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白开水先生的秘密》 作者:落微间某某 文案: 跌跌撞撞才明白了许多,懂我的人就你一个。 ——献给那个总让你多喝热水的男生 【导读】 1.破镜重圆文,1v1,SC,HE 2.男主外科医生,女主婚礼策划。 这些年陪你哭过笑过的人有多少, 曲终人散的时候,最挂念的那个人, 是不是早已被你遗忘了多年? 愿回忆中的白开水先生永远幸福。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都市情缘 婚恋 主角:杭迦白,纪桐 ┃ 配角:路人甲 ┃ 其它:破镜重圆 ================== Chapter 1 宿醉。 手机铃声响了半天,持续提醒着纪桐即将迟到的事实。应付了同事的电话,她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洗漱。冲出门时无意间瞥见玄关东倒西歪的鞋子,依然保持着昨晚回家时的模样。 到公司的时候刚好错过一个会议,纪桐不出意料又被张经理叫去了办公室。 谁知对方这次没说她迟到的事,反而表扬了她:“昨天那场婚礼,双方家属都说你策划得很好,要感谢你。” “不用,应该的。” 纪桐到这家叫“desti”的工作室上班已经四年了,从一开始什么都不懂的小助理到独当一面的婚礼策划的日子,想想好像也只是白驹过隙。 “新娘想把朋友也介绍过来,特地找你策划,一会儿你去和对方约个时间。”张经理满意地笑道,“不错的,年轻人,好好干吧。” 纪桐打着哈欠回到座位上,设计师莫小萱凑过来问她:“哎,你昨天怎么回事,人家结婚,你喝那么多干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抢亲呢!” 纪桐疲惫地趴在桌上,“新郎新娘让我多喝几杯的。” “人家那是客气!”莫小萱无奈地笑话她,“我真服了你了。” 化妆师程熙从茶水间走出来,也凑过来和他们一块聊天,“小桐你怎么脸这么红,生病了?” “她那是宿醉脸,什么生病!”莫小萱大笑着提醒。 程熙抽回贴在纪桐额头上的手,“不对啊,真的很烫,这是发烧了啊。” 于是,热心的同事们开始劝她请假回家休息,还有人从抽屉里翻出很久没吃过的药塞给她。 讨论来讨论去,最后的总结归为一句:“多喝点热水。” 这句话是一个开关。 她像是瞬间酒醒了,却双目放空,愣怔地想起一件事。 昨天,似乎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呢? ** 手机被纪桐放在指间翻来覆去,“啪嗒”一声掉到地上。 再捡起来的时候,屏幕上多了一条短信:“囡囡,这边路况不好,我们要晚一天回家了。” 来自于出门在外旅游的母亲,平日里她总爱和小区里的一些老阿姨一块去近郊游,最近又一起报了个团去武夷山,一去就是整整一周。 似乎自从爸爸去世以后,母女两的角色彻底互换了,女儿开始在外拼命赚钱养家,而母亲整日醉心于花花世界。 纪桐正琢磨着怎么解决今天的晚餐,手机就响了起来。这回是客人赵小姐的消息,说是快到desti了,来参观参观。 赵沫是昨晚那场婚礼新娘介绍来的闺蜜,因为意外的怀孕,不得不把婚期提前。 准备和整理宣传资料的时候,纪桐听见小萱和程熙的轻声讨论—— “哎,你刚才看到没?那新郎长得可真帅,amanda看得眼都直了。” “别说amanda了,我都不敢看他的眼睛啊……” “……你是男人都不敢看?” 纪桐抱着一堆资料路过,对两人毫不收敛的花痴模样表示不屑:“长得帅能当钱花?” “小桐啊,你这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小萱过来推了推她的胳膊,“不信你下去瞧瞧,能不能当钱花?” 她偏就起了好奇心,抱着资料往楼下走,可刚踏到最后一级阶梯,就整个傻了眼。 她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会客厅照片墙边,amanda正滔滔不绝地给旁边的男人讲解,她讲得眉飞色舞口沫横飞,却还不厌其烦。平日里倒没见她这么努力工作过…… 顺着amanda的视线往斜上方挪过去,男人有一双温和却淡漠的眼睛,轮廓清秀柔和。 虽然他正微笑着点头,可眸子里的疏离感却怎么也藏不住。 有那么一瞬间,纪桐的心脏像是停止了跳动。 过后又乱了节奏,开始忽快忽慢,乱了频率。 这时amanda不知是说到了什么,旁边的人忽然抬手打断了她。他还是笑着的,只是笑容里多了几分无奈:“抱歉,我想你搞错了,我不是新郎。” 话音不重,却完完整整地飘进了纪桐的耳朵。 amanda哑然,尴尬之余又生出种庆幸来,不经意抬眸的时候,看到台阶上要下不下的纪桐,朝她招了招手:“小桐姐,你的客人来了。” 这么句话让纪桐瞬间成了全场目光的焦点,她轻咬了下唇,只好面不改色地往会客厅走过去。 原本试图让自己保持目不斜视,可还是在经过照片墙的时候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不过很快纪桐就换上了习惯的微笑:“赵小姐,你好。” “你好。”新娘赵沫从沙发上站起来,挽着旁边清丽秀气的姑娘给纪桐介绍:“这是我未来的伴娘小敏,陪我一起来的。哦,对了,我老公在门口接电话,一会儿就进来。” 赵沫的目光又转向始终站在边上的男人,笑着补充道:“这位是我老公的朋友,杭先生。” 既然对方特地提了一下,纪桐只好硬着头皮转过身,目光微微下垂,简单地朝前方的人打了个招呼:“你好。” 她不敢细看他的神情,却听到他没什么波澜和起伏的声音,轻说了句:“纪小姐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着烧,纪桐竟忽然觉得脑袋一热,出现了幻觉。脑海里反复揣度着,这声“纪小姐”究竟是不是他第一次这样称呼自己。 就在她不知不觉发了会儿呆后,新郎推门而入,整个房间里的气氛随之又凉了几分。 周卿杵在门口,怔怔地看着屋里的局势,似乎不大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强迫自己佯装淡定,重新开口说:“嗨,纪桐……好久不见。” 赵沫这时候才意识到气氛不对,诧异地问:“老公,你认识纪小姐?” “呃……”周卿的面色有点难堪,抬眼看了看像没事人一样站一旁的男人,点了点头,“算是吧……” 说完以后,他自己都觉得尴尬,转而又暗示道:“那个……迦白,你一会儿是不是要去会诊?” 这台阶给得够快了吧? 周卿为自己的机智满心欢喜,可杭迦白却不紧不慢地翻看着手里的杂志,淡然抬眸道:“没有啊。” 原本僵硬的气氛因为这句拆穿的话而变得更诡异了。 ** 几个人重新坐回沙发上谈正事,纪桐拿出提前准备的资料递给新郎新娘,“desti代表了destiny(命运)和(终点),我们希望每一份命中注定的缘分都能圆满地走到最后。这些都是我们公司承办过的一些婚礼案例,你们可以参考一下。当然,如果想要特别定制的话也是可以的。” 这些内容纪桐已经给别人讲解过无数次,可唯有这次,她觉得自己像个刚入行的小姑娘,整个言行举止都变得小心谨慎了起来。 amanda热情地过来问他们需要什么饮料,点完后就在纪桐身边坐下了,跟那帅哥搭话:“杭先生,你真的不喝杯咖啡吗?我们这儿的咖啡是现磨的,可好喝了。” “不了,谢谢,我只要一杯水就好。”杭迦白礼貌地点头,目光不经意地掠过正在讲解资料的纪桐。 因为职业的缘故,她化着精致的妆容,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黑色的职业套装把人衬得干练从容,可在他看来,却不怎么适合她。 方才那惊鸿一瞥,他脑袋里一闪而过的是她十几岁的样子:长长的秀发在放学回家的公交车上被人黏了恶心的口香糖,她气得大哭了一场,在那个傍晚硬拉着他陪自己去剪短发。那时候她素面朝天,不施粉黛,穿着干净的校服白衬衫,眉头紧锁地在夕阳下揉着刚剪完的蘑菇头,问他是不是很傻。 杭迦白不知不觉发起了呆,他那时候是怎么说的来着? “是有一点傻,不过,很适合你。”他向来不会拐弯抹角,也不会说好听的话,只是想到什么就宣之于口罢了。那丫头大概觉得他是在取笑她,生气地撅着个嘴,强迫他给自己赔罪,并且修改答案重新回答一次。 简单算一算,如果没有分开的话,到昨天为止,刚好在一起整整十年。 “迦白,你说呢?”赵沫忽然抬起头询问他的意见,见他心神不宁诧异道,“诶?发呆呐?” “抱歉……”杭迦白低头浅笑,“刚才聊到哪儿了?” “我们在说,到时候婚纱照选这种套系吧?伴郎伴娘一块参与拍摄。”赵沫意味深长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去,抿着唇角笑道,“你和小敏颜值都这么高,可别浪费了。” 杭迦白先前没仔细留意赵沫今天带来的伴娘——那个叫小敏的姑娘,正红着脸低下头,唯唯诺诺地小声推辞:“这……不太好吧……” 他的目光看着赵沫,余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到旁边的纪桐身上。 “是不好。”杭迦白回过神来以后果断开口,“不能喧宾夺主。” “这有什么?我和老周又不介意。”赵沫伸手勾了勾周卿的胳膊,“对吧?” 周卿一早察觉了杭迦白眼神的变化,尴尬地蹙眉道:“迦白不爱拍照,让他去吧。” “咦?可是你以后结婚总要拍照的呀……”赵沫还想往下说,却忽然被自家老公在桌下握住了手,眼神示意她别再提了。 这和他们一开始计划得可不同,撮合两人的事最开始不就是周卿提出来的么?怎么到现在他反而就第一个退缩了? 趁着参观工作室的时候,赵沫把他拉到一边问个清楚。 周卿扶着额,也是满脸无奈:“算了吧老婆,今天这事儿成不了了。” “为什么?” 周卿悄悄看向正低头翻看宣传册的男人,对她轻声耳语:“杭迦白的克星出现了。” Chapter 2 新娘赵沫对desti相当满意,当下就要签合同,只是周卿一直没发表什么意见,说过几天再做决定。 离开的时候amanda手里拿了一堆宣传资料,周卿笑着点点头,没拿。对这事,他的心里到底是有一些犹豫的。 走在最后的杭迦白倒是沉默着伸手,一把都揽了过来。 amanda蓦地脸红,连连道谢,对方却只是莞尔,没说话。 把客人送到门口,看着人离开后,小萱摸了摸纪桐的额头,“小桐,你烧得很烫啊,真的没问题吗?” amanda闻言,也过来凑热闹,“小桐姐,你发烧啦?你早说呢,应该让我帮你接待的嘛!” “哟,你有这么热心吗?”小萱话中有话,暗指她动机不纯。 两人嬉笑着聊天的声音不小,纪桐甚至觉得刚走没几步的男人怔住了脚步。 她忽然很害怕,他会转过来让她多喝点热水。 而念头一闪而过的瞬间,眼前的人也走远了。 ** 第二天烧没退,纪桐还是请假去医院了。其实她对医院的印象不怎么好,总觉得里面充满了病菌和异味,多呼吸一口空气都可能多一分得病的危险。 当然,最大的原因可能还要归咎于他。那个读书时像开了挂一样的人,轻轻松松就去了f大医学院。他的人生总是顺风顺水,没什么大起大落。 纪桐常常想,如果没有自己的话,杭迦白的一辈子简直堪称完美。 她害怕去医院,就像害怕看到他。 