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温暖留在左心房【出书版完结】 作者:奈良辰 奈良辰(曾用笔名:夏云锦)继《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后深情奉献催泪爱恋,最难忘的初恋PK最内敛的陪伴。 编辑推荐   ★“只要有你,即使输了全世界,那又如何?”   新锐言情小天后奈良辰倾情奉献,众多作者联袂推荐。   作者奈良辰,曾用笔名夏云锦。代表作《陌上繁花绽》、《江月照君来》、《你若安好,便是晴天》等。   人气写手叶紫、梧桐私语、云上等人联袂推荐。   ★《陌上繁花绽》之后又一部五星唯美大作   让人难忘的“初恋君”和内敛长情的“守护君”强势来袭,堪比都敏俊xi的俊朗多金情深似海,媲美辉京欧巴的执著守护从一而终。奈良辰的文字优美灵动,极具画面感,整个故事更是起伏跌宕,环环相扣,温馨与虐心并存。 内容推荐   四年前,盛夏在一场晚宴上将顾映宁错认为失踪的初恋许亦晖;   四年后,盛夏在婚礼前夕又与许亦晖狭路相逢。   两张相似的面孔,两种迥异的气度,究竟是梦境,还是陷阱?   若不是被卷入莫名的纷争,盛夏不会知道顾映宁竟会那般在乎她;   若不是被许亦晖蓄意报复,顾映宁不会知道盛夏竟会那般害怕失去他;   若不是亲眼目睹,许亦晖不会知道有一天盛夏竟会那般厌恶他。   原来,最珍贵的不是记忆,而是眼下手心里暖暖的温度。 Sunshine 1 你是我的眼   因为你是我的眼,让我看见这世界就在我眼前   “我就说这一件绝对最适合你!”更衣室里,谈晶一边替盛夏拉起拉链、整理褶皱,一边得意扬扬地自卖自夸,“这款刚到店里时我就眼前一亮,这简直是为你量身定做的一样。”   盛夏听着她自吹自擂,不由笑了:“谈老板,你怎么不直接说这件是你自己设计的?”   谈晶自是听出来她的揶揄,没跟她计较,手一挥,道:“好了,快出去给你家顾映宁好好瞧瞧!”   推门而出,盛夏走向不远处坐着的男子。   也许是因为到了傍晚,偌大一个店里竟没有多少顾客,所以,在宽敞的落地窗旁坐着的那名男子就显得格外醒目。   白色手工定制衬衫的领子立着,两粒扣子也解开了,领带随意地拉到襟扣以下,一边肘弯上还搭着黑色西服。似乎听到轻微的脚步声,男子抬起头,脸庞在傍晚赤橙的黄昏色下仿佛镶了一圈模糊的金边。   精神的短发,英气的剑眉,长长的睫毛下眼睛双得很立体,而挺立的鼻梁下紧抿的薄唇和如同鹰隼一般的目光,更是凸显出他的冷峻。   盛夏施施然走过来的那一霎,一抹不易觉察的惊艳在顾映宁眼中一闪而过。   深吸一口气,盛夏有些忐忑地问顾映宁:“这一件……好不好看?”   眼前的女子浅笑中带着一丝紧张,双手不由自主地绞在一起。   顾映宁心知盛夏的不安与期待,慢慢站起来,尽管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目光却柔和了不少。   将一缕发丝理到她耳后,执起盛夏的手,顾映宁开口,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仿佛徐徐演奏的大提琴:“很好看,就这件。”   站在不远处的谈晶一听,顿时眉开眼笑:“我就说嘛,听我的准没错!小夏,这款婚纱衬你最好看了!”   是的,婚纱。   盛夏微微低下头看向自己穿着的婚纱,颈子洁白如瓷。   香肩裸露,精致而小巧的锁骨清晰可见。弧扇形的抹胸,最上面还滚了一圈淡杏色的****边。收紧的腰腹处紧贴秾纤合度的腰身,亚克力钻之下是豪华而精致的手工珠绣,而如同立体花朵一般的亮厚缎褶皱则是整件婚纱的独特之处。四层轻纱的裙摆和胸口呼应,也绣着一圈淡杏色的****边,后面轻盈飘逸的拖尾正是欧洲婚纱最佳长度的两米。   这样简洁却又透着灵气与奢华的婚纱,真的好似量身定做的一般,意外地极其契合盛夏的身材和气质。   顾映宁的“一锤定音”让盛夏安心了不少,但她还是微微皱了皱眉:“拖尾……会不会太长了?”   谈晶刚欲疾声说不长,顾映宁却已经先一步出声,沉稳道:“不会。这样子,刚刚好。”   既然如此,盛夏便也不再说什么,轻轻应了一声,说:“我去换衣服。”顾映宁点头,随即松开了她的手。   谈晶一边给她打下手,一边感慨道:“小夏啊,依照你家那位的脾性,若没有你的游说,怕是一定要去欧洲量身定制婚纱的吧?”   盛夏但笑不语,谈晶却明白,笑嘻嘻地拍拍她的肩,道:“够姐们儿,有了长期饭票也不忘咱老姐妹啊!”谈晶想了想,又道,“不过小夏,你家这位真是个深藏不露的主儿,够喜怒无色的,什么时候见着了都是一张面瘫脸,估计也只有你能受得了他。”   盛夏扫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小晶子,你说这话就不怕得罪了金主?”   谈晶仍旧嬉皮笑脸:“不怕不怕,有我们家小夏还怕什么!”   盛夏听了直摇头叹息,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觉得谈晶说的话欠妥,“再这么粗鲁豪放地讲话,小心白马王子都被你给吓跑了。”   从谈晶的婚庆店出来,白色的加长保时捷早已停在门口。   暮色已经四合,候在一旁的江镡恭恭敬敬地打开车门,一手按在门框顶,让盛夏先坐了进去,顾映宁紧挨着她上了车。西装放在一边,顾映宁头靠着椅背闭目,低声道:“滨江饭店。”   保时捷在路上疾驰,周围的风景飞快地流动倒退。一排排橘黄色的路灯仿佛连成了一道柔和的光链,让盛夏忽然想起了冰心曾经写过的那篇《小桔灯》,那光亮虽然微弱得多,但要是许多盏连成一片,大抵也差不多如此吧。   正想着,保时捷的速度慢慢地减了下来,直到停车。   江镡依旧是先毕恭毕敬地下车开车门,顾映宁锃亮的皮鞋率先迈出,弯腰从车里出来站定,然后转身对着车内伸出一只手:“小心台阶。”   不得不说,顾映宁在细节方面真的是一个很体贴入微的****,让盛夏就算想不泥足深陷都不可能。   滨江饭店是顾映宁旗下的产业之一,他素来喜欢到这里用餐。   罄竹优雅,小桥流水,草翠花香,确实是环境极佳的用餐场所。   固定的包间,常吃的那几道菜,只是顾映宁今天还叫了一瓶红酒。   他的胃不大好,对于喝酒向来是能避则避。因而盛夏很诧异,轻轻摇晃着酒杯,问他:“今天发生什么事了,这么高兴?”   顾映宁却没有立刻回答她,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摇了摇酒杯,又凑在鼻尖嗅了嗅,轻啜一口,然后才低低说道:“没什么,你就要嫁给我了,算不算好事?”   盛夏愣住了,饶是知他如她,也没有想到顾映宁会说出这句话来。   他们在一起三年了,他从来没有说过一句类似甜言蜜语的话,哪怕是前天求婚的时候也没有。她一直以为,为这场婚礼欢欣喜悦的只有自己,原来他竟也是高兴的。   正欲说话,顾映宁的面色却已经沉了几许,眼眸中的笑意也一去不复返。将红酒杯放下,顾映宁起筷,那姿态正是不愿再讲话的淡漠。   盛夏怔怔地拿起筷子,心底不由得暗自嘲讽,刚才自己果然是想太多了,为这场婚礼欢欣的到底还是只有自己。像顾映宁这样的男子,场面话从来都讲得极好,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罢了。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两人都静默无声,只听得汤勺筷子和碟碗相碰的声音。   正抹嘴,盛夏忽然听到简短的一句话:“回家就把电子喜帖发了吧。”该通知的亲朋好友其实早已邀请了,电子喜帖不过是给远方亲友的一种形式罢了。   盛夏下意识地应了声“嗯”,应完却又顿住了,没有再说一个字。   他永远都是这副模样,淡淡的一句话就决定别人的生或死,仿佛他就是天生的王者,优雅而疏离。在他和她之间,自己似乎很少有置喙的余地,现在是这样,甚至连求婚那天,也是如此。   其实那次,根本都不能算作是求婚。   寂静的黑夜里,黑白条纹的窗帘拉得极严密,连一丝星光都投射不进来。屋内的温度暖如阳春,似乎还盘旋着男女相拥的独特气味,一室的旖旎。   盛夏躺在顾映宁的身侧,黑白分明的双眼睁得很大,乌亮的发丝更是软而密地散落在了顾映宁的肩臂上,弯成一道水亮的弧度。   脸上绯红未褪,气息也还没有平稳,盛夏刚想起身,却被身侧的人按住了。   她回头,黑暗里他的眼睛闪过明亮的光泽,手掌慢慢抚过她的脸颊。顾映宁开口,温热的呼吸让整间屋子里的温度陡然间又攀升了不少。   “盛夏,我们认识多久了?”   有些意外,盛夏微微蹙眉想了想:“三年零六个月。”   “三年多了啊……”他轻轻喟叹了一声,而后抚了抚盛夏的发丝,“不知不觉,都已经这么久了。”   黑暗中看不清顾映宁的表情,盛夏只觉得他似乎还有话没有说完,不由得身子也侧转过去,屏息等他说下去。   “既然如此,”他顿了一顿,似乎在斟酌又似乎在犹豫,片刻后才启齿,暖暖的热度洒落在盛夏的额头,“不如我们结婚吧。”   他说得这样云淡风轻,又在这样一个场合,盛夏难以置信地惊讶不已—结婚,他竟然说结婚。   在盛夏心中,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定义自己和顾映宁的关系。似乎从一年半前两人都喝醉酒有了第一次肌肤之亲后,她就无法理清了。若是普通朋友,不会时不时地发展到“坦诚相见”;若是男女朋友,他们又从没说过一句跟“爱”、跟“喜欢”相关的话—虽然,盛夏后来渐渐发现,自己已经真的爱上了顾映宁。   眸子转了又转,盛夏忽然“腾”地坐了起来,“啪”的一声打开灯,双唇紧抿,和顾映宁波澜不惊的目光对视了半晌后,她清清楚楚地吐出一个字:“不!”   顾映宁的墨瞳骤然紧锁,剑眉拧起,犀利的目光宛若要将盛夏灼伤。他压低声音,却压不住其中隐隐的怒气:“理由。”   盛夏张了张嘴,却倏然语塞。明明顾映宁早已成为融入自己呼吸的一种存在了,但在刚刚她却下意识地回了一个“不”字。若是因为他的求婚这样随意就像讨论天气一样,若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我爱你”,这样的理由,是不是显得太矫情?   没有等盛夏从怔忪中回过神,顾映宁已经翻身坐起,沉声道:“既然说不出理由,那就这么定了。”   婚事就这样一语敲定。之后他从容不迫地下床,抄起地上的衬衫向浴室走去。没有抬头看他,盛夏屈着腿将头深深地埋进自己腿间,到底心里是苦还是甜,一时她竟有些分不清了。   从滨江饭店出来,江镡坐在驾驶位上目不斜视,平平板板地问道:   “老板,是先去清茶花苑吗?”   顾映宁从喉咙里几乎闻不见闻地“唔”了一声,于是保时捷再次平稳地行驶起来。   其实两年前盛夏就已经搬到了顾映宁的别墅里,但清茶花苑里自己的那套公寓也一直没有退租。眼下要结婚了,按照本地的习俗,新郎新娘双方在婚礼前是不应该见面的。若真要盛夏和顾映宁连续一周不见面显然是不可能的,于是便折中了一下,盛夏住回自己的公寓里去。   开到清茶花苑门口的时候,已是繁星点点。墨漆色的苍穹仿佛最上好的天鹅绒,上面镶嵌着一颗颗闪闪亮亮的金色钻石。   顾映宁送她到保安室门旁,稍微拉了拉盛夏的衣领,淡淡道:“夜露重。”   盛夏望着顾映宁熠熠的双眼,起初略带迟疑,道:“映宁,我……我进去了。”   顾映宁移开手指,重新插回口袋里,点点头应声说:“回去吧,记得把喜帖发了。”   她微微一笑:“好。”   花苑里还是盛夏熟悉的一草一木,那株参天的凤凰树和那株桃树也依旧沉默地比肩伫立。   从前每到花开时节,人间四月芳菲尽,而楼下的桃花始盛开。   粉色的花朵一簇一簇,春夜喜雨之后格外鲜嫩。桃花凋落之后,就是凤凰树舒展筋骨的时候了。一闭上眼,盛夏就能想象出它开花的样子—高达十几米的树上,青翠欲滴的羽状复叶层层地重叠在一起,那些红花烈火一般,一团团、一簇簇地在树冠上鲜艳夺目。   那时候她还住在清茶花苑,经常早晨一下楼就发现顾映宁正站在树下等她。因为有他,连凤凰树都黯然失色—沉淡于他的气宇非凡,沉淡于他深寂缱绻而又犀光点点的眼眸。顾映宁素来宠辱不惊,也很少笑,总是那副淡漠疏离严肃认真的模样。但盛夏就是知道,每当和自己在一起时,他周身的气息总会柔和许多。   盛夏一边想着一边不禁露出一抹笑,既然他说要和自己结婚,必定多少还是喜欢自己的吧。   正要转身进楼,忽然发觉身后阴影处似乎有个人影。盛夏一惊,一秒之内脑中已经转思百遍,最后决定加快脚步赶紧冲进电梯。然而没等盛夏迈出下一步,身后的那个阴影竟已经先行出声。   “阿夏。”   有如晴天霹雳,亦有如背后一棒,只是短短的两个字,盛夏却已经惊得脑中刹那空白,双眼陡然间睁大,仿佛被人施了缚身术一般手脚都无法动弹!   这嗓音……这嗓音分明是—许亦晖!   张爱玲曾经说过,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一朵白玫瑰和红玫瑰,女人其实也一样。若是说现在顾映宁之于盛夏是心口上的一枚朱砂痣,那么许亦晖就是曾经照亮盛夏的床前明月光。   那个时候盛夏刚升入大三,宿舍里俞珂薇、元静都准备复习考研,盛夏便跟着一起去了图书馆。谈晶是一向的优哉悠哉,每天都鄙视盛夏装斯文。   那天早晨,盛夏抱着一堆书迷迷糊糊地到了图书馆二楼,眯着眼看见靠窗那边似乎有个空座,便毫不客气地将书一放,坐下来之后倒头就睡。一个梦还没有做完,忽然觉得有人在轻轻摇晃自己的肩膀。盛夏慢慢睁眼,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修长的手,再往上看,是一张年轻干净的脸。   许亦晖穿着白色的棉质衬衫,袖口扣得很整齐,他微笑着对盛夏轻声说:“同学,你坐了我的位子。”   盛夏愣了一会儿,回过神后缓缓地环视了下人头攒动的四周,然后说出了一句连自己都觉得讶异的话:“这会儿我坐着了就是我的。”   她并不是一个喜欢耍赖的人,因而此刻在脑子一片混沌的时候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她自己也怔住了。许亦晖自然也微怔了片刻,但他却没有发脾气也没有生气,只是兀自笑了笑,长而细的手指翻开盛夏胳膊前的那几本书,扉页上清晰地写着“许亦晖”三个隽秀的字。   他不愠不恼地耐心解释道:“同学,我只是去打了杯开水,人太多,所以排队费了点儿工夫。”   明明许亦晖才是有理的那一方,但一瞬间盛夏竟觉得委屈起来。   也不知道那一刻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她不讲理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刚刚趁我睡着把书放这儿的?”   许亦晖语塞,照盛夏这样的胡搅蛮缠他就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索性不再争辩,他收拾起自己的书本,依旧笑笑,打算转身离开。   盛夏却又不乐意了,一把抓住许亦晖的袖子,迅速站起身来:“不许走!”   周围的同学早已开始侧目,盛夏装作没看见,抱起自己的书气势汹汹地冒出几个字:“你坐,我走!”说罢昂首挺胸地从许亦晖身边擦肩而过。她用去一整天的时间逼自己忘记这段太过丢脸的插曲,却愣是记住了睁眼那刻看见的脸庞和那三个隽秀的字。   让盛夏意外的是,接下来的五天,不晓得究竟是不是巧合,每天她都会在图书馆和许亦晖碰上一面。有时是在茶水间倒水时,有时是在阅览室门口舒展胳膊腿时,还有时是在上下楼梯错身而过时。   终于,当第六天再次相遇后,许亦晖放慢脚步停了下来,眼角眉梢的笑容舒展而温和。他说:“同学,明天需要我帮你占个座吗?”   就这样,他们正式认识了。没多久,当许亦晖第一次牵盛夏手的时候,她觉得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那么理所当然。或许就是因为一切太过顺利,于是盛夏以为她和许亦晖会顺顺利利地一起毕业、一起工作,待时机成熟时会结婚,拥有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家庭。   偏偏,老天总爱跟人开玩笑。并且不开则已,一开惊人。 Sunshine 2 似是故人来   前世故人,忘忧的你,可曾记得起   盛夏惊骇的这几秒钟,许亦晖已经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上前一步直接跨到了她的面前。   “阿夏,是我,亦晖。”   他再次出声,微微俯身迎向盛夏完全不可置信的目光,那样的温柔,甚至还带着星星点点的激动。楼下的光线阴仄,却意外地将许亦晖脸上的笑容勾勒得格外清晰。从前,盛夏就最爱他的笑容,总是如同春风拂面一般那么的温暖和煦,似乎连眼睛都会笑。   而现在,站在盛夏面前活生生的许亦晖,除了多了几分成熟外,暖煦如昔。   “阿夏,”见盛夏一直都惊骇得目瞪口呆的样子,许亦晖不禁再次开口,轻柔的声音中满是强抑的激动,“不要觉得不可置信……真的是我,许亦晖。”   他的手指慢慢地抚上她的颊,在颊边摩挲着,一如从前。那时候,每当盛夏耍小性子时,他都会这样用手指摩挲她的颊边,痒痒的触感让盛夏纵使有再多不满也会忍俊不禁。   良久,仿佛过了有一个世纪那般长,盛夏终于嘴唇微张,嗫嚅了几番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到最后才哽咽着划破宁静的空气:“亦晖……真的是你吗亦晖?”   再也忍不住,许亦晖双臂一伸将盛夏揽入了自己怀中。真实的温度从胸膛处传来,终于不再是每晚午夜梦回时抓也抓不住的空气。   许亦晖只觉得此刻的自己幸福得胸口发疼。   “他们说,你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一直都不相信,可是等到最后我不得不信,以为你真的不会再回来。”哽咽变成了抽泣,她伏在许亦晖的肩头压抑地低声哭着,一双手却攀得那样紧,仿佛在确认他是真的。   盛夏一直都记得四年前那个夜晚,从接到电话起她就没有合过眼。十一点钟的时候宿舍楼的大门早已上锁,她发疯一般地用力敲宿管阿姨的门,根本没有注意到阿姨说了些什么只是拼命地朝外头跑。她记得一路上忽明忽暗的灯光,记得从出租车没有关的窗外呼啸而入的簌簌大风,记得在医院里奔跑时惨白的长廊和刺鼻得让她几乎要哭出来的消毒水味道。记忆的最后,是那扇门上面一直亮着的“手术中”三个血红的字。   “对不起……”她攀得紧,许亦晖抱得更紧。眼底蓄满痛惜,许亦晖丝毫不吝啬他的温柔,在盛夏耳边喃喃地说着:“对不起阿夏,我让你等得太久了。”   哭着哭着她又笑了,仿佛回到那个混沌的夜晚,因为冲击太大而变得失常起来。眼泪淌下来,沁入衣衫灼烫了许亦晖的胸膛,然而盛夏的嘴边却噙着笑:“活着就好,亦晖你还活着我就放心了……真的。”   “那时伤得太重,救治了一天却丝毫没有进展后父母就连夜将我送去了美国的一家私立医院。阿夏!”许亦晖小心翼翼地捧起盛夏的脸,“我知道自己应该早点儿来找你,但是,现在站在你眼前的亦晖,用了两年多的时间复健才终于和常人无异。”   她的心一紧,他是那样一个怕疼的人。   柔软的指腹轻轻揩去盛夏脸上的泪痕,许亦晖微笑,和煦而坚定:   “阿夏,既然我回来了,这一次我绝不会再错过你。”   听到许亦晖的话,盛夏猛地抬眼,错愕而怔。   翌日。曦和会馆。   这是顾映宁最常带盛夏泡汤的地方。木质的古色门隔绝了与外界的联系,雾气氤氲的汤池里同往日一样,只有顾映宁和盛夏两人。   双臂撑在汤池外的石板上,热气湿漉了顾映宁的鬓发,水珠子一串串地往下滴。若是往常,盛夏早已偎过去了,但今天她却倚靠在池边失神。   昨晚仿佛是一场梦,一场迟来了四年的梦。四年前她已经相信了旁人的话,以为许亦晖真的被那场车祸永远地带走了。但是昨晚,站在自己面前活生生的许亦晖,让她从心底头一次那么虔诚地感谢上苍。曾经,许亦晖给过她那么美好的回忆,是她斜光到晓穿朱户的床前明月光。日子一久,虽然想起来仍觉得有些伤感,但到底,明月光已经凝结成了一粒白色的珠子,在岁月的角落里黯淡了光华。   因此,当许亦晖那句“再不会错过你”说出口时,盛夏直到此刻都无法平息心里的冲击。或许更多的,是不能再回应的内疚。   然而盛夏的出神看在身边人的眼里,怕就是另一种解读了。   顾映宁眯了眯眼,而后抄起一捧水,看着水从自己指缝的罅隙里流失,淡淡道:“你今天怎么了,不舒服?”   猛地回神,盛夏怔忪了一秒后才垂下眼睑:“可能泡得太久了吧。”   收回撑在石板上的双臂,顾映宁慢慢地向一臂之外的盛夏走近了一些,手掌随意地搭上她的肩:“昨天电子喜帖都发了吧?”   盛夏一惊—昨晚冲击太大,她竟忘了这件事!   感觉到掌下人儿的骤然僵硬,顾映宁霎时双眼微眯,停顿了片刻后问:“怎么,还没发吗?”   盛夏晓得自己今天的反常已经太过明显,更何况她并不想让顾映宁知道许亦晖其实还活着并且已经回来的事,她怕他会胡思乱想。   于是拿过毛巾,盛夏避重就轻道:“待会儿回去就发。”   她绾起青丝往出口处走,顾映宁看着盛夏的背影,目色难辨。   从曦和会馆里出来,江镡顶着那******不变的木头脸正候在门口。接过盛夏手里的东西,江镡刚刚打开车门,忽听身后不远处有一道含笑的嗓音:“阿夏,我等你很久了。”   许亦晖?   盛夏猛地回头,穿着白衬衫立于门边柱子旁的,不是许亦晖还会是谁?瞬间心怦怦直跳,她慌乱地转头看向顾映宁,根本不敢想象他的脸色—果然,短暂的忪然之后,顾映宁的脸刹那铁青。   然而许亦晖却已经走到了他们跟前,拍拍盛夏的肩头道:“阿夏,惊喜太大你吓得愣住了吗?”   “亦晖,你……”神色几经沉淀,盛夏故作镇定,“你怎么会在这里?”   “大概因为我们心有灵犀吧。”他笑说。   若是能够再忍下去,那就断不是顾映宁了。轻轻掸了掸,仿佛要拂去盛夏肩头刚刚才落下的灰尘一般,顾映宁脸色敛正,微微抬颔,沉静地开口说道:“盛夏,不介绍一下吗?”   盛夏抬眼,见顾映宁竟是那样不愠不恼的模样。她知道他肯定一早就猜出了许亦晖的身份,如今却故意客套地发问,虽不晓得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盛夏也只能顺着他的话往下接道:“映宁,这位是许亦晖,我的……”她咬了咬唇,“我的前男友。”纵使再不想让顾映宁胡思乱想,盛夏明白,若是不说实话日后怕才真的会有惊涛骇浪。   顾映宁似乎对盛夏的坦诚很满意,面容稍霁,向许亦晖伸出右手:   “原来你便是许先生,早前曾听盛夏提起过,幸会,我是她的未婚夫顾映宁。”   “顾先生。”简短极了的握手,许亦晖微笑,“昨晚阿夏已经告诉了我你们的喜讯,看来,我还是来迟了啊!”   他轻声喟叹,眉宇之间是无限的感慨。   顾映宁嘴角微勾:“不迟,来喝喜酒,正好。”   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连江镡这般纹丝不乱的人都有所觉察,盛夏更是屏住了呼吸。若是再不离开,怕是会有更大的暗涌。   浅促笑笑,盛夏对许亦晖道:“亦晖,要是有事,我们改日再聚好吗?”   “择日不如撞日。”他带着那样温柔的笑,问,“今天不好吗?”   盛夏深吸一口气,努力地让自己的脑子能够运作如常。有些话有些事,势必还是要和许亦晖说个清楚。大后天就是她和顾映宁结婚的日子了,今天众目睽睽之下的机会若是错过,依照顾映宁的性子,明后天岂会让她得空?   思及此,盛夏点头:“也好,那就今天吧。”她又转向顾映宁,那双墨漆色的眼睛此刻正鹰隼般地紧紧攫住她。他双唇紧抿,盛夏知道他定是已经不悦到了极点,于是放缓语气,柔荑轻轻地挽上顾映宁的右臂柔柔摩挲:“映宁,我一会儿就回去。”   那一声声“阿夏”“亦晖”还有许亦晖脸上温柔和煦的笑容让顾映宁已经处于耐性的边缘,偏生盛夏竟答应同许亦晖小聚片刻,他有些怫然,冷冷淡淡地抛下“随你”两个字,沉色而去。   机械的“嘟—嘟—”声一直响到尽头,直到那头传来冰冷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顾映宁脸色青白,握着手机的手恨不得要将它捏碎。   这是他第五遍拨打盛夏家里的座机,从他们下午五点半相遇到现在九点半,四个小时过去了,盛夏却还没有到家。一时之间,所有的可能都侵袭了顾映宁的脑海,那些最坏、他最害怕的可能,更甚。   许亦晖。   四年了,他一直以为,许亦晖已经是一座不会再喷发的死火山,哪知却失算了,他其实是一枚不定时的炸弹,看着不起眼,却能瞬间将周遭的一切夷为平地。   那时候,如果不是因为许亦晖,想来盛夏也不会主动接近他。   彼时,盛夏刚刚踏入职场没多久,因为从前学生时期便积累了不少工作经验,再加上普迪实业那阵子缺人得紧,所以盛夏几乎是顺顺利利就成为了普迪实业的总裁秘书。辜子棠的确是个很好的上司,对于盛夏这个职场新人关照有加,从来都是和颜悦色。   那场宴会是盛夏跟着辜子棠参加的第三场宴会,有了之前两次的经验,盛夏自然已经老练多了。得体的微笑,落落大方的礼仪,剪裁合身的水蓝色晚礼服在胸口处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碎钻,盛夏将自己隐藏在觥筹交错的面具之中,随着辜子棠同各家企业的老总敬酒寒暄。   顾氏集团做东,气派自然非同一般。会场外面的喷泉几乎有一个音乐广场大小,复古的罗马柱矗立在门口,而会场里头的装潢更是美轮美奂,让盛夏不动声色中依旧惊叹不已。水钻大吊灯投射下柔和的光线,果然是一场衣香鬓影的盛宴。   二楼的雕花栏杆之下,正对着会场最里头的中央舞台。忽然有一位盛装打扮的年轻女士走上舞台,整个宴会大厅渐次地安静下来。   调整了下话筒,盛夏听见那位女士开口,声音悦耳婉转:“欢迎诸位老总、公司代表能在百忙之中参加顾氏集团举办的宴会,”她优雅地鞠了一躬,然后继续道,“下面,有请我们顾氏集团的总经理顾映宁先生致辞。”   原来,舞台右侧有一道长身玉立的侧影已经候在一旁。炭黑色的西装,挺拔的身姿,立体而深邃的侧脸。盛夏将香槟举到嘴边正要小啜一口,却在用余光瞥到男子的那一瞬,登时顿住了。   顾映宁迈着沉着的步子上台,器宇轩昂。清俊的脸上分明没有什么表情,却偏偏有一种别样的气质,让人移不开眼。他举目四顾,尔后嗓音低醇磁性:“顾氏集团在F市的根基尚浅,能有今天的成果,与在场各位的支持都是分不开的。在此,我仅代表顾氏集团,向各位道一声谢。”说着,顾映宁端起手中的酒杯,香槟色泽光亮。   微微一笑,顾映宁道:“干杯!”   顾映宁今天的事务其实很繁忙,偏偏今日的宴会是一个月前就定下的,因而他也是刚刚风尘仆仆赶到的,过场之后还要赶往下一场。一路寒暄而过,顾映宁礼貌而又疏离地从里头走到了会场大门口,正要下楼梯,忽然听到身后响起一个细气而颤抖的声音:“亦晖……亦晖是不是你?”   顾映宁起初并没有在意,迈步欲往前走,却听身后一阵“蹬蹬蹬”的急促高跟鞋声后,一道纤细的人影绕到了他的前头,柔若无骨的手竟紧紧地揪住了他的衣角。黑夜之中,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睁大问他:“亦晖你回来了是不是?”   她没有待顾映宁回答,两行眼泪已经先行夺眶而出。   顾映宁这才注意到了挡在自己身前的女子,香肩裸露,水蓝色的合体礼服将她的皮肤衬得更加白皙。而那剪水瞳中的光彩,炽烈得竟似溺水之人好不容易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周围的工作人员在短暂的愣住之后忙欲拖开盛夏,却被顾映宁扬手制止住了。   俯视着两级台阶之下的盛夏,顾映宁居高临下:“刚刚,你说什么?”   “亦晖……”那时的盛夏已经丧失了所有思考的能力,比如身高的不同、比如嗓音的不同,她唯一看得见的只有这张脸—这张,和许亦晖太过相似的脸。半年多前,一场车祸让所有的人都说许亦晖已经死了,只有她还不相信。   眼睛里盛满期盼和小心翼翼,盛夏哽咽:“你果然没有死……亦晖你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   微微眯眼,顾映宁不发一言。闻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窃窃私语充斥了整个门口,但盛夏眼中倒映出的,只有顾映宁。   沉默良久,顾映宁终于出声:“这位小姐,我想你认错人了。”   盛夏狠狠地哆嗦了一下,脸色由红转白,眼睛里的光彩也由之前的炽烈渐渐地从黯淡到扑灭。仿佛有什么永远地消失了,盛夏倏然之间清醒了许多,紧抓顾映宁衣角的手也终于无力地松开了。   她哑声:“抱歉。”然后隐藏在夜色之中匆匆地遁逃而去,留给包括顾映宁在内所有的看客一个仓皇而悲戚的背影。   宋漫如,也就是刚才上台的盛装女子,望着盛夏纤细的背影撇撇嘴,对身旁的顾映宁娇声嗔道:“总经理,现在的女孩子为了求上位真是不择手段……这样下三滥的法子都有脸使出来,哎,就不会正正经经做事!”   顾映宁不置可否,也没有理会她,一直到坐进车里,唯余他和江镡两人时,才淡淡开口道:“认识她吗?”   不消一秒钟,江镡立刻反应过来顾映宁口中的“她”指的是谁,忙说道:“应该是普迪实业的总裁秘书,盛夏。”   顾映宁闭眼,松开领带,解开衬衫的头两个扣子,又捏了捏眉间,然后才继续说道:“查一查她的资料。”顿了顿,“尤其她口中的那个名字,亦晖。”   江镡自然遵命:“是。”   初遇的情形还在脑海中放映,顾映宁已经扬手披上了大衣。正欲往外走,忽然管家疾步而来,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的信封,恭敬道:   “少爷,有您的一封信。”   顾映宁迟疑,接过来正反翻翻都没有一个字迹,沉声问道:“谁送来的?”管家摇头:“刚刚只听到电铃响,我出去开门时就只看到这封信塞在门缝里。”   撕开封口,里面却是几张照片。照片上的两个主角,一个是他熟悉无比的女子,另一个的脸,和他自己的那样相似。顾映宁一张张翻看过去,虽然依旧喜怒不露,然而细心的管家却发现他捏着照片的手指骨节已然用力得泛白,额角的青筋更是隐隐可见。没有再多言,管家无声退去。   慢慢地将照片放到客厅茶几上,顾映宁眼中神色变了几变,烂熟于心的那一串手机号码终究拨了出去。第六次,顾映宁拨通了盛夏家里的座机,也第六次无人接听。   按下“结束”键,胸口忽然剧烈地起伏,顾映宁怒极,一把将手机狠狠地摔在地!正喘着粗气,却听管家去而复返:“少爷,盛小姐来了。”   顾映宁抬头,闭了闭眼努力地调整了一下喘息,尔后怒极反笑:   “来得正好。”   说话间,盛夏已经走到了顾映宁面前。未及他开口,她却率先发问:“顾映宁,你如何解释?” Sunshine 3 如果没有你   如果没有你,我在哪里,又有什么可惜   盛夏还穿着下午泡汤时的那身衣服,只是脸上的神情却是顾映宁从未见到过的薄怒和气势汹涌。她直直地走到顾映宁跟前,和他只隔着一尺的距离,仰起脸,固执道:“顾映宁,你是不是一直都想收购普迪?”   太过意外的问题让顾映宁有一秒钟的怔忪,他随后口气凉薄地反问道:“盛夏,你这是在质问我?”   她一脸倔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对,我就是在质问你。”   顾映宁不怒反笑,刚刚看到的那些照片内容一直盘旋在他脑海中,令向来不动声色的他此刻竟面露讥诮。他利用身高的优势居高临下道:“很好,长胆子了,居然这样同我说话。”   偏生盛夏从来不是怕硬的软柿子,长久以来她柔顺、婉约只是因为她爱他,不想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而伤了两人的和气,但这并不代表她没有脾气。甚至连顾映宁都知道,骨子里,盛夏是一个固执至极、倔强至极的人。   终于恼形于色,盛夏从手包里掏出一叠文件似的东西,“啪”   的一声掷在茶几上:“顾映宁,你现在必须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飞快地扫了一眼纸上的文字,顷刻之间他对于盛夏此刻来势汹汹的原因已经了然于心。顾映宁嗤笑一声:“在质问我之前,你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一个先入为主的答案了不是吗,又何需再问?”   他的目光太冷,笑意太过讥诮,让盛夏的心陡然间“咯噔”一响,仿佛问下去,原先一直等待着她的葱翠苍树会刹那变成一株枯木。   然而这两天冲击的事情太多,再加上今晚许亦晖说的那番话实在是戳到了她一直想装作看不见的痛处,因而盛夏不想就此罢休。   “转移话题,是不是代表你心里有鬼?”她咄咄逼人。   “那么你呢?”顾映宁启唇,说出来的话也终于尖锐起来,“和你的旧情人叙旧整晚不见人影,一出现就把这一叠文件扔在我面前先发制人,又能不能代表你心里有鬼?”   聪明如他,若是冷静下来必然会发现其中的蹊跷,偏偏现在这个当口他却再无法冷静地思考。他将茶几右侧的那个信封丢过来,目光很冷:“盛夏,你其实就盼着和许亦晖破镜重圆而已,何必这么多小动作?”   盛夏蹙眉,有些不解地拾起信封,看了几张照片之后那薄怒也终于到了顶峰:“顾映宁,你竟雇人跟踪我?”   他傲首,俯视她,讥讽一笑,嗓音冰冷:“跟踪你?我还犯不着浪费这个钱。”   胸口一堵,仿佛有一只大掌攫住了她的心,盛夏深吸一口气后扬起一抹不带任何温度的笑容:“顾映宁,你到底想怎样?”   嘴角嘲讽地微勾,顾映宁双手抱胸:“你是不是问反了?拿着一叠文件来兴师问罪的人似乎是你而不是我。”   盛夏一直都知道顾映宁口才极佳,再强劲的敌人,他都有能力让对方哑口无言。只是从没想过,有一天这样的犀利竟也会放在自己身上。一阵心寒从头到脚倾盖了下来,盛夏忽然之间觉得疲惫至极:“我只想知道,究竟你当初接近我是不是为了收购普迪?”   今晚之前,盛夏都以为顾映宁对她至少是有些感觉的。在一起这几年,虽然他从未有过任何表示,但对她并不差。明明心底那么雀跃地期待着后天的婚礼,但在从许亦晖那里听到一些事后,她忽然不确定了。起初她怎么都不相信许亦晖的话,甚至气急上来就要离开。然而许亦晖一把拉住她,并将那叠文件铺在她面前—证据确凿,她心乱如麻。从他们住在一块儿起,两年内她已经带过太多公司文件回家了。于她而言,是因为信任他,但是于那样擅长于运筹帷幄的顾映宁而言,究竟是不是也将她当成了其中一枚棋子?   冷冷地望着盛夏,顾映宁双唇紧抿。   从她掏出那叠文件起,他就在等着她这句直直白白的问话。现在,当这句话真切地盘旋在客厅上空时,顾映宁只觉得有一阵刺骨的北风呼啸而至。原来,这就是他们之间的信任,脆弱得好似光鲜亮丽的空心城堡,外表固若金汤,实际上一击即碎,根本经不住一丝一毫外面的风吹雨打。   他扬高一道不驯的眉,眼里分明燃烧着一团火焰,却怒极反笑:   “现在才知道,我的未婚妻竟是这么看我的。”已经很竭力地压制自己的脾气,但粗喘的气息还是暴露了顾映宁的勃然。   他的声音那样冰,一字一句不疾不徐,却声声震裂心弦:“你说了这么多都是序章吧,正文不过就是想借口摆脱我同旧情人再续前缘吧?昨晚忘记发喜帖也好,今天频频发愣也罢,以为我没发觉吗?我顾映宁也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你认为是怎样就怎样,这几年就当我花钱买了个教训!”   如此的默认不啻是给盛夏扇了一个极响亮的耳光。以为的欢喜,原来只是一厢情愿;以为单纯的********,原来竟是有目的的放长线钓大鱼。   盛夏气结,浑身的血液都倒流凝固,凉得她发麻:“我认为怎样就是怎样?答得真好,顾映宁,现在我只认为我走了眼!”   依然双手抱胸,往后微微退了一步,眼睛危险地眯成一条线,顾映宁盛怫之中抬颔俯视,好像此刻同她讲话都是纡尊降贵一般。   “你当然走了眼,现在,看清楚我不是许亦晖了吗!”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眼中的火焰已经蔓延到周身的每一根青筋。原本开阔的眉间拧成一个结,顾映宁怫然阴鸷,“盛夏,你以为我为何要娶你?   别那么可笑地以为我爱你,若是没有你,也许还有李夏、张夏可以娶,不过是因为你成本最低而已!”   他一口气吐完所有的话,然后毫不留恋地甩门而去,徒留盛夏一个人在客厅,极缓地、极缓地蹲了下来。   盛夏记得从前有阵子腰筋拉伤去针灸,她每次在医生替她扎针的时候都闭紧双眼。医生落针的那一瞬间总会倏地一疼,而后针头刺在肌肉里旋了几旋的痛麻感都让她牙关一紧,简直说不出话来。   而此刻,顾映宁就像从前那位医生,而他的那番话,是这世上最大的针灸针,范围广到她整个身心。因而,倏然的一疼之后,盛夏痛得全身发麻。   果然,从来都只有她一厢情愿,他根本就不爱她。他不爱她,才舍得****;他不爱她,才吝啬给她承诺;他不爱她,才会这样轻轻松松地宁愿自由。   那天试婚纱的时候,看着顾映宁墨瞳里倒映出来的自己,巧笑倩兮幸福安好。那时候还相信,在他内心深处她到底是特别的,相信有一天他会说爱她。但才两三天的工夫,却已是天上地下。   她错得彻底。   翌日下午,整片大地还没有从午睡中醒来。初夏时分,属于春季的明净气息还没有完全褪去,夏天独有的模糊和雾气却已经迫不及待。玫瑰花怒绽出风情的淡红,而路边野豌豆花则吐露着火一般的大红。   只是盛夏的心情,却和如此鲜亮的天气截然相反。似乎是从前一天起,当她抱着和许亦晖说清楚的心态坐在这家咖啡馆里却最后变成了他说她听,她的心情就再也回不到之前的明亮。   和读书时候一样,许亦晖依旧喜欢穿白色的棉质衬衫,笑起来的模样仍然干净清爽。服务员端来两杯冰拿铁。将其中一杯轻轻放到盛夏手边,许亦晖安静地微笑:“看你嘴唇都有些翘皮了,喝点儿东西润润吧。”   吸了一大口,盛夏怔怔地盯着桌面,不发一言。许亦晖倒也不着急,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着陪她。良久,她终于微微抬头,顿了两秒钟,声音有些哑:“亦晖,我昨晚问了他……他没有否认。”   看许亦晖丝毫不意外的神情,盛夏苦笑:“也是,看我今天这副落魄的样子,你一定早就猜到了吧。”   他眉宇间含笑:“谁说你落魄了?今晚回去之后好好睡一觉,明早即刻变成十八岁的小姑娘。”   已经太久没有人跟她说这句话了。盛夏记得,以前她最爱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还是十八岁的小姑娘”,每次耍小性子都以这句话来堵许亦晖。时间一久,许亦晖不再无可奈何,却总会在她感到挫败的时候安慰她:“十八岁的小姑娘,你才这般年轻,慢慢来。”   眼眶一热,有什么液体差点儿就要流出来。   盛夏连忙先一步捂住脸,一边拼命地想逼回眼泪,一边涩然道:   “现在再假装十八岁,真的已经太过了。”   许亦晖并没有递给她纸巾,在盛夏抹开脸放回手的时候才若无其事地说:“夸你十八岁还愁眉苦脸,真贪心!”   盛夏知道许亦晖的心思,他正千方百计地想逗她开心,但胸口仿佛堵着一块大石头,此刻的她真的笑不出来。   “亦晖,”她说,“究竟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昨天她就问,可他就是笑而不语。   果然,许亦晖没有立刻回答她。似乎是在酝酿斟酌,静默了少许之后他终于开口:“即使在美国,从清醒过来以后我就没有放弃过探听你的消息。知道你和顾映宁在一起,起初我想过放弃,但是当看到他的照片后我一下子愣住了—阿夏,你能想象得出我那时的心情吗?”   他慢慢地有些激动起来,情不自禁地伸手覆盖住盛夏的柔荑:   “那张乍一看和我几乎一样的脸让我明白,其实你根本没有放下我。   于是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尽快好起来、尽快重新回到你身边。”这一刻,许亦晖的眼睛情深似海,那样波光粼粼的星点亮得盛夏甚至都转不了视线。他继续说,“所以,我做足了功课。他的身份背景、你们缘何认识又是何时开始,所有的资料我都挖空心思地找遍了—到最后,发现他接近你的动机和目的,其实也不算意外了。”   听着许亦晖的话,盛夏忽然觉得好似天书一般,她根本不敢相信:   “你……你怎么做到这样的程度……”   他却觉得答案再简单不过,忽而一笑:“因为我爱你,因为我忘不了你,因为我在美国没有哪一天不想回到你身边。阿夏,戳破顾映宁的谎言对你来说太残忍—但是我说过,我要重新挽回你,所以,就算做法再卑鄙我也认了。”   那样认真、一心一意的目光,温暖和煦中带着盛夏无法忽视的炽烈,竟让她一下子紧张无措起来:“可是……”   “没关系。”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许亦晖抢先一步道,“毕竟在顾映宁身边四年之久,多多少少都会对他产生些感情……但都没有关系,我会一直等,直到你全部的身心重新回到我这里。”   握着盛夏的手,许亦晖的目光第一次如此坚定:“阿夏,到最后你一定会发现,真正对你好的人只有我,而你真正爱的人,也只是我。”   顷刻之间,她怔忪哑然,说不出话。   身边少了一个人的存在,仿佛心空空的失掉了一大块。胸口如同棉絮,原本紧紧实实的一大团,现在却被扯破了一个大洞,凛冽的风咆哮而至,将那大洞吹裂得越来越狼狈。   但无论如何,日子照常要过,班也照常要上。   周一早晨九点多钟的光景,盛夏正伏案于各部门刚送来的文件中,辜子棠从总裁办公室中走出来,一边披上西装外套,一边对盛夏道:“小夏,我出去一趟。”   既然没有要求她陪同,盛夏自知是私事,便点点头:“好的。”   往外迈出几步,辜子棠忽然又停住脚步,转身顿了顿,淡淡道:   “若是不舒服就请几天假回去休息养足精神,看看你这些天的脸色,别累坏了身子。”他说完,似乎也并不等待盛夏的回复,直接又转身举步。   望着辜子棠虽已年过半百但仍然挺拔的背影,那茂密的头发里已经夹杂了不少的银丝,盛夏有些动容。从四年前考进普迪实业成为辜子棠的秘书,在盛夏心里,他一直亦师亦友。而现在,既是上司对下属的关心,也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心。   微微转脸看向右手侧的小镜子,里面是一张颜色憔悴的脸。苍白的皮肤,微微浮肿的眼皮,看起来真的一点儿精神都没有。盛夏轻轻拍拍脸,告诉自己要振作。   约莫过了一个多钟头,盛夏正在审核和四方集团的一份草拟合约时,忽然听到外头几道纷沓的脚步声和呼喊声。闻声抬头站起身,只见一个胡子邋遢穿着陈旧的中年男子正推推搡搡地向着总裁办公室走过来,后面跟着的是助理Linda和刚进公司的年轻保安。   见到盛夏,Linda有些畏畏缩缩,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Celia姐,我们已经很尽力地拦住他了,但是……”   那男子已经走到盛夏跟前,左脸侧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一直蜿蜒到耳根。他皮肤格外黝黑,脊背有些佝偻,冲着盛夏就是极大的嗓门:   “叫辜子棠给我出来!”   盛夏走到门边,一边挡住男子的去路一边扬起职业的微笑:“这位先生,我想您并没有预约……”   “预约个屁!”男子出口就是一句脏话,恶狠狠地打断盛夏,“当年利用完老子就诬陷我入牢,现在他倒是高枕无忧了,哼,老子现在就要见他!”说罢又冲着总裁办公室的门大声叫嚷道,“辜子棠你个缩头乌龟!有种给老子滚出来!”   见男子骂得越来越大声、也越来越难听,盛夏守着办公室门口也渐渐吃力起来,笑容逐渐僵硬:“先生,我们总裁现在不在,麻烦您下次预约后再来可以吗?”   男子一听,骂骂咧咧得越发厉害,甚至有动手推开盛夏的趋势:   “少装蒜,别给老子堵路!再叽歪,老子才不管你是女人,照打不误!”   眼看着情况就要失控,幸好盛夏在之前站起身的那一刹那趁着他人不注意已经按下保全系统的红色按钮,数十名身强力壮的保安终于匆匆而来,一下子就架住了那名男子,拽着他往外拖。男子勃然大怒,一边挣扎扭动,一边大吼大叫:“姓辜的,你他妈的不得好死!过河拆桥、冤枉诬陷,放眼看着,老子裴晋绝对不会就这么放过你!”   尽管男子已经被强行架着离开,但他如此高分贝的吼叫声却在楼层中清晰不散。听到他的话,盛夏和Linda皆是面色一凝,毕竟裴晋所说的被诬陷入牢若属实的话不是小事。半晌,盛夏猝然笑笑:   “已经没事了,Linda你可以回去做事了。”   被裴晋的事这么一搅和,原本就觉得难受的盛夏此刻更是头痛欲裂。两手用力按按太阳穴,盛夏强迫自己喝下一大杯白开水,这才觉得稍微好了一些。刚想继续审核之前看的合同,忽然收到一条短信,拿过来一看是许亦晖发的。   “阿夏,晚上订了你最爱吃的那家海鲜店,六点我会在楼下等你。” Sunshine 4 如果爱下去   如果我们爱下去会怎样,毫无疑问爱情当做信仰   远远的,果真看见许亦晖候在门口。他倚靠在一旁停着的车子旁边,低头看着手机,嘴角一抹暖暖的笑意。   盛夏搓搓手,深吸一口气,唤他:“亦晖。”   许亦晖抬起头,目光如水。站直了身子,他就这么笑吟吟地看着她:“来了?”这还是许亦晖头一次见盛夏穿职业装的样子,玫红色的高腰裙,黑色的鱼嘴细高跟,黑色的衬衫外头罩着一件米色短款西装外套。   