的起玉凤吗!贾权吓得脸色苍白,扑通跪在了地上,说,爸,我知道错了,你饶了我吧,让我做牛做马都行!老曹“呸”啐了一口口水在地上,用尖刀指着贾权的鼻子,贾权不寒而栗,全身瑟瑟发抖。老曹忽然把尖刀一扔,扶起贾权,向这个当官的未来女婿赔了不是,说自己是不得而为之,希望贾权谅解。又和风细雨地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和玉凤赶快去登记结婚。贾权唯唯诺诺答应了。等到登记好,接着挑了结婚日子就简单办了结婚喜酒。   谁是杀人犯【5】   海生心里想老曹还真敢拿刀杀人啊。老曹虽然不一定拿着刀真的要杀贾权,也许他只是吓唬吓唬贾权,可是,老曹这么做,在心里早已杀了一回贾权,这比真的杀贾权还要厉害,贾权心里有了这个阴影,有了这个核,永远也挥之不去。不知道哪一天,埋在他心里的仇恨要爆发的,不是对老曹报复,就是对玉凤报复。   老洪和巧珍又说了一些厂里的老姜调回老家河南的事,农场里的大陆人越走越多,成了一种风气,海生没想多听他们的谈话,心里在盘算着怎么去见玉梅。他实在是太想见她了,几个月没见到她了。   第二天早上吃了早饭,海生就走路去水泥厂,他之所以要走路去水泥厂,是他不知道去以后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见到玉梅。他已经做好了持久战,不见到玉梅他就在水泥厂车队前等一天,等到天黑他才回家,明天又去的打算。他一定要见到玉梅。   水泥厂车队一个修理工师傅看见一个年轻人走进车队,便喊他,喂,小兄弟,你找谁?海生走过去,拿出南洋兄弟双喜烟抽出一支递给他,他接过烟打量海生,海生笑说,师傅,我想找曹师傅,不知道他在不在家?修理工师傅说,哦,你找曹志国师傅啊,他出车去了。海生一听老曹出车去了,心里一阵高兴,对那位师傅说,出车去了我去找他家里人,也不等那位师傅说什么就朝玉梅家的楼梯走去。   海生到了玉梅家门口,他想也不用想,举起手就敲门。老曹不在家,他可以放心敲门了,他急着要见到玉梅。玉梅正在厨房里洗碗,听见一阵“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便放下碗筷,走出厨房对门口说,来了,来了。打开门一看,是海生,愣了一下,手拉住门环停了下来,只有半个人大的缝隙,玉梅心里扑扑直跳。海生看着玉梅,轻轻地说:   “阿梅。”   玉梅很不自然地一笑,说:“你来了,进来吧。”   “嗯。”海生点点头。玉梅把门拉开,让海生进来,然后关上了门。玉梅说:   “生哥,你先坐,我洗一下手,刚洗碗呢。”   “刚吃早餐啊?”   “吃过很久了,只是碗筷没洗。”   海生只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玉梅,他左看右看玉梅家,房子没啥变化,还是刷白的石灰墙,老样子。客厅里最显眼的是在酒柜上多了一个电视机,电视机用布罩着,海生进屋的时候就看见了。海生朝厨房看去,心道玉梅洗手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没出来。他起身走进厨房。厨房的墙壁被油烟熏得又脏又黑,锅灶边放在一捆捆劈好的木柴。海生见玉梅还在水龙头下洗手,水哗啦啦地流,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海生说:   “阿梅,你还没洗好手啊?”   玉梅醒过来,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海生,说:“好了。”去拿了毛巾擦干手。   海生抓住玉梅刚洗过凉水的手,冰凉凉的,他把玉梅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说:   “阿梅,你怎么了,见到我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   “不是,生哥,见到你我怎么会不开心呢?你要不要喝口水?”   “不用了。”   “我们去房间里坐吧。”   海生同意了玉梅的建议,他们两人有许多话要说呢,不可能老是站在厨房里。海生牵着玉梅的手,和玉梅一起进入她的卧室。他们一起坐在床边,海生伸出手去摸玉梅的脸,说:   “你瘦了许多。”   玉梅勉强笑了笑,说:“真的吗?我怎么没有感觉。”   “你自己瘦,怎么有感觉呢。”   海生去吻玉梅,自从他前年八月底离开农场回大陆老家到现在,已经一年多的时间了,他没有跟玉梅单独在一起过,没有吻过她。他搂住玉梅,真感到恍如隔世一般,玉梅的身子不断地抖动着,她双手抱住海生的腰。玉梅闭上眼睛,眼泪像泉水一样冒了出来,顺着眼帘往下流。海生看见玉梅哭了,停止了和她口对口的接吻。   “阿梅,你怎么了?”   玉梅睁开眼,挤挤眼泪,说:“没什么,我只想哭。”   “想哭你就哭。”   玉梅忽然扑到海生的怀抱里,放声痛哭起来。海生双眼也落下了泪水。他情不自禁对玉梅说:“我知道,这么长的时间,你内心受到不少的折磨,想念我一定是非常痛苦。我也和你一样,有时想到没有了你,就是把整个世界给了我我也觉得没有意思。我知道你很爱我,打死都不会变心,依然爱我;我也和你一样,永远爱着你。”   玉梅抽噎地说:“我怕我爸。”   “我知道你爸千方百计想阻止我们相爱,阻止我们结为夫妻。”海生掏出玉梅的手绢,替玉梅擦拭脸上的泪水,玉梅抓住手绢,说:“这手绢,你还保护得这么好。”   “是你给我做留念的东西,我都会保护的好好的。”   玉梅擦干脸上的泪水,顺手把手绢放在桌上,从抽屉里拿出纸盒,打开纸盒拿出玛瑙吊坠说:   “你看这玛瑙,我也保护得好好的。戴着它在胸前,就像你的心贴着我的心一样。”玉梅说着低下头去,不敢看海生,“我只怕我们今后没有缘分在一起。”她的手掌不断抚弄玛瑙。   海生惊讶玉梅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瞪着眼玉梅问: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怕我爸不会让我们在一起的。”   “我想问你,你爱不爱我?”   “爱,我爱你,我从来就没变过心,也不会变心。”   “既然你爱我,你没有变过心,那你还怕什么?你现在还读书,虽然自己没法摆脱父母对你的控制,但等你今年九月份参加工作,你有了工作,你还怕什么?恋爱自由,婚姻自由,这一切都是法律赋予我们的,谁也干涉不了,谁也拆散不了我们相爱,我们永远在一起。听我的,阿梅,别怕,等你参加了工作,什么都不要怕,好吗?”   “你不知道,我爸凶起来,老虎都害怕。”   “我知道。你爸拿着刀去吓唬你姐夫的事,我都听说了。我就不相信,你爸真敢杀人。”   “你不相信,我相信。我爸的性格我了解,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   “好,既然你怕,我等你参加工作后再说,我就向你爸提亲,请他答应把他的宝贝女儿玉梅嫁给我。如果他不同意,我宁愿你爸拿刀杀死我。”   玉梅立刻用手捂住海生的嘴唇,说:“别说这样的傻话,你死了,我就是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我的心就好受吗?不论我怎么样,你都要坚强活下去,千万不能想死。要死,我早就在心里死了百回千回了,这个时候还能见到你和你在一起吗?”   “是我错了。是我还不明白你的心。”   “你其实是明白我的心的,我也明白你的心。只是你有太多的担心了,你以后千万不要这么想这样的傻事了。生哥,记住我的话,生比死更需要勇气。”玉梅说着拿起桌上的手表来看,说:“不早了,我爸差不多要回来了。你们碰见了,又要吵闹起来。”   玉梅虽然没有说如果他碰见玉梅她爸老曹,老曹有可能会对玉梅不利,甚至打骂玉梅,但海生知道玉梅的意思。他吻了她一下,说: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见面?”   “真的是很难,我也想天天和你见面,可是办不到。这是个难题,比登月还要难。”   海生想也是。他忽然想去看玉凤,问玉梅你姐住在哪里。玉梅拉着海生到靠公路边的窗口前,指着职工宿舍说,就在那边第二栋房楼下第一间房子。   海生依依不舍离开了玉梅。他按照玉梅指的楼房,找到玉凤住的房子,一看门关着,用手敲门,没见里面有动静。这时一个老媪走过来,问海生,你找谁?海生说,我找曹玉凤。那老媪竖起耳朵又问,你说你找谁啊?海生见她这样,知道她耳背,于是大声说,我找曹玉凤。老媪说我知道你找小贾了,他不在,上班去了。海生笑了笑,也不跟她多说了,于是转身要走,却看见玉凤向他走过来,便站在那里等她。   “海生,你几时来的?”玉凤见到海生,心里特别高兴,“等了很久吧?”   “没多久,刚刚到,你就回来了。上班远吗?”   “不远,我在化验室上班,就在前面那边。”玉凤指着化验室的位置给海生看,然后开了门进屋。进屋后,玉凤直接走到酒柜下,打开酒柜门拿出一罐健力宝,拉开易拉罐盖,地一声,喷出许多饮料来,弄得玉凤手都喷湿了。她把健力宝递给海生,说:“你先喝些饮料。”   “你喝吧,我不渴。”其实海生喉咙都要冒烟了,他一个上午,跟玉梅在一起,两人只顾说话,一口水都没喝。   玉凤急了,说:“哎哟,你跟我客气什么。拿着。”   海生只好接过健力宝,喝了起来。   “你去见过我妹妹?”   “见了。”   “见着就好。”玉凤说,“中午你别回去了,就在我这里吃饭。我去做饭。”   “阿凤,不用做我的饭,我就是来看看你,一会就走。”   “走什么啊,你怕我没饭给你吃啊。”   “不是。我只是来看一下你,你还好,我就放心了,饭不用吃了。”   “哎哟,你一个大男人,也真是的。没听人说吗,好男儿吃四方,走到哪里吃到哪里。”   “没错,玉凤说得没错。”一个男人走进来接着玉凤的话说道。   玉凤拉着他的手对海生说:“阿权,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建材厂洪叔的大儿子海生。”   谁是杀人犯【6】   “哦,久闻大名,是当老师的。”贾权马上掏出香烟,海生一看知道是玉凤老公,也要掏出香烟,却慢了贾权一步,贾权早已把烟递到他面前,海生只好接过他的烟,把自己的烟也让他抽一支,贾权拿起烟说,一样一样,他的烟是三个五烟,海生的烟是南洋兄弟的红双喜,其实不一样,贾权的烟贵了许多,更多的是当官老板们抽的。玉凤说,你们聊天啊,我去做饭菜。   “还是当老师好啊,有寒假和暑假,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像我们在工厂干活的,从年头干到年底,没几天假期。”   “当老师没用,不仅受气,工资又低。”海生吐了一口烟,咳嗽起来,“说,你这烟真浓,呛人。”   “抽习惯就不觉得浓了。”   “你们男人真是的,不抽烟不行啊。”玉凤听见海生咳嗽的声音从厨房走出来说,她手里摘着油菜。   “是爷们的哪里有不抽烟的,烟酒烟酒,有了‘烟酒’,才能升官发财。海生,你别听阿凤胡扯,你一定要学会烟酒,以后才会有出息。”   “我看我是不会有出息的,这两样,我都学不会。”   “不是每个人生下来什么都会的,只有找老婆恋爱睡觉,不用别人教,天生就会,不会的就是傻子了。只要你肯学,烟酒没有不会的。我以前也不会,现在样样行,一没喝酒抽烟,就觉得浑身不舒服,你看我现在不是升官了,在水泥厂当了个财务科长。假以时日,嘿嘿……”下面的话,他也不多说了。   “姐夫是这个。”海生竖起大拇指,“我怎么能跟你比,还望以后姐夫多多关照。”   “好说好说,只要我有了那一日,就行。”   贾权一直没有跟别人说这些内心话,哪怕是老婆父母亲,今天一高兴,把心里话全掏出来说了,说给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人听,也有一吐为快的意思,更有炫耀的意思。海生却不知道贾权的心思,只道贾权人好,对人热情,玉凤嫁了个好老公,今日来这里,就是看看玉凤的老公怎么样,他为玉凤感到高兴。玉凤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贾权没等玉凤做好饭菜,拿了两瓶珠江啤酒,倒了两杯,一人一杯,说:   “海生,第一次和你认识,就觉得我们很有缘分,说话又投机,来,喝杯酒。”   “我敬姐夫。”   海生拿起酒杯和贾权碰了杯,呷了一口,便把酒杯放下。贾权见他只喝一小口,笑说:   “干杯干杯,就是要把杯干了。你看我,都喝了一半,再喝一口,就喝光了。不说喝光,你最少也要喝半杯。”   “我不太会喝酒,这一杯我能喝下去就不错了。”   “酒量是喝出来的,你老是担心自己不会喝酒,怎么会喝酒呢?喝醉了在我家睡,你不用怕,我这里有地方住。”   “要喝酒,你们慢慢喝。”玉凤端着菜一盘菜出来,放在饭桌上,“准备吃饭了。”   “我上一下卫生间。”海生说。   贾权指着厨房说:“卫生间在厨房旁边。”   海生上卫生间,撒了一泡尿,然后洗了手出来,看了一眼桌上,这么短的时间玉凤竟做了这么多的菜,一盘大蒜炒腊肠,一盘蒸排骨,一盘炒青菜,还有一大碗鸡蛋紫菜汤。贾权又从酒柜拿来一包熟花生放在桌上。玉凤说,海生,坐这里,来。海生坐到桌边,靠着玉凤,玉凤给他舀了一碗米饭,贾权不肯,抢走饭碗,说:   “酒还没喝呢,吃什么饭!”   “酒没喝就不能吃饭了,这是谁订的王法?”玉凤不满贾权霸道,海生是她的熟人,她了解海生,用不着贾权你这么霸道。   贾权对海生笑道:“你凤姐这人就是疼你。海生,咱们是爷们,抽烟喝酒是男人的事,你别听她的,就是你老婆,你也不用听,来,我们喝酒吃菜。”   “凤姐呢,你也喝一点吧。”海生说。   玉凤脸上有些热,她第一次听海生叫她凤姐,她比海生晚出生十多天,海生叫她凤姐,她真不好意思,但也没立刻说出反对的话。她笑说:   “你们喝吧。我不喝。”   “你凤姐肚子里有孩子,不能喝酒。”   海生才想起玉凤是怀了孕的人,是不能喝酒的。   玉凤夹了排骨腊肠放在海生的空碗里。贾权端起酒杯要和海生碰杯。海生只好和他碰杯,又喝了几口酒。   玉凤说:   “阿权,你别教坏海生,海生是老师,不会喝酒的。”   “哈哈,”贾权笑道,“我教坏他?你太小看海生了,再说我已经是坏人了?吃喝嫖赌吹我只会两样,就会吃喝,不算是坏人吧。”   “我看你早晚要变坏。”   “是吗?能成为人们心目中的坏人,也不错啊,最起码他什么都享受到了,人生没有什么缺憾了。”   玉凤不想再和贾权理论人生,自己吃着饭菜。自从他当了官后,玉凤就认为他变了。在他眼里,只有钱权,吃喝玩乐才是最重要的,老婆就没这么重要了。玉凤吃饱饭后,对海生说,你慢慢吃啊,喝了这杯酒后吃些饭。海生已经喝了两杯啤酒,不能再喝了,贾权也没有再强迫海生喝,他自己喝了三瓶啤酒,饭也不吃了。吃饱喝足后,喝了一口茶,海生说要回家去了,贾权叫玉凤送送海生。海生谢过贾权招待,贾权笑说,没事,有空就来找我喝酒。   玉凤送海生走到门外菠萝蜜树下,两人停下脚步,玉凤对海生说:   “我和我妹妹都是苦命人。海生,说心里话,我真的很羡慕你和阿梅,你们相亲相爱,在这个世界上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对了。可是我真担心你跟阿梅没结果,这样你苦阿梅也苦。你可能不明白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你们虽然很相爱,连我做姐姐的都不忍心看着你们分开,可是,爱是需要现实基础的,这个现实基础太复杂了,我想到这一点就害怕,害怕你和阿梅最后没办法走到一块。明白我的意思吗?”   海生明白玉凤的意思,他只能点点头表示,这时他还能够说什么呢?他和玉梅的一切,玉凤都了如指掌。玉凤说:   “你还没结婚,结了婚你就知道了。婚姻、家庭,不像是恋爱这么浪漫的。好了,我也不多说了,最后送你一句话,就是不论你和阿梅出现什么情况,你都要坚强,不要去伤害阿梅。有空就来我家坐。”   海生说好。回家的路上,他一直想着玉凤的话,玉凤说,今后不论怎么样,都不要去伤害玉梅,他爱玉梅都来不及呢,他怎么会去伤害玉梅呢。玉凤可能是说,如果他强行去爱玉梅,他爸老曹会做出伤害玉梅的事,想到这样的事情如果真的发生,海生不寒而栗。他对着大山发誓说,玉梅,我就是死,也不会让别人伤害到你,哪怕是你的父母亲。   到羊背山拉石头的翻斗车从他身边开过,好几辆呢。海生朝羊背山看去,山顶已经挖开了一块平台。他看过建材厂的风钻机,用车拉上山顶,好几个工人可以同时打炮眼,以前打炮眼都是两个工人一人手握钢钎一人抡锤打出来的,现在不用了,改为先进的机械化风钻,一个人一下就打好了一个炮眼,快得很。机械化的速度开采矿石,这座山很快就会被铲平的。   羊背山在无声地哭泣,她的哭泣是无奈的,至高无上的人类主宰着她的命运,她无法与人类抗争,只有默默地承受着一切痛苦和折磨,直到消亡的那一天。   海生回到105队,远远就看到105队的木棉花开了。   红艳艳的木棉花包围着连队里白墙墨色的瓦房,还有人字型的茅草房,一幅山色春来早映人家的景色,甚是壮观美丽;在村寨那一个方向,又有所不同。木棉树生长在一片荔枝树丛中,鲜红的木棉花在黛绿色的荔枝树叶衬托下,更加娇艳夺目,真是万绿丛中飘来红,疑是仙子描彩虹,这样的美景让人如醉如痴。山里的木棉花开的早,又一个春天到来了,海生的希望又接近了。身在春天的山里,到处都是春天的气息,路边的橡胶树,也长出了新芽,就是池塘里的青蛙,跟在冬季里叫得悲凉也不同,这时的青蛙叫起来像是在唱歌,有力而且欢快,韵味十足。海生知道,这一切都是春天到来的缘故。   海生上个学期带着学生到野外上课,受到了谢校长的严厉批评,因为叶老师的及时劝解双方才避免了关系进一步恶化,风平浪静了好长一段时间,到了学期结束,105小学校唯一没有评上奖的老师是海生,海生也不知道,一切都是谢校长一人评议的。一百块钱的奖金到了第二学期开学后才发放。海生到不是因为耿耿于怀这一百块钱的奖金,虽然他一个月的工资只有四十六块钱,他才不稀罕这一百块钱的奖金,有与没有对海生来说都一样,也不是因为他喜欢面子,评上奖就意味着对你的工作肯定表扬。海生只在乎评奖过程的公开公正,认为既是评奖,就不能由校长一个人说了算,还是在大家不知道的情况下由他一个人评的。然而对这件事,海生还是没有放在心上。在没有爆发战争之前,所有的矛盾和恩怨,都像埋藏隐蔽在地下的定时炸弹,一切等待着引信在某一个时机点燃,从而引爆地下的炸弹。   谁是杀人犯【7】   那一天中午,海生接到父亲的电话,要他马上回家来,海生问是不是家里发生了什么大事,老洪说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你回来就是了。老洪电话里没说是什么事,只叫海生一定要回家来。   海生摸不着头脑,向校长请假一天半回家,谢校长说你有什么理由请假,是老婆要生产了还是你父母得重病要请假。他后面的一句话,海生听得出来,意思是说海生的父母亲是不是病入膏肓了才要请假,和前面那句老婆要生产一样,对一个人的家庭来说,都是很大的一件事。海生忍着气,说,没有,是我父亲要我回家。谢校长说,没充分的理由不能离开学校!海生说,我就是有充分的理由到你这里也变成了没理由,不想同意我请假就说不同意,没什么大不了的。