可生活总是事与愿违,她刚上到f大附属中诚医院二楼,就看见了那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 昨天他陪周卿看婚庆的时候穿着普通的黑色大衣,看起来只觉得冷峻,倒是他穿白大褂的时候,更显得温和从容。 他在普外门口,和另一个年轻的医生说话。因为个子比较高,说话的时候微微低着头,人却站得笔直,挺拔得像个衣架子。 听他讲话的那个年轻医生表情似乎很拘谨,连连点头,却不敢抬起眼看他。 原来他工作的时候这样严肃,亏她刚才还觉得他穿白大褂的样子温和来着。 纪桐的第一反应是躲,一溜烟就闪到边上的人群中假装看风景,在心里祈祷他千万不要看到自己。 可就像昨天那样,正在她纠结忐忑的时候,对方就没了踪影。 说不上来算不算高兴,反正她没笑出来,只淡淡地松了口气。 在上海随便看个小病都成困难,特别是这些老牌三甲医院。无论是感冒发烧,还是牙疼脑热,人们就愿意一大早起来大排长龙,或是预约各种专家门诊,把大医院挤得人满为患。 事实上大部分人都只是因为害怕,而把症状无限地放大了,他们要的只是医生的一句话而已。 “发烧38.5度。”这是纪桐在经历了漫长的排队、等待和化验后得到的答案,那个看起来大约四十多岁的男医生正在低头写病历。她偷偷看了一眼,那字迹龙飞凤舞,没一个字能看懂。 她记得杭迦白刚考上医学院的时候,自己还满心欢喜地去看他的课表,有没有一门书法课。 她说医生写的字都一样抽象,肯定有秘密的专业训练。 然后杭迦白就笑着摸她的头感慨:“你这小脑袋里,到底装了多少稀奇古怪的想法?” 其实那时候她才念高中,看了不少勾心斗角的小说和电影,满脑子都是些古怪的阴谋论。以至于到后来分了手,她还是觉得,杭迦白一定瞒着她什么事,还是惊天大秘密的那种…… 一想起他就没完没了了,转眼那医生已经开好了药,递给纪桐的同时,又额外交代了一句:“小姑娘抵抗力不太好吧?平时要多做运动,多吃蔬菜和水果,还要多喝热水,知道吗?” “多喝热水”这句嘱咐让纪桐觉得头疼,最近好像总是听到这句话。 多喝热水,多喝热水,多喝热水…… 杭迦白从前也总这样叨念,所以她调侃着称呼他为“白开水”。 纪桐不爱喝白开水,喝多了总觉得平淡之中会生出苦涩的口感。 “实在不爱喝水的话,就多吃点水果。”那医生说着,就从桌子后面提了个塑料袋出来,“对了,我这刚好有一袋猕猴桃,你先拿回去吃吧。” 纪桐整个傻了眼,她这辈子可从来没见过医生给病患送礼的啊。以为自己烧坏了脑袋,小心翼翼地确认:“医生,这……免费的?” 医生哑然失笑:“当然,我是医生,又不是卖水果的。” 纪桐的阴谋论又来了,打死也不肯接过来,却还是悄悄看了眼袋子里的东西,还真是猕猴桃,没什么别的。于是哭丧着脸恳求道:“医生,您有话能直说么……我该不是得什么绝症命不久了吧?” “别胡说,小姑娘,这就是一个刚出院的病人家属送来的。我也不爱吃猕猴桃,正好你过来看病,就给你而已,没别的意思。” 他那笑容简直人畜无害,纪桐只得半信半疑地接过袋子,愣怔着点头说了声谢谢。 正要出门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问:“医生,多吃苹果对我有帮助吗?” “当然,苹果也是很不错的水果。” 于是纪桐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提了袋猕猴桃,讪讪地走了出去。 ** 输液的时候她还有点头晕,只好一个人撑着脑袋坐在窗边,昏昏欲睡。 旁边有个小朋友哭着不要打吊针,纪桐从袋子里拿出个猕猴桃递给他,瞬间又乐呵呵地笑了。 她暗自感慨小孩天真好哄,又羡慕他有父母陪着来看病,一左一右地,把他宠得像小皇帝,自然有哭泣撒娇的权利了。 窗外冬日的北风呼啸而过,树叶沙沙作响,变成一首纯天然的催眠曲。 纪桐打了个瞌睡,半梦半醒间脑海里出现两个年轻人青涩的模样—— 吃过晚餐,两人依偎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女孩边啃苹果边问身边的男孩:“白开水,你每天给我削苹果吃,是不是想离我远点?” 他茫然摇了摇头,问她为什么。 “因为……raway啊!” “……”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纪桐被一片亮白色占据了视线。 冰凉的手被人轻轻握着,手背上传来胶布被撕开的触感。 梦里那个人居然蹲在了她的面前,正专注地处理着她刚才输液的那只手。因为睡了一觉,没注意血液已有些回流了。 杭迦白的手指骨节分明,掌心里的温度渐次传送到她的手背。 他手上的动作干净利落,拿来棉球轻按住,迅速拔了针头,再把棉球压下去。 纪桐以为自己还在做梦,紧紧闭上眼,默念“幻觉快消失”。 可再度睁眼的时候,前面的人非但没消失,还抬起头来问她:“疼吗?” 短短两个字组成的问句,恍如隔世。 杭迦白站起身的时候,刚好看到正往这来的护士。他眉头微微蹙着,肃然沉声道:“小唐,留意好患者输液情况,特别是这种一个人来的。” “好的,杭医生。”小唐红着脸颔首,又特地跟纪桐道了个歉。 “不是什么大事,不用道歉。”纪桐对此倒是没放心上,反倒是比较关注边上那个冷冰冰的帅医生。 他明明是一个谦和好脾气的人,可是刚才说话时却好像过于严肃,着实把那年轻的小护士给吓到了。 纪桐觉得不管如何,此地不宜久留。她背上包,一只手又重新按住棉花,弯下腰用小拇指去勾地上装猕猴桃的塑料袋准备溜之大吉。可是还没勾到,那袋子就被人提在了手上。 “我送你回去。” 他的声音很温和,语气却果断得很,不给她任何开口拒绝的机会。 ** 纪桐很快就意识到,跟杭迦白走实在不是个明智的选择。经过那个小护士的时候,她明显察觉到自己被八卦的目光来来去去扫了千百遍。 然而这对她来说仅仅只是第一关,走到医院门口的这么段路,杭迦白不断地被人搭话。 “杭医生,午休了?” “杭医生,出去吃啊?” “杭医生,你要的那本书我放你桌上了。” “小白,这你女朋友?” 最后碰到的人叫他“小白”,纪桐觉得好笑,跟着他一起停下了脚步。 “赵主任。”杭迦白微微颔首,却有意无意地隐去了那个答案。 赵主任也没深究,继续问别的事:“昨天发你的资料看到了吗?” “看到了,我会好好准备的。” 后来他们聊了很多关于什么学术交流的事情,纪桐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干脆杵在边上发呆,满脑子都被刚才那“女朋友”三个字占领了。 一起走过五年时光,又彼此陌路了五年。再见面的时候,所有感慨也只化作了简单的问候。女朋友这个称号,她实在不敢多想。 “在这等我好吗?我去取车。” 纪桐抬起头才发现那个主任已经离开了,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再度回归。 她干脆一鼓作气说:“其实你不用送我,我身体好多了,坐车回去很方便。” 杭迦白站在原地,淡淡地看着她闪躲的眼睛:“还是听我的吧,我是医生。” 她暗自腹诽,得瑟啥,医生了不起吗? 可这回她没说出口,毕竟这样的玩笑话,已经不再适合两个分了手的人。 Chapter 3 从医院到纪桐家大约半个小时的车程,一路上她反复思忖着,和杭迦白分手的那一年,自己似乎还没有住到现在的这个家。那么,他到底是怎么知道她现在的住址的? 悄悄侧过眸,她小心观察寡淡阳光下他五官分明的脸。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外表没什么变化,可目光却比从前淡泊沉静了许多。从前他也深谙世事,可到底还留有学生时代的青涩和不稳重。 这样的改变让纪桐觉得陌生,她看着杭迦白,就想起了自己五年前的样子。 张扬、任性、矫情……要多讨人厌就有多讨人厌。 那时候连她自己的闺蜜都看不下去了,说杭迦白把这丫头宠得有恃无恐,坏透了。 想起来,那一年的杭迦白和纪桐,遥远得像上个世纪残存的记忆。 正在她不知不觉看得愈发明目张胆的时候,杭迦白出声打断了她:“纪桐。” “嗯?” 他看着前方,不经意似地开口:“有人照顾你吗?” 纪桐没第一时间回答,迟疑了片刻才说:“我妈在家。” 杭迦白像是听不懂中文一样,继续问道:“你妈妈去哪儿了?” “……”她差点忘了,他曾经悄悄告诉过她,她说谎的时候会快速眨眼。 碰到个相处了五年的前男友有这么种麻烦,在这人面前,她藏不了任何事,只得乖乖坦白:“上周出去旅游了,说是今天回来。” 杭迦白依然淡定地握着方向盘,目不斜视望着前方的路况。 他轻轻点头,又问:“那……其他人呢?” 纪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其他人?什么人?” 杭迦白没再问,唇角微抬,侧过脸来朝她笑了笑——这个表情只说明,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回家的时候纪母不在,门口有她的一大箱行李,似乎是回来过又出去了。 “家里很乱,你不介意的话,随便坐。”纪桐尴尬地站在门口,觉得邀请他进来也不是,赶他走也不是。 “不介意。”杭迦白说着,就进屋开始换鞋,顺便交代她,“你去躺着吧,我做点东西给你吃。” 杭迦白拎着刚才在楼下买的菜,就这么熟门熟路地进了厨房。 他说话时熟稔的语气和内容,他的动作和神态,给纪桐一种错觉——这五年的漫长时光,似乎只是她睡了一觉而已。 高烧已经退了,纪桐不知道自己留在家还能做什么。事实上她想回去上班,又不敢跟杭迦白提,只好由着他把自己送回家。 他做了碗普通的香菇鸡肉粥,又把猕猴桃切好了放在边上,一块端到房里。纪桐正抱着台笔记本写总结,一抬眼就看到他略带责备的目光。 换了从前的杭迦白,估计能说出一堆大道理来劝说她放下工作,可如今他只是把做好的午餐放在房间窗台边,摘了围裙说:“我要赶回去上班了,你好好休养。” 她松了口气:“好。” 离开前,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重新转过身对她说:“我下礼拜出差,大概一周左右回来。” 坐在床上的姑娘愣了愣,点头又说“好”。 关上门,杭迦白开始有些后悔。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突兀地交代这么一句,好像只要一见到她,所有从前的习惯都顺其自然地回来了。 而纪桐也怔怔地对着房门发呆,鼻子有些发酸。这两天的事,始终都让她觉得不真实。 她原以为杭迦白会照着母亲的安排移民国外,而自己这辈子也不会再遇上他。可事实却是,一而再的巧合,开始把她动摇了。 他们不是金鱼,在鱼缸里兜兜转转总能遇见彼此。他们是失去了联系且再也没交集的两个人,分别的时候甚至都默契地没开口说“再见”。 粥是温热的,和他从前的手艺一模一样,可是人呢? 五年了,早该物是人非。 ** 杭迦白刚走,纪母就回来了,匆匆忙忙冲进来,也不问女儿为什么没上班,第一句就是:“我刚才在楼下好像看到小杭了!” 纪桐端着碗粥,无奈地挖了两勺,佯装淡定地答道:“你看错了,妈。” “看错了?”纪母眉眼间的欣喜瞬间褪去,却又不死心地确认了一遍,“他真没来过啊?” “真没来。”纪桐心虚地低着头继续喝粥,就快把脸埋进碗里了。 “那你这粥……” “我买的。” “真的?” “真的啊。”她干脆放下勺子,一脸悲愤地转移话题,“你就不打算问问我为什么可怜兮兮地一个人在家喝粥吗?” “我看你脸色不好,应该是病了,让你平时多锻炼也不听。”纪母简单总结了一句,又感慨道,“我还以为小杭回来了呢……你说要是他还在的话多好,你还能把自己整得这么惨么?” “……”又是没完没了的叨念。 纪桐最怕妈妈想起杭迦白来,因为她喜欢这个小伙子,多过喜欢自己女儿。 纪桐记得自己刚分手那段时间,纪母天天在家哭个不停,苦口婆心地让女儿把他追回来。还为了这事和纪桐闹矛盾,三个月没下厨。那时候纪父刚去世,纪母提起他,却也只是淡淡的一句感慨:“命运难捉摸。” 似乎杭迦白在这个家里,一直占据着最重要的位置,多年未变。 ** 之后的一个星期,纪桐又重新回到工作里去。十二月的天越来越冷,她烧退以后咳嗽不止,整天都是一幅命不久矣的狼狈模样。 午休的时候,小萱拖着椅子来和她一块吃饭:“小桐,我发现你还真是多病多灾啊,都今年最后一个月了还熬不住。需不需要我也给你在外面大树上画一片最后的常春藤叶啊?” “我们小桐这是林妹妹体质好嘛!”程熙也跟着吐嘈,“我看归根结底啊,就是缺个贾宝玉。” “这话在理。”两人达成了一致,又开始为纪桐的终身大事操心。 程熙又神神秘秘地凑过来提议:“我想起来了,我有一哥们不错,上个月刚和女朋友分手。关键是长得可帅了,肯定对你胃口。” “真的?有多帅?”小萱立刻两眼放光。 程熙认真想了想:“说不上来,反正比我帅。” “你这到底是夸他还是黑他?” 两人吵吵嚷嚷的天马行空,纪桐当耳旁风刮过,没往心里去。 做这行久了,听了很多别人的故事,见过太多形形□□的爱情。反而对自己的事,倒不怎么在意了。工作室里有一些新来的年轻姑娘,她们对爱情满怀憧憬,一如曾经的纪桐。可当她们问及她的看法,她却没办法硬着心肠告诉她们:这世上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爱情是易碎品。 刚吃完饭,amanda就急急忙忙跑上来找她:“小桐姐,楼下有人找你,就是上礼拜来店里参观的!” 纪桐的呼吸瞬间凝结,正担心怎么面对杭迦白的时候,就听到amanda苦恼地感慨道:“可惜那个很帅的伴郎没来啊。” 她这才松了口气,小跑着往楼下赶。 周卿是一个人来的,看起来似乎不大乐意,说是老婆吵着让他来拿上次的资料。 “好,你等一下,我再去打印一些。”纪桐请他在沙发坐下,随口问道,“上次没拿吗?” “迦白拿了,在他家里,他出差去了。” 猝不及防被提起这个名字,纪桐手上的动作停了停,没再接话。 周卿见状,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刚才打电话给他,还不肯给我,说要留着自己结婚的时候参考。” “哦……”她没办法再往下聊了,脑子里没完没了地嗡嗡作响。 直到周卿又说:“唉,你可别误会,他开玩笑的,没有要结婚。” 纪桐不知道怎么回答,垂着眸的眼珠转了转,只闷闷地“嗯”了一声。 “纪桐,我知道和你说这些不太好。可作为迦白的朋友,我真的不吐不快。”周卿叹了口气,继续开口道,“我不知道你们当年为了什么分手,可我看到的是,他真的为你放弃了很多东西。他为了你,差点就做不成医生了。你也知道杭迦白那个人的,你就算叫他去死,他都能听你的。我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他也该放下了,还想着要介绍上次你见到的那个伴娘给他认识。挺好的一个姑娘,和他也般配。可他一看见你,眼睛里就完全容不下任何人了。” 打印机发出的刺耳声响,在空旷的会客厅里交叠反复。 他又沉声说:“你们俩的事本不该由我来管,可到底你们这次重逢也有我的原因在里面。将来如果把婚礼的事交给desti的话,你们还会有更多见面的机会。我很希望你在对待他的问题上,能有一个明确的态度。纪桐,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她低着头,眼底的微光明明灭灭,薄唇微张,缓缓答道:“分开的时候,我就没想过会再在一起,到今天都一样。” “那我就放心了。”周卿松了口气,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不大好,又抱歉地解释道,“不好意思,语气有点重。我实在太了解他了,所以只能来和你说这些。” “不用,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想介绍我的同事来负责你们的婚礼。” “那样的话就最好了,谢谢你,纪桐。” 送走了周卿以后,外面开始变天了,她又陷入了无止境的咳嗽。 时不时听到胸腔里闷闷的杂音,混着点加速的心跳声,把她的世界隔绝在遥远的记忆之外。她记得五年前,杭迦白明明已经答应了他妈妈去美国发展,和那个姓顾的小姐一起。 可为什么……周卿又会说那样的话? Chapter 4 杭迦白结束了上午的工作,正准备和其他几个医生去食堂的时候,留意到楼梯旁的人影。 和同行的人简单交代了两句,他小跑着上前,弯下腰轻声询问:“阿姨,您怎么来了?身体不舒服吗?” “小杭!”纪母惊喜地站起来,“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找我的?”杭迦白诧异,指了指走廊的另一头,“那我们去办公室谈吧?” “不用,我一会儿就走,不耽误你。”纪母笑道,“上周在小区里看到个人很像你,小桐还不承认,我就偷偷翻了她的病历卡找到了这里。” 说着,纪母又从包里掏出个信封,往杭迦白手里塞,“小杭,这些钱你拿着。当年你们分开得太突然了,一下子断了联系,阿姨也找不着你。还晚了,别介意。” “别别。”杭迦白有些措手不及,却还是把信封重新还到了纪母手上,“这钱我不要。” “怎么不要呢?”纪母急了,“当年要不是你,我和小桐就真的走投无路了。” 杭迦白的目光渐渐柔和了下来,“阿姨,这钱我不是借给你们的。我把你们当成家人,所以心甘情愿给你们这笔钱。” “可你为了我们家的事,被小桐误会了那么多年。”纪母看着眼前清瘦俊朗的小伙子,只觉得替他委屈,“这几年,我好几次都想和她说……” 他薄唇微启,轻声说:“阿姨,都过去了,看到你们过得很好,我就放心了。” 纪母的眼底骤然浮现出难以掩饰的喜悦:“小杭,你对我们家小桐……还是挺关心的吧?” 杭迦白没回答,而从容温和的眼神却也没半点闪躲。 “阿姨明白了。”纪母欣慰地笑道,“你们都还年轻,往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对吧?小杭,那这钱你还是收下,除非你是我女婿,不然我实在不能心安理得拿你的钱。” 他铁了心不要,就俯下身去无奈地说:“阿姨,您看这儿这么多人,咱们这样推来推去,八成要以为我收受贿赂了。您还是拿回去吧,这事以后再说,好吗?” 这话纪母倒听得进去,马上讪讪地把钱收了回去,脸色还有些为难。“那……小杭,你方便留个电话给我么?” “当然可以。”杭迦白接过纪母的手机,输入了自己的号码,还给她的时候又补充道:“阿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找我。要是还钱的事,就算了。” “诶,好。”纪母望着这个善良的小伙子,暗自觉得遗憾。 算一算,这两孩子也认识了十年,要是当时没分开的话……估计自己都已经当外婆了吧? 她无奈地笑笑,拒绝了杭迦白送她回去的提议:“我一会儿还要去附近看个朋友,你忙吧,不打扰你了。有空的话,欢迎来家里吃饭,就当是阿姨自己邀请你的。” “好,谢谢阿姨。” 送走了纪桐的妈妈也差不多快到午休的时间了。医院食堂一到中午就人满为患,杭迦白到的时候,同伴在人群中朝他招手。 他端着饭菜刚坐下,就被内科的秦医生八卦:“杭迦白,上次你特地叫我帮忙送水果的那个姑娘是谁啊?长得倒是挺漂亮的,就是有点疑神疑鬼,我送她一袋猕猴桃,她差点就把我当坏人了。要是你女朋友的话,你直接送不就得了,干嘛要我掺和在里面?” “我也听说了!”另一个医生补充道,“还有在输液室里,大家都看到了,杭医生很紧张一个姑娘,把咱们院花小唐差点凶哭了。” 杭迦白认真想了想,不答反问:“我有凶她吗?” “这我不清楚,反正小唐喜欢你是全院都知道的,你这么做啊是伤透她的心咯。” “我对事不对人。”杭迦白仍是一本正经,“这次只是血液回流而已,可万一哪位病患出现了不适的症状,没有及时被发现,怎么办?” “行了,你也别较真,咱们现在不是在说小唐这事。”秦医生又把话题带了回来,“那姑娘到底是你女朋友么?” 杭迦白没否认,只让他别多问,可桌上的人个个都从他清浅的笑容里瞧出了端倪。 “啊呀,咱们院不知道有多少小姑娘要心碎咯!” ** 把周卿的事转给小萱以后,纪桐手头就空了一些。加上原先约了下午试婚纱的准新娘临时有事改时间,纪桐一整天都没什么事。 程煕看她无聊,就悄悄过来交给她一个重要的任务:“我亲爱的小桐,这事儿你必须得帮我。” 纪桐被吓得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倒吸了口凉气答道:“拜托你有话直说好吗?” 他凑过来,在她耳边附耳轻轻说了句话,气得纪桐差点骂脏话。 她一拍桌子吼道:“买验孕棒这种事,你一大老爷们不合适去,我这样的花季少女就合适了?我特么连男朋友都没有啊!!” “喂,小声点啊!”程煕拽了拽她,又心虚地环顾了一周,幸好没什么人听到他们的对话,“姐姐,你都要奔三了,还花季少女,要点脸行吗?” “你再这么出口伤人的话,就自己去买吧。”纪桐板着脸指了指门口。 “别别别!”程煕瞧见了些苗头,一把勾住她的胳膊,就差跪下了,“姐,你是我亲姐!青春美貌的花季少女,求求你帮我去买吧,我女朋友都快急死了!” “真是的……”纪桐一脸嫌弃地抽出胳膊甩了甩,“话说,你女朋友多大啊?万一真有的话,要不要我帮你们策划婚礼?经理八成能给你打折。” “姐,你就别乌鸦嘴了行么?”程煕哭丧着脸,“我女朋友还在念大学呢!再说了,我可不想这么早就被婚姻套牢啊!” 纪桐蹙了蹙眉,“呸,禽兽!这么小都下得去手!” “大学还小啊?”程煕一脸错愕,“你别告诉我,你大学的时候没有过?” “……”纪桐忽然觉得把自己引进坑里了,心虚地别过脸看别处。 最后她不得不答应程煕的请求,其实也是不想待在那儿被他继续追问。 纪桐下意识觉得这人这事不靠谱,可转念想起当初的自己,又没了反驳的话。 她记得那是大二的暑假,家里水管坏了,纪母很反常地,请杭迦白帮忙收留她一阵子。那时候他在华新医院实习,住在附近的宿舍里。孤男寡女的,有些事情,自然而然就发生了。 她好像忘了那晚是怎么开始的,究竟是谁先主动亲吻了对方,却记得第一次刻骨铭心的疼痛,和她哭着咬破嘴唇时,流淌进唇齿的血腥味。还有他若隐若现的喘息声,和额头滴下来掉进她眼里的汗水。她在杭迦白的怀里睡着,浑身酸痛,累得一动不能动。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杭迦白仍然以同样的姿势搂着她,手臂已经被她枕麻了。纪桐口还无遮拦地调戏他:“怎么了杭医生?发什么呆呀,放心吧,我会对你负责的。” 他轻笑着,蓦地就吻了下来。 