他说:“你这样穿很好看。”   盛夏浅浅地笑了笑,只是道:“不是去吃海鲜吗,走吧。”   不一会儿,车已然驶到了饭店门口。   皇城海鲜,从前这是盛夏最喜欢吃的一家海鲜店,和顾映宁第一次单独吃饭也在这里。后来他们也去过好几次,尽管就两个人,顾映宁还是会包下一个包间,然后大手一挥让老板将所有的菜都上一份。盛夏错愕,忙喊住老板,快速地报上自己平时最爱点的那几道菜的名字,向老板打招呼。她其实也明白,顾映宁只是不喜和外人太多言语,因此很多事情宁愿多绕些圈子也不愿浪费时间。   从车上下来,盛夏仰头望着门匾上的四个大字,心里缓缓地流过一层苍凉。到底,已经物是人非。   许亦晖停好车子,快步走到盛夏身侧,笑道:“阿夏,今天的菜你肯定喜欢,我可是早早就跟老板说好要加料。”   盛夏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许亦晖是这样一个体贴入微的人,从前就是。进了门,她一边望着里面找寻合适的位子,一边微微笑说:“好啊,只要你别怕我吃穷……”   最后那个“你”字还没有说出口,却好像只能永远留在舌尖了。因为,盛夏在距离自己十步之遥的那张桌边,看到了顾映宁。   坐在顾映宁对面的,若是她不曾看错,便是他一直以来的得力助手宋漫如。   仓皇地愣住,盛夏刹那之间竟不知该进一步还是退一步了。许亦晖自然也看到了,笑容黯了黯,他却没有退后。   “顾先生,好巧。”   让盛夏惊愕的是,许亦晖居然上前一步同顾映宁打起招呼来!   顾映宁微微侧头,见是许亦晖和盛夏倒也面不改色,竟神态自若地点头,仿佛只是好久不见的朋友般:“是很巧。”   宋漫如自然也回转过头看见了盛夏和许亦晖,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扬起一抹不露声色的微笑,声音娇悦如莺:“许先生,怎么就带盛小姐来这样不起眼的海鲜店呢!”   盛夏怔然,尔后脸色苍白,倏地将视线紧紧盯住顾映宁,生怕漏掉他一丝一毫的表情。然而让她失望的是,从头至尾顾映宁都没有任何的反应—眉头不曾皱起一毫,举箸的动作也不曾停顿过一秒,甚至嘴角也不曾下弯过一厘。   耳畔,许亦晖淡笑的声音已经响起:“没法子,这是阿夏最爱的一家饭店,只要她喜欢便好。”盛夏死死地盯着顾映宁毫无波澜的侧脸,终于颓然放弃,垂下了眼睑。   心里冷冷自嘲,盛夏涩然。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明明已经知道了他的不在乎偏偏还心存侥幸,现在这样被当头棒喝,确实该梦醒了啊……思及此,她上前两步,轻轻巧巧地挽住许亦晖的臂膀,然后环顾了空荡荡的四周一番,优雅微笑,道:“亦晖,虽然你说早就订了桌,不过看来今天这家店已经被顾总包下来了,我们还是不要打扰顾总和宋小姐的清静比较好。”   许亦晖看了看神情漠然的顾映宁和精心装扮过的宋漫如,依言笑应:“好,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们走便是。”   转身之前,看看宋漫如刚做的却无比眼熟的新发型,许亦晖顿了顿后还是状似随意地开口,说道:“宋小姐,还是做回自己吧。   替代品,终究只是替代品,永远都是无法翻身的影子。”   后面那几句话他说得极轻,却极清晰。虽然许亦晖是看着宋漫如说的,余光却在转身之前好像无意般地扫了一眼另一头的顾映宁。   盛夏早已走远,许亦晖也温温和和地跟在她后面。宋漫如脸色一白,略微惊慌地抬眼直直望着自己对面的人。顾映宁却仿佛不曾听到许亦晖的话似的,照旧举箸。然而放下筷子的时候他似乎袖子扫的幅度有些大,只听“啪”的一声,玻璃杯落地而碎。   他仍然没有理会。用纸巾抹了抹嘴,顾映宁沉声:“服务员,埋单。”   没有吃成海鲜,许亦晖感到很抱歉:“阿夏,今天实在是……下次再带你过去,我们也包个场好不好?”   盛夏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疲倦,黯然笑了笑:“不用了,其实现在的我已经不再如从前那么喜欢海鲜了。”   许亦晖喉头一紧,强忍住自己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现在的盛夏,是一个他缺席了四年的盛夏。这四年里,他缺席的不仅仅是时光,更是她的蜕变。   感觉到身旁人的沉默,盛夏忙侧过脸,略微急促道:“像我们刚刚吃的江南小吃其实也很好啊,清淡可口不是吗?”   短暂得近乎可以忽略的静默后,许亦晖笑得很促狭:“这么着急做什么,我又没有怪你。”   眼下他们已经走到了清茶花苑的里头,他停下来翻翻她的衣领,“你看你,这么多年了还一样毛毛糙糙。”   以前她就是这样,总以为自己说的话失言伤到了他而急急忙忙地掩盖过去,甚至有时会用佯装怒目来遮掩。他一直在心底低笑,笑她的毛糙,笑她的体贴,笑她给自己带来的温暖爱意。没成想,四年过去了她竟还会这样。原来,有些东西从来都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   盛夏也有些窘迫:“哪有,我已经变很多了。”不过,对方是许亦晖、是自己曾经那样熟悉依赖的许亦晖,因此窘迫只是短暂,盛夏很快恢复如常,微微笑道,“我已经到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今晚的月色清朗,在不远处的人工湖上投射了一大片的鹅黄倒影。湿漉氤氲的空气流动,倒还有几分“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感觉来。   许亦晖定定地望着盛夏,脸上笑容依旧,却生出了几分的认真:“阿夏,听话,赶紧把那个人忘了,我等着你。”他并不眼盲,今晚她的黯淡和失神他看得分明。她说得没错,她确实已经变了很多,比如从前的盛夏向来无辣不欢,而今却喜食清淡。不用想,他都知道这改变缘于何人。但他有和她曾经的回忆,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所以他不急不躁。   他这番话,预料之外却又意料之中。盛夏只觉得自己倦极了,拆筋散骨的疲惫渗透进了皮肤的每一个毛孔。浅促笑了笑,她只道“晚安,亦晖”便转身上了楼。   洗完澡,盛夏裹着浴巾站在浴室的镜子前吹头发。镜子上贴着几张小小的卡通贴画,有一条八爪鱼、两条热带鱼、一小丛水草,还有一只小乌龟。这几张卡通贴画在她的镜子上已经安家很久了,大概有三年半了吧!   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这些都是她第一次和顾映宁去今天那家海鲜店吃饭时老板送的。   那个时候,他们刚刚熟稔起来。   虽然头一回的相识起于盛夏的错认,然而后来,却是顾映宁一次又一次地主动来接近她。盛夏自然也疑虑过,自己曾经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态让他尴尬,且自己并非家缠万贯也并非什么绝世美人,何以让顾映宁这样的富家公子上心?初始,理智叫盛夏拒绝,而情感却叫盛夏顺从心意—顺从她想见到顾映宁那张和许亦晖长得太过相似的脸的心意。她想,她这样大概就是饮鸩止渴了吧。   时间一久,盛夏倒也不再为这个问题烦心。一来,顾映宁实在是一个很好的陪伴者。他从不多言,也没有太多的苛刻要求。在他面前,盛夏从来都是最真实的自己,无需伪装也无需讨好。二来则是,渐渐地,当她将顾映宁和许亦晖分得一清二楚后,似乎当初的理由有什么不声不响地变了。   她开始做梦,却不再是带着医院消毒水味道的仓皇梦魇。梦里的那张脸,原本浓淡适宜的眉变成了英气的剑眉,狭长的双眼皮也变得立体起来,而那从前总会带着一抹和煦笑容的唇也变得薄而紧抿。明明那样相似的两张脸,却变成了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仿佛前者温暖如春,而后者却冷峻如冬。可这样冷峻如冬的脸,却成为了她梦中温暖的源泉。   从那时开始,盛夏惶惑了,却固执地不去面对这变化的原因。   好像不去想不去面对,就可以假装一切全无变化。直到那天,他们第一次单独一起用餐。没有宋漫如、没有辜子棠,也没有江镡。   盛夏下楼的时候,顾映宁已经候在了楼下。那时是春已浓的四月,整个清茶花苑里姹紫嫣红。跳跃的阳光让树叶泛起了金绿色,又柔和了杏树的柔黄。淡紫色的丁香花还没有凋谢,金盏花却已经舒展出了温和的桔黄。在这样的满苑****里,顾映宁站在那棵桃树下,神情却是冷冷的。   走到楼下看见他的那一刻,一句古诗词就那么突兀地跳进了盛夏的脑海:人面桃花相映红。她微微失笑,顾映宁这样向来不苟言笑的男子若是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怕是定会怫然不悦的吧。   走近,她问:“去哪儿吃饭?”   顾映宁点起一支烟,青圈飘起:“你定。”   盛夏惊讶,前几次她下楼后一眼便望见江镡笔直地立于加长保时捷门边,而顾映宁也都一语凿凿地让江镡直奔目的地。今天,不仅不见江镡,更是未定地方。见他鲜少的不穿西装西裤,而是一身休闲衣衫,盛夏望着陡然间仿佛年轻了两三岁的顾映宁,转了转眼珠:“带你去吃海鲜,OK?”   没有了江镡,自然是顾映宁开车。不似江镡的疾速而驰,顾映宁开车倒是不急不缓得很,一路平稳地到了海鲜店门口。以前经常来这里,因此老板对盛夏很熟悉,一见到她就扯开嗓门热情地问道:“小夏啊,是不是老样子?”   盛夏回头看向顾映宁询问,毕竟,她不知道他的喜好。熟料,今天的顾映宁似乎配合得很,竟微微点了点头:“你决定便好。”   不晓得到底是因为这是她熟悉的环境,还是因为他今天一反常态的随和,亦或是因为没有其他人的围绕左右,盛夏只觉得,这是这么久以来她和他最美好的一次相约。他给她续茶水,她将他伸筷最多的菜放到他面前,他在她不小心滴了汤汁在衣服上时用纸巾轻轻地帮她擦拭。如此稀松平常的琐碎小事,却成了她心头最暖的一汪泉。   结账的时候,她站在他身侧。眼尖地瞥见柜台里头的一张卡通贴画,盛夏笑吟吟道:“老板,又有新贴画了?”   老板乐呵呵地将贴画拿上来:“还真是瞒不过你这双眼,喏,刚买的海底专题,就剩下这最后一张了。”老板说着转头看向顾映宁,“小夏这孩子跟我特别投缘,我老婆总说我孩子心性,这么大人了还喜欢贴画,这不,找到了个知音。”   盛夏被老板说得竟有些赧然起来,不客气地收起贴画道:“好啦好啦,又说,下次不来光顾你们家店了。”   老板依旧笑眯眯:“好说,只要你能忍得住馋猫因子。”   转身往外走的那一瞬,尽管只是很快地一扫,但盛夏清晰地看到了顾映宁唇边淡淡的笑意。他还是那样冷峻的眼角眉梢,然而嘴角却微微上扬,勾起了一个极其优美的弧度。   原本只是随意的一瞥,却得到如此意外的收获,盛夏竟愣住了。   回去时照旧是顾映宁开车。盛夏原以为他会如以往一样直接将自己送回清茶花苑,但他今天又给了她一个惊喜。   水楹桥可以说是F市最美的一座桥,仿古的拱桥造型,砖灰色的石栏,还有桥上相对而立的一根根古色灯柱。深红色的圆形木头,上头的路灯则是宫灯模样,四面长长的绢丝工笔画。正是暮色已深、华灯尽上的夜晚,宫灯自然也全数点亮,下面的穗子随风飘荡。   他们在路边下车,步行到水楹桥的最高处。大概是城市的霓虹太过耀眼,水中倒映的月色银华竟被比了下去。宫灯的光亮也投射进了水面,整条河面真真是五光十色,仿佛一条流动的彩钻带子。   来F市这么久,盛夏还是第一次在这个时候来到水楹桥,因此不禁由衷感叹:“没想到F市也有这么自然的美景。”   这里人迹罕至,仿佛隔绝了都市的喧闹而变得安静下来,盛夏甚至能听到潺潺的河水流动声。顾映宁在栏杆处俯身,夜风吹拂过来,吹扬了他的衣角。这样的人,这样的景,宛似一幅天生如此的画卷。星子是点缀,月色是陪衬,小桥流水人家是背景,这一切都只为了衬托身旁那人的倚光流离和独一无二。他就是油画上最浓重的那一笔色彩,让其他稀释而浮薄的笔画都黯淡无光。   许久的静默之后,盛夏再一次打破沉寂:“你经常来这里?”   他背转过身,倚靠在桥栏杆上,吐出一口气:“从前来得很多,现在……已经很久没来过了。”   他的言语之中有一股淡淡的惆怅,尽管他已经掩饰得很极力,却还是被她听了出来。想了想,盛夏学他一样背转身,倚在他身旁,道:“很多习惯其实慢慢都会改变的,有时候不是自己情愿,但生活推着我们走。告诉你一个秘密,可别笑我。”她莞尔一笑,眉眼弯弯,如同初升的新月,“以前上初中的时候,有一个男生暗恋我,我的课桌里面每天都被塞得满满的。”   微风清凉,星光柔和,流水潺潺,她的低语在这般温柔的夜里也仿佛绽露出水仙花开的清香。风扬起了盛夏的长发,她继续说:   “我有时候会想,究竟是谁天天给我买这么多零食和饮料呢?可是偷偷观察了好久,班上没一个同学像这样一个人。后来我索性不再去想,却养成了早上一来学校就先看课桌肚的习惯。”   盛夏说着,兀自笑了。   顾映宁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眸光微隐,嗓音低沉:“再后来呢?”   “再后来,上了高中之后这个男生就消失了。”她说,“一直到最后我都不晓得究竟是谁,也因此失望了好一阵子,先看课桌肚的习惯也渐渐地改掉了。不过”,她的神情看起来格外的宁静和安详,仿佛渔火尽眠后的静谧,“很多事情只要永远能记在心里,其实就够了,顾总你说呢?”   他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定定地望着她,眼中的神情变幻莫测。良久,顾映宁终于开口道:“从现在开始,不要再称呼我顾总,叫我映宁。”   盛夏意外,有些许惴惴:“顾总,这样大概不太好吧。”   他不理会,声音里透着不容置喙:“叫我映宁。”   顾映宁直起了身子,同盛夏比肩而立,距离只在咫尺之间,甚至连温热的呼吸都喷洒在了她的额发上,引得盛夏不禁微微战栗起来。   他的眼如一潭深渊,身陷其中她不由自主地张口:“映宁……”   下一秒,盛夏再说不出话来—不知何时,他的手掌竟已经箍在了她的腰上,力道之大令她根本无法挣开。盛夏惊诧就在这时,顾映宁俯身吻住了她,然后将她所有的惊骇一并吞没。   盛夏瞪大了双眼,她知道自己应该推开他,然后再甩他一巴掌,但推拒的手放到他身上时却突然间使不出力来。才短短的一会儿工夫,盛夏就被吻得有些发晕。等他终于结束这一吻时,盛夏才发现自己靠在他怀中,形状****。   她眩晕震慑地看着他,浑身轻颤,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他眼里写满了****,原本清冷如鹰隼的眸子里终于染上了一丝深晦。   盛夏一震,慌忙缩了手,顾映宁却并未在意。手指缠住她颊边的一绺乌发,爱不释手般绕在指间,他以轻柔却不容拒绝的力道再一次将她的容颜拉到眼前。   不同于刚才的炽烈,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的眼睫,她一再错愕得说不出话来。而他望着她的眼神,深邃得像两潭静夜中的湖水。   未待她启唇,他已经先行一步:“走吧,送你回去。”   从那一刻开始,盛夏终于必须要面对自己心里的变化。从前和许亦晖在一起,未出校园的爱情其实都还带着淡淡的书卷气,她和许亦晖从没有过惊心动魄,一切都如同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一般。   若是没有那场车祸,也许会继续那样平淡下去。然而顾映宁给她的感觉却截然不同。和顾映宁在一起,明明才不曾有多久,盛夏却好似能听到血液里流动起一种名叫危险的气息。他的沉默寡言,他的孑然独身,他的鹰隼眼神,甚至是他的居高临下,都莫名地让她心跳失拍。   而刚才的那一吻,让一切,彻底的乱了。 Sunshine 5 我恨我爱你   都怪我太不争气,我恨我爱你   从前发生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盛夏轻轻地将手指按在嘴唇处,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时顾映宁吻她的温度。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和三年半以前并没有太大的不同,一样的眼角眉梢,一样的长发,只是从原先的清汤挂面变成了现在的梨花波浪,然而整个人的心境却早已不同。   收起吹风机,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极其清晰响亮的敲门声。盛夏一边快步走过去,一边高声问询是谁。来者却没有说话,回答盛夏的是一记又一记更加响亮和急促的敲门声。   一把打开门,盛夏却愣住了—站在门外的,竟是顾映宁。   他大概是喝醉了,两颊鲜少的酡红,映衬得那张向来冷冰冰的脸竟显得有了些暖暖的温度。顾映宁一手高撑在门梁边,一手猛地拉住盛夏的胳膊,两眼泛着些许红血丝:“为什么这么久才开门?”   他拉得很用力,盛夏甚至有些吃痛。   “我刚刚在吹头发,没有听见。”说完,盛夏忽然觉得不对,她为什么要回答他?于是眸色转冷,一脸防备道,“顾映宁,你若是没事的话我就关门了。”   她的冷淡惹恼了他,长臂一勾,顾映宁将盛夏一把拉到自己胸前,狠狠地挤压着他们之间的空气,仿佛要把她揉进骨头里一般。目光犀鸷,他张口,浓烈的酒味朝着盛夏扑鼻而来:“怎么会没事?盛夏,我们之间的事多了去了!”   说话之间,他竟一个大步跨进屋内,“砰”的一声用力关上了大门。   盛夏被他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之后怒道:“顾映宁你这是强闯民宅!”   他却不以为意,犀利的眸光中带着隐隐约约的蒙眬,嘴角斜勾,冷冷戏谑:“什么时候来自己未婚妻家也算强闯民宅了?”   黛眉皱敛,盛夏的戒备似乎越加重了些:“我们已经分手了!   忘了吗?是你自己说从来都不是非我不可!顾映宁,你放一百二十个心,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自知之明?”他冷哼,“说得轻巧!若是有,你会吃了熊心豹子胆一样气势汹汹地来找我说分手吗?你也别忘了,于我来说,捏死一个许亦晖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轻而易举。”   他最后那四个字说得格外轻,却是在她耳畔呵气,又痒又灼热得盛夏拼命地往后缩。但她越是躲,他越是步步相逼,终于,背紧紧地贴在墙壁上,盛夏再也无处可逃。   勾缠在盛夏腰间的手臂不知何时已悄然移开,顾映宁双臂在墙上一撑,将她框在了一个极其狭窄的空间里,甚至连动弹都困难。   他俯身,鼻尖几乎碰着她的鼻尖,灼热而粗重的呼吸洒落在她的周身。   这样的顾映宁,盛夏还是第一次看到,此刻他已经双目尽红,浑身都散发着侵略而危险的气息。她自然惊慌,努力地强装镇定:“你想做什么!”   顾映宁嗤笑,嘴角扯出一个薄凉的弧度,双眼亮得惊人:“盛夏,我想做什么不是一目了然吗,何必多此一问?”   贝齿咬唇,盛夏屏息,陡然间委屈丛生:“顾映宁请你自重!   不管你想要干什么尽管去找宋漫如,别再打扰我!”   他那双幽深的眼直直地注视着她,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池水,将她无法自拔地吸了进去。猝不及防中,他舌尖轻舔盛夏下唇刚刚印上的咬痕,呵气如兰:“在你一心顾着和许亦晖双栖双飞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要自重,嗯?”   盛夏又气又羞,双颊涨得通红:“你少无中生有含血喷人!我也是人,不是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玩物。你若要玩,大把的女人供你挑,但绝不是我!”   “若我说,非要是你呢?”   顾映宁没有再给盛夏说话的机会,低下头,薄唇准确无误地覆盖住了她的菱唇,也吞掉了所有她想要反驳他的话。和从前的每一次吻都不同,眼前的顾映宁仿佛一头充满攻击性的兽,掠夺是他唯一的目标。   他不由分说地吻下来,盛夏吃痛,挣扎着想推开他,然而顾映宁怎会让她得逞,一双手掌早已从墙壁上移开,紧紧地箍住她的腰身。   盛夏仿佛听到自己的骨骼“咯吱咯吱”作响,她努力地想要退缩,然而渐渐地,这样****到高温的空气里,盛夏竟慢慢地脸烫心慌起来。想要推开顾映宁的手慢慢地放缓了挣扎,只是一个晃神的工夫,顾映宁已经一把将盛夏的双手别到了腰后。   盛夏早已快站不稳,脚趾都蜷曲到了极大的弧度,在顾映宁的唇移开她的唇时终于发出了声音:“别……别再这样……你不能……”   她说得断断续续,声音里仿佛带着微微的哭腔。他感觉到唇下肌肤的颤抖,于是抬起头,捧着她的脸,呼吸滚烫:“不能怎样?盛夏,你永远都拒绝不了我。”   盛夏被他这句话说得瞬间又倔住了,努力平复颤抖的嗓音道:   “顾映宁……你别做将来会后悔的事。”   “后悔?我从来不为任何事后悔。”他嗤笑,脸上因为醉酒的酡红依旧,酒气倒微微散了些,“并且,我也不许你后悔。”   他说着,一手缠起她的几缕发丝微微收紧,盛夏被迫着迎向顾映宁炽烈的双眼。还有一丝理智尚存,她竭力地试图从他双眸的漩涡中抽离:“我们已经不再有任何关系……所以,滚出我的屋子!”   “是吗?”顾映宁冷冷地弯唇,眉目里的专注和炙热令盛夏心惊,“你心里,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地按到了盛夏的胸口,掌下怦然急促的心跳声让他轻而一笑:“盛夏,你的心跳已经出卖了你。”   慢慢地,他俯身,轻柔地重新吻上她的唇,一遍又一遍。他是这样的温柔,几乎是盛夏从未感受到过的温柔以待,恍恍惚惚中她甚至觉得自己像是被珍惜的、被深爱的。而如此这般的恍惚,也终于让盛夏连最后一分的理智也消失殆尽。   之前的那些争执和互相嘲讽此刻早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伸出柔荑勾住了顾映宁的脖颈,只想与他更亲近一些,再紧密一些。   他拂开她额前微湿的发:“盛夏,你只能跟我在一起。”   她早已不晓得今夕是何夕,只能模模糊糊地应声:“好。”   眸光转深,他说:“不许再和许亦晖见面。”   仍旧,回答他的是一个破碎的“好”字。   不再犹豫,顾映宁将她拦腰抱起,熟门熟路地大步迈进卧室。   未关的窗户已经不再重要,明月光斜斜地照射了进来,在床前洒下一地银华。纱帘被风吹得翩跹,如同一只白色的蝴蝶,终于在月华之下展翅起舞。   早晨盛夏醒过来的时候,身侧已经空了。   昨晚发生的一切犹如过电影一般在脑海中浮现,盛夏一手撑头,只觉头痛不已。明明已经分手了,也明知顾映宁不会为自己而停留,然而当他以强硬的姿态出现时自己竟那么轻易地就丢盔弃甲。   说不清究竟是懊恼,还是为自己的丢盔弃甲而生气,盛夏翻身下床,重重地打开房门。   一走出来她就愣住了。本以为顾映宁已经走了,却在厨房里看到了他的身影。顾映宁端着一碗刚盛上来的清粥小菜欲走出厨房,见到愣愣地立在门边的盛夏,眉头轻挑:“吵醒你了吗?”   怔忪只是一瞬间,盛夏很快回过神来,双手抱胸抵触道:“你怎么还在?”   原本,顾映宁的脸上是带着一抹隐隐约约的笑意的,但在听到盛夏口气如此之冲的话后,脸色倏地沉了下来。将粥碗重重地摔放到桌上,顾映宁怫然凌厉道:“这么盼着我走,是怕被许亦晖发现吗?”   头痛欲裂,盛夏无心和他纠缠:“不要总是提到亦晖好不好,这分明只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问题!”   他却不肯放过她:“亦晖……都叫得这么亲热了!”   实在不想理会顾映宁已经近乎无理取闹的话,盛夏深吸一口气,不耐道:“大门在左边,慢走不送。”   顾映宁上前一步抓住她的胳膊,怒发冲冠:“你就这么不想和我待在一块儿?盛夏,想要我离开没这么容易!”   她终于也恼了,抬起头怒瞪,道:“那你到底想怎样?”冷冷一顿,“是了,昨晚你的‘服务费’还没有给,你当然不会离开。一千块钱如何,够不够?”   望着盛夏仰脸怒目的神情,顾映宁却沉默了。良久的静默之后,他终于开口,声音冰冰凉凉:“原来,你竟是这样看低自己、竟是这样看待我们之间的关系。”   他收回抓住她胳膊的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薄唇勾起,说:   “既然你这么认为,那就依你所言。只不过,今天的一千块先欠着,下次再还。”   他的周身都散发着怒气,走到大门边,又转过身来:“先前的分手只是你自己的一厢情愿,我从没承认。盛夏,你别想这么轻易地摆脱我。”说罢,他摔门而去。   直到“哐啷”的摔门余声都已消失,盛夏终于慢慢地蹲下身来,如同上一次他甩门而去时一样。   只是那次,她以为是决裂;而这次,却是纠缠的开始。   桌上的清粥小菜依旧冒着热气,她从未想过有一天顾映宁竟会亲自下厨为她煮早餐,就像她从未预料到,有一天她会这样的心乱如麻、无路可逃。   盛夏赶到公司的时候辜子棠已经破天荒地到了,一见到盛夏,他大步流星地从总裁室里迈出来,劈头就问:“前几天是不是有个姓裴的男人来过?”   辜子棠向来气定神闲,鲜少这般急促相冲,盛夏微微怔忪:“确实有过,但是……”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他一口打断她,甚至有些气急败坏,“你知不知道,我今天早上被人恐吓了!”   此话一出,盛夏瞠目,有些结舌地问道:“总裁,您报警了吗?”   辜子棠顿首:“当然,来之前就报了!只是F市公安局的效率也太低了,竟然到这会儿都还没来!”   正说着,只见Linda带着一干警察疾步而来:“总裁,他们说您报了警……”   “对对对,”辜子棠快步迎上前,“陈队长,可算是把您给盼来了!”   陈子健大腹便便地走在最前头,古铜色的手和辜子棠的相握,“辜先生,久仰久仰!”辜子棠到底也算是F市的知名企业人,因而陈子健的态度也格外的亲和。陈子健在办公室的会客沙发上坐下来,辜子棠吩咐Linda去给所有的警察斟茶倒水,却让盛夏跟着进来了。   辜子棠搓了搓手,说:“陈队长啊,实不相瞒,我们这些做生意的其实经常会得罪人。这不,这次的大祸可就来了……”   陈子健大手一挥:“辜先生哪里的话,还请将情况从头至尾说一遍。”   盛夏这才知道,原来上回来势汹汹的那个叫裴晋的男子,在辜子棠创业初期曾经是合伙人。然而在普迪实业逐渐上了轨道时,裴晋却因为一时的贪念和另一家公司暗中搭上了线,并将普迪的不少机密资料泄露给了此公司。终于,东窗事发,裴晋因为商业犯罪而锒铛入狱,却因此对揭发人辜子棠怀恨在心,哪怕是在狱中都多次恨恨说他日若出来了必定会报复。不久前,裴晋终于刑满出狱。不出所料,他一出来的头一站果真是辜子棠的普迪实业!幸亏上次辜子棠有事外出,否则局面大有一发不可收拾的可能。   就在今天早上,辜子棠一觉醒来,竟发现自己床头柜上插着一把菜刀!他吓得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大喊:“刘姐!刘姐!”   刘姐是在辜子棠家做了十年之久的佣人,一听他的叫喊忙小跑着过来,问:“先生,怎么了?”不过她话音刚落,自己却也被眼前所见给惊骇住了,结结巴巴道,“先、先生……这、这是……”   辜子棠气急败坏:“这什么这,快报警啊!”   刘姐唯唯诺诺地跑开,辜子棠小心翼翼地重新往前靠近了几步,这才发现,原来菜刀之下竟还钉着一张字条,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一句话:辜子棠,还债!   盛夏听得诧异不已,这些从前总觉得遥远如电视剧的事情竟会真的发生在身旁。看辜子棠如此惊慌失措的模样,她不由唏嘘着纵使是平时呼风唤雨的总裁,到底也还是普通凡人。   陈子健沉思一番后,缓缓开口:“辜先生,整件事的脉络我们已经大致清楚,但还必须去案发地点,也就是您的别墅一趟,麻烦您同去协助调查。”   辜子棠点头:“这是当然,应该的应该的。”   “另外,”陈子健道,“您的别墅现在已经不安全了,我们警方会给您安排一间安全屋,在裴晋落网之前您得先委屈一阵子。”   辜子棠自然配合:“没问题,都听陈队长的。”   陈子健站起身来,辜子棠也披上外衣,正欲跨步出门,陈子健忽然又沉吟道:“这件事情,知晓的人越少越好,不可外扬。”他说着,眼角瞥向盛夏。辜子棠明白他的意思,摆摆手:“陈队长,放心,我这个秘书绝对可信的。”陈子健点点头,于是再次大腹便便地走了出去。   辜子棠随陈子健等一干警察走了之后,盛夏莫名地有些失神,大概是此事太过骇人,她总觉得有些心慌。翻看着Linda送过来的文件时,不知怎的,出神之中竟忽然想起了顾映宁的那张脸,想起那天早上起床时他为自己洗手作羹汤的惊鸿一瞥。   如今已经快一周没再见到他,那会儿只觉得头痛欲裂,现在回想起来,她忽然发现自己竟记得他当时完全柔和下来了的脸部线条,那些被她在彼时忽视了的细枝末节,此刻一下子倏然回笼。   盛夏愣住了,第一反应是自己的回忆出了错。那样神情柔和的顾映宁,会是真的吗?   半晌后她才缓过神,发现自己左手竟拿着手机,并且翻页到了顾映宁的号码处。自嘲地摇摇头,盛夏正欲放下手机,忽然铃声响起。   “小夏,晚上有空不?”那头传来谈晶大大咧咧的嗓音。   揉了揉眉心,盛夏浅笑:“难得小晶子相约,再忙的事都得先放一边。”   谈晶哈哈笑:“那是当然,算你识相!唔,晚上七点在皇家咖啡,可别迟到。”   盛夏应承:“一定。” Sunshine 6 副歌第一句   我们的副歌第一句,还是不是我爱你   皇家咖啡是盛夏和谈晶平时小聚的老地方,因此盛夏一上楼便直接朝6号包间的方向走去。推开木移门,谈晶果然已经在里头坐着了。   “大忙人,你可算来了,再晚一分钟我就要连环夺命call了!”   谈晶佯怒。   盛夏知道她素来是个纸老虎,看了看手机扬起一抹笑:“还有一分钟才到七点,所以,该罚的人是你。”   谈晶瞪她一眼:“算了,不跟你争,每次都输。”她将一杯latte推过去,“喏,尽管你对我很差劲,我还是大人大量地帮你预先点了latte。”   盛夏忍俊不禁:“唔,还是小晶子甚得我心。”   “得你心有什么用,你又不是男人!”谈晶没好气地白她一眼。   “小晶子,不是我说,你早就该从了我,真的。”盛夏玩笑吟吟,好整以暇地歪头看着谈晶。   果然,谈晶两手直挥:“去去去,姐的性向从来都正常!再说了,如果我真从了你,你家那位还不是……”   046她的话语戛然而止。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谈晶望着面容瞬间黯淡下来的盛夏,忙转移话题道:“前几天接到元静电话,她下个月结婚。”   盛夏意外:“之前怎么都没听她提起过?”   “闪婚呗!”谈晶复而叹气,“唉,一直以为你会是我们四人里最早嫁掉的那个,没想到最后却是元静。”   从前,许亦晖和谈晶她们处得极好,有时候盛夏甚至哭笑不得,觉得许亦晖才是谈晶的死党一样。她们也时常开玩笑,千叮万嘱将来和许亦晖结婚时一定要做盛夏的伴娘。   想到过去学生时代的玩笑话,盛夏的脸上终于又有了些笑容:   “原本,计划就赶不上变化的。”   谈晶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一双眼睛巴巴地盯着盛夏。对她这副表情没辙,盛夏啜了一口latte后,微仰后坐,道:“有什么就说吧。”   “小夏啊……这个,你看你和顾映宁其实……是吧,”她说得含含混混,一边说一边仔细瞧着盛夏的表情,“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弃暗投明呢……”   盛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小晶子,莫非你今天是来做媒的?”   “不是不是!”谈晶忙摆手,“我是受人之托成人之美的,那个啥,有位仁兄最近想找你却总是找不着,他没法子了于是只能求助于我。你知道的,姐这人向来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所以……”   盛夏水眸微横:“你演古装剧呢?”   谈晶干脆一口气全都嚷了出来:“许亦晖他最近打你电话打不通去你家找你又不在实在没辙了所以让我帮忙约你出来!”   盛夏静默,不发一言地看着谈晶。就在谈晶快要心里发毛时,她终于开口,颜色稍整:“他在哪儿?”   听盛夏并不像生气的样子,谈晶微微舒了口气:“就在外头候着呢。”   盛夏走到门边,轻轻推开门,微笑立于墙边的正是许亦晖。看到盛夏,他温雅一笑:“阿夏,好久不见。”   其实也没有很久,只是一个星期而已。自从上次吃饭遇到顾映宁后,也许是当晚顾映宁的不期闯入和说的那些话让盛夏心烦意乱,盛夏一时之间竟有些想逃避许亦晖。不知道到底是因为觉得有些愧对许亦晖,还是愧对顾映宁。   挤出一丝浅促的笑容,盛夏侧身到门边:“进来吧。”   回过身时谈晶已经走到了门口,拎着那只好不容易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Prada包包冲盛夏谄媚一笑:“那个,小夏啊,我就不打扰你们叙旧了,先走一步哈!”说完,她已经好似脚底抹油般的不见了人影。   许亦晖笑着摇头:“这个谈晶,还是像个疯丫头。”   盛夏将Menu推到他跟前:“看看想喝点什么。”   “不用了。”他望着自己对面的盛夏,这个在大三时以那样蛮横而不期然的姿态闯入自己生命里的女孩。尽管已经过去了四年,她却依旧占据着他心里疆土中近乎全部的幅员。   专注地,他说:“阿夏,我只是想看看你。”   她微僵,没有动。   许亦晖依然微笑着,说:“我明白,你现在一定觉得有些不习惯,但是阿夏,曾经我们是这个世上最亲密的恋人不是吗?退一万步说,就算你还没有做好重新开始的心理准备,那么我只是想看看你、知道你过得好不好,这样可以吗?”   他说得那样温柔,甚至温柔中似乎都带了一丝祈求。这样的许亦晖,她根本无法拒绝,因为一直以来,许亦晖的温柔是她戒不了也拒绝不了的毒。   喉头有些紧,盛夏抿唇,点点头:“嗯。”   “其实我也很贪心,以前在美国的时候,能够再见你哪怕一面就是我最大的心愿。”许亦晖说,“但当真的见到你时,我发现原来我想要的更多。阿夏,我们从来都不是因为感情破裂而分手,所以,给你、给我,也给我们,多一些信心,我要我们重新在一起。”   最后那句话,许亦晖说得格外斩定。记忆里,他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而一旦用了,都是再认真不过。   脑海里又浮现顾映宁那天走时说的话,盛夏只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混乱。   和许亦晖聊了好一会儿的天,渐渐地,盛夏终于又找回了以前自然的感觉。出皇家咖啡时已是月色清辉,满目繁星。   初夏的夜晚并不冷,晚风拂面都是柔和的触感。许亦晖看了看盛夏脚下足有七八厘米的高跟鞋,叹息:“你啊,明知自己脚有旧疾,还总是爱穿高跟鞋。”   大三那年盛夏曾经崴过脚,那是她第一次穿十厘米以上的高跟鞋,一个不注意便“咯”的一声扭到了。肿了整整一个多月,每天都是许亦晖扶她上下楼、帮她买饭,比盛夏这个病人还要辛苦。谈晶曾经揶揄说他是二十四孝好男友,许亦晖但笑不言。   盛夏没想到,许亦晖竟还记得自己的脚从此若是穿着高跟鞋走多了路便会痛,略微的诧然过后微微笑笑:“不打紧的,现在已经好多了。”   许亦晖还想再说什么,抬头看到前方迎面而来的一辆摩托车,忙拉住盛夏的手往路边靠了靠。然而令人想不到的是,他们往路边走了,那辆摩托车竟也靠向路边,仿佛就是冲着他们两人一般疾驰而来!   强烈的车前灯让盛夏瞬间愣住,当许亦晖回转头发现她居然还怔怔地站在原地没动时,摩托车已经距离盛夏只有两步之遥!   许亦晖肝胆俱裂,惊骇地伸手想要将盛夏拉到路边来,却是迟了一步—有人,已经捷足先登。   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又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盛夏只知道电光火石间有一双强有力的臂弯将自己一把带离了之前的危险,而那双臂弯,如此的熟悉。   已经闻了三年之久的古龙水萦绕在鼻尖,盛夏听到一道怒火中烧却又心有余悸的吼声:“你不会走路吗?盛夏,你是不是还要父母重新教你怎么走路!”   她抬起头,站在她面前的居然真的是顾映宁。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愤怒,眼角眉梢中却是无法掩藏的焦急和惊错。   未待盛夏出声,顾映宁已经再次开口,不过却是对着另一个人:“许亦晖,你就是这样照顾她的?”   许亦晖自知理亏,方才的惊悸也还在,因而面对顾映宁的怒气并未不快,但也没有说话回应。   盛夏这才清晰了思路,于是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映宁依旧盛怒:“不在这里,难道是要让你被撞飞吗?”   盛夏嗫嚅道:“这只是个意外……”   “意外?”顾映宁挑眉,眼眸锐利,咬牙切齿道,“我想你也晓得裴晋出狱了,这样的亡命之徒为达目的什么事做不出来!更何况,你旁边这位根本是个不中用的摆设!”   尽管不解顾映宁怎会知道裴晋的事,她还是忍不住替许亦晖辩解道:“亦晖只是没有来得及反应。”   “距离你仅有一步的人来不及,离你几米开外的人却来得及,是吗!”他忽而英眉微敛,嘴角嘲讽地一勾,“这样的境况你还是要为他说话,看来,你真的很爱他。”顾映宁看向许亦晖,后者因他的话神情微怔,但也直直地与他相视。   顾映宁松开手,眼神变了好几变,深不见底。终于,仿佛带着一丝怆然,他笑得格外洒脱,似乎有种策马绝尘的意味,道:“很好,很好。盛夏,我是疯了才会放心不下你。”   深深地凝视了盛夏一眼,顾映宁转身,决然而去,留下盛夏和许亦晖不发一言地站在原地。那一刻,盛夏忽然有股想要大声喊住他的冲动,张了张口,最后却只是眼角渗出一滴湿润来。   那晚之后,一连过了十多天盛夏都没有再见到顾映宁。裴晋的案子还没有结束,因而不仅整个公司紧张兮兮,连盛夏自己都因为顾映宁的话而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身为辜子棠的贴身秘书,盛夏是为数不多知晓安全屋地点的人之一。尽管案件未破,但公司运营还要照常,因此每隔几天盛夏都会在警察的保护下带些文件资料去安全屋给辜子棠签字。   这天中午,往常一同吃饭的Linda和男友赴约去了,盛夏便一个人在公司附近的一家拉面馆点了份干切面。吃完出来,刚走了没几步只觉得身后被什么顶住了,盛夏刚想回过头看,却听耳边响起一道低沉但凶恶的男声:“不许回头!”   盛夏心一抖,隔着薄薄的衣料终于反应过来顶着自己的是什么—一把不长的匕首。余光瞥见男子穿着格外宽大的外套,想必匕首就正好隐于袖子中。而这一瞥,盛夏也即刻认出来,这男子正是前些日子去公司闹事的裴晋。   整颗心开始打战,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她怎会不害怕?环顾了下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盛夏正在发怵地想如果放声大喊会不会有人见义勇为,却感匕首一重,身后裴晋威胁道:“敢发出声音,老子立马一刀捅了你!”   所有的退路都被堵死,自己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盛夏浑身冰凉得发麻,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她说:“你……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在裴晋的恐吓下,盛夏被他带到了一处无人的道路拐角,空地上停着一辆牌照被扯掉了的旧货车。   “进去!”打开后面的车门,裴晋恶狠狠地将盛夏一脚踹了进去。   手脚被粗麻绳绑起来、眼睛被黑布蒙上,甚至嘴里也被塞了布带子,盛夏已经噤若寒蝉。她不住地深呼吸,拼命地想让自己的大脑重新恢复思考,然而却是徒劳,脑中仍旧是混混沌沌的一片。   裴晋开了很久的车之后终于停了下来。被他一把拉下车后,盛夏只觉得四野无比的空旷,几乎听不见其他的声响。推推搡搡着爬上楼,盛夏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默数,一共走了五层楼。   扔布袋一般地被裴晋扔到角落里,他一屁股在地上坐下,刀片在手上一下一下地弹拨着,恶恶道:“臭婆娘,上次就是你阻拦了我!”   盛夏手脚依旧被捆绑着,眼睛也依旧被蒙着,她不知道裴晋究竟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又会不会有人发现自己遇了险。这么多令人恐慌的未知聚集在一起,盛夏不禁手脚冰凉,莫大的恐惧倾袭而来,她根本招架不住。   裴晋靠过来,手中的刀片游走到了盛夏的脸上,冰凉的触感让她几乎忍不住要哆嗦起来。他哼了一声,道:“说!辜子棠现在在哪里,嗯?”   牙齿不住地打战,差点儿咬到舌头,盛夏大气不敢出:“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每次去都是由警察开车带过去,拐了那么多弯,因此她从未记过路。   裴晋哪里会相信,刀片一下子用力地抵住盛夏的右脸颊:“妈的,你说不说?再不说我一刀子割花你的脸!”   巨大的恐慌中,盛夏终于没有忍得住,蒙住双眼的黑布被眼泪打湿,她抖着嗓:“每次都是警察带我过去,我真的不知道。”   “啪!”   一个巴掌扇过来,力道之大令盛夏甚至猛地偏过了头。裴晋啐了一口痰,破口大骂:“没用的东西!”他眼珠子转了转,忽而又收起了刀,掏出手机拨打起来。   “喂,找陈子健!”原来,他竟拨了110,“我是谁?我他妈是他这会儿最想找的人裴晋!”   之后,只听裴晋扯开嗓子继续道:“陈队长,真是好久不见啊!   我怎么敢打电话给你?哼,自然是有人质在手啊!”他说着,将手机凑到盛夏耳边,“臭婆娘,说句话!”   颤着声,盛夏只觉得自己声音已经沙哑:“陈队长,我是盛夏……”   刚说了这么多,裴晋又收回电话,冷笑着对电话那头说道:   “听到了没?陈队长,身为F市公安局总队队长,保护无辜市民的安全似乎是你的职责吧?听好了,明天中午十二点半新城市广场,五百万先换回这婆娘,至于辜子棠,老子稍后再来收拾他!”   利落地挂断电话,裴晋阴阴地笑:“臭婆娘,放心,你绝对看不到明晚的月亮的。”   一直害怕的事情终于变成事实,脑中轰的一声“嗡嗡”作响,她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刹那凝固住停止了流动。不知不觉的沉默中,脸上已经濡湿了一片,盛夏哆嗦着嘴唇:“裴晋,你这样冤冤相报何时了……为什么不放下……”   “我呸!”他又啐了一口,咬牙切齿,“老子坐了这么多年的冤狱,你说这口气我咽得下去吗!”   冤狱?盛夏不明所以,却听裴晋继续说道:“当年出卖公司资料的明明是辜子棠这个老东西,他却买通了各个环节将这黑锅让我背!老子现在反正孤家寡人也一无所有,不怕来个玉石俱焚!”   头一次听到这样的内幕,无论究竟是真是假,盛夏都心惊肉跳。   原本她就是个局外人,只因是辜子棠的贴身秘书才被扯进这场复仇的纷争中,眼下又听到越来越多的内幕,如此一来裴晋会放过她的几率就越来越微乎其微。   大概是说累了,裴晋重新盘腿在地上坐了下来,也不管盛夏,径自地吃起东西来。   时间缓慢地流逝显得格外煎熬,每一秒钟都仿佛有一世纪那么长。裴晋吃了些东西后似乎睡着了,盛夏听见他极响亮的打鼾声。   看不见他究竟在哪里,朝着那个方向,盛夏只能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更往角落里缩了缩,背后的双手则拼尽全力地试图解开捆绑着的麻绳。   终于,呼噜声停住了,盛夏也一惊,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只听裴晋按了按手机键,大嗓门响起:“喂,徐老三,叉烧焖饭还有没有了?成,快给我送份儿来!”   打完电话,裴晋看了看蜷缩着的盛夏,鼻孔里哼了声气,没说话。   不一会儿,盛夏听到一阵不急不缓的敲门声,裴晋知是外卖到了便愉悦地大声道:“来啦来啦!”   打开门,从送餐小弟手里拿过塑料袋,裴晋嚷嚷:“小伙子新来的?这些天可没见你送过。”   “对,今天刚来的。”   言简意赅的一句话,却让盛夏的心脏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如此熟悉的声音,难道、难道会是…… Sunshine 7 假面的告白   我想离开,可是我还期待,假面的告白,对自己不坦白   裴晋递出一张十元的纸钞,然而送餐小弟并没有接过去,却径自想要迈进大门。