谢校长冷笑说,你这么说了,我就是不同意你离开,看你怎么样,你敢离开,就扣你工资,算你旷课。海生回敬谢校长,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我都要回家,看你怎么样。   海生针锋相对,气得谢校长嘴都歪了,说不出话来。   海生离开了谢校长回到宿舍,跟唐文杰打了招呼,骑着单车离开了连队。   回到家里,海生才知道父亲要他急着回家原来是他的从老家来的工作调令来了。这事老洪没有跟海生商量过,去年国庆后老洪就想把儿子搞回老家工作,自己在海南农场工作了几十年,是走不了的了,可是儿子还年轻,刚参加工作,可以回到老家去工作,等到他和巧珍退休后也就可以回到老家养老了。落叶归根,是中国人化解不开的思乡情结。老洪三个儿子,他和巧珍不想看到他们全部都在海南农场一辈子。可是老洪也没把握,能否把一个儿子搞回老家工作。于是他写信给洪展云,洪展云去年从部队转业回到阳西县洪山镇委当副书记,老洪把他的想法写信说给了洪展云,洪展云回信说可以调回镇办厂,先调动一个,并要老洪把儿子的姓名年龄等信息告诉他知道。老洪想,是先让老二回去呢还是老大,他和巧珍商量着。老二在连队不干活,一天到晚跟着一帮人不知道搞什么。农场的第二代年轻人都不吃苦,没有他们像垦荒牛一样的老一辈农场开拓者艰苦朴素的精神。巧珍说让老二海东先回去,老洪怕老二回到老家更没人管得住他,不知道他会不会像孙悟空一样无法无天,要这样,就破坏了他和洪展云一家的关系,这样就对不起洪家。他和洪展云等兄弟姐妹就像亲兄弟一样亲,老洪十岁到十六岁的六年时间里,是在洪展云家度过的,洪展云的父亲待他就像自己的儿子一样,他们的兄弟姐妹也像自己的亲兄弟姐妹一样对待他,老洪去了海南,他们每年都写信给他。洪展新到了海南广青农场工作,有机会就到天涯农场来见他这个义兄。于是,老洪决定让大儿子海生先回老家工作,他想海生是教书的,不会这么调皮,回到老家洪展云也比较放心。过了春节,老洪没想到这么快就收到了调令。收到调令的第二天中午,老洪打电话到海生的连队去,让他立刻回来办理调动工作的事情。   这件事情太突然了,这么一件大事,海生想,父母怎么没有事先跟他商量呢,问一问他愿不愿意调回老家工作?他要回老家了,玉梅怎么办,难道今后玉梅也可以跟着他回到老家?如果能的话,他愿意回老家去。他不想在山沟里教书了,一个小学校长,才七个教师的学校,天天见着不苟言笑一本正经的校长,他就没有好心情,不要说还和他有心结。海生想,只要姓谢的一直是自己的校长,他就没有出头之日,他就没有好日子过,更重要的是每一天都不会有好的心情。人如果每天都活在灰色的心情里,没有一天愉快,这人生活得也太累了,一点意义都没有。海生想起中午跟校长请假,他都不肯,几乎要大吵起来了。海生回去后,不知道姓谢的会想出什么毒招来修理他。   老洪见儿子一言不发,不知道儿子对调回老家工作是什么态度,于是说道:   “你是怎么想的,你说出来啊,别一个屁都不放。你能调回老家县城工作,那是烧了高香的,没关系你想回啊,门都没有。”   海生还是一言不发。   巧珍沉不住气了,问道:“是不是因为玉梅的事?”   老洪一听巧珍这么一说,像是醍醐灌顶,立刻明白了海生不表态的思想根源。这个时候,他已经不想跟老曹做亲家了,尽管玉梅将来会是一个很好的媳妇,对他好,可是和老曹做了亲家,他处处要让老曹,吃亏还在其次,重要的是心里觉得窝囊,受不了老曹那股盛气凌人的气。当然,这一切,他不能跟儿子说,要说了,儿子一定不会回去的,他也就对不起洪展云了,他如何向他们交待。老洪只有变个说法:   “玉梅读书还没毕业呢,你急什么?你们真要有那个缘分,你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他也是你的;没那个缘分,两对面都结不成夫妻。”   老洪这一句话,一下敲醒了海生。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好,离开农场就离开,将来他回海南娶玉梅,把她带回老家去。农场的父辈们很多都是从大陆老家娶了女人带来农场的,他跟父辈们相反,来农场娶了老婆带回老家去。这有点像世界是从哪里出发,走了一圈后又回到原点一样。海生答应了父亲回老家工作,自己也下了决心要回去,有这个机会,他决定离开农场,离开学校,他早就不想教书了,他讨厌教书,为人师表。他已经和校长翻了脸,再回到学校去没有一点意思。   翌日父子俩去了场部办理调动手续。由于海生还没转正,只是代课教师,属于一般农场职工,所以只到农场劳动科办理手续,盖了几个章,拿了工作档案,就算完成了调动手续,事情就这么简单。八十年代后,农场职工回大陆老家已经形成了风气,农场的职工,只要有门路的,都想回大陆老家;而农场呢,只要职工有调令来的,农场也不留人,立刻批准办理手续,让职工高高兴兴地离开农场。   海生还要去一分场教育组,把调动手续给了教育组长看,他也接到场部教育科的电话,给海生办了工资等手续。离开一分场教育组,海生中午赶到了连队,吃了午饭,老师们知道海生要走了,都过来看他,和他说了一些话便离开了,只有谢校长没来,海生也不想要他来。海生问唐文杰:   “我不在学校的这几天,谁代我上课?”   “还有谁,肯定是谢校长了。五年级的课他全上,忙的上厕所拉屎的时间都没有了。”   “活该!”   “你总算修成正果,脱离苦海了。”   “离开农场,也许掉进另一个更深的苦海也说不定,今后的事谁都说不清啊。”   “但愿你过的比我好。”   海生转换话题:“你和廖老师恋爱到什么程度了?”   唐文杰说:“没希望了,她看不上我这样的人。”   “还年轻,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说是吗?”海生说,“我还有事,想去一下队长那里,一是跟他告别,二是请他明天派手扶拖拉机送我到建材厂去。”他的被子行李书籍的,还有一副床板,他要拉回家去。   唐文杰说:“你明天要走了,千万不要跟谢校长争吵,还是要跟他辞行一下好。”   “跟他没话说。我走就走了,还跟他说什么话。”   海生真的不想见到谢校长那副嘴脸。晚上的时候,唐文杰对海生说:   “下午谢校长叫我传话给你,叫你晚上去他哪里一趟,说如果你不去,你就走不了。我看你还是去一趟,把课本教案等学校的东西,还给他算了。要走的人了,没必要和他一般见识。”   海生一听,心里就不舒服,说:“文杰,不是我要和他一般见识。你知道吗,姓谢的是小人啊,他有什么权力不让我走?他不说这话还好,说了这话,我偏不去他那里。我这里不过是一些课本教案等东西,也没什么公家的大东西,他要来拿就来拿,不拿拉到,我才不会亲手交给他,看他又能对我怎么样?”   “你别对我发脾气啊,好像是我跟你过不去似的。”   海生一笑,说:“对不起啊,老同学啊,我就这个脾气,你别往心里去。”   唐文杰说:“我没这么小气。”   第二天早上吃了早饭,手扶拖拉机开到海生的宿舍前,连队的几个青年职工帮着海生搬东西到拖拉机上。   这时本来学生和老师都到学校上课去了,海生却没想到谢校长来了,走到他的面前,说:   “你不准走。”   海生冷笑道:“你有这个权力不让我走吗?”   “你把学校公家的东西全部交出来。”   谁是杀人犯【8】   海生根本就不想要这些东西,他都放在办公桌抽屉里,听谢校长咄咄逼人的口气,好像他是反革命似的,把东西交出来,海生想我不交出来你又奈我如何?谢校长冷冷地重复了一句,要海生交出学校的东西。海生不出声,回到宿舍里,拉开办公桌抽屉,抱起课本教案笔等,走了出来,对谢校长说:   “不就是这些公家的东西吗,你以为我想占为私有吗?你也太小瞧人了。你全部拿去吧。”   谢校长伸出手来想接,海生忽然一松手,没等他的手摸到书本等东西,书本教案笔等早已掉到了地上。   谢校长气得脸色一会青一会涨红的,指着海生呵斥:   “你给我捡起来!”   他见海生不理,想要走开,便伸出手去想拽住海生手臂,不让海生走。海生见他伸出手来,本能地用手肘去隔开他的手,用力过猛,手背打在了谢校长的鼻子上。谢校长一愣,鼻子出血,用手绢擦了鼻血,说,好家伙,还敢动手啊。一下子,谢校长也不再斯文了,脏话随口而出,骂道你奶奶的,今天你不给我跪下赔礼道歉你就别想走!谢校长拉开架势,站稳马步,像要打架似的,长头发遮住了半个脸,他也顾不得甩头了。海生看见他那个样子,感到好笑。打架吗,谁跟你打架,吃饱了没事,要走的人,有什么架好打的,于是不理他,对手扶拖拉机手说,我们走吧。手扶拖拉机手看校长,十分为难,开走也不是,不开走也不是。   这时队长来了,笑说,谢校长,上面已经批准洪老师走了,你就让他去吧。谢校长方收好马步,心有不甘地指着海生说,不是看在队长的面,你今天出不了105队,就是出的去,也是爬着出去。   海生站在手扶拖拉机上感觉今日真好笑。手扶拖拉机“突突”地开动走了,经过小学校旁边,五年级的同学站在路边向海生挥手,还有唐文杰、黄小蓉、钟晓坤、廖卫红等老师,也站在办公室门口向海生挥手说再见。海生站了起来,向他的同学同事们挥手告别。这一刻,他真的舍不得离开他的学生,他已经和他们建立了彼此的信任,上个学期期末考试,他教的班级,语文考试成绩,第一次在分场小学里面进入了前三名,这在海生来教他们之前,105小学都是垫底的。   回到家里,海生第一件事便是想要去见玉梅。老洪叫海生明天就回老家去,海生不肯,他还没把他要回老家的消息告诉玉梅呢,和玉梅话别,他怎么肯这么匆忙就离开,这一离开,就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玉梅了。翌日早晨,海生骑着单车去三中见玉梅,他和去年五月份来三中见玉梅的时候一样,在教室外等玉梅下课。这个学期玉梅就高中毕业了,玉梅的学习成绩不是很好,上高中只是混日子。下了课,玉梅看见海生站在教室外,知道海生有什么急事要找她,如果没急事他不会到学校来见她的。她心里有些忐忑不安,走出教室,又在全班同学众目睽睽之下和海生走到树下说话。玉梅听见海生说他明天就要离开农场回老家工作的消息,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里七上八下的。海生看见她的双眸闪动着泪花,忙安慰说:   “阿梅,别担心,我回去以后马上给你写信,告诉你我在哪里工作。”   玉梅还是一言不发,要不是在学校,她真会扑向海生的怀抱里大哭一场,可是现在不行,想要流滴眼泪都不行,更不能和海生靠得太近。她的内心受到巨大的折磨,痛苦万分。海生这一走,就像是生死诀别一样,她能不痛苦吗?   “阿梅,等我,一定要等我,我会回来娶你的,把你也带回老家去。”   “路上小心,顺顺利利回到老家,啊。”玉梅努力平静地说,“要上课了。”   “嗯,你上课去吧。”   玉梅不再说什么,该说的已经说了,她再说就要哭出来了,赶紧转身离开海生回到教室去。海生看着玉梅的背影,心生忧虑,可怜的玉梅啊,你要坚持住啊,一定要等着我回来,我会娶你的,把你带走离开海南农场的。   不久,玉梅收到了海生从老家寄来的信,信上告诉了海生的生活和工作情况,他被安排在镇上一家电器厂工作。玉梅感到欣慰,她没回信给海生。海生知道她就要毕业了,时间紧张,也就没什么时间回信。可是等到放假,还是等不到玉梅的信。他想,也许放了假,玉梅可能不方便写信,怕她爸老曹知道。但他又想,这也不对啊,他虽然不能写信给玉梅,可是玉梅可以写信给他,什么时候都可以写,写完后贴上一毛钱的邮票,往绿色的邮箱里一扔,一个星期后,他就可以收到信了,他就可以知道她的情况了。玉梅为什么不写信给他,他心里感到不安。   玉梅一直想写信给海生,但她不知道该向海生说什么。庄海波一直在追她,也得到了老曹的默许。这样的事情,她不可能告诉海生。没给海生写信,她的心里也很难受。   玉梅高中毕业了,就要参加工作了。   秀秀对老曹说,去找找熟人,这一次,别让阿梅又分配到连队,去挖坑种橡胶,你舍得,我可舍不得!老曹说,你以为我就想让阿梅去玩泥土啊。我认识的领导都换了,他妈的换成了这些嘴上没毛的家伙,不认人了。算了,听天由命吧,等分到了连队再想办法调动。现在去找人搞分配,难。听贾权说,场长书记都说了,今年全农场参加工作的的年轻人,全部都统一分配到连队去,谁都不许搞特殊。让这丫头到连队去吃吃苦一两年也好,阿凤也在连队待了好几年。   秀秀本来也想像理发陈一样,不让女儿到连队去,开个铁皮屋店,让玉梅卖东西谋生的,想老曹一定反对,也就没说。玉梅没做过生意,玉梅要做生意,摆个小店,也丢老曹的面子。算了,一切还是等玉梅参加了工作,再想办法搞调动吧。毕竟这样比较容易些。   可是,他们想都没想到,玉梅没有分配到连队割橡胶或者种甘蔗种橡胶的,却分到了畜牧队养牛。   天涯农场畜牧队就在万绿湖西边。湖泊的西边都是一片方圆几十公里的坡地,地上长满了草,还有像山捻子一样一簇簇的灌木,偶尔也有石榴,油柑树,但长的都不高,也不是很大。湖湾随处可见。这样的地方很适合养牛放牧。农场职工过年过节餐桌上吃的牛肉,基本上都是畜牧队提供的黄牛。   玉梅初到畜牧队,看见黄牛就害怕。想到小时候看见海生养兔,自己也想养,现在自己竟然当了一个养牛的牧民,就觉得好笑。她给海生写了一封信,半个月的时间,她就收到了海生写给她的十封信。海生安慰她,别怕,她很快就会回农场来的,等她到了二十岁,他就到农场来向她父母提亲。玉梅也不知海生这样做行不行,信渐渐少写给他了。   畜牧队放牛,是以一个班为单位放的,一个班五个人,三个男的,两个女的,他们看管一百多头牛。早上九点出去,下午四点多就回来了。   有一日,放牧的时候,玉梅和林秋燕坐在山坡上的一棵石榴树下看着黄牛吃草。这时忽然听见从湖泊传来了嘹亮的歌声,玉梅觉得歌声特别好听,可惜不知道那人唱的是什么意思。于是问秋燕:   “燕姐,你知道那人唱的是什么意思?”   秋燕笑了笑,说:“是当地人唱的情歌。意思说大肚子的姑娘是个宝,是宝个个男人抢着要,抢回家里做老婆,生下娃儿好传香火,后面就是说有了香火家里就会兴旺发达的话。大概意思就是这样。”   林秋燕是个老职工,四十来岁,从广西刘三姐家乡来的,喜欢唱山歌,更绝的是,她会用当地话跟当地老百姓对唱山歌。   “哦,秋燕姐,姑娘还大肚子,不害羞吗?”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就像唱山歌,不会唱的人,唱起山歌来就觉得害羞,不敢放开胆上台来唱;会唱的,唱的自然。这首歌,唱的是当地人的婚嫁风俗。”   “哦。”玉梅似懂非懂,说:“那你也唱个山歌听听。”   “好,我唱。”   秋燕来了兴趣,站起来,对着湖泊放开喉咙,用当地话唱了起来:   阿妹放牛站山坡   阿哥下湖抓鱼虾   阿哥有心对山歌   阿妹遮面抱琵琶   鱼儿听了喜滋滋   喜鹊见了叫喳喳   阿哥妹阿心相连   共筑幸福小康家   玉梅听不懂秋燕唱的什么意思,等她一唱完,便拍手叫好。秋燕笑说:   “好什么啊,我糊弄人的。好歌要有好嗓子唱,这才般配。我这个喉咙,不行了,公鸭嗓子,瞎编个词唱唱。”   秋燕忽然听见山坡那边同班放牧的班长喊道:“喂,秋燕玉梅,你们两个还在那边唱什么山歌,快走了。”   秋燕抬头一看牛群,已经走过那边山岗去吃草了,忙对玉梅说:“起来,只顾唱歌听歌,牛都跑了。”   谁是杀人犯【9】   两人刚走,去追赶牛群,只听见后面有一个男人喊道:“是不是玉梅,请等一等。”   秋燕说,阿梅,好像是叫你。玉梅说,不会吧,我在这里没熟人,怎么会有人叫我。后面那男人又喊叫了,这回她俩听清了,是在喊叫玉梅,她俩转过身去,等那男人走过来。那男人头戴着竹笠,穿着背心短裤,刚从湖里上来。秋燕说,是刚才唱山歌的老百姓。等那人走近了,玉梅一看,这人不就是桃花村的符大海吗?心里愣了一下。   大海没想到能在这偏僻的地方与故人邂逅,自是喜上眉俏。他走到玉梅跟前,高兴地问:“阿梅,原来你在畜牧队放牛啊?”   “是啊,我在畜牧队放牛。你呢,你怎么在这里?”   “呵呵,我在这里打渔。”   秋燕见他们是老相识,说:“阿梅,你们俩说说话,我先到那边去,不然牛跑了,班长又要骂我们了。”   玉梅答应了秋燕,待秋燕走后,玉梅问:   “大海,你怎么会到这里来打渔?”   “没事做,就来了打渔了。”   “怎么会没事情做呢?你家里不是耕田吗?”   “几分稻田,还有一些山地,不够一家人吃啊。像我们做农民的,除了耕田,就是耕田,不想办法搞点副业不行。我呢,又不想和阿龙他们在一起,去抢人家的胶水,我只想靠我自己的双手挣钱,所以我就来到这里,跟我叔一起,捕鱼来卖。”   “哦,原来是这样。”   “嗯,你怎么会到这里来放牛了?你家不是在水泥厂吗,干嘛不在工厂上班?”   “我家是在水泥厂,那是我爸的家。你不知道我们农场的劳动分配制度,很复杂的,我也说不清。总之,我参加了工作,就被农场分配到这里来放牛了。说起来都是命,以前我不相信命,我妈一说到命,我就说封建迷信;现在我相信了,我妈说,人啊,长得再漂亮,也不如命好。真的,我现在相信我妈说的话了。”   大海听出玉梅说话有些伤感。他已经长大了,长成一个很帅的小伙子,他理解玉梅说的话。农场子弟从小就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农村的孩子是在贫穷中自然长大的,良好的心态,使他们适应自然的能力要比农场子弟强。大海觉得生活本来就是这样,这是件很自然的事情,他从来就没有谁安排他工作,等着领工资。   玉梅说:   “我要走了,牛走远了,我怕跟不上。”   “好吧。哦,你等我一会,我打有鱼,在竹排上,我拿几条送给你。”   玉梅赶紧摆摆手,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没做饭,在连队食堂吃饭,用不着鱼。”   大海只好说:“那好吧,有空我去看你。”   “连队人多,嘴杂,不太好。”   大海没再说什么了。玉梅走了,他还站在山坡上看她,直到她的背影消。从此以后,大海有空,就会来到山坡上看玉梅,有时见得到,有时见不到,这样的日子不知不觉就过了两年。   两年来,老曹几次到场部走后门,想把玉梅调回水泥厂,眼看就要成功了,结果又没成,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秀秀说,是钱的事,你给的钱不够多,人家看不起,不肯帮你的忙。老曹说,要多少才肯,啊?秀秀说,没有一万也要八千,没有你想搞调动行吗。老曹气愤地说,这是什么社会啊,都向前看了,啊!真要给一万八千块钱,这些钱我留着自己买酒喝,够我喝到死了。老曹心凉后,就把玉梅调动的事情托付给女婿贾权了。   贾权心里骂岳父老曹吝啬,没钱想办事,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就是亲兄弟父子俩,办事还要一两条中华烟呢,没有谁跟你办。现在的人,是跟钱亲,不是跟人亲,没钱关系就疏远了。   其实,凭贾权现在的关系和能力,要把小姨子调调水泥厂工作,还是易如反掌的。他六月份刚被提拔当了副厂长,老曹秀秀还有玉凤都说,你现在当了副厂长,以前总是说,手上没权,没办法,现在有了,可以把玉梅调回水泥厂了。贾权说,刚上台,座椅还没坐热,就安排小姨子,恐怕闲话多,等等看。他就是要折磨老曹一家。他和玉凤结婚前那一年的事,一直像噩梦一样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不会忘记,老曹拿着尖刀对着他的鼻子,要杀他,他全身发抖,跪在地上求饶。