杭迦白不太会说话,明明有一肚子暖心的话想说,可他唯一想到的表达方式竟是:“桐桐,对不起。” 她以为他要说出什么不负责任的话,吓得脸色发青,问他究竟怎么了。这时他才红着脸解释道:“还没结婚,我们这样……不应该。”他总是这样一本正经得很可爱。 纪桐捧腹大笑起来,顺势跟他闹:“那你以后,不许碰别人。” “哪种碰?” “任何碰都不行!”她得意地补充道,“连打麻将都不许碰!” 他被逼得哭笑不得:“那……病人呢?” “女病人不行!”她想了想,又放宽了要求,“算了,漂亮的女病人不行!” “好,我答应。”杭迦白温柔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可我觉得,只有你是漂亮的诶。” 他是真的非常非常偶尔,才会瞎猫撞上死耗子似地,讲出一句还算好听的情话。 那时候纪桐还成心搞怪,没羞没臊地抱着他脖子种了颗草莓以示主权,害得杭迦白去上班的时候好几次被人问到。不过他倒是淡定,每次都从容不迫地微笑着解释:“这是皮下微血管由于某些原因破裂出血而形成的机械性紫斑。” 纪桐听到这说法以后,在他的怀里笑得人仰马翻,感慨原来白开水也有腹黑的时候。 ** 马路对面的药店里那个鬼头鬼脑的背影似乎挺眼熟的,杭迦白路过的时候忍不住停下了脚步,看到里面那姑娘正一脸焦虑地左顾右盼。 他记得她从前就体弱多病,有时候还病急乱投医,什么药看都不看仔细就往嘴里塞,也不想想自家男朋友是学什么的。一想起这个,他皱了皱眉,推门进去。 “又生病了吗?”他忽然出现在后方,把纪桐吓得轻呼出声。 她脸色惨白,表情像见了鬼,双手紧攥着一小盒东西。 杭迦白顺势垂眸,看到盒子上的字,脸色也瞬间微变。 药店里的阿姨还在继续给她解释:“停经7到10天的时候验比较准确,最好选择早晨第一次排尿。” 纪桐低着头,小幅度点了点,迅速买了单,根本不敢看旁边杭迦白的脸色。 药店里只有三三两两的人,阿姨大概是闲太久了,看到纪桐惊慌失措的样子和杭迦白复杂的表情,就忍不住要说一说:“小伙子,看你相貌堂堂的,该不会是不负责任的人吧?” 纪桐吓得连连摆手,“不是不是,和他没关系。” “不是他的问题?”老阿姨又八卦地看向她,“姑娘,是你不想要啊?” 柜台后的另一个阿姨也“啧啧”了两声,小声感慨:“现在的年轻人啊……” 纪桐正想解释,就听到边上熟悉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从容:“我太太只是在想,如果有的话,是男孩好还是女孩好。” 太太?! 纪桐心虚地抬眸,却正对上某人淡然的笑意。 “哦,这样啊……”八卦的阿姨这才松了口气,“男孩女孩都好,要我看嘛,你们还年轻,过两年再生一个,一男一女最好。” “对!回去好好验验,没有也不用着急。”柜台后的阿姨也上来安慰他们,“你们两基因这么好,将来的孩子肯定漂亮的。” “……” 谢过了两位“热情”的阿姨,纪桐拿上东西,低着头疾步往门外赶,生怕又被叫住了说上一堆如何助孕的妙招。 她满脑子想着赶紧逃,却忘了旁边还有个人。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杭迦白握住了手腕往回带,他的声音比刚才清冷了几分:“纪桐,你跑什么?” “我没跑啊。”她只好故作理直气壮,跟在他身边慢悠悠地走着,可每走一步心里都在咆哮,恨不得一回去就抽程熙几个大嘴巴。 杭迦白不经意似地低眸,重新问她:“你自己用吗?” “帮同事买的。”纪桐趁机为自己解释了一句,又自言自语般小声念道,“我哪用得到啊……” 说完以后,她听到杭迦白轻声笑了:“我记得以前……” 他这话没往下说,可刚好提醒了纪桐。 那次冲动过后,她的大姨妈一直没来,也是这般疑神疑鬼,一会儿缠着杭迦白让他把脉,一会儿又让他从医院里偷两张试纸回来。她还在网上查了一大堆怀孕初期的症状,再和自己一一对应,觉得怎么看都完蛋。 杭迦白脑袋里的专业知识自然是充足的,只是用于实践,毕竟没有实实在在的化验结果来得精准。他知道自己当时控制得不错,还挺笃定不会出事的,可被这家伙三天两头的一惊一乍,心里竟也开始没底了。 于是,大晚上被她逼着下楼去药店买验孕棒。 回家递给她的时候,那满脸决绝的悲壮,像是视死如归要赶赴战场一样。 杭迦白不由觉得好笑,把她拉进怀里,俯身下去吻住了她的唇…… 想到这,纪桐的脸蓦地通红,不敢被旁边的人看到自己的窘样,却又忍不住把目光悄悄探过去。 杭迦白走得很慢,正观察着周围的路况,唇畔同样噙着一抹隐隐的笑。 她不知道杭迦白想到了什么,可自己满脑子都是当时他附耳轻声说出的那句话。他从来都不善言辞,可在那个六神无主的时候,这句质朴的保证却轻易地把她慌错的心情变得温暖而熨帖起来—— “桐桐,别害怕,有什么事我担着。” Chapter 5 转角处刮起一阵北风,纪桐又开始了没完没了的咳嗽。杭迦白问她怎么了,她一开口,又呛了风,咳得更厉害了。 手腕上再度传来温热的触感,杭迦白轻轻抓着她,把她带进边上的商场里,瞬间隔绝了门外骤起的强冷风。 “怎么回事,支气管炎吗?”大约是职业的缘故,他仿佛毫不避嫌,伸手就扶上她的后背拍了拍。 “嗯。”她边喘着气边解释,“前两年有一次感冒,咳嗽了两个多月没去看病。后来留下了病根,天一冷就咳个不停。” 纪桐说得轻描淡写,却把杭迦白给吓到了:“咳了两个多月,为什么不去看病?” “我以为咳着咳着,就会不治而愈。” “……”听起来确实是她的作风。 杭迦白蹙起了眉,他开始后悔当初自己为什么没多教她一些小常识。那时候好像从没想过会分开,也自信总能陪在她身边照顾左右。却不料自己的过分宠溺,竟也有害了她的一天。他正要说什么,手机就响了起来,接完电话后对纪桐说:“抱歉,医院里有点事,得先走了。” “嗯,你去吧。”她说完,就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没来由得空荡起来。 回到工作室以后,纪桐把验孕棒交给程熙,看着他千恩万谢的样子,骂他的话也开不了口了。 “小桐,你愁眉苦脸的干什么?现在最紧张的人应该是我啊!” 纪桐摆了摆手,赶他快把东西给女朋友送去,自己撑着脑袋在办公桌上发呆。 手机忽然弹出一条微信添加好友的消息,来自于十分钟前刚刚说“再见”的那个人。 头像是一个披着白大褂的q版男孩,名字是“白开水先森小杭”。 她记得微信这个软件是他们分手前不久推出的,杭迦白不爱用聊天软件,却还是被她逼着注册了帐号,用了她挑选的情侣头像。还有那个幼稚可笑的名字,他小小的抗议了一下,得到一如既往的“反对无效”后,也只好一并接受了。 添加成功后,谁都没说话,整个对话框停留在那句冰冷的系统提示——“您已经添加了白开水先森小杭,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纪桐呆呆地注视了许久,直到手机自动锁屏,重新陷入一片漆黑。 ** 傍晚,纪桐收到了程熙的好消息,说他不会当爹了,那得意的样子就跟白中了彩票一样。纪桐鄙视了他一顿,骂他没心没肺没担当。 然而这个油头滑脑的家伙反驳说:“男人都是一样的,我已经算不错啦。” 如果纪桐还是当年的小姑娘,说不定就信了他的鬼话。可她在十八岁的时候遇见的偏偏是杭迦白这号人物,导致她后来遇到的所有男人都在和他的对比中逊色下来。 比如程熙上次提到刚分手的好朋友*,现在就莫名其妙地出现在纪桐对面。程煕非说她帮了自己大忙,一定要给她介绍对象,也没问纪桐答不答应,就趁着晚上聚餐的时候自说自话把人叫来了。 这个*长得还真是正义凌然,浓眉大眼的,看上去总是一脸严肃,甚至有点凶悍,像门神。纪桐才看了一眼,就已经在脑补把他的脸挂在门上会是什么效果。想着想着,就夹着锅里的涮羊肉笑了出来。 同行的还有小萱,她加了会儿班,来的时候看到这阵仗,一下就猜出了有猫腻。周五晚上,一行人还没吃完饭,就开始计划着一会儿上哪儿玩去。程煕和小萱尤其来劲,非要安排一堆活动给两人制造机会。纪桐全程笑得尴尬,好几次眼神暗示小萱,对方都没接收到,继续谈笑风生口沫横飞,好像她和这个*倒是比较聊得来。 吃到一半的时候,纪桐收到一条微信—— 白开水先森小杭:下午临时有点事,刚结束,有时间一起吃饭吗? 纪桐看了看一桌子吃到一半的菜,回了条消息:“抱歉,我已经在吃了。” 她以为杭迦白会就此结束话题,正想把手机收回口袋的时候,却又看到了他的回复:“那等你吃完了告诉我一下,我有东西要给你。” 纪桐怔怔地盯了屏幕很久,那份熟悉的感觉又从心底里浮现上来。可终究还是理性战胜了感性,中间隔着的那五年的距离感也同时回归,像块抓不住的浮木。 她一鼓作气,戳着屏幕敲出一句话:“什么东西?不急的话,以后再说吧?” 杭迦白很聪明,这样明显的拒绝,他一定能看出其中刻意的远离。 纪桐紧张地看着刚发出去的消息,在对话框里不停地转圈圈,像是忽然断了信号。 曹刿有句话写的很好: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纪桐现在就被这圈圈转啊转的,转到了第四种境界:怂。 不知怎么鬼使神差的,心一软,就撤回了消息,重新打了几个字:“好,过会儿找你。” 这次一点“发送”,居然就再没了那个古怪的圈圈。 ** 聚餐快结束的时候,纪桐发了个定位给杭迦白。刚收起手机,程煕他们又说要去唱歌,还订好了位子。纪桐本就对唱歌没什么兴趣,这下更是有了推脱的理由:“我约了人,还有点事。” “真约了人?”小萱半信半疑地打量她,“男的女的?” “你管我呢?”她站起身,跟其他人打招呼,“你们玩得开心啊。” 这么一来,程煕也没了兴致,“我们三个人还玩什么?得了,都散了吧。” 下楼的电梯里,程煕和小萱聊着今天来工作室参观的那对奇葩小情侣,纪桐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随着电梯一层层下降,心情也愈发忐忑了起来。 微信提示音响起,依然来自杭迦白,他竟也学着她的样子发送了一个定位。 两张一模一样的地图,两个几乎重合的定位点。 电梯门开的时候,纪桐远远的就瞧见了马路对面的杭迦白,他穿着黑色长风衣,笔直地站在人行道后面等红灯。她怕程煕和小萱认出杭迦白,就小跑了两步,往后面挥了挥手,“各位,我先走了,拜拜。” “急什么……赶投胎啊?” 杭迦白正想穿马路,就看到某个姑娘站在马路对面,动作夸张地给他打手势,示意他在原地等着。 于是他安静地站在路灯下看她,她穿马路的时候不爱看路况,总是没心没肺地横冲直撞,倒是在对面看着的人着实被她吓得心惊胆战。 其实她从前也这样,只是那时候他总是牵着她的手,不允许她到处乱跑。 纪桐才小跑了一段,就气喘吁吁地双手撑着膝盖,在他面前弯着腰咳得停不下来。 杭迦白的脸色沉了沉:“怎么跑得这么急,后面有人追你吗?” 她痛苦地皱着眉头,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 他从包里拿出个保温杯,拧开杯盖后递给她。这时候纪桐已经无法开口多问什么了,反正他给她什么,她喝就是了。结果这茶倒不难喝,她一口气喝了半杯,胸口温暖舒畅,呼吸也缓和了些。 纪桐满足地呼出一口热气,“这是什么?” “化橘红茶,以橘红消痰利气、宽中、散结;白茯苓健脾渗湿;生姜温脾胃、去寒痰。”杭迦白又认真解释起来,“这里还有一些,你先拿回去泡着喝。