裴晋这时立即警觉,一手伸进口袋想要掏出刀,一手则试图关上门,但为时已晚—只见顾映宁一个闪身飞快地跨进了屋里,胳膊肘抬起制住裴晋欲拔刀的手,一下子将裴晋逼到了门边的角落。裴晋当然不甘,目眦尽裂地一个挺身欲反击,顾映宁早已预料到一般闪过身去。裴晋扑了个空,自然怒火中烧,破口大骂:“你到底是谁?陈子健手下没人了吗,就派你一个!”   顾映宁浑身都紧绷着,仿佛一头领地被侵略而逆鳞的兽,随时可能伸出进攻的利爪。他冷冷一笑,哼声道:“陈子健还不够资格请我。”   意识到是个不可小觑的对手,裴晋也谨慎起来,手仍旧放在口袋附近,他瞪着顾映宁:“那你究竟要做什么!”   微微侧头,看到角落里哆嗦蜷缩着的盛夏,顾映宁眼中隐隐映出一团火焰,但当他回过头时却又消失不见了。轻轻抬颔,顾映宁一字一顿,声音清晰而冰冷:“很简单,放了她。”   裴晋失声:“不可能!我若放了她,谁又来放了我!”   顾映宁周身散发着浑然天成的不怒自威,他加重语气:“我说,放了她。”   在这股低气压之下,裴晋只觉得不可违抗的震慑令他几乎想要仓皇而逃。但只是几秒钟的恍惚,很快裴晋还是回过神来,眼珠子微微一转,很快就想通了这里头的关系。他眉开眼笑,嘴唇歪成很诡异的弧度,道:“原来如此……明白了,你是这丫头的姘头吧?”   他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慢慢走到盛夏身前,看着顾映宁也越走越近,倏地拔刀而出,刀锋直指盛夏的脖颈:“别再过来!”裴晋的笑容已经有些扭曲,“多美的脖子啊,又白又嫩,你说,要是划上一刀,会不会更加好看?”   额头的青筋终于压抑不住地暴了出来,顾映宁双拳紧握却又强迫着松开。他深吸一口气,闭眼之后再睁开已是深色一片:“裴晋,我想你是个聪明人,不会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裴晋嗤了一声:“你小子倒是个会讲心理的,可惜我裴晋也不是好糊弄的,想让我着道你还嫩了点!”   从进门到现在,每一招过手都不曾占优势,而盛夏却因为自己而重新陷入了险境,顾映宁到底是冷静不下去了。戾气完全释放出来,他单枪匹马,却毫无惧意:“若是迷途知返你还有条活路,否则的话,就来比比谁的手快!”   顾映宁话音刚落,裴晋已经猛地扑了过来,扬手甩起刀就要往顾映宁身上砍。盛夏手脚被缚、双眼被蒙,根本看不见他们厮打的情况,只听打斗和碰撞东西的声音不绝于耳。心急如焚中,盛夏只能屏息分辨顾映宁的喘息声,每听到他的一次闷哼,她的心也跟着狠狠地被揪起戳痛。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时间好似慢到能听见每一滴水珠落入涧谷里的声音,又好似直接跌去了虚无让盛夏的心提吊了一世纪之久—终于,当顾映宁几乎是不管不顾地前冲不退将裴晋逼得毫无退路时,他愤怒地一把夺过刀,又一拳打得裴晋趔趄扑地,甚至牙都断了两颗。   他的声音厉得令人生畏:“裴晋,你想死,但我还不想奉陪!”   带着这腔愤怒,顾映宁大步流星地走到盛夏旁边,蹲下身麻利地为她除去了蒙眼的布,又用刀一下子割断了她手脚上的麻绳。终于重见光明重见了他,盛夏的眼泪忍不住又一次喷薄而出。恐惧依旧存在,却因为他在身旁而渐渐安心起来。   她脸上的五指印和肌肤上的青青紫紫那么清晰,顾映宁看着这些刺眼至极的颜色,血液里汩汩的狂怒让他恨不得一刀结束了那杂碎!   他冲盛夏怒吼:“吃个午饭都能吃成这样,你是没有长脑子吗?”   他愤怒,怒自己因为赌气而不见她这么些天,怒自己竟来得这样迟让她吃尽了苦头,怒自己来救她竟费了这么长的时间。   可是盛夏却完全懂了他的愤怒。   浑身都觉得痛,盛夏轻轻嘶声:“我们先赶紧离开好不好……”   一把抱起她,顾映宁迈步就要离开,然而就在刚才他们说话的工夫,裴晋竟然又站了起来,甚至还堵在大门口。他笑得格外狰狞:   “想走可没这么容易!”   他不寻常的神情让顾映宁不由心下一惊,像裴晋这般孑然一身的人若是发起疯来,后果绝对不堪设想。果然,裴晋右手举起,握在手心的赫然是一只打火机。   抱着盛夏慢慢地往后退步,顾映宁屏息警戒地盯着他:“你想做什么!”   裴晋张口,鼻孔里喷气道:“小子,我不信你会给我留活路。   既然如此,不如大家一拍两散同归于尽!”   心咯噔一下猛地下沉,顾映宁脊背倏然一僵,而臂弯里那副身躯亦是陡然间僵硬。他一边继续慢慢地后退,一边用余光飞快地扫视四周,同时也警惕地注意着裴晋的一举一动。   大概是已经陷入了癫狂不顾的状态,裴晋似乎并没有发觉顾映宁的后退,他的眼睛已经充血般猩红,整张脸竟扭曲得变了形,那条疤痕也越发得显得可怖。他狞笑:“刚刚我已经把煤气打开了,现在,只要我轻轻地一擦打火机,‘嗙’!”他故意做着夸张的动作,“我们三个人瞬间就会被炸得渣都不剩!”   莫大的惊骇震得盛夏几乎无法动弹,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危在旦夕”这四个字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即使是刚才也没有。而现在,裴晋握着打火机的那只手却牵动了她和顾映宁全部的神经—生或死,都只在这一夕之间。   盛夏如此,顾映宁又何尝不是。素来高高在上无需担心安危的顾氏总裁何曾有过这样的境遇,臂弯的僵硬是他最真实的反应—但他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慌乱,因为他此刻肩负的不仅仅是他自己的安危,更是盛夏的全部信任。   用力紧了紧怀里抱着的盛夏,顾映宁不住地深呼吸,竭力不让自己有半点儿颤抖。附在盛夏耳畔,他声音轻却坚定:“放心,不会有事的。”   明知两人都已毫无退路,只有孤注一掷的可能,但既然他说不会有事,她原本慌乱冰凉的心竟然就因此安定了许多。只要和他在一起,就算是有事,也没有遗憾了吧。   就在此刻,裴晋终于发现了顾映宁的移动,他双目一瞪旋即也快步走过来,大声喝道:“不许动!再动一步,我就立刻点火!”   停住脚步,顾映宁佯装附和:“好,我不动。但是裴晋,你就打算跟我们这样耗下去吗?好不容易从监狱里出来,你这样一错再错有意义吗?”   “别给我假惺惺的!”裴晋倒也不落套,“当初我一再申冤有人听我的吗?明明辜子棠这王八蛋才应该去坐牢,却诬陷了我这么多年,这口气我怎么咽得下去!”   不管过程如何,只要有一线希望顾映宁绝不会放弃:“既然咽不下,那又何谈今天的同归于尽?”   裴晋冷笑:“你能找到这里,警察又岂会找不到?死期只是早晚的事,若是报不了仇,拉着你们两个垫背也不差!”   听到这里,顾映宁心知已经不能再拖下去,同裴晋再这般耗下去绝没有结果。扫了一眼身后的窗户,他将盛夏轻轻缓缓地放下来。   一手还揽着顾映宁,盛夏只觉得双腿发软,若是没有他的支撑自己早就站不住了。虚软着手脚,盛夏颤声:“裴晋……我们做个交易好不好?你若放过我们放过你自己,明天起我们就请F市最好的律师来为你翻案。”   “翻案?”裴晋嗤之以鼻,“说得轻巧,有辜子棠在能有我翻案的那一天吗?好了好了,多说无益,再浪费时间怕是你们的救兵就会到了!”   话音方落,顾映宁已经一个大跨步到窗户边,随手抄起旁边的凳子使出最大的力气猛地砸向玻璃窗。盛夏瞬间就猜到了他的想法,不可置信地双手捂嘴。就在窗户好不容易砸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时,裴晋显然也猜出了顾映宁的意图,顿时面色狞然,冲过来就要对着顾映宁挥拳。   混乱之中,盛夏余光瞥到裴晋身后的几根废弃铁管,趁着他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顾映宁身上,她一下子蹭上前,抓起其中一根铁管使出吃奶的力气猛地往他后脑勺敲下去!顿时,裴晋的头上血流如注。头昏眼花中裴晋目眦尽裂,心知自己是没有可能抓住盛夏了,摔倒之前裴晋竭尽最后的气力,拇指奋力一按打火机。   电光火石间,顾映宁臂膀一伸将盛夏紧紧地抱在怀里,然后毫不犹豫地从砸碎的窗户口纵身一跃,就这么带着她破窗而跳!   身后的爆鸣声有如轰天惊雷,火光冲天烈如艳莲,然而这些盛夏都一无所知。坠落明明只是十几秒,于她而言却仿佛那么漫长,犹如一头扎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海底,没有阳光没有空气。风以光速呼啸耳畔,失去重心的加速度难受到要窒息,惶然惊恐中,盛夏唯一能做的只有死死地回抱住顾映宁,这真真是溺水的人在一片汪洋中仅看到的唯一一根稻草。   “嘭!”   该说是顾映宁和盛夏的祸中之福,楼下的一户人家安装了极宽大的雨篷,因此在距离地面还有三层楼的时候他们重重跌落在雨篷上。那瞬间的巨响让盛夏懵懵然中终于略微清醒了些,她惶惑地睁开眼,发现顾映宁正在自己身下,双眼紧闭双唇紧抿。   怔忪了两三秒种盛夏才回神,急忙将双腿小心地移开,半跪着支起身轻唤顾映宁:“映宁,映宁。”   然而身下那张熟悉无比的脸却没有丝毫反应。深邃的眼窝依旧,但往日总是敏锐的目光此刻却无法寻见。盛夏迟疑地伸出右手,明明已经快要碰到顾映宁的脸颊了可又飞快地缩了回来。   迟钝了片刻,她才似乎真正清醒了过来,双手轻拍他的脸颊:“映宁,映宁你醒醒。”拍打的力度由初始的轻到后来的越来越重,自己的双手双腿分明都还在颤抖,盛夏竭尽全力地一边拍打顾映宁的脸一边声音嘶哑:“顾映宁你给我睁开眼!你这么一跳把我带到这里,必须负责到底将我带到地面!”   眼前越来越模糊,盛夏忽然觉得自己双手都潮湿了。开始她以为是自己的眼泪,可是看着看着却觉得不对,这颜色怎么是猩红猩红的呢?   她屏住呼吸,手已经抖得如秋风中瑟瑟的枯叶,好似那是世上最锋利尖锐的玻璃碎片般,盛夏轻轻一触顾映宁的脑后便飞快地收回手—鲜红的血,铺天盖地地渲泼了她的全部视线。   盛夏想放声尖叫想失声痛哭,然而此情此境她竟突然发不出一个音来,眼泪也奇迹般的慢慢退潮。她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是他以自身作为缓冲垫在她身下保护她才让她受到最小的伤害,那么现在,该换她来保护他。   不晓得这个雨篷的吃重究竟有多少,盛夏不敢轻举妄动,她哆嗦着手却无比利落地撕开自己T恤最干净的部分,然后紧咬着唇一口气包扎好顾映宁头部的伤口。摸摸他的大衣内袋,果真触及到硬硬的金属感物件。盛夏掏出顾映宁的手机,正欲拨打110,忽然听到楼下传来喧嚣的警笛声。微微探身一看,果然是好几辆警车刺啦啦地一下子都到了。   盛夏张口想喊住刚下车的陈子健,然而张开嘴却发现自己的声音竟已经支离破碎到几乎发不出声来。眼看着陈子健就要和其他奔跑的同事一同进入大楼,情急之下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手机,然后用力地将它抛了出去,恰好滚落在了陈子健的脚步前方。   终于,陈子健抬头看到了雨篷上的盛夏和顾映宁。   “快!人在雨篷上,快去救人!”   这是盛夏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眼前一黑,她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再次睁开眼时,入目是一片惨白。过了好久,盛夏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躺在医院里。慢慢地转头环顾四周,空旷的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凉意从左手迟钝地传过来,她才发现自己正打着点滴。   就在这时,病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不及盛夏抬眼望过去,熟悉的声音已经率先响起:“小夏,你终于醒了!”   谈晶欣喜若狂地快步上前,一屁股在病床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来:   “你昏迷了整整一天,真是急死姐姐我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拂上盛夏颊边的头发,“想不想喝水?”   轻轻地点了点头,下一秒谈晶已经端着水杯凑到了盛夏嘴边。   坐起身啜了好几口水,喉咙里的灼烧感终于好了许多。   不待盛夏说话,谈晶已然再次噼里啪啦地喋喋不休起来:“小夏你可吓死我了,姐姐我年纪一大把了哪里经得起你这样的折腾!   你不知道,昨晚接到警察局打来的电话时我差点儿把手机给摔了!”   她说着,眼眶红了起来,却拼命瞪眼,“许亦晖也被你吓得不轻,在这儿照顾了你一夜,上午刚离开。”   眼睛热热的,盛夏抿唇微微笑起来。   谈晶瞪她:“你个没良心的,居然还给我笑!”盛夏回握住谈晶的手,轻轻地摇了摇。谈晶嘟囔道:“好啦好啦,不怪你啦。”   她将水杯放回桌上,打算将病床摇平,但盛夏却拦住了她。   张口,喉咙的撕裂感强烈极了,盛夏慢慢地一字一字,问:“顾映宁呢?”   谈晶顿了一秒,尔后嚷嚷起来:“就说你没良心,老娘照顾了你一天提心吊胆了一天,你张口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问那个已经和你解除了婚约的薄情郎!”   盛夏没有说话,只是张大眼睛,定定地望着她。到底没辙,谈晶只好撇嘴:“他好像还没醒,在重症病房躺着。”下一秒,谈晶瞪大了眼睛,嘴巴几乎合不上,“别告诉我你要去看他……你疯了吗?”   但她再大的惊诧错愕,都改变不了盛夏要去看顾映宁的坚决。   私家医院的VIP重症病房,偌大的空间里只有顾映宁一个人。   值班护士密切地关注着他的状况,见到盛夏坐在轮椅上慢慢被推过来,有些为难道:“小姐,现在还不可以探望病人。”   隔着透明玻璃,远远的,顾映宁那张双眼紧闭的脸竟然苍白到和墙壁一般的颜色。盛夏深深地看了一眼尔后回头:“护士小姐……请你让我进去看看他好不好?”   进退两难中,主治医生周家安恰好查房查到了这里,见到是盛夏,他沉吟了片刻,然后对值班护士说:“让她进去吧。”   换上无菌服,盛夏坐在轮椅上一个人缓缓地向顾映宁推驶过去。   终于,那张熟悉的脸庞近在眼前。   头上缠裹着纱布,他的脸上有好几处擦伤,鼻梁上更是有一道很长的划痕,在如此苍白毫无血色的面容上显得越加醒目。他一动也不动,就这么躺在那里,微弱起伏的胸膛才让盛夏有了些许真实的感觉。   迟疑地伸出手,盛夏轻轻触上他的颊。   大概是因为戴着无菌手套,唯一的感觉只是没有温度的凉,凉得盛夏的眼泪竟然一下子就掉了下来。肩膀不停地耸动起伏,她就这么静静地坐在那里,静静地流泪,静静地望着躺在病床上的他。   岁月从来没这么宁静过。时间滴滴答答地淌进河流里,溅起寂然无声的水花,如同清澈的睡莲,等待何人来采摘。 Sunshine 8 无声胜有声   和****深深一吻来代替讲话好吗,这讯号以无声胜有声,领略时未需解码   她已经听医生说了,他伤得很重,脾脏内出血,胸肋骨断了三根,左腿粉碎性骨折,后脑勺也因高空坠楼摔了一个血窟窿,之前甚至出现过休克。   如果没有他,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不能活着,更不用提周身除了右脚踝骨折外只是一些皮外伤和轻微的脑震荡。   是他,等不及警察的到来孤身来救她;是他,以自己作为缓冲垫在她身下,以他所能做到的极限来保护她尽可能不受到伤害;是他,让她知道原来自己竟然这样的爱他—当跌落在雨篷他不再有回应的时候,她的心脏仿佛也瞬间停止了跳动。   而更多的却是震撼。   凝视着病床上没有生气的俊颜,忽然之间之前的笃定疑惑了,之前的气闷和决然也动摇了。盛夏在心里问自己:顾映宁真的不爱你吗?可若是那样,为什么他会在你危急的时候一再出现?为什么他要这样舍身救她?   奋不顾身她也会,但只会对自己深爱的人。   想到这里,她终于忍不住张口,声音嘶哑:“顾映宁……顾映宁你醒过来,告诉我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自然没有睁开眼,更没有回答她。回应盛夏的依旧是“嘀嘀”   的心跳检测仪声,不急不缓。   他正在输液,手上插着针管,于是盛夏格外小心地捧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两掌之中。顾映宁的手指向来骨节分明,却从没有这般的苍白过,脆弱得仿佛她轻轻一折就会断一样。可也正是这双手,曾经在一次夜晚迷路时紧紧地攥住她的手,那温度和力道让盛夏原本的慌乱和焦急都被抚平,因为只要是和他在一起、只要是跟着他走,即便是走到宇宙洪荒的尽头,她都不怕。   望着他毫无生气的脸,盛夏忽然不知从哪里来的气,一手仍旧握住他,另一手却在他的颊边轻轻拍打了好几下:“你说让我别想那么轻易地摆脱你,话是你自己说的。顾映宁,你要是不醒来一直躺在这儿,下一秒我就去找个人嫁了!”   她越说越气,好像连过去他的那些威胁都变成了蜜糖似的。原来她比自己以为的,还要爱他。   眼泪簌簌地往下淌,终于做不到像之前那般无声地啜泣。好几大滴眼泪滴到了顾映宁闭着的眼睛上,渗入他长而翘的睫毛时让那睫毛微微颤了颤,盛夏差点儿以为是他要醒过来。屏住呼吸睁大双眼,然而不久之后她便知原来只是自己的错觉。   哽咽着,她一边用力地抹眼泪,一边恨恨道:“我说到做到,等会儿就去找个人嫁了,谁让你一直不醒过来!”   “你……敢……”   忽然,气若游丝的一道声音在盛夏耳边响起,那样轻,轻到盛夏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再次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那张脸。而这次,她发现终于不再是错觉。   顾映宁吃力地睁开眼。尽管眼皮仿佛有千斤重,他还是使出全部气力企图瞪向盛夏:“你嫁……我就……就抢婚!”   明明连张口都困难,他却竭尽全力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盛夏忍不住一下子笑出声。笑着笑着,眼泪却也“扑哧哧”地滂沱而下。   她双手捂住嘴,不想让他听到自己的哭声,然而几秒之后又忽然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拼命按他床头的那枚红色按钮。   医生和护士几乎是在一下秒就跑了进来,紧张地问道:“病人怎么了?”   她回头望着周家安,那句“他醒了”分明就在嗓子眼,但偏偏就是被卡住了一般,她颤抖着嘴唇却发不出一个音,除了那极力压抑的抽咽声。   说不出话,盛夏急了,幸好周家安一眼就看到顾映宁睁着的疲惫的双眼,顿时有些激动地对护士道:“病人醒了!快,将东西准备好给病人进行检查!”   盛夏没有出去,她将轮椅推到病房的角落里,看着周家安和护士们进进出出为顾映宁进行全面检查,发现自己从未像现在这般如此地感念医生。   先前腾然站起来的时候她早将自己右脚踝骨折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此刻知觉回笼,盛夏才慢慢地感到骨折处钻心地痛。但她不想出声,因为她不想离开这里。她从不知道,原来有一天她竟会因为顾映宁睁开双眼而那样虔诚地感激上苍。原本,睁眼是那样简单而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家安已经离开了,只剩下一个护士在为顾映宁重新扎针输液。盛夏自然没有注意到谈晶是几时进来的,只是忽然听到耳畔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   看着顾映宁,谈晶目瞪口呆:“我算是服了,原来爱情的力量居然真的能这么伟大……赶明儿姐也要找个人去谈恋爱感受一下。”   盛夏轻轻地将轮椅推过去,在顾映宁没有打点滴的那只手侧停下来。她没有说话,也许是说不出来,亦或是不想打破这刻的安宁。   她只是定定地注视着病床上那张依旧苍白却已然精神了一丝的脸,许久许久,才眨一次眼。   她想看着他,她舍不得眨眼。   到底,还是顾映宁先开口,依然有些吃力地说道:“我不许……你嫁别人。”   盛夏没回他,还是那样定定地望着他,只是嘴角微微地有些上扬。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盛夏还是没有说话,顾映宁有些急了,微喘着气促然道:“我说……”   这一回,她却打断了他。她终于微笑,说:“你好好的,我就不嫁。”   有她这句话,顾映宁这才放心了。于是缓缓地舒了舒气,眉宇间仿佛也多了几丝精神。   明知他胸肋骨断了三根却还让他着急,盛夏忽然又有些愧疚自己刚才的不言语了。轻轻地握住他的手,她轻声道:“睡会儿吧,我在这陪你。”   顾映宁知道她其实也很累,那张容颜上的憔悴写得清清楚楚。   但最后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顺从地闭上了眼。他想,就让他们彼此都顺从于心吧。   顾映宁再醒过来的时候,盛夏果然还在。   这一次他到底是舍不得了,道:“赶紧回去休息吧。”   盛夏却摇头:“等会儿,先把这碗粥喝了。”   顾映宁这才看到她怀里抱着一只保温桶,黄澄澄的桶身,上面有两只正在戏水的鸳鸯,一只曲颈,一只依偎。   盛夏一边旋开保温桶的盖子一边说:“这可是小晶子熬的,医生说你现在可以吃一点儿流食,我便托她熬了些来。”   粥还滚烫滚烫的,盛夏用勺子舀到碗里,霎时热气直冒。她突然想起那天早上起来,他端着清粥小菜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情景。手上的动作顿了一秒,盛夏将那次不欢而散的记忆摇落脑后,尔后偏头问他:“先喝半碗,好不好?”   摇起病床的上半边,顾映宁算是坐起了身。看着盛夏操作着轮椅动作并不熟练地忙前忙后,顾映宁不忍:“盛夏,不如叫护士吧。”   她刚好退回他身边,认真地望了他一眼,然后道:“我想自己照顾你。”   她自然很累,自然很想休息,但她更想做的事是亲手照顾他。   跟他说说话,替他喂喂粥、擦擦嘴,这样稀松平常的事情,在现在看来却那么珍贵。也许是因为那样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经历,她不想再跟自己的心闹别扭了。   生命这般脆弱,她不想浪费哪怕一秒钟的时间。   盛夏不知道除了顾映宁,还有谁会像他这样不顾一切地去救自己。或许更深一层的原因,是他的舍身相救让她原本就已经很爱他的那颗心,再也无从躲藏。不去想之前他们那场激烈的争吵,不去想他最初接近自己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也不去想自己的举动究竟是不是示弱,她只想顺从心底最真切的想法。   因此,盛夏从没有像此刻这样温柔而平和地对顾映宁说过话。   他虽虚弱,却很清醒,自然感觉得到她的不同。   顾映宁的眉宇鲜少地全然舒展,开口道:“粥呢?等了这么久还不送到嘴边吗?”   她忍俊不禁:“总是一副少爷模样。”虽是这样说着,盛夏却还是端起碗舀起一勺,轻轻地吹了吹,然后试了下温度才凑到他嘴边。   说是粥,其实更像是米汤。看着顾映宁慢慢地吞咽下去,她问他:“烫不烫?”他摇头,于是她舀起第二勺,如先前一样吹好后送到他嘴边,嘴角噙着一抹柔柔的笑。   顾映宁看着她,眼底温度鲜明。   谁都没有再说话,偌大的病房里唯有碗勺碰撞和吞咽的声音。   病床右侧的柜子上摆着一樽水晶花瓶,里头的花是谈晶不久前刚插的。   十一朵香槟玫瑰,那么柔软的奶油色,清香吐露。   第二天中午许亦晖来的时候,盛夏刚刚和警察做好笔录。起初盛夏有些迟疑,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将裴晋说的那些有关“冤枉”的话告诉警察,但最后她还是说了。法医已经鉴定了裴晋的尸体,因此辜子棠的案子也就此算是消了。   许亦晖带着一大束的百合,在盛夏的病床前站定,微笑道:“果然是我认识的那个盛夏,才大半天不见,你竟已经这么生龙活虎了。”   盛夏一抬眼,只见许亦晖穿着一件白色的棉质衬衫,同他们初遇时一样,带着那样和煦的笑容望着她。她便也笑道:“明知我路都走不了了,你还笑话我。”   说话间谈晶正好推门而入,听到盛夏的话即刻插嘴说道:“哼,路都走不了还不忘去照顾隔壁那家伙!”她推门的时候并不晓得许亦晖也在病房里,话音落下才看到他的背影,谈晶顿时面色一僵,脸瞬间涨红,支支吾吾有些尴尬地道:“亦晖你来了啊,我刚看到你……刚才我那话的意思是……”   许亦晖见谈晶脸憋得通红,于是接上她的话,说:“顾先生在隔壁?”   谈晶点点头:“昨晚刚醒。”   许亦晖又道:“醒了便好。”   盛夏微笑:“你们是决定要忽略我这个病人径直谈天吗?”   谈晶的窘迫这时才慢慢褪去,想到许亦晖也已经听到了关于顾映宁的消息,便一如平时那样的率直:“答对了,你可以去隔壁看你心心念念的顾先生了,右转不送。”   盛夏哭笑不得:“小晶子,你非要……”   昨晚她不顾自己照料顾映宁,谈晶颇有微词,一来她自己毕竟也是伤患,二来,谈晶为了顾映宁的悔婚至今气愤不已。盛夏知道谈晶是为自己担忧,却也无可奈何。倒是许亦晖替盛夏解了围:“其实这次也多亏顾先生,否则……”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握住床尾栏杆的手骨节发白,双唇也骤然紧抿。   他的目光就这么灼灼地注视着她,那样的紧张、认真和隐忍,令盛夏忍不住微微前倾上身,主动握住他的手,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道:“亦晖,你看,我好好的在你面前,也没有缺胳膊少腿,不要再想那些事了好吗?”   话音刚落,许亦晖终于忍不住,一把用力地抱住了盛夏。他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骨子里,却又害怕弄疼她,于是惶恐的反倒成了他自己。   下巴轻轻搁在盛夏的发顶,许亦晖抚着盛夏的背,声音里有止不住哽咽:“阿夏……阿夏,原来我做得远远不够……好不容易,我从死亡线上爬起来重新找到了你,我绝对、绝对不会让死亡的阴影再分开我们……”   盛夏能感觉到许亦晖僵直的背在不住地微微颤抖,心里不由一阵动容和酸涩,于是也伸出双臂回抱住他。她记得从前有一次夏日,太阳猛烈而闷热,她大概是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走了太久,突然一下子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头昏目眩依旧,盛夏睁开仿佛千斤重的眼皮,入目的是许亦晖焦急担忧的脸。见盛夏抬起虚弱的手臂,许亦晖怔忪了一秒后迅速地站起来,一下子冲到她床头:“阿夏,你醒了?”   盛夏呆愣了几秒钟才找回自己的理智,扫了一眼满目的白色,她声音有些沙哑地问道:“亦晖,我是不是中暑了?”一边说着,她一边挣扎着坐起身。只是刚一坐起身,就落入一个炽热的胸膛中。许亦晖的声音狂喜放松中仍然带着一丝后怕,一点儿都不复平时的和煦。   他不住地重复道:“突然昏倒在大街上,你可吓死我了阿夏……”   相隔四年之远,同样的紧张拥抱、同样的两个人,不同的是时光开的玩笑。许亦晖的怀里有着温暖的太阳味道、清新的洗衣粉香味,还有他自身亲切而熟悉的味道,恍惚之中,盛夏觉得仿佛回到那年的夏日,许亦晖还没有出车祸,她也还没有遇到顾映宁,一切都还是最初最单纯的模样。   “亦晖,”她开口,声音有些艰涩,“吓着你了,对不起。”   谈晶早已轻轻带上门离开了,这是属于盛夏和许亦晖的怀念时光。   一出门就看到顾映宁的病房,里头来做笔录的两位警察眼看已经进行到了最后。谈晶在走廊转悠了一会儿,冲着做好笔录欲离去的警察点了点头,一回眼对上病房里头顾映宁的目光,谈晶顿了两秒钟想了想,还是举步朝病房里走了进去。   “顾映宁,看在你救了小夏的份儿上,对于你悔婚的事儿老娘就先放到一旁不跟你计较了。”谈晶一张口,直率而毫不客气。   鲜少会有人这般张牙舞爪地对他说话,然而顾映宁却没有丝毫不快。她是盛夏的闺密,又是如此的维护盛夏,他于是微微柔和了脸部线条,只是口气依旧很淡:“我不救盛夏,还能救谁。”   顾映宁话语中的笃定和毫不犹豫却让谈晶疑惑了。她皱眉,问道:   “我说顾映宁,看你这架势对我们家小夏不像是用情尚浅啊……那你上次悔婚,到底是为什么?”   瞥了谈晶一眼,顾映宁不淡不咸道:“谈小姐,我跟盛夏的私事大概不用向你汇报。”   原本谈晶的态度已经软化了些,一听顾映宁这话,她的火气“蹭”   的一下又都上来了。双臂抱胸,谈晶扫了一眼顾映宁身上插着的各种管子,哼声道:“知道我为什么出来吗?小夏和许亦晖正在里头叙旧!作为识相的朋友,我自然不打扰他俩。”她故意将“叙旧”   两字咬得很重,果然见到顾映宁的脸色如意料中一样沉了下去。   不过谈晶可没打算就此收声,她吹了吹指甲里头的灰,继续道:   “当年若不是因为车祸,我们家小夏跟许亦晖肯定早就结婚了,哪儿还轮到你来糟蹋?不过现在好了,许亦晖既然回来了,顾总经理,你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望着顾映宁阴晴不定的脸,谈晶心情好得不得了,瞥了他一眼就要转身离开。孰料,这一转身却让谈晶吓了一跳。   “小夏!你什么时候在门口了……”   坐在轮椅上的盛夏侧着头盯着谈晶,不发一言。谈晶心知这下坏了,眼珠子转到盛夏身后的许亦晖,忙道:“亦晖,我正巧要去外面买点儿水果,走,陪姐姐一起去吧!”   语罢,她不由分说地拽着许亦晖溜之大吉。 Sunshine 9 别说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别让我伤了心才说不是故意,我却无法怪你   因为先前警察来做笔录,顾映宁让护士将病床的上半部摇到了斜立。所以倚靠在病床上的顾映宁望向轮椅上的盛夏,竟然还是微微居高的。   盛夏看着顾映宁坚毅而紧绷的下颚,微微抿唇一笑,依然有些生疏地将轮椅推到他跟前,歪着头盯向他,问:“肚子饿不饿?”   顾映宁摇头,欲言又止了几番,终于还是开口问道:“许亦晖他……他,他可好?”   他明明想问许亦晖到底和她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明明话都到嘴边了,然而转了个弯说出来的却是“他可好”。盛夏怎会不知他的本意,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   出乎意料的,顾映宁倒也不恼,只不过闭起了双眼仿佛疲倦了一般。   盛夏到底出了声,轻而清晰:“映宁,我们先不聊亦晖的事,你好好把伤养好早日出院,好不好?”   许亦晖始终是横在他和她之间的一道墙,婚礼前他们那场争执是因为许亦晖,婚礼取消也是因为许亦晖。她晓得他们迟早都得面对,但至少不是现在。现在,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言语中不容置喙的顾映宁,他是病人,她也是病人,他们之间是平等的、是可以平静沟通的,而她,想珍惜这得来不易的患难时光。   顾映宁睁开眼,苍白的脸色并没有削弱他敏锐冷峻的目光。半晌后,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她帮他订份午饭,盛夏却明白这已是他的默许。   “医院里的饭菜你哪里能吃得惯,”盛夏好笑,“我早就通知江镡,让他给你从滨江饭店带份午餐。”   顾映宁淡淡地“嗯”了一声,面色看不出喜怒。   若是过去,盛夏也许会因为他的反应而黯然,但今时她却很平静,口气也很淡,道:“那我回自己病房了,你好好休息。”   她说着便要转动轮椅,然而还不曾碰到扶柄,手臂却被一张略微冰凉的手掌一把抓住。盛夏一转头,只见顾映宁那只手分明还在打着点滴,就这么一个大幅度的动作让血液都回流了。   她忙急声道:“映宁你快把手放回去!”   然而无论她怎么扯,顾映宁的手劲却大得惊人,不肯放松丝毫。眼看回流的血液越来越多,盛夏无奈只好放弃,问他:“顾映宁,你到底想做什么?”   见她不再扯开他的手,顾映宁终于稍稍松了些劲,顿了片刻后才缓缓启唇:“先前我和谈晶的那番对话你也听到了,无论你和许亦晖究竟在……”   “映宁!我刚刚那些话是白说了吗?”盛夏扬高声音打断他,正欲继续说下去,却听那边响起他低沉而清楚的嗓音。   “对不起。”   他慢慢地松开她的手臂垂下手去,盛夏愣住了,她不敢置信自己听到的这三个字。认识顾映宁这么久,哪怕是从前争吵得再厉害,他也从来不曾如此直白地对自己说过“对不起”这三个字。   仿佛是幻听一般,盛夏抬眼,只见他定定地望着她,于是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对不起什么?”   “跟你争执,解除婚约,所有的一切。”他的嗓音依旧低沉。   也许是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刻的到来,所以盛夏除了怔忪完全不晓得自己该作何反应。她心里不是没有翻腾的,婚期的前一日他们吵得那样厉害,顾映宁说出的话那样刻薄,她甚至曾经以为自己会挨不过去。但她所有的不解、所受的委屈,是一句“对不起”就能完全抚平的吗?   静默。   偌大的病房里唯有他们彼此的呼吸声,盛夏不知如何作答,而顾映宁,鲜少地同人道歉后却没有得到回应,脸色自然也因而渐次暗了下去。有风吹过来,翩跹了落地窗前质地柔软的窗帘,清新中又带着一丝萧怅。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江镡挎着食盒立在门口。   素来一张冰块脸的江镡挎着有粉红色小猪的食盒,这番场景盛夏怎么看怎么觉得乐呵,不禁抿唇轻笑。   原先凝固的空气因为江镡而又重新流动起来,盛夏转头对顾映宁道:“你先吃午饭吧,我回头再来看你。”   江镡道:“盛小姐,我也帮您准备了午餐。”   盛夏顿了一下,尔后笑笑:“不了,小晶子昨天就嚷嚷着今天给我煮这煮那。你应该还没吃吧,陪映宁一起吧。”身侧的顾映宁双唇紧抿不发一言,她转头冲他浅浅一笑,将他刚才血液回流的那只手轻轻地掖到被子里,说,“晚上跟你一起吃饭。”   直到盛夏离开了许久,顾映宁看着江镡在自己面前布菜,怔怔地依然不说话。抬起另一边的手打算握筷子,他才赫然发现,原来自己的手心早已沁满了汗。   就这么一连过了一个多月,盛夏除了右脚踝还没有完全康复外,其他外伤都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随着顾映宁伤势的不断好转,他早已从VIP重症病房搬到普通病房,而今和盛夏共处一室。   谈晶雷打不动地每天过来,盛夏知道自己已经好了很多,劝她多顾着些店,哪料谈晶双眼一瞪,道是担心顾映宁会欺负她,令盛夏哭笑不得。许亦晖也时常过来探望盛夏,每次都会带一束百合,说是最衬她。打了这么多次照面,许亦晖和顾映宁除了点点头打个招呼之外,似乎从没有过真正的交谈。盛夏能感觉到顾映宁的不悦,但她什么也没有表示,装作不知道。无论如何,许亦晖都是她很重要的一个朋友。   这一日,许亦晖傍晚下了班之后便过来了,除了馥郁芬芳的百合之外,他还给盛夏带了一袋子的水蜜桃。一颗颗饱满水灵,红扑扑的,似小孩子的脸蛋。   盛夏看了自然很是欢喜,拿起一颗闻了闻那扑鼻的香气后,睁大双眼惊讶道:“这可是奉化的水蜜桃?”   许亦晖接过来在手上掂了掂,哈哈大笑道:“阿夏你果然是个馋猫!居然凭着香味都能闻出来!”   盛夏扬扬眉:“可不是。”   许亦晖将那一大袋都在床头柜上摆好,转头问她:“现在想吃一个吗?我去给你洗。”   盛夏摇头,微微苦着脸:“小晶子刚才硬塞给我一块蛋糕,胃里还鼓鼓胀胀的。”   许亦晖哈哈笑道:“果然是谈晶这丫头的风格。”   他和她你一言我一语,彼此之间的默契早已浑然天成,连如此稀松平常的对话都能听出温馨来。顾映宁在另一张病床上,这一切自然也入了他的耳。原本,他是在随意地翻看一份财经报纸,听到最后,他却将报纸置于一旁尔后闭目养神起来。   盛夏虽说一直同许亦晖攀谈着,余光却从没有离开过左侧的顾映宁。当顾映宁合起报纸的那一刻,盛夏心知他必定是有些介怀了,只觉得有些好笑。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听病房的门“吱呀”   轻轻响了一声。她抬头,是辜子棠。   见到自己的顶头上司,盛夏有些局促,挣扎着想要翻身下床。   然而辜子棠怎会让盛夏下床,毕竟里头那张病床上躺着的人可是商业圈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躺着便好,否则你的护花使者可要找我算账了,哈哈!”辜子棠爽朗道。盛夏却是已起身,双脚也已然着地,边穿鞋边笑道:   “辜先生,我可还不想从公司卷铺盖走人。”   顾映宁也早已睁开眼,对辜子棠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辜子棠同盛夏寒暄了几句,叮嘱她要好好养伤,公司这里不用担心。盛夏道:“其实我也好得差不多了,过些日子便可以回去上班了。”   辜子棠摆手,“唉”了一声道:“急什么!想工作的话以后时间多得是,现在先好好休息。”语罢,他顿了下又继续说道,“警方那里,没有什么问题吧?”   盛夏淡淡一笑,说:“还能有什么问题,一切都显而易见。裴晋葬身火海,也算是他自己造的孽自己背。”辜子棠叹了口气,道:   “人之大忌唯‘贪’字啊!他也曾是我昔日伙伴,岂料最终竟……”   盛夏见辜子棠言语之中痛惜不已,便好生劝慰了几句,道:“辜先生,人世无常,每个人选择的道路不同,也是各自的命运……”辜子棠倒微微笑了:“也罢也罢,逝者已矣,裴晋生前就算说过什么疯言疯语、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应该就此结束。”   盛夏顿了一秒,说:“辜先生想通便好。”   辜子棠起身理了理衣角,弹了弹袖口的褶皱,道:“不打扰你们休息了,公司还有不少事,改天再来看望你们。”他朝顾映宁点点头,“顾先生,再会。”   辜子棠走了之后,方才一直立于墙边的许亦晖也开口道:“阿夏,时候不早了,我也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盛夏披上一件外套,转头看他温婉一笑:“我送送你吧,正好透下气。”   许亦晖余光扫了一眼里头的顾映宁,后者正双唇紧抿双目紧闭。他只觉好笑,自然不会推辞,愉悦地应道:“好,慢慢走,我扶着你。”   待病房的关门声响起只剩顾映宁一人时,他倏然睁开眼,眸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神色竟有些莫测。   夏季的傍晚就是长。F市的天空经常是灰蒙蒙的,而今日的晚霞却格外漂亮。大朵大朵的闲云在空中优哉悠哉地漂浮着,而那玫瑰色的晚霞更是穿透了厚厚的云层,映得整块天幕都粉得鲜嫩。   盛夏抬头望了望布满晚霞的苍穹,不禁被这极为罕见的景色所吸引,赞叹道:“这般美的傍晚,在F市倒是很少见。”   许亦晖和她在花圃的一条长椅上坐下来,看着鲜艳的晚霞忽然微微一笑,转头问盛夏:“阿夏,你还记得我们一同去离岛的那次吗?”   盛夏张口“啊”了一声,原本已经有些模糊的记忆慢慢地回笼,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那个时候,他们在一起刚刚三个月,正是甜蜜中又带着些微磨合的时期。十二月中下旬,天气早已渐次冷下来,路上的行人也越发的寥寥。   圣诞将近,F市的圣诞气息这些年也逐渐浓了起来,满街的小彩灯在树上欢快地闪烁,那些五彩斑斓的颜色一树接着一树,仿佛荡漾成了一条条五光十色的小溪流一般,永不停歇地流淌着。大三的期末,所有学生都很忙,忙着复习考试、忙着打算以后。   许亦晖的功课向来很好,大抵是平时便学得扎实。盛夏经常捧着他的那些经济学书籍翻看,却总是没几秒钟便弃甲投降,直呼看不懂天书。谈晶那会儿总笑话她,说她一个学中文的居然还妄想无师自通地看懂经济学,简直是白日做梦。   终于,圣诞节在心心念念中到了。那天一大早,许亦晖就已经候在了盛夏的宿舍楼下,一连拨打了五个电话催她收拾好自己下来。盛夏纵使心里再埋怨时间太早,却还是十分地期待。这是他们在一起之后第一个盛大的节日,怎么会不期盼。   围好围巾缩着手下来,看到神采奕奕的许亦晖,盛夏一下子就扑进他怀里,许亦晖摇摇头,带着些微心疼道:“又不戴手套?”   盛夏一边往他怀里钻,一边仰脸笑嘻嘻:“有亦晖在,阿夏从来不用自己戴手套。”   许亦晖好笑又好气,屈指敲了敲盛夏的脑门,点点她的鼻头,叹息道:“你啊……”话语中满满的都是无可奈何的疼惜,下一刻竟果真从包里掏出一副手套来。盛夏一把接过来,在许亦晖的脸颊上飞快地亲了一口,再度扬起小脸满是得意。   后来盛夏诧异了,原来他竟是打算带她去离岛玩。离岛距离F市区不过三刻钟的行船时间,但旁人都是夏日去的多,凛冽冬日去离岛,不只盛夏,怕是许亦晖也是头一回。   冬天的离岛自然不复夏天时候的郁郁葱葱,却也别有一番肃穆之中的苍然滋味。岛上的房屋甚至也和陆地上的不大相同,颇有些异国的风情。黄漆土墙,低矮的檐头,让盛夏看得不亦乐乎。   最美的,却是傍晚时分的落霞。   冬季的太阳自然落得早,五点多的时候,盛夏和许亦晖并排坐在海边的长椅上,望着不远处海平线以上红彤彤的天空。   “亦晖,你说海滩边那石头圈成的爱心究竟是人工摆的还是天然的?”盛夏紧紧地挨着许亦晖,两只手早伸进了他的怀里头,猫似的蹭蹭他的肩。   许亦晖沉吟了片刻,尔后说:“你相信是哪一种,便是哪一种。”   盛夏抬脸白了他一眼,哼声道:“故弄玄虚,哼!”   他温温一笑,正欲说什么,她忽然仰脖兴奋道:“快看快看!   今天的落霞好美!”   确实是极美极绚烂的落霞。最高处的云朵早已被渲染成了极其高贵的玫瑰紫,因着云层的厚薄不同而深浅不一。云朵之外的天空早已是一片深蓝,偶尔夹杂着一丝苍茫。近处的云则大团大团的镶上了金边,黄澄澄的一片。在这些的陪衬之下,一颗不大不小的“鸭蛋黄”被海水柔柔地托在地平线之上。暖洋洋的光洒在海面上,竟是那样的光彩夺目。   盛夏已然完全被落霞吸引住了,目不转睛地盯着远方,真切地体会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原来竟是这般的动人心魄。   经许亦晖这么一提,盛夏自然想起了曾经一同惊叹过的那场仿佛盛宴般的落日。她歪着头笑道:“亦晖,说起来你还欠我一次日出呢!”   那次看完落霞盛夏感叹不已,回程的时候一直摇晃着许亦晖的胳膊,也正如现在这般歪着脑袋的模样,带着撒娇的语气一再说:“亦晖,下次我们去看日出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许亦晖起初故意不理她,任由盛夏蹭着自己的肩头笑得谄媚。直到她终于佯怒,瞪大双眼扬高声音:“许亦晖,你从还是不从?”他这才忍俊不禁,终于开口,温和的声音里有着格外明显的揶揄:“嗯,就从了吧。”   只是后来,却没有机会了。   这一段温馨甜蜜的回忆,于许亦晖而言自是清晰得历历在目,甚至连当时盛夏皱起鼻头这样的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此刻的他和她并肩坐在长椅上,沐浴着夏季的晚风,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许亦晖接过盛夏的话,眼里含笑,问道:“那阿夏,这次,你从不从了我?”   盛夏的笑容却是慢慢地敛住了,到最后在唇边竟拉成了一个略微苦涩的弧度。   她凝视他,他也不避,好似没看到她的苦涩一般依旧笑得温柔。许久,盛夏倒是先低下了头,盯着地面,她说:“亦晖,我真的很感激上苍,因为你还活着,因为你这些天来的照顾,也因为我们曾经相遇相知……但是,”她还是抬起头,看着许亦晖,“对不起亦晖,从前我对你的感情真的回不来了。”   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将这句话一口气说了出来。手指紧紧地扒着长椅的缝隙,盛夏浑身发麻,觉得自己仿佛才是被抛下的那个。   许亦晖不愠不恼,好像这番话根本在他意料之中。他只是兀自勾了勾嘴角,然后轻声道:“阿夏,刚才的那些话我会当做你没说过。”   “亦晖!”盛夏却有些恼了。她知道也许这对他来说一点儿都不公平,可她也不愿再让他还存留幻想、不愿看着他再这么徒劳无功地走下去,“你为什么就不明白呢?我爱顾映宁,不管他爱不爱我,我确定我爱他。亦晖,你就当我是个负心人好了……不要再执着于我了,好吗?”   