想不到,老子也有今日,老曹见到老子就像哈巴狗,还得折磨他一段时间。   玉梅已经有两个月没回家了。   这天星期六,轮到玉梅休假,她看见畜牧队的手扶拖拉机司机老钱摇着启动拖拉机,走了过去问,钱师傅,今天要去哪里啊?老钱启动好拖拉机后回答说,队长要到去场部办点事。   玉梅一听是去场部的,便问:“那我搭你的车回家,可以吗?”   钱师傅说;“可以,上车吧。”   “你等我一下,行吗,钱师傅,我回宿舍去拿点东西就来。”   “快点啊,不等人了。”   玉梅跑回宿舍,把走廊的衣服收起,在包里塞了几件衣裤内衣,打开抽屉,拿了钱包,又听到钱师傅喊叫开车了,她到门外回答钱师傅,就来了,回过身来,关上门匆匆向拖拉机跑去。   队长坐在钱师傅旁边,和玉梅说了一些话,手扶拖拉机“突突”地离开了畜牧队。   天上飘来一朵乌云,没一会就下起了瓢泼大雨。玉梅走的匆忙,忘了拿雨伞,队长让玉梅坐到钱师傅旁边来躲雨,可手扶拖拉机驾驶室上那一小块铁板,哪里挡得住大雨,玉梅全身湿漉漉的。车到了水泥厂,雨停了,队长让钱师傅把车开到车队路边停下,让她下车。   玉梅和队长说再见后,走进车队,上楼到了自己家门口。她的手伸进包里掏钥匙,想开门,好一会没掏到钥匙,她才想起钥匙没拿,还在宿舍抽屉上。她骂了一句“该死”然后走下楼。到了楼下遇到修车师傅,她问她爸在车队吗?修车师傅说不知道,你去问一下办公室里的人。玉梅又到办公室,问后才知道父亲去建材厂了。她想,她只有去姐那里拿钥匙了。   她走在通往姐家里的厂大道上,忽然遇到了姐夫贾权。那时几个人站在贾权身边,贾权指指点点,在说什么厂里的规划建设。贾权看见了玉梅,走到玉梅跟前,一看玉梅全身湿透了,说,阿梅,你怎么被雨淋了,快回家洗个澡换一套衣服穿上。玉梅说,看天气好好的,路上就下起了雨,没带雨伞,连家里的钥匙都忘带了。爸又不在家,去了建材厂。我正要去姐那里拿钥匙。贾权说,别那么麻烦了,先到我那里去洗澡,换上你姐的衣服穿,等你姐下班回来再说。说着话,贾权已经从裤腰皮带上解下一串钥匙,拿出自己家的门钥匙给了玉梅。   玉梅心想这样也好,于是接过钥匙,去了姐家里。她在玉凤的衣柜里翻了一阵,好不容易才拿出一套旧衣裙,也只有这套旧衣裙,才合她的身,于是拿着这套旧衣裙去洗了冷水澡。她洗完澡出来,走到镜子前,想看看自己穿姐的衣裙是什么样子的,忽然听见外面有人敲门,玉梅以为是有人找姐,就去开门看看。她打开门一看,原来是姐夫贾权。玉梅问:   “姐夫下班回来了?”   “没有,下班还早着呢。回来看看你洗好澡没有。”   贾权顺手把门关了,走进客厅,对玉梅说:“阿梅,你怎么穿这套旧衣裙,你姐有新的啊。”   玉梅笑说:“没事,旧就旧点,哪有啥关系,等姐回来了,我回家里换,家里有我的衣服。”   “你姐有新的,你看合适的拿来穿就是了,穿上了也不用换,换来换去,有什么好换的,多麻烦啊。你进来看看,我找给你看。”   贾权说着用手拉着玉梅的手,进了卧室。玉梅感到不好意思,脸色绯红,姐夫怎么牵着自己的手进了他的卧室。贾权打开衣柜,翻找着玉凤的衣裙,终于看上了一件粉红色的蕾丝网纱细肩衬裙,于是拿来出来,一边在玉梅身上比试,一边说:   “阿梅,就是这套裙子了,没想到对你很合身啊,快点换下来穿上,是我去年在海口买的,你姐不喜欢,一次都没穿过。”   两人站得很近,彼此感觉得到对方的呼吸。玉梅心慌意乱,今日姐夫怎么了,对她这么殷勤。她看见姐夫的目光老是看着她的胸部,她呼吸更加急促,乳房随着呼吸,上下波动。她说了一句谢谢姐夫的话,转身欲逃离卧室。   没想到这时,贾权把那件新裙子随手一扔,突然扑向前来,双手紧紧拥抱起玉梅,顺势把玉梅压倒在床上。玉梅花容失色,惊慌错乱,四肢乱舞,无奈贾权的身躯压在她身上,她毫无办法挣脱贾权的拥抱。她喘着气说:“姐夫,你……你不能这样做……”   谁是杀人犯【10】   贾权说:“别说话,我爱的是你。要不我们今天一起死。”   他的眼睛露出狼一样凶狠的目光,手放在玉梅的脖子上。   玉梅打了一个寒颤,闭上了眼睛。她终于有气无力躺在了床上,泪水从眼角流出,她的内裤被贾权脱了下来。   面对禽兽不如的人,她又能怎么样。她看见贾权那张疯狂可怕的目光,如果她喊叫,他真的会立刻掐死她。她只有伤心、悔恨。   贾权心满意足穿上衣裤,戴上手表,看了一下时间,对躺在床上的玉梅说,阿梅,你放心好了,我会待你比你姐还好。听话啊,快下班了,穿上衣服。我去接婷婷了。   玉梅无动于衷躺在床上,她什么也听不见,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她还没有从刚才的恐惧中清醒过来。   玉凤下班回到家里,刚进屋,就听见卧室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啜泣声,吓了她一跳,像是听到了鬼魅的声音,她的额头立刻出现豆大的汗珠。大白天的,家里有鬼了,她才不相信!她鼓足勇气,轻手轻脚地往卧室走去。卧室的门开着,她走到门口,就看见一个披着散发的女人坐在床铺上,她发抖地说:   “你……你是谁?”   那时玉梅面对着窗口坐着,看着窗外的天空,一边想着自己凄凉的身世,一边啜泣,没想到姐姐下班回到了家中,让姐姐听见了哭声。这时玉梅方回过身来,叫了一声姐,是我,玉梅,就说不出话来了。   玉凤看清坐在床上的人确实是自己的亲妹妹时,走进卧室,坐到床边,不解地问道:“阿梅,是你,怎么是你呢?”   “姐……”   玉梅扑到玉凤的肩上,放声哭起来。   “阿梅,你这是怎么了?”玉凤摇着玉梅的肩膀问,“你几时回来的,怎么会在这里?”   玉梅擦着红肿如桃的双眼,把经过说给了姐姐听。   玉凤听后一方面是心如刀割,另一方面又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要咬碎了贾权。这时她抬头一看,看见贾权回来了,玉凤立刻走出卧室,到了客厅贾权面前。贾权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镇静,笑着说:   “阿梅梅事吧?”   玉凤突然伸出手打了贾权一巴掌。贾权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说:   “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你,你……”   玉凤气愤得说不出话来。   “阿凤,你别张扬好不好。我会对阿梅负责的,你放心好了。”   “你负责,你能够负责吗?你这是毁了我妹妹一生的幸福!我真的是瞎了眼,嫁给你这么样的一个人,一个连禽兽都不如的人!”   站在一旁的女儿婷婷一会看看母亲,一会又看看父亲,她不知道大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她拉着母亲的衣角问,妈,你干嘛哭了。   玉凤对女儿说,去你小姨那里。话刚说完,玉梅走了出来,说:   “姐,家里的钥匙给我,我回家。”   “你别走,不用怕他,这事我跟姓贾的没完!”玉凤对玉梅说。   “姐,别闹了,你让他身败名裂,我也身败名裂啊。我今后还要嫁人啊,我怎么活呢?”   “对对,还是阿梅懂道理,家丑不可外扬,都是我的错,我一时冲动,犯下弥天大罪,我对不起阿梅。阿梅,你放心,我一定对你负责到底,帮你嫁个好人家,比庄海波还要好的男人。”   “阿梅的事,不用你费心。这帐,我一定要跟你算。阿梅我们走。”   玉梅拿着自己的衣服,玉凤抱着女儿,一起回到家里。玉凤一边做饭,一边问玉梅,这件事情,你就这样算了?玉梅说,不这样难道把他杀了或者去公安局告发他?玉凤说,对,就去公安局告他强奸罪。玉梅说,不要说我去公安局告他,恐怕爸都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你让爸的老脸往哪里放,今后怎么面对厂里的人,你这是让爸走绝路啊。   玉凤不相信这话出自玉梅嘴里。她相信爸爸知道了贾权强奸了玉梅,真会发狂拿着刀去杀贾权的,她太了解爸爸的性格了,爸爸好要面子,绝对不允许女儿有半点污点。她想起她刚怀孕那会儿,爸爸知道了,拿着尖刀对着贾权的鼻子的事情来。这时阿梅的事情,比起她那时的事情要严重的多,爸爸难道不会支持玉梅去公安局告发贾权?   果然如玉梅所说,老曹知道了玉梅的事情后,只是骂了几句,过后只是说,家丑不能外扬,你快点结婚,越块越好。拿起一瓶张裕白兰地酒,开了瓶盖就喝。   也不知道玉梅被人强奸这件事,怎么就传了出去。庄海波听见了,庆幸自己没上老曹的当,捡个烂货回来当老婆。他现在是吃香喝辣的司机,不再是学徒了,想要嫁给他的农场女孩子多的是,排着队等他挑,他不会去挑被人家睡过的女孩,他要的女孩不仅漂亮出众,还要是处女的。庄海波父母对这门亲事也反悔了,说你家二姑娘不适合我们家海波,这事到此为止,气得老曹大骂他们都不是好人,他看错了人!   这一年春节,海生在香港的三表哥回来过年了,表哥给了姑丈一笔钱,过了年后,姑丈便在村口路边开了一家杂货店,二表哥和家里分了家,自己一家独自过,姑姑姑丈跟着大表哥吃住,有空的时候,大表哥大表嫂也帮着店里卖货,小店进货就由大表哥骑着单车到县城去购买。中秋过后的一日,海生的大表哥骑着凤凰单车到镇上进货,跟他来的还有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他也是骑着单车来的。大表哥在海生住的房子门前敲着门叫道:   “海生,海生,你在不在家?”   见房屋里面没人应声,大表哥想离开。   “应该在,门没锁。”那年轻人说,“要不景哥你去办你的事,我在这里等你表弟。”   “就怕我表弟不认识你。”   “以前他回来读书的时候见过面,应该有印象的。”   “那好,你在这里等他,我去市场看看。”   海生大表哥刚要走,海生拉开门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一看是大表哥和他们村里的人在门口,忙说:“大哥,你这么早就来了。”   “还早?都几点了,太阳都爬到头顶了。海生,你的命真是好啊,睡觉睡到自然醒。”大表哥说。   海生尴尬地笑说:“我是没事情做,没办法,不睡觉干什么?表哥,别在外面站了,快进屋坐,冲杯茶吃。”   “算了,快九点了,我没时间了,还要到市场去进货。我不进去坐了。”大表哥说,“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屋后的阿标,他找你有点事,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   “哦,那表哥再见。”   “没上班到大姑家里去,别一天睡到晚的,把人睡坏了。”大表哥临走时还多说了一句话,才骑着单车离去。   海生目送走大表哥后,对阿标说:“标哥,进屋坐坐,我先刷牙洗下脸,你等一会啊,我们再冲茶吃。”   阿标进屋后坐到凳子上,一看这屋是一间房子,中间用三合板隔开三分之一用作吃饭的地方,前面原是走廊,却用砖围了起来,打了一个小锅灶,洗澡就在门角落把门关上就洗澡。吃饭的地方很狭窄,不足五平方,前面的走廊砌起砖墙留了个小窗,光线只能透过前面的小窗口再穿过走廊的大窗进来,坐在这里显得很暗。这房子是海生一个亲戚借给他住的。   阿标想冲茶,打开水壶盖一摸水壶口,水是凉的,摇头笑了笑,又把水壶盖盖好,拿出三五烟抽。   海生盥洗完毕,走了进来,阿标笑说:“很久没见到你了。你现在在哪里上班?”   “新阳电器厂。”海生坐下后说,“冲茶吃。”   “水凉的。”阿标说,抽出一根烟给海生,说:“新阳电器厂还可以啊,你怎么没上班?”   “我们工人一个月上半个月的班。”海生说着话打开水壶盖一摸水壶口,果然是凉的,说:“我去烧。”   “算了,不要这么麻烦。你还没吃早餐,我们一起到外面去吃。”   “几点了?”   阿标看看手表,“九点半了。”   “还早。”海生说,“标哥,你找我有什么事?”   “是这样,我也不怕跟你说实话,你表哥跟我很好的,一起去过江西收过银元,袁世凯的大银头,到海丰去走私。现在这事难做了,不做了。现在海陆丰那边最红火的生意就是做录像带,一天到晚,全国各地的人都跑到海丰来买录像带。一盒录像带,是翻录的,拿到外面去卖,可以赚到一半的钱,干一回,比你在工厂做一年工赚得还要多。要是做黄片,那赚得更多了。”   “有这么好做的生意?”   “你别不相信。是真的。我就是想做这个生意,所以才跑来问你。海南农场那边多不多人有录像机?”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海生真的不知道。“海南也有走私的,手表三用机的都有。”   谁是杀人犯【11】   “我知道,海南四周都是海,当然有走私的。但怎么走,都走不过海陆丰,这里海岸线离香港近,大功率的走私船两个钟头就可以到香港了。你在海南农场长大的,对那边熟,我们可以带些黄色录像带和杂志去,先探探路再说。你看怎么样?”   “我没做过,没把握。”   “你不用怕,你带我去海南农场就可以了,费用我出,要赚了钱,我们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   “让我考虑一下。”   “这有什么好考虑的,又没让你出本钱,半点风险都没有。”   “我是说我要上班啊。”   阿标哈哈笑,把烟头掐灭,说:“算了吧,上什么班,一个月领一千八百?你要是能领这么多钱,还有能当官,我不敢叫你跟着我到外面闯荡。你啥也不是,在镇办厂,那算啥厂,镇办厂都是农民头自己承包下来搞得,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新阳电器厂的厂长,就是个农民,胆子大,没人管,钻了国家政策的空子,要像国营厂,他再大的能耐,也是个熊样。他承包了亏损的打铁皮笼的镇办小厂,然后骗来电站的工程师,搞了油开关熔断器,这些谁不知道,全都是靠镇政府向银行贷款搞起来的,没有银行的钱,他搞个屁。你在电器厂,没什么出息的,不是我想要贬低你啊。你在事业单位我不敢说,镇办厂我知道,太了解那些人了,坑蒙拐骗,什么不做。你们厂的老乌头,你不认识他,他在厂里做供销科长,以前跟我一起走过私的,不是他跟你们厂长穿一条裤子的拜把兄弟,他也做不了供销科长的位置。你和厂长没半点关系,他理睬你他才是大傻瓜。要找女人,人家老乌头会,帮你们厂长找个漂亮的妞,让厂长开开心,你会吗,找女人的门路都没有。你别害怕,天无绝人之路。你看我,我就是一个农民,我去哪里上班啊,没班上我都不怕,不也是过得很潇洒吗?”   “标哥,你是大能人,风里来浪里闯的人,让你去上班,你也不会去。我和你不同,什么也不懂,不上班去哪里混口饭吃?”   “不用怕,现在这个年代,要想混口饭吃还不容易啊。要发财,就要靠胆量了。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不懂没关系,我这不是带着你吗?我和你大姑一家关系你还不知道啊,再说乡里乡亲的,我不可能骗你,是别人我也懒得带他。废话少说,我们去饭店吃些东西再说。”   阿标说话挺干脆,这时海生也感到肚子饿了,便同意一起出去吃饭。   阿标的名字叫彭瑞标,中等身材,偏瘦,一双眼睛,像猴子的眼睛一样,转来转去,去到哪里都是眼观六路,一看就是个常跑江湖的人。阿标对阳山镇可熟了,说起哪个角落都比海生熟。两人出了小巷,阿标碰到熟人便和他们热情打招呼。他们一直走到北江桥头进了靠江边的“香菱饭店”,踏着地上的木板,找了个靠窗口的位置坐下。窗外是北江河,视野十分开阔,远山近水,尽收眼底,微风吹来,清爽宜人。这时离吃午饭的时间还早,饭店里食客不多,当下阿标要了两大碗牛杂汤,一人一碗,老板很快就端了上来。   “明天上班吗?”阿标问道。   “明天还不用上,后天要上班了。”   “你是怎么想的?要不要跟我去,要的话,你下午去厂里请假,明天一大早我出来到你这里,和你一起去海丰。”   “好吧。”这回海生没有多考虑了,一口答应了阿标。   阿标赞许道:“这就对了。男子汉,大丈夫,做事就要果断,不能犹豫。犹豫不决的人,办不成大事。”   阿标有他自己的想法,他去海南农场,带些录像带去,投石问路去的,也不是真正要做什么录像带生意,对他来说,这样的生意赚不到大钱,真要赚大钱,还得搞假港币美元。   海生也有自己的打算,他一出家门,就在想这个问题,要不要跟阿标去海南岛,他倒不是真想跟阿标去做什么生意。海生想念玉梅,想回海南农场看玉梅。玉梅参加工作两年了,海生还没有回过海南农场一次,玉梅来信不让他去,怕他浪费钱,还说她没事。海生听她的,她不让他这么快就回海南,自然有她的道理。只想多积蓄一点钱,将来回海南农场,就向玉梅父母提亲,要是他们不同意,他就带着玉梅一起私奔跑回来。所以,这两年多来,他省吃俭用,就是为了等待那一天。   当天下午,海生到厂里跟车间主任请假,主任二话没说,就同意他请假了。车间里少一两个工人,不妨碍生产,又不用像国营厂一样付工资给请假的人,而且海生请假的时间也不长,就半个月的时间。他晚上又去了洪展云家里,跟洪展云说明天回海南的事,洪展云知道海生想家了,两年多的时间了,海生没回去过,他父母也没回来探亲,应该回去看看。他还拿了一些橄榄蜜饯之类的果品让海生带去海南,还让海生代他向他父亲和家里人问好。   翌日清晨,彭瑞标准时来到海生的住处。海生也早早起了床等他来,见了面,话也不多说了,海生拿着行李袋装了几件衣服出了门,把门锁好,两人一起来到车站前的小摊吃了一些包,然后坐上了去广州的东风客车。   客车走普宁池尾线,接驳广汕公路。那时广汕公路还是沥青路,阳西县城到普宁池尾的路连沥青路都不是,车一过,尘土飞扬的,车上的旅客吃了不少灰尘。   车到了海丰车站,海生跟着阿标在那里了车。车站前一片地刚平整不久,地上的黄泥还是新的,路边一排用五彩塑料雨布搭成的一间间临时的铺子,有买成衣服装的,有专卖录像带录音带的,顾客还挺多的,进进出出铺子。一些顾客身边放着大包小包的站在路边拦过路车。海生看见服装店的西服标价一百到一百五十的,西服不仅笔挺,还很新,一看就知道不是国内厂家做的。海生想买一件穿,停足看了一下,店老板立刻过来,刚要上前和他搭讪,阿标忙扯着他的衣服让他走。走过店铺到进入海丰县城的路上,阿标才对海生说:   “你别贪便宜啊,那些服装都是死人服,不是日本鬼子就是韩国佬卖给中国人的洋垃圾。在这里买服装,不是一件一件卖给你,海上渔民论船,一船垃圾多少钱;到了港口,渔民是论车的,一车服装多少钱;到了小店,就论包了。你看见挂在店里的,都是挑出来做样品给人看的,重新烫过,挂上去,看见就像新的一样。”   “哦,真像不到。看他们的生意这么好,原来都是卖死人服装。”   “本地人从来不穿这样的服装,只有像你这样坐车路过的买一两件。北佬南下到这里买,一大包一大包的拉回去,赚大钱啊。只可惜我北方没熟人,要有我也做这个生意。”   经过阿标这么一说,海生才明白南方海边的小城原来这么热闹,南来北往的客人,都到这小城淘金来了,淘的是从海上漂来了洋垃圾,有物质的,也有文化上的洋垃圾。窗口打开,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苍蝇臭虫也会趁机飞进来。世界就是这么奇妙。   