下周带你去看个老中医,是我以前的老师,看支气管炎很有名,请他开个方子帮你调理一下。” “中药?!我才不要,苦得要命。”纪桐摇了摇他递过来的一袋茶,“我就喝这个不行吗?” “当然不行,化橘红茶不是任何时候都能喝的,再好的东西吃多了都会有影响的。” 她悄悄抬眸,试探着问他:“那……白开水呢?” 他的眉眼忽而舒朗地笑开了:“嗯,白开水除外,聪明。” 两人沿着静谧的小路走着,纪桐感慨道:“我觉得你好像变了很多。以前我哪儿不舒服,你都只会说‘多喝热水’而已,现在却能说出那么多名堂。” “其实无论过多久,多喝水有益健康这件事,还是不变的。虽然,有点无趣。”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有意无意地落下,在她浅笑的脸上缱绻。 “刚才是在和同事吃饭吗?” “两个同事,还有个……”她迟疑了片刻,说,“同事的朋友。” 其实明知道任何小情绪都逃不过他的眼睛,纪桐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负隅顽抗,老实跟他交代:“大概……算是相亲吧。” 杭迦白没说话,她也无法揣测他在思考些什么。只是在冬夜呼啸而过的北风里,忽然感到颈间落下一个柔软的物体。 她低下眸,一条素净的米白色羊毛围巾被他围了上来。 杭迦白的动作很小心,手臂环过她脑袋的时候,带起一阵清馨的暖意。 “嗯,是挺适合你的。”他重新把双手放进大衣口袋里,凝视着她的眼神堪堪柔和了下来,“你要注意保暖,知道吗?” 纪桐懵了,她自然明白送点普通的茶和送围巾的区别,别扭着问:“你刚才特地去买的?” 他没想到她会这样问,转瞬即逝的愣怔后,坦然答道:“三年前的圣诞节买的。” 始料未及的答案,把她的心撞得闷声响。纪桐已经没勇气再问下去,作势要解开:“我哪能收你礼物呢。” 却被杭迦白伸手阻止,他淡淡答道:“收下吧,我也没别人可以送。” 她的手尴尬地僵在原地,小心翼翼地抬眸,轻声暗示:“杭迦白,我已经把周卿婚礼的事转给别的同事了。” “我知道。”他的眼底风平浪静,说起她的策划案时,少许掀起了点波澜,“可惜了,我看过你策划的婚礼,你做得很好。” 她骤然间鼻头发酸,脑海里跑马灯似地闪过初入这行时体会到的压力和苦楚。谁都梦想自己的婚礼能独一无二,没半点瑕疵。纪桐能理解,也用心去做,可总有力不从心的时候。曾经一宿宿通宵画稿和一次次的返工,工作室酒店两边跑,得到过真心的感谢,当然也有一再的挑剔与苛责。 而他简单的一句夸奖像这冬夜里偶然经过的暖风,把这些年藏在心里无人倾诉的苦涩尽数吹散。 她低下头,轻声感谢的话被路口车水马龙的喧嚣淹没。 杭迦白指了指对面的食品商店,“想吃菠萝蜜吗?” 纪桐错愕地抬眸看他,半句还没说,杭迦白就会意了:“我去给你买。” 这回她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角:“不用,别麻烦了……” 他真就没再走,沉默了片刻后温和地笑了:“纪桐,你别介意,我只是习惯了这样而已,没别的意思。” 她松开手,听他继续说:“婚礼的事也是一样,其实上次是周卿坚持非要我一起去才答应的。以后估计很少有碰面的机会,所以你不必在意。做你自己喜欢的事情,无视我就好。” 杭迦白的话云淡风轻,像是不经意的流露,却也像深思熟虑后的陈词。 他考虑的总是比她周全一些,所以纪桐习惯性地接受了他的想法。她总是这样,小事和他瞎胡闹,大事都乖乖听他的。而和前任的相处之道是件可大可小的事,她不敢含糊,于是小幅度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不过看病还是要去的。”他这回态度坚决,“很多病人都是这样,不肯看病拖成了慢性支气管炎,病程长了又引起肺气肿,继而引发肺心病,腿脚肿得……” “你别吓我!!”纪桐哭笑不得地蹙起眉,示意他别再往下说了。 杭迦白却没笑,较真的话语中多了几分强硬的态度:“我不是吓你,跟你说认真的,这事听我的。” 于是他买了菠萝蜜给她,并和她约了下周末碰头。 临走的时候,又不经意似地随口问她:“相亲结果如何?” 纪桐摇了摇头:“我觉得没什么意思。” 对象没意思,谈恋爱这件事也没意思,什么都没意思。在她看来,自己的生活就跟最近的天气没什么两样,灰扑扑的,让人看不清前路。 ** 回到家的时候,微信提示音再度响起,杭迦白居然发了个红包给她。虽然里面只有一块钱,但这事情也太诡异了些。 她发了个问号过去,对方没动静,过了好久才回了一句:“开玩笑的,早点睡。” 纪桐看着对话框发呆,心想这白开水现在开的玩笑已经这么高端了吗?为什么她完全没找到笑点…… 杭迦白的手机号曾经换过,可微信名字和头像都保留着从前她逼他用的。原先那个号在分手后被纪桐删了好友,还拉了黑名单。后来她才发现,杭迦白本就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他永远都会先尊重别人的选择。 这些年见过了太多情侣,有修成正果的,也有半途而废的。悬而未决的那种最为激烈,有人自暴自弃,有人报复对方,反正没人甘愿那么多年付出的感情就此付诸东流。 纪桐看着那个傻乎乎的头像,不禁笑了出来。 不挽留,不酗酒,不删好友——他实在是个不怎么称职的前男友。 睡前趴在床上刷朋友圈,她从最上面一条条往下翻,陡然间看到自己今天上午闲来无事转的一条段子。于是空气瞬间凝结,甚至让她忘了呼吸—— “你要记住,无论最后我们疏远成什么样子,一个红包就能回到当初。” Chapter 6 周末的上午本就是用来被虚度的,纪桐很感谢那些编写黄历的人,没把每个周末都写成“宜嫁娶”,算是给了她喘口气的机会。 睡到中午起床后,收到*的短信:“纪小姐,有没有时间一块吃个饭?” 莫名其妙地,杭迦白的样子居然闪现在脑袋里,恍恍惚惚之中,她已经发消息拒绝了。 对方也没再坚持,而是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纪小姐别误会,其实是程熙非要我约你出来,我也挺无奈的。我刚刚才结束一段感情,说实话还没忘干净,也没准备那么快就开始另一段。你性格挺好的,人也开朗,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就做个朋友怎么样?” 纪桐总算松了口气,想起刚和杭迦白分开的那阵子,每天发了疯一样地想他。也想过为了忘记他而找别人,可终究也只是想想而已。世上最刁钻的还要数“感觉”这回事,说来轻巧,找起来比登天还难。 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了上次周卿说的,杭迦白为了她差点做不成医生的事。这句随口的透露一直像根小小的刺,卡在心头不上不下的位置。 直到中午,纪桐才吃了今天的第一顿饭,她端着自己煮的面条,在阳台边吃边翻看手机。 f大附属中诚医院,心外科,杭迦白——这几个关键词足以让她搜索到所有关于他的故事。 原来现在挂号和咨询方便到能用手机软件来完成了。纪桐下了个软件,直接搜索中诚医院,找到相关科室医生的简介。心外是中诚的特色科室,列表最前面有十几个主任和副主任医师,接诊量都有上千起,看照片似乎都上了些年纪。 名单的最后是两三个主治医师的名字,同样是蓝底白大褂的证件照,偏就杭迦白的样子看起来鹤立鸡群。他微抿着唇,肃然注视着镜头,五官轮廓分明,目光稳重而淡泊。现在好像流行起了禁欲系的男人,特别是像杭迦白这样气质沉静还穿制服的,其实最招惹人。 当她点开他的主页时就发现了。 别人底下的患者评价都是“认真负责”、“和蔼可亲”和“医德高尚”之类中规中矩的话,可杭迦白那儿却是另一番景象—— “陪家人看病偶遇了杭医生,真的好帅,声音也好好听!” “听朋友说中诚医院心外科有个帅医生,特地挂了号去看的。对方没生气,只是一本正经地提醒说,没生病的话请不要浪费医疗资源。天呐,莫名戳中萌点!” “杭医生对人真的很有耐心,关键是长得还帅。另外,听说还是单身哦:)” “……”诸如此类的评价还有很多。 所以……他是每天都生活在花团锦簇中吗?! 纪桐实在看不下去了,关了软件就开始生闷气。明知道这个名字已经和自己没关系,却还是忍不住去在意他的事。 她还记得杭迦白最开始在华新医院实习的时候,也是这般让人气恼,大晚上都有陌生号码的姑娘给他发消息表白。不过苦的还是杭迦白,被小女朋友闹腾了一晚逼问对方是谁。他总是笨嘴拙舌,支支吾吾哄了半天,说来说去不过一句:“我保证心里只有你。” 现在倒是不同,他比以前成熟了不少,甚至还会态度强硬地要求带她去看病了。只是现在这个人,已经让她没了一生气就跟他发脾气的立场。 ** 周一是所有上班族的噩梦,特别是一大早就被人拉住追问陈年往事的纪桐,简直连死的心都有了。 “赵沫你还记得吗?就你之前转到我这边的客户,周末我们聊天的时候,她可是跟我说了一个大八卦啊!”小萱双目放光,也不知在激动些什么。 可纪桐联想了一下自己和赵沫之间的交集,就瞬间了然于心了。 小萱又顶了顶她的胳膊,笑眯眯地问:“还不赶紧从实招来?你和那帅医生,什么关系?” 纪桐知道瞒不过了,只好老实交代:“我们是纯洁的前任关系。” “我可从没听过前任关系能有纯洁的!”小萱哭笑不得,“不过我脑补了一下,你俩好像真挺般配的。来跟我说说,怎么在一起的?为什么分开啊?劈腿?……” 程熙一听说这个,立刻加入了话题:“医生有什么好的,忙得要命!你要有点什么事,根本找不到他人的。我觉得吧,还是*适合你,小桐。” “这你就不懂了。”小萱神神秘秘地解释道,“如果他心里有你,哪怕忙得四脚朝天也会跟你说不忙的。反过来呢,一个不把你放心上的男人,就算他在遛狗也会喊忙。” 纪桐被两人的争论搞得头都大了,端着水杯一路从茶水间躲到办公室,开了电脑就开始拼命埋头写策划案。下午来了一对试婚纱的新人,是最近刚接的单子。男方陈先生是再婚,前妻几年前过世了,有个四岁的女儿。纪桐见过一次,是个非常可爱有礼貌的小姑娘。陈先生新婚的太太今年不过二十三,比他小了整整十五岁。上次见到这一家三口的时候,amanda她们就在猜测,这陈先生八成是个有钱人。 纪桐对此倒不怎么感兴趣,领着两人去楼上看婚纱礼服。陈太太本就长得不错,又善于傅粉施朱,身材也凹凸有致,穿了几套都挺合适。 “其实我们一开始打算找意大利的大师手工定制的,可是大师那边最近出了点小问题,可能赶不及了,所以只好来这看看了。”陈太太遗憾地朝纪桐抱怨。 她礼貌地笑道:“我们这的一些婚纱也是世界知名设计师的作品。” “还可以吧。”陈太太点头,又指了指身上的婚纱问纪桐,“纪小姐,这套衣服,你们之前的客人有比我穿得更好看的吗?” 纪桐无语,只好陪着滴水不漏的微笑。边上的助理倒是会接话,立刻帮忙回答:“哪有啊,绝对是您穿最好看,简直像量身定做的一样!” 旁边婚纱销售也顺着应和她,把这位陈太太的虚荣心吹捧得都快上天了。 陈先生接完电话匆忙回来,说女儿在学校晕倒了,要立刻赶去医院。 “你一会儿换了衣服再来吧,我先走了!”简单交代了一句,陈先生就匆匆离开了。陈太太的脸色瞬间阴云密布,甚至还没来得及说上半个字,老公就没了踪影,气得提着裙摆直跺脚。 结果就是,大周末的纪桐和助理还得来加班,陪着陈太太重新试婚纱。 