望着她咬唇的脸,许亦晖知道她其实已经紧张到了极点,可他不愿违背自己的意愿,所以他斩钉截铁:“不好。”   他问她:“阿夏你告诉我,我究竟差了他多少分?我慢慢补回来,一分一分地补回来……你多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能超过他!”   歉疚,无力,苦涩,百种滋味涌上心头,盛夏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枉然。将脸深深地埋入双手,她静默了良久,连叹气都带着沉沉的疲乏。   “亦晖,感情如何用分数来衡量?”她慢慢地站起身,只觉伤痛未愈的双腿格外沉重,“天色晚了,回去吧。”   许亦晖没有说话,却从口袋里缓缓地掏出了一支烟来。他抬眼:“先上去吧阿夏,我想在这儿再坐会儿。”   什么时候起,居然连许亦晖都抽起烟来了,他曾经是那么讨厌烟味的一个人。时间,真的在他们之间划下了一道沟壑。   盛夏点点头,抿唇努力笑了笑,转身一步一顿地离开。   暮色越垂越深重,直到晚霞终于落尽,整片天幕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墨黑。那样的墨黑,就如同他眼眸里浓重的悲哀。他嘴里含着烟,却一直都没有点燃。   到底,他还是迟了吗? Sunshine 10 伤心证明书   伤心证明不了爱有多笨,别怕我报复好还给你公平   回到病房,顾映宁已经换下了医院的病号服,穿着他的丝质睡衣。   这件睡衣其实还是盛夏买的。有一次她去逛街,也不知哪根弦拨动了,心血来潮地买下来之后才暗觉懊恼。且不说顾映宁欢喜与否,单是睡衣这样的礼物,对那时的他们而言并不是那么合适。   幸好顾映宁似乎很喜欢这件睡衣,也一直穿到现今。   盛夏推开门,一跛一跛地挪进来。顾映宁抬头,看到她写满疲惫的脸,却是淡淡的没说什么,低下头继续看手边的财经杂志。   最后倒是盛夏自己憋不住了。她从自己的病床上起身下来,慢慢地在顾映宁的床边坐下,抓起他的手把玩起来。当盛夏搬弄起他的第四根手指的时候,顾映宁终于缓缓抬眼,不淡不咸地开口说了句:“你很闲?”   被他这么一堵,盛夏心头原本萦绕的那些沉重竟一下子消退了不少。瞪了顾映宁一眼,盛夏也并没有放开他的手,微微垂首,洁白如瓷的脖颈露了出来,她低低道:“映宁……你说我该拿亦晖怎么办?”   低着头的盛夏没发现,顾映宁的唇线在听到她这句话的时候刹那收紧,甚至连眸色都瞬间变深。他们回避了许久的话题终于还是要提及了—或者说,是盛夏终于准备好来面对这个横在他们之间的结了。   他只觉喉头一干,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到底没发出声来。   盛夏仍旧垂首把玩着他的手指,停顿了片刻后才继续道:“我没法子冷脸赶亦晖走,毕竟他是我曾经那么爱的人……可是现在,当一切已经物是人非,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面对他的不放弃。”   她抬起头,与他的目光交汇。也许是因为他的眸色太过凌厉,亦或是曾经的那场争执浮上脑海,盛夏苦苦一笑,说:“映宁,不管你相不相信,现在的我已经不爱他了。”   手忽然触碰到他的掌心,感觉到那里的湿冷,盛夏起初一愣,而后嫣然笑了,双眼里瞬间点起的光亮将她先前所有的情绪都一扫而空。她喜笑颜开:“映宁,原来你心里是这么紧张我啊?你看,手心都是冷汗。”   她发现得太快,猝不及防下顾映宁自是极其尴尬。赧然之后他竟有些恼怒了,一把抽出自己的手:“别坐在我床边,两个人挤在一起热不热?”   他的耳边正微微地泛红,盛夏当然不着他的道,仍旧笑得眉眼弯弯。不退反进,盛夏索性掀开顾映宁身上盖着的毛毯,自己双腿一挪也睡了上来。同他靠得这样近,他的呼吸就洒在她的耳畔,痒痒的,暖暖的。   她居然还继续得寸进尺,手指点着顾映宁的鼻尖,轻轻笑道:“映宁,你害羞的样子真不可爱。”   眼看着顾映宁就要怒目,盛夏赶在他前头又开口,“可是我喜欢。”   她的话音落下,他却是怔住了。   将近四年了,这是她头一次如此直白地跟他说,她喜欢。自从裴晋的事情发生以来,尽管她不再浑身是刺针锋相对,但他真的从未想过她竟会这样突如其来地对他说喜欢。曾经他以为,也许这辈子都不会有这么一天。可是当这天真的到来的时候,顾映宁发现自己竟不知该如何回应了。仿佛喉咙里含着一大口苏打,突然的刺激让他急着想咽下去说话却被激得胸口发聩,反而连一个音都发不出来了。   顾映宁只觉得心口发胀,良久之后竟只是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   “嗯。”   虽然他只是含混地说了一个“嗯”字,然而顾映宁亮得惊人的目光和那透出无比悦然的神采让盛夏明白—其实他也是在乎的。曾经她不想说,也不敢说。她怕自己一旦坦诚之后便被他打落地下永世无法翻身。然而因为裴晋的疯狂,她开始后悔,若是那天顾映宁没有来,若是自己和他没有得救,那么这些话是不是就因为她的害怕而永远无法有让他知晓的那一天?她害怕他的答案,但她更害怕自己来不及告白。而现在,他的反应让她明白原来自己并非一头热—但这还不够,她想要的比这要多。   盛夏用肩头轻轻撞了撞他,有些期期艾艾地望着顾映宁,咬唇:   “就是一个‘嗯’字吗?你就没有别的对我说吗?”   顾映宁欲言又止,眸色转了几转,最后略微有些粗声粗气地快语道:“还要说什么?莫非我谁都救吗?”   莫非我谁都救吗?   顾映宁因为有些窘迫而疾声的一句话却让盛夏豁然开朗。倒是她自己作茧自缚了,若是她之于他不重要,他又怎会单枪匹马地来救她?原来早在那天他敲开裴晋的门说“对,今天刚来的”起,他便已经给了她最明显最直白的答案。   他已经将自己的心透明地摆在了她面前,她却在纠缠于为何之外的部分不是透明,真是盲啊。   喜色上了眉梢,晕染了眼眸,盛夏凑近顾映宁,鼻尖距离他的鼻尖只一厘米不到。她笑,说:“映宁,你越看越傻。”说完她闭上眼,不由分说地在他唇上印下一个章。   许亦晖的事就先搁置一旁吧,相守顾映宁的时光,更重要。   顾映宁终于可以出院回家静养的时候,天气已经渐次凉了。第一场秋雨冲刷过后,整个大地笼罩在一片薄薄的苍茫之中。   盛夏已经复职大半个月了,从上回到她出院,许亦晖后来只再来过一次。那天他过来的时候谈晶正好也在,一转身看见许亦晖谈晶吓了一大跳:“天哪!许亦晖你是山顶洞野人吗?都不晓得刮胡子!”   听到谈晶的惊呼,盛夏抬头望向门口,却顿时愣住了—这样憔悴而胡子拉碴的人,哪里是她记忆里永远云淡风轻笑容温暖的许亦晖?   顾映宁那日恰好去楼下做B超,谈晶眼珠子转了一转,对许亦晖打了个招呼后便道:“小夏、亦晖你俩慢慢聊,我出去买些今晚要做的菜。”盛夏知道她是特意给自己和许亦晖独处的机会,便也不曾太注意,只是微笑看着许亦晖。   他走近了一些,嘴角扯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说:“最近如何,伤口恢复得怎么样?”   盛夏拍了拍自己的腿示意道:“已经好了,医生说过几天便能出院了。”   许亦晖点点头:“那就好。”他在她身侧的那张小椅子上坐下来,大长腿就这么蜷在靠近床边的狭小角落里。   盛夏觉得有什么她不愿再面对的事就要发生,张口刚想率先说些什么,他却已然出了声:“阿夏。”   这样憔悴的许亦晖,满眼的血丝、深陷的眼窝、拉碴的胡子,让她除了静静地屏息听他说完,再无他法。   “阿夏你不用太紧张,我只是想告诉你,好好照顾自己、照顾身边的人。不过,”他深吸一口气,顿了一瞬后继续道,“不过对不起,我做不到放手,就当这是我和顾映宁之间的一场竞争吧。”   他说完之后牵起盛夏的左手,在她手背上轻轻地落下一个吻。   那一刻,盛夏的心很疼—那是对许亦晖的心疼,对所有旧时光沉淀的心疼。直到许亦晖走了良久,她眼眶里的泪虽然不肆意却一直涓涓。   原来,无法回应自己曾经爱人的深情,竟也会这般痛。   经过这一事,盛夏同顾映宁的关系对于辜子棠而言已不再是秘密。   无谓在辜子棠跟前做戏,顾映宁出院后便邀约他共进晚餐以感谢他这些年对盛夏的照顾。但这次的意外多多少少也是因他而起,辜子棠怎肯由顾映宁做东,故而到最后倒变成了盛夏和顾映宁去赴约。   辜子棠在F市惯常去的些酒店不过七八个,最中意的当属徵洲渔港。果不其然,这次去的还是这家店。   渔港吃得多的自然是鱼,河鱼、海鱼,应有尽有。盛夏其实并不喜欢吃鱼,平时都是能避开就尽量避开,可惜这回辜子棠似乎是想来个全鱼宴,虽说是盛情而点了一桌的名贵鱼,盛夏却一点儿胃口都没有。看着满桌的河鱼、海鱼,她草草尝了几口便放下了。   顾映宁倒是还好,同辜子棠一人一盅白酒地互敬着。辜子棠哈哈大笑:“小夏啊,你这保密工作做得可真是好,这么久了我们居然从来不晓得你同顾总的关系。”   盛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倒是顾映宁开口,带着一丝宠溺的口气微笑着说道:“她啊,怎么都不肯公开,一直说担心旁人的眼光。”顾映宁几时用过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过这样的话语,盛夏一时间竟怔忪地不知作何反应来。   辜子棠抚掌而笑:“想不到顾总竟也是这般长情之人,来,辜某再敬你一杯!”顾映宁端起酒盅,和辜子棠一碰而饮。放下酒盅后,顾映宁指尖摩挲着杯口,顿了几秒后出声,说:“辜总裁,我想替盛夏请两个礼拜的假,不知……”   他停住了没有说下去,尾音轻轻地拖得很长。然而辜子棠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在起初的愣怔过去之后复而笑了起来,意味深长道:   “看来,顾总似乎是要有什么大动作?可以,当然可以!”说着他转向盛夏,笑呵呵地说,“小夏,算起来你在我这里几年了倒也不曾放过大假,这次好好地散散心啊!”   顾映宁并没有同盛夏提及过,因此盛夏也是初闻这件事,这回是比之前更加长久的怔忪和惊诧。她愣愣地抬头看向顾映宁,他也正含笑望着她。她看着顾映宁瞳仁里倒映出来的小小的自己,钝钝地重复了一声:“请假?”   他点点头,依旧言简意赅:“嗯,带你出去转转。”   他的一句话就这么决定了她之后两个礼拜的生活,而她,接受得那么怔忪而欣然。过了很久之后她才彻底反应过来,心底喜悦的泡泡一阵一阵地翻腾,甜得她连夹进嘴里的咸鱼都变得甜蜜无比。   离开徵洲渔港的时候已是晚上九点多,初秋的F市凉意正浓。   盛夏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顾映宁原本正在和辜子棠说话,她以为他没有看见,然而他却靠过来一伸胳膊将她紧紧地搂进了怀里。   顾映宁和辜子棠喝得都不少,此刻两人皆是满面潮红、满身酒气。   转头看到他极亮的眸子,盛夏心下了然,他醉了。   江镡早就在酒店门口候着了,坐进车,顾映宁解开衬衫上头的两个纽扣,松动了下脖子,对江镡淡淡道:“去何记米粉。”   盛夏惊诧:“喝了这么多酒,你还要再吃东西?”目光落在他刚解开的两枚纽扣上,她微微蹙眉,“天这么凉,要是着凉了我可不管你。”   似乎是从那次意外之后,盛夏在顾映宁跟前变得渐次活泼生动起来,她不再收埋自己的情绪与想法,也再不复从前的淡然。   顾映宁忽然笑了。他嘴角上翘,露出洁白的牙齿,眼底流动的除了满满的笑意还有些别的神采。一把将她拉进怀中,顾映宁凑近盛夏的鼻尖,捏捏她的脸颊:“小管家婆。”   那样近的气息呵在她的周身,盛夏悄悄红了耳根,面上却是一凛,捂着鼻子状似要躲开道:“满身酒味,臭死了!”她这么说着,顾映宁却好像是要同她唱反调似的,故意搂她搂得更紧,整张脸甚至埋进了她的颈间胡乱地蹭着:“居然敢嫌我臭……盛夏你真是越发大胆了……”   他的呼吸是那样灼热,熨烫却又痒得她不由躲得更厉害。盛夏笑得打跌,边竭力地推开他,边喘着气道:“顾映宁……顾映宁你给我停下!”   他终于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将盛夏的胳膊轻轻地环在了自己的腰间,顾映宁俯下身,眼眸里笑意浓浓神采奕奕。似乎在记忆中,盛夏很少见到这样开怀的顾映宁。他的欢喜那么轻易地就感染了她,让她整个腰肢都软了下来。糯糯地倚靠着顾映宁,盛夏不知道此刻的她看在他的眼中,是那么的顾盼生姿。   “盛夏,搬回来,好不好?”他开口,声音不高,然而在这样狭小的车厢里却那么清晰。   她凝视着他,好像意外却又意料之中。他的目光也灼灼地紧紧注视着她,仿佛有种魔力般,盛夏只觉得自己好像就要融化其中一样。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点头,应声:“好。”   话音方落,他的唇已经温热地覆了上来。喜色飞上他和她的眉间,这天地间除了彼此的呼吸声,万籁俱寂。   他的舌头在她猝不及防的时候长驱直入,同她的舌激烈地搅缠在一起,那样大的力道让她只觉舌根酸麻一片。仿佛觉察到盛夏的不适,顾映宁终于慢慢地退了出来,牙齿轻咬着她的下唇,一下、一下地厮磨着。盛夏觉得自己是一叶摇摇晃晃的扁舟,而他就是那汪最宽广浩瀚的海洋,她醉心于他的胸怀,哪怕水漫覆舟万劫不复都在所不辞。除了下意识地紧紧攀住他的腰,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又该做什么。   待盛夏缓过神来,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车子已经停了下来。懵懵地转头看向窗外,正是何记米粉。她并没有听清顾映宁到底说了句什么,下一秒江镡已经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   这才意识到车厢里其实一直都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想到方才那个绵长的吻,盛夏不由得红了颊。她的眼波原本就有些娇媚,这样一个横目过来竟是那么潋滟。她微怒,嗔道:“都怪你!江镡可一直都在……”   顾映宁笑得气定神闲,道:“又不是头一回了。”   盛夏窘迫而愠:“你还讲!”   他倒是满不在意,大概是酒精的作用让他的情绪鲜少地这般外露。将下巴搁在盛夏的肩头,顾映宁的声音忽然软了下来。他的语气中竟透露出一丝脆弱来,带着走遍万水千山后终于寻到港湾的归宿感,他低低道:“盛夏……幸好你还是我的,幸好。”   她的心在那一刹忽然疼了。她又何尝没有庆幸他还是她的呢。   她曾经以为他原来是不爱自己的,以为她和他的缘分就要这么止步了,以为她再不能听到他用淡淡的却又带着亲昵感的语气叫她的名字……她以为她会崩溃,然而命运到底还是好心的。在痛彻心扉之后,幸好他们都还来得及重新开始。   明明她滴酒未沾,然而盛夏觉得自己也已然醉了。借着酒意,她的手抚上他的颊,触摸到他些微刺手的新胡楂。原来,他的眼角早已有了这么多细细密密的纹路,可是看在她的眼里,却是那样亲切动容。   生命原就是静谧的河,他和她是徜徉其中的两条鱼。因为他的温暖,她笑靥如花,熏熏醉意中她第一次将自己透明地坦白在他面前,说:“顾映宁,我爱你。”   下一秒,天和地都旋转了方向,他的味道翻天覆地地笼罩了下来。   比之刚才,这个吻才是真正的深长炽烈,让初秋瞬间变身炎夏。 Sunshine 11 稳稳的幸福   我要稳稳的幸福,能用双手去碰触;每次伸手入怀中,有你的温度   当江镡带着一份炒河粉重新回到车上的时候,盛夏才反应过来原来顾映宁竟是买给自己的—她以为他跟辜子棠一来一回地敬酒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不成想其实他对她的关心与体贴早已细致入微到这种地步,就好像她是他的呼吸,那么自然而理所应当。   顾映宁的别墅是在郊区,因此他们距离回到家还有不短的时间。   盛夏其实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所以几乎是一端到塑料饭盒便迫不及待地打开,闻着香气一脸享受道:“还是何记的炒河粉最正宗,连香味闻着都不一样。”   顾映宁捏了捏眉间,揉揉太阳穴,声音里夹杂着微浓的倦意:“小馋猫……你先吃吧,我眯一会儿。”   盛夏知他是大病初愈,今天又喝了这么多酒,铁打的人估计也撑不住。边忙着夹河粉边点头含混道:“休息会儿吧,到了我喊你。”   待驶近顾映宁别墅的时候,已是暮色浓重夜露深垂。江镡将车在门前慢慢地停下来,转头正欲说话,却见盛夏一指按在唇边。他这才发现,自家boss竟已靠着盛夏的肩头睡着了。   她原是想让他多休息一会儿的,却不料他睡得极浅,车停顿的这么一下子顾映宁竟醒了。他微微蹙眉,睁眼,从盛夏的肩头慢慢抬头,怔忪了一秒后轻声道:“已经到了啊……”   见顾映宁已经醒了,盛夏便不再拘着自己,松了松肩膀道:“进屋里休息吧。”   郊区的人本来就不多,这里又是别墅区,空旷的四野里似乎只有他们三个人。江镡原本想要稍微扶一扶顾映宁,他却摆手回绝道:   “你先回去吧,盛夏会陪我。”江镡当然知道自家老板的心思,便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转身上车。   看了看几乎整个人都倚靠在自己肩头的那个身影,盛夏只觉得好笑,耸肩顶了顶他,忍不住佯怒道:“顾映宁,你知不知道自己很重?   再这样我直接闪开,让你摔个狗啃泥!”   身旁的人只是笑,笑得连胸腔都闷闷地震动。顾映宁眉目淡然,但眼底满是浓浓的暖意,说道:“唔,既然这样,我更要小心才是。”   他说着,一双手却是环上了盛夏的腰,掌心的温度沁进来,熨烫得她好久才把门打开。   说起来,其实盛夏已经好久没有来顾映宁的别墅了。自从上次他们大吵一架之后,还未曾来得及和解便发生了裴晋的事。后来即使缓了颊、即使彼此终于袒露了心迹,不过既然顾映宁自己没有提起,盛夏又怎么会搁得下脸皮。   将顾映宁搀着走到沙发边,盛夏故意用力地甩开他的胳膊,没好气地开口道:“既然喝醉了就好好休息,动手动脚做什么!”嘴上这么说,她却还是向厨房走去,倒来一杯温开水递给他,“顾映宁,你也够懒的。”   他以为她是在说他只斜倚在沙发上由着她来端茶送水,其实不然。刚才盛夏去厨房才发现,许久之前,她口渴喝完水之后便把自己的卡通水杯随手放在了厨台的中间靠左,很醒目而无秩序的一个地方。然而隔了这么多日子,卡通水杯居然还摆放在那里,周围的物件已经变动了许多,而它却未动丝毫。顾映宁并不是不想收拾,只是,他不想弄乱了她留在这里的任何一丝气息;只是,他想假装她一直都住在这里,从未离开过。   此刻顾映宁已然晕晕乎乎,尽管面上还在竭力保持平淡,但脑子里早已只剩下如何将盛夏这只张牙舞爪的猫儿拆吃入肚的念头了。   他索性将她扣下的罪名坐稳,素来清冷的眉头一挑,嘴角噙着一抹略微戏谑的笑,一把拉住盛夏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低下头对怀中的娇柔呵气如兰:“盛夏,既然说我懒,那便喂我喝吧。”   在他那么大力地拉她时盛夏已经因为水洒了而惊呼出声,现在再听得耳边这样的话,盛夏只道是又恼又羞,手肘重重地顶了顶他,微微侧头咬唇,佯怒娇叱道:“顾映宁!你再闹,我可回家了。”   他倒是不以为意,胳膊收紧,一双手把盛夏环得更用力了。薄唇扫过她的耳廓,顾映宁的声音越发的轻,气息却越发的洒落,启唇道:“这里便是你的家,盛夏,你还要去哪儿?”   也许是因为他的话,也许是因为他的语气,亦或许是因为此刻这般旖旎的姿势,盛夏听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鼓点一般敲在胸口,敲得她似乎也被顾映宁的酒气沾染了一样的晕晕沉沉。他第一次说这里便是她的家,她也是第一次,这么的有归属感。   顾映宁从盛夏手里接过水杯放到茶几上,慢慢地扳过她的肩,让盛夏面对着自己。他因为喝了酒而红了面颊,她因为他的话语而粉了容颜。他仿佛初见一般细细端详着她,片刻后他忽然目光复而犀利,说:“这般美的模样只能给我看,不许便宜了许亦晖!”   提到亦晖,盛夏不免有些黯然,正想说些什么却被顾映宁抢了先:“还有,他出什么幺蛾子我不管,但你怎么可以信他而不信我?”   盛夏微微侧头,回想起她因为相信许亦晖的话而和顾映宁争执的也只有那一次。但此刻他的话,却显然是在推翻之前她的以为。   她自然愣住了,迟疑问:“你是说……”   他剑眉一扬,而后开口,语气中带了一丝警示又有淡淡的无奈,道:“盛夏,你动脑子想想,若是我真想并购普迪,那么将近四年的时间为何时至今日我还没有动作?更何况,以我的实力还需要从你这个小助理下手吗?”他扫了她一眼,“盛夏,你未免太看不起我了。”   没成想他在喝多了的时候思路竟还这样条理清晰,她自然也一个字一个字都听入了耳。那回,若不是看起来证据确凿她也不会同顾映宁对质。其实在她心底早就想将那一件事翻页,然而现在他提起,她也迟疑了。   盛夏当然希望顾映宁对自己的接触从来都是纯纯粹粹的,心里的天平也是倾向他的,只是,她不愿去相信另一个事实—许亦晖会对她说谎。在她心里,许亦晖是曾经和她走过青葱岁月的那抹温暖,他对她来说,一样重要。   想了良久,她的眸色亮了又暗。他不急,静静地望着她,等着她的回答。静默沉思了一会儿,她终于抬首缓缓道:“映宁,我相信你,但是这件事我们就此不再谈了好不好?”   顾映宁依旧注视着她,盛夏的话音落下之后他顿了两秒,而后微微笑着点头,低低应道:“好。”   她的笑容终于重新展露,右手主动攀住他的脖颈,凑近他的鼻端,左手轻轻拂开他额前垂下的几绺头发,略微有些郑重的,她说:“顾映宁,谢谢你。”   谢谢你在隔了这么久之后愿意解释给我听,谢谢你愿意顺我的意不再提及,谢谢你能明白亦晖之于我的重要性和那所代表的青葱意义。   顾映宁的眸色骤然深了下去,下一秒他已经一个反手将盛夏牢牢地固定在他的咫尺跟前,好像想把她揉进自己怀里。他微微俯首,蹭蹭她的额头,哑声问她:“盛夏,你要怎样谢我?”顿了一顿,他又道,“这样可好?”   语音方落,他的温度已经铺天盖地覆了下来。不轻不重的一个吻,他吻得那样认真,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放松,认真到盛夏觉得这汪海洋,终于将她这条小鱼融化,从此成为海水中最透明的一滴。   许久,他慢慢放开她,盛夏早已面色酡红,双眼迷蒙水泽。   顾映宁“豁”地站起身来,一把将盛夏横抱住,满面开怀,说道:   “既然你谢我,那我便来回你一个更大的谢礼。”   卧室在二楼,但他却走得格外快,盛夏觉得似乎是一眨眼的工夫,自己已经躺在那张柔软的大床上了。   他双膝微跪,俯身,一向肃然的脸上此刻是那么的生动和欢喜。   他说:“盛夏,这个回礼你喜不喜欢?”   她早已羞赧得满面通红、耳根发烫,支支吾吾了好久才发出声音:   “你、你快关灯。”   顾映宁挑眉,嘴角一丝似笑非笑的戏谑:“我这才知道,原来你比我还要心急。”   明知他是在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盛夏却是越急越局促地说不出话来,那么多字词涌上嘴边却都组不成一个完整的句子。看着她越来越红的脸,他倒是享受得紧,反而朗声笑了起来。   到最后,盛夏恼了:“你、你……”了好几声又说不出个下文,骤然之间头脑一热,她忽然勾住他的脖子猛地一拉,瓷颈一抬便送上了自己的唇—盛夏,主动把顾映宁吻了。   很快,顾映宁便反守为攻,盛夏只觉得自己早已被宛如地热能一般的高温熔化得点滴不剩,根本连今夕何夕都已不分清,何谈没有关的灯。   而窗帘也没有拉。清辉的月色透进来,洒下一地的温柔缱绻。   第二天早晨,明媚的阳光从窗户透了进来。   感觉到强烈的白光照在脸上,盛夏皱了皱眉,辗转嘤咛了几声,终于慢慢地睁开了眼。入目是一堵肉墙,纹理清晰而结实的肌肉,似乎还有一层清早蒙蒙的汗。   昨晚的一切即刻回笼,盛夏抬眼,迎到顾映宁正注视着自己的目光。他其实早就醒了,但是他丝毫没动,只是静静地望着怀里的盛夏。他喜欢观察她熟睡的模样,时而皱眉,时而咂嘴,时而抓抓脸颊或腮帮,这样稀松平常的动作在他看来却是那么的不同,因为她就是注入他心底的那一股暖流,就是缤纷他色彩的那一朵无可取代的云霞。   盛夏皱皱鼻头,睡眼还依旧惺忪,声音里也还有着刚醒来的沙哑,无意识拖长的尾音听来却增添了几分媚色。她微微抿唇一笑:“胳膊麻了没?”   她也不晓得为什么,每次同他睡在一起,到最后醒来的时候她总是枕着他的手臂,躺在他怀里。   “还好。”顾映宁问她,“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盛夏摇摇头,揉了揉眼睛问:“几点了?”   他转头看了看钟,“唔”了一声道:“九点半,还早。”   听到“九点半”这三个字的时候,盛夏的眼睛瞬间瞪得极大,不可置信:“你说……几点?”   顾映宁笑,拍拍她的头顶,低低道:“忘了我已经替你请假了吗?”   他这么一说,盛夏终于慢慢想起来,昨晚他确实同辜子棠说要给她请半个月的假。微微蹙眉,她这才有机会问他:“我们……要去哪里?”   “我还以为你不知道要问呢,我正寻思着若是这样,那就把你带去非洲卖个好价钱。”他口气极淡地揶揄,一只手把玩着她的发丝,不停地卷着圈。   困意慢慢消退,盛夏的思绪也越来越清晰。手指戳戳他的胸口,她努了努嘴,问道:“究竟告不告诉我?”   他含笑望着她,瞳仁里是那样一个生动可人的倒影。   “盛夏,听说香山的枫叶都红了,陪我去走走看看,好不好?”   傍晚的时候盛夏已经和顾映宁置身于F市机场的大厅。一阵手忙脚乱地收拾衣物之后,盛夏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太幸福的意外,让她总觉得恍然如梦。   顾映宁已经在办理登机手续了,盛夏在不远处看着他颀长的侧影。整个机场大厅亮锃锃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可他就是比这一切的光鲜亮丽还夺目耀眼。在她看来,他就像一幅静静流淌光华的水墨画,而其他的所有都是模糊的和水背景、都是点点缀缀的淡墨带过,唯独他是浑厚深沉的焦墨,苍劲清冷地在她心里扎了根。   凝视着不远处的顾映宁,盛夏原先的不真切感到底是渐次地消失了。毕竟,有他在,哪怕是做梦都是最美最不想醒来的梦。   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已经换好登机牌走了过来。从盛夏手里接过她的手提包,顾映宁淡淡道:“还有一个多小时才登机,先去吃些东西吧。”   她看着他肩上自己的包,明明是那样明显的女士手提包,他却背得这样自然而理所当然。其实顾映宁真的很少会有这样体贴的时候,似乎从出院之后,他慢慢地有些变了,变得会越来越多地对她笑,变得会同她分享一些生活的琐碎,变得越来越会给她体贴和温馨—比如带她去北京、比如此刻。   仿佛知道盛夏在想什么,顾映宁停住脚步回转身,顿了片刻后蓦地缓缓开口,似是有些无奈:“难道非要端着怫然的一张脸你才会跟上来吗?”   这么一下,她倒是“噗嗤”一声笑了。摇摇头,盛夏终于举步,边走边说道:“我只是觉得,你背着这只包其实挺好看。”   他和她都不饿,因此他们就在楼下的Costa坐下来。顾映宁向来喜欢喝拿铁,盛夏只点了一杯热朱古力。   也许因为现在并非旅游旺季,机场里人不多,Costa偌大的店里头也只散散落落坐了四五个人。又喝了一大口热朱古力,盛夏舔了舔唇边的沫,问:“映宁,你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次旅行计划的?”   顾映宁抽了一张纸巾,替她擦去嘴角残留的一丝褐色,尔后说:   “刚住院不久吧。忽然觉得,我们似乎还不曾一起长途旅行过。”   她定定地望着他,眼底有暖岩在流动。少顷,她突然开口,说:   “映宁,我们来做一个约定吧,哪怕是F市内的短途旅行都好,以后每年给彼此至少两天的时间单独在一起,好不好?”   其实她心底还是有一丝紧张和不确定的,她害怕他会拒绝。   然而他没有。   顾映宁微微一笑,那一刻倚光流离。他点头,启唇,声音低沉而含笑:“好,那就一言为定。” Sunshine 12 黑夜里的光   爱是黑夜里的光,多么温暖的光亮   十一月初的北京已然寒意渐浓。   道路两旁国槐的树叶早已枯黄凋零,在空中打着旋儿翩跹而下,倒也有一番景致。北京的路原本就宽阔,肃穆之秋增添给这座城市的大概是更深一层的庄重。甚至连天空都带着随时可能漫天的风沙而多了几许苍茫。   出机场时已是暮色四合,因为机场偏远,旷野里甚至有一丝荒凉的感觉。他们打了一辆计程车,在北京的公路上竟也能飞驰而行。   盛夏打趣他:“顾总,这次没有专车?”   顾映宁竟一本正经,唔声道:“陪你微服私访,以免你感觉不自在。”   她乌丝如黛,笑得明珠炫华。   顾映宁预定的宾馆在前门大街,所以颠簸了许久之后,计程车终于在宾馆门口停了下来,柔和明亮的灯光倾泻而来。   入住手续的办理很快捷方便,电梯门关上的瞬间,盛夏心里温暖得宛如有一只小猫正在挠她的心口。若非他有心提前预订,岂会样样办理得这么快。   盛夏并不认床,但这一觉睡得不是很好。次日清晨她很早便醒了。   翻身下床,她撩开窗帘的一角眺望外头,似乎天气很好。   刚想转身,身后传来一道略带慵懒的低声:“你起来了?”   盛夏回头,顾映宁不知何时也已经醒了。她走回床边,他也顺势坐起身,问她:“睡得不好?”   “嗯。”她应声,“把你吵醒了,抱歉。”   顾映宁轻而一笑,初睁开眼的慵懒犹存,他说:“傻丫头,道什么歉。”   这是他头一回这么称呼她,盛夏简直不敢相信,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样亲昵的语气她从来不曾期待过会从顾映宁的口中说出来。最近的惊喜和意外一个接着一个,盛夏觉得自己都快要不认得他了—四年了,严肃的他,凌厉冷峻的他,温柔体贴的他,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顾映宁?   支吾了半天,盛夏才道:“你……你是不是没睡醒?”   顾映宁翻身下来,随手抄起床头柜上的一件T恤,用力揉揉她的头发,边迈步边道:“洗漱吧,早点儿出门也好。”   他们在楼下的自助餐厅用过早餐后,盛夏问顾映宁:“亲爱的导游,请问我们第一站去哪里?”   听她这么说,顾映宁故作低吟了片刻,尔后扬眉,道:“盛小姐,不知故宫合不合你心意呢?”   盛夏努了努嘴,一双翦瞳望着他,说:“既然导游盛情相邀,那就去吧。”   顾映宁依旧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顿了几秒后到底还是没有忍住:“没大没小!”   他们从一条小道走到大栅栏,穿过这条琳琅满目的古朴街道,前面是开阔的步行街广场。盛夏正准备扬手打的,却被顾映宁拦住了。   她不解,他却语出惊人:“我们坐公交去吧。”   这次盛夏只觉得顾映宁也许是被北京的寒风给吹恍惚了。她瞪大双眼直直望着他:“顾映宁,是你口误还是我听错了?公交车?   你坐过公交车吗?”   他轻笑:“怎么没坐过?走吧,126路就在前面。”   也许因为已经过了旅游旺季,游人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   从公交车下来,盛夏和顾映宁沿着马路步行。两旁都是很古老的房子,低低矮矮的原木柱子,点缀着精致工笔画的屋檐,朱漆刷成的门栏窗柩也有些斑驳了颜色。   再往前走,萧萧下的落木之外,东西筒子河在眼前潺潺流淌。   盛夏快走几步跃上台阶,一手撑着水泥栏杆,抬头望着天空叹道:   “映宁,没想到北京居然也能有这般蓝的天。”   许是前一阵子刚刮过很大的风,把北京上空的雾霾都刮得一干二净,今天竟是晴空万里,只零零散散飘着几丝几缕棉絮一般的云。   护城河里的水也清澈幽碧,因着不时吹来的风而波澜阵阵,倒有些像西洋油画里浓而随性的重彩。   顾映宁在她身旁比肩而立,道:“这样的蓝天确实不常见。”   然后他又说,“要不要给你拍照?”   留完影他们继续向前走,路边有不少老大爷席地而坐,有些在遛鸟,有些在下象棋。他们仿佛感觉不到风的凛冽,一个个都乐乐呵呵。   绕着城墙走了许久,阳光轻薄而温暖地洒在他们身上。盛夏上次来北京的时候还是幼时,因此不免处处都有些新奇。她跳上城墙边的脚台,歪歪斜斜地走了几步,一只脚落空的时候顾映宁一下子扶住她:“盛夏,你就不能好好走路吗?”   阳光照射在他清隽的脸上,甚至将他蹙起的眉都照得那样好看。   她脸微红,低头垂首重新走回平地,柔荑却被顾映宁就此牢牢地握在手中。   他们沿着道旁的垂柳一路前行,又走了许久之后,终于,视线里出现了故宫角楼的一角。大概因为是旅游淡季,他们只排了一会儿的队便买到了票。   看着那些经历岁月洗礼的赭红色围墙,盛夏问顾映宁:“你认得路?听说里头很大。”她并不是第一次来北京,却是第一次游故宫。   他点头:“以前曾经在北京生活过三年。”他微微停住脚步,转身将她的手握紧收好,“晓得里头大就跟紧了,走丢了我可不找你。”   盛夏忍不住咬着下唇笑。   十一月的北京已到了冷峭时节,尽管有一层薄薄的阳光,他们在里头转了一会儿便觉得风大得似要将人掀了去。因为收拾得匆忙,盛夏只带了一件大衣过来,然而竟还是抵不过天气的严寒。任她怎么捂紧大衣,刺骨的风依旧一个劲儿地往里钻,剜得她生疼。   顾映宁倒还好,但看着盛夏这般瑟瑟的模样,他眼神变了变,想要脱下自己的大衣盛夏却不让。双手伸进顾映宁外衣的口袋里,盛夏几乎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像个树袋熊一样。她自己倒是乐了:“映宁,你今天彻底体现了自己的价值。”   他扯开嘴角微微笑了笑,那笑意却在眼角一闪而过并没有到达眼底。   他们沿着中路建筑一路走过去,又在西路建筑转了一圈,最后从神武门走了出来。顾映宁给盛夏拍了不少照片,自己却拍得极少,总是摆手说来得次数太多。眼下已经出了故宫,盛夏拉住他:“不行,必须先拍张合照再走。”   顾映宁这回倒很欣然,他们请了一位路过的游客,然后在空地前比肩而立。就在帮忙的游客喊着“一、二”的时候,顾映宁忽然抽出了口袋里原本攥住盛夏的左手,手臂一伸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而右手却接替了左手,同盛夏的柔荑指指相扣。   他的动作太快太突然,盛夏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名游客已经向他们笑着走过来,把手机递给他们问是否满意。照片上盛夏仿佛镶嵌在顾映宁怀中,他和她紧密地相依在一起,就好像他们天生就应该这样相连一体。   她忍不住笑逐颜开,喜色让她的雀跃怎么掩都掩不住。   身旁顾映宁已经开口,嗓音低沉而磁性:“很好,谢谢你。”   刚到马路边,顾映宁便扬手拦下一辆计程车,拉着盛夏坐进去,而后言简意赅:“去王府井。”   盛夏诧异:“现在?”   顾映宁低头看着手掌中包裹的她的手,因为天气太干太冷已经有些微皱皮。他蹙眉,脸色有些沉,却没有说什么。盛夏觉得有点儿莫名和不解,但看他俨然不是很想说的样子,便也转头看窗外风景了。   她没有想到他这么急匆匆地过来竟只是为了给她买一件羽绒服。   顾映宁几乎是挑了最厚最长的一件,盛夏哭笑不得:“哪用得着这么厚的羽绒服?裹着一定和熊没有两样了。”他当然不认同,沉声道:“自己手指甲盖都冻得发青了,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   一旁的售货员阿姨听到顾映宁的话,直捂着嘴笑,终于忍不住冲盛夏道:“姑娘,你男朋友这是心疼你呢!”   此时的盛夏,也终于明白刚才他为什么摆着一张脸,原来竟是因为这个。甚至,他也许还有些自责让她这样措手不及地出来,连衣物都没能好好收拾。   她摇了摇顾映宁的胳膊,仰起头用略带撒娇的口吻对他说:“映宁,我知道你怕我着凉,但是只要一件薄一点的羽绒服真的够了。”   大概是看盛夏的表情太可怜,售货阿姨也帮腔道:“现在这天儿其实买棉衣就行啦,你女朋友说的也没错儿。”   兴许是被盛夏巴巴望着的眼神给说服,顾映宁终于让步:“那就这件吧。”   这是一件中长款粉色的羽绒服,套上身的那一刻盛夏觉得顿时暖和许多。在镜子前面照了照,盛夏回头问他:“这颜色……会不会太粉嫩了点儿?”   售货员阿姨抢先大声道:“哪儿的话!年轻姑娘就该穿得嫩气一点儿,成天穿些黑的灰的多没朝气!”   见顾映宁默默点了点头,售货阿姨登时讲得更起劲了:“就这件刚刚好!暖和又好看,你看你男朋友都觉得不错。”   售货员阿姨的嗓门实在太大,盛夏被她说得不太好意思起来,微腆着脸看向顾映宁,似乎是征求他的意见。他走近,替她再拉拉领子、拨开头发,终于满意道:“就这件吧。”   买完衣服之后顾映宁又牵着盛夏买了手套和围巾,还欲给她买帽子的时候盛夏到底是受不住了。   “顾映宁!”她一顿脚停住步子,“我哪有这么娇气?”   他却不高兴,双眼微眯:“盛夏,你这是对自己的身体不负责任。”   察觉到顾映宁的愠色,盛夏静静地望着他片刻,然后忽然踮起脚尖在他颊边印下一个湿湿的吻,清澈明眸弯起,轻轻道:“映宁,你带我来北京玩我真的很开心。回去之后我一定把所有的衣服按季节一一排好,这样下次哪怕时间再匆忙都不会收拾不齐衣服,好不好?”   因为她懂他,明白他的愠色更多的是因为自责,所以她索性这样讲。   果然,他面色稍霁,良久后叹了一口气,牵起她戴着手套的手,道:“拿你真是没办法。走吧,去吃饭。”   出了商店,外头的风依旧呼呼刮着。只是现在的盛夏走在顾映宁身侧,却仿佛置身暖春,从没有的似火骄阳曝晒了她心里每一个角落缝隙。因为有他在,纵使寒冬腊月,于她而言,也是明媚****。   他们便这么在北京随性而游。在南锣鼓巷吃棉花糖吃得满嘴黏,在三里屯看行色匆匆的白领疾步,在颐和园看那些历经风霜的亭台楼阁,在北京大学的未名湖畔看河水沉静、落木萧萧。   第二周的时候他们去了香山。那天天气很凉,他们醒来的时候天刚擦亮。香山盛夏倒是来过,只不过那时还是夏天,因此也未曾见过红叶满山头。   之后他们又用了一整天的时间来爬长城,还远远观望过鸟巢和水立方,踏过国子监的巷道,也曾在拂晓时分出门去天安门看升国旗。   时间过得格外快,不知不觉中,距离假期的结束只剩下三天了。   798艺术区是盛夏很喜欢的地方,在这样惬意的巷道里转来转去她一点儿都不觉得头晕,只道798怎么不能再大一些。   “熊猫慢递。”盛夏一字一字地读着外头的店名,双眼一亮,转头看向身侧的顾映宁,“你说慢递是寄什么的?”   他眼底有着暖意的微澜,嘴角噙着一丝笑:“既然好奇那就进去看看便是了。”他说着,已经牵着她率先迈步。   原来,慢递是给未来的自己或旁人写一封信。   周围一只只可爱的熊猫慢递员公仔,扶疏的花木,仿佛带着时光感的木质抽屉,还有那温暖而晕黄的灯光,无不让盛夏有些恍惚。   几乎是一瞬间她便做了决定,对他微微仰起脸,说:“映宁,我们给十年后的彼此写一封信,好不好?”   于顾映宁而言,“未来”永远是一个充满变数的词,更何况是十年之久。若是平常他断不会做这样在他看来有些矫情的事,然而,当从她口中听到“十年后”这个词的时候,他的心却无可避免地只觉温情而动容。看着她略带祈求的目光,顾映宁仿佛看到十年后的他和她,也许甚至还会有他们的孩子。   他勾唇:“怎会不好。”   他们一前一后地坐着,盛夏坐在他前面,总是写着写着就会回过头来瞧他一眼,似乎在警惕他有没有偷看。顾映宁好笑又好气,莫非他就是这般不可信吗。   终于等他们都写好信,盛夏仔细地将信纸折叠成三折,而后交给老板:“就这个了。”   老板是个胖胖的有和善笑容的年轻人,端起单反道:“站好,拍照啦!”   这一次,盛夏没有再嵌入顾映宁的怀。在器宇轩昂的他身侧,颜色楚楚的她同他比肩而立。她勾住他的臂弯,螓首微微倚靠他的肩,笑得明眸皓齿。   信自然是由老板暂时代为保管,但是相框他们自然是要带走的,而照片后的日历则正是十年后的十一月。他们的标题很简洁,顾映宁金口一开只有两个字:“十年。”   盛夏一边走出熊猫慢递一边欢欣雀跃:“顾映宁,十年后的今天,不如我们自己再过来取信吧?”   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们刚好走出小店,傍晚的北京晚霞满天,而她的脸她的发她的肩,漫溢阳光。   心下一动,仿佛有一只小兽在挠他,顾映宁的两只手揽上她的腰,不由分说就低头吻了下来。他的气息,一向清爽干净,此刻反倒更增添了几许蛊惑的香。她不自觉地踮起脚尖,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情不自禁地贴紧他,只想不断地靠近,靠近,再靠近一点儿。   有风刮过来,分明还是和之前一样的凛冽,然而对顾映宁和盛夏来说,却犹如融融的春意。   盛夏从来都不知道,其实她之于他,就是黑夜里的光,就是,雪地里初升的太阳。 Sunshine 13 最幸福的事   太幸福的事也许要变卦几次,方悟到珍惜的意思   结束假期回到F市,盛夏忽然觉得一下子精神满满,之前的那些病痛和疲乏竟就这么清扫而空。   “小夏,进来一下。”   接到辜子棠的专线电话,盛夏忙放下手里的材料,快步到他门前敲了敲:“辜总。”   辜子棠将一份报告递给她,道:“这里是S.R.公司针对我们合作案的一份企划书,你粗略翻翻,等会儿一起开个会。”   “S.R.公司?”盛夏疑惑,“不是已经选定宇方了吗?”   “一日未签合同,就都存在着变数。”辜子棠耸了耸肩,又道,“好了,没其他事了,忙去吧。”   盛夏点点头。转身欲离开,身后却再次传来辜子棠的声音:“对了小夏,顾总近来还好吧?”   盛夏微笑着致谢:“已经没有大碍了,谢谢辜总关心。”   辜子棠幽幽叹息,道:“若不是因为裴晋……你们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受罪,说来我有很大责任。”   愣了愣,盛夏而后有些不太好意思:“您不必自责,您也是受害人,好在我和映宁都平安无事。”   辜子棠站起身来,长长地叹了口气,拍拍盛夏的肩头,道:“小夏啊,裴晋做过些什么、说过些什么你就都忘了吧,把不愉快翻过去才能好好地加油工作。”   尽管听来有些突兀和莫名,盛夏还是浅浅笑了笑,应承道:“知道的辜总。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出去了。”   盛夏背转过身,双眉微蹙,直觉让她觉得有什么不大对味。然而已经走到门边的她自然也不晓得,身后辜子棠盯着自己背影的目光牢牢,双眼黑得仿若深不见底。   九点多光景的时候,顾映宁终于踏着月色回来。   盛夏替他将大衣挂到衣帽间,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忍不住叨叨道:“身体刚好就又喝酒,同你说过多少回了,能避则避……一点儿都不晓得珍惜自己的身子!”   顾映宁只是笑,每每喝过酒回来,他总是比平时放松许多,今天也不例外。因此他一边“嗯、嗯”地应声,一边道:“不是有你帮我珍惜嘛。”   她抬眼就瞪:“顾映宁,你是在赶我回清茶花苑吗?”   这回他不吭声了,一伸双臂从背后搂住盛夏,下巴放在她的肩上,哂笑地呢喃道:“小管家婆,你若是回清茶花苑我就跟在你后头。”   盛夏回头横目,说:“什么管家婆?嫌我烦了就说,我立马回清茶花苑。”   明明她微恼,他却格外开怀,哈哈大笑着将她搂得更紧,又在她颈间呵气,道:“那,顾太太?顾太太总是喜欢唠叨顾先生,因为顾太太很爱顾先生。”   顾太太,听着多么诱人的三个字。   纵然有再多的愠恼,这一刻都被他的话熨平了。仿佛他们已是结婚好几年的老夫老妻,彼此之间根本无需言语,只消一个眼波一个抬颔,便瞬间能明白对方。   刹那间,她竟有些鼻酸。   良久都没有人说话,他就这么在背后抱着她、暖着她。这样温馨的空气里,仿佛连大声呼吸划破静谧的空气都是一种罪过。顾映宁原本只是下巴搁在她肩头,渐渐地,他的唇开始游移,从她的脖颈移到她的耳后。而他的手也开始不安分起来,慢慢地从她的上衣寻到入口,一路向上。   他的唇他的手仿佛是最炽热的熔岩,所到之处都沸腾了她每一个细胞每一个毛孔,烧得她恍惚觉得自己要蒸发成水汽融入他的体内一般。他的气息依然带着淡淡的酒味,顾映宁好似是故意的,故意要让盛夏也沾染他的酒气,就此醉下去—醉在他的温柔里。   心早已兴奋得快要跃出来,激动中带着一丝不知所措的迷茫,盛夏隐约听到顾映宁黯哑的嗓音:“盛夏,回房里好不好?”   其实她早煲好了一锅汤正在等他,然而此刻所有的其他都已蒸腾到了九霄云外,她早已不能思考不能记忆。他就像她的蛊,而她只能顺从地模糊应声:“好……”   许久之后,他侧躺,而她也侧着身面向他,绸缎一般的黑发铺散在他的身边。她枕着他的手臂,就像从前一样。他伸出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拂开挡住她光洁额头的垂发,又触了触她还依旧带着潮红的脸颊。   盛夏微微蹭了蹭他的胳膊,一只手抱住他的腰,仿佛午后刚吃饱喝足想要晒太阳的猫。