海生问阿标,这些“洋垃圾”服装是怎么从国外运到中国来的。阿标显得极其内行,他说:   “一般是从香港海上进来。香港专门有这样的老板做这些生意,承包了大量美国、日本、韩国等国家淘汰下来的服装。这些服装埋到地底下很难化掉,还带有许多病菌,烧了又污染空气,这对重视环保的发达国家来说是个沉重的负担,他们就倒贴钱找人帮忙处理掉。香港的老板两头赚钱啊,一手拿外国政府的钱,把这些垃圾服装接过来,马上另一只手就倒卖到中国海边,通过海边的渔民贩给城乡的居民,一般的服装经过他们翻新,即可销售到中国内地去。那些‘无可救药’的确实破烂的服装,只能当作垃圾抛弃。但价格稍贵的毛料上衣和牛仔裤等,还需电熨后才拿去销售。”   “这些洋鬼子也太可恶了。”   “洋鬼子可恶,但中国人要发财赚钱啊,谁管你这么多,什么环境啊,那是政府的事。只要有钱赚,谁都会疯的,为了钱,杀人放火走私贩毒,都敢做,卖卖洋垃圾也算不了什么。”   海生接着问道:“我们去看录像带的地方到了没有?”   “快到了。是我认识的一个朋友,很讲义气的一个朋友。到了他家里,你不要多说话,知道吗?”   “好的。标哥,我不多说话,我只看就是了。”   他们没沿着大路继续向前走,不一会转朝东城郊的一个村子里走去,阿标的朋友就在村子里。进了村,在狭窄的村巷了转了几个弯,才来到一户农家小院门口。小院砌着围墙,门口里面拴着一只黑色的狗,狗见生人来,“汪汪”地叫着。屋里面的人用潮汕话喊道:“谁啊”阿标说:“阿标。”里面的人走了出来,一看是阿标,对狗骂了几句,狗立刻不吠了。那人走到院门口,打开栅门,笑说:   “阿标,快进来,什么时候来海丰的?”   谁是杀人犯【12】   “刚下车,就直接到你这里来了。”   阿标和海生进了院里,那人把栅门关上,三人一起进了屋。客厅有四个男人坐着一边聊天一边喝茶抽烟。海生很不习惯这烟雾缭绕,乌烟瘴气的室内环境。阿标掏出烟敬给他们一人一支,海生摆摆手,让他免了,阿标也不客气,没递烟给海生。开栅门的那人看了海生一眼,坐下后冲功夫茶。茶盘上只有三小杯茶,叫做桃园三结义,一次只有三个人喝。那人说:“夹爹。”海生听明白他说的是喝茶,看着屋里还有这么多人,没敢喝,他以为海生听不懂,改用普通话说:“老板,喝茶吧,这是潮汕的功夫茶。”   “没事,海生,你喝吧。”阿标说,转过头对那人说:“这是我的好兄弟,和我同乡,在海南长大的,不会说潮汕话。”   海生只好拿起茶杯喝茶。   “海南话会说吗?说海南话我也听得懂。”那人问海生。   “海南农场什么地方的人都有,东北黑龙江的,内蒙古的,河南湖南广西广东的,连海南本地的都有。我们农场的职工,在公共场合都说普通话,所以我只会说普通话。”   “信哥,”阿标对那人说,吹嘘道:“我跟他是兄弟,砍了头都没事的。”   阿信笑说:“你带来的人,我还不信?随便聊聊天吗。你最近发什么财?”   “我不比你信哥,靠海边,发财的路子多。最近什么也没做,想出来走走,看看有什么可以搞的。”   “出来走就对了。水不流,就要变成一潭死水发臭的。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人不走江湖,哪里能发财。”   “说的是。我正想去海南跑一趟,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   “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的。”   “还是信哥厉害。”阿标竖起大拇指夸奖,“你看有什么好的东西让我带去海南?”   “假港币美钞你带了去海南农场没用,那边农场没人用这些外币,还是带一些黄色录像带黄色书刊去,扑克牌也可以带点去。不过,带些假币去试试水也可以。”   “英雄所见略同。”阿标喝了一口茶,接着说:“我主要是想通过农场的人,有没有人熟悉海口的人,有的话就好办了。”   “来,再喝杯茶。”阿信对海生说,“要连喝三杯哦。”   海生已经喝了一杯,听他这么说,又喝了两杯。阿信说看片去,阿标跟着他进了里面的房间,海生也跟着进去。房间里堆满了一箱箱的录像带录像机,还有彩色的黄色杂志。海生从地上拿起一本杂志看。封面上一丝不挂的女郎就像是原人一样,这是一个东方女性的彩色照片,两个硕大的乳房几乎占去了整个胸部,下面的毛清晰可见。海生是第一次看女人luo照,地上的杂志封面有西方金发女郎,也有日本台湾的美女,海生看着这些luo体彩色照片,心里不免激动起来。拿了一本杂志翻开里面一看,摆着各种姿势的luo体照片应有尽有,最引人瞩目的是睡着把两条腿叉开露出下面阴部的彩色图片了。海生心里怦怦直跳,眼睛紧紧瞪着那地方,脑海里出现了幻想,下面真的硬了起来。阿标看见海生走火入魔的样,拍着他的肩膀笑说:   “看你入迷的样子,这有什么好看的,等一会你看录像带,我保证你那家伙受不了,要放炮才行。”   “处男呢。”阿信笑说,“阿标,你自己挑啊。”   “信哥,你帮一下忙,那些好看的,够劲的挑给我。”   “都差不多,西欧的,他妈的够劲,就是太野了,老是那些动作,看久了没味道。日本的也差不多,台湾的还有一些故事情节。什么四十八招了,老牛吃嫩草了,波霸了,你都挑一些去吧。”   “看一下四十八招怎么样。”   阿信从纸箱里挑出一盒录像带,按了电视机和录像机的开关,把录像带放进录像机里,一会电视机上出现了画面。阿标对海生说,你看看录像,让你开开眼界。海生放下杂志,把眼光转到电视屏幕上,一男一女,全身luo体,屏幕上打出招式名称,那一男一女便示范做出招式的动作,海生越看越入神,什么老爷推车式,燕子包剪式,女上男下式……招式多的海生记不住,他也不想记,只看最精彩最激动人心的画面,男女性qi官接触在一起的画面。海生那东西硬的不得了,把牛仔裤顶了起来。海生忽然感到自己下面如开闸的水库,大水倾情泄出,一波接着一波,这时才回过神来,内裤已经湿了。海生红着脸问,小便处在哪里?   阿信诡异地笑了笑,指着门口说:“在外面小院左手边。”   海生来到屋外小院,透了一口气,赶紧进了卫生间,掏出纸巾,解开裤带,擦干净内裤,想小便,站了很久才拉出来。等他回到房间,阿标已经挑好了录像带和黄色杂志装在包里,多数是翻录带,只有几盒是原装的,付了钱给阿信。阿信说去吃午饭。   三人来到饭店的包厢,海丰靠海,吃海鲜便宜,阿信点了鱼虾等海鲜,要了几瓶啤酒,阿信问你们几时走?阿标说晚上。阿信说晚上上广州安全些,公安工商常在惠州路段查车。你们坐晚上十点的车到广州天就亮了,再买船票去海南。做船好一点,不会一路受到检查,提心吊胆的。又问阿标要不小姐陪喝酒,阿标说不要了,等一会开个房叫小姐睡一觉。阿信说这样也好。   等吃饱了饭菜,阿信问海生,你要不要个小姐打一炮。海生红着脸说,标哥自己玩好了,我在大堂等你。阿标和阿信都笑了,阿标说,这有什么好害羞的,男人的本性吗,就是好色……算了,你还没结婚,也不勉强你了,要想放炮的话,自己打飞机。这话说到了海生的痛处,满脸羞愧。不是他不想和女人干一场,他也想,非常地想,可是他不想和不相识的女人乱来,他和不相识的女人在一起心里都乱了,还怎么敢脱光衣服看女人,更不要说做那事情了。   他在旅社大堂上坐着,想起玉梅来,要是这个时候他和玉梅在一起,也许他会和她睡一觉的,只可惜玉梅不在他身边,海生只能幻想他和玉梅在一起。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也有这种性幻想,幻想和玉梅搂在一起的各种愉快心情,男人那东西自然就春意盎然起来。   这是一家比普通旅店稍微豪华的中等旅店,顾客很热闹,进进出出的,外面的路在修,大堂中间的天花顶吊着的水晶灯沾满了灰尘。海生拿出纸巾擦擦脸上的汗渍,想起玉梅送给自己留念的手绢,那一次在玉梅家里拿出来走的时候就忘了带进裤袋,他后悔自己怎么会忘了拿手绢,这是玉梅送给他的定情信物,这么重要的定情信物,他竟然当着玉梅的面落下,玉梅该当何想。他掏出钱包,抽出玉梅的相片,把钱包放回裤袋里,拿着相片看。他对玉梅说,玉梅啊,你知道我在想你吗?我在为你守护贞操,不管遇到什么样的you惑,我都不会失身的,我的初夜是属于你的。你现在在干什么呢,是不是也在想我。要是你不跟你爸老曹在一个厂工作,那就太好了,一到农场,我就会去看你的,我们两个人又可以快乐地在一起了。你已经参加了工作,有恋爱的自由,谁也管不了你,甚至你可以跟我一起回老家,我们登记结婚。海生把玉梅的相片贴在自己的胸口上,他要让玉梅此时此刻感受到他的一颗心。   阿标和一个女孩子笑容满面地从楼梯上走下来。海生看见阿标忙把相片放进口袋,阿标走到海生面前,对海生说:   “海生,这位小姐愿意免费让你打一炮,要不要?”   那小姐走上前坐到海生的身边,一手搭着海生的肩膀笑说:“老板说你是处男,我不相信,出来混的男人还有处男的,你要真的是处男,别说跟我打一炮,就是打三炮五炮,我一分钱都不要你的,还要请你吃饭,补补身子。”   海生像厌恶青肚子的大头苍蝇似的推开那女人的手,说:“跟你没缘份,别说是免费,就是你想出钱请我,我也不要。”   那女的脸色一变,像妖婆一样,说:“别在老娘面前卖清纯,啥东西我没见过?给你天大的好处还不要,自命清高,有什么了不起的。说不定是个太监,见了靓女都硬不起来的家伙。”   海生被羞辱脸热了起来,他本来想回敬她的话,但一想好男不跟女斗,更不能跟biao子斗,于是便啥也不说。   阿标忙打圆场,说:“行了,靓妹,话说过头了就不好听了。你去忙你的吧。”   见阿标这么一说,那女的也觉得跟海生说话没趣,自去了。   到了天黑,阿标问海生要不要吃晚饭,海生说肚子并不觉得饿,阿标说饿不饿都是一餐。吃完了晚饭到阿信家里拿了行李包到公路边等过路车上广州。到了广州,凌晨五点,天还没亮,他俩马上又坐公共汽车到洲头咀码头,天才亮,买了船票上船。第三日就到海南天涯农场建材厂。   谁是杀人犯【13】   海平初中毕业就到车队学开车去了,家里只有父母两人。   老洪没接到儿子半点信息就看到他带了个老乡来家里,先是不高兴,等看到阿标买啤酒买鱼罐头花生的,还拿着洋烟敬老洪,老洪心里才高兴起来,想这个老乡挺大方的,要是做生意赚到钱,也不会这么孤寒,在他家吃喝是有的。老洪知道阿标卖录像带,但阿标卖什么录像带他就懒得去管了,现在看武打录像的人也多了起来,卖些录像带也不出奇。海生也没说是什么录像带的事,要真说出是黄色录像带,老洪可能要骂他。   阿标问厂里多不多人有录像机,老洪说,当官的家里有,职工家里有的就不多了。海生说明天我带你到水泥厂去,他可不愿意阿标在建材厂卖黄色录像带,传出去说他在卖黄色录像带,父母的老脸不知道到往哪里放。   没想到巧珍说:“别去了,我知道你要去阿凤家里,找她老公贾权。”   “是啊,我去找他,有什么不可以的。”海生说道。   “说起来话长,也不知道这事是不是真的。海生,你听了别生气激动啊,爸妈是为了你好。”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海生问。   老洪一句话不说,抽着闷烟。巧珍叹了一口气,然后把听说贾权强奸玉梅的事情说了一遍。海生脑袋嗡嗡响,玉梅被人强奸,不可能,他不能接受这样的消息。他站起来,急着要出门。老洪喊道,你去哪里?海生说,我去秀秀姑家里。老洪说,她不在建材厂了,调到水泥厂那边去了。海生折回来,说,那我现在就去水泥厂找玉梅。老洪说,天都要黑了,你急什么呢,见到玉梅又能怎么样?她已经不是过去的玉梅了,老曹也不是过去的老曹了。海生说,我不管,我只要见到阿梅,看她怎么说。老洪摇头叹气,看了一眼巧珍,怪她多事,把这件事说给了儿子听。他没去骂儿子,儿子大了,参加了工作,不再是读书的学生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海生骑着单车,一路心神不安急忙忙地赶到了玉梅家里。老曹和秀秀忽然见到海生,既惊又喜,急忙喊阿梅出来,说海生来了。   玉梅知道海生来了,忙把卧室门闩上,不肯出来。她觉得她对不起海生,辜负了海生,羞于见海生。她已经怀孕了,她还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这时海生又突然出现,她的心情很复杂。她越想越乱,脑袋像浆糊一样,完全一片糊涂,她被纷繁的感情纠葛搞得失去了方向。她躲在房间里对自己的命运感到悲伤。   见玉梅不肯出来,秀秀只好好言安慰海生:   “海生,你来了就好,你曹叔和我都很高兴。过去你曹叔对你有些误会,一切都过去了。你说是不是?”   “是,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我也记不清楚过去都发生了什么事。”   “这就对了。都说你是董事的孩子,一点没错。这回你来了就好,好好劝劝阿梅。你可能都听说了,我也就直说。阿梅的是个苦命的孩子,在她身上很不幸发生了一些事情,这是谁都不想的,可是事情既然发生了,就要面对。我和你曹叔,都知道你和阿梅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天大的事情也拆散不了你们,海生,秀秀姑说的对吗?”   海生还能说什么呢?他并不想去深究老曹对他的态度,尽管老曹对他的态度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现在最关心的是玉梅,满脑子都是玉梅。这个时候,他不会去责怪玉梅的,哪怕玉梅犯下弥天大祸,他也不会去责怪她,反而会去安慰玉梅,去劝导她,让她想开一点。   老曹看得出海生还是很爱自己的女儿的,他希望海生能够接受现在的玉梅,希望海生带玉梅走,把玉梅带得越远越好。海生敲玉梅的房间,告诉玉梅他是谁,他相信玉梅一定知道他是海生,可是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肯开门,这里要不是老曹的家,他会破门而入,当着玉梅的面责问她,你为什么不开门!老曹说,你既然来了,就暂时住在这里吧,玉梅的事情慢慢来,只要海生在,最后玉梅一定会开门走出来,跟着海生走的。他相信爱情的力量会战胜一切。   海生说他脑袋很乱,心里从未有过的郁闷,他说他想出去走走透口气。秀秀说好,你不要走远,到外面散散步就回来,晚上住在这里。海生答应了。   海生在厂宿舍区漫无目的地溜达着,水泥车间哐啷的倒石头的声音像是砸在他的脑袋上一样,玉梅不愿见他,他很伤心,就是有天大的事,她都应该见他啊,跟他说啊,难道她不再信任他?水银灯光冰冷地洒在他的身上,他感到了这个世界的冷漠和无情。他像是一个孤独的夜游神,在厂宿舍的道上漫游,以此来化解他内心的痛苦。宿舍区夜晚少有人走来走去,职工们都在家看电视。他想玉梅无端受害,罪魁祸首是贾权,贾权家就在前面,他已经不知道不觉走到了贾权家附近。   对,到贾权家去,我要问他,你为什么要当色狼,去玷污自己的亲人,你是人吗!他怀着对贾权的愤怒,来到了贾权家。   那一天晚上,贾权没有出门去打麻将,这时才八点多,他正坐在客厅一边拿着一瓶红酒喝,一边看电视。他近来颇多烦心事。在家里,玉凤像是仇人似的和他一直没说话,他对老曹家做了补偿,把玉凤她妈、玉梅都调到了水泥厂上班,还帮着介绍场部几个年轻干部给玉梅认识,可玉梅不买他的帐,不愿跟人家相亲。在厂里,他也听见了一些风言风语,虽然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说什么,但他感觉到了,他从人们的眼光里看到了他们在说他。只要玉梅不到公安局告他,他就没事,这是没证没据的事情,谁也奈何不了他。   玉凤在卫生间给女儿洗澡。贾权听见“咚咚咚“的敲门声,起身去开门。门打开一霎那,他看见了一个满脸怒火的年轻人站在门前,他全身打了一个寒颤,他一时记不起站在眼前的这个人是谁。   “你是……谁啊,面好熟。”   “我是海生。”   “哦,想起来了。海生,原来是你,快进来。”   玉凤抱着女儿洗好澡出来,看见了海生走进来屋里,高兴地对女儿说,快叫舅舅,舅舅来了。婷婷跟着叫舅舅,玉凤在女儿脸上亲了一口,说乖,然后对海生说,你先坐,我一会有话和你说。海生说好。玉凤进卧室帮女儿穿衣服去了。   贾权倒了一杯酒给海生,让海生喝,海生没喝。海生说:   “我想问个明白,你为什么要对玉梅那样?”   贾权一愣,原来这家伙不是来做客的,是来兴师问罪的。他装糊涂说:“什么那样这样的,我对玉梅很好啊,把她调回来水泥厂在招待所上班,不用放牛,这多好啊。”   “你别装糊涂。姓贾的,你是个人吗?连自己的小姨都不放过,你简直是个大色狼!禽兽不如的大混蛋!你知不知道,你毁了人家一辈子的幸福,啊?!亏你还当个干部,我操你八辈子祖宗!”   海生越说越气愤,越说越解恨,今晚不臭骂贾权个够,他觉得今晚他白来水泥厂了。如有可能,他还有给姓贾的几巴掌,那才是真正的解恨,不仅解了嘴巴上的恨,还解了手掌上的恨,替玉梅出口恶气!   贾权没想到海生这样羞辱自己,脸气得一会儿红,一会儿青紫。他手指颤抖地指着门口说:   “你给我滚,滚出出去!”   海生哈哈大笑,说:“你要是跪下向我认错呢,我就放过你!”   “你也太嚣张了,小子!你看清楚一点,这是啥地方,这是我贾权的地盘!强龙不压地头蛇,你小子算啥东西?连只蚂蚁都不是。只要你识趣点,给我闭上你的臭嘴,别在这里胡说八道,我就放过你。否则,我会叫保安打断你的腿,让你吃狗屎!”   海生拿起桌上的那杯红酒,洒向贾权。贾权用手抹着脸上的酒,走到电话机旁,欲拿起电话,忽然被玉凤的手按住。玉凤一直在听海生羞辱贾权,感到特别痛快,让贾权也遭受一下羞辱。她看见贾权向电话机走去,就知道贾权想打电话给保安,于是急忙走过来把电话按住。   贾权大声呵斥玉凤:“走开!”同时用手猛地一推玉凤,玉凤摔倒在地上。   海生看见贾权对玉凤动粗,这犹如在他愤怒的火焰上浇油,他的心肺被贾权的行为气炸开了。他冲上前去,抓过电话机扯断线把电话机砸向贾权。贾权避过电话机,一拳打在海生的胸膛,海生一个趔趄,退到厨房门口。他一看身后就是厨房,于是闪进厨房,见墙壁上的刀架插着菜刀尖刀水果刀。他拿起尖刀,走了出来,他要把这个禽兽不如的家伙杀了,替玉梅报仇雪耻!   谁是杀人犯【14】   海生拿着尖刀向贾权捅去。贾权闪过刺来的尖刀,尖刀划过他的肚皮。在生死攸关面前,贾权顾不得肚皮那点疼痛,闪电般地伸出双手抓住了海生持刀的右手。海生要收手回来,再捅贾权,却被贾权的双手像钳子一样死死钳住。两人抢夺着刀,海生的手腕毕竟没贾权的手力大,刀掉在了地上。   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玉凤花容失色。她看见贾权从地上捡起刀来,以为贾权要杀海生,扑上前去,想阻止贾权杀人。没想到玉凤心急,一个踉跄,胸口扑在了贾权刚拿起的尖刀上。锋利的尖刀插jin了玉凤的胸膛。   贾权惊愕,手哆嗦地放开了尖刀,愣在那里。海生一见玉凤被刀捅到胸膛,也是大吃一惊,急忙上前抱住倒在地上的玉凤。他对贾权说:   “快,快去叫救护车。”   这时,贾权才醒悟过来,急忙跑出去叫人。   玉凤的女儿婷婷爬到母亲身边,一边哭叫着妈咪,一边伸出手要去抓刀把。海生拦住她稚嫩的手,说,别动啊,乖,千万别动啊,动了妈妈心痛。她哭得更大声了。玉凤的心真的很疼,她说话的声音很柔弱,可海生还是听见了。玉凤说,阿梅很爱你,你如果也爱她,你就要原谅她,不是她的错。你带着阿梅走,离开农场,去过你们自己幸福的生活。