这回陈先生没来,陈太太带了两个闺蜜过来,都不是什么省事的人。换衣服的时候,三个人在那悉悉索索地嚼舌根。 “你家那位怎么回事啊?就为了那个小东西,不肯陪你来?” “哼,不提了,我都不知道他还想不想结这个婚。”陈太太抱怨道,“一回家就围着他女儿转,紧张得跟什么似的。我跟他说我也不舒服,他居然叫我别闹!” “诶,那小东西到底什么病啊?” 陈太太不削地冷哼:“心脏病呗,叫房间什么的……反正是体弱多病,跟她妈一模一样!这小拖油瓶,干脆死了也就算了,半死不活的只会拖累旁人……” 纪桐打从心底里唾弃这些人,可能是相差了几岁,她甚至觉得和她们有不小的代沟。 不过整个试纱过程倒还算顺利,收拾完东西离开的时候已是傍晚五点多,望着外面西沉的暮色,纪桐才觉得疲惫起来。 关了工作室大门,跟助理说完再见,就忍不住又咳了两声。 只是这么一咳嗽,她忽然想起今天和杭迦白约好了要去看中医,忙拿出手机来看,果然多了几个未接来电和微信信息。手机放在楼下一下午,竟没听到半点铃声。 纪桐打开对话框,是他一贯的语气—— “纪桐,我在你家楼下,你收拾好了就下来吧。” “打你手机怎么不接?是不是有什么事?” “看到消息的话,回个电话给我。” “完了……”纪桐怔怔地看着手机屏幕,惊醒自己犯了弥天大错。 半小时后,杭迦白出现在desti门口,下车帮纪桐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怎么没戴围巾?”他顺手从车里拿出瓶热柚子茶递给纪桐,“冷吗?” 她讪讪地摇头,接过来捂在手里,低眸解释道:“不好意思,临时要加班,忘记告诉你了。” “不要紧。”杭迦白的手随意地搭着方向盘,没先开车离开,而是侧过脸注视她尴尬的样子,蓦地轻笑出声,“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纪桐高考前夕的周末,约了帮她补习数学。他在纪家从早等到晚,原来学校临时加了课,她忘了通知他;考四级那天,约好了一块吃午饭。他在她校门口等了一个多小时,却被告知这姑娘临时弃考了,正躲在宿舍里睡大觉;她大一期末考结束,他按计划去宿舍楼下接她回家,才知道他们全班都出去通宵唱歌了…… 这样的黑历史纪桐随便就能想起好几件,记忆中杭迦白好像从来都不会生气。有几次连纪桐自己都觉得过分了,躲进他怀里黏着他拼命道歉,可他也只是微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说:“没事就好,以后提前告诉我一声,不然我会担心。” 五年过去,他的笑容依然温和,却没再伸手摸她的脑袋。手指轻轻扣着方向盘,思忖了片刻,问她:“吃饭了吗?” 纪桐还是摇头,心里莫名空旷起来。 “那先吃饭。”杭迦白又问,“想吃火锅吗?” 她不假思索:“想。” “嗯,也没变。”他随口的谈笑在狭小的车厢内悄然消散。 纪桐始终不敢确信,他说的“也”字,是接在她依然做事不靠谱后面,还是在暗示他自己也没变。 Chapter 7 饭桌上,纪桐还在不停地反省着,杭迦白笑着说不用,她又忽然想到:“你那个老师怎么办,他会不会生气?” “不会,我刚才和他通过电话了,他说没事就好,明天再去也是一样的。”杭迦白夹了个海胆包到她碗里,“这个能吃了。” 纪桐忽然有些挫败感,觉得自己年纪在长,脑子却没跟上。混了那么多年,还是从前那浑浑噩噩的样子。她还以为自己伪装得很成熟干练,可偏偏一见了他,就像咬了一口的海胆包,整个露馅了。 埋头吃东西的时候,纪桐忽然想起了刚才那几个人的讨论,于是向他请教:“杭迦白,有没有一种心脏病叫‘房间’什么的?” “房间隔缺损。”他脱口而出一个她听不懂的词汇,“是临床上常见的先天性心脏畸形,怎么忽然想到问这个?” “最近有个客人,他女儿有这个病,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她说起这个,忍不住扼腕叹息,“这种病严重吗?” “不好说,有一部分能在小时候自愈的,可到底是和心脏有关的病,还是应该重视。”杭迦白看着她满脸窘迫的样子,“需要我给你具体解释一下吗?” “算了。”纪桐无奈地皱眉,“你跟我讲了,我也听不明白。” 杭迦白蓦地笑了,眉眼轻展,沉静的目光给人一种安定的力量,“别担心,纪桐。” 他好像天生就适合当一名医生。短短一句话就莫名地让她松了口气,难怪那么多女病人爱找他。 纪桐不知不觉偷偷打量了他许久,连夹到嘴边的菠菜也没吃,直到对面的人终于忍不住抬眸,茫然地看着她:“怎么了,老盯着我看?” “你平时……工作忙吗?” 杭迦白不假思索:“还好,不怎么忙,有事吗?” “没事。”她嘴上说没事,心里却把小萱的那套理论拿出来重温了一遍。 ** 周日,杭迦白带她去的不是医院,而是一个老中医的家里。这是他大学时的老教授,一位中西医结合领域德高望重的学者,去年刚退休下来,现在在家里养养花草。 孟教授一见了两人,就舒展开了笑颜:“迦白,这就是你女朋友吧?” “嗯。”杭迦白承认了,在老教授转身的瞬间,递给纪桐一个暗示的眼神,可纪桐仍是一头雾水。 郊区的别墅,老教授自己种了些养生的草药,屋子里弥漫着苦涩的清馨味,让她瞬间心静了下来。 聊了下基本的症状,也做了一些检查。对方笑容和蔼,心中已然有数,只是收回了手以后,又对边上的杭迦白说:“怎么不自己给姑娘看病?教你的都还给我了吗?” 他莞尔答道:“我看的哪有您好。” “我不过是比你多了点经验而已,理论知识都是一样的。”孟教授示意他过来,“你在我带过的学生里是拔尖的,来,你帮她看看,开个方子我看看。” 忽然从病人变成了杭迦白的考试题目,纪桐紧张得要命,小心翼翼侧目看向旁边的人,他倒是淡定得很,点了点头坦然接受:“好啊。” 刚说完,杭迦白就站了起来,随意地弯着身子半坐在桌边,从上往下俯视她,“纪桐,舌头。” 她抬起头,乖乖伸出舌头。杭迦白低下头靠近,目光专注地凝视她的舌苔,惹得纪桐瞬间就脸红了。从她的方向看过去,杭迦白整个人都被身后窗子透进来的阳光包裹着,像是在发光。 他看完,又握起了她纤细的手腕。 杭迦白的手即便在冬天也是温暖的,手指轻搭上她手腕的时候,骨节分明的手背半悬空着,掌心的温度细细密密地隔空传来。他把脉的时候仍然是专注的,只是有那么几秒钟,目光悄然探向了她的眼底,分明是平静的四目相对,却让她产生了偷情的错觉。 那位老教授在桌子后面,刚好被他的身子挡住了,就好像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和她两人。这微妙而暧昧的眼神交换像滴在清水里的墨点,渐次在纪桐的心里化开,促使气温急速上升,心跳随之加快。 正在她担心会不会被杭迦白察觉这异常的心跳时,他刚好松开手,说已经有了结果。 孟教授笑着调侃他:“我还以为你要这么搭着人家姑娘的小手到天黑呢。” 言下之意是说他慢了。 杭迦白也难得地开起了玩笑:“倒是想,可惜一会儿还得值班。” 说着,他就拿起纸笔,洋洋洒洒写了一页方子递给孟教授。 孟教授扶了扶眼镜,认真读了一遍,点头笑道:“可以啊,你自己不是会治吗?” 杭迦白又问:“有什么需要调整的吗?” “不用了,你女朋友什么体质,你该最清楚。”孟教授又把方子还给他,“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有点气血虚,你知道该怎么调理的。” “嗯,知道。” 说完以后,孟教授又眯着笑眼地对纪桐说:“姑娘你放心,有杭迦白亲自照顾你,保准药到病除。他要是治不好你啊,你来找我,我帮你收拾他。” 接着他又自顾自说了一大堆养生之道,尤其是针对纪桐这样体虚的姑娘,从食补到生活作息,一样样说过来。两人一左一右地坐在教授的桌子前面,听他苦口婆心地发表重要讲话。这场景有些古怪,纪桐忍不住悄悄偷看边上的人,而他也刚好默契地看了她一眼,眼底盈满澈然笑意。 离开孟教授家的时候,杭迦白才揭晓了刚才进门时那个眼神的含义:“教授现在不轻易给人看病了,他以为我们是那个关系,才答应的。” 纪桐颔首笑道:“看得出来,你应该是他的得意门生。” ** 看完病,两人都不赶时间,就一起在这附近散步闲逛。一看到商场门口冰淇淋店的牌子,纪桐就双目放光,结果被杭迦白一眼看穿。他也没说禁止她吃,只是忽然抿着唇角笑了起来。 纪桐瞬间察觉,问他:“你笑什么?” “我记得有一年冬天,你吵着要吃冰淇淋,我没让,你就突然哭出来了。”杭迦白哭笑不得,轻松地说起从前的事,“边上有个老太太以为我欺负你,就对我一通说教。” 纪桐有些猝不及防地被他带进了回忆里,禁不住笑出来:“我也不知道那天是怎么了,脑子一热就哭了,觉得特别委屈,越哭还越委屈。” “嗯,居然把我的毛衣都哭湿了。”他无奈地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纪桐笑话他傻:“那你为什么不解释?” 可他却理所当然得样子:“我要解释了,不就该轮到你被数落了吗?” 其实细细想来,他本就是寡言少语不爱解释的性格。虽然现在偶尔能和人说说笑笑,眉目间却还是不改严谨肃穆的本色。 纪桐没想过会有和杭迦白轻松聊起从前的一天,即便他的模样在梦里一天天模糊起来,她都从未萌生过半点寻他的念头。她总觉得,杭迦白一定被自己的任性气走了,带着他妈妈喜欢的顾小姐一起远赴重洋去了。 她曾经看到过那张机票,被夹在杭迦白的医科书里,还有一张上百万的学费支票。纪桐是藏不住秘密的人,当天就找杭迦白坦言,如果他选择留学,那么她在上海等他回来。她说着说着就哭了,接着就落到一个柔软的怀抱里。杭迦白坚定地告诉她:“桐桐,我保证哪儿也不去。” 可当年那个言之凿凿说要为她留下的人,最后还是出国了。 简单吃了顿饭,杭迦白把她送回家,就得赶回医院了。 他本想上楼去打个招呼,可纪桐说家里没人,纪母又出去玩了。 杭迦白问她:“你经常一个人在家吗?” “差不多吧,一个人挺自在。”话音刚落,纪桐就留意到他眼里转瞬即逝的落寞,而她上一次见到这种眼神还是在五年前。 华新医院外的停车场,他僵硬地站在冰冷的夜雨里,眼神也是这般空洞洞的。身后有车辆驶过的时候,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纪父出了意外,纪桐和母亲都崩溃了,在她最需要杭迦白的时候,他却远在浦东机场,打算奔向他崭新的美好人生。明知道他的选择没有错,可那时候的纪桐还是任性地把所有负面情绪丢给他一个人背负。她太难受了,在大雨里失声痛哭,说杭迦白你不要来找我了,我想一个人。 他笨嘴拙舌地说:“那我等你……” “别等了!我的意思是……分手吧。”她倔强地挣脱他的怀抱,还狠狠推开了他,“你不是和那个顾小姐走了吗?你走啊!你们才是天生一对!” “我没有要走,真的……”那个波澜不惊的外科医生,竟为她失控的模样红了眼眶,“对不起,来晚了,都是我不好……桐桐,你别哭了,好不好?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好受点?” 她抽泣着说:“我想一个人……你让我一个人,我才能好受。” 杭迦白的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无奈地合上了嘴。 “对不起,桐桐。”