顾映宁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她的发,低低的声音还有一丝慵懒,说:“盛夏,过几天陪我回家看望我爸好吗?”   她原本已经有了浓浓的睡意,他忽然脱口的这句话不啻一枚重磅炸弹,炸得她睡意全无。盛夏抬头,乌黑圆亮的眼睁得极大,环着顾映宁腰的手臂忽然收紧,怔怔道:“你爸爸……我、我……”   她说了好几个“我”却都不曾再有下文,然而他却明白她那些交杂在一起的心情,笑着拍拍她的后背,说:“担心什么,上回取消了婚礼家里那老头子把我骂得耳朵都快生茧了,再不带你回去看看,估计他就要跟我断绝关系了。”   明知道他说得夸张,但盛夏之前心中涌起的紧张、担忧与迷惘却因此出奇地慢慢消散了去。顷刻之后终于浅浅露出一抹笑意,她轻轻摇了摇他,只道:“就会乱说。”   顾映宁不说话,只是笑,微微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颊。其实顾映宁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线条柔和,因为不太常见,所以就好像一个旅人在山顶等待了千年终于绽放的雪莲,清悠而温暖。   盛夏抬手抚上他的脸,上头还有一层蒙蒙的汗。她说:“映宁,以后多笑笑好不好?我喜欢看你笑,不许你对我凶。”说到最后她甚至微微嘟起了嘴。   顾映宁不由莞尔,曲指敲了敲她的额头,面上却故作淡然,剑眉挑起,放慢语速道:“长胆子了?”   她瞪了他一眼,正欲背转过去,他已眼疾手快地牢牢捞住了她。   将盛夏扣贴在自己胸口。顾映宁微笑,轻声低低道:“好,都依你。”   听着耳边他清晰有力的心跳声,盛夏又蹭了蹭,许久之后,她的声音有些模糊地传出来:“映宁,你最近让我觉得……很幸福。”   她说得很轻,可他听得分明,也听得心下一动。   也许某种程度上他应该多谢裴晋,若不是因为那件事,可能她至今仍未同他和好,亦或状况更糟。危及生死的关头,顾映宁才发觉他最害怕的并非死亡,而是从此以后他再没有机会看她笑、同她说话、陪她度过每一个日日夜夜—甚至,他还没有那样好地对她。   他总是不敢将自己对她的感情全部摊开来,他怕一旦曝光,换来的并非她的同感以待,而是她的仓皇拒绝。其实说穿了,他是个自卑的胆小鬼。   上回当盛夏对他情不自禁地说“我爱你”时,这样突然而毫无预兆的惊喜,在那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的心跳就此停止。以前他以为,除了眼前的片刻温暖,他便再也抓不住别的什么。现在他终于明白,原来他一直所追寻的,其实由头至尾都在身旁,从没离开过。   她是北极的星光,而他是一路追寻而来的旅人。终于她和他,都在彼此的千帆过后,找到了本就应该归属的对方。   轻轻将盛夏抱得更紧贴得更密,顾映宁向来锐利的眸光此刻却柔软得如同中秋里最完整缱绻的月光。眼底开怀,嘴角上扬,他说:   “盛夏,我也是。”   第二天清晨,盛夏醒来的时候顾映宁已经起来了。   她趿着拖鞋踱出卧室,扶着栏杆慢慢地走下楼,却在餐厅处停下了脚步。盛夏看见厨房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忙碌,他系了一条蓝布碎花的围裙,盛夏看着看着不由得笑出声来。   顾映宁闻声转头,见到盛夏忍俊不禁的表情,倒也不恼,只是似笑非笑地扬了扬眉,问道:“洗漱了吗?”   盛夏点了点头,他便不再说什么,只是转身继续忙活。她慢慢地走过去,走向那个正在厨房里为她做早饭的男人。而这个男人,平常连倒一杯咖啡都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的。   眼前忽然浮现出许久之前的某一天,也是清晨,也是厨房,唯一不同的是那次是在她家。他为她煮了清粥小菜,而她冷着眼沉着脸将他赶走了。直到不欢而散之后,那碗粥上头的热气在她心里久久都没有散去。   站在顾映宁的身侧,那回怫然的他与眼前眉目柔和的他相重叠,盛夏觉得心里有点儿酸有点儿疼。   许是察觉到她太过巴巴的眼神,顾映宁侧头看她,似乎有些不明所以,将水煮蛋盛入碗里放到一边,他转身面向她:“怎么了?   是没睡好吗?”   盛夏摇头,想说什么却又好像一时间哽在了嗓子口,张了张嘴却是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顾映宁轻轻拍拍她的头顶,转而一笑,道:“又在胡思乱想什么,来,帮忙拿筷子和勺子。”   喝了一大口暖暖的麦片,盛夏见顾映宁正欲剥水煮蛋的蛋壳,忽然放下麦片,伸手道:“我来吧。”   她今天早晨这般反常,顾映宁只觉有些莫名又有些好笑,于是在盛夏剥好蛋后他微微俯身凑近,张口望着她。   看他这副讨食吃的模样,盛夏终于再一次露出笑颜,蘸了些酱油后送到他嘴边。他一口咬下半只水煮蛋,而后将剩下的半只送到了她嘴边。   原来做什么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在一起。就好像同顾映宁在一起,连一块儿分享一只水煮蛋这样稀松平常的事都能让盛夏觉得心里喝了琼浆仙露一般的甜。如若不是和他,纵使现在她去北极看到最绚烂夺目的极光,或许都只是一种自然的赞叹而已。   吃完早餐他们回楼上换衣服。为顾映宁打领带一直都是盛夏的事,他们从未明说过,却发生得理所当然、顺理成章。替他再理一理衬衫领子,盛夏有种大功告成的感觉。   正欲转身,听得他说:“中午我会去找辜子棠,他有意同我们公司合作一单case。”说话的工夫里顾映宁已经穿好西装,长身玉立于熙薄晨光之中。他继续道,“所以,中午一块儿吃饭吧。”   盛夏自然应承说好。顿了一顿,她忽然蹙眉,有些欲言又止。   他当然看出来了,挑眉等着她。   “映宁,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裴晋一案按理说已经落幕,为何辜总却一再地跟我说忘记裴晋的所言所行?”她皱了皱眉,继续道,“其实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一种感觉。”   说完,盛夏发现顾映宁直直地望着自己,不禁有些无措又微赧,努努嘴:“我也就这么说说……”   顾映宁吻了吻她,又轻拍了下她的发顶,只道:“快些换好衣服,我在楼下等你。”   十点多光景的时候,顾映宁果然来了普迪实业。   他在自家秘书宋漫如以及Linda的陪同下一起从VIP电梯上来,到总裁室前头的秘书室时,宋漫如“笃、笃”地敲了敲门。盛夏抬头,只见宋漫如穿着一身紧身裙,曼妙的身姿扭了扭,有些倨傲地娇声道:“你好,我们顾总早前已经同贵公司的总裁辜先生约好了。”   同顾映宁和好如初的事情其实没几个人晓得,因而宋漫如这样仿佛虚张声势的态度盛夏一点儿都不意外,也不觉得愠恼,依旧极为礼貌地起身,道:“请稍等。”   她敲开辜子棠办公室的门:“辜总,顾氏集团的总经理已经来了,要请他进来吗?”   辜子棠自然快声应道:“当然当然。”   盛夏于是转向顾映宁和宋漫如,欠身礼貌道:“请进。”   待他们都进了辜子棠的办公室,盛夏在外头刚带上门,Linda便拍着胸脯大喘气,惶惶说着:“Celia姐我真的很佩服你,这个顾氏集团的顾总经理啊,我每次看到他都大气不敢喘一下,又凶又冷,也不知道他那个秘书到底是看上他什么……”   Linda还在那里愤愤不已,盛夏早已笑了,摇摇头叹息道:“你呀,成天就爱八卦,快回去干活儿吧!”   坐回办公桌前,盛夏却怎么也无法集中精神工作了。目光不停地瞥向左边那堵墙,尽管什么都看不到,可是她知道他就在那里面,和她就只是一墙之隔,心怎的也没法子静下来。明明都在一起这么久了,居然还像个初陷热恋的小姑娘一样。   盛夏拍拍脸,到底是让视线转回了电脑屏幕。   约莫一个钟头之后,辜子棠的办公室门终于重新打开。宋漫如置后,顾映宁走在最前面,辜子棠则热情地在他身侧,边走边说:“那就先这样吧,等过些日子初稿出来后我们再开会决定。”   顾映宁沉声应道:“那是自然。”他在门口不远处停下脚步,回转身,同辜子棠握手,“希望我们能够合作愉快。”   辜子棠似乎对方才的秘密会谈很满意,满面笑容地同顾映宁握手道别:“当然。”顿了顿又说,“那么我便不送顾先生了。”   顾映宁说了一声“留步”后,却忽然转过身面向盛夏。被这样一个卓尔不凡的男子注视着,盛夏终于禁不住站起身来,低低呢喃了一句:“顾总……”   他就在不远处微微勾起嘴角,看着她,周身的温度似乎都一下子骤升,仿佛一阵风把严冬瞬间吹成了万物复苏的融融暖春。顾映宁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尔后对辜子棠道:“辜总,借您的秘书一个半钟头,不知可不可以?”   辜子棠怎会说不,他走到盛夏身旁开怀地拍拍她的肩头,朗声说道:“小夏啊,快去吧,别让人家久等。”   这是顾映宁第一次在她工作的地方以这样强势的“所有者”姿态出现。慌乱地碰翻了一摞文件夹之余,盛夏无可否认,她心里更多的是不断冒出来的欢喜泡泡。微微欠了欠身同辜子棠示意后,扫了一眼一旁早已目瞪口呆的宋漫如,盛夏慢慢走到顾映宁身侧,露出一抹初阳般的笑容,说:“走吧,去吃饭。”   然而盛夏没有想到,在午餐的时候顾映宁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盛夏,有没有考虑过辞职,比如来顾氏集团帮我?”   彼时盛夏在意外之余更多的是当他在说笑,于是笑意妍妍地歪着头看他:“怎么,顾总经理你是想要挖墙脚吗?”   他淡淡笑了笑,却没有再说什么。 Sunshine 14 如果云知道   如果云知道,逃不开纠结的牢   初冬的脚步在不知不觉中已然来临。   F市向来四季分明,因而此刻全城早已一片肃穆,马路两旁法国梧桐的枝桠已是满目光秃,地上偶尔还能看见几片枯黄的叶子,都已然变得脆脆的,踩上去便听“咔嚓”一声。天空也不复春夏的湛蓝如洗,苍茫得如同覆上了一层朦胧的灰色纱幕。   终于又迎来一个周末,盛夏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只不过因着冬日阳光的稀薄而不觉时间的迟。摸了摸身侧的被子,早已没有了温度,盛夏才晓得顾映宁已经起来很久了。   她趿着软软的棉拖鞋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往楼下走。   这双棉拖鞋是她买的,和顾映宁的那双是一对情侣鞋。鞋面上有一只又白又胖的兔子,只不过她的是粉色,他的是深蓝色。当初买回来时她曾以为需要自己“威逼利诱”才可能让顾映宁穿上这双拖鞋,毕竟,素来冷峻的他穿一双有兔子图案的拖鞋,这样的事想着都觉得不太可行。熟料,顾映宁在看到的当晚斜睨了盛夏一眼,淡淡地说了声:“盛夏,是不是应该给你报一个艺术素养课程?”   第二天她起来后却发现他竟然已经穿上了这双拖鞋。那一刻,盛夏只觉得心里欣喜雀跃得仿佛有千百只蝴蝶正在扑腾着翅膀。顾映宁转头,看见她亮得透出光彩的目光,凉凉地挑了挑眉。盛夏百转千回了许久,最后两三步上前,一下子抱住顾映宁的腰,仰脖巧笑倩兮:“映宁,早安。”   低下头一边想着从前的场景,一边看着和顾映宁一对的棉拖鞋,盛夏不禁莞尔。下了楼,客厅、厨房里都静悄悄的,盛夏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顾映宁的身影,最后可能的地方只有书房了。果然,靠近书房,顾映宁的声音渐渐隐隐约约地传了出来。   轻轻走到书房门口,盛夏正欲推门吓他一跳,耳畔却听得这样的话语。   “江镡,你是怎么做事的?我早前就同你说过,不要留下痕迹!”   顾映宁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阴鸷,甚至连嗓音都变大了。他怒极,拼命地压抑着胸口的起伏,片刻后喘着气继续道,“这件事不要让盛夏知道。”   接着,只听“砰”的一下,盛夏明白这是他扔下了手机。   原本是她想给他一个惊吓,没成想,到最后被吓了一跳的人,竟是她自己。   盛夏在门外低头思考了片刻,不晓得自己是否应该先离开。然而上天并没有给她选择的余地,因为就在她打算转身的那一刹那,书房的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顾映宁似乎也没有料到盛夏会在门外,满身的戾气来不及收敛丝毫。盛夏一抬头看到这样盛怒怫然的顾映宁,心里的疑惑变得更大,因为她已经太久没有见过这样子的他了。   他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浅促笑了笑,“嗯”了一声后说:“醒来发现你不见了,自然到处找。刚才听见书房里头没有声音,我正要走呢。”   顾映宁“唔”了下,周身的冰冻与暴怒气息到底褪去了不少。   他顺了顺她的发,说:“今天休息,我们出去吃早餐?”   盛夏点头:“好,我去换衣服。”   冬日的阳光到底不复之前的明媚,看似再多再满,都没法让哪怕一个角落里的衣服被晒得暖烘烘。别墅的院子里,那些用来缠绕藤蔓的架子占据了大半个角落,在地上投射下巨大的阴影。   次日,午休之后,盛夏还没有完全缓过神来,正盯着电脑屏幕发呆,忽然斜前方泻下一块阴影,她抬首,却是辜子棠。   辜子棠笑意吟吟地弯指敲了敲她的桌子,揶揄道:“怎么了小夏,想你男朋友呢?”   盛夏微赧,有些窘迫地站起来:“辜总对不起……”   “哪里哪里,”辜子棠忙摆手,“道什么歉,此刻我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来约客的。”   “约客?”盛夏不解。   辜子棠应声道:“今晚和顾先生有空吗?若是有空的话下班后一起用餐,不知行不行?”   他说得极为客气,盛夏又怎会断然拒绝,自然是应承,有些始料不及地笑了笑,说:“辜总放心,我这就问他。”   她发短信给他,而顾映宁的回复只有一个字:好。   盛夏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那一个“好”字,心里的感觉却一点儿都不好。那天在书房门口听到的那番话一直憋在她心里头,问顾映宁自然是不可能的,甚至连小晶子她都没有说。总觉得有一块巨大的帕子,遮天蔽日盖住了阳光,一丝一隙的光亮都没法子透出来。   有什么事需要这么狠厉?又有什么事,是连她都不被允许告知的?   她以为她向他袒露心迹之后,彼此之间是对等的、是互相坦白的,原来直到现在还是只有她自己这么想,顾映宁只怕是根本一丝一毫都不曾这么想过。盛夏将头深埋进臂弯里,有一股无力感深深地包围了她。   这样子的顾映宁,这样子的状况,让她怎能不猜忌不疑心?   盛夏正在胡思乱想着,忽然手机震了。她拿起来一看,却是许亦晖发来的短信。点进去,只有一行字:阿夏,今晚有空聚一聚吗?   下意识地将手机扔到桌边,盛夏觉得脑子里的那团毛线现在纠结得更乱,怎么理都理不清。她用力地揉了揉太阳穴,努力将目眦尽裂的感觉消淡。眼前不再那么花了之后,盛夏重新拿回手机,答复许亦晖:明晚吧。   晚上的一餐饭吃得是主宾尽欢,辜子棠更是携了一位年轻人前来,据说是他的外甥,刚刚从麻省理工毕业回来,也许不日会进普迪实业帮忙,请求顾映宁多多关照。   宴席散后,江镡自然是将顾映宁和盛夏都送回了别墅。   盛夏先洗完澡,披着浴巾裹着浴帽正坐在床沿随意翻弄着IPAD上网。顾映宁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入目便是她双颊依旧通红的这番秀色可餐的模样。   迈着沉着的步伐疾疾走向她,他在她跟前停下:“在玩什么?”   盛夏抬首,顾映宁只在下半身围了一条浴巾,没有擦干的水珠正顺着他纹理清晰的肌肉线条划入浴巾。若是往常,盛夏也许早就粉了颊,然而今天她却只是浅浅笑了笑,回他道:“没什么,浏览些新闻。”将IPAD放到一边,她又说,“你洗完了?”   顾映宁解开她的浴帽,湿漉漉的长发带着刚刚沐浴后的芳香扑鼻而来。他掬起一绺发,凑到鼻尖嗅了嗅,道:“换了玫瑰香的洗发水,真香。”盛夏浅促一笑,然后快手拨了拨头发,瀑布般的青丝全都垂到了背后。   拍拍身侧,盛夏说:“你先上来吧,我去吹头发。”   说罢她便要起身,却被他轻轻按住了。顾映宁扣住她的肩,沐浴过后的脸棱角分明、线条笔挺。他凑近,鼻息淡淡地喷洒在她的睫毛上。盛夏羽睫微扇,仿佛一只受惊的蝴蝶正在努力扑扇着翅膀。   顾映宁低头,英挺的鼻尖轻轻触在她的腮,低哑着声,他说:“吹头发做什么,这样子最香。”   盛夏原本一直垂着首,当顾映宁的唇开始落下的时候,她倏然抬头,身子微微有些斜退,说:“映宁,我真的要去吹头发了。”   她没有闪躲他的目光,望着他说,“今天很累,早点儿歇息吧。”   说完她用力地睁开他的双手,三两下蹬上拖鞋便疾步消失在了浴室的拐角处。   她那样甚至带着一丝仓皇而逃意味的背影直直刺入他的眼帘,让他不仅目眩,甚至连脊背骨都僵得有如针戳般疼。   眸色莫测中,他终于收回视线,拾起方才被盛夏丢到一边的IPAD划来划去,却什么都不曾真的入眼。   翌日傍晚,盛夏在下班之后如期去赴了许亦晖的约。   盛夏到餐厅的时候,许亦晖已经在不远处的一台桌边坐下,见她进来便挥手示意。   “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儿堵车。”盛夏一边坐下来一边致歉。   许亦晖替她倒了杯茶水,温和笑道:“阿夏,跟我还用这么客气?”   他取来菜单,翻开来摊给她,“想吃什么?”   她从来都不挑食,因此又将菜单推还给他,只说:“你点吧,我都好。”   许亦晖兀自笑了笑,看了盛夏一眼后放下茶壶没说什么,很快便点好了餐。将单子递给服务员,他问她:“最近怎么样,忙吗?”   盛夏啜了一小口茶,抿抿唇道:“之前的几单case最近都接近尾声了,所以还好。”顿了顿,她问,“你呢?”   “我……”许亦晖有些迟疑,然后轻而笑道:“我也还好。”   尽管四年未见,然而她还是太了解他了,许亦晖的迟疑告诉盛夏一定是发生了些什么,并且,与她有关。抿了抿唇顿了片刻,盛夏还是开口问他:“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许亦晖苦苦一笑,有些无奈道:“阿夏,到底还是瞒不过你的眼睛……其实今天喊你出来便是为了这事。”他低下头,眸光暗了暗,端起桌上的玻璃水杯微微转了转,里头的冰块发出“沙沙”的轻响。   静默中,盛夏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不想听他说下去了—仿佛等下他说出来的话会让她心慌、让她之前的信仰全部都轰然倒塌。她正欲张口,许亦晖却已然出声:“阿夏,我不知道有句话当讲不当讲……”   他尾音未落,盛夏一个慌神,抬手不小心碰倒面前的玻璃水杯,里头的冰水“哗啦”一下子全都翻泼了出来。她也禁不住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身,许亦晖忙扶好玻璃杯,抽了一大把纸巾替她擦拭湿淋淋的桌子。   “衣服湿了没?”他关切道。   盛夏掸了掸衣角,而后挤出一丝笑干涩道:“没事儿,你继续说吧。”   她不晓得自己方才究竟是无意识地想要打断他还是纯粹意外,但不管怎样,该来的总会来。所以她屏住呼吸,静静地望着他,等待他接下来说的话也许会狠狠地刺痛她每一个神经细胞。   好一会儿,他提吸一口气说道:“阿夏我知道这很丢脸,但是顾先生现在对我面试工作实在是干涉得太多……”他顿了顿,自嘲笑了笑,“你也知道,我重新回到中国毫无根基可言。很多公司明明之前都同我谈得很好,却在最后关头忽然说‘不’。有一家公司甚至就要跟我签约了,最后竟也……”   许亦晖回望盛夏,脸庞隽秀依旧,却比从前增添了好几分沧桑和忧虑。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仿佛僵在那里一般,听他继续说下去。   “起初我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后来无意中听到面试官的私下交谈才晓得,原来,原来顾映宁竟是早已跟他们下了‘封杀令’。”   他喉头一紧,目光紧紧地攫住她震痛的水瞳,声音又干又哑,却不自觉地扬高音量,“我明白他对我的敌意,但我实在是无法认同他这般居高临下赶尽杀绝的做法!”   盛夏张嘴,想要说什么,却不知自己究竟是想要安慰许亦晖,亦或是为顾映宁苍白地辩解。她只觉得不可置信,然而又似乎毫不意外,因为顾映宁就是这样一个高高在上到让你觉得他投递一个眼神过来都是纡尊降贵的人。   至此,盛夏觉得自己终于理顺了这些天的怪异—顾映宁那通电话中说的话、发的狠厉脾气,终于有了答案。   她觉得浑身冰凉,全部的血液都好像瞬间结冰不再滚烫流淌,冻得她发麻发懵,只能木木地听许亦晖说下最后一段话:“阿夏,我不是来求和的,只想你回去告诉他,他可以利用自己的权位而使手段,但我许亦晖,也绝非孬种。”   那一刻,盛夏确定,自己头一次从他眼中看到了凌厉而凶猛的杀意。   原来,冬天真的早已深入骨髓。   晚餐自然吃得食不知味,盛夏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到别墅的。打开门,她后知后觉地发现,顾映宁竟已到家。   她怔怔地盯着在沙发上随意调台的顾映宁,一时间竟只觉无语凝噎。眼前的这个人,明明她那么熟悉那么深爱着,却又好像蒙着一层纱幕让她怎么瞧都只能瞧出个大概,天涯般遥远。   顾映宁还未曾发现盛夏的不妥,以为她是累了,便不淡不咸地说道:“既然身子累,何必非要今天去见许亦晖。”她去和许亦晖会面之前同他说过,彼时他也没说什么。   他的话让她终于慢慢缓过神来。眨了眨眼,盛夏深吸一口气,然后语气没有起伏地出声道:“如果今天不去,就不会发现你对他做了什么是吗?”   听到她的这番话,顾映宁终于察觉到一丝异常的味道。他放下遥控器,却还是坐在沙发上,一只手臂撑着沙发靠背,微眯双眼,放慢语速淡淡道:“想说什么就直说,你跟我还要这样拐弯抹角吗?”   “是不是你……”她说得极艰难,一字一顿,“是不是你在亦晖的工作面试上使绊子?”   “他跟你说的?”顾映宁看着距离自己四步之遥的那道倩影,只觉得讽刺,“盛夏你到底有没有脑子?是不是许亦晖同你说什么你都信?要是现在他杀了我却跟你否认你也会相信?”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绷得紧到极致,几乎已经是愠怒低吼。   她咬紧下唇,双臂环在胸前,迎着他阴鸷深沉的目光,半晌后才低低道:“亦晖不是一个说谎的人。”   “哈哈哈!”顾映宁怒极反笑,那笑声却声声震裂心弦。他眸光里的锐利戾气在浓到极致之后竟透出了一股淡淡的悲哀,说:“盛夏,你就这么信他?他明明有撒谎的前科,但你就是选择性看不见是不是?”   他的模样让她心惊,嘴上却不饶:“但如果不是因为你一直遮遮掩掩,我会觉得他的话可信吗?”   “我遮遮掩掩?”他咬牙切齿,“我从不知道我们之间的信任只有这么多!”   顾映宁的话让盛夏脊背一僵,而他的神情更让她觉得心里慌乱,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正在慢慢飘走。她正欲开口,他却已经说话。   鹰隼一般的目光攫住她的脸,那张巴掌大的脸上有他最爱的眉目鼻唇,可正是拥有这张脸的女子,总是来戳刺他的心。一股从脚底升起的悲伤紧紧包围了顾映宁,他觉得深深的无力和疲惫。   盯着盛夏,顾映宁一字一字说得极慢极清晰:“盛夏,你明明说过你爱我。”   “我是说过,”她明明想软下语气,然而说出口的话却仿佛已经不再受她大脑控制,她只能越说越离谱,“但许亦晖对我也是一个重要的存在,我以为你能明白……”   “我不明白!”顾映宁再次被她的话激怒,目眦尽裂地吼道,“我只明白,你若是真的爱我又怎会还一直挂念他?”   “那你为什么责骂江镡做事不利索?又为什么不肯让我知晓?   你若不做这些事,我会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吗?”她终于忍不住了,一股脑把话全都喊了出来。   顾映宁目光收紧,怔了一两秒后立即明白过来:“原来那天在书房门口你都听到了?”   “你跟江镡下达这样的‘指令’,如何让我不去猜测怀疑?”   盛夏的眼眶早已通红,倔强地想要忍住眼泪不掉下来,声音却已然哽咽,“我以为我们彼此是透明的、互相坦白的,原来,从头到尾都是我在一厢情愿!”   他的嘴角下拉成一个紧绷的线条,在客厅水钻大吊灯的折射下他的眸色越发变换,片刻后才说:“我跟江镡说的事根本无关许亦晖!早告诉过你,下三滥的手段我顾映宁从来都不屑于耍!”   盛夏依旧定定地站在距离他几步之遥的位置,眼里的泪纵使再强抑,到底还是一行一行地淌了下来。她抿唇,吸了一下鼻子后道:   “好,既然如此,那么你告诉我,究竟你同江镡说的是什么事?”   她的脊背挺得很直,分明就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姿态。顾映宁也已经站起身,同她相对而立,唇线依然绷得极紧。目光转而冷峻,他启唇,声音低沉:“不告诉你,是因为现在你不必知晓。”   “不必要?”许久后,盛夏冷嘲着笑了,眼前的浮光只觉得越来越模糊,“顾映宁,你永远这样居高临下,仿佛一个字便能定夺旁人的生死。和你在一起就好像坐云霄飞车,总是时而上时而下,安生的日子简直少得可怜。”   盛夏用手背三两下揩去眼泪,微微抬颔,敛去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息,只是薄薄凉凉地说:“不告知就不告知吧,反正,我也不再想知道了!”   她说完,咬住下唇,用力地望了他几秒,而后毫不留恋地转身甩门离开。   拦了一辆的士报了谈晶的地址后,盛夏终于让自己的眼泪肆意。   她捂住嘴,拼命地想压制住自己的哭声。映宁,为什么我们总是要这般跌宕,仿佛晴三天便要落两天雨,好似永远都不能拨开云雾见阳光。   而坐着的士疾驰而去的盛夏也永远不会知道,别墅里的顾映宁在她甩门的那一刻跌坐回沙发,浑身止不住地微微颤抖,有怒气,然而更多的却是肝胆欲碎的悲恸。   电视还开着,水钻大吊灯还亮着,他却已经置若罔闻,好像所有的感官都已关闭。时间在盛夏离开的那一秒,已然停止。 Sunshine 15 寂寞沙洲冷   仍然拣尽寒枝不肯安歇微带着后悔,寂寞沙洲我该思念谁   当谈晶打开门看到满脸泪痕的盛夏时,着实吓了一大跳。盛夏素来要强,鲜少在旁人面前流泪,认识了这么多年,谈晶只见到她哭过不超过五次。   连忙一把抱住盛夏,谈晶一边轻拍着她的背,一边担忧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同顾映宁吵架了?”   盛夏只是伏趴在谈晶的肩头放声大哭,手臂越揽越紧。愈是措手不及的事情愈让人痛心,而她,甚至都没有一个可来得及商量的对象。   待盛夏哭得疲累了,谈晶终于得以知晓发生了什么事。听盛夏断断续续地说完前因后果,谈晶也是极其震惊—因为许亦晖和顾映宁两人当中,必定一白一红。以谈晶对许亦晖的认识和了解,她极不愿相信许亦晖现在竟是这样一个人,然而她也明白,顾映宁确实不是那使下三滥手段之流。   这样一个进退维谷的局面,谈晶也是哑口无言,不知从何说起。   已是三更半夜,星子在漆墨色的苍穹里忽明忽暗,月色倒是模糊的,仿佛毛了边似的。这样静谧的夜里,谈晶望着自己身旁泪犹在掉的闺密,只觉格外心疼。   拭去盛夏满脸的泪,谈晶轻声问她:“小夏,你告诉我,你到底相信谁?”   盛夏抬眼,抿唇望着谈晶,却半天不说一个字。然而谈晶却不放过她,硬是逼问:“你究竟是相信顾映宁还是许亦晖?小夏,你知道自己必须做一个抉择不是吗?”   哑着嗓子,盛夏咬唇咬得很紧,许久后才开口:“小晶子,我真的不愿意去想亦晖他现在竟然……”   她的声音沙哑而模糊,然而谈晶心里到底是松了一口气,面上却不露丝毫,只是继续说:“明明你心里相信的是顾映宁,那为什么当他和许亦晖的话发生冲突的时候你选择质问的人却是他?”   谈晶鲜少的咄咄逼人,因为她晓得如若不这样,依盛夏的性子或许会一直鸵鸟下去。   盛夏怔忪,张口说了好几个“我”字,却再没有下文。   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谈晶无奈道:“之前顾映宁的悔婚我确实很为你恼火他,但平心而论,这三年你们都在一起,你那么爱这个男人,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难道还需要我来说吗?”顿了一顿,她继续说,“我明白,许亦晖是你青葱岁月里最夺目斑斓的里程碑,也是你心里一个特别的印记,可是小夏你别忘了,分隔的这四年多他到底经历了什么、现在又是怎样,你真的还清楚吗?”   其实谈晶说的这些盛夏都明白,然而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深陷其中时,盛夏无可避免地会感情用事而拒绝去思考—比如,许亦晖也许早已不是从前记忆里那个眼睛会笑、温暖和煦的许亦晖了。   努力顺了顺气息,盛夏竭力用稍微平稳一点儿的声音说:“道理我都懂,只是……”   “只是小夏,你若是爱顾映宁至深,怎舍得让他受委屈?”在她犹豫的空子里,谈晶已经幽幽打断她而说了下去。   想起甩门离去前顾映宁勃然大怒中又饱含着悲哀的神情,盛夏心中一痛,刚刚逼退下去的眼泪瞬间又重新涌了上来。   她从没想要伤害他,但不知不觉中,她竟变成了伤他最多也最容易的那个人。有时候,正是因为太在乎、太爱对方,反而陷入死胡同里走不出来。因为期望值太高,才会在一有风吹草动时就如惊弓之鸟。明明心里是向着他的,却总会在他面前不依不饶,把那也许原本分明只是一毫米直径的圆点放成无限大的一个巨大黑圈,淹没了自己也伤及了对方,却又倔强地不愿先低头。   盛夏,分明就是这样的一个写照。   见她的表情有所松动和走神,谈晶拍拍盛夏,轻轻道:“不早了,我给你热一杯牛奶,早些休息吧。”   起身走了几步,她想了想还是说:“小夏,明后天平静下来,你还是主动去找顾映宁吧,无论是把事情说开,还是……先道个歉。”   不管与顾映宁怎样,工作总还是要照常去做。   同辜子棠汇报完S.R.方面传真过来的补充材料,盛夏正欲转身离开,辜子棠却喊住了她。回头,触到辜子棠关切的目光,盛夏只听得他问:“最近很累吗小夏?脸色这么差。”   盛夏浅促一笑,低声道:“多谢辜总关心,不过我还好,没事的。”   辜子棠沉吟片刻,尔后右手一挥断然地开口:“批你半天假,回去先好好休息,明天再来。”盛夏还想再辩解,但辜子棠已经不由分说,只道,“上司命令。”   盛夏没辙,于是只好应声下来,再次谢了他一番然后带上门离开。   然而当盛夏真的收拾好东西下楼,站在公司门口的马路边,她却茫然了。脑子里一片混沌,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去哪里,是回清茶花苑,还是去顾映宁的别墅。虽然她心底里是格外想回别墅、想晚上一开门就能看到顾映宁的身影,可是盛夏又明白,自己昨晚同他那样大吵一架还甩门落跑,怎有脸再回去。   这样想着,盛夏忽然觉得疲乏至极,全身所有的细胞仿佛都是喝饱了水的海绵,沉重窒息而呼吸困难。她随意地向左边走去,这一带都是高级商业区,过眼是一家一家的奢侈品店:Hermes、VERSACE、LV,每一家店里几乎都是男女相携而逛。隔着玻璃橱窗,盛夏看到店里女人的喜悦笑容和男人的宠爱眼神。   她恍然忆起有一次顾映宁去意大利出差,回来的时候给盛夏带了一只Prada的手袋,樱花粉的颜色很好看。那时他送得淡然,而她收得更平淡。那会儿她接过他递来的包装纸袋,打开袋口粗略看了看后便放到车座一旁,平平淡淡地说了一句:“谢谢。”其实她心里根本不是表面上这般淡然处之,而是早就掀起了惊涛骇浪。虽然那时候还很早,但她已经开始明白自己的心意。只是她以为自己是顾映宁诸位“藏娇”中的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身份和关系让她除却甜得苦涩外再无别的感觉。不过从那之后,除了偶尔的首饰,他再没有送过她一件奢侈品礼物。   现在想来,也许那时候看起来毫不在意的顾映宁,心里其实也在意得紧。   顾映宁……想到这三个字,盛夏只觉心里又是欢喜又是痛。对她而言,这三个字所代表的根本不仅仅是一个名字,而是最柔软最牵动她一情一绪的那个生动的存在。哪怕是相似的字、相似的读音都会让她联想到他,联想到他的卓尔不凡,联想到他的时而清冷时而阴鸷,甚至是他鲜少流露却倚光流离的笑容。   然而一想到昨晚那场争吵中顾映宁前所未有的疲倦和微带悲哀的神情,盛夏就惶然得一塌糊涂。不想回去,也不知该不该回去,其实说穿了,盛夏是在胆怯惧怕—信任于情侣而言何其重要,昨晚她却打破平衡,也许这之后的结果是自己承受不起的万丈深渊。   因为她走得极慢,所以走着走着,竟是从下午走到了傍晚。盛夏不记得自己穿过了多少条巷道,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走去哪里,但是当她被紧擦而过的一辆摩托车尖锐的鸣笛喇叭而惊醒时,回过神才猛地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走到了这里。   西雅公园。   两年前,他和她刚刚开始有了最深的羁绊。某个周六清晨,当盛夏还在被窝里没睁开眼时,手机铃声忽然锲而不舍地响了。她迷迷糊糊地接起来,那头的声音低沉而清冷:“下午两点,我去接你。”   并不陌生的嗓音让盛夏骤然从朦胧睡意中苏醒,她立刻睁大双眼、一骨碌坐起身,拿着手机的手微微握紧,声音有些不易觉察的颤抖,说:“今天下午?可是我已经约了朋友……”她确实是约了谈晶一块儿喝下午茶。   然而顾映宁的回答一如既往的不容置喙,“推掉”,顿了一下他说,“就先这样。”   那一头,他的电话已然挂断,但这一头盛夏的脑子却一下子又乱又清醒。两手将头发一把顺到后头,盛夏曲着腿怔怔发愣。起床梳洗一番之后,盛夏煮了一杯卡布奇诺,推开窗户,倚在墙边望着窗外的风景出神。那时候她没有完全理清心里的感受,也还没有下定决心到底是任由自己继续靠近他还是远离,所以那天上午,她的脑中是混沌不堪、头痛欲裂的。   不过下午,她到底还是安安静静地在家等他。   后来才知道,原来那天是他生日。   起初顾映宁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将盛夏带来西雅公园,江镡准备了一瓶红酒和一些长条法式面包。那是盛夏第一次来西雅公园,之前她从未听说过这里。彼时春意已浓,公园里绿草茵茵、满树碧叶,正是一派万物复苏的生气景象。   盛夏当时正被一簇虞美人所吸引,忽听得侧前方他低低说:“今天是我生日。”   她愣住,愕然抬头,顾映宁的表情却是一贯的冷峻淡然。没有等她开口,他已经继续道:“父亲上个礼拜去了德国,而我的母亲……她早已不在。”望着盛夏,顾映宁一字一句,“所以今天,你陪我半天吧。”   他连孤独都说得这样要强,盛夏的心瞬间柔软地塌陷下去,在她还没有察觉之前,心里有一块地方已经莫名地微微作痛。她缓缓露出笑颜,侧头说:“过生日,怎么能没有生日蛋糕?”   也许是因为她的话,顾映宁脸上的线条柔和了许多,声音却依旧低沉:“不用了,又不是小孩子,况且我本身也不喜甜食。”   他们坐在公园西北角的一个亭子里,一张圆形的石桌,外面围着一圈古朴的石凳。不远处假山上的流水潺潺而下,空气里是春日下午暖洋洋的味道,花团锦簇中,盛夏想了想,打开那瓶红酒倒满了两只玻璃杯,然后笑颜如花、齿若编贝,举起酒杯说:“那好,那就干杯,祝你生日快乐!”   那时候自己说的话语还犹在耳旁,而现在,盛夏站在公园外头远远眺过去,院墙遮挡住了亭子的一角,让回忆都变得不真切起来。   忽然,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脊背倏地僵直,停顿了片刻之后,盛夏终于下定决心。走到马路边,她扬手拦下一辆的士:“城郊别墅,谢谢。”   盛夏从的士里下来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冬日的天本就暗得早,虽说现在只是六七点的光景,外头早已是黑压压的一片,细细分辨倒还能看到大朵大朵的云。   捂着大衣的衣领,当真的站在顾映宁别墅的门口时,盛夏却犹豫了。并非是感到后悔,相反,她是觉得怯怕,害怕他会不原谅、害怕他会冷眼相对。然而上天仿佛听到了她的惧怕,于是断然地切断了她的后路。   伴随着尖锐的“嘀—嘀—嘀”声,盛夏转过身去,只看到满目刺眼的照明灯光。熟悉的车身让盛夏的心陡然间跳得快要跃出来。车门打开,那道熟悉得似乎深入她骨髓、刻进她心板的身影果然慢慢地立在了她五步之外。   天这般冷,他却只在浅灰色条纹衬衫之外罩了一件藏青色呢大衣,她看得只觉鼻子发酸。想上前替他拢一拢衣服,刚迈出了一步却又顿住了。顾映宁自然也看到了盛夏,俯下身跟江镡交代了几句让他收工回家,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踱步到她面前。   “没带钥匙?还是,”他的面色冷凝至极,口气也不甚好,“你根本不想回这个家?”   听到顾映宁还会同自己说话,盛夏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我……我只是在等你。”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而顾映宁的表情也越来越讽刺。他挑眉,嘴角的线条刀刻般凌厉:“等我?盛夏,我倒是不知现如今你撒谎的本事越来越差。”   说完话,顾映宁举步就走到铁栅栏前开了门,快要关上门的时候他忽然停住了,转身对后面已经红了眼眶的盛夏冷肃道:“不进来我就关门了。”盛夏闻言先是一怔,然后一喜,赶忙小跑着跟了进去。   在沙发上随意坐下,顾映宁望着距离自己几步开外的盛夏,头顶上那水钻大吊灯折射出的光洒在她脸上,他心里一紧只觉讽刺—这一幕,和昨晚她不分青红皂白斥责他的情景根本就是一模一样。昨晚的事,又要重复上演一次了吗?   闭上眼,顾映宁捏着眉心,声音绷得很紧,道:“又来为你的‘亦晖’伸冤吗?说吧,我洗耳恭听。”   他把“亦晖”两个字咬得很重,盛夏又怎会听不出他的嘲讽与防备,一时间竟觉得喉头一堵什么都说不出来。   许久都不见她开口,顾映宁睁开眼,眸子里浓墨般暗沉,冷冷道:   “没事的话,我要洗澡了。”   他站起来便要上楼,刚走到扶梯口,身后却突然传来她细细的带着颤抖的声音:“映宁,对不起。”   顾映宁陡然僵住,两三秒后猛地回过身,然而眼里的暗沉却越聚越深,几乎是勃然,他和她怒眼相对,咬牙切齿道:“盛夏!   你以为你是谁、我又是谁!随随便便地打一巴掌然后又赏一颗枣子吗?这样的路,你妄想在我这里走得通!”   他说完便要转身上楼,然而下一秒盛夏已经从背后抱住了他,声音里满是担惊害怕和哽咽的模糊:“真的对不起……映宁你听我说好不好……”   没有回头,顾映宁字字嘲讽,声音冰冷:“听你说什么?说我怎样对你的亦晖使绊子吗?听你是如何护着旧情人而罔顾新欢吗?”   他用力一把拽开她的手臂,腰间陡然消失的温度让他的眸色变了变,转头望着盛夏的眼睛,顾映宁一字一顿,仿佛是挤咬出这句话:“别跟着我,也别再让我听到你说一个字。”   这一次,他终于顺利无阻、头也不回地决然上了楼。   盛夏觉得冷,彻骨的冷,就好像被关在冰窖里整整一个日夜那般濒临意识涣散的冷。可是一会儿又觉得火烧一般的热,这样的冷热交替让她仿佛置身于一团雾弥漫的迷宫里,她试图走出去却看不清路,试图喊人却发不出声音。早失了平时的冷静,心里越来越升腾的焦躁和恐惧快要从头到脚地淹没了她。   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慢慢传过来,盛夏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雾太大,起初她分辨不清方向,直到后来有光亮一丝一丝地透进来,她惶惶惑惑地探过去,终于看到一张熟悉的脸—顾映宁。然而就在盛夏想要喊住他的时候,那张脸却又在突然之间消失了。她一惊一急,终于睁开了双眼。   喉咙冒烟般干涩,眼角酸胀,头痛得仿佛要裂开来,后知后觉的盛夏才发现,自己应该是生病了。   勉强坐起身,努力伸手到床头揿下开关,房间里瞬间亮堂。翻身下床,然而盛夏只觉得每一步都好似走在棉花上,软而不实,似乎随时都可能会栽个跟头。她就这么摸摸索索地开了房门,原本想自己直接下楼去厨房倒点热水,然而路过顾映宁房间门口时,不晓得究竟是真的走不动了还是心里不愿再走下去,盛夏竭尽最后的力气敲响了房门。   就在她以为面前的这扇门会一直这么岿然不动打算放弃时,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盛夏一个不察双腿一软,就这样直直地向着顾映宁倒去。   起初顾映宁面色怫然,正欲冷声质问她到底想要做什么,然而她忽然这么一下子软倒在了自己怀里,顾映宁神色大变,焦急担忧的情绪到底掩都掩不住,连声道:“盛夏,盛夏你怎么了?”   触碰到盛夏滚烫的额头,顾映宁终于心惊失措,抱紧怀中柔软滚烫的身体,半是后悔担心半是温柔缱绻的目光再也毫无遮拦地倾泻而出。 Sunshine 16 给自己的信   这封信如明亮大镜,这封信能明白自己   盛夏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早已亮如明镜。   羽睫微颤,她缓缓睁开眼,入目是那熟悉的藏青色格子窗帘,慢慢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在顾映宁的房间里。转过头,果然看到距离自己一臂之外的椅子上坐着的那个挺拔的身影。   发觉到身侧传来的动静,顾映宁从埋首的IPAD处抬眼,正对上盛夏仍旧有些迷茫不清的目光。放下手头的东西,他一个迈步跨过来,坐在床沿问她:“感觉好点儿了没?”   尽管语气依旧生硬,可盛夏还是听出了其中浓浓的强抑的关切。   想从被窝里伸出手拉住他,顾映宁却先一步洞察了她的想法,按住她的胳膊掖好被角,瞪眼沉声道:“做什么,还嫌病得不够重、给我添的麻烦不够多是吗?”   也许生病中的人本就脆弱,他这样表面上像是责怪、实则关心的话,将盛夏的眼泪彻底勾了出来。鼻子发酸眼睛发红,盛夏张口想说话,嗓子却干哑得厉害,声音仿佛扯断了的琴弦:“映宁……”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语落,眼泪也跟着“唰”地流了下来。   心里到底焦急担忧得厉害,目光也柔下来了许多,然而顾映宁还是不曾给她好脸色。水早已倒在一旁的保温杯里,旋开盖子,顾映宁一手托起盛夏的肩颈,一手端着水杯,忍不住道:“嗓子哑成这样。”   几大口水喝下去,盛夏觉得舒服许多。从醒过来开始,她的目光便一直跟随着他的一举一动,甚至连喝水的时候眼睛都是努力望着顾映宁的。他自然觉察到了,放好保温杯垂下眼睑,在重新替她盖好被子后站起身,打算坐回去继续看IPAD。   然而她以为他要离开,这一次的动作飞快到他还没反应过来,盛夏的手已经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滚烫的掌心熨得顾映宁心里发疼,说出来的话倒依旧不留情:“盛夏,你想演苦肉计可以,但我没工夫陪你演下去。”   但她这一抓的力气倒大得惊人,任顾映宁怎么甩都挣脱不开。   眼泪不受控制地大串大串淌下来,盛夏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放低乞求:“不要走……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但是映宁你不要走开好不好……”   说到最后她已经泣不成声,模糊嘶哑的话语仿佛受惊害怕的小兽,明明已经脆弱到极点却还强行装作跋扈攻击的样子来掩饰。而这样子的盛夏,终于让顾映宁彻底丢盔弃甲。   深深而无奈地叹了口气,顾映宁的眼中带着因为无力抗拒内心真实想法而感到疲惫的神色,重新在床沿坐下,他一边把她的手轻放回被子里,一边道:“手放好,我就不走开。”   她的手是在被子里放好了,却还是把他牢牢攥住不放,生怕一个眨眼他便食言而逃。盛夏知道,顾映宁若是真狠下心,她怎么都抵不过。   这一回,顾映宁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用另一只没有被抓住的手替她擦去眼泪。他的动作极轻极慢,静默了片刻后,才皱眉道:“什么时候起你竟这样爱哭?”   被他的话一惊,盛夏一口气没有提上来,喉咙一哽,泪珠子居然被瞬间治住了。然而顾映宁却因此微沉了脸,半晌后目光终于变柔、面色变缓,语气也趋于平常,淡淡道:“我已经煮了一锅青菜粥,饿的话就舀一碗。”   尽管嘴里只觉得苦涩无味,但顾映宁这根如此明显的橄榄枝盛夏又怎会不接,在他话音方落时她便应声:“好。”   这一碗粥自然是顾映宁喂她。