海生眼里噙满了泪水,点点头。   贾权带着五六个保安人员冲了进来。贾权指着海生喊道:   “快,快把他抓起来,他杀了人。”   海生一听,怒道:“是你杀了玉凤,还有脸说我杀玉凤。”   玉凤对贾权的行为非常气愤,她想为海生说句公道话,没想到一股气堵在胸口上,说不出来,晕了过去。   几个保安冲上前抓住海生,两人一左一右反扭着他的双手,掐着他的脖子出了房间。   玉凤被人拿刀捅到了胸部的消息,一下子像风一样吹遍了整个水泥厂。贾权的屋外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老曹,秀秀,玉梅赶来的时候,看见贾权抱起玉凤的身体,婷婷被邻居阿姨抱着在一旁,她一直不停地哭,秀秀忙接过外孙女来抱。老曹说,快,快送医院去。贾权抱着玉凤,走出门外,上了外面等候的面包车。   送到医院,医生检查,玉凤早已断气多时。到了这个时候,老曹才问贾权,玉凤胸口上的那把刀是怎么一回事?贾权不敢看老曹,说,是海生捅的,海生杀了玉凤。老曹咬牙切齿,说,我要剥了他的皮!   “不,不可能是海生拿刀杀姐,一定是你。”玉梅指着贾权说。   “你别胡说!玉凤是我老婆,我怎么可能拿着刀杀她,我要杀她,何必在一个外人面前杀她?阿梅,请相信姐夫。”   “我不相信!”   老曹和秀秀都被弄糊涂了。没人相信玉梅的话,连公安检察院法院都不相信,海生成了杀人犯。   公安局的刑侦人员来过现场,传唤了保安邻居等人,所有的证据对海生都不利。玉凤已经死了,婷婷还小,现场就剩下贾权和海生,两个人的说法又大相径庭,当时的真实情形是怎么样的,没有人知道了。   玉梅很伤心,以至她工作的时候,都没有心情。她不相信海生杀死姐姐,就是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她都不相信。她后悔起来,那天晚上,要是她开门见海生,海生就不会离开她家里,后面就不会发生那些事情来。这样一想,她觉得是自己杀死了姐姐,是她把海生送进监狱的。她是罪恶的根源,她不能原谅自己的过失。她神情恍惚,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   “阿梅,你在想什么呢?”招待所所长走进房间,对着正在整理床单的玉梅问。   玉梅回过神来,随便回答了一句:“哦,没想什么。”   “没想什么?”所长上下大量玉梅一番,她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阿梅,我最近感觉得你很不对劲。是不是还在想你姐的事?”   玉梅没有回答。   所长继续说:   “听说你姐夫原谅了那个该杀的人了。你姐夫为了他出了不少的力,跑公安检察院法院的,还帮他请了个律师,要不然就被判死刑打靶了,现在好了,改判死缓,也好,都是罪有应得。阿梅,你要多感谢你姐夫才是。”   玉梅听见海生海生被判死缓,死缓不过是慢点枪毙,但最终还是要死的,她全身一下子瘫软,坐在了地上。所长被吓了一跳,说:“阿梅,你没事吧?”   玉梅没说话,她还能说什么呢,海生都是她害的,海生是她害的。她感到悲伤,她的眼泪流了出来。   所长劝说玉梅几句,见她没反应,便对门外喊孙艳。孙艳匆匆忙忙跑进来,问所长有什么事,所长说,你送玉梅回家休息,她身体不太好。孙艳看了一眼地上的玉梅,嘴巴一撅,眼露鄙视的目光。   “不是没怀过孕生过孩子,哪有这么娇贵的。”   “孙艳,少说两句。”   招待所上班的人,都是厂里或者农场的皇亲国戚,孙艳知道玉梅是怎么进招待所的,她才瞧不起她呢,要她送玉梅回家,简直是有辱她的身份。   玉梅心已碎,她站起来,擦干眼泪,对所长说,她想回家休息。所长说,好,你回去休息吧,这里也没什么大事。   玉梅刚走出房间,听见孙艳在她背后说,不知羞耻的人,还以为自己是凤体,怀的是龙胎啊,这么娇贵。不过是个鸡,谁都可以爬上去搞的鸡。孙艳这样的话,最近玉梅在背后听多了,只要她走在厂里,就有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说什么。她从他们的目光中看出他们说什么,她能跟他们争吵吗,或者骂他们吗?这样只能自取其辱。她觉得自己很软弱。这个社会是个功利心极强的社会,谁倒霉了,谁都会落井下石,这只能怨自己,怨不了他人。   玉梅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她到医院想做流产,医院要她拿出结婚证,还有计划生育证,单位证明,此外还要爱人陪同一起来,才能做流产手术。医院的要求,她每一样都拿不出来。   “不,肚子里的孩子我不能要,我一定要把他打下来。”她对自己说。   白天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所有的同学、朋友她都不想见到。到了傍晚,她对父母说她去散步。秀秀也怕她关在房间里一整天不出来,把身体闷坏了,于是要陪女儿去散步。玉梅不肯,她说她想一个人走,安安静静地散步。秀秀摇头叹息,只好让女儿自己一个人去散步。自从海生被公安抓去,玉梅再也不愿谈结婚的事情了。他们也不敢跟她谈论结婚之事,如果跟她谈,就是在逼她,就是把自己的女儿逼着往绝路上走,他们只剩下一个女儿了。   玉梅一个人走着,就走到了羊背山山脚下。她想起了从前她和海生那些甜蜜的夜晚,在山脚下相拥的日子。一切已不复存在。她现在所在的位置是山的这边,面向着水泥厂,光秃秃的,全是裸露的石头;而她和海生从前谈情说爱的地方,是在建材厂的山那边,看上去,山是郁郁葱葱的草木,极为舒服。她顺着山道往上爬,爬到半山腰,她已经气喘吁吁的了。她想,要是能流产更好。这样一想,她来爬山的次数更加频繁了。   可是,她这样做并没有达到她所要达到的目的。   傍晚她有时出来,还是免不了遇到厂里的人。他们的目光,不仅像是在看一个奇怪的动物,还带着歧视。她感到害怕,如果她生出孩子来,她该怎么办?这是一个漫长的岁月,她如果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她将会发疯的。看着肚皮一天天隆起,她彻底失去了生存下去的勇气。她想离开这个地方,要是海生在,她可以离开,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生活,可是海生不在了,她永远也见不到他了。她想她虽然再也见不到海生,但他们的心还是在一起的,她觉得她很快会跟他见面的,她不能让他孤独,她要去陪伴他。还有,她也不能让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就受到委屈,遭别人白眼。想到这里,她决定和孩子一起消失。她在山顶上,看着冒着烟的水泥厂高炉,她就想纵身一跳,就此了结生命,在黄泉路上等着海生,和他结伴去阎王那里报到,然后结为一对鬼夫妻。   可是,她往山脚下望去,她站在山的一边,并不是悬崖峭壁,她知道那样做她不仅不能死,而却身上会滚出脱落一层皮。她想,她应该有更好的办法去死。   她想到了万绿湖。对,就去万绿湖。   这个时候,阿梅经常爬上山的事,已经传到了秀秀和老曹耳朵里。秀秀不允许玉梅傍晚离开家里,他们怕她爬山有个闪失,就麻烦了。玉梅答应了母亲,不再爬山。   谁是杀人犯【15】   有一天,她对母亲说,她想去到医院去做一下检查。秀秀说,好,去做检查,妈陪你去。玉梅说,不用,妈你还是上班吧,不要耽误了上班,我自己一个人去县医院检查就可以了。秀秀知道玉梅不想在农场医院检查,她想到远点的医院去检查,便答应了玉梅,又叫老曹问厂里有没有到县城去或路过的车。玉梅说,不用了,她自己坐车去。即使她真的去医院检查,她也不想坐厂里的车去。   厂三角公路边有许多从大陆来的广西人,也有一些不愿到连队种橡胶的农场职工子弟,他们靠骑摩托拉客为生。他们不认识玉梅,玉梅来到路边,租了一辆摩托车去畜牧队。要到畜牧队的时候,她下了车,给了钱,让骑摩托的人回去了。   她并不是真的要到畜牧队去。她绕过畜牧队,避免碰见熟人,沿着小路,她来到一处偏僻很静的湖边,然后向河里走去。河水淹没了小腿;再往前走,河水到了胸部。   玉梅忽然发现,她的双腿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让她难以继续迈开脚步往前走。她立刻明白,那是鬼,是鬼的双手抱住了她的双腿。以前她听说这湖里有水鬼,她不相信,现在她相信了。可是她说,她不怕鬼,她是新鬼!   那水鬼“哗啦”一声冒出了水面。   玉梅一看,是符大海。她感到不可思议,符大海怎么会从水里冒了出来。   大海用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水珠,然后对玉梅笑说:   “你再往前走,水就要淹过头了。”   “不会,我会游泳。”   “骗人。”   “我干嘛骗你。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   “我不想管你的事,但我想知道,你干吗这么傻?你别骗我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没路可走。”   “谁说的。路多的是。都说天无绝人之路,只有自己绝自己的路。”   “我也不想死,是老天爷要绝我的路。”   “错了,老天爷从来就不会断绝人的活路,除非你和老天爷作对。我知道你说的什么,你的事和老天爷没关系。阿梅,相信我,姑娘的肚子大起来这没什么。我们和你们大陆人的看法不同,我们不认为这是很严重的事情,相反,我们感到高兴,人人都爱大肚子的姑娘。只要你愿意,我娶你做老婆,你不用害怕,我们村里没人嫌弃你。”   玉梅无语。她听说过他们的风俗,男儿娶媳妇,都是娶大肚子的姑娘。   “阿梅,我没读什么书,但是我懂得,人的生命比什么都重要,其它的算个屁。”   “你们就喜欢大肚子的姑娘!”   “是,我们就喜欢大肚子的姑娘。大肚子的姑娘证明了人的生命力旺盛,不论遇到什么情况,生命都能够延续下去。”   “那不是你的孩子,是野种。”   “没关系,只要是你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人,就是一条生命。是人,是生命,就应该得到尊重,就有生存的权利。”   大海的话深深震撼了玉梅的心灵,她又一次沉默了,眼泪流了出来。   大海抱起玉梅,玉梅没有反抗。玉梅从小就知道,大海一直爱着她,今日遇到大海,说明她命不该绝。大海抱着玉梅,向藏在芦苇丛里的竹排走去。刚才他在那边收钓竿,看见了玉梅,于是潜水游到到玉梅身边,阻止了玉梅自杀。这时到了竹排边,大海把玉梅放到竹排上坐,然后爬上竹排,撑起竹竿,向湖里去,回家了。今天是大海有生以来最开心的一天,他放开喉咙,唱起了山歌:   我心爱的姑娘耶   你不要害羞   肚子快点大起来   大起来了   好证明你是个宝   是宝个个男人都会爱你   抢回家里当老婆   生下娃儿好传香火   传下香火啊咱们的祖宗就有人祭祀   传下香火啊咱们的文明就不会失传   传下香火啊咱们的家就会兴旺发达   呵嘿……呵嘿……   可爱的姑娘你的肚子快点大起来   快点大起来哦   喔……嗬……   大海的歌声,十分嘹亮。玉梅坐在竹排上,一边听着大海唱着山歌,一边看着碧波荡漾的万绿湖,笑了。大海撑着竹竿,搅得水哗啦地响。远处湖边的芦苇丛里,蓦地像箭一样窜出两只黄嘴白鹭,扑哧着翅膀,飞过芦苇丛,不一会儿,渐渐飞远了。   大朗村是一个只有二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庄。房子建在一个坡地上,村子周围没有高大的果树,只有一些挺拔的木麻黄和矮小的果树,往西走百米,就到了湖边,站在对面不远的山坡上,一望就可以看清整个村庄。村庄里的房子多是茅草房,极少的几间砖瓦房,特别显眼。村子里很宁静,白天男人都到湖里去捕鱼或者忙别的去了,也有的男人去了不远的海边渔村,和渔民出海去了,要很长时间才回来。女人们在村庄的周围,种些青菜,回到家里,跟孩子在一起,做做家务。到了晚上,就等着丈夫回来一起吃饭。   不过,逢年过节或者有人结婚,村子也会热闹起来。   玉梅在湖里那一刻,突然决定跟着大海生活在一起,她是被大海对生命的热爱,对生活的豁达所感动。她觉得她的决定不是一时的冲动,这在她到了大朗村后,就看得出来。   大海住在一间茅草屋里,房子里打着一张竹床,地上放着锅碗水桶盆子,还有一辆卖鱼的旧红棉单车,此外什么都没有了,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大海的家是穷,穷到家徒四壁,但玉梅看后心里并没有后悔,也没有心凉的感觉。她倒觉得奇怪,大海怎么会来到这里住,她问大海。大海笑说,我有一个叔叔在这里啊。我对他说,我也来这里住,我喜欢住在有水的地方,鱼头叔说好啊,你来我叫大伙帮你盖间茅草房,这样我就来这里住了。在湖里打渔,然后拿到附近的农场场部去卖。   大海给玉梅倒了一碗凉开水喝,对玉梅说,明天我和你一起到你家里去,我向你爸妈提亲。你爸妈要同意了,我们就结婚。结婚后,你要在这里住,还是回桃花村住,都由你决定。玉梅说,不,我还是在这里住,我喜欢住在湖边。   大海带着个大肚子的媳妇回来的消息,一下子就传遍了村子。那些在家的媳妇,听说大海的媳妇是大陆农场子弟,觉得新鲜,都跑过来瞧瞧,看大海有什么本事,娶到一个大陆妹,还要看看这个大陆妹到底有多俊。到了晚上,等丈夫回来,跟丈夫一说,大海不知道撞到什么狗屎运,捡了一个大陆妹回来,可漂亮了。   男人问,肚子大吗?   女人说,大,挺大的,有五六个月了吧。   男人说,哦,这大海真有本事啊。晚上去看看。   吃了饭,天就黑了。村里的男人们都向大海的茅屋走去。   大海在茅屋前点亮了一盏煤油灯,陆陆续续来了人,大海没有这么多凳子,他们就拿根木头,或者干脆就蹲在地上。好在大海准备有两包好烟,是双喜烟,他就准备有一天能给大伙抽上这样的好烟。他抽出烟给大伙一一递烟,然后再点着烟。玉梅坐在一边,听他们说话。她虽然听不懂,但她从他们谈话的语气听出他们对她很好。鱼头叔吸了一口烟后说;   “大海啊,没想到你的动作挺快的啊。告诉叔和大伙,准备什么时候喝喜酒?”   “还没跟家里父母商量呢。”大海有点害羞地说。   “我跟你说,你媳妇叫什么来着?”   “叫玉梅。”   “哦,叫玉梅。玉梅肚子都好几个月了,不能等了啊,看哪一天日子好就办了。”   “好的。”   “还有啊,”欢喜伯插嘴说,“大海要在这里成家,没几件像样的家具,哪里像个家啊,大家凑凑,每家每户有多余的家具,送一两件过来,给大海,让他媳妇生了再说。”   大伙都同意欢喜伯的建议。大海拱手说,不用,我自己请人做些家具。鱼头叔说,你媳妇肚子大了,要做家具,等孩子生了出月以后再说,现在做怕动了胎气。小子,听大伙的没错。   大海点头同意了。   这一天晚上,大朗村的人等女人们做完家务走出来,点着了篝火,围着篝火唱起了山歌,直到凌晨才散去。   大海放下蚊帐,要离开茅屋。玉梅说:   “你去哪里?”   “我到鱼头叔家里睡觉。”   “傻瓜,我是你老婆,你不在这里睡,跑到别人家里睡干嘛。”   大海迟疑了一下。   “没事的,睡吧。”   玉梅说着把门关上,拉着大海上床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上,大海骑着单车载着玉梅去了水泥厂。   到了家里,老曹秀秀还没下班,大海到市场买了三斤猪肉、青菜和一瓶泸州老窖回来,玉梅便做饭。老曹和秀秀下班回来,一看客厅里坐着符大海,十分纳闷,又见女儿回来在家,更是糊涂了。秀秀问女儿,你不是说去县城医院检查的吗,怎么和大海一起回来了。   玉梅说,爸,妈,你们坐下,听女儿说。我说了你们别生气,还要给我道喜。女儿实在不孝,你们养了我这么大,没有好好孝敬过你们一天,这些话我也不多说了。我今天要说的,是告诉你们,我要嫁给大海。大海今天来,就是向你们提亲的。   谁是杀人犯【16】   老曹听了女儿的话,看了一眼大海,脸色一阵白一阵红的。大海诚惶诚恐地说,叔叔,阿姨,我今天是来向你们提亲的,请你们允许我娶你们的女儿玉梅做妻子。老曹说,阿梅,大海是外人,我不多说。你呀,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先跟父母商量?你一次次伤了父母的心,这一次,你让我的老脸往哪里放!我是白养了你!   玉梅拉着大海突然跪下,说:   “爸,妈,我和大海求你们了。”   秀秀见大肚子的女儿跪在地上,心一软,忙上前拉着玉梅的手说:   “阿梅,起来,有话慢慢说。大海,你也起来。”   老曹气得离开他们进卧室,用力一甩,门“哐啷”一声,挺吓人的。他拿出一包烟,点着猛地抽着。   秀秀知道女人不容易,特别是未婚先怀孕的女人。她觉得老曹这样的态度,只是想到自己,没有顾及别人,还要把女儿逼上绝路。她对玉梅和大海说,你们别心急,你们应该理解你爸,他一时还转不过弯来。阿梅啊,你以前跟海生来往,妈也没反对过;你现在要嫁给大海,妈也不反对。玉梅喜道,妈,这么说你同意了?秀秀说,我不同意又能怎么样。   玉梅和大海站起来,坐到沙发上。秀秀说:   “阿梅,你嫁给大海后,你就要跟自己的丈夫住在一起,以后你还能上班吗?要不,大海来厂里上班?夫妻俩绝对不能分居,一个人在一个地方,时间长了就会有矛盾的。你要好好想好,不要到时后悔,没后悔药买啊。”   “不用了,我嫁给大海,就跟着大海在一起,不在这里。”   “这么说,你是不当工人,愿意当农民了?”   “对,没错。当农民没有什么不好。”   秀秀见女儿这么坚决,不再说什么。   老曹还想不通,气得生了半个月病才好。老曹知道玉梅这么做,农场的人都会笑玉梅傻,笑他老曹傻。玉梅好好的工作不要了,嫁给当地老百姓,回到了农民的身份。他当初参加革命,为的就是有碗饭吃,希望能够分点田地,后来才知道,耕地的农民苦,不如领工资的工人,才把老家的弟弟搞到农场里来吃皇粮领工资。没想到玉梅现在自动放弃国家工人的身份,回到当初他参加革命前农民的起点上,那他参加革命为了后代还有什么意义。   等病好后,老曹也想通了。女儿虽和自己同姓,但终究是拨出去的水,在族谱上是断了线没下文的,不像儿子,线越接越长,如参天大树,枝叶繁茂。秀秀也说,不论大陆人也罢,当地老百姓也罢,都是人,关键这个人要好。大海人不错,他们早就认识的了,玉梅肯嫁给他,玉梅不会吃亏,一辈子都不会。玉梅要吃亏就是生活苦点。他们去大朗村看过,见大海住茅草屋,就和他们当年刚解放海南岛开始建设宝岛一样,就摇头叹息。老曹怕玉梅吃不了那苦,他们是吃得了的。所以他要大海盖间砖瓦房的新房子,还要添些家具,玉梅才能结婚去那里住。   秀秀听见,不同意老曹这么做,说是怕动了胎气。   老曹说,你们都一样,这么封建。   秀秀说,什么封建?自己的女儿平安才是最重要的。她也怕玉梅吃苦,让玉梅在娘家住,等孩子出生后,拿些钱给大海盖间砖瓦房。房子盖好后,添了一些家具,玉梅才回去住。   光阴荏苒,转眼玉梅在大朗村住了十七年。她生的第一个是儿子,取名符笑天,初中毕业就跟在曹越身边学厨师。那时曹越是在广州当兵,部队让士兵学会一门技术,将来退伍有一技之能。曹越喜欢做菜,便报名学了厨师这一行。他退伍后,就在海口的酒家当了厨师。玉梅第二个孩子也是男孩,名叫符道明在农场一中读高中,明年就要考大学了。