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天,是他的生日。 回忆戛然而止,那人也已经消失在晚高峰的车流里了。 Chapter 8 周三下午,周卿和赵沫来店里试婚纱,是小萱和amanda接待的。amanda一见了两人,就问那杭医生怎么没来,小萱朝纪桐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又听到周卿解释:“他平时忙得跟狗一样,经常连续加班日夜颠倒,我哪约得到他啊。” 纪桐心虚地抿了抿唇,回头打算下楼,却被小萱叫住了:“小桐你也来帮忙嘛,赵小姐有身孕,试衣服的时候得格外小心的。” 于是她留在边上帮忙打打杂,换衣服的时候扶一手。amanda和小萱去拿另外几套礼服的时候,周卿出去接了个电话。赵沫把纪桐拉到一边,忽然就提起了杭迦白的事情:“小桐,其实我也不知道你们以前发生了什么。老实说,你是不是因为迦白才把我们介绍给其他同事的?” “不是,不算是吧……”纪桐笑得挺心虚的,“小萱比我资历丰富,她接手你们肯定满意。” 赵沫扁了扁嘴,“上次吧,我还想介绍伴娘给迦白认识,可他好像一点兴趣都没有。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因为见了你。而且啊,最近他心情都很不错的样子。” “心情不错?”纪桐纳闷了,那白开水不是一年四季都满脸淡然的么…… “对了,今天我们打算请小萱吃晚饭,再谈一下婚礼的细节,你也一起来吧?给点参考意见如何?”赵沫热情邀请,纪桐也不好拒绝,就这么答应了。 只是刚上了周卿的车,她就明显察觉出气氛不大对劲,赵沫和小萱都乐呵呵的,周卿面色尴尬,似乎欲言又止。 于是纪桐问了一句:“我们去哪儿?” 赵沫从副驾驶座转过身来:“先去医院,迦白应该快下班了。” “……”纪桐当下觉得误上了贼船,又看看身边的小萱,她好像早就知道杭迦白也会来,十足的隔岸观火状。 想来这阵子和他单独吃过饭,逛过街,还由他陪着看过病,照理说不该尴尬的。 可关键是……为什么最近总能见到他?! 他不是忙得和狗一样吗? 纪桐这边在心里小声嘀咕着,杭迦白那边还就真迟到了。在医院门口等了会儿,赵沫干脆回头对纪桐说:“小桐,你进去找找他呗,看你来了他还敢不敢拖拖拉拉。” 纪桐倒是不怕杭迦白拖拖拉拉,她怕的是这一车厢诡异的氛围,好像都自动把她和杭迦白归到了暧昧不清的范围里。 她还是下了车,兜兜转转着找到了心外科。中诚医院的心内、心外和肝外是全国有名的,这走廊上人头攒动,纪桐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科室门口的杭迦白。他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低着头正在和人说话。 “杭医生,这孩子真的很可怜的,请你一定要帮帮她啊!”女人柔弱的哭泣声被周围的喧嚣吞没,可纪桐却一眼认出了对方。她认出了那人,却没急着上去打招呼,忽然想要看看对方的演技究竟有多好。 “虽然蒙蒙不是我亲生的,可我们的感情一向是最好的,看到她得这样的病,我的心里也好难受……”说着,女人就往杭迦白身边靠近了几分,又问,“杭医生,有纸巾吗?” 杭迦白退了两步,僵着脸说:“没有。” 女人继续上前,一把握住了杭迦白的手追问:“那蒙蒙这种情况,应该什么时候动手术呢?成功的几率有多少?……” “陈太太,实在不好意思。”他皱着眉头,抿着唇,僵硬地把手抽回来,“张医生是这方面的专家,又是陈蒙的主刀医生,我建议你多和张医生沟通病情。” 杭迦白一转身,就看到了倚在走廊边上的纪桐,她似乎正看得起劲,被突然的瞩目打扰了看戏的兴致,只得尴尬地笑笑。 杭迦白像是看到了救星,眼睛亮了亮,“纪桐,你来找我的吗?” 纪桐只好老实交代:“嗯,周卿他们在外面等你吃饭。” 他忽而温柔地轻笑起来,“我下班了,你到休息室等我一下好吗?我去换个衣服。” “嗯。”纪桐点点头,忍不住侧过脸看陈太太的表情,眼看着好事被搅合,那年轻的姑娘立刻变了一张脸。惊愕地瞪大眼,不可思议地望着纪桐。 看到她这样,纪桐就满足了,也不枉刚才眼睁睁旁观这姑娘吃自己前男友的豆腐了。 杭迦白从更衣室出来,眼神示意纪桐可以走了,等电梯的时候和她闲聊起来,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我不知道你也来,我以为只是简单吃个饭。” 纪桐好笑地指着自己,“我来就不简单了吗?” “嗯……有一点。”说完,杭迦白自己就笑了出来。 他笑起来看上去有些腼腆,总让人想起他高中时的样子,被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追到无路可退,不得不微笑着缴械投降:“纪桐,我这人很无聊的,没你想象中那么有意思。” “没关系,我有意思就够了!我不开心的时候,自己逗自己笑,还不行么?” “……” 结果就是,往后的五年里,但凡她皱了皱眉头,这位无趣的白开水先生就千里迢迢横跨半个上海去哄她。虽然他说话没什么技巧,但每次出现都会带上点她喜欢吃的水果和零食。 下楼的电梯里,杭迦白继续跟她解释:“本来早就可以走了,被刚才的病人家属叫住问了很多问题。” “病人家属?”纪桐想起陈太太和闺蜜的对话,不禁冷笑,那姑娘现在倒承认自己是病人家属了? 杭迦白以为她不信,朝她微微侧过身,低下头满脸认真地跟她保证:“真的只是家属。” 结果纪桐还没反应过来,边上的小护士倒是先开口了:“咦,杭医生,下班啦?” 他只好重新站直,点头微笑:“下班了。” “杭医生,你女朋友真漂亮。”另外一个掩嘴笑道。 “……” 两个小护士下电梯后,杭迦白接着澄清:“真的,我不认识她。” 纪桐分明了然于心,却还是抿起唇,故作无所谓状逗他:“那……杭医生,病人家属向你请教问题,你应该耐心解答才对。你要不要考虑一下,现在回去继续和她探讨病情?” “纪桐。”电梯门打开,无奈地沉声道,“我只是下班的时候经过那里,去打了个招呼而已,就被那位病患家属拉住问了一堆问题。其实那不是我的病人,我也根本没看过孩子的病历,更不清楚具体情况,没办法给出什么实质性的意见。” 显然纪桐的重点放在了和杭迦白不同的地方,意无奈抬眸瞥了瞥他,觉得自己拿这个笨医生一点办法都没有。 其实她只是莫名觉得刚才那只搭住杭迦白的手很刺眼,她介意的是自己讨厌的人缠着杭迦白,而他却像个傻白甜似地还在一本正经地给她解释病情。纪桐蓦地联想起那个手机软件上,杭迦白主页里那一堆花痴的患者评价,半开玩笑道:“杭迦白,当医生是不是艳福不浅,总有美女投怀送抱的?” 杭迦白太了解她的话外音了,当即蹙眉:“没有,纪桐,你相信我。那个母亲就是太紧张自己的孩子了,所以才……” “母亲?”纪桐觉得“母亲”这个词被放在陈太太身上实在是讽刺,又不忍对杭迦白点破,只好无奈地撇嘴笑笑。 杭迦白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怎么了?你好像不太开心。” 纪桐摇摇头,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反常得很,居然在这吃前男友的干醋。她开始慌了,心里似乎有某种燥热的东西正在破土而出。和杭迦白相处的这阵子,她越来越怕自己变回从前那个无理取闹的模样。 正犹豫着怎么回答,杭迦白已经大步一迈,站到了她的面前。 他似乎迟疑了片刻,鼓足了勇气才轻声开口:“纪桐,当医生总免不了会和病人有接触。我记得你规定过我不能碰漂亮的女病人,到目前为止,我能继续当医生,就是因为除你以外,我从没觉得别人漂亮过。” 分明是尴尬的对话,他突然冒出一句满是违和感的、类似哄人的情话,把整个氛围彻底变了。 杭迦白的眸子里,有过往的温和从容,也有她不曾见过的执拗。纪桐的心跳漏了半拍,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小声问:“那……那个顾小姐呢?” “什么顾小姐?”杭迦白注视着她慌错的模样,恍然大悟,“哦!我妈妈以前想给我介绍的那个顾小姐吗?” 纪桐小心翼翼地抬眸:“你都忘了有这么个人啊?” “当然,我为什么要记得她呢……”杭迦白摇头笑道,“我和她真没什么关系,那天只是出于礼貌,我妈妈让我送她去机场而已。我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可那时候你情绪很激动,我也不知道原来你根本没听进去。” “真的?”她问得很轻,也没什么底气,目光再没敢看他透彻的眸子。 杭迦白渐渐靠近,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俯下身,到她耳边小声说:“真的,我保证,我从没喜欢过别人。” 他温暖的气息散落在纪桐的耳边,她紧捏着衣角,整个人怔在原地。杭迦白口中的事实,恰好是她这些年期待发生却又不敢奢望的。 纪桐的心跳得很快,不知该怎么面对他突然熟悉的亲昵,下意识摸了摸滚烫的脸颊,垂着眼眸朝他点了点头:“那个……我忽然想到,好像家里还有事,我、我先走了……” 说完,还没等杭迦白反应过来,她就逃也似地跑出了医院大门。 纪桐一出医院大门,拦了辆出租车就催着司机离开,那司机同情地望着后视镜:“姑娘,千万不要放弃治疗啊。你还年轻,好好配合医生治病,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纪桐暗自腹诽“你才有病”,目光却忍不住回过去看渐渐远去医院大楼,被包裹在冬日傍晚的黯淡霞光里,像一座冰冷的碑。 Chapter 9 第二天,小萱一到公司就把中药丢纪桐桌上了:“你昨天到底怎么回事嘛,临阵脱逃?” “算是吧……”纪桐把药拿在手里掂了掂,“这是……他给你的?” “除了他还能有谁啊?”小萱纳闷了,拖了椅子到她边上坐下,“来跟我好好说说,你那帅医生前男友怎么惹你了?我看人家好得很啊,对你可上心了。” “是啊,他怎么惹我了……”纪桐自责了一晚上,怪当年的自己冲动,甚至都不愿意给杭迦白解释的机会,就把他赶走了。也怪如今的自己没用,话都没说清楚就选择了溜之大吉,像个成天只会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 后来几天,杭迦白就没再出现,只是纪桐桌上的中药和水果从没断过。有时候是一到公司就出现在桌上的,有时候是快递小哥送过来的。日复一日,对他的感觉幻化成了苦涩的药香,在纪桐心里扎了根。 十二月结婚的人实在少得可怜,周末有大把时间可以用来睡觉。 天越来越冷,杭迦白送的围巾偶尔会拿出来带,有时候纪桐看着那围巾发呆,一发一下午,也忘了自己该做什么。反正她的生活,因为他突然的闯入而渐渐改变了轨道。 他给的中药,也不知还要喝多久,纪桐偶尔会像从前那样搞怪,偷偷的少喝一顿。可那个给她开药的人,却已经不再为了哄她喝药,而偷偷在她的口袋里塞各种糖果了。 ** 平安夜这天是周六,上午纪桐在工作室加了会儿班,下楼准备走的时候,看到一群人聚在客厅聊天。 程熙朝她招了招手,询问她的意见:“小桐,你觉得圣诞节送女朋友一本书,正常吗?” 纪桐环顾四周,茫然地问:“谁送?” 程熙指了指自己,“我送。” 她点头,不假思索:“那正常。” “……什么话啊!” 