他煮得很稀,热气腾腾的流食下肚,盛夏顿时感觉脑子也清爽了一些,而底气也在他越来越温柔的动作中变得足了许多。在顾映宁微微侧身将碗放在床头柜的时候,盛夏忽然说:“映宁,不管你愿不愿意听,我是真心向你说对不起。”   顾映宁的手顿住,而后勾唇极短地笑了笑,眼里的温度降了几分,转过头来对她说:“我的回答和昨晚一样,那一巴掌已经打过,别想我会接这颗枣子。”   她倒是没有理会他的冷嘲热讽,继续说下去:“昨天我一个人走着走着竟到了西雅公园。从未告诉过你,那次陪你在公园里过生日,我心里暗暗许了一个愿,希望每年那天都能陪你一起过。映宁,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回我的反应是来质问你,也许潜意识我只是害怕听到真实的答案所以……但不管怎样,”因为说了这一长串的话,她的嗓子又开始干哑,“我从来没有不信过你。”   他的嘴角弯成一个很怪异的角度,极慢道:“盛夏,你觉得自己的话有可信度吗?”   也许已经渐渐地习惯了他这两天的嘲弄语气,盛夏的表情没有一丝改变,除了增添了几分倔强:“我会让你相信的。”   顾映宁兀自笑了笑,拿起粥碗打算下楼去厨房收拾了,快带上门的时候停顿了一步,淡淡说了句“你还是先养好病吧”便这么消失在了盛夏视线之外。   盛夏的病来势汹汹,去得倒也不算慢,两三天之后除却身子还有点虚,基本已经恢复。这期间谈晶打来无数个夺命连环call,一再地叮嘱她好好躺着捂着云云。倒是许亦晖,只发来一条无比寻常的问候短信。   一转眼又是周日,顾映宁恰好要见一个荷兰客户,上午九点多钟就出了门。吃过午饭,盛夏拿起手机又放下,想了许久,终于还是给许亦晖发了一条短信:亦晖,下午有空的话我们见一面吧。   F市真真是越来越萧肃。已是12月中旬,街道两旁的法国梧桐尽管叶子已落尽,却因为即将到来的圣诞节而装饰了许多五颜六色的小彩灯泡。今天的天色并不好,灰蒙蒙的天空连云都看不太真切。   一些低矮的老房子坐落在小巷里头,江南的老宅大多还是白墙黑瓦,只是墙面上斑驳的漆片和抹不去的水痕低唱着岁月的留声。   有些人家的门开敞着,能从外头看见天井里正在逗弄小孙子的老人家,脸上的笑容慈祥而满足。   穿过这些小巷,盛夏终于走到了那家坐落在居民区里面的小咖啡馆。推开黑色的雕花铁栅门,水仙花的香气扑鼻而来。在这沁人心脾的香气中,盛夏看见了不远处背对自己而坐的许亦晖。   她款款入座,笑着对他说:“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早到啊。”   许亦晖抬首看到盛夏,笑得眉秀目朗,手指摩挲着咖啡杯口,道:   “明明是你总是迟到,不过我一直以来的习惯就是等你。”   他这句话说得不快,盛夏又怎么没有听出其中的别有意味。但她只是笑笑,仿佛没有听明白一般,叫来服务员点了一杯港式奶茶。   许亦晖有些意外:“我记得你以前不爱喝奶茶。”   盛夏呶了呶嘴:“大病初愈,还是不喝咖啡的好。”   许亦晖今天穿着一件栗色的中长棉大衣,衬得他的脸庞格外俊逸。望着面前这张从前最亲密的脸,盛夏嘬了一口奶茶,然后开口:   “亦晖,你为什么要骗我?”   她这般直白,许亦晖倒是没有料到,愣了一秒才缓过神来,转而一笑,轻哂道:“果然你还是知道了。”   盛夏蹙眉,在听到许亦晖亲口承认的这一霎,她只觉心里锥子敲般痛得难受。笑容变淡,甚至连眼神都带上了几许不易觉察的防备,盛夏执着着问道:“究竟是为什么,你要说这些谎话?包括上次你对我说所谓映宁接近我的目的,这些谎言的目的是什么?亦晖,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亦晖,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这句话语气疏离,听得许亦晖心如刀割。从前,盛夏待他是信赖中甚至还带着一丝胡搅蛮缠;就算重逢之后,她也一直是欢欣喜悦的,哪里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   心里好像被人捅了一个洞,汩汩的酸水奔腾而来,淹得他快要不能呼吸。手紧紧攥着杯子,若不是冬天穿着长袖,盛夏定能看到许亦晖手臂上根根暴起的青筋。   深呼吸一口气,许亦晖脸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他苦苦一笑,痛心、不甘、自嘲、愤然,一时间各种情绪写满了他的双眼,他说:   “盛夏,我就是鬼迷心窍了,因为我发现自己已经无计可施了。”   他露出一个比哭还要苦涩的笑容,“当我发现原来你对顾映宁的感情竟然已经深到让我心惊的时候,除了破釜沉舟地铤而走险,我已别无他法。”   盛夏先是一怔,尔后一惊—她以为时间会是最好的淡忘良药,却不成想许亦晖对自己竟早已这样无法自拔。   许亦晖微微垂下眼睑,低低继续道:“我晓得这么做的风险很大,若是被你发现也许我从此就再不会赢回你的信任,可是还是存了侥幸心理……阿夏,人总是贪心的。”他复而抬眼,望着她的脸,定定道,“我贪心,我不只想重新见到你,更想重新夺回你的心—所以,若是不离间你和顾映宁,我何来机会?”   此刻的盛夏除了默然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还能作何反应了。震惊、苦涩、愧疚、无奈,一时间竟是百种滋味一起在心里翻涌,掀起的惊涛骇浪让盛夏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她终于明白过来,于许亦晖而言,时间不仅不是淡忘良药,无法让他慢慢接受事实、也慢慢放下自己,竟反而变成了最后的毒药。   周围的空气仿佛被冻结住,良久都没有人再说一个字。   而盛夏,在初始那百感交集之后,一股不可抑制的愤怒慢慢地转而丛生。愠色染上那双乌黑圆亮的眸子,盛夏沉声道:“亦晖,就算你是想重新和我在一起,那么让我伤心难过便是你的法子吗?”   她说得有些快,却字字印上了他的心。   忽然想到了什么,盛夏急急问道:“那天、那天去皇城海鲜,你说早就订了台,其实是不是……”   她下面的话没有说出来,许亦晖早已面色发白,握着杯子的手连指甲都已经变得没有一丝血色。闭上眼,他到底还是没了生气一般地点了头。   太突然的真相令盛夏一下子怔住了。缓过神,震怒接踵而来,她“霍”地一下站起身,咬咬唇,神情倔强:“亦晖,以后若是没什么事,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   举步走了两步,到他身侧的时候盛夏忽然又停了下来,极低极轻地说了句“保重,再见”后,这回她是真的不回头地绝尘而去。   推开咖啡店小门的那一刹那,阳光照在盛夏的脸上,明明冬日的太阳那般温和,却还是刺眼得让她流下了眼泪。   盛夏一直都记得初遇许亦晖那天,自己睁开眼便看见他那身一尘不染的白衬衫,记得他干净舒展而温和的笑容,记得扉页上他隽秀的字迹,更记得当自己无理取闹时他依旧云淡风轻和不愠不恼的神情。   这一切好像就真的是她趴在图书馆书桌上睡着后做的一场梦一样,当她真的睁开眼时,以为已经阴阳两隔的许亦晖居然毫发无损地站在了自己面前,只是那张仍然笑得和煦的脸背后,再无从前的淳净。   时间是一条无声的河,所有人隔岸相望,却不能渡。   若是这样,那么她宁愿从此离许亦晖远远的,再不去了解现在的他,让一切还是记忆里白茫茫一片干净的模样—没法子,她天生就是这样一个怯懦的人,会为爱而勇敢,但也会为痛而逃避。   于现在的盛夏而言,没有什么比牢牢抓住顾映宁快要滑落的手更紧要。   顾映宁回到家并不算晚。盛夏听到声响从厨房里出来,身上系着的围裙还没来得及解下。见到顾映宁她笑逐颜开,走上前问他:“饿不饿?还有一道汤做完便好了。”   她这般高兴的样子,令他原本有些板着的脸柔和了许多,那句“我迟点还要出去”愣是怎的都说不出口。   不一会儿,晚餐果真好了,凉拌黄瓜、清蒸黄鱼、青椒肉丝、丝瓜鸡蛋汤,样样都是顾映宁喜欢吃的。他胃不太好,素来爱清淡。   盛夏从前无辣不欢,而今同他在一起久了,连口味都迁就着变了太多。   这些顾映宁自然知晓,抬眼看身旁低眉顺目的盛夏,他忽然觉得有些气闷。顾映宁知道,自己是怀念起前些日子那个无比生动的盛夏了。   心里幽幽叹了口气,暗暗的,顾映宁举白旗投降了。终究她道歉了,终究她还是在自己身边,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人而和她置气伤了彼此感情,怎么算也划不来。   吃完最后一口饭,顾映宁还没来得及开口,盛夏却先说话了:“映宁,今天下午我去见亦晖了。”   话音刚落,顾映宁原本舒弛的脊背陡然一僵,瞳孔也骤然紧缩,俨然是正襟危坐的姿态。盛夏微哂,她当然明白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架势是为什么,于是伸出一只手握住他的大掌,声音有如莺莺轻语,却透着无比的坚定:“往后若是没有必要,我不会再去见他了。之前这么多回都是我不对,是我对你的信任还不够,但是有一样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没有谁,比你对我更重要。”   看他依旧是那副戒备的模样,她继续说道:“你也忘了从前亦晖说过的一些话好不好?你们的确生得极相似,但这相似的两张脸给我的感觉却如此不同。人是会变的,有些人会变得越来越不可或缺,有些人却会变得越来越不相熟,从此渐行渐远,直至陌生。”   她像是在笑,然而眉宇之间却又好似萦有轻愁。顾映宁那么了解她,怎会不明白盛夏在说什么。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他回握住她的手,用力一勾便将盛夏带坐到了自己腿上。   他望着她的眼,那翦水瞳里有坚定,也有一丝不易觉察的紧张和不确定。顾映宁忽然淡淡笑了,这些天来他一直都不曾露过半分笑容。   拂了拂她的垂发,顾映宁的嗓音依然清清冷冷:“以后还不分青红皂白就回来和我吵架吗?”   盛夏赶紧摇头。   他又道:“以后还不信我吗?”   盛夏复摇头。   顾映宁似乎很满意,再度开口,道:“以后还会三更半夜甩门而去,留我一个人在家吗?”   他这话里头竟似乎有股委屈的意思,听得盛夏险些忍俊不禁,连忙再摇头。   问也问够了,顾映宁少顷后微微正了颜色,到底叹了口气,将她搂得更紧:“盛夏,若是因为旁的人而让你我生分,如何对得起我们这些年的感情。往后,只要你有任何疑问,哪怕是指甲盖那般大小的不舒坦,都立刻来问我,不许自己一个人猜来猜去,更不许从别人那里找答案。”   盛夏郑重地点头,应承了一声“好”,然后勾住他的脖子埋首于他的颈项,闻着他身上熟悉而深爱的味道,终于喜笑颜开。 Sunshine 17 陪我看日出   像那年看日出,你牵着我穿过了雾,叫我看希望就在黑夜的尽处   和顾映宁雨过天晴之后,盛夏整个人都变得轻快起来,仿佛一只从肃杀的北方飞回温暖南方的燕子。   辜子棠作为她的顶头上司自然也察觉到了,乐呵呵地揶揄她:   “小夏,最近是有什么喜事吗?我这里要给你的份子钱可是早就准备好了。”   盛夏微赧,一边拿起报表一边回道:“辜总就别打趣我了。”   其实顾映宁同她商量过,打算来年开了春就结婚。   玩笑话归玩笑话,正事也不耽误,辜子棠顿了顿,说:“我们和顾氏集团的合作case已经打好了框架,这单case早早定下由你负责,要尽心尽力。”   盛夏认真应声。   “若是这次能同顾氏集团合作好,日后咱们普迪实业必定能打开更新的市场。”辜子棠顿了顿,才挥手沉吟,“无事了,你先出去吧。”   回到座位后,盛夏只觉得自己“怦怦”的心跳声依然响得震耳欲聋。同辜子棠共事这么久,这是她头一回如此的大气不敢出却依然要面上如常。   那天顾映宁的话还犹在耳畔:“那日我和江镡的那通话,其实是关于你的上司辜子棠的。盛夏,我总感觉,裴晋那件事绝没有那么简单,或许,他透露的一些细节是真的也说不定,只不过我们将他当成了疯人疯语。”   如果裴晋这个案子真有蹊跷,那么辜子棠,莫非真的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让你继续替他做事我一点儿都不放心,只是眼下你若贸然辞职,辜子棠说不定反而会察觉到什么。所以盛夏,暂时你还如常上班,但记住万事小心,一旦有什么不对劲立即给我打电话,不许私下做任何决定、不许涉险,知道吗?”   顾映宁真真是高高在上惯了,明明是万分关心她,却还是这般不容置喙的语气。然而这次,盛夏心里却是饮了琼浆仙露一般地甜。   只要是他说出来的关切,再多个“不许”她都愿意欣然接受。   普迪实业和顾氏集团的合作进展得很顺利,没多久便召开了新闻发布会,辜子棠和顾映宁俱是满面笑容地签了合同。   发布会之后,休息室里,辜子棠拍着盛夏的肩开怀大笑:“小夏,此次合作你可是功不可没啊!”   盛夏自然也是笑容可掬,谦虚道:“辜总太抬举我了,整个team的同事们都是大功臣。”   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辜子棠听了盛夏这话后极为满意,哈哈大笑道:“小夏啊,我就欣赏你这一点!不骄不躁,还能吃苦,现如今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可不多了啊!”   他正说着,顾映宁也推开休息室的门走了进来,闻言后接口道:   “辜总,你若是再夸她,回头在我面前她可是尾巴都要翘起来了。”   辜子棠抚掌大笑,盛夏却是微微噘了嘴,不满道:“哪有你这样的……”顾映宁走到她跟前,不理会她的嘟囔,一手揽过她的腰,丝毫不管辜子棠还在一旁,下一秒稍稍俯身便在盛夏唇上落下了一个吻。   辜子棠瞧着脸涨得通红的盛夏和满眼缱绻的顾映宁,顿时极为自觉道:“我出去、我出去,你们继续,哈哈哈。”快走到门边的时候他忽然又回过头来,满口说道,“对了,等会儿全都结束后一起去寒舍喝一杯,可不许推辞。”不由分说地讲完,他便开门扬长而去。   然而休息室里的顾映宁和盛夏,却再没了胶着的心情。   “方才,我叫江镡留下车钥匙,让他先走了。”顾映宁神情严肃,“今天是江镡祖父祖母金婚的日子,我不能不放他假。”   盛夏明白他在想什么,虽然心里也是既焦灼又忐忑不安,面上却不敢显露丝毫,只是和顾映宁十指紧扣,仿佛是从彼此的掌心汲取温度。她柔声说:“也许,事情并不会像我们想的这样。”   尽管连她自己都觉得这句话的说服力微乎其微,他却凝色点头,然后一把将她紧紧拥进怀里,闻着她的发香,低低道:“别担心,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辜子棠先前既然已经不容拒绝地同他们说过那番邀请的话,因而新闻发布会完全结束后顾映宁和盛夏原是想推说盛夏不太舒服,辜子棠却笑呵呵地说他家的刘姐头部按摩很是有一套。如此一来,他们再推辞只会显得突兀和异常。   一月中旬的傍晚,尽管才五点不到,天色却已经暗了下来。街上的车灯一盏盏的连成了条条链子,流光溢彩。辜子棠似乎也让司机先行离开了,他亲自开车,一路上顺畅无阻。   大抵是两年前的时候,盛夏曾经来过一次辜子棠的别墅。那时候她是来取文件,来去匆匆,因而对辜子棠的别墅印象模糊,只记得很大,旁的倒也没什么。   不多时车驶入铁栅门缓缓打开的院子,盛夏才知道,他家已经到了。   辜子棠将车只是随意地停在院子里,朗声招呼着盛夏和顾映宁:   “这便是寒舍,虽说比不上顾总的城郊别墅,但大抵还是能参观参观的。”   顾映宁自然推诿道:“辜总真是太过谦虚,谁都晓得这江澜别墅若非家产丰厚之人可连一块砖都买不起。”   辜子棠听着极为受用,笑容似乎都浓了几分。刘姐已然候在了门口,待这一行三人走近,忙不迭地躬身相迎,笑容可掬,直直道:   “辜先生回来啦!先生、小姐定是辜先生的好友,快请进、请进!”   跟着辜子棠已是数十载,刘姐也是人尖儿,眼色极好,跟在盛夏后头进门,边走边热乎乎地说着:“这位应该是盛小姐吧?能在辜先生手下做事一定极能干,模样又生得这样好,真是个有福的人!”   恭维话谁人不喜,尽管心里已经紧张警惕到极点,盛夏闻言还是笑了笑,说:“刘姐真会哄人。”   辜子棠将他们带到了一楼的书房,嘱咐刘姐去张罗一桌子好菜,然后走到书桌后的橱柜边,笑着大声道:“顾总、小夏,你们可是有口福了。”他从橱柜里取出一瓶红酒,又拿出三只高脚酒杯,在会客桌边和顾映宁、盛夏相对坐下,有些得意地说道:“这瓶82年的Lafite可是前日我一位发小刚送过来的,今儿个高兴,为了咱们的合作case,开了它和你们共享盛举!”   顾映宁弯唇一笑,一只手同盛夏交握着,沉稳道:“辜总真是客气了,改天我和盛夏必定会设宴相邀。”盛夏坐在他身侧没有说话,只是对着辜子棠莞尔。   辜子棠听后自然越加的开怀抚掌,一边倒酒,一边极为高兴道:   “好说好说,有的吃喝我可从来不会拒绝。”   端起两只酒杯,给顾映宁和盛夏一人一只,然后再自己高高举起,辜子棠声如洪钟朗朗纵笑,道:“来!为了我们日后的合作而干杯!”   他说着,自己已经先干为敬。   虽说红酒本是应该细细品味,哪里像辜子棠这样一饮而尽,但既然主已发话,客岂能不从?顾映宁和盛夏当然也只能举杯尽饮。   这么接连着几杯酒下肚,顾映宁还好,盛夏却早已微酣,手轻轻抚上额,头也不由自主地靠住了顾映宁的肩。他回头看她,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淡淡的语气中却有她熟悉的关切:“不能喝就别再喝了,身体要紧。”说着顾映宁夺下盛夏手中的酒杯,远远地放在了会客桌的中间。   辜子棠在对面细细瞧着他们的互动,轻轻摇晃着高脚酒杯里干红色的液体,笑得戏谑:“没想到,应该说是可以‘呼风唤雨’的顾总,对盛夏竟是这般尽心尽情。”   顾映宁替盛夏稍微松了松领口,又微微矮了矮肩让她能倚靠得更舒服。和盛夏依然十指紧扣,他毫不避讳地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一往情深,认定不移。”抬起头和辜子棠四目相对,顾映宁定定继续说道:“如若有人要伤害她,哪怕玉石俱焚我都会护她周全。”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股不怒自威的光华静静流淌,让辜子棠在瞬间竟觉得脊背一寒,仿佛有一股令人震慑的杀气扑面而来,“唰唰”几下杀得他片甲不留。   愣是屏息怔了好几秒钟,辜子棠才回过神来,面色一缓复而又纵笑起来,连声大赞:“好!说得好!同为男人,辜某敬佩你!来,咱们把这杯也干了!”   顾映宁却只是浅浅啜了一口,而后道:“辜总,饮酒这事,浅尝辄止,不是还有一桌好菜吗,若是喝多了如何能品尝出辜总的心意?”   辜子棠先是微顿,然后一拍大腿,哈哈大笑:“此话有理、有理!   好,那便听了你的,咱们浅尝辄止。”   正恰此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敲了三声,辜子棠喝了声“进来”,刘姐含着笑站在门边,毕恭毕敬地说道:“辜先生,饭菜已经都准备好了,您看现在要移步餐厅吗?”   辜子棠“唔”了一声点头,站起身对顾映宁抬颔问道:“现在用餐,顾总看是否可以?”   顾映宁低头看了看身侧似乎红晕褪散了一些的盛夏,应道:“自然是却之不恭。”   这顿饭吃得是主宾尽欢,然而这“欢”却欢得顾映宁和盛夏在用完餐之后竟什么都不知道了。   感觉身子像被大卡车用力碾过,顾映宁醒过来只道是头痛欲裂,睁开眼,面前的一切竟是昏暗不清。隐隐约约中顾映宁觉得自己似乎是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挣扎着想坐起身,却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脚居然都被捆绑住了。   当之前的担忧真的变成现实,顾映宁下意识地心惊,往昔的冷静早已不复所踪,他大骇地扬声喊道:“盛夏!盛夏你听不听得见!”   没有丝毫回应。   心里早已火烧一般地焦灼,但尚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告诉他必须要镇定下来。深陷险境他不怕,唯一惧怕的只有自己护不住她。   顾映宁竭尽全力地往前挪动,欲倚靠到一面墙边方便自己想法子先解开手脚的捆绑。双眼渐渐适应了这样昏暗阴仄的四周,借着顶上几道细微裂缝透进来的光,顾映宁忽然看到自己斜前方似乎躺着一个熟悉至极的背影。心跳猛地剧烈加速,他不管不顾地蹭着地挪过去,吃力地抬起胳膊肘,一边努力推摇着一边焦急唤道:“盛夏!   盛夏!快点儿醒过来!”   他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也许实际上只是分把钟的工夫,但于顾映宁而言却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惶惶然从没有这么惊恐过—她若不醒,他纵使出去了又有何意义?   顾映宁甚至连眼都不敢眨一下,拼尽全力地盯着盛夏,生怕漏掉她哪怕一个胸口的起伏。终于,当耳边传来她似乎带着一丝不适的嘤咛声时,顾映宁听见自己的欣喜若狂如同一个狠狠拍打过来的惊涛巨浪,浑身一麻,无处可逃。   “盛夏,能听见我说话吗?”   脑子里乱极了,头昏眼花中,盛夏模糊听到一道熟悉的嗓音似远又似近地响起。还未来得及张口,一旁早已心急如焚的顾映宁不禁又疾声道:“盛夏,我在跟你说话,你不许不回答!”   他这般好似命令的语气还有那已然颤抖的嗓音被逐渐清醒过来的盛夏听得格外分明。吃力地动了动,她气若游丝:“顾映宁,你很烦。”   其实她到底说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醒了—她没事,是他此刻最大的祈求。   他反倒笑了,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落地,顾映宁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低低应道:“恩,我知道。”   “映宁……我们还是着了他的道是吗?”她幽幽说出这句话,说不出究竟是惶惑不安还是早已料到地认命。   可顾映宁怎会不知她其实早已仓惶惊惧到极点。努力微微支撑起身,他望着身下不太分明的她的脸,压下心底其实同样存在的些许不安和不确定,放柔语气,竭尽可能用最安抚的声音沉着道:“我们会没事的,相信我。”   顿了一顿,他说:“手伸过来,我帮你解开绳子。”   果然是用的粗麻绳,却非死结。尽管也不算轻松,但顾映宁几番用力地顺着打结的手法咬开,最终还是帮盛夏解开了手腕上的捆绑。双臂终于重新属于自己,盛夏有些吃痛地转了转手腕,连忙替顾映宁也松了绑。   然而他们心里却丝毫没有因为解开绑缚而感到一丝一毫的欣愉,反倒越加沉重:若是辜子棠这么放心地只给他们扣个活结,那么只能说明一件事—他笃定他们不可能有法子出去。   短暂的静默之后,顾映宁先开口:“新闻发布会结束之前我已经给江镡发了短信,若是到晚上十二点都没有再给他讯息便报警,而唯一的嫌疑人就是辜子棠。”   辜子棠这件事做得实在高明,几乎清理走了所有本应该在场的知情者,到最后只剩下他们三个人能互相作证一起来了这江澜别墅。   因而盛夏疑惑:“单凭你的短信,警察会相信吗?”   顾映宁抿了抿嘴,过了两三秒种才低低道:“其实,前阵子我一直在悄悄地调查这件事,本想按着裴晋生前的人际关系顺藤摸瓜,原想或许并没有打草惊蛇,谁知……”暗仄的光线里,他和她坐在地上,顾映宁将盛夏牢牢地箍在自己怀里,说,“江镡会把那些证据都交给警方的,我相信他们一定正在用尽全力地想办法解救我们。”   身上的手机早已不见踪影,顾映宁的手表也似乎被辜子棠卸走了。抬头望了望从顶上那几道裂缝中投射进来的寥缕阳光,灰尘在阳光下肆意飞舞,盛夏喃喃:“应该已经过了一夜了……也不知道我们究竟是在哪里。”   顾映宁忽然站起身,让盛夏还在原地坐着,自己摸着墙将这里走了一圈,一边摸索一边细致地轻轻敲着。走了一圈才发现,原来这个密室比所想象的还要大。   “除了那扇门,其他都是实心墙,看来想从墙壁找突破口是不大可能了。”回到盛夏身边,在她看不到的背光处,顾映宁眸光极黯。   密室估摸着有三四米高,不必谈探查,就是顺利攀爬到室顶的可能性都极小。   尽管极不情愿,他略微犹豫了之后还是道:“盛夏,那扇门上我并没有摸到任何锁,那么只余下一种可能,”顾映宁沉默了片刻,如果可以,他绝不会给她再增加一分一毫可能压垮她心理防线的稻草,“锁在外面,并且是高科技控制的密码锁,亦或必须由辜子棠按指纹都说不定。”   静默。   除了彼此的呼吸声,他和她都没有再说一个字。   许久之后,盛夏终于张口,声音极轻极低,明明有几分颤抖却强忍着挤出一丝干涩的笑:“江镡会让警察来救我们的,不是吗?”   顾映宁认真地应声,道:“一定会的。”然后一只手紧紧攥住她的,另一只手臂将她重新揽入怀中,他在盛夏额头上落下一个吻,用自己的体温努力地温暖她:“不要胡思乱想,休息会儿,多保存点体力。”   将心里其实还存在的一丝不安强行压下,顾映宁告诉自己,作为已经被他栽培了那么久的得力助手,江镡一定不会让自己失望。 Sunshine 18 我只在乎你   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   这样无法掌控又无法知晓的等待,最是难熬。   盛夏不知道他们究竟这样静静地坐了多久,也许是半天,也许只是半个小时都不到。但她知道若是再这般安静下去,她必定会先烦躁而将自己逼至死角。   喉咙有些沙哑,盛夏舔了舔嘴唇,然后说:“也许这听着有些悲观……可是映宁,因为此时此刻陪在我身边的人是你,所以就算真的出不去,我都没有遗憾了。”   他的手臂收紧,也将她的柔荑禁锢得更牢。顾映宁的嗓子其实也早已因为缺水而干哑,愣是咽了好几下口水才发出相对平常的声音。他心下一颤:“别说傻话,我们怎么可能出不去,我还欠你一场盛大的婚礼,我都记得。”   “婚礼。”盛夏浅浅地笑了,笑涡微露,“万一你还像上回那样临时取消,我可不会再信你第三次。”   这下顾映宁也笑了,尽管笑得极轻,他的语气里到底还是透露出一股欢愉:“若是我再临时说取消,你把我押回去便好了。”他停了停,望了她一眼之后才继续开口,格外认真而郑重,“在我犯了这般大的错之后你居然还愿意原谅我……盛夏,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埋首在他的胸口,盛夏蹭了蹭头,眉目舒展含笑道:“知错便好,知错能改更好。”   “如何是‘知错能改’?”他问。   盛夏想了想,道:“比如这阵子以来对我越发的好、带我出去旅行,就能算做‘知错能改’。”   顾映宁有些好笑,道:“这样便是了?盛夏,你的心还真小。”   有些欲言又止,顿了几秒后他还是说,“盛夏,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带你去北京吗?”   她有些诧异:“难道不是因为我们还没有一起旅行过?”   “这只是其一。”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臂,“不管我如何回避,许亦晖始终拥有你的校园时代。我知道他曾经带你去过不少或近或远的地方玩过,所以那次去北京,我不带江镡、不要专车而去,和你一起挤公交车、挤地铁,只是想假装和你重回一次过去。我只想弥补我错过你的那段岁月,就好像,你还在上学,而我也只是你的学长。”   喉结翻滚了一下,他说:“盛夏,我承认,我嫉妒他。”   她怔住了。   那会儿她虽然奇怪他没有安排专车,以为他大概是心血来潮想体验一次寻常生活,然而不成想,竟是这样的原因。   盛夏觉得眼睛有些热。原来,他竟是如此的珍惜她,一如她珍惜他一样。   没有在意她的无言,顾映宁继续低低地说下去:“每次当我看到你和许亦晖站在一起心里都会升起莫大的恐慌,好像下一秒你就会再不属于我。这些我从未告诉过你,因为最大的自傲,其实是源于最深的自卑—盛夏,一直以来我都担惊受怕,生怕哪天你会跟我说你爱的其实还是许亦晖,而我,只是他的替身。”他的声音越152来越干哑苦涩,“所以,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一句‘我爱你’。”   轻轻地捧起盛夏的脸,就着那寥寥几缕的光线,顾映宁注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说得慢而清晰:“我爱你。盛夏,其实我已经爱了你很久、很久。”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盛夏知道顾映宁一直是一个极为内敛的人,从来不会轻易喜形于色,也从不会轻易表露真正的心迹。只是她也从没有想到像他这样似乎素来都是居高临下的人原来心里竟是这样的自卑和惶然。极其的震惊让盛夏怔忪,但随之带来的巨大喜悦席卷了她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   飞快地擦掉眼泪,盛夏伸手勾住顾映宁的脖颈,凝睇着他同样认真却又带着几丝藏得极深的忐忑的眸子,笑容染上了她的眼角眉梢:“顾映宁,明明我已经向你表白过,你怎么还是不记得?”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细细说来:“你怎会是他的替身!尽管最初我会失态地冲撞到你跟前是因为你们那样相似的脸,但你就是你,就算你们长得再相似你也只是你,清峻冷静,护我周全,让我无法不爱。女人的身体不会说谎,若是心底想远离,那么即使万般掩饰,总还是会被身体反应出卖。可是对你,映宁,我只想无时无刻地守在你身旁。”   她本就是这世上最令他动容的人,更何况她的话语。当盛夏说完那席话,顾映宁的眼眶也已然默默泛红。   其实他何尝不想像许亦晖那样毫无顾忌地说爱她、何尝不想用自己最柔软的那一面来对待她,然而心里从未放下过的石头让原本轻快的一切变得无比沉重而苦涩。因为害怕,他将自己柔软温情的那一面筑上千万堵围墙,像只刺猬一般只把刺对准她。然而在冷然相对的同时,心底那些从未得到过满足的渴望却如同野草一样疯长,直到某天那些野草终于没过他的头顶,他也终于伤到了她。   可他真正想做的,其实只是拥她入怀,然后用温柔的笑眼对她说“我爱你”。   明明如此简单的一件事,因为他那别扭的骄傲和跨不过去的害怕障碍,竟让他们兜兜转转地直到在一起三年了才终于实现。   喉咙里似乎塞了一团棉花,顾映宁张口了许久才出声:“对不起,是我太不坦诚……我想了很久终于明白,因为我的不坦白让你没有安全感,所以你才会草木皆兵、才会轻易地选择站在许亦晖那一边。   但是盛夏,从今往后,我想和你好好的。”   居然是在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境遇里,顾映宁头一次说出这么多动容的话。盛夏明明一直告诫自己不要哭,然而泪腺却像是坏掉了一般,眼泪一串一串地直往下流。   一把紧紧地抱住他,盛夏埋首在他的颈窝里,嗅着他身上令她安心的气息,她说:“顾映宁,我只要你一个,别人再好我也不要了。”   他从来都连名带姓地唤她“盛夏”,并非是不够亲近,因为许亦晖唤她“阿夏”、旁人唤她“小夏”,所以他才会选择唤她“盛夏”。   仿佛称呼上的独一无二,便能让他成为她的独一无二。   他将头轻轻地靠着她的,微微拍抚着她的后背,心里那块一直呼呼扯着风的硕大缺口,在今天终于被蜜糖填满—因为那是世上独一无二的蜜糖。   爱情总是伟大的,可以胜过病痛、胜过时间和距离、胜过重压或恐惧,只为了心中那唯一的信念。   被困在这样的密室里,时间的流逝变得无比模糊。   盛夏和顾映宁时而轻声说说话,时而互相倚靠在一起休息一会儿,在这样寒冷彻骨的一月底,缺水和缺食物终于让盛夏有些撑不下去了。   顾映宁已经把盛夏的双手都密密实实地捂在了怀里,室顶的缝隙不再透出光亮,几乎是黑不见指的空间里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如此胆战心惊地感受到她逐渐虚弱。如果不是耳边还微弱起伏的呼吸声,顾映宁也许早就方寸大乱了。   轻轻拍拍她的脸,他有些焦灼:“盛夏……盛夏现在先不要睡好不好?”   隔了许久,她才模模糊糊地出声道:“冷……映宁,我冷……”   寥寥的这几个字犹如一排排细密的针在戳刺着他的心,又仿佛一条千斤重的锁链窒息般地箍住他的心,让他直痛得不能自已—顾映宁从没有这么后悔过。后悔自己为何要继续调查辜子棠的事、后悔自己为何不直接让盛夏辞职而是继续令她身陷虎穴。当初,裴晋的话、辜子棠一些反常的细节举动令他起了疑。他想证实辜子棠究竟是不是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无辜所以去调查那些陈年往事。本想等查到些什么后再让盛夏辞职,然而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辜子棠实在太警惕了,打草惊蛇之后的现在,顾映宁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承受住如若失去控制的后果……就在顾映宁痛定思痛后决定不管怎样必须竭尽全力想法子自救的时候,一直鸦雀无声的外头仿佛响起了隐隐约约的纷杂脚步声和说话声。他心头一喜,一把将盛夏拦腰抱起:“盛夏,你听到外面的声音了吗?应该是有人来救我们了!”   话音方落,左侧方一直岿然紧闭的铁门终于发出沉重的“咔嚓”   声响,于他们而言仿佛一光年外的明晃晃的灯光也终于倾泻而下。   羽睫颤了颤,盛夏缓缓地睁开眼,入目是满壁的白。当所有的记忆慢慢回笼,她即刻明白自己又一次回到了医院。盛夏记得,自己陷入沉沉昏睡之前,眼前是刺眼的漫天白光,鼻间是顾映宁熟悉而温暖的气息。   她微微侧转头,乳白色的床头柜遮住了她的视线,但盛夏光凭感觉就知道,右边病床上的人除了顾映宁,再不会有谁会让她觉得这般安心。   清了清嗓子,盛夏只觉喉咙里火烧般的干燥疼痛,强忍着不适,她还是涩哑地出声,极低极轻:“映宁……你醒着吗?”   已是快晌午,顾映宁用过午餐后让看护都出去了,正闭着眼养神。   或许是底子强健,昨晚紧急送到医院一番检查后,医生带着微笑说他基本上没有问题,但盛夏就差了许多。睡了一觉,顾映宁早早便醒了,然而盛夏却一直都在昏睡着。他在她病床边坐了很久,尽管医生说她因为一天没有喝水进食又被地窖的寒气冻着了,好好休养下便无事,但他总是不放心。她不睁开眼、不说一个字,他心里总是惴惴不安。   就在回病床闭目养神的前一刻他还再次细细地替她掖过被子检查了一番,这会儿偌大的VIP病房里忽然传来盛夏沙哑干涩的声音,顾映宁一个激灵,浑身的血液一下子翻腾,瞬间喜上眉梢。   猛地掀被下床,大步跨到盛夏的病床边,顾映宁果然看到那双熟悉的水瞳正默默地迎上了自己的视线。   大喜过望,顾映宁在床沿边坐下后竟手足无措起来,想去握盛夏的手又怕冷气钻进她的被子,到最后,指尖终于在她的脸颊边停了下来。轻抚她的颊,他问:“想不想喝水?”盛夏点头之后,他转身就去替她倒水,玻璃杯里微微颤抖的水面到底泄露了他想要强抑的激动。   几口水啜下去,盛夏顿时感觉舒服了许多。嘴唇依旧干而苍白,她轻轻张口:“我有点儿饿了……”   顾映宁眼角噙着笑,轻轻揉了揉她的嘴唇直至看起来似乎多了一分血色之后,他说:“谈晶应该就快到了,她一大早来看过你,后来就急匆匆地回去说是给你做清蒸茄子。”点了点她的鼻尖,他似乎有些委屈,“不过她说没有我的份儿。”   盛夏抿唇浅浅地也笑了,眼睛里透出的光彩让顾映宁彻底放下了心。她还能这样鲜活无恙的在他眼前,已经足够。   正待盛夏欲说什么的时候,病房的门突然被人急匆匆地推开了,一道火红色的身影如一团风般冲了进来。待那团风到他们跟前的时候,未看清其人却已闻其声:“小夏你终于醒了!可急死老娘我了!”   来者除了谈晶,还能有谁呢?   斜睨了一眼顾映宁,谈晶口气凉凉的:“杵在这儿做什么?挡道不让盛夏吃饭?”   让盛夏诧异的是,顾映宁竟什么话都没有说,默默地站起来将位子让给了谈晶。谈晶怎会没看到盛夏的惊讶,得意地咧嘴笑道:“有些人就是欠修理,人家好好的大闺女跟着他又是伤心又是伤身的,都快把医院住成家了!”   明知她是故意说成这样,盛夏只觉好笑,抬眼去看顾映宁,他竟还是那副淡淡的恍若不曾听到的模样。   “好啦小晶子,”盛夏好言好语,“不是给我做了清蒸茄子吗,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因为没有大碍,所以第二天傍晚顾映宁就带着盛夏回家了。   警察自然来做过笔录,告诉他们辜子棠已经被逮捕了,而将来在对辜子棠审判的时候他们也要作为证人出庭。   原来,裴晋那时被当做“疯人疯语”的话竟都是真的。当年,辜子棠和裴晋两个昔日同窗好友决定一起创业,在普迪实业渐渐上了轨道之后,辜子棠的心却变大也变野了—他想寻求更风光的出路。于是,辜子棠暗中和另一家公司搭上了线。对方本来应承说事成后许他总经理的位子,却不料东窗事发,狗急跳墙的辜子棠急中生智将这一切都扣到了裴晋的头上,于是裴晋将这黑锅一背就背进了监狱。   至于早前辜子棠报案说裴晋恐吓他,其实不过是他的自导自演,目的是来一个瓮中捉鳖将裴晋除去而已。   就在救助顾映宁和盛夏的同时,警方那天在辜子棠别墅的阁楼里还发现了一具尚未完全僵化的尸体。辜子棠见这次真的是走投无路了,终于承认自己从前犯下的所有罪行。那具尸体是当年陷害裴晋的唯一知情人,这么多年一直被他重金收买着。然而前些日子起顾映宁的暗中调查却让辜子棠心中大骇,为了斩草除根,他将心一狠,先是将那唯一的知情人诱骗来别墅再将其杀害,然后又如法炮制地欲来对付顾映宁和盛夏。   幸好,顾映宁一直警惕,也幸好,警方没有让所有人失望。   一转眼,一月过去之后,数九寒天的二月呼啸着狂风而至。辜子棠终于被判刑入狱,普迪实业也当然被查封,一众职员只能遣散。   盛夏作为其中一员,于是也光荣地成为了“无业游民”。 Sunshine 19 幸福的地图   每一天睁开眼看你和阳光都在,那就是我要的未来   还有五天就是旧历新年,大街小巷早已洋溢着浓浓的喜气。   盛夏的父母在她高一那年暑假离异,盛夏跟着母亲。她上大一的时候母亲再婚,继父对母亲和她都很好。虽然心里也是为母亲感到高兴的,但盛夏还是有掩不住的失落和一种无所适从的茫然。幸好大学里头都住宿,毕业之后她又只身一人来到F市闯荡,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去母亲那里,所以这么些年来倒也不会有太多的尴尬。   因而,当顾映宁提出今年就他们两个去香港过年的时候,盛夏想了想便欣愉地答应了。她点头的下一秒他就从大衣口袋里取出一份机票预订成功的打印单,盛夏怔了一秒后“噗嗤”笑出了声,却还佯作微怒地嗔道:“机票早买了,还来装模作样地问我好不好,顾先生你这霸道的性子估计是改不了了。”   他不上当,“唔”了一声后将打印单又收了起来,抬眼望了望她,慢条斯理地淡淡道:“你不是就爱这样的我吗?”   被他这么将球塞回来,盛夏呼吸一顿,而后微微斜乜了顾映宁一眼,作势要起身走开。然而脚步刚迈出去一步,下一秒就落入一个将她锢得极紧极温暖的怀抱。他在她身后,温热的呼吸痒痒地喷洒在她耳廓,顾映宁勾唇,眼里满是戏谑的笑意,对着她的左耳边呵气边问:“你还没回答,爱不爱?”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故意说得很慢,盛夏被他呵得心里痒痒之余又似乎有许多快要漾出来的悸动。越说到最后她越受不住了,连连往后躲,然后粉着脸笑着直应声:“当然爱、当然爱!”   大抵是因着被困密室时他那次姗姗来迟的告白,从那往后顾映宁在盛夏跟前是越来越没了往日的清冷模样,像个总是想偷吃糖果的小孩子般,欢喜坦率又时而会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渴望。盛夏只觉好笑又心疼,这辈子她铁定是栽在他手里了,既然如此那就两个人一起泥足深陷无需自拔吧。   听到她说“爱”,顾映宁微微眯眼,心里升起一丝满足。她恶劣地冲盛夏的耳朵吹了一口气,温热的气息瞬间让她心猿意马起来。   一手紧紧搂着盛夏的腰以钳住她纤秾合度的身躯,一手轻轻地捧转过她的脸,那满颊的红霞看得顾映宁有如脚踩浮云般,让他觉得长久以来尘霜覆衣的等待根本不值一提。   他就这么望着她,盛夏心里欢喜得意识早已模糊,只觉得心头好似有一粒种子破土而出,瞬间长出了花枝,嫩芽沿着骨肉蔓延,刹那之间花苞尽绽,开满了全身。   那一晚他们在彼此的缱绻中****,直叫月娘都羞赧地慢慢隐去了清辉。   四天的时间转瞬即逝,很快就到年三十了。他们订的是晚上的航班,八点左右便在机场候着。春节期间,机场的客流量依然很多,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托运好行李、换了登机牌,顾映宁拖着盛夏的手坐看眼前的乘客来来往往。   因为是团圆的节日,所以大部分的乘客都是一大家子一起出游,当然也不乏顾映宁和盛夏这样出来过二人世界的。所有人的兴致都因着春节而欢欣高昂,坐在盛夏旁边的小两口便是一直笑得合不拢嘴。   候机到底是有些无聊的,见盛夏像是很好相处的,一旁的小夫妻友善地笑了笑:“你们也是趁着春节出来度假的?”   盛夏点点头,也微笑着回人家:“是啊,你们去哪儿?”   那小妻子脸红红的,眼神里却是掩不住的雀跃娇羞:“他说带我去韩国滑雪,这可是我们的蜜月之旅。”   盛夏一听,忙贺喜道:“原来新婚燕尔,恭喜恭喜。”   那对小夫妻也连声道谢,到底是刚刚结婚,两人一瞧就是蜜里调油的黏糊样。一番寒暄之后那丈夫笑问:“看你们这么浓情蜜意,是不是也度蜜月去的?”   这回不待盛夏说话,顾映宁已经先一步开口,却是鲜少的轻快语气:“慢你们一步,不过快了。”   她闻言回头看他,却见他正笑得眉目舒展眼眸熠熠。他原本就是一个龙章凤质的人,只是平日里太过清冷峻肃,现在这样风光霁月地笑着,整个人仿佛带来一股春日暖融的气息。下意识的,她眉眼弯弯,冲着他巧笑倩兮。   周围鼎沸的人声早已消失,于盛夏而言,整个世界万籁俱静,唯余顾映宁罕现的灿若星辰的眼角眉梢。广播里恰巧响起工作人员甜美的声音通知说前往香港的航班开始登机,顾映宁牵着盛夏站起来,对那对小夫妻道了别之后就自然从容地带着盛夏走向登机口。   几秒钟之后盛夏回过神来,终于相信,原来“一笑倾城”这样的事竟是真的。当对方是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时,醉于其中是心甘情愿的****。   从F市去香港并不算太远,两个钟头后,飞机终于稳稳地降落在了香港国际机场。之前从机窗俯瞰整座城市时那明亮的万家灯火,让盛夏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是已然到达了这座不夜城。   顾映宁的父亲在香港有一处房产,位于湾仔庄士敦道的J—Residence(嘉荟轩),因而下了飞机、取好行李后他们便坐上的士朝着住所疾驰而去。   望着窗外和F市一样熙熙攘攘的人群,盛夏将头靠在顾映宁的肩上。灯光、树影、人群在疾驰的情形下变得有些不真切,但是身侧传来的温度真真切切,那就够了。   眯上眼,盛夏嘴角噙着心满意足的笑,相信今年的春节一定会格外开心。   并非因为来到香港,而是因为有他在一起,那么哪怕是荒野流离都会变成天堂拥抱。   春节来香港是极佳的,除却太过拥挤的人群。   香港的冬天大概抵得上是F市的秋天,里面一件薄衫外头罩件大衣就够了,暖和的天气让人的心情都变得无比明亮。香港的树并不多,然而天空却是格外晴朗,湛蓝如洗。大朵大朵的云飘荡在空中,白而软,仿佛最饱满诱人的棉花糖,但又能清晰地看出由远及近的层次来。偶尔路遇一簇一簇的凤尾竹,碧绿的枝条升空而后垂挂,站在凤尾竹下面抬头望去,恍然竟觉得这不是在繁华喧闹的大都市,而是一户船行影犹在的水乡泽国。   春节是打折旺季,所有的商场里都标着大大的“FINALSALE”,红红的字体既醒目又喜庆。顾映宁和盛夏却没有去挤那本已人头攒动的地方,于他们而言,流连户外才是不枉此行。   年三十的晚上他们在铜锣湾一家粤式饭店吃的年夜饭。新年脚步悄然来临,尽管只有两个人却欣喜异常。这是他们相识的第五年、在一起的第四年,却是第一次一起迎接新年,又怎能不欢喜。   周围都是一家子一家子的人,顾映宁和盛夏坐着双人台,他扫了一眼喜气洋洋的四周然后道:“听闻香港人在家族观念上还是很传统的,入乡随俗的话,盛夏你的名字怕是要快些写入顾家族谱了。”   她笑得忍不住用手掩了嘴,瞥着顾映宁趣意昂扬的眼睛,盛夏喝了一口汤后哼道:“这可要对你再考察考察。”   他但笑不语。   稍晚的时候回到嘉荟轩,他们带着一瓶红酒去了顶楼的天台。   这里的天台宽敞而别致,一大半都是沙发和玻璃茶几,早已有三三两两的外国人坐在天台上聊天。   倚着最边上的栏杆眺望出去,整个湾仔的夜景尽收眼底。那些亮如白昼的灯光,那些依旧川流不息的小巴、的士、或双层大巴,都变成了极小极小的星星点点,映着前方广袤的漆黑天幕那样漂亮。   