学习成绩优秀,老师说考上大学没问题。下面两个,符琴、符筝都是女儿,都还在读书。   有一天晚上,大海坐在湖边的一根木头上吸烟。风里来,雨里去的,他苍老了许多。五六年前,在万绿湖里打渔,再也打不到什么鱼了,有的只是一两指大的鱼,还少的可怜。大朗村附近的地,不可以耕种,湖泊不能再养育他们了,于是一些人走了,留下来的人只有想别的办法谋生。大海不想走,玉梅觉得住在这里心情很好,村子虽小,但很宁静。还可以经常看见蓝蓝的天空,雨后的彩虹。玉梅说,她读高中的时候,在水泥厂就没见过雨后天空出现彩虹了。只要玉梅愿意在这里过一辈子,他也愿意。   只是,他想孩子读书的事情,不能老是靠岳母赞助。岳父1997年那一年,发现得了肝癌,但已经是晚期了,没几个月就去世了。那一年,刚好是香港“回归”祖国的一年,他听见别人谈香港“回归”,他也喊叫“回归好,回归好。”,听见的人知道他已经糊涂了,时日不多了。他一生爱好喝酒,临死前,他却清醒过来,说他想喝一瓶茅台酒,是毛主席周总理招待外宾的那种茅台酒。玉梅和曹越姐弟俩为了满足父亲最后的愿望,买了一瓶茅台酒给他喝,谁知他喝了一口,说这酒是假的,随后就断了气。岳母现在跟着曹越住在海口。湖里没鱼打了,玉梅在湖边养鹅,也可以赚到一点钱,但这钱难赚,利润薄,主要是没规模。现在的养殖业,都讲究规模,没规模你就别想赚到钱。可是要办一个有规模的养殖场,需要很多的资金投资,而且还要有一定的养殖技术,这两样,他们都没有。他只有打些建筑短工,有时也跟着鱼头叔去出海捕鱼。出一次海,少说赚四五千块钱,运气好的话,捕到的鱼值钱,一年的钱都赚回来了。今年他没出去过,现在已经是四月初了,鱼头叔跟他说过几次,说他准备四月初跟海边渔民出海捕鱼,问他要不要去,如果要去,这几天就要做出决定。   玉梅不同意大海出海捕鱼。每一次大海出海,她都感觉她和大海像是生离死别一样。沧海茫茫,大海坐的渔船,就像一叶扁舟,随时有可能被大海吞噬。   “大海,在想什么呢?”一个人拍打他的肩膀问。   大海回过头一看,是鱼头叔,说叔,你坐,抽出一支红梅烟给了他。   “大海,你决定出海没有?”   “阿梅她担心……”   “哈哈,谁家的女人不担心自己的老公出海。没事,现在科学这么发达,天气预报准得很,要出台风,我们船上也可以收到,及时返航。你不用担心。我看再不出海,就要等着饿死了,还说要拿钱缴孩子读大学,你拿个屁缴孩子读书啊!”   鱼头叔的话,深深刺痛了大海的心。是啊,孩子要读书,他拿什么来供他们读书。   “好,叔,我跟你出海去。”   他下了决心,不管玉梅怎么反对,他都要出海。   玉梅知道大海决心要出海,拦也拦不住,只好祝福他,求妈祖保佑大海平安归来。   他和鱼头叔来到了渔村,跟着几个渔民,上了船出海去了。他们是从海南西海岸线出海的,这个地方,也是当年解放军打响解放海南岛第一枪的地方。   海南西海岸线面对的是北部湾,他们这一次出海,是要到南海去,走远一点,希望到深海去,打捞到更多的大鱼回来。   刚出海不久,他们就遇到了雾。   这是清晨的时候。整个海面,灰茫茫的一片,大雾像棉花一样,把船包裹起来了。   看不清远处,那些雾,无边无际,渔船像盲人一样,失去了方向;往近处瞧,铅灰色,紫蓝色,乳白色的雾,还有黑褐色的雾,一团团,一簇簇,有浓有淡,滚滚而来。忽然,雾中看见了像是海市蜃楼,出现了岸上的青山,村镇,若隐若现,虚无缥缈。过后又现出一块巨石,这巨石有的像奔腾的骏马,又有点像惊慌失措的鹿回头,一切充满了神秘,人犹若置身于梦幻之中。   大海是第一次在海上遇见大雾。   大雾突然变得疯狂起来。各种颜色的雾,随着狂风漫卷,有如数十条凶狠的巨龙,在船的四周翻滚腾飞,似乎要把渔船吞进肚里去。渔船像一叶扁舟,被浪涛冲撞得颠簸摇晃起来。   渔船触礁,舱底开始涌进了海水。船上的渔民发现,已经晚了,他们只有弃船逃生。他们戴上救生圈,跳下大海。   鱼头叔慌乱之中惦记着大海,他在即将沉没的船上四处找大海,喊叫着大海的名字,可是,没有回声,只听见海浪声,他只好往海里跳去。   从海上死里逃生漂泊到岸边的人,只有海边渔村的两个渔民。他们在岸边找人,在岸边望着茫茫大海等人,又过了十多天,看见完全没希望了便到大朗村告诉这不幸的消息。   永远躺在你的怀抱里【1】   海生现在想起来,他在玉凤死亡这件事上,他有点悔恨,觉得自己那时简直是太老实太愚蠢了。   那一天晚上,玉凤被尖刀插中心脏,他想抢救玉凤,抱着玉凤,结果他成了杀人犯。他据实回答法庭的提问,尖刀是他从厨房取来的,但是,人不是他杀的。法官采用了尖刀是他取来的话,却不相信他说玉凤不是他杀的话。他被判死刑那一刻,他仍然没有绝望,有机会依然据理力争自己不是杀人犯。最后他上诉省高等法院成功,高院也认为他杀人的证据不足死刑,市中级法院只好改判他有期徒刑二十年。   海生在监狱了,想着还可以活着出去见到玉梅,就没有了遗憾。   他因为表现好,十五年后,被提前释放出监狱。   那一天,没有人来接他,他的父母弟弟都回大陆老家去了。他孤零零的一个人背着一个包走出了海南监狱的大门,那一刻,他感慨万千,他的青春在监狱里白白损耗掉了,他现在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可是他感觉这空气不再有青春的气息,他感叹自己老了许多。他想起了玉梅,要是玉梅知道他今天出狱,她一定会来接他的。他想他出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农场去看玉梅,看看十五年来,玉梅到底怎么样了。   他坐上大巴,一路上,他感觉自己仿佛是世外来人,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似的。这十五年来,世界变化太大了,连农场都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到了天涯农场,很多地方原是甘蔗林橡胶林的地方,现在没有了。公路铺上了水泥路,新建了许多房子,还新建了两个超级水泥公司。他几乎认不出来了,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羊背山已经消失在视平线上。他回到建材厂,看见杂草丛生,一片荒凉。原来有一百多户人家居住的地方,现在只有五六家大陆职工居住,也有一些空房子当地老百姓住。   留下来的职工,都是没地方可以去的。建材厂倒闭十多年了,落叶归根回老家吧,走了几十年,老家都变得陌生了,又没有其他亲人,也没房子,于是还不如留在原地,最起码有一间不用花钱的房子住。   海生忽然看见一个独臂老人坐门前纳凉,他想起这位老人不就是厂里守夜的老温叔吗。他走到老温叔跟前,叫了一声老温叔。他打量眼前的人,说,你是……海生,对,你就是海生,老洪家的大儿子。老温叔终于认出了海生,这地方难得有人来,他像孩子一样高兴。   “快,进屋里坐坐,喝杯茶。”   “不用了,老温叔,就在这里聊聊天。看你的身体,还挺硬朗的。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住吗?”   “老了,不行了,一年不如一年。孩子都到深圳惠州打工去了,留下来就麻烦了,我养不起他们,老天爷也养不起他们啊。资源开采的过快,早就没了,对不起子孙啊。我老了,哪里也不愿去了,就在这里等死吧。”   “厂里还有多少户人家?”   “五户吧。老孙两公婆,老梁一家,我一个人,也算一户,理发陈老婆,哦,理发陈去年死了,还有老侯一个人。就这些人了。”   “那你知道水泥厂的曹志国一家的情况吗?”   “哦,老曹啊,老曹早就死了,得了肝癌死的,都是喝酒喝多了,把肝烧坏了。听说他老婆不在水泥厂住了,跟儿子去了海口住。水泥厂也倒闭了。他有一个女儿,叫阿梅的,嫁给桃花村老符家的儿子,听说住在万绿湖边的大朗村,日子过得不错,算是嫁对了人。”   海生听到了玉梅的消息,玉梅嫁人了,他的心一下子空荡荡的,原想回到建材厂看看,便去水泥厂打听玉梅在哪里上班,然后再和她见上一面,见了面再谈以后的事情。这一切,随着玉梅已经嫁人了,而且现在的日子过得很不错而打乱了他的计划。   他离开了老温叔,来到了被削平的大山前,想起了过去的一切。从前的一切,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和玉梅在山脚下的石头上坐在,在草坪上躺着,这些情景,像潺潺溪水,向他的心扉流淌而来。过去的一切,是多么的温馨,大山是那样的美丽,天空是那样蓝,可是,短短几十年,就像是一瞬间,就把一座在地球存在了几十亿年的美丽的大山削平了。连同他的青春,爱情,都留不下一点怀念的遗迹。   他想,玉梅现在的生活好好的,他不应该去见她,去打扰她宁静的幸福生活。他决定尽快离开海南农场,离开这伤心之地。   几天后,他回到了大陆老家。   老洪在老家买了一套房子,海东海平野都成了家,在东莞做些小生意。老洪对儿子说,你回来了,什么都别想,先找个人,成了家再说。海生说,等等看吧,刚回来到,还不适应,也没工作,找人不容易。巧珍说,还要等啊?都被耽误了这么长时间,你现在也不小了,三十八岁的人了,不能再耽误了,赶快找个人,听你爸的,先成家。   像海生这样的年龄和背景,想成家还真不容易。老洪和巧珍,发动所有的亲人,熟人,看有没有合适的还没结过婚的姑娘愿意嫁给他的。这个时候,从洪展云那里又传来好消息,洪展云帮海生在本县的一家医疗器械公司找了一份推销员的工作。两年后,海生才和一个三十五岁的女教师结婚。海生对自己的婚姻一点都不满意,和一个没感情没话说的人在一起生活,他心里一直不能接受。但婚姻对他这个年龄的人来说,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对自己说,成立这个家,只是为了完成一个任务,和地球上所有的动物一样,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但这个任务,现代科学完全可以代替,人类不需要感情的话,完全可以靠精子库像给猪配种一样完成,无须担忧人类断子绝孙。甚至用克隆的方法,使自己永远活在世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海生所在的亨达医疗器械集团公司,是一家专业生产核磁共振成像、大型DSA数字减影血管造影系统、直线加速器等十几种医疗设备的集团公司,海生进入这家公司时,公司已经从繁荣开始走向下坡路了。他后来才知道,公司急于招收推销员,就是想挽救濒临破产的公司,因此英雄不问出处,什么人都要,只要肯吃苦肯做推销员就行。   这一次,海生从东北回来,他带着辽河油田医院的院长器械科主任等人回到公司考察,客户考察完公司便不用海生陪同去了深圳,海生便在家休息了一个星期,报完帐,公司又催他出差了。辽宁离广东远,回家一次不容易,海生一年半载的才回家一次。   回到家里,晚上睡觉的时候,老婆第一件事自然是问,你在外面有没有跟别的女孩子乱搞?海生当然是一口否认,信誓旦旦地说,没有,我哪里能背着老婆做那样的事情。男人在老婆面前,唯有拈花惹草的风流事不能跟老婆说,要说真话了,还不起风暴啊,这家也要散了。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鞋不湿的。海生在外跑,自然也会跟着同事去找个女人。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变坏的,他不这样做,他就融入不了这个现代的社会,他就做不了推销员。尽管如此,海生还是不喜欢随便到发廊去找发廊妹,或者去歌舞厅找舞女。好在海生在辽宁沈阳有一个红颜知己,也就不用经常到外面随便找女人了。   他再一次出差离开家里往东北走,这时是十二月,南北的气温相差很大,广东穿件衬衫也就可以了,东北却要要穿上棉袄羽绒服,十分臃肿。海生从广州坐飞机到了沈阳,下了飞机,在桃园机场坐出租车回到办事处,公司在辽宁的办事处位于沈阳皇姑区的时代广场酒店里,离沈阳火车北站很近,走路不用半盒钟头就可以到北站。海生回到办事处进了房间,黄主任见到他就开玩笑说:   “你的老相识艾应莲小姐来过好几次,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说,就这几天吧。”   海生笑说:“主任,别笑话我。什么老相识,像她这样的女人,谁都可以和她上床睡觉。说不定你和她睡过很多次了。”   “不满你说,我是跟她睡过一觉,过后艾应莲说,还是你好,怎么都找不到像你一样的男人。我问她,你怎么好,她说你能使她快乐,水来得多,特别够劲,那种感觉从来就没有过。我想知道,是不是你床上功夫好,还是你的家伙特别棒?跟我说实话。”   “没有啊,我不行,艾应莲乱吹牛。”   “你别这么保守了,行不行?我看艾应莲挺认真的,不像是乱说。她说跟你zuoai,会喷出大量的水,跟我没那感觉,干燥的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也说不清。我跟别的女人有时也碰过这样的事。女人进入高cao时,yin道会喷出大量液体,很像海浪拍打岸边岩石,浪花四溅,女人就进入了极乐世界一般,又是gao潮,又是大量的液体汹涌澎湃一波接着一波而出,像神仙一样快乐。我问过医生,这是怎么一回事,医生告诉我,说这叫cao吹,欧美的说法是‘女性射jin’。好新鲜啊,女人也会射jin。不是做医疗器械这一行,还没机会向医生请教呢。大概艾应莲只有跟你会产生这样的快乐,所以才会急不可待等你回来。”   永远躺在你的怀抱里【2】   “主任,听你这么一说,真的是长见识了。”海生笑道,“其它的话也不用多说了,说点公司的事情吧。近来本溪、抚顺、鞍山那边的医院有什么进展?销售部的张总对我们辽宁的销售成绩不满意哦,到了明年下半年还是老样子,没有起色的话,可能我们都要被炒鱿鱼了。”   “你别转移话题。我向你讨教性经验,也就是为了提高销售成绩。你想想,我们为什么成绩不理想,不都是没有向其它办事处学吗,其它的办事处,像杭州、郑州的,他们的成绩为什么这么好,不都是利用美女这一招吗。自古道,英雄难过美人关,院长也是人啊,他就不需要女人?我们以前不想用女人这一招,只是请客吃饭送礼,收效甚微啊。形势变了,我们也得跟着变,要不然淘汰的是我们。”   “妙论,妙论。”海生赞赏道,但心想主任说的这也不是什么新鲜的招数,他只是为了奉承主任,“你这是钻国家法律的空子,搞性贿赂。趁现在法律不健全,我们是可以大胆用美女帮我们的忙,提高我们的销售业绩。不过,你要我介绍什么性经验,其实,说实话,主任,你的经验比我还丰富,黄色光碟你也比我看得多,什么招式都看过,你想让我介绍经验,我也说不出个子丑来,这东西,就靠双方的感觉。我和我老婆,她高cao的时候,也没什么水来。和艾应莲,她确实是有很多水来,屁股下面垫上一大叠纸巾都不够,厉害吧。所以这东西,说穿了,只能靠运气,讲究的是天作之合。”   “你说的有道理,我觉得也是,两个人是否能够和谐,才是最关键的。”   “主任,今晚有什么节目?”   “没有。明天你去抚顺中心医院和煤矿医院看一下,最好带艾应莲去。”   海生本来想让主任接风洗尘的,没想到主任老奸巨猾,看穿了海生的意图,却叉开话题说让他去抚顺,还要拉艾应莲去。海生现出为难的样子说:   “带她去没问题,只不过这费用……”   海生食指和拇指比划着,主任明白海生的意思,笑骂道:“就知道要钱。搞定了院长,合同一签,还怕没钱吗?想养多一个小老婆都可以。”   “主任,像我们这样的一般推销员,想要包二奶,有这贼心,没这钱胆。你主任就不同了,是不是准备在这里成一个家?”海生笑问道,见他不说,叹了一口气,说:“没钱就难办事喽,人家艾应莲还不知道肯不肯。”   “你别着急,这路费还是会给你报销的。至于艾应莲肯不肯去,去了又怎么样,能帮你多大的忙,这是你的功夫了,全看你自己的了。”   “好好,我尽力就是了。”   海生立刻用宾馆的电话打艾应莲的手机,艾应莲接到电话很高兴,说她在家,你快过来。海生答应说,好,我一会就过去。海生洗好澡洗了衣服后才去艾应莲那里。   她的家其实不在沈阳市,在鞍山的一个县城,父母则在农村。海生认识她,有点偶然。那是去年夏季的某一日,海生要坐火车去丹东,火车是一点钟的,海生看还早,便到火车站前的台湾快餐店吃快餐。这是海生来沈阳后最喜欢进去就餐的地方,一来饭菜可口,很合海生这个南方人的口味;二是价钱便宜,有五元十元的套餐饭,丰俭由人,第三最重要的是卫生。里面的服务员清一色都是女的,穿戴像是台湾阿里山的姑娘,脸上永远挂着微笑,给人整洁脱俗的感觉。海生坐在一位漂亮的女孩子面前,看着美人吃饭,他吃起饭菜来觉得特别香。对面的女孩子看了海生一眼,她吃完了饭,用纸巾擦了嘴,然后打开皮包,一看吃了一惊,忙乱翻皮包,没找到她要找的东西,又搜裤袋衣袋,能搜的地方都搜了,还是没找到东西。她的一举一动,海生都看在眼里,海生问她:   “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重要吗?”   她抬起头看海生,说:“没什么。”   “没什么你找什么。”海生说。   她又愣了一下,再看海生,说:“我的钱包和车票丢了。”   “不是骗人吧。那你刚才买快餐怎么买?”海生听她这么一说,多了一份警惕,怀疑她在骗人。美女骗人可厉害了。吃快餐要先买票才能吃的,她的钱包丢了,还怎么会有钱吃快餐,分明是想骗人。   她像是受到冤枉似的,不服气地说:“我口袋里刚好有十块零钱。”   海生感到歉疚,“你要去哪里?”   “关你啥事?”她冷冷地说,“没钱哪里都不去了。”   “需要我帮忙吗?你别怕,我不是坏人。”   “我没说你是坏人,不过也好不到哪里去。”   “是吗?”海生见她口气缓和了许多,是自己怀疑她在先,这就不对了,现在觉得跟她有缘似的,不觉又多看了她一眼。她也看着海生,目光相撞,海生仿佛在哪里见到过似的,这眼神令他心旌荡漾。海生接着说:“你坐公共汽车回家也要钱吧,我给你十块,你坐车回家。”   “看来我遇见雷锋叔叔了。”她没接海生递过来的钱。   “你在笑话我?”   “不,不是。”她赶紧摆手,脸色凝重,“我是真心的感谢你。好吧,看你是真心的,我就受你的赞助。你不用给这么多钱,五块就够了。”   海生见她挺认真的,不像街上的骗子,说:“拿着吧,没事的,就当我请你吃一餐快餐,认识你这个朋友。”   她接过钱,有些激动,两手搓着钱,“听你的口音是南方人。”   “是。我是广东的。”海生又给了她一张名片,看看手表,说:“时间差不多到了,我要赶火车。”   就是这一张名片,艾应莲来办事处找海生,看她在台湾快餐店认识的南方人是不是骗她,名片是不是假的。她在宾馆见到了海生,是真的,这个南方人不会骗她。海生见到她也很高兴,请她去喝咖啡,吃火锅,一来二去,他们熟了,艾应莲带海生去她租的房子过夜,海生从来不问她过去的事,也不问她是哪里人,只是有时她会讲点她过去的事给海生听。她也没有对海生有什么要求,要钱要这要那的。要是这样,海生可能早就和她分手了,海生想要养两个女人,养不起。   艾应莲今年已经三十二岁了。她说她原来有一个很让人羡慕的工作,在县电视台工作,因为结婚前和县长的风流韵事被老公知道了,老公认为她骗了他,她不是处女,和她闹翻了,还四处张扬,搞得人人皆知。