众人大笑,一块吐嘈起这个缺心眼的男人。纪桐顺势坐下,问他们在聊什么。 “聊圣诞礼物啊。”小萱指了指程熙,“如果我在圣诞节收到一本书,我可能会和送书的这个人分手。” 程熙不大相信:“有那么严重吗?小桐,你说呢?” 纪桐故作严肃地低头思索,总结道:“我压根就不会和你这种人谈恋爱。” 此言一出,程熙立刻捂着心口,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的绝望样子。而小萱却骤然双目放光,眼神里燃起了八卦的笑意,“小桐,你以前的男朋友……圣诞节都送过你什么?” 纪桐淡定答道:“不送什么。” 小萱惊呼:“不送?!这么呆啊!” “那还不如我呢!”程熙总算找回了自信,得意洋洋地问amanda把他的快递寄出去没有。 amanda这才想起,把快递单给他,“寄了,这你留着。” 程熙一看单子,就禁不住咆哮:“什么鬼啊!为什么写了我的名字!!” 大伙围上去看,寄件人“程熙”俩字和寄件地址显然和其他的字体不同。 “快递员认识你的,大概是他帮你写的吧,怎么了?” “你们都说这礼物不好,所以我故意没写发件人地址和姓名,想先快递过去看看她的反应,没发飚的话再承认是我的送的啊……”程熙欲哭无泪,对着张快递单就快跪下了。 纪桐幸灾乐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快递小哥对你是真爱,我看不如你俩凑合过算了,要什么妹子呢。” 于是,大家讨论起平时由快递小哥引起的搞笑事件。纪桐笑得直抹眼泪,直到旁边有人问起她有没有遇到过,她蓦地就安静了起来。 她还真想起了一件事,和快递有关,也和圣诞节有关。 只是,那是她的矫情黑历史,她是打死也不乐意说出来的。 考上大学后的第一个圣诞节前夕,女生宿舍里洋溢着浓浓的节日氛围。 那时候刚进大学没多久,纪桐是宿舍四人里唯一有男朋友的姑娘,于是杭迦白就成了她们全宿舍的话题焦点。他不爱拍照,纪桐手机里只有一张她偷拍的杭迦白学生证上的照片。可就这么一张照片,轰动了整栋宿舍楼。 很多认识的和不认识的同学见了她都说:“纪桐,你男朋友长得也太耽误人了。” 杭迦白不明白这话是褒是贬,反正他总是迟钝又木讷,居然还很认真地在电话里说:“如果你觉得在一起耽误了学习,我可以帮你补习的。” “谁和你说学习了!书呆子!”纪桐握着电话傻笑。 正因为那张照片的轰动,身边所有人都开始关注起她和杭迦白的感情生活。 临近圣诞,每个人都问她男朋友送了什么。纪桐自然是最了解他的,杭迦白那个呆子,你如果哪里不舒服,他能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情第一时间赶过来照顾你。可好好一个节日,他是怎么也不会想到要浪漫一把,买什么礼物送给女朋友的。 那天她不知是脑袋哪里出了问题,跑去网上买了个和她人一样高的玩具熊寄到家里,还要求店主在里面加一张卡片,写点感人肺腑的话,越感人越好。倒也不是自欺欺人或是虚荣心泛滥,她就是想看看杭迦白的反应。 结果快递小哥来晚了一天,送到的时候刚好杭迦白在纪桐家里,一家人一块吃着饭。纪桐拼命朝快递小哥使眼色,对方也没明白,还掏出卡片,当着全家人的面递给纪桐,说是神秘人送的。 神秘人是谁?当然是她自己了,可纪家人和杭迦白都是一头雾水。纪母看了卡片上的肉麻情诗,差点就气晕过去了,立刻在家里私设公堂三堂会审,逼问她礼物是谁送的。 纪桐当然不能说是自己买来送给自己,顺便刺激一下白开水的,可又没办法解释自己哪来的神秘追求者,于是做贼心虚地偷偷看向杭迦白,用眼神向他求助。 他本是最该生气的人,偏偏没表现出什么大的情绪变化,只淡淡地望着她的眼睛,不知道从里面看出了什么端倪,转而微笑着对纪母说:“阿姨,其实是我送的,想给桐桐一个惊喜。” 仔细想来,他好像永远都是那个,为她做的蠢事收拾残局的人。 纪桐总是不明白,杭迦白看似平静的眸子里到底装了什么深不见底的东西,为什么他常常表现得那么淡泊,可实际上又对她所有的小情绪了如指掌。 那天回去后,他没过问关于那个神秘人的事。只是第二天早上,纪桐收到了一条水晶手链。 那是杭迦白送她的第一份礼物。 ** 无论是公司还是街头,圣诞的氛围渗透进了每个角落。就连那个平时只会一首《故乡》的流浪歌手,都开始弹唱起“落单的恋人最怕过节,只能独自庆祝尽量喝醉”。 头顶灰蒙蒙的苍穹压抑着夕阳的光影,纪桐独自走在繁华的南京路,忽然就很想大哭一场。一个人久了,佯装无所谓成了她唯一的选择。可偶尔又没办法骗自己,这么多年以来,对杭迦白的感觉从未改变过。她还是在意他的事,否则她不可能因为他的短短的几句解释而乱了阵脚。 回到家,开门换鞋的时候,母亲在里面喊她,她一抬头就看到从厨房走出来的人,整个愣在原地。 整整半个月没见面,此刻杭迦白正围着家里的白色围裙,双手端着盘红烧肉,笑着对她交代:“去洗个手,就能开饭了。” 这画面太过离奇,纪桐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孩子,发什么呆啊?”纪母瞧出了她的疑惑,接过她手里的包,推她进屋,“妈今天有点头痛,就喊了小杭来帮我看看。” 纪桐满脸惊愕,避开杭迦白,小声对母亲说:“妈,你不舒服就去医院啊,哪有把医生叫到家里来的道理?” “小杭又不是外人!” 小杭又不是外人。 纪桐最怕的就是母亲口里的这句话,这意味着她长达五年的恋爱已经根深蒂固,在这个家里留下了可能这辈子也抹不去的印记。 杭迦白还是坐在她身边,纪母在对面,长桌两头的主人位子以前是父亲坐的,现在空在那里,没人往那坐。从前的四个人,现在少了一个。 纪桐看着那空座位发呆,食不知味。杭迦白往她的碗里夹了一块肉,她忽然就不想吃了。 他轻声问:“怎么了,不好吃吗?” 纪桐摇头,不知该说什么。 纪母责备地看了她一眼,又和杭迦白说:“别管她,还挑三拣四的,到时候饿了自然会吃。” 杭迦白淡淡地笑着,眼底里有化不开的郁结。 安安静静吃了顿饭,纪桐被母亲勒令送杭迦白下楼。两人在冷清的小区里并肩而行,良久的沉默在冷空气里发酵。 快到门口的时候,杭迦白停下了脚步,突兀地提起了一件遥远的事:“纪桐,你爸爸的事,对不起。纪桐……对不起。”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连说两次“对不起”,好像是不经意,又像刻意为之。 “这事不该怪你。”纪桐试着微笑道,“人都走了这么多年了,别再提了。” 杭迦白轻叹了一声,被远处孩童玩闹的声音湮没了去。眼看着路已到尽头,他重新转身,背靠着路灯的光,五官轮廓在黯淡的光线里柔和了下来,明明灭灭的眸子里,倏地闪过一丝果决。 “纪桐,圣诞快乐。”简单的一句节日问候,像是倾尽了他所有的勇气。 平安夜,温度越来越低,纪桐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化成了白雾。光雾迷蒙的视线里,她看清了杭迦白的眼睛,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和。 “圣诞快乐。”她说完,又迟疑着开口,“其实你忙的话,不用特地赶过来,我妈总是小题大做,你知道的。” 他沉声道:“不忙,我今天休息。” 纪桐低着的眼眸飘忽不定,“那……谢谢你。” “我们之间,用不着说谢谢。”他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小盒东西递给她,“礼物。” 纪桐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有十几颗包装精致的糖果。她惊喜地抬起头,正对上他微笑的眼睛,“给你这段时间乖乖吃药的奖励。” 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想着杭迦白这些年的变化,竟觉得时光荏苒也变得美好了起来。 送杭迦白到门口,纪桐看着他独自离开的背影,好像蓦地想起了父亲去世的那个雨夜——他的脚步从来没有那么慢过,就像离开后的每分每秒,都在等着那个任性的姑娘叫他回来。 Chapter 10 转眼过了元旦,纪桐接到陈先生的电话,说是因为蒙蒙的病,婚期要延后了。纪桐对此表示理解和支持,也安慰了对方。挂掉电话以后,她开始为这个小女孩担心。陈先生简单说了些病情,可她没听明白,而这世上唯一能不厌其烦为她解释的那个人,已不知道还能不能一如从前。 最近常常想找他,又提不起勇气。纪桐越是这样犹豫着,生活偏就越是一团乱。 下午陈太太来店里,吵着闹着不同意把婚礼延期。 本是两口子的事儿,纪桐也不好多说,可她一想到这人两面三刀的事,就忍不住想发火:“陈太太,我建议你多对蒙蒙用点心,心脏病不是小毛病,身为家属应当担负起照顾孩子的责任。而不是成天只知道逛街美容下午茶,顺道和闺蜜说说老公和孩子的坏话。” “你什么意思?”陈太太脸色大变,联系起医院的事,忽而又笑了出来,“我知道了,那天的医生是你男朋友吧?纪小姐,我以为你有多厉害呢,还不是跟了个穷医生?你这么千方百计地针对我,从中作梗,是因为嫉妒我找了个有钱的老公吧?难怪他最近要延后婚期,八成是你这小贱人在那吹耳边风!” 纪桐没说话,周围的同事也瞬间安静了下来。 “嫉妒你?从中作梗?”纪桐彻底懵了。 “你可别不承认,毕竟,女人的一辈子都赌在找男人这回事上了。”陈太太也得意地冷笑起来,趾傲气昂地看着纪桐,“啧啧啧,纪小姐,你年纪也不小了吧,就这么甘心跟个没前途的医生过一辈子?再过个几年,你都熬成大妈了,你家帅医生大概连副主任的位子都还没坐到吧?” “这位小姐,你谁啊?”小萱实在看不下去了,甩了手里的资料就上前帮忙,“我们小桐找什么样的男朋友,和你有关系么?” 陈太太双手搭着胳膊,俨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是和我没关系,我好心提醒一下也不行吗?” 程煕他们也跟着搭了几句话闲言碎语。 这时候,倒是很久没开口的纪桐忽然笑了起来,在众人困惑的目光里,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小姑娘,你这样的我见多了。把自己的命运完完全全地交到另一个人手里,到后来一言不合,说被甩就被甩了。结果就是人财两空,什么都没落着。你以为你自己挺年轻漂亮的,可再过几年到我这个年纪,你还剩下什么?你老公还可以为他的宝贝女儿找一个更年轻漂亮,甚至更温柔懂事的后妈,而你呢?那时候你没有像样的工作,没了青春美貌,更可怕的是没了男人可以依靠,怎么办呢?” “你!!”对方指着纪桐,正要发飙,却见到她唇畔忽而扬起的一抹微笑。 “当然,这还不是最可怕的。”纪桐慢慢靠过去,一字一句地在陈太太耳边陈述,“最可怕的是,到那时候报应都来了,再生个什么病的,孤家寡人没人照顾没人搭理,还得跑到没前途的穷医生那里可怜兮兮地问自己还有没有救。” “你诅咒我?!” 边上的小萱骤然间笑喷了,程熙还悄悄鼓起了掌。而那陈太太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紧咬着唇,气得发抖。还想说点什么反驳的时候,大门被拉开了,amanda礼貌地笑道:“陈太太,