从天台的一头走到另一头,盛夏看了一会儿下一层游泳池里还在畅游的两个高大的白人男子,终于挨着顾映宁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早已倒好了两杯红酒,见她坐下来便递过一杯,然后两只酒杯轻轻碰了碰,发出格外清脆的声响。   眼里带着一股笑意的暖流,顾映宁说:“盛夏,新年快乐。”   他的声音如同最醇正的大提琴,让盛夏恍惚觉得自己还未饮酒就已经醉了。   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由衷过了,盛夏觉得自己说出的这四个极寻常的字每一个都是发自肺腑:“新年快乐。”   啜了一口红酒,将酒杯放置到玻璃几上,她的头枕上他的肩,挨着他抬头仰望,忽然惊喜道:“映宁,在这里居然能看见星星!”城市的霓虹太过闪烁,F市的夜晚已是鲜少能看见星星。盛夏原以为在香港这样的不夜城里应该也相似,岂料星星的模样竟如此清晰。   搂着她的腰,顾映宁将头也虚虚地顺势倚靠着盛夏,依着她的角度望过去,果真是一大把忽隐忽现的星子。他勾唇一笑,说:“看来,香港的星星正在欢喜你的到来。”   盛夏忍俊不禁:“这样子的谎话说出来你也不觉得脸红!”   顾映宁又饮了一口酒,眉毛一挑,道:“每每对着我面红耳赤的人,不应该是你吗?”故意顿了顿,他靠近她耳边,“尤其是夜晚……”   他还没说完,她已然恼了,横眉瞪他,脸却果真又红了:“顾映宁!   你这人,就爱欺负我。”盛夏说到后来微微咬唇,最后直接转过头扬起下巴不理他了。   顾映宁倒是心情很好,低低揶揄道:“恼羞成怒了?”然而他并没有继续逗她,而是转移了话题,“很小的时候我和母亲住在瑞士的一个郊区,空气很好,有时候晚上抬头,能看到许多的星星。”   盛夏诧异地转脸望向他,她知道他一定曾经辗转过许多不同的地方,可是她从未想过他的童年居然也在国外。   他继续说:“我母亲是一个很温婉的女子,笑起来很好看。从我有记忆起便是和母亲在瑞士相依为命,母亲很孤单,我也是。”   顾映宁轻轻晃了晃酒杯里的液体,“直到我们遇见父亲。”   听他说到这里,盛夏终于觉察到话语里的那一丝不对劲,下一秒顾映宁已经将她隐约猜到的真相说了出来:“好像从未告诉过你,其实父亲并非我的生父,以前我不姓顾,而是随我母亲,姓白。”   盛夏只觉喉头有些发黏,酸涩的感觉涨满了她的眼鼻口舌,麻得她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声。然而望着她这副样子,顾映宁却开怀笑了:“对于所有的过去我一点儿都不觉得难过,真的。尽管我至今都不知道生父究竟是谁,但我有一个爱我的母亲和父亲,从今往后还有你,这已经是所有凡夫俗子的最大渴求。而我只是芸芸众生中那么渺小的一员,如今已是高兴都来不及。”   她的眼睛因为他的话而亮亮的,仿佛水洗过一般。紧紧地挨着顾映宁,腰间还有他掌心的温度,盛夏心里暖极了,好像之前绽满了全身的花苞刹那间散发出最动容的清香,溢得她唇齿酥软。   在这样澄澈的夜空白云之下,在不远处车水马龙如橙带的摩天大楼之上,盛夏觉得自己和顾映宁的距离前所未有的近过。他向来寡言,对于儿时的事更是从没提过。而现在,他的主动提及让满满的感动一下子涌上她的胸口,若非他有心要让她彻底走进他的世界,他如何要这样自揭伤口?   明明有那么多的话堵在嗓子眼,可盛夏张了好几次口却一时间不知道究竟该说什么。她微微有些急了,顾映宁却笑了:“盛夏,为什么你总是会被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感动?”他和她渐渐地相对而坐,他从前面抱住她的腰身,“真是太容易满足……若是真想听我从前的琐事,往后我每天跟你说一件。”   现在是星月璀璨的夜晚,但盛夏分明觉得自己看到了最满溢的阳光,从他的眼角清晰地划落。   双眼有些红,喉头也有些哽咽。盛夏的头有些晕乎乎,也许是方才喝的那少许红酒的后劲上来了,又或许是因为沉溺于他那倒映出小小的她的身影的眸子。   那样专注地凝视着顾映宁,仿佛即使这个宇宙洪荒不复存在她都不会移开哪怕一丝的余光,盛夏说:“映宁,从此以后我们之间再不会有任何的猜忌和争执。因为我爱你,你也爱我,所以我们共同经历的这一切风风雨雨绝不会让我们再生任何罅隙。”   她是这样的爱眼前这个男子。从前,她怕走近了一步会吓退他,走远了一步又会失去他,所以患得患失小心藏匿。只是他亦然。   但从今以往,他和她,就是彼此的全世界。   回应盛夏那席话的是顾映宁一个低头的覆唇。他一点一点地攻占她的唇舌,炙热,不容拒绝—她也从来不会拒绝。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地侵袭了她整个口腔,吸走了几乎所有的空气。盛夏只觉得缺氧,脑袋一片空白,然而身体感官却清晰得异常。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原本两只手都紧紧地扣住自己,仿佛要揉嵌进他的身体里。   她已经不知道这记极深极灼热的吻是何时结束的了,当顾映宁终于恋恋不舍地移开唇,盛夏双颊通红地喘着气,无力地倚靠在他的臂弯里,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良久,恍恍惚惚中,盛夏仿佛听到顾映宁说:“盛夏,我等不及了,我们结婚吧。”   一夜无梦好眠。   清晨,枕着顾映宁的手臂醒过来,记忆慢慢回笼,想起昨晚那句隐约的“结婚”,盛夏有些不确定,毕竟那时的自己已经意识太模糊。   动了动身子,抬头她才发现,原来顾映宁还没醒过来。   她伸出手,轻轻地抚上他的颊,然后指尖慢慢地游走。她细细地描摹着他的眉形,然后是那长而翘的睫毛,接着是高挺的鼻梁,最后,手指停留在他紧抿的薄唇上。这张唇曾说过让她痛不欲生的话,也曾让她欢喜雀跃,当一切的点点滴滴都走过去,她爱这张唇主人的所有。   揉了揉他的唇瓣,许是渐渐地感觉到自己脸上的动静,顾映宁终于睁开了惺忪的双眼。脑子还没有完全清爽,看着眼前凑得很近的笑颜,他喃喃了一声“早”之后便下意识地用自由的那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见他又闭上了眼,盛夏轻笑出声,朝他微微靠了靠,然后带着餍足的神色也重新合上了双眼。   再次醒来竟已是中午十一点,日上三竿。   拉开窗帘,明媚的阳光透过大大的落地窗照射下来,洒在盛夏的肩头,格外的积水空明。盛夏不由感叹道:“天气真好,F市的冬天可鲜少能有。”   说话间,顾映宁冲完凉走出来,上半身的水珠顺着纹理分明的肌肉滑落进围在腰间的白色浴巾。盛夏回过头,阳光的照耀下,他身上的那些水珠闪着熠熠的金色的光,仿佛他自己本就有浑然天成的光亮。   仰脖喝下一大口水,顾映宁道:“天气纵然好,只怕逛街的人也异常多。”   想了想,盛夏说:“索性迟就迟了,今天就在附近走走吧,行不行?”顾映宁点头:“就算你说今日在这张床上耗一整天,我都毫无异议。”   他高扬的眉和眼里的兴味泄露了他的戏谑,她自然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佯怒地瞪了他一眼后大步走进了卫生间。   后来,大年初一的这一天他们果真没有走远,纯粹悠然地走走逛逛,而街上的行人也比预想中还要多得多。大抵是因为逐渐开放了“自由行”,摩肩擦踵的几乎都是说着一口流利普通话的大陆游客,一张张脸上都喜气洋洋。   走在这样的人群中,他和她沾染了旁人的欢喜,一整天都是笑逐颜开,真的是好久没有过这样开怀的新年了! Sunshine 20 想幸福的人   我相信当一个很想幸福的人,也必须是能够让人幸福的人   翌日,大年初二,他们从湾仔乘港岛线两站去中环,然后排队坐上了天星小轮。也许是因为反着乘船,这一班天星小轮上的游客倒不算多。   下午两三点的光景,天气极佳,温暖的阳光下不见一丝雾霾,也照射得维多利亚港的水面波光粼粼,煞是好看,犹如点点的星光。   倚靠在甲板边的扶栏上往外望,整个维多利亚港的景色尽收眼底。   轮船慢慢地走远,眺过去,中环鳞次栉比的摩天高楼让盛夏目不暇接,有多少香港人从小的梦想就是能够在这其中的一栋楼里有一个容身之处。   盛夏抬起手,掌心向下弯起,仿佛将远处的摩天大楼收进了自己手里一般。她正玩得不亦乐乎,不知何时顾映宁也从座椅上起身,走到了她身旁。海风很大,吹扬了她的长发、他的衣领。   他的声音低低响起:“晚上的维港最是炫丽夺目。”   她仰脸问:“因为这些摩天大楼的灯光吗?”   顾映宁微笑:“往常是,今晚还会有特别的呈现。”   晓得他是故意卖关子,盛夏也不急,只是俯身趴在栏杆上吹着海风望着远景,眯起眼,舒服惬意至极。   一会儿的工夫,天星小轮已经由中环驶到了尖沙咀,一出来便是海港城。尖沙咀的游客永远都多得人头攒动,过节时分原本就窄的道路更是被挤得水泄不通。盛夏蹙眉,然而自己本身也是游客之一,撇了撇嘴到底没说什么。但顾映宁怎会没有觉察她的小动作,勾唇笑了笑,微微抬颔向着跟前的她道:“吃点甜品休息下?”盛夏眉眼弯弯地应承。   排队等着吃甜品,之后稍微休息后顾映宁便带着盛夏去了海港城的顶层。从商场里出来有一片极大的天台,虽然还有一家咖啡店,但到底是空旷偌大的。海风一阵阵地吹拂过来,之前挤在人群里的不适感好像一下子都被这带着海腥味的风给冲散了。   天台右侧的那家餐厅门口还摆着一些鲜艳的花束和一个标有“WEDDING”字样的花榄门,盛夏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顾映宁:“原来今天有人结婚。”尾音刚落她就想起了昨晚那模糊的话,抬头看了看他,到底还是没有问出来。有些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顾映宁好笑道:“一年这么多天,全世界每天都有新人结婚。”   被他这么没有情调地来了一句,盛夏索性不理他,慢慢地走到天台的最前端,倚着圆弧形的栏杆远眺大海。   由于他们是一路不紧不慢地逛过来,因此时间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嘀嘀嗒嗒”地过去,现在已然是五点半多的傍晚了。天色尽管还很明亮,但到底是冬季,一抹暮色还是悄然浮现。他们在旁边咖啡店的露天桌椅坐下来,买了一杯咖啡,一边说着话一边等待日落。   相爱的人在一起时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即使很小的一个细节都能说笑很久,而且似乎都是旁人无法理解的思维。若是事后再回想,又根本不记得自己到底说过些什么,只记得对方在倾听时好看而舒展的眼角眉梢。   太阳终于要落山了。   远远望过去,海平面平静如昔。近处的天空已然变成格外深邃的宝蓝色,最远处的天空先是一条火烧一般的朱色带子,然后是将云朵都映透的金橙色,仿佛最柔滑的金色缎子。再近一些,云彩被落日的余晖染成了瑰丽的玫红,有些一大片,有些只是薄薄的一层,然而这些层次分明由远及近的色彩却将整个天幕化为一张画板,而大自然则是最匠心独运的艺术家,提起画笔“唰唰”几下便留下了这样美得浓厚而夺人心魂的景色。   在附近吃过晚餐后,晚上八点整个香港最精彩的莫过于维多利亚港的烟花盛宴了。“星光大道”上早已人山人海,盛夏以为他们已经来得算早了,没成想“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随着澎湃的人群,似乎是被这喜悦的情绪所感染,盛夏拉着顾映宁也大声齐齐倒数:“十,九,八……二,一!”伴着《财神到》的背景音乐,贺岁烟花如约腾空而起。大密度烟花先声夺人之后便是成片洒下的“金元宝”。“金蛇”游过,天幕此刻花团锦簇五彩缤纷,“牡丹花”、“郁金香”、“蝴蝶兰”大朵大朵地在维港上空争奇斗艳。   盛夏很是兴奋,一手拽着顾映宁的胳膊,一手指着天空雀跃惊呼:   “映宁快看快看,那条‘金蛇’又游回来了!”   在五颜六色的烟花照映下,顾映宁的脸上也斑驳着光影。也许是因为新年,他的笑容那么柔软而明亮,几乎可以和满天的绚烂烟花相媲美。他已看过好几次维港的烟花,早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   若是硬要相比,在他眼里,她的笑容是哪怕这烟花盛宴都永远无法比及的。但见盛夏这般欣喜,顾映宁心里也自然是快活的—她喜欢,他怎会不喜欢。   他说:“若是喜欢,明年再带你来看。”   “噼里啪啦”的烟花震耳欲聋,顾映宁的声音淹没在这一阵轰响中,盛夏有些听不清,于是凑到他耳边大声道:“你—说—什么?”然后主动侧过脸将自己的耳朵送到他唇边。   顾映宁望着她如此鲜活生动的表情不禁失笑,不过是看场烟花,怎么变得跟小孩子似的呢。但他还是微微俯下身,在她耳边也大力说道:“明年—再—带你来!”   这次她终于是听清楚了,倏地转头望向他,正正迎上他熠熠润泽的双目,惊喜写满她乌黑圆亮的眸子。   这一刻,周围的人群仿佛都骤然消失,整个偌大的维港唯留他和她,烟花还在不断地冲上云霄。暖煦的夜色中,背景音乐继续为他们伴奏,而他们站在怒绽着大片大片锦绣花簇的苍穹之下,岁月缱绻了言语和凝望,让时光的河就此涓涓。   芳馨,是属于他们寂静流年里最暖心的安好。   初五那天恰好是2月14日西方情人节。   早上他们去大埔林村,在祈福墙上挂上自己的心愿,也在许愿树下双手合十默默祈祷。许完愿睁眼,盛夏和顾映宁相视而笑。   晚上,顾映宁订了太平山顶的一家西餐厅。乘着缆车到达山顶的时候已是繁星点点,周围的人依旧熙熙攘攘,不乏不少跟着导游来参观杜莎夫人蜡像馆的游客。   大抵是海拔的缘故,山顶上风很大,“呼啦啦”地一阵一阵吹得人有些站立不稳。   这家西餐厅似乎还是颇负盛名,当顾映宁和盛夏一进门的时候只觉得入目都是满满的顾客。若非预订了一张,他们今晚大概会无劳而返。   玉米浓汤、蒜蓉面包、水果沙拉、红酒黑椒牛排、焦糖布丁、白兰地,情人节的晚餐丰盛而美味。他们的座位是靠窗的,从窗户里向外望去,整个维多利亚港两岸的景色尽收眼底,满眼流动的色彩。   因着是情人节的关系,整个餐厅里布置得很温馨浪漫,每一台桌上都放置着插有玫瑰花的玻璃花瓶。配合着烛光的摇曳,和顾映宁相视而坐,盛夏觉得心底有一层厚厚的蜜糖在流动,甜而沉静,一如现在的他和她。   牛排上桌后,顾映宁迅速地切好,然后和盛夏面前的餐盘交换:   “到现在都不大会用刀叉,真不知道这几年每逢公司酒会你是怎么顺利survive的。”   盛夏只是笑:“也许你那时候有一个分身在帮我,只不过你不记得了而已。”听到她这样的嗔言,他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她的鼻尖。   饱餐一顿后从餐厅里出来,搭乘观光升降机回到山顶的那层地面,来来往往的行人依然很多。她和他当然是十指紧扣,然而敏感的盛夏还是发现了顾映宁掌心正在前所未有地不停沁出汗。刚想问他怎么了,前头一个滑着滑板的男生突然之间闪过来将一支玫瑰花递入她手中,然后又一下子滑出很远。   盛夏又是惊诧又是欢喜,捏着那支玫瑰花正想转头对顾映宁说什么,然而下一秒,一个挑染着银色刘海的年轻人也忽然快步跑过来递上一支玫瑰花而后闪开。画着蓝色眼影的羞涩小姑娘,涂着火红色指甲油的黑人妇女,戴着耳麦听歌的高个子白人小伙……似乎是被一下子按了“START”的开关,陡然之间一个接一个的陌生人飞快地将一支支玫瑰花送给她然后又笑着离开。   怀中已经抱着多得快掉下来的玫瑰,盛夏的心“咯噔”一声,似乎隐隐约约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懵懵怔忪间,她倏然扭头朝一直沉默不曾说话的顾映宁望过去,却看到—他手里拿着一只打开的小小心形盒子,单膝着地跪在她的面前。   太平山顶晕黄色的灯光打在他脸上,让线条变得无比柔和温暖,甚至能看到他脸上最细密的茸毛。也许因为折射了灯光,顾映宁的双眼里流动着最吸人的漩涡光彩,深吸一口气,他的语气极认真极仔细,说:“盛夏,嫁给我。”   一只手下意识地捂住嘴,这是她曾经梦想过许多次却又在后来不再希冀的画面。他从来不是一个浪漫的人,连动容的话都极少说,更何谈跪地求婚。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素来骄傲冷峻的顾映宁,在变得越来越温和体贴之后的现在,竟……盛夏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   鼻子酸得厉害,眼前的视线也渐渐有些模糊,盛夏一时间喉咙哽住,突然竟什么声都发不出来。   周围聚集来越来越多的围观人群,几乎所有人都带着大大的笑容在高呼,“嫁给他”、“Marryhim”、“嫁卑佢”,天南海北的语调不绝于耳。   然而这些盛夏都看不到听不到,胡乱地用手背揩了揩双眼,她的世界里只有面前这个对自己单膝跪地的男人。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顾映宁从没有觉得“秒”竟是这般漫长难熬的计量。没有得到她的回答,他的视线紧紧攫着她,声音里有一丝颤抖,他又重复了一遍:“盛夏,嫁给我,好不好?”   眼角的泪光将顾映宁那不易觉察的紧张和害怕拒绝的目光拉得模糊而绵延,从震惊、怔忪、欣喜若狂中缓缓回过神,盛夏终于意识到自己要回应他。喉咙依旧被厚厚地哽堵住,她虚虚地向前走了一小步,想说的话说不出,盛夏一急于是拼命地重重点头。   在第一下点头的那瞬间,眼泪到底还是肆虐了。   周围的人群因为盛夏地点头而爆发出一阵高昂的欢呼声,额头早已沁出冷汗的顾映宁心里那颗大石头终于落地。有些如释重负地微微展露笑容,他站起来,两步走到咫尺的她的跟前,轻轻牵起盛夏没有抱花的左手。   笑望着已经哭得双肩耸动的盛夏,顾映宁仔细而温柔地将攥在手中的戒指牢牢地推入她的手指根,然后转而扣住她的柔荑。他的拇指有一点点的粗糙,明明是轻柔地在替她擦眼泪,却不料盛夏的眼泪竟越擦越多。   弯唇笑了笑,顾映宁有些甜蜜的无奈,索性在她的眼睑、嘴唇上都落下吻,而后一把将盛夏带入自己怀中。她早已泣不成声,埋首他的脖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些眼泪渗透进他的衣领,只让他觉得淙淙温泉般的暖心。   凑在盛夏的耳畔,从前清冷的眸子里现在是心甘情愿的融融,顾映宁轻声笑道:“顾太太,再这么哭下去周围的人群怕是一直都不会散。”   这句话真的奏效,盛夏闻言一惊,这才注意到四周里里外外几层举着手机或照相机的人群,手下用劲对着顾映宁的背后就是一拧。   蚊子叮般的痛感几乎可以忽略,搂着她,他笑得格外开怀欢喜。   那天晚上从太平山顶下来后,顾映宁牵着盛夏去了仅仅几条街之隔的兰桂坊。下山的路上盛夏一直晕乎乎的似乎还没有完全缓过神来,毕竟他的求婚太过突然又对她而言太过幸福,她简直不敢置信。   直到一名棕色皮肤的服务生将Menu摊在她面前并礼貌地问“What can Ihelpyou?”的时候,盛夏这才终于有了一丝真实感。身旁,顾映宁已经沉稳道:“A bottle of black beer,please.”   “Andyou,Madam?”   酒吧里头的光线自然很暗,就着桌上的星点烛光,盛夏随意翻了翻Menu然后抬头对微笑候着的服务生说:“Long Is land I ced Tea。”   服务生点头礼貌离去,顾映宁却被盛夏的话愣住了,顿了两秒才道:“长岛冰茶?盛夏,你确定?”   回过神之后的盛夏心情格外好,兴奋混合着还未平息的激动,她噘了噘嘴,瞪着他说:“喝什么你都要管?顾映宁,我还没嫁给你呢。”   晓得她是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他只觉得好气又好笑,挑眉道:   “有人等会儿想变成醉猫主动投怀送抱,我为何要管?”   她后来果真是喝醉了。   双颊染着红霞,盛夏的头晕得厉害,眼前顾映宁的轮廓都开始模糊。然而她身上每一个细胞却都在叫嚣着、兴奋着,那般飘飘欲仙的感觉,不知道究竟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自己盼了这么些年快要放弃却忽然成真的他的求婚。   手臂几乎挂在顾映宁的脖子上,盛夏每走几步就是一个踉跄,尽管他已经用尽全力搀扶着她,但她跌跌撞撞的模样还是让顾映宁不禁揪心。   微微蹙眉,他的眉心纠结成一个疙瘩:“知道自己不胜酒力居然还硬要点长岛冰茶,往后除了少量红酒别的都不许碰。”   此刻同盛夏说这些,不啻于对牛弹琴毫并无意义。这么些字句连成一片“嗡嗡嗡”声飞入她耳中,盛夏只一直灿烂地傻笑:“顾映宁。”   口气因为担忧她而有些不好,他问:“做什么?”   她仿佛什么都没听到没察觉到,只是又大力喊了声:“顾映宁,顾映宁。”   努力将盛夏安置进的士的后座,顾映宁不理会她一声又一声地唤名字,紧挨着她坐好报上地址,不多会儿便到了嘉荟轩楼下。 Sunshine 21 悄悄告诉你   让我们靠近,想悄悄告诉你,多爱你   依旧是踉踉跄跄,好不容易开门进了屋,顾映宁早已满头大汗。   关上门的那一刻,他终于微微舒了口气。   闯祸的人丝毫自觉都没有,仍然“哧哧”地傻笑着,堵在门口不肯走进屋。顾映宁脸色微摆,沉声一字一字道:“盛夏,进屋冲凉睡觉。”   岂料这句话她倒是听进耳了。撇了撇嘴,盛夏双唇一扁,眼角眉梢刹那就耷了下来:“就、就会凶我!我不、不嫁给你了!”   她这副委屈至极的模样和可怜兮兮的语气让顾映宁的面部线条一下子就软了下来。说到底,他只是因为太过担心她。   不等他说话,盛夏已经继续开口:“都说、说男人得到了就、就不会珍惜,顾映宁你、你也是!”   醉懵了竟还能说出这套理论来,顾映宁瞬间觉得好笑极了,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将跟前的这只醉猫轻轻地抱住,他一下一下地抚拍着她的背。这是盛夏第一次醉成这般彻底的模样,顾映宁也才发现,原来醉猫是需要顺毛的。   轻笑出声,顾映宁在她耳边低低道:“珍惜,怎么会不珍惜呢。”   盛夏的双眼倏然变得极亮,从他怀中抬起头巴巴望他:“真的?”   原来喝醉了是这样好哄,他点头:“自然是真的,我骗过你吗?   若是不珍惜,我又如何会向你求婚。”   “求婚……”抓住最后这两个字眼,刹那间她笑颜如花,眉眼弯成一道初升的月芽,“映宁我好开心你刚刚跟我求婚,你知、知道吗,从爱上你的那一天、天起,我就一直、一直在祈盼着哪一天你能给我一个浪、浪漫的求婚……”   因为喝得太醉,盛夏说得慢而字句模糊,然而他都听懂了,一个字一个字那么清晰。   抱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顾映宁眼里的浓墨渐次聚深聚亮,他问:   “喜欢吗?”   再一次用力而不停地点头,盛夏脸上的璀璨笑容几乎能让夏日明媚的阳光黯然失色。下巴搁在他的肩胛骨上,她仰头望着他,还是那般傻傻地笑:“喜欢喜欢,好不、不容易盼来的,都快喜欢得不、不得了!”   “小孩子似的。”他低头,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然而那双浓墨般的眸子里却水洗过一般的润泽和明亮。   “顾太太。”额头和她相抵着,声音极轻却极清晰,他说。   他的呼吸融融地洒在她鼻周,她笑逐颜开,说:“顾太太爱顾先生。”   这句话让他的心刹那都融化了。顾映宁觉得自己一定是也醉了,带着微醺后的柔软,他说:“顾先生也很爱顾太太。”   他的吻落下来,起初很轻,然而渐渐地他和她都不再满足。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脖子,盛夏张开嘴让顾映宁的舌直闯而入。这个吻如此鸷猛,他们如同在沙漠中****了太久而终于看见绿洲的两个旅人,只盼将渴望已久的甜津完完全全地吞下。   每一分的思维与感官都被彼此侵占,所有的理智和冷静早已击溃,在这个属于有情人的夜晚,他和她的缱绻才刚刚开始。   从前,他们或许都曾希望人生能有快进键,去未来看看对方是否值得等待。而现在,他们都虔诚地感激彼此曾经的等待。   从今往后,便是平淡的流年,终绽的花开。   大年初七的中午,他们搭乘飞机从香港飞回了F市。   第二天一大早,盛夏还未从睡梦中醒过来就被顾映宁硬是拉了起来。结束旅行后的一两天总是特别的累,她本是不解,当汽车停下来看到车窗外“F市民政局”的字样时,盛夏终于一下子明白了他急切的原因。直到手里捧着小红本出来,盛夏仍旧有种和求婚那次相似的不真实的恍惚感。   身侧的顾映宁尽管表情是一贯的淡然,然而那上扬的嘴角、亮得惊人的眸子还是泄露了他心底真实的狂喜情绪。   低头看了看小红本,再抬眼看跟前眉眼含笑的顾映宁,盛夏终于从虚空回到了踏实的地面。   朝着她摊开手,他微微笑道:“顾太太赏脸一起用午餐吗?”   她故意没有即刻回答他,只是问:“去吃什么?”   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顾映宁不疾不徐地说道:“前些日子不是说还想再吃泰国料理吗,我昨晚已经预订了,去不去?”   将自己的柔荑放入他的掌心,盛夏这才道:“去,只要有你,哪儿都去。”   因为是刚刚结束假期的第一天,顾映宁不管怎么说都要去一趟公司。吃完午饭他本来说要先送她回家,盛夏拒绝,说想自己走走逛逛便让他离开了。   大抵是她自己的心情很好,看着满街行色匆匆的路人,盛夏觉得每一张脸上都带着极其喜悦的笑容。那些挎着香奈儿包包的白领佳人,那些蹦蹦跳跳刚放学的稚龄学童,那些脸上满是风霜的辛劳工人,似乎每个人都是特别快活的。   她一连逛了两个商场,然而却越走越没了兴致。似乎顾映宁一离开,做什么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盛夏对自己有些无可奈何,明明只是多了一张纸而已,怎么一下子竟好像格外离不开他一般。   想了想,盛夏出了商贸广场打算干脆打车回家。刚刚走到路口四下探寻出租车,突然身后一道极大的力量猛地将她往后拽。盛夏心下一骇,倏地转头正欲大喊“救命”,然而第一个字还未发出,看到那张侧脸的瞬间她就惊怔住了。   竟是许亦晖,已经许久未曾见的许亦晖。   几乎是踉跄地跟着他走到一条小巷子的拐角,许亦晖的力气实在太大,短短的时间内盛夏的手腕竟已是一圈深红的印子。有些吃痛地揉着手腕,她无法平心静气:“亦晖,你吓到我了!”   然而他没有说话,只是眼睛睁得极大,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良久之后才出声道:“盛夏,你离开顾映宁好不好?回到我身边,好不好?”说到最后,他眼神中甚至都透出一丝乞求,“好不好?”   盛夏不明白为什么他又来纠缠于这个早已说清楚的问题,垂下眼睑沉吟了片刻后抬首,望着许亦晖道:“对不起亦晖,我们已经领证了,所以我是不会离开他的。”   话音方落,许亦晖的瞳孔骤然放大,那目光好似要剜了她一样,咬牙切齿道:“领、证?”   她点头:“是的,就在刚才。”   她知道实话或许太过残忍,尤其是头一回看见他这样锥心泣血的表情,但是他总会知道的。与其让他还存有幻想,倒不如狠下心,让他一次痛得明明白白。   顿了一顿,盛夏继续说道:“亦晖,忘了我吧……曾经我们很好,可是上天偏偏就是爱开玩笑……而今,就活在当下吧。”   不远处宽阔马路的汽笛声和人语声时轻时重地不停穿过来,衬托得他和她之间的静默和紧张越发的空旷。   许久,许亦晖终于动了动,向后慢慢退了两步,声音依旧是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既然如此,阿夏,我不会说对不起。”   留下这么一句莫名的话,他倒退着又走了几步,而后终于转过身疾步而去。   望着许亦晖仿佛带着一股决然意味的背影,方才他狠厉的神情还犹在眼前,盛夏微微蹙着眉,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就像春日里暖阳过后的土地,野草疯长。   经过顾映宁父亲和盛夏母亲的精挑细选,他们的婚礼定在了旧历的九月初九,寓意“长长久久”。顾映宁自然没有异议,还让盛夏自己挑选想要的婚礼形式。   春意渐渐地浓了,万物复苏的景象让人的心情都随之变得轻快。   然而就在一切都渐次步入平静的轨道时,盛夏发现顾映宁却越来越忙,每天带着满身的疲惫早出晚归。   又是一个顾映宁没有回来吃饭的晚上。洗完澡换上睡衣,盛夏倚坐在床头,就着微黄的灯光随意翻着一本书。只是当时钟的指针从八摆向九,书页却还停留在同一页。晓得自己其实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盛夏索性翻身下床,打算去院子里走走。刚步下最后一级台阶,大门处终于响起了她一直期待的声音。   小跑到门口,果然是顾映宁略显疲倦的脸。她一边接过他的公文包,一边抱怨道:“都已经是连续第五天这么晚回来了,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住啊!”   顾映宁捏了捏眉心,换好拖鞋跟盛夏一起往房子里头走。刚在沙发上坐下,盛夏已经小心地捧着一碗汤过来,语气中的埋怨犹在:   “喏,这汤我煲了一下午,赶紧趁热喝了。”   顾映宁接过汤碗,淡淡笑了:“顾太太,你真是越来越称职了。”   盛夏扫了他一眼,微微撇嘴道:“顾先生,可是你却越来越不称职了。”   颇为无奈,他尽管也知道自己最近有些冷落她,但的确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毕竟公司的事情真的是越发的棘手。轻轻揽住挨坐在身旁的盛夏,顾映宁说话间带着歉意:“抱歉,其实我也很想尽快处理好公务早些回家,但是这次真的……”   他没有说下去,她却听出了其中的犹豫和担忧。轻蹙眉,她问:   “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喝完最后一口汤,静默了须臾后说:“这些日子来有一家公司频频地同顾氏集团竞争,每次都用略高一层的报价抢走顾氏的目标客源。而现在,更是针对同类产品故意压低价格,夺走了我们越来越多的客户。”   盛夏大吃一惊:“这、这分明是蓄意争斗啊!到底是哪家公司,难道曾经有什么过节吗?”   将碗放到茶几上,他道:“是一家海外公司,S.R.约莫是两三年前开始进军中国市场的,之前一直都毫无交集。”   听到公司的名字,盛夏眉头深锁:“S.R.我记得之前辜子棠有意同这家公司合作一单case,会不会……”   “应该不会。”他明白她想问什么,“我早已查过,同辜子棠并无关系。”   转头见她那般思索的模样,顾映宁倒微微笑了。轻拂她的长发到耳后,他说:“不用太担心,很快就会没事的。”   然而,顾映宁口中的“没事”却愣是没有到来,反而在半月之后遭遇了一道晴天霹雳。   大概是想给已经连续工作了四年的自己彻底放一次大假,盛夏并没有立刻去找工作,反而报了一个成人书法兴趣班,每日练练字、做些从前想做却没有时间完成的事,也算怡然自得。顾映宁自然十分赞同,每天醒来和回到家看见的第一个人都是盛夏,他怎么会不愿意?   书法班每周上两次课,这天正好不用去,盛夏还是早早的就起床了。做好一顿丰盛的午餐,她打车来到顾氏集团。同前台小姐微笑着打了个招呼,她直接搭乘VIP电梯去了顾映宁的办公室。   推开门的那一瞬间盛夏就感觉到屋内的气压低得异常,仿佛台风扫尾般让人大气都不敢出。进来侧头一看,果然,在几个哆哆嗦嗦的下属前面,顾映宁面色铁青。   “这就是你们给我的答复?”他沉着声,一字一字说得极慢,然而其中的勃然怒气和冷到冰点的温度却令包括盛夏在内的所有人不寒而栗。   四名垂首立于顾映宁桌子前方的主管没有一个人敢出大气,更何况是开口说话。约莫过了一分钟,静得只听见呼吸声的办公室里终于有人开口,颤抖着嗓子道:“总经理,我们、我们也实在没有料到S.R.竟杀了一个回马枪……”   “没、有、料、到?”他咬牙阴鸷,“那么我是不是也没有料到今天我要解雇你?”   一听这句话,那名主管刹那间哆嗦得牙齿都直打战,惊慌失措得仿佛就要哭出来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机会啊总经理!”   抓起桌上那摞文件朝地上猛地一摔,顾映宁怒发冲冠:“滚!   都给我先滚出去!”   终于得到特赦令,四名主管头都不敢抬,垂着首微弓着腰几乎是下一秒就立马忙不迭地从虚掩的门飞快溜走。直到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他和她,顾映宁一抬头终于发现了倚靠在墙边的盛夏。   一怔,他的怫然怒气还没有完全消退,因而当他忪愣着看着她的时候眸光里的锐利戾气就这么不遮掩地泄给了她。   回过神后,顾映宁有些不太自然,道:“你怎么来了?”   顾映宁记得,印象中这应该是盛夏第一次见自己发这般大的火,他竟有些后怕起来,怕她会心生惧意而不再靠近。   然而听到他的话她却抿唇微微笑了。   慢慢地走上前到他桌边,盛夏将食盒放下,柔荑攀上他的胳膊轻轻摩挲,她仰脸问他:“做什么发这么大脾气?很伤身的……真是伤人又伤己。”   她的话语中仍旧是满满地关切,顾映宁悬着的那颗心终于稳稳地回到了原地。面色缓了缓,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道:“盛夏,我不想瞒你……这回我们是栽了大跟头,若是此关不过,顾氏集团恐怕会遭遇空前的危机。”握住她的手,仿佛心底就能平静许多,“这个突然冲出来的S.R.公司,根本就是想要顾氏集团死。”   他说完定定地望着她,抿抿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出来:“盛夏,若是我变得身无分文,你、你还是……”   “我本就是身无分文,”没等他说完她就打断了他,将他的大掌握得更紧,她迎上他的目光毫不转睛,“如果你也是,那么欢迎你来到我的世界,然后和我相依为命。”   夫妻,本就该相依为命不离不弃。   “所以映宁,既然真的已是困兽,那就放手一搏吧,无论你做怎样的决定,我一直都会在。”   她的目光太坚定又太倔强,掌心里传来她的温度,顾映宁忽然一下子豁然开朗了。到现在他都未搞清楚S.R.为何要将顾氏集团逼上绝路,但他从来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既然有她相陪,便是梁山他也去定了。   仿佛明白他下的决心,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到,盛夏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打开食盒将饭菜一格一格地端出来,笑着对他说:“做这清蒸茄子的时候我竟忘了拧煤气灶的火,等了好久都不见它熟,丢人极了。”   顾映宁挑眉:“那看来今天这道菜是碰不得了。”   她斜睨他一眼:“好啊,那往后也再不做了。”   清蒸茄子是他的最爱,她自然是故意这样说。   窗外的天气极好,朗朗晴空,万里无云。和全世界所有普通的夫妻一样,他们一边说笑着一边用午餐,享受初夏季节带给人的欢愉气息。   只要他和她在一起,哪怕是最灰暗的色彩都能写成最醉人的诗篇。 Sunshine 22 你不会了解   但你不会了解我守着人间每一夜,你不需要安慰不需要理会伤了谁   令人意外的是,就在顾映宁带着一班人马准备放手一搏的时候,S.R.那边忽然发来了消息。内容其实很简单,对方海外市场部的总经理希望和顾映宁来一次会面。   盛夏这些天都一直陪在顾映宁身边,所以当收到这则消息的时候她自然也在。她有些担忧地望向他,只见他沉着脸,清寒逼人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前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盛夏咬了咬唇,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她晓得自己不应该扰乱他的思路,然而私心里她真的不希望顾映宁答应。毕竟,这除了是一场鸿门宴,别无其他可能。   静默了许久,顾映宁终于抬头,对着跟前还在等待自家boss答复的小陈说:“告诉他们,我会如期赴约。”   小陈出去后,办公室唯余他和她,空旷得连地上的影子都是那么完整。   “映宁,我……”她想说她一丁点儿都不赞同他的决定,却没有说下去。   顾映宁自然明白她的欲言又止,将盛夏拉到身前坐下,双臂把她细密地护在怀里,那双果决而坚韧的眸子里慢慢地透出笑意。他的声音低沉如水:“盛夏,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过,这世上纵使你无法相信其他人,难道还不信我吗?”   嘴唇蠕动了几下,她到底只能松口:“自己小心。”   他轻笑,吻在她的唇间落下,让她再无力气去想旁的任何事。   顾映宁没有告诉盛夏的是,其实这么久以来他心里已经渐渐有些明了自己面对的究竟是怎样一个对手。起初只是一团模糊不清的影,慢慢地抽丝剥茧,再加上对方传过来的消息,终于让他对自己的猜测有了九成的把握。   Hi,dearrival.   他在心里默念,嘴角却有一抹志在必得的微笑。   第二天中午,顾映宁如约一个人来到滨江饭店。这处向来是他最爱最放松的地方,也曾带着盛夏来过太多次,不成想有一天竟会在这里迎接鸿门宴。   在迎宾小姐的带领下,他走上二楼又转过几道弯,终于来到了包间的门口。轻轻敲了敲门,迎宾小姐微笑着离开,顾映宁推门而入。   里头背对着他而立的人原本正在看窗外,听到动静后缓缓地转过身。   那人身形瘦削,穿着一件深色西装,里头白色的衬衫微微松开了头两个纽扣,修长的手撑于腰间。他和煦地笑了,开口说道:“顾映宁,你果真来了。”   因为逆光,那人的表情顾映宁并不能看得太真切。英气的双眉一挑,顾映宁薄唇微勾,然而眼底却是冰寒般的冷峻,启唇低沉:“许亦晖,果然是你。”   先前他就隐约猜到了,所以当面对的人真是许亦晖时顾映宁倒是一点儿都不惊讶。   “S.R.的海外市场部总经理竟是你,”顾映宁拉开一张椅子随意地坐下,“一直听闻S.R.的掌舵者是一位风姿楚楚的女子,现在看来,你定是许了她不少好处了。”   被顾映宁这般略带挑衅的奚落,许亦晖居然没有恼火,笑意反而越发的深:“功课做得倒是不少,不过有没有用还有待商榷。”   他说话间也坐下了,同顾映宁相对而视,“听盛夏说你吃得清淡,我就自作主张先点了些菜。”   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打,一下一下不紧不慢,顾映宁似笑非笑:   “这些虚礼还是省省吧……我素来不喜做事的效率低,你到底有什么要求,说吧。”   似乎是意料之中,许亦晖笑得眉目锐利:“真是爽快的人。那好,如果说我的要求是你离开盛夏呢?”   几乎不用思考顾映宁便一口斩钉截铁地回绝:“不可能!”轻哼了一声,他继续说,“再者,若你大费周章了这么久只是为了这个要求,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这回倒是许亦晖微微怔住了。片刻后,他的目光终于由先前的虚与委蛇变作坚定的咄咄逼人,道:“既然如此我就实话实说,放过顾氏并不难,只要顾总离开顾氏并不再踏入商界,我定会即刻撤下所有的围攻。”他直直地盯着顾映宁,“却不知顾总,意下如何?”   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   顾映宁的手指仍旧轻敲着桌面,沉吟了片刻后他问:“理由?”   许亦晖笑了:“还需要理由吗?我就是冲着你来的,这样的理由可以吗?”   然而顾映宁的视线紧紧锁住他,双眉微蹙:“你这般对付我,绝不仅仅是因为盛夏,所以我需要理由。”   许亦晖的脊背微微僵了僵,少顷后那些虚浮的笑容终于全数敛去,他狠狠地瞪着顾映宁,那双从来温和的眼中竟透出一股恨意:   “顾映宁,看来你对自己的母亲了解并不够深啊……我言尽于此,”   他说着“嚯”地站起身,“一个礼拜,一个礼拜后希望能看到我想要的结果。”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利落离开。   在听到他说关于自己母亲的那刻,顾映宁的心已经一下子揪得极紧极疼。他一直晓得母亲心里有一个惊人而苦闷的秘密,甚至在继父还未出现时还会经常偷偷地怔忪垂泪。   只是,这一切,跟许亦晖究竟有何关联?   在包间里静静地坐了一会儿,顾映宁起身开车往父亲家的方向驶去。顾宗奇虽然名义上还是顾氏集团的总裁,但早已做起了甩手掌柜,不时地去环游世界静颐养老了。这阵子因为要张罗儿子的婚礼,顾宗奇便来F市小住一段时间。   盛夏闻讯赶来,顾宗奇笑眯眯地开门将她迎进来:“儿媳妇,儿子已经等你很久啦!”   顾宗奇虽说身为顾氏这样大一个公司的老总,却从来没有架子,见谁都是笑呵呵的,极和蔼可亲。而对儿子挑的儿媳妇,顾宗奇更是欢喜得紧,真的是当自己女儿来疼。盛夏因为常年不见自己的父亲,因而对顾宗奇也是格外亲近。   “爸,急匆匆地过来也没准备什么,这瓶好酒您先尝尝。”盛夏说着,递过去一瓶上好陈酿。   顾宗奇笑得双眼眯成一条缝儿,接过酒盒子拍拍她的肩,道:“小宁在最里头那个房间,快去吧!”   曾经,顾映宁一家三口在这座房子里生活了好几年,而最里头那个房间,曾是他母亲最爱待的地方。从前他每次进来都不会动里面的东西,哪怕是一节抽屉,因为他想让里头的一书一案永远都是母亲喜欢的模样。   然而这一次,在迟疑了片刻之后,顾映宁拉开了木桌的抽屉。   盛夏进来的时候顾映宁正在看一叠手绘素描。听到她的脚步声,他抬起头,眉宇舒展笑容淡淡:“来了。”   她点点头走近他,自然发现了他手头的那一叠素描,正欲开口问,他已经先告诉她了:“这些都是母亲生前画的,她很爱随手涂涂画画。”   她挨着他在地板上坐下来,陪他一起翻看那些画纸。这么多人物速写里头,大多都是小时候的顾映宁。有他被母亲搂在怀里的模样,有他独自一人在草地上玩耍的模样,还有他和父亲一起打球时开朗的笑脸。   心里很是动容,盛夏轻声道:“你母亲很爱你。”   抚摩着她勾住自己胳膊的手,顾映宁微笑:“小时候我夜里睡不着,母亲就会一边轻拍我的肩背,一边哼她自编的儿歌哄我。”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儿时的记忆早已泛黄,却在画中定格成永恒。   静静地又翻看了几张素描,盛夏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今天中午……怎么样?”   顾映宁起初没有说话,片刻后才道:“盛夏……是许亦晖。   S.R.海外市场部的总经理,是他。”   他说完转头,入目便是她不可置信的满脸惊诧。几乎是瞠目结舌,过了半晌盛夏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怎么会是他?”然而下一秒她浑身的细胞都倏地紧张起来,“那他对你提了什么要求?离开我,还是离开顾氏集团?”既然对方是许亦晖,盛夏下意识地就想到这两种可能。   顾映宁笑得有些涩然:“在关键的地方你还真是敏锐……他提的是后者。”   心猛地被提到嗓子眼,盛夏只觉得手脚凉得发麻,艰难而干涩:   “那,你……”   “我不会。”笑着揽她入怀,他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吻,语气沉稳而坚定,“放心,他的威胁还进不了我的眼。”   既然他这么说,她便相信。   曾经彼此没有安全感的两个人,时间磨合了他们所有的游移和不豫。   也许因为半倚在他怀里,他的温度慢慢地渗透过来,让她原本有些冰凉的手脚也渐渐地暖和起来。低下头继续和他一起看还剩几张的画稿,忽然一张陌生的脸映入他们的眼帘。   那是一名看起来不超过三十岁的男子,似乎是沐浴在阳光中,他的双眼明亮而含笑。寥寥数笔,却似乎倾注了画者深而压抑的情感。   盛夏转脸望向顾映宁:“他……他看起来……”他看起来,和顾映宁那么的相像。   沉吟了片刻,顾映宁开口低低道:“许亦晖走之前跟我说,让我好好了解一下我母亲的过去。那么画像中的这名男子,怕就是所有事情的关键。”   聊完这些后时间已经不早了,他们自然是在这里吃晚饭。   当顾宗奇看到顾映宁手里那幅素描时,长长叹了口气,少顷后说:“来,陪我这老头子喝点儿小酒吧。”   酒菜上桌,顾宗奇给自己和顾映宁都满上一盅,道:“小宁啊,我晓得你胃不大好,浅尝辄止就好。”说着,他自己已经先行仰脖饮了一大口。   夹了一口下酒菜,顾宗奇扫了眼顾映宁:“怎么不喝?”见父亲这么说,他浅浅啜了一口没有出声,静静地等待顾宗奇继续讲下去。   “你们应该也猜到了,小宁,他是你的生父,也是你母亲从前最爱的人。你母亲没有告诉过我他的全名,我只晓得她唤他‘阿离’。”   