县长听说后很不高兴,派人传话来,要她远走高飞,于是她只好和老公离了婚,小孩都不要了,给了老公,便跑到省城来。海生也不知道她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就当她讲故事。   东北的冬天真的很冷,温度都在零度以下,这对南方人来说,是个考验。南方人最怕冬天皮肤干燥搔痒,洗了澡后马上就要擦些护肤品。海生来东北这么长时间了,也渐渐摸透了这里的气候对人体的影响。冬天里北方的城市,很少见到阳光明媚的一整天,多是阴天,要是下了雪,景色又不同了,像是把一座城市放置在一片银色的世界里。雪后的晚上,白色隐藏了起来,黑色淹没了整个城市,这时各种颜色的灯光绽露神采,道路上车灯流光溢彩,像条流动的河流,还有酒吧歌舞厅的地方,看到那闪烁的霓虹灯,才知道北方的夜晚也是很迷人的,不都是冰冷的。   艾应莲住在铁西区沈水路沈阳市第四医院附近的一栋旧住宅楼里。海生坐公共汽车到了她那里天色已经黑了,上了楼,来到503房门前,海生按响门铃,一会儿艾应莲打开了门,看到海生,尖叫了一声,兴奋地拥抱着说回来了,想死你了,伸出嘴吻了海生的脸。海生冰凉的脸忽然沾上一股热气,挺舒服的,说,快进屋吧,外面冷,别冻感冒了。艾应莲这才放开搂着海生腰的手,让海生进到屋里来,然后关上门。   艾应莲帮海生脱下羽绒大衣,挂在墙上的铁钩上。这是一间两室一厅加上一个厨房卫生间的房子,是艾应莲租的。房子不大,家具一应俱全,还有电视机,一个人住着不嫌寂寞。   “知道你这几天要回来,买了一些菜等你回来自己做。生,你看我做的好不好吃?”   “都做了什么菜?”   “我做的都是农家菜。大白菜熬猪大骨头,还有鱼片酸辣汤、排骨炖豆角。”   “猪骨头、排骨和鱼什么时候买的?”   “你放心,新鲜的,今天上午刚买的。东北的冬天,买了肉放在阳台,比你放在冰箱里还要留的长时间。”   “那我就省钱了,来的时候,我还在想要和你去哪里吃火锅好呢。”   永远躺在你的怀抱里【3】   艾应莲拿了瓶长白山红酒放到桌上,海生卷起衣袖,想下厨房,艾应莲说,你坐着,别动,跑了一天,辛苦了,让我好好伺候你。海生说那就麻烦你了,去开了电视看。中央一台正播放天气预报,东北今晚有大雪。他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艾应莲:   “阿莲,天气预报说今晚下大雪呢。”   “昨天就知道了。”   她在厨房里回答海生。菜已经烧好了,她把锅里的大白菜熬猪大骨头舀起来,然后熄灭了煤气炉火,把煮好的菜一一端到客厅,再拿了碗筷子和酒杯过来。两人面对面坐着,海生打开红酒瓶盖,把两个酒杯倒满,拿了一杯给艾应莲,举起酒杯说:   “阿莲,来,碰杯,谢谢你为我接风洗尘。”   “都是农村家常菜。”艾应莲说着和海生碰了酒杯,仰起头一口喝了大半杯,“你吃吃这酸辣鱼片,看好不好吃。”她夹了两三片递到海生嘴里。   海生张开口咬住鱼片,在嘴里嚼了一下,然后把鱼片吞下肚里,大加赞赏:   “阿莲,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比大饭店的大厨做得还要好吃。鱼片不错,嫩滑嫩滑的。你这鱼怎么做的,没骨头?连我这个南方人都不会杀鱼,把鱼骨头剔除了,你到会,不简单啊。”   “你别夸奖我,我是按照书上做的。你走后我没事,到书店买了几本小说,顺便买了一本家庭烹饪回来学着做。做的也不知道好吃不好吃。听你这么夸奖,我也有信心了。这大白菜熬猪骨头,是真的东北乡下菜,你尝尝。”   她还想夹给海生,海生忙说:“自己来,你也吃啊。你本来就聪明,想学什么一学就会。很久没看小说了,你这次买的是什么小说?”   “买了两本外国小说,一本是美国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另一本是日本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看过没有?”   “没有,别说看过,就是听都没有听说过。我是最怕看外国的小说了,长长的名字,挺绕口的,记不住。记不住这个人的话,后面发生的情节故事,不知道和前面谁有关,又要翻看前面的,不看的话,后面的也读不下去。我就喜欢看中国的小说,像《水浒》了,《三国》了,《红楼梦》了。”   “《西游记》呢,你不喜欢?四大名著之一耶。”   “《西游记》吗,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本来这本书还是喜欢的,就是后面的唐僧师徒四人一路往西走,一路打怪,不知道唐僧师徒累不累,我看了就很累,后面的我也就不想看了。”   “我不喜欢看过去的小说,喜欢看当代的。”   “当代小说吗,好多年没看了,都不知道中国又出了什么人物,写出些什么惊世之作来。”   “路遥的《平凡的世界》算是一本好书。陈忠实的《白鹿原》是一部罕见的好书,几十甚至一百年,这座高峰,很难有人可以逾越。贾平凹的《废都》盗版猖獗,都是朝那男女风流艳事而去的,却不知道贾平凹的真实意图是忧愁中华民族的复兴。”   “你对文学真有研究啊。我是有一天过一天,混混僵僵过日子,这辈子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别说那丧气的话。吃吧,快点吃,要不菜都凉了。要不我再重新去热一下?”   “不用了。等会吃饭的时候,把菜浇到饭碗里,一起吃就行了。”   艾应莲喝着酒,转换了话题:“这次回去,和老婆还可以吧?”   “什么可以啊?”海生装糊涂。   “你别装了,你和你老婆zuo爱的事,是不是天天晚上都要?小别胜新婚哦,离开老婆这么长时间,有没有新鲜感?”   “没有,还是老样子。我不知道是为什么,跟她什么感觉都没有,像是为了要完成任务似的,干完事各人睡各人的觉。”   艾应莲哈哈大笑,海生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你脑袋里老想应付老婆,像是对她完成任务,哪里会有趣。你要把她当成情人,知道吗,只有当成情人,才会激情澎湃。鲁迅说过一句话,爱情要常新,才能够维持两人的爱情。”   “我跟她睡觉,她老是像给学生布置作业一样对待zuo爱,她自己又想要,又不懂怎么要,我对她真的没什么性趣。只是有了孩子,家还是要保留。老婆当不了情人,情人也当不了老婆,天下总是有缺憾的。”   “是你上床急还是她上床急?也就是说,谁主动?”   “她急,我主动。”   艾应莲笑了,说:“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为什么不教她呢,要慢慢,先聊天谈些这方面的话题,然后是抚摸,不能急着就要,像要完成上级交代的任务一样,这样肯定不行。还有花样要变,能够层出不穷,那是最好不过的。男女都一样,都喜欢变化,不喜欢一成不变。天天吃一样的饭菜,吃久了谁都要腻的,就想吃些新鲜菜,最好是生猛海鲜,或者加些野菜,调调胃口。其实女人是很渴望的,下面空洞的,见到想要的男人,有一种焦虑,想要充实被侵占的欲望。所以女人和男人刚好相反,女人喜欢男人的东西又大又长,还要坚硬无比;而男人呢,总是希望那洞越小越好,像十七八岁的少女一样。这两者看似矛盾,其实不矛盾的。双方都是朝着充实的目的而去,唯有做到了充实,才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要不是,就是给你个处女,你也不会得到多少快乐。”   “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有些事情,她不想你教她也没有用。”   “算了,别聊这么多了,我看你越聊越伤感,影响我们晚上睡觉。快把酒喝了。”   两人把酒喝了,吃了饭,艾应莲去洗碗。屋里闷着,窗户紧闭,还有暖气,海生喝了一点酒,想透口气,走过另一间卧室,到阳台上吸口冷气就进来,海生一看,高兴地自言自语:   “说今晚下雪,这么快就下雪了。”   雪刚下,下到地上的雪很快就融化掉了,在外面的路灯照射下,看得见地上有些潮湿。天空的雪花零零散散地飘舞着,街道行人稀少,只有小轿车来往。海生没穿大衣,在阳台上不能呆久,站了一两分钟便转身进屋。艾应莲洗好了碗筷,抹干净了玻璃茶几。海生告诉她外面下雪了,她像小孩子一样高兴地说:   “好啊,下雪了,下雪太好了,最好下大点,明天我们去堆雪人。”   “明天我要到抚顺出差。你也跟我一起去吧。”   “真扫兴,好不容易等下雪,你就要去出差。”   “那是工作。”   “你那工作,也不急一天两天的,你说你出差了,谁知道,是不是?”   “是。”海生知道,公司的产品现在越来越难推销了,不仅是辽宁办事处的业绩下滑,整个集团公司的业绩都在下滑,公司老总根本没心想生产的事,跑银行想贷款,跑上海深圳的一些股份公司,和他们谈收购重组的事。艾应莲当然不知道广东亨达公司现在的处境,海生也没跟她多说公司的事,他也不知道跟这个东北妹在一起的日子还有多长时间。   睡觉的时间还早,艾应莲抱着吉他弹唱崔健的《一无所有》。海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谈唱这首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歌曲,也许这是她最喜欢唱的。海生躺在床上,拿了艾应莲买的小说《挪威的森林》来浏览。艾应莲唱完了《一无所有》,把吉他放在桌上,去了卫生间回来,说:   “还看呀,难道你今天不累?”   “累啊,早想睡觉了。”   “想睡觉就别看书了。”   海生把书放在床头柜上,上了卫生间小便洗手回来,脱了外衣,关了灯上床钻进被窝里,艾应莲已经脱了精光,碰到她那温暖光滑如蛇的身躯,艾应莲嗖地卷缩着身体,说:   “你的手这么凉。”   “抱着你一会就热了。”   “等你热了再包吧。”艾应莲翻过身来,面对着海生,说:“行不行啊,回家天天干老婆,不行了吧?”伸手去摸海生的那东西,笑说:“怎么这么软啊?”   “冷呢,还没热起来,一下就能硬起来,那要吃药了。”   “要吃伟哥,或者擦些印度神油。”   “不要,”海生说,“一旦用了这些药物,就像吃了毒品一样,会上瘾的,没有药物还真不行。你现在摸摸,看看行不行。”   艾应莲又伸出手穿过他的裤衩,用手一捏,笑说:“可以呀,这么快就硬起来了。”手抽回,把他的裤衩脱了。   艾应莲的身躯很像玉梅的,只不过,艾应莲的乳房较大,还有一些松弛,不像玉梅的小巧圆实,也许是艾应莲生过孩子,玉梅没有,现在玉梅的乳房是不是也像艾应莲一样,海生不知道,二十多年了,他没有见过玉梅,玉梅在他的心目中,永远是那么年轻漂亮。他虽然没有看过玉梅娇嫩迷人的酮体,但他抱过玉梅,吮吸过她的乳头,体会到玉梅苗条的身体是那样的美丽,每个细胞都洋溢着青春朝气。海生看过艾应莲一丝不挂的身体,她站在床上,如瀑布般的头发飘逸在肩膀上,皮肤白皙光滑,一圈红晕罩着乳头,乳房饱满,腹部不像十七八岁的女孩子那么紧凑,皮肤有点松弛,再往下看,密密麻麻一片漆黑的阴毛,呈倒三角,三角的顶尖部位被两条修长的大腿夹住了。这是一个成熟女人的美丽,尽管海生抱着艾应莲,和抱着老婆一样,心里还是幻想着玉梅身体的部位,几十年前的每个细节都在他都记得一清二楚。结婚后,他也去过发廊找发廊妹,和发廊妹在一起,那是快餐,发廊妹装腔作势“哎哟、哎呀”的呻吟,让他心里很不高兴。发廊妹已经失去了最基本的人类感情,性成为了赚钱的工具,男的也是为了发泄兽一样的性行为,才找发廊妹。虽然海生和艾应莲在一起zuo爱时,也有感情,但海生的感情,更多的是把对玉梅的思念寄托在艾应莲身上。他并不想知道艾应莲是怎么想的,他知道,她的精神也许出现了问题,需要海生来填补,两人才可能睡到一起。   永远躺在你的怀抱里【4】   翌日醒来,窗上的玻璃沾着雾气,海生拿着纸巾擦玻璃,昨晚的雪下得好大,外面已经是银装素裹了,银白色的世界,不知道昨晚雪几时停的。海生拿起手机,给办事处主任打了一个电话,主任还没起床,在床上接电话,海生告诉他说今天早上就去抚顺。主任说好,你去吧。记得带艾小姐去。海生答应了。刚挂了电话,又听见另一部手机响起,那是艾应莲的手机,海生刚想拿过来,艾应莲反应的比猴子还要快,立刻按住海生的手,不让他拿,说,给我,我的电话。   海生起床去卫生间刷牙洗脸。   等他盥洗完毕回到房间,艾应莲已经把电话挂了,脸色十分难看,很凝重的样子,海生问道:   “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农村家里有点事,今天不赔你去抚顺了。”   “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事,严重不严重?”   艾应莲勉强一笑,说:“没什么大事,很快就过去的。你不用担心,我回去一段时间,处理完就回沈阳来。”   “哦,那我送你到火车站上车。”   “不用了,我自己去坐大巴。”   “我们一起到车站吧。”   艾应莲点点头答应了海生的要求。她去盥洗后回来,照着镜子梳头发,在脸上抹了护肤霜口红,穿上大衣,戴着一顶红色的去年圣诞节在街上买的圣诞老人帽,拿着皮手套和皮包,问海生穿好大衣没有,海生说好了。两人一起离开了出租屋。   艾应莲挽着海生的手臂,两人踏着雪来到街道上搭公共汽车。街道有人开始在扫雪了,还有夫妻俩跟着小孩在堆雪人,雪天里让人看了暖融融和幸福的感觉,海生不禁羡慕起来。   到了火车南站,海生问艾应莲要不要吃点早餐,艾应莲说不用,海生帮她买了一张到鞍山的汽车票,从沈阳坐车到鞍山,走沈大高速公路,要比坐火车快,艾应莲急着要回老家去,也就坐大巴了。送走她以后,海生才买了张汽车票去抚顺。   一个星期后,海生打电话给艾应莲,她的手机关着。过了十多天,他又打了过去,手机还是关机。她说她很快就会回来的,海生不知道她回来没有,他决定去出租屋找她,看她回来没有。   到了出租屋,海生敲着门,喊着:“阿莲,你在不在家,开门啊。”对面的房东走了出来,是个退休的八十多少的老奶奶,上下打量着海生,问道:   “你叫啥名字?是找小艾的?”   “是啊,奶奶,我是来找小艾的,是她的男朋友,叫海生。”   “她走了,不在这里住了。”   海生一惊,忙问:“为什么不在这里住了?她没告诉我啊?她走也不打个招呼,告诉我一声。她去哪里了,奶奶,您知道吗,能不能告诉我?”   “我也不知道。”她看海生失望的样子,又说:“不过,她留给你一封信。”说着她从口袋里搜出一封皱巴巴的信,交给海生。   海生接过信,说谢谢。拿着信,走在街道上一边走一边看。艾应莲信上说:   我没有当面向你告辞,不是我不想,只是我怕我自己受不了分别的痛苦,不如悄悄地静静地离开,这样对大家都好。   我是没有办法才离开你的。乡下的父亲跟别人去卖血,感染上艾滋病,现在病的厉害,没人敢靠近父亲,不论是亲戚还是村里的乡亲,都像害怕瘟疫一样躲避着父亲。我母亲和父亲的感情一直不好,也不愿照顾我父亲的日常生活,回姥姥家去了。弟弟成了家后,就分了家,自己一家过,他媳妇也怕公公把艾滋病传染给她一家,自己不敢到我家来,也不让弟弟过来照顾父亲。我对村里的人说我只得丢下沈阳的工作回来照顾父亲。我是舍不得离开你的,但实在是没办法。我不能不要父亲,父亲给了我身躯,在他最后人生最后的日子里,我不能丢下一个做人的基本良心。   做人既有痛苦,也有快乐。认识你,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和快乐,尽管我们不可能结为夫妻,我也不敢有那个奢望,你能给我一段快乐的时光,我已经很满足了。我再一次说声谢谢你。   人的感情,就像天上的白云,飘走之后是风还是雨,还是艳阳天,谁都不知道。不要太过于牵挂过去的感情,这样对身心不利。我知道你心中还是牵挂着少年的一段刻骨铭心的爱,但我一直没有跟你说。面向未来吧!   一路保重。有缘自然会相会的。   自从大海葬身大海后,这些年来,玉梅一下子老了许多。她四十多岁的人,看上去像是接近六十岁甚至比六十岁的人还要老。面容憔悴,额上爬满了皱纹,近距离看,可以看见她的头发干涩,还夹杂着不少银丝。曹越经常打电话来,让她和两个女儿一起到海口住和读书,玉梅不肯去麻烦弟弟。她麻烦弟弟已经不少了。儿子笑天跟在曹越身边,做厨师,没有曹越,不知道笑天会干什么。老二道明在武汉大学读书,现在上大四了,明年就要毕业了,他读大学的学费,全是曹越给的。平常的伙食费,就靠哥哥笑天了。符琴明年也要考大学了,符筝读高一,她说她高中毕业,就去打工。人各有志,玉梅不强求子女们,让他们自己去独立思考自由选择自己的未来。她觉得子女们这一代比他们那一代强。   近来她右乳房疼的厉害,她没去医院检查,她担心别人看见她的平胸,不好意思。她的乳房有点像营养不良发育不全的女孩子,很小,比起肥胖的男人的乳房还要小。现在又有些疼了,一阵阵的,她用手压住右乳房。她的脸色实在难看,蜡黄色的。此时她的心里面有一种像被冷雨侵袭一样的感觉,既感到冷又感觉到有点空荡荡的焦虑。为了不使胸部疼的厉害,她用左手捂得紧紧的,以减轻疼痛的厉害。   这天是星期六,符筝从学校回来,看见母亲脸上疼痛的表情,于是问道:   “妈,又胸口又疼了?”   “没事。”玉梅说,“你姐没回来?”   “哦,姐毕业班,功课紧,不回来了。”符筝接着说,“妈,你要去医院看看。我好害怕你也像外公一样,得了什么肝癌的,丢下我们怎么办?”   “胡说!我怎么会得肝癌。”   “不是我胡说。那你为什么不肯去大医院检查?去检查了,如果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早一点医治,现在科学这么发达,什么病都可以治好的。就怕是晚期,像外公那样的病,到了晚期,神仙都难了。”   玉梅不想和女儿争辩,她一年前也去过农场医院检查,医生建议她去省城大医院检查,她不想到大医院去做检查。现在上普通的医院看病,就是看感冒发烧的,也得花上一两百块钱。农场医院的医生对她说,你最好到省肿瘤医院去做检查,恐怕是乳腺癌。到了省医院检查,不是做彩超就是做CT,还要抽血化验的,折腾一番不说,玉梅担心,如果发现她得到的是什么不能治愈的乳腺癌,那她该怎么办?她早就怀疑自己得的就是乳腺癌。得了这种病,住院治疗,无非是切除做化疗。她的乳房已经小的不能再小了,就剩下乳头一点点了,她不愿意到医院检查证实她得到的是乳腺癌,就要切除她那小的可怜的乳房,还要去做化疗,让化学放射物质侵蚀自己的身体,那是件多么残忍的事情。何况这么做了,不一定就保证能活多长时间,多少人切除了乳房做好化疗后没一年半载的死了。既是这样,她想何必又要花钱去检查然后又去治疗多此一举呢,而且,她实在是没钱治疗,她能愿把花在检查治疗疾病的钱,留给女儿今后上大学读书。因此,她疼的实在忍受不了的时候,就吃些自己买的止痛药和消炎药。   符筝习惯早起,第二日早上天刚亮,她就起来做早餐了,洗了米放进电饭锅里煮稀饭。靠近湖边的大朗村很宁静,屋外的小鸟在树枝上跳跃欢快地唱早歌。符筝已经是一个很懂事很漂亮的大姑娘,她知道母亲辛劳了一生,她说她不想离开母亲半步,真要离开到外面打工的话,她也要带着母亲一起到外面去,不能留下母亲一个人住在村子里。   当鲜红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的时候,符筝已经做好了早餐,她把早餐放在了桌上,并舀好了两碗,只等着母亲起来吃早餐了。   “妈,起床了,起来吃早餐了。”   她连续叫了几声,见卧室里没有母亲的反应,便走进母亲的卧室。她又说道,妈该起床了,早点起,吃了早餐我陪你到湖边走走,这样对身体好。   母亲还是没有回答她的话,她有些紧张了。掀开蚊帐,坐到床边,见母亲睡得挺香的样子,真的不忍去叫醒她。这时,她看见可怜的母亲沧桑的脸,心生悲悯,于是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摸了一下母亲的脸。谁知这一摸,吓了她一跳,立刻收缩回来,摸摸自己的额,又去摸母亲的额头。她确信母亲发烧了。   永远躺在你的怀抱里【5】   符筝急忙一边推醒玉梅,一边叫道:   “妈,你醒醒,你发高烧了,烧得这么厉害,也不说。你快醒醒。”   玉梅睁开眼,有气无力地说:“筝筝,让妈休息一会,妈感觉很累。”   “妈,你都病成这样了,还不肯到医院去医治。”   符筝说着落下了眼泪,她帮母亲盖上被子,便走出了卧室,然后把门关上。她要给舅舅打手机,她怕母亲听见,眼睛看着卧室的门。电话一下就通了。   她小声地说:“喂,听得见吗,阿舅,我是筝筝。”   “哦,筝筝啊,听得见。你有什么事?”   “妈病了,你快点来。”   “什么病啊?厉害吗?”   “我不知道。我觉得这一次妈病的和以前不同,挺厉害的。你快来,你不来,妈就不肯去医院治疗。妈现在发着烧呢。”   “那你别让你妈的脑袋烧坏了,先让她吃些退烧药。要不然,你就先送她到农场医院去看病,我马上就到农场找你们。”   “我听妈说过,她的病,农场医院也治不了,要到大医院去。妈到底得的是什么病,我也不知道。阿舅,你看怎么办?”   “那这样吧,你在家等我,我到你们家再说。”   符筝放下电话,心情好多了,舅舅来了,母亲一定会听舅舅的话的,妈的病就有救了。   屋里玉梅喊道:“筝筝。”   符筝听见,马上走进去,问道:“妈,有什么事?”   “你在跟谁打电话?”   “哦,我跟同学。”符筝撒了一个谎,她不想让母亲知道她打电话给舅舅。母亲知道了,又要怪她,她不想让母亲生气,生气对身体没有一点好处,只有坏处。   玉梅说:“扶妈起来。我怎么一点力气都没有。怎么会这样,昨晚还好好的。”   “妈,你知道你生病了吗?”符筝扶起母亲。   “我知道,我自己的病,我还能不知道啊。”   符筝搀扶着玉梅走出卧室,到了客厅玉梅坐到凳子上,符筝给她打了点一盆热水,拿来牙膏牙刷,玉梅洗漱完毕,吃了一碗咸菜粥后,才去吃了退烧片和阿莫西林。半个小时后,玉梅觉得自己好多了,也有了力气,便要出门。符筝问,妈,你去哪里?玉梅说,我去放鹅啊。她已经听见了鹅叫声,鹅等着她去把它们放到草地里吃草。   符筝说,妈,你在家呆着,好好休息着,哪里也别去,我去放鹅。她抓起墙上挂着的草帽,就跨出门槛了。玉梅只好随女儿去放鹅。   她来到他们家的鹅舍,这是建在他们家旁边的一间草棚,里边有五十多只鹅。符筝走近,鹅就呱呱地叫,符筝对鹅说,知道你们肚子鹅了,很快就有吃的了。她拿起一条细竹竿,打开栅栏门,那些白色羽毛灰色羽毛的鹅一个接着一个涌出来。符筝赶着鹅走出村子,路上遇到人便和他们打了招呼。   来到了山坡上,鹅开始吃草了。符筝坐在草地上,看着鹅吃草。这群鹅很快就可以卖了。符筝知道,她母亲养的这些鹅,通常会有一些鹅贩来买,或者是那些烧鹅店的老板来。他们说她家养的鹅吃草,属于绿色环保鹅。她母亲按照一般的市场批发价钱卖给他们,可是,他们在市场上打着“绿色环保”的字样,就比一般的鹅卖得价钱还要高。符筝心里说,养鹅的不如卖鹅的,赚钱的永远是商贩。   她朝远处看去,一条蜿蜒的山路,到了山坡那边就看不见了。这条路是村里通向外面的陆上通道。   符筝见鹅吃饱了,看太阳也爬到了头顶,估计时间也不早了,有十一点了,她想她回去后还要做午饭给母亲吃,于是赶着鹅走下山坡,顺着公路回家。   一辆出租车出现在公路上,朝大朗村方向驶来。出租车到了符筝后面还有五六米的距离便慢了下来,接着司机不停地按响喇叭。符筝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出租车,继续赶她的鹅。   这时,从出租车里伸出一个男人的头来,喊道:“筝筝,我是阿舅,阿舅来了。”   符筝听见阿舅喊她,回过头一看,只见喊她的人从车上下来,那人确实是舅舅。舅舅来了,就在眼前,她惊喜地扔下竹竿,向舅舅跑去。   曹越抱起符筝,符筝激动地哭了,泪水流了出来。   曹越放下符筝,拿出纸巾替符筝擦眼泪,符筝抢了过来,哽咽地说:“阿舅,你再不来,妈就没救了。”   “乖孩子,不用多说了,舅舅知道了。快回家去吧,让你妈和舅舅一起走,到省城去治疗。”   “嗯。”符筝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了希望的笑容。   “来,阿舅帮你把鹅赶回家。”   他们在前面赶着鹅群,出租车跟在后面。   回到家里,村子里的叔伯婶婶大姨大姑的,听说符筝的舅舅从海口来了,都过来看他,家里挤满了人。玉梅让符筝沏茶给大家喝,大家不肯,说了一会话便离开了。   玉梅问曹越,你怎么来了?曹越反问道,我不该来吗?姐,你别满我了,你的病,不治疗不行啊。这一次,说什么,我都要带你去海口做检查治疗。玉梅朝正在做饭的女儿看了一眼,说,我知道,都是筝筝跟你胡说的。曹越说,姐,你别怪筝筝,筝筝是个好孩子,是个孝女。玉梅说:   “我知道,但我的事,和她没关系。”   “姐,怎么没关系呢?”   “我说没关系就没关系。我不去什么海口。”   “不行!妈也惦记着你,妈也不同意你这么耗着。”   “你跟妈说什么了?你让妈担心是不是?我的病,没你们想象的这么严重。我只是身体弱点,容易患感冒发烧,没什么大病,不值得去省城大医院看病。”   “不是什么值得不值得的事。我知道,你是担心看病要花钱,是不是?这你不用担心。我就剩下你一个亲姐姐了,我不能让你有什么闪失。”   曹越说着说着落下了眼泪,说不出话来了。别看他身材高大,又是当过兵的铁血男儿,情到深处,依然会落泪。连坐在一边喝茶的司机都被他们姐弟的真情感染,眼泪也掉了下来。   玉梅熬不过曹越的真情要求,只好同意跟他去海口医院检查治疗病。吃了午饭,玉梅又让符筝去叫鱼头婶婆过来,符筝问干什么,玉梅说,你要上学,家里的鹅谁来养啊?符筝只好去叫了鱼头婶婆过来。鱼头婶婆来后,玉梅说让她帮忙放养几天鹅,她去省城看看母亲几天就回来。鱼头婶婆说,你放心去吧,家里的事交给我。玉梅又交代了符筝,她跟舅舅去海口的事,不要告诉她姐姐符琴,让她住在学校别回来,以免影响她今年考大学。   符筝一一答应了母亲的要求。看着母亲和舅舅坐上出租车离开了村子,她的那颗心才稍为安定下来。   出租车出了大朗村,经过两个农场,然后向西上环岛高速公路,不用三个小时,曹越和玉梅就到了海口。到了海口,曹越没让二姐到家里坐坐,和母亲见见面,说几句心肝话,而是直截去了省人民医院看门诊。挂了号,医生让玉梅先去抽血化验,然后照CT的,忙了大半天,天也黑了,秀秀不断打电话问曹越,你姐检查结果怎么样?曹越说,妈,你耐心等着,一有结果,我马上打电话告诉你知道。   曹越被医生叫进去,又让玉梅到走廊外去。曹越问医生,我姐怎么样?医生说,你赶快送你姐到省肿瘤医院住院,她得的是乳腺癌,已经到了晚期。   曹越一听,如天昏地暗,姐得的是乳腺癌,而且是晚期的,天啊!他问医生,能治好吗?医生说,也有治好的,你尽快送过去就是了。   当天晚上,玉梅住进了省肿瘤医院的病房。   一群护士医生过来,又重新量了玉梅的血压,医生听了心脏脉搏,护士推来了输液瓶针,立刻给玉梅打点滴。玉梅躺在床上,右手背插着一根塑料管,吊在支架上的药液顺着塑料管缓慢流进玉梅的体内。   曹越刚叫了快餐吃,他守在一边,看着二姐慢慢地睡着了,自己也感到了困倦,但怎么也得看着二姐打完点滴,自己才能在一边休息。   第二天,玉梅的大儿子符笑天和外婆秀秀、舅母一起来到了医院。在走廊上,秀秀问曹越,你姐的病情怎么样,说实话。曹越眼睛红红的,又熬了一个晚上的夜,极为疲劳,说,情况不是很好,到了晚期。秀秀眼睛一红,几乎要落泪,心道自己两个女儿,怎么命都这么苦,但她还是强忍着没让泪掉下来,她要在后辈面前表现出坚强的样子,如果连她都撑不住了,他们怎么能撑得住。   秀秀说,既是这样,恐怕要住很长时间的医院。要照顾阿梅,这人手就显得不够了。曹越,你和笑天,只能一个人请假,晚上来守夜,白天我在这里,白天的事情也少。   秀秀不敢提及媳妇唐茵,唐茵心里也明白,她一是要上班,二是儿子上学回来,没饭吃怎么办,再说让她来伺候姑姑,她也不干。既然婆婆没有提起她,要她来医院,她也就不说。   永远躺在你的怀抱里【6】   曹越说,我请假吧,大不了,不干了,我来照看二姐。唐茵马上说,你是大师傅耶,一个月一万多块钱,你不干,让全家喝西北风去啊。笑天马上说,舅母说得对,阿舅,你不能请长时间假,还是我来请,要辞工,也是我,不吃亏。   行了,都别吵了,人都到了这个份上,还吵啥?秀秀说,笑天请假就笑天,曹越有空过来,很多事情,你外甥不懂,我也老了,还得靠你。钱的事情,我把我和你爸工作一辈子的老本,都带来了。说着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本存折,拿给曹越。   曹越说,妈,暂时还用不着。   秀秀说,我看用得着。我们进去看看阿梅吧,看完了曹越你先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情,打电话给我。   医生刚查过房,接着护士来了,又给玉梅打点滴。玉梅见母亲儿子弟媳都来了,一个个跟他们打了招呼。秀秀说,别说话,好好休息。玉梅说,没事,输了液,好多了,也不见疼了。   大家都不敢接她的话。   曹越刚要和老婆一起回家,医生叫他到办公室去,他只好跟着医生到了办公室。医生说,要准备做手术,再做化疗,你姐不同意做,怎么办,我们征求你们家属的意见。曹越问,做了手术化疗后是否可以治愈?医生说,只能说百分之五十的希望,不做肯定没救。癌细胞有扩散的迹象。曹越说,知道了,便走出医生办公室。   其实曹越心里是没底,他也不知道玉梅这么死硬,坚决不同意做手术和化疗。她说她感觉已经好多了,再住几天,就出院回家。曹越知道,二姐感觉好多,那是幻觉,是药物麻痹了她的疼痛,她不知道癌细胞扩散意味着什么。   几天后,曹越忽然接到符筝的电话,符筝说她人在海口,问她妈是在舅舅家里住还是医院。曹越说在省肿瘤医院,他说他去接她。符筝说,不用了,我坐出租车到医院。   一个小时候后,曹越在医院门口见到了符筝,他问符筝是不是放假了,符筝笑说:   “没有,我想看妈,就来了。阿舅,有一件事你要跟我保密。”   “什么事?”   “我把家里的鹅全卖掉了。那是妈的心肝宝贝,你不能让她知道,我知道妈住院要花钱,我把钱全带来了。”   “多少钱?”   “两千多块。”   曹越感到惊讶,虽然符筝带来的那点钱不起作用,但他觉得符筝很懂事,他觉得他更对不起二姐了,要是早点关心二姐,早点带她来省城医院检查治疗,也不至于今日半死不活的。这些话,他只能在心里想,不敢对任何人说。   到了病房,符筝一边问母亲身体等情况,玉梅一边回答,说:   “没事了,你看我不是挺精神的吗,过一两天,就回家去。现在轮到我问你了,你说,你不读书了,你干嘛不读书了?”   “妈,条条大路通罗马。我读书读不下去了,还不如不读,硬读下去,浪费青春。我的青春我做主,这事你就别操心了,我今后不比我姐差。”   “歪理!还有我问你,家里的鹅怎么样了,你回去看没有,走了这么长时间,我挺不放心的。”   “妈,没事,我看过了。鱼头婶婆很会放鹅的。”   “那就麻烦她了。这鹅卖了,人家有功,得分一半钱给人家。”   符筝看了一眼舅舅,曹越明白她的意思,她把鹅卖了钱就在她的兜里,二姐却想着把钱分一半给别人,姐的心越来越善良了。   正像医生所说的那样,玉梅的乳腺癌细胞扩散开来了,药物也阻止不了,她一时昏迷一时清醒。她清醒的时候,会凝望着窗外蓝蓝的天空,感觉到自己离那样天空越来越近了,身子轻飘飘的,像气球一样有一种向上漂浮的力。她很想到外面的花园散步,一边呼吸新鲜空气,一边欣赏美丽的花朵,这是一件多么赏心悦目的事情,可是她感觉到自己已经很累了,不能够再有这样一点点的享受了。她忽然想起不知道在那本书上看见过的一句话:“当你的心真的在痛,眼泪快要流下来的时候,那就赶快抬头看看,这片曾经属于我们的天空;当天依旧是那么的广阔,云依旧那么的潇洒,那就不应该哭,因为我的离去,并没有带走你的世界。”是的,她很清楚知道自己所剩的日子不多了,一切都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他的世界,还是那么美好吗?   她的手握着一个玛瑙。这些天来,她的脑海里总是出现过去的影像,她忽然有一个强烈的愿望,很想见见海生,她觉得她要走了,她很想要见见他,二十多年了,她没有见过他,她也不敢向任何人打听他的消息。她只从弟弟和母亲那儿偶尔听见一两句零星的有关他的消息。她知道他出狱后回了老家,其它的就不知道了。   曹越见二姐病的很严重了,就请了假晚上守着二姐。白天由符筝和笑天互相轮换守护着。秀秀也经常过来看,每看一次,就像少看一次女儿一样,哀叹不已。玉梅的病一天拖着一天,竟拖了一个月。一切多亏了曹越里里外外打点,出钱出力,夜晚守着奄奄一息的二姐。   一天晚上,玉梅清醒过来,对曹越说:   “曹越,我想请你帮忙我做一件事。”   “姐,什么事,你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曹越有些害怕,以为姐要交代后事。   “你有海生的电话吗?”   “海生?”曹越愣了一下,接着说:“二十多年没跟他联系了。”   “哎,都是命啊!”玉梅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不过,我知道他爸家里的电话。每年过春节,我都打电话给洪叔,向他拜年,他也向妈拜年。”   玉梅的眼睛一亮,忙说:   “那你马上打电话给洪叔问问,洪叔一定知道海生的电话。”   “姐,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有忘记他?”   “我问你,你帮不帮我这个忙?”   玉梅忽然哭道:   “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再不见他,和他说一两句话,我死不瞑目啊。”   曹越被二姐的话震撼,他不是不愿意帮二姐的忙,他是担心笑天筝筝知道了,他们心里不好受。他听二姐这么说,他心里实在不好受,就是铁石心肠的人,心也会软的。他走出房间到走廊上给老洪打电话,寒暄几句,问了海生的手机号码,立刻给海生打电话。   海生忽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电话那头说他是曹越,海生一听是曹越,高兴地跳起来,忙问曹越的近况。曹越说他在海口的一家酒楼当厨师,一切都好。海生也说了自己的情况,说自己在东北辽宁出差做推销员,接着海生问:   “那你二姐呢,她还好吗?”   “说起我二姐,哎,一言难尽。我问你,你有空吗,如果能来,马上来海口,我二姐想见你。”   “我时间是有。你二姐怎么了?”   “我二姐得了乳腺癌,住进了省肿瘤医院。癌细胞已经扩散,看日子不多了。她说她忽然很想见到你,想跟你说一些话,如果见不到你,她死不瞑目。”   海生蓦然听见玉梅的消息,心里有些激动,然而听见电话那头曹越悲伤沉重的声音,又让他的心骤然翻腾,不知道是啥滋味。曹越又问他到底来不来海口,海生毫不犹豫答应了曹越明天就做飞机去海南。曹越说,那好,我到机场去接你。海生说不用了,我直截到医院去。又问了曹越,她二姐住的房间。   第二天下午两点多钟,海生赶到医院,在走廊了,看见了秀秀曹越等人,虽然他们二十多年没有见面了,但海生还是认出了秀秀。秀秀微胖,头发银白。周围几个年轻人,海生想可能是玉梅的子女。   海生叫了一声秀秀姑,秀秀也认出了海生。相互寒暄后,就说到玉梅的病情。秀秀摇头说:   “不行了,恐怕今天过不了了,医生在抢救呢。”   “交代什么了吗?”   “没什么交代了,该说的已经说了。她就说她想见你,和你说几句话,看来连这点愿望都不能实现了。”   秀秀说着悲从心生,竟哭泣起来。符筝,笑天,符琴,也跟着哭。   一个医生走到众人跟前,问道,谁叫海生的?有没有叫海生的,来了没有?海生急忙说,我是,我就叫海生。医生说,去吧,她想见你。海生看着秀秀,秀秀哽咽地说,去吧,海生,拜托你了,满足她最后的愿望吧。海生点点头,转身向病房走去,符筝也想跟着进去,却被秀秀拉住。   海生轻手轻脚地走进了病房,来到玉梅身边。玉梅躺在床上,身上盖着白色的床单,形容枯槁,眼睛紧闭,鼻子插着氧气管,海生见此忍不住伤心,好像亏欠了玉梅太多太多的东西,不觉悲从中来,泪水在眼睛里打滚。他想喊声玉梅,告诉玉梅我来了,我来看你了,尽管来晚了,但他还是来了。可是,他喊不出来,喉咙里有东西堵着,他喊不出来。他相信,不用他喊,玉梅也会知道他来看她了。他们心灵是相通的,她会感应到他来到了她的身边。   果然,玉梅回光返照,像听见了天使的脚步声,她的眼睛忽然睁开来了,她看见了他,认出了他来。他也从她的目光中认出了从前的玉梅。玉梅露出了难得的微笑,她白色的嘴唇动了一下,她想说话。海生忙把耳朵靠近她的嘴边,她说话的声音极弱,但海生听见了,她说:   “你…来…了。”   “阿梅,我来了,我来看你了。”   海生情绪激动,他抓住她那骨瘦如柴的手。他想给她温暖,给她力量,给她生存下去的勇气和信心。   玉梅有气无力地说:   “你…没变…老多了…”   “你也没变,只是瘦了一些。”   “我…嫁给…大海,他…像你…一样…爱我。他…回到…大海…去了。他…要在,他…会…唱…山歌…送…我一程。”   海生一惊,虽然她说话断断续续,但他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这些话不像是她刻意说出来的,倒像是她最后无意的请求似的。他们年轻在一起的时候,海生就喜欢朗诵诗词给她听。他想了一下,他不会唱山歌,但他在监狱里的时候,经常读老子的《道德经》,打发无聊的日子。对《道德经》他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   “我背诵《道德经》给你听,好吗?”   她的眼睛闪动了一下,“我…想…躺在…你的…怀抱里…”她吃力地说,声音极微弱,但海生不用她说话,只要一个眼神,他就能够明白她的意思。玉梅想回到他们的少年时代,在羊背山脚下,那个萤火虫飞舞的夜晚,他们俩相互依偎着,看星星,看月亮。   海生起身,坐到床头前,让玉梅躺在他的怀抱里。玉梅太累了,闭上了眼睛,像听海生说故事一样背诵《道德经》: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海生低声背诵着,眼泪终于抑制不住,冒出了眼眶,滚落下来,掉在了玉梅的脸上。   玉梅睡得很甜,永远躺在了他的怀抱里睡着了。   【本书到此完本】 --------- 本书首发凤鸣轩,八零电子书下载网www.txt80.com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