良久之后,顾宗奇终于敛正颜色,叹息着说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我并不十分清楚,到底是你母亲的伤心事,我从来不多问。”   又给自己添了满满一盅酒,他继续道:“若玉其实出身于大户人家,当年她带着你是离家出走的。在瑞士实在过不下去后她带着你回国来到C市,也是在那里,我遇到了你母亲。”闷了一大口,许是想起了当年的回忆,顾宗奇的脸上浮出一抹淡而安详的笑,“她沉静而美好,就如她的名字一样纯若璞玉。那时候她开了一家花店,有一次晨跑路过店门口见到她,从此我便再不能忘。”   盛夏静静地听着,心下微动:C市,她的家乡便是C市,原来他们从前也曾呼吸过同一片天的空气。而顾映宁捏着手里的酒盅,忍不住问:“那……后来呢?”   “后来,若玉终于答应了我,而你也改名跟了我姓。”顾宗奇有些感慨,“不过一直到若玉去世你生父都没有出现过,我也从未见过他。但他应该还在人世。”顾宗奇知道的并不多,更多的细节他也不清楚,所以只能言至于此。   听完这些,三人都沉默了。   顾映宁一直很懂事,在很小的时候问母亲自己父亲是谁而母亲总是泣而不答后,他再没有问过这个问题。亦或潜意识里,他本身就不愿意提及。盛夏既震惊又心疼。与母亲相依为命而又颠沛流离的经历,想必就是让他对旁人向来冷峻疏离的原因吧。   然而这一回,关于顾映宁生父的问题,怕是他们必须要去面对的了。   再沉重的书页也总有翻过去的时候。好几杯白酒下肚,顾宗奇的面色越发的红润,嗓门也越发的高亮。对着盛夏,他朗声纵笑:“好媳妇儿,你不知道那时候我刚认识他们娘俩,这臭小子防范我跟防贼似的,可凶了!”   顾映宁对自己珍视的人总是紧张得很,盛夏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当年小小的他面对顾宗奇是怎样的如临大敌,禁不住笑出声来。   说一点儿都不尴尬是不可能的,毕竟这些都可算作是陈年往事了。尽管顾映宁面上还是那副淡淡的似乎置身事外的表情,然而微红的耳廓和微僵的脊背还是泄露了他的些许不自在。到底是自己儿子,顾宗奇哪会没有察觉,不过也因为顾映宁的窘迫而越发地兴奋起来。   拍了下桌子,顾宗奇说得越来越起劲:“当年我第一眼瞧见这小子,你晓得我在想什么吗?那时候我心里‘咯噔’一下说,坏了,若玉这儿子怎么是个不会笑不会显露表情的傻子!”   这下,盛夏终于笑得直不起腰来,趴在桌子上一边笑一边偷偷瞥望顾映宁。那副冷淡清寒的模样,不正是小晶子说的“面瘫”嘛!   顾映宁到底忍不下去了。筷子一放,扫了一眼父亲,云淡风轻道:   “上次血压检查得如何?需要我帮你将酒都带走吗?”   老人其实就是半个孩子,听顾映宁这么一说,顾宗奇仿佛被老师点名念到的小孩一般,诺诺道:“还好……还可以的。”见顾映宁似乎还要说什么,他飞快地对盛夏道,“儿媳妇啊,其实我儿子特别好。那时候遇见他们母子两个,我这白手起家的公司刚刚有了些起色,他可从来没嫌弃过我家贫。”   努力憋着笑,盛夏使劲应和着点头。   顾宗奇说着说着,目光渐渐投向顾映宁,满满的都是赞许之色:   “顾氏集团在他接手后规模越做越大,总部从C市搬来了F市,旗下的子公司更是开了不少……”拍拍他的肩头,顾宗奇说,“认准了就坚持到底决不妥协,做什么都要无愧于心,这一点,有乃父之风”   父亲的言外之意他怎会没有听出来。端起酒盅,顾映宁的表情依旧平静,眼睛里却慢慢地写满了笑意:“最后敬您一杯。”   “好!”同儿子的酒盅清脆一碰,顾宗奇一饮而尽。盛夏坐在一旁望着这开怀的父子俩,笑容明亮而安定。   因为喝了酒,顾映宁自然不能开车。坐进出租车,窗外的风景开始飞快地倒退,顾映宁静默了片刻后忽然开口,声音极低沉:“盛夏,刚认识你那阵子我曾经调查过你口中的‘亦晖’。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许亦晖的母亲叫隋湘,而他的父亲,名叫许瑞离。”   盛夏惊诧讶异,猛地抬头。   夜色中,顾映宁的眸子仿佛浓得化不开的墨,深沉,而又带着星点阴鸷。 Sunshine 23 旧梦不须记   旧梦不须记,逝去种种昨日经已死,从前人渺随梦境失掉,莫忆风里泪流怨别离   让所有人都失色万分的是,就在顾映宁和许亦晖见面后的第三天,忽然有一对陌生人敲开了顾映宁别墅的大门。   正是周六,顾映宁为了让盛夏多睡一会儿便先出门跑步并顺带买早点去了,因而闻声而来的是盛夏。打开一扇铁栅门,盛夏看着外头似乎是夫妻的两名陌生人问:“请问你们找谁?”   那男子穿着一件白色衬衫,约莫五六十岁的样子,说起话很和蔼亲切:“你好,请问这里是顾映宁顾先生的家吗?”   盛夏只觉得这名男子越看越眼熟,却偏偏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仍旧有些迟疑,她说:“是的,请问你们是……”   男子正欲说话,恰好这时顾映宁跑完步带着早点回来,远远地便扬声道:“出什么事了盛夏?”   看到顾映宁的那刹那盛夏猛地明白为什么觉得这名男子熟悉了—这张脸,分明就像是三十年后的顾映宁!   那对夫妻在听到顾映宁声音的瞬间也转过身去,男子几乎一下子就激动得浑身微颤,嘴唇蠕动了好几下,终于喃喃出声:“映宁……好孩子……”   已经跑到门口的顾映宁自然也怔住了。然而令他愣住的并非是因为那名男子,而是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看不出喜悲的女子。那名女子大抵也是五十多岁的模样,长发盘成一个优雅的发髻,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细微的印迹,却没有带走她的气质和韵味。   过了好几秒,顾映宁才不可置信地下意识低低道:“母亲……”   女子望着眼前这张和自己儿子如此相似的脸,目光复杂莫测,许久后叹了口气,幽幽地开口:“母亲……呵,照理说,你应该称呼我为‘姨母’。”   姨母?   仿佛所有的答案都呼之欲出,却又好像线团一般越绕越乱,让盛夏和顾映宁一时间竟都脑中一片空白。   最后,是那女子再次出声:“不请我们进去坐坐吗?”   许瑞离坐在沙发上不住地打量着别墅的一摆一设和不远处的两道年轻身影,神色中的激动之情依旧不能自抑。隋湘却是瞥了丈夫的神情几眼,目光中说不出究竟是讥讽还是悲哀。   顾映宁已然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和盛夏一人端着一杯碧螺春过来,轻放到茶几上,道:“两位请用茶。”   许瑞离几乎是下一秒便拿过茶杯,双手不住地微微颤抖,笑容中竟有一丝讨好的意味:“好孩子,谢谢、谢谢。”隋湘还是那般看不出喜悲的样子,没有即刻端起茶杯也没有说话。   顾映宁和盛夏在他们对面坐下,带着柔柔的笑容。盛夏说:   “伯伯、伯母,想必你们便是亦晖的父母吧?不知道你们今天来,是……”她晓得顾映宁也许还没有完全准备好,所以她替他问。   听到盛夏的话,许瑞离有些愧疚,道:“我们前天刚听说小晖最近的情况就即刻从美国飞过来了,我想小晖应该是误会了什么,我代他向你们道歉。”   “误会?”接话的却是隋湘,字字尖锐,“误会了什么?误会你这本应是姨父的人却是生父,还是误会你到现在都对白若玉念念不忘?”   猜测到的答案是一回事,而血淋淋的事实被这般毫不留情地说穿,又是另一回事。顾映宁脸色倏然微白,手臂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隋湘还没有说完:“顾映宁,你大概从未听你母亲提起过她的孪生姐姐吧?在我自己改名为隋湘之前还有个名字,叫白若翡。”   白若翡、白若玉,白家翡玉是白家的两颗掌上明珠,也是多少富家子弟曾经寤寐思求的两朵双生娇花。   随着隋湘的话,许瑞离渐渐浮出不安的神情,而顾映宁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就在他的呼吸快要喘促的时候,外头的门铃突然不耐烦地又响了。猛地站起来,顾映宁一言不发地朝大门迈步过去。   来者竟是许亦晖。   他疾步冲进来,对着许瑞离和隋湘大声质问:“你们来这里做什么?”而后转脸面向许瑞离,讥诮嘲讽道,“爸,看来你对那个女人真的是情深意切啊!一晓得她给你留了个野种就这般迫不及待地跑来认亲了是吗?”   “混账!”许瑞离闻言勃然大怒,气急了竟扬手一个耳光扇了过去。   清脆的耳光声让在场的五个人都怔住了。到底心疼儿子,隋湘先反应过来,冲着许瑞离怒斥:“你疯了吗?竟然动手打我儿子!”   “他难道不是我儿子?我这是教育他!”   “教育,哼!”隋湘露出又是那样讥讽的表情,“既然不管我们母子的死活,就别跟我谈教育!”   许瑞离气结:“你!”   “够了!”   这声怒吼,是终于忍不下去的顾映宁。早已怒发冲冠,他的拳头捏得很紧,胳膊上的青筋此刻已是根根暴起。   他咬着牙,目呲尽裂:“三位有什么家事我没有兴趣,都给我离开!”   盛夏的柔荑刚刚担忧地覆上他的拳,那头许亦晖已经怒气冲冲:   “你没有兴趣?顾映宁,你怎么有脸说出这句话!若不是因为你那恬不知耻的妈,我家怎会一直支离破碎!”   顾映宁的拳头就要挥出去,盛夏慌忙拼命拉住他:“映宁,冷静一点儿!”   “恬不知耻?呵呵……”他怒极反笑,喘着粗气一字一字咬牙切齿,目光凌厉地仿若要将对面的人深剜万刀,“许亦晖,似乎我比你还大上三岁吧,你怎么就没有想过,也许恬不知耻的人反而是你朝夕相处的母亲?”   “都给我闭嘴!”隋湘的脸色刹那惨白,这一声怒喝尖锐而颤抖。   许瑞离也仿佛顷刻间苍老了十岁,羞愧、内疚、遗憾,一时间百种情愫涌上他的眼。重重地叹气,他的眼角似乎有些湿润:“都坐下吧,这些陈年往事,到底还是要再一次重见天日。”   三十多年前,许家和白家是F市赫赫有名的大家族,两户人家都世代经商,彼此不分伯仲。到了第四代的时候,两家的大家长们有意让子女联姻,以此将彼此的家业和家族的荣耀继续传承发扬。   许家到了这一代,起初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就在夫妻俩已经有些灰心的时候,许家最小的老四呱呱坠地,这个儿子让许家人万分欣喜。他便是许瑞离。   白家却是不同。白家的两朵双生花白若翡、白若玉,一模一样得可人、难辨姐妹的乌丝如黛明珠炫华,不知羡煞了多少人的眼。   姐姐活泼大方,妹妹安静温婉,虽然性格上是南辕北辙,她们的感情却打小就很好。   按照辈分排下来,应该和许家联姻的是姐姐白若翡。然而自小便深受西方文化影响的白若翡怎会愿意,她心心念念的就是将来自己能像斯嘉丽一般遇到深爱她的白船长,然后为了她的爱情而争取到底。同父母争执了许多次却都无果,白若翡实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终于将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到了自己妹妹身上。   她哀求妹妹白若玉代替自己去嫁给许瑞离,她说反正她们长得一模一样,只要蒙混过婚礼便是木已成舟,再怎么样两家人都不会将新娘子再换回来。实在是拗不过姐姐的哀求,再加上白若玉也并没有“自由婚恋”的想法,到底点了头。   为了让两个孩子先培养培养感情,双方父母安排了许瑞离和白若翡的见面。然而所有人都被瞒住的是,同许瑞离见面的并不是白若翡,而是偷偷李代桃僵的白若玉。年轻时的许瑞离高大儒雅,不过二十五岁左右,正是淑女好逑的年纪。刚刚二十岁出头的白若玉单纯得如一张白纸,那贤淑而娇羞的模样让初次见面的许瑞离竟晃了神,从此那道纤细的身影在他心里生了根发了芽,最后慢慢地长成了一株参天大树。白若玉也从未想过,自己头一回见这样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心里竟会小鹿乱撞一样地怦怦直跳。   就这样,随着他们相见次数的增多,他们相爱了。只是许瑞离并不晓得,他所以为的白若翡,其实是妹妹白若玉。   就在距离婚期不远的一天下午,两三点钟的阳光斜斜地照射进天井,暖融了空地的温度,也把天井里长身玉立的年轻男子的轮廓勾勒得格外儒雅俊逸。许瑞离是第一次踏进白家的大门,自然来找白若玉。佣人通报了之后,白若玉急忙双颊粉红地匆匆小跑下楼,白若翡在楼上的闺房里望着妹妹的背影笑得正打跌,不经意间向窗外瞥了一眼。然而竟就是这一眼,注定了从此往后他们三个人的纠缠与牵扯不清的爱恨血泪。   因为心高气傲,白若翡从没有在意过许瑞离,也因而从未见过他。   在她心里,既然需要联姻的男子定是扶不上墙的烂泥。然而那随意地一瞥下远远望到的许瑞离,却让白若翡的心一下子狠狠地震颤了。   那天白若玉和许瑞离约会回来,见到自家姐姐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沉着一张脸。鲜少见白若翡这般严肃的模样,白若玉自然关切地问她怎么了。然而令白若玉刹那血色全无的是,白若翡突然说她决定还是自己嫁。   “为什么?”白若玉浑身都在颤抖,冰冷得牙齿打战,哆嗦着唇问白若翡,“姐姐为什么突然又……”   白若翡静默了两秒,最后还是心一狠,抬眼看着妹妹说:“应该出嫁的本来就是我啊妹妹。所有人,包括爸妈包括许瑞离所认知的都是白若翡和许家联姻。姐姐想了很久,决定还是让一切回到正轨。”   从那天起,佣人们发现二小姐忽然一下子仿佛丢了魂,若说从前是沉静安娴,那么现在就是失魂落魄,苍白而没了生机。   成婚那天,白若翡终于如愿以偿地披上了嫁衣,在一片祝福声中羞着颊低着头被送入了洞房。新婚初期他们确实度过了一段如胶似漆的日子,然而好景不长,渐渐地,许瑞离还是感觉到了越来越强烈的违和和怪异之感—自己的****,和成婚之前似乎判若两人。   纸里总是包不住火的,结婚半年后的某次巧合,许瑞离到底发现了真相。原来,自己爱的竟是那时顶替姐姐的妹妹白若玉。望着昔日佳人憔悴而脱了形的身影,许瑞离只觉心如刀绞。   那个年头,离婚是绝不可能的事情。许瑞离在F市有一处不大的私人房产,于是许瑞离和白若玉开始悄悄地幽会。那座低矮的小洋房里,曾经逸满了他们的欢笑和甜蜜,曾经是他们忘却世外只看得见彼此的天堂。   只是,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白若玉的幸福其实一直是偷来的。   偷来的,就总有要还的那一天。   幸福的日子过了一年,白若翡终于发现丈夫和妹妹私下里还有联络、甚至亲密相偎的事。那时的白若翡对许瑞离也已经情根深种,这个消息不啻于晴天霹雳,又惊又怒中三人爆发了一次不可收拾的争吵。白若翡尖锐地指责妹妹不检点****姐夫,许瑞离怒叱妻子才是最没有资格说这话的人,而白若玉的脸色越来越惨白,捂着耳朵泪流满面冲了出去。   这么一闹,两家人自然都知晓了这件事,白若玉被父母禁在了家中,平时就算是外出都必须有人陪同。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一个月后竟趁着众人熟睡时连夜逃家了。   白家老人因为两个女儿和女婿的事早已深受打击,现在向来乖巧的小女儿竟这般大逆不道地离家出走,白母终于病倒了。也许是因为孪生子的感应,白若翡总觉得妹妹的出逃并不单纯,因为她并非为了和许瑞离双栖双飞。不动声色地调查了一阵子后白若翡终于明白,自己的妹妹大抵是有了身子。   怒火、嫉妒早已冲昏了白若翡的头脑,她俨然忘记了最初让白若玉顶替联姻的人分明是她自己,她才是这一切痛苦纠葛的始作俑者。白若翡自然没有将她的发现告诉任何人,而众人在国内寻找白若玉好久未果之后,到底放弃了。   就这样,这段痛苦了三人又散了两户大家族的往事,被灰尘和梅雨淹没了三十年。   许瑞离心里从未放下过白若玉,而她的生死未卜也让他深深自责。白若翡不是没有愧疚过,然而每当丈夫透过自己的脸望向虚无的远方时,那些愧疚又被蚀骨的痛恨所取代。她擅自改名为“隋湘”   便是要告诉许瑞离,他永远都不可能妄想她离开—隋湘、湘隋,永远相随。   他们真真是一对怨偶,而许亦晖,便是在这样的家庭中日渐长大。   原本,他以为自己父母只是单纯的感情不好。然而两年前在美国静养的时候,有一次许瑞离和白若翡又起了争吵。因为以为许亦晖还没有醒,他们吵起来自然毫无忌讳,而许亦晖也终于第一次晓得,原来自己的母亲从前不叫“隋湘”而叫“白若翡”,自己还有一个阿姨叫“白若玉”,而那从未谋面的阿姨,竟是造成自己父母失和的罪魁祸首。   后来发生的事都顺理成章了。许亦晖悄悄地请人调查白若玉却一无所获。就在他陷入迷雾的时候,他先前让侦探社寻找盛夏的结果出来了。当许亦晖翻看到关于顾映宁的资料、尤其是看到顾映宁那张和自己无比相像的脸时,他心下一动,有什么念头到底被他抓住了。   因而,在他完全康复之后,许亦晖按着自己已经部署了不少时日的计划回到了国内,来到F市。S.R.的掌舵者是许亦晖一个发小的妹妹,所以他的每一步,都走得格外顺畅。   直到几日前,隋湘在替儿子打扫房间时不小心碰掉了一只纸盒,纸盒的盖子因为倒地而打开,里头的文件散落一地。正在她手忙脚乱地欲把资料收拾好回归原位时,许瑞离有事找隋湘而迈步过来。   就在许瑞离跨门进来的那一刻,隋湘的心跳快得发狂。到底,该来的,还是来了。   谁都没有想到,这场旧梦,竟是生得这般模样。   许瑞离已经老泪纵横,伸出手想要握住顾映宁,可是因为害怕拒绝而又缩了回去,嗫嚅了很久,到底说出两个字:“儿子……”   顾映宁有时候也会想自己的生父究竟是谁,又是为了什么而那般狠心地抛弃了母亲和他。然而当窗户纸被捅开、面目真露的时候,他却又迟疑了。顾映宁想起从前母亲那么多个暗自垂泪的夜晚,想到本该是自己姨母的隋湘对母亲的所作所为,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双眸已复清明:“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母亲对父亲说,她只想藏于他身后。现在看来,在母亲回国后你们还是查不到她的消息,都是父亲对她的保护。”   许亦晖心里的震撼怕是最大的。他筹划了这么久的报复、他以为了这么久的仇恨,原来竟是这样一个被颠覆了的根本说不清孰是孰非的真相。失神了很久,许亦晖怔怔地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突然猛地站起来转身便跑。隋湘心里头最放不下的就是儿子,见许亦晖这样顿时慌了,急急起身也跟着跑了出去。   只有盛夏的思路还是清晰的。她的手一直没有放开顾映宁的手掌,转头看了看他强作镇定的神情,盛夏对许瑞离歉意地笑了笑,道:   “伯父,今天我们等会儿还有事,改天再去拜访您和伯母,行吗?”   许瑞离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后到底化作了一声叹息,那叹息中饱含了激动、不舍、无奈,以及深深的愧疚。   当许瑞离也离开后,别墅里终于只剩下他和她。   顾映宁终于撑不下去了,几乎是在听到铁栅门关上的那一刹那,他猛地一把抱住她,头紧紧地埋于她的脖颈背后。盛夏被他箍得生疼,她能感觉到他肩膀微弱的耸动,和背后慢慢沁入皮肤的湿凉。   盛夏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回抱着他,轻拍他的背,给他无声的安慰。   正如每当她需要他时他都在一样,当他需要倚靠她的肩膀时,她也一定在。   最后,许亦晖还是随父母一起回了美国。   盛夏一点儿都不想去追究许亦晖这次回来初始对她那一次又一次的表白到底是真还是假,是出于本心还是为了报复顾映宁。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就像从前她不会去追究许亦晖的谎言一样,曾经他是她青葱岁月里那样美好的一个存在,她会封存那段时光,让岁月保留它最纯真欢欣的模样。   一直到许瑞离登机,顾映宁都没有叫出他殷殷期盼的那一声“爸”。望着老人两鬓的华发和失望微垂的眼睑,他难得地低下了头。   想来,他还是需要一些时间的吧。   顾氏集团的一切渐渐地重新回到正轨。危急解除后不久,顾映宁和盛夏的婚期终于到了。谈晶毫无疑问地做了伴娘,伴郎则由一直默默跟在顾映宁身后的江镡担当。他们的婚礼在F市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毕竟,顾映宁可是一直蝉联F市最佳钻石王老五榜首的男人。   但旁人的言语他们根本不曾在意过。   他和她寻到了彼此,好到几乎融入了彼此呼吸一般,其他人纵使再优秀都不要。 尾声 没有人像你   在深夜喃喃自语没有人像你,一句话就能带来天堂或地狱   又是一年冬。   今天是平安夜,早晨出门的时候顾映宁一边给盛夏一记“good bye kiss”一边不住地叮嘱:“今晚平安夜,早点儿回来……一定要把晚上空出来,记住了?”   盛夏失笑:“这样重要的事怎会不记得。”将公文包塞给顾映宁,她几乎是推着他出门,“好啦好啦,拜拜!”   自从开了一家工作室之后,盛夏因为要亲力亲为,陡然间竟变得忙碌起来。有时顾映宁下班回家看到那一室清冷。虽然微生不满,但见她因为工作室的成绩而盈盈笑意的小脸时,他心里的不快都无奈却又甘愿地化去了。   结果盛夏回到家的时候到底还是已经五点半多了。匆匆地穿过天井,推开内室的门,盛夏几乎是一进来就屏住了呼吸。   满室柔和的晕黄灯光,一棵巨大的圣诞树在客厅的右前方,仿佛眯眼笑望着盛夏。大大小小的铃铛挂满了树桠,彩灯的环绕也让整棵圣诞树一下一下地闪烁着五彩缤纷的光。缠绕了铃铛和草叶的圣诞挂圈正悬挂在餐桌上方的墙上,地上散落着零星的小熊****和漂亮的长筒袜。   顾映宁本来正在布置餐台,听到盛夏回来的声音他转头,脸上的线条在晕黄灯光的照射下那么的温柔。他头上戴着一顶红色的圣诞帽,浅笑着说:“回来了?快些过来。”   短暂的惊讶之后,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感动让盛夏的鼻子突然有点儿泛酸。她应了一声“嗯”便快步上前,近了才发现那张圆形楠木餐台上已经铺了一层红黑格子条纹的餐布,高塔烛台摆放在桌子的顶头,乳白色的瓷花瓶里几朵红玫瑰正在盛绽。   有些哽咽,盛夏深呼吸了好几下之后才笑着问他:“你这是早有预谋吧?”   顾映宁挑眉,故作深沉道:“就这些还需要‘预谋’吗?”   他虽然这样说,但盛夏能想到定是他很早就回来了,已经布置很久才将家里变成这个模样。抿唇笑了笑,她道:“要不要帮忙?”   顾映宁没有立刻回她,弯腰从身后的椅子上拿起另一只圣诞帽,摸了摸上头白色的小绒球后给盛夏戴上,然后将她按在高靠背的餐椅上,不由分说道:“今晚你只需静静坐好便是最大的帮忙。”   话音落下,顾映宁在高塔烛台上插好白色的蜡烛,又继续摆放好之前未布置好的餐具。盛夏一手托腮,笑吟吟地注视着顾映宁的每一个举手投足,感动过后,此刻她心里满满的都是幸福和安宁。   欢喜染上每一寸眼角眉梢,盛夏问他:“顾先生,今晚吃什么?”   顾映宁嘴角微勾,仿佛居高临下地扬眉道:“顾太太,请静静坐好。”他刻意强调了“静静”两个字。然而盛夏因为他这副模样却忍俊不禁,捂着嘴笑出声来。   结婚这些月以来,顾映宁变得越来越有人情味,也越来越多的在她面前展露各个面貌的他—冷静的,开怀的,发怒的,欢喜的,甚至是孩子气的。而这些不同的他,构成了一个完整而鲜活的顾映宁,让盛夏一天比一天更沉浸于现在的生活。   让盛夏更为意外的是,这十分丰富的晚餐竟是顾映宁亲自下厨做的。蔬菜沙拉,文蛤甜豆汤,蒜蓉焗扇贝,龙虾自制宽面,刁草三文鱼扒,每一样都倾注了他太多太多的认真和心血。   盛夏一边吃一边不忘及时地表扬顾映宁,当最后一道甜点上来的时候,她尝了一小口后说:“这红豆布丁的味道怎么和前街那家店的味道那般相似?”   顾映宁“唔”了一声:“就是在那家店买的。”   盛夏了然,点了点头然后说:“难怪觉得不如前头的菜好吃。”   话音刚落,不只盛夏自己,连顾映宁都禁不住笑了。   “原来顾太太这么会巧言令色。”顾映宁的双眸亮得惊人,嗓音低沉如水,仿佛最动听的大提琴独奏。   盛夏笑得眉眼弯弯,露出贝齿,道:“顾太太只是比较有眼光。”   “那顾先生岂不是更有眼光?”顾映宁接得很快,几乎是下一秒就开口,“能娶到你,是顾先生做过最有眼光的一件事了。”   虽然已经渐渐习惯顾映宁时不时冒出的这样动容的情话,但也许是喝了些红葡萄酒的缘故,盛夏还是一下子粉了颊,红云甚至爬上了耳根。   按下手边遥控器的“play”键,一首悠扬而迷人的歌曲缓缓地响起。这是Katie Melua很多年前的老歌,《CALL OFF THE SEARCH》。   顾映宁站起身走到盛夏跟前,倾身伸出右手:“MayI?”   他的眼里仿佛有一汪最深邃的海洋,碧幽的海水将她牢牢包围,她只能深深地浸醉于其中无法自拔。下意识地把柔荑递到他温暖干燥的掌心,顾映宁一把牢牢握住,用力一拉便将盛夏带入了自己怀中。   客厅很大,灯光很柔和,缓缓倾泻的音乐很动容。他搂着她的腰,她的螓首靠在他胸膛,随着美得令人窒息的节奏他们轻轻地起舞。   他和她都没有说话,偌大的空间里唯有那首他们都喜爱的英文歌。   Katie用她那有着独特味道的嗓音微带慵懒地唱:“AndIwon’tend my days/wishing that love would comea long/cause you are inmylife/where you be long/now that I’ve found you/I’ll call off the search……now that I’ve found you/I’ll call off the search.”   就这么轻轻晃动着身子,盛夏凝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双明亮眸子,眨了眨眼,忽然就踮起脚尖吻上了顾映宁好看的嘴唇。小舌尖在他的唇外流连够了,终于小心翼翼地溜了进去。顾映宁早被她撩拨得脑中一阵发麻,在她的小舌伸进来的那一霎他已经迅速地攫住,时而用力地吮吸时而游戏般追逐。被顾映宁这般肆意地尝着自己的味道,盛夏早已浑身酥麻地微微颤抖,思维与感官也早已被他侵占得彻底,全身上下每一粒细胞都火烧一般地灼烫。   他们什么时候踉踉跄跄地走回二楼卧室的,盛夏一点儿都记不起来了,留在脑海里的只剩笼罩在她上方顾映宁的气息,她愿为了紧拥的这个人而等到白眉鹤发、尘霜覆衣。他修长的手掌点燃了沿途凝脂般的柔软与纤细,而她流下的每一滴汗水、身上每一寸战栗的皮肤,都只为了同他共舞、为他绽放。   若说相守的时光用分秒来数,那么但求岁月永远无法被数完。   肉眼看不到紧紧拥抱的炽热温度,两手也摸不到同偕到老的余下步数,但只要每一次心跳一下一下数,他和她从来都坚信,就定能数得到苍老。   第二天早上,盛夏醒来的时候顾映宁已经起床了。   趿着拖鞋打算下楼去找他,经过窗户时她忽然顿住了—糊着蒙蒙雾气的窗玻璃上被人用手指划了两个英文单词:Merry Christmas。   怔怔地盯着这两个字,盛夏的记忆忽然松动了,她记得初中时也曾有人在她座位旁的窗玻璃上写下过“Merry Christmas”。   她告诉过顾映宁,初三那阵子几乎每天都有人悄悄地往她课桌里塞各种零食。其实那时她的心里是雀跃的、欢喜的,甚至是带着小小期盼的,那是属于少女情窦初开却又无迹可寻的情愫。那“Merry Christmas”便是在那段时间有人写下的。只可惜,直到毕业盛夏都不晓得那个神秘人究竟是谁。   心下一动,盛夏急匆匆地小跑下楼。然而当她距离厨房里的顾映宁越来越近时,却慢慢地顿住了脚步,站在厨房外扶住门边。   顾映宁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在意,只是说:“醒了?早餐就快好了,百合小米粥。”   盛夏却只是那么扒着门框站着,不说话也不进来。   他这才察觉到什么,放下手里洗好的碗走过来,看她怔怔愣愣的模样微微皱了皱眉:“怎么了?”   “Merry Christmas。”她忽然说。   顾映宁以为她是在跟自己说祝福,于是舒展眉头笑着回道:“嗯,圣诞快乐。”   然而她却直直地望着他,声音里有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和探询:   “是不是你……很久很久以前,C市的十九中,每天给我偷偷送零食,还在窗户上写‘Merry Christmas’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这一回,怔住的人变成了顾映宁。   都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他自己都记不大清了,她竟还能记得窗户上写字这样的细节。   “以前我明明跟你提起过,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就是你?”心那么明显地漏拍,盛夏只觉言语已经无法表达她此时的情绪,就好像一个人兜兜转转了一大圈,回到原点才发现,原来最瑰丽的风景就在最初的地方,从未改变过。   顾映宁笑了。   沐浴在棱棱晨光中,他的笑容那样好看。揉了揉盛夏的发顶,顾映宁说:“现在不是知道了吗?”   她提及的时候他们刚刚认识,他怕自己若是贸然说那个人是自己会吓着她。然而后来,却是再没有合适的机会告诉她了,总觉得显得突兀。   执起她柔软的手摩挲,他笑着娓娓道来:“那时候我已经面临高考,本打算向你告白,谁知父亲忽然说要送我出国读书。我辗转了一整晚,最后决定让这份悸动还是保持种子的模样,毕竟那时的你和我都太年少。”   听着他的解释,盛夏慢慢又想起一件事来。   初三的一天,刚出校门突然天降大雨,没有带伞的她自然瞬间成了一只落汤鸡。就在她觉得慌乱无措的时候,走在身后的一个男生上前友善地伸出援助之手。在走完短暂的同路后,男生将伞留给了盛夏,自己淋着雨跑开。因为先前被倾盆大雨砸得满脸都是雨水,尽管后来躲到了伞下,但头发、睫毛处仍旧有雨水不停地往下淌,让她一直不时地抹揩。模糊中,盛夏只记得男生长得很好看。后来大学时认识许亦晖,盛夏总觉得面熟,想起来这件事后她曾有些激动地问过许亦晖,可是许亦晖根本不曾在C市待过。   现在想来,连那个曾经出现在滂沱大雨中伸出援手的男生,也是顾映宁吧。   盛夏忽然笑了:“顾先生,原来你喜欢我这么久了啊……”她把尾音故意拖得很长,带着一丝沾沾自喜的小得意。   顾映宁的眼角已经开始有了少许细细的纹路。他勾唇,加深笑意,嗓音低沉:“所以,这辈子你都逃不开成为顾太太的命运。”   冬日的早晨,大地刚刚从睡梦中醒过来,阳光那样温暖柔和,客厅里的水仙花正吐露着奶白色的芳香,空气里还弥漫着小米粥的香气。   而这,正是他和她想要的世界,因为真正的幸福经得起平淡的流年。   或许不会再有太多从前的脸红心跳,也不再有什么轰轰烈烈的事,有的,是渗入呼吸、深入骨髓的亲不可割。每天一起吃饭,一起走过家门前那条已经走过无数次的小路,一起重复着千篇一律的日常琐碎,一天比一天地更离不开他,才是真正的幸福。   再不会有人像他,让她想每天一醒来就看到他的睡颜;再不会有人像他,让她觉得哪怕和他一起刷牙这样稀松平常的事都是那么的值得期待;再不会有人像他,让她觉得只要是在他身边,就算是荒野流离都和天堂拥抱没有丝毫分别。   好比有次她回母亲家,收拾旧物时曾翻出一把落满了灰尘的折叠伞。物件可以落灰,记忆却永远如新。   因为他是她掌心最倔强而炽烈明媚的玫瑰。   因为从来都是他,在盛夏光年里,投射进影子里成为最温暖而无可取代的阳光。 番外   【之一顾太太减肥记】   结婚第三年的某个周末清晨,“二十四孝好丈夫”顾先生做完早饭后来喊顾太太起床。偏偏无论顾先生怎么好言好语或是冷言冷语,顾太太就是赖着不肯起,裹着被子在床上装毛毛虫滚来滚去。   忽然,顾先生在顾太太的腰间轻轻捏了一把,然后蹙眉:“顾太太,你是不是胖了?”   此言一出,不用顾先生再说第二句顾太太已经一个骨碌坐起身来。双目微瞪,顾太太如临大敌:“胖了?哪儿胖了?”   顾先生若有所思:“唔,看样子从今往后叫你起床有方子了。”   顾太太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其实心里对他那句话还是上了心,而且级别是“非常”。于是顾太太摩拳擦掌决定制定减肥计划,一定要挫败敌人—此处“敌人”有两个,一为顽固脂肪,一为嫌弃那些脂肪的顾先生。   看着顾太太每日午餐、晚餐的餐盘里少得可怜的食物,顾先生面色微沉:“顾太太,你先生还没破产。”   顾太太的回答很响亮:“我要减肥!”   顾先生蹙眉,十分不赞同:“减什么肥!吃这么少完全是糟蹋身体。”   顾太太这回却执拗得很:“不管,我就是要减肥!谁让你嫌弃我!”   顾先生觉得彼此的脑电波此时完全不在一个波段上,为了避免产生破坏性的硝烟,明智的顾先生决定暂时先闭嘴,以他对顾太太的了解,她铁定折腾不出什么花样来。   熟料,向来料事如神的顾先生这次失算了。   顾太太竟晕倒了。   再醒过来时,见顾先生瞪着一双犀利的眼睛铁青着脸色盯着自己,顾太太的小心肝颤了两下,蚊子嗡嗡一般地嗫嚅:“我……不就是饿晕了吗……”   顾先生的面色越来越沉,完全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果然,两秒后顾先生厉声咬牙:“顾太太,你肚子里有一颗受精卵已经住了两个多月了你居然都不知道?”   怀孕了?   顾太太脑子一懵,前阵子工作室太忙,姨妈大人来没来她竟忙得压根没注意。   眼前是顾先生那张放大的“暴风雨”脸,顾太太嘴巴一扁,委屈至极泫然欲泣:“你、你就是嫌弃我!”   顾先生气结,猛地俯下身去。   堵住顾太太的红唇,从来都是顾先生最佳的回答。   【之二熊猫慢递】   许多年之后一个深秋的下午,六岁的顾安安小朋友跟着隔壁的小哥哥捣蛋回来时,看到一位邮递员叔叔正欲将两封信投掷进自家的信箱,忙奶声奶气地说:“叔叔,那是我家的信箱,可以把信直接给我吗?”   邮递员叔叔低头一看,是个唇红齿白的可爱丫头。本就很小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儿,他笑眯眯地问:“小朋友,你家是哪一户?”   顾安安前阵子刚被爸爸勒令背熟了家里的门牌号码以及电话号码,此刻一听这问话,回答得格外响亮:“C座503!”   忘了说,本着“让孩子多接触形形色色的人、不能从小养成优越感”的宗旨,顾氏夫妻早几年前便从别墅搬来了闹市中的公寓小区。   一进家门,顾安安脱完鞋撒腿就往自己的小卧室跑,顺便将手里的两封信扔飞镖一般扔给了盛夏,再附带信封上几个黑黑的爪子印。盛夏每次见顾安安这么调皮就头痛,明明自己和顾映宁都不是这样的性格,怎么生的丫头竟一天到晚不让人省心呢!   看着手上的两封信盛夏有些疑惑,信封上的字迹似乎是她和顾映宁写的,但她不记得他们曾给对方写过信。盯着“熊猫慢递”这四个字的logo,记忆终于回笼—这不是十年前他带她去北京时候的事嘛!   拆开信的时候盛夏很是唏嘘。   十年,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呢。庆幸的是十年过去,他们还依然在一起,甚至连女儿顾安安都已经六岁了。   读着顾映宁十年前写给自己的信—那时候不约而同的,他们竟都是将信写给了对方—盛夏心里缓缓淌过一层暖流,就好像时光倒转,他和她又回到了曾经年轻的时候。   心里正动容,顾安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溜到了妈妈身旁。六岁的小丫头已经能认得不少字了,看见信纸最后那一行字,顾安安突然大声地念出来:“盛夏,我爱你。”她吐了吐舌头,鼻子里“哼”   了一声满是鄙夷,“真肉麻!”   说话间大门由外头打开,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顾安安机灵得很,猛地从盛夏手里抢过那封信,一边跑向顾映宁一边继续大声鄙夷道:“爸爸,你跟妈妈两个人整天唧唧歪歪,真肉麻!”   小丫头就像是一枚小炮弹直直射进顾映宁怀里,盛夏走到过道里看着咯咯笑的女儿和满脸关切的丈夫,只觉得这样一个午后再幸福却又再寻常不过。   十年间,她和他都老了许多。   容貌或许改变,但温柔的岁月,从不曾改变。   【之三最初的悸动】   顾映宁头一回觉得自己病了,而且是无药可医的病。或许并非没有解药,但那唯一的解药竟是一个比自己还小上三岁的黄毛丫头。   顾映宁第一次见到盛夏,是在某天的晨训时。   尽管即将成为一名高三学生,但顾映宁优异得从不需担心的文化课以及实在太出色的田径成绩让他仍旧留在校田径队。   从小到大,抢眼的外表以及出色的成绩让顾映宁一直是女生眼中的“白马王子”。虽然他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模样,但无论高中低年级的女生依然兴致昂扬地前赴后继。   一天早上晨训的时候,顾映宁发现操场上忽然多了一个跑步的小不点。按照惯例,每次校队训练都是要清场的,而这个小不点明显不是校队的一员。副队长小李说这小不点是他邻居,央求他网开一面让她早晨来练跑步。起初顾映宁很不高兴,因为小不点总是围着他这边跑,他下意识地就把她归为又一个“追求者”。   偏偏,人家根本就没正眼看过他,也从没跟他说过话。   时间一久,天天都看着这个小不点在操场的跑道上蜗牛一般地蹦跶,顾映宁慢慢觉得倒也是一道还不算太赖的休闲风景线。而当某一天,就像她突然出现在操场上一样,小不点忽然又不再来晨跑了,顾映宁终于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   根本都不认识那小不点,怎么每天早上都忍不住会自动搜寻,看她今天来了没有。而现在见不到她,他好像浑身都不自在,甚至连训练都会有点心不在焉?   顾映宁想了整整一宿,终于忍住了心里的别扭自我承认了他这头老牛大概是想吃那株嫩草了。想通之后的顾映宁完全是一个行动派,先是向小李装作不经意地打探小不点的消息,然后就是“直捣黄龙”。   利用自己总会很早来学校之便悄悄在小不点课桌里塞零食啊、小玩意啊,午休、放学故意跑去初中部蹲点,等小不点下楼后装作同路跟在她后面啊……总之各种偷偷摸摸的事顾映宁都做了个遍,偏偏就是没有去表白—其****的品质从小就一览无遗。   期中考试结束后的一天下午放学,顾映宁照常去“蹲点”。刚走出学校大门,一直阴沉着的天突然狂风大作,几乎没给人反应的时间,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走在盛夏后面,顾映宁自然发现她没有带伞。那一刻,十八岁的顾映宁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这样绝好的在佳人面前表现自己的机会,怎能放过!于是,在顾映宁脑中的兴奋感刚传来的时候,他的脚步已经先一拍大步向前。   面上还是那样没有太多的表情,顾映宁走到和盛夏并肩的地方,默默地在小不点头顶上方撑起一片晴天。在小不点又是惊讶又是感激地给他递来一个“转眸一瞥”时,顾映宁只觉得不止血液,连每一根毛细血管都达到了沸点。   他努力地露出一丝自然的微笑:“一起走吧。”   这样的雪中送炭小不点怎会不开心,她一边不停地揩去雨水一边笑得两个梨涡都格外甜:“学长谢谢你。”   短短五个字,让顾映宁的心都酥了。   飘飘然的结果就是顾映宁事后懊恼自己的脑子短路了,因为在走完那不长的同路后,他居然很实诚地说他要左转了然后把伞留给她。这件事顾映宁后来一想起来就想敲脑袋,明明可以以此为借口做一次“护花使者”理直气壮地送小不点回家啊!   不过,那时候的顾映宁可还没懊悔,回到家脸上都还是特别醒目的笑容。   顾宗奇看着儿子浑身湿透像从河里捞出来一样吓了一跳,问他不是带了伞吗,结果顾映宁只回了一声“嗯”,而且说话的时候目光涣散、嘴咧得也格外傻。   当下顾宗奇就在心里琢磨,这小子被雨淋傻了吧!   【之四落花流水】   西雅图的天气很好,但是许亦晖更怀念F市的时晴时阴。也许天气都不是重要的,毕竟爱上一座城或一段故事,重要的是其中的人。   然而让许亦晖感到诧异和害怕的是,盛夏对那个男人的感情似乎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那时候在美国看到调查文件里顾映宁的那张脸,除了震惊和对父母之事的若有所思外,许亦晖更多的是欣喜若狂—顾映宁长得和自己这么像,他的阿夏一定还在等他,而这个男人只是一个替身、一道影子,否则,她为什么要和这男人在一起。   可是慢慢地,许亦晖发现自己似乎错了。   阿夏会因为那个男人的皱眉而止住走向他的脚步,会在和他一起时因为那个男人而不停地走神,甚至会因为和那个男人分开而哭得像一只失了心爱玩具的小孩。   许亦晖感到了心惊和慌乱。   他明明是带着稳操胜券的心态回国的,他以为盛夏会在重聚之后毫不犹豫地回到他的怀抱,可是现在,盛夏竟然默默地将自己推得越来越远。   盛夏第一次对他说让他放弃的时候,许亦晖仿佛听到一大块玻璃从高空中狠狠摔碎的刺耳轰鸣声。可是他不信,哪怕是走旁门左道他都要再放手一搏。   结果,他输得彻底。   得知他们从香港回来,他第一时间就去找盛夏。那时候他觉得自己疯了,明明已经无望的事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让自己的心鲜血淋淋。果然,她告诉他,她和顾映宁领证了,就在不久之前。   从此,他的阿夏,终于彻底地不再属于他。   仿佛是压弯稻草的最后一滴露水,许亦晖下定了收网的决心—是的,回国以来他报复顾映宁的计划从未放松过。若是说之前还有一丝的犹豫,那么现在他只觉得愤怒叫嚣着充满了他每一个细胞。父母之恨、夺妻之仇,许亦晖觉得每一样都应该让顾映宁为他的罪孽付出惨烈的代价。   所以他才会咬牙切齿地对盛夏说:“既然如此,阿夏,我不会说对不起。”   她已经做了顾映宁的妻子、和他连为一体,那么一旦收网,盛夏也必然成为受害者。   但是他不后悔,因为他已经无路可退。   阿夏,曾经我们一起坐在幸福摩天轮上,而现在,却是这样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局面。   既然这样,就让所有的记忆都随之淌走吧。   【之五后来】   后来,顾宗奇自然也晓得关于许瑞离、白若翡和白若玉之间的情感纠葛。他拍拍顾映宁的背,只说不要苦了自己的心。   后来,顾映宁到底还是渐渐同许瑞离有了往来。虽然他一直都没有说出许瑞离期盼的那个称谓,但逢年过节的一个电话、一句问候已经足够让老人感慨泪流。   后来,许亦晖终于结婚了。新娘子是一个极爽快开朗的北方小姑娘,跟许亦晖因为一场误会而不打不相识。婚礼那天盛夏和顾映宁也去参加了,望着不远处新娘子开心的笑脸和许亦晖带着喜悦的秀朗眉目,盛夏觉得自己终于放心了,曾经有过的一些或是愧疚或是愤然的疙瘩也消失殆尽了。而握着新娘子手的许亦晖,心里也终于感觉到了安宁和平静。能够安心的地方,便是家。   后来,谈晶居然和江镡暗渡陈仓。盛夏发现的时候瞠目结舌,而后是笑得挤眉弄眼,意为“小晶子你到底也栽了”。谈晶羞赧之余,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和江镡即刻就去民政局把证给领了。   之后对着盛夏得瑟,说自己这才叫正常速度,而盛夏和顾映宁那“九曲回肠”实在是令人不齿。说完这话,谈晶觉得脑后一阵冷风,转过头就懵了:顾面瘫是什么时候来的?   后来,他们的故事还在延续着。   后来的后来,岁月如歌,现世安稳。 后记   这篇文写了很久,中间甚至还曾经停笔大半年,幸好今天终于完结了。故事并不长,但都是我一个字一个字很用心地敲出来的。   其实这篇文的灵感由来已久,好几年前还上高二,有一次数学课上忽然想涂鸦一个短篇(原谅我吧,数学课一直都是灵感最爆发的时候……),如果一个女生一先一后爱上的两个人长得极为相像的人,会发生怎样的故事呢?   那时候我给那短篇取名为《影子》,写了大概几千字后没有再写下去,所以那个故事终究没有完整。上大学后,有一次友人跟我说她对那篇《影子》印象一直很深,很希望我能继续写完它。   于是,从有初步灵感到现在,在隔了将近六年多后,我终于知道当一个女生一前一后爱上两个极为相像的男人时,会有怎样的故事。   一生或许可以爱好些个人,但总有一个人,他会是最特别的、最难忘的、最铭刻于心的。只要和他相比,其他人都变做了瞬间蒸腾的水蒸气,唯独他,是独一无二的那朵云彩,飘在天边,自由随性,可望却永不可及。   这是我写的第二篇现代言情小说,与之前写过的两篇民国时期言情小说、一篇现代言情小说相比,我相信自己是成长了不少,所以故事里的人物也相应地都成长了许多。   希望你们能够喜欢这样一个故事。或许还有不成熟的地方,但我一直在努力。   这一年我去过很多地方,遇见了很多人,也告别了很多人。在漫长的时光里,我遇见你,本身就是一种缘分。   我们约好,下个故事再见。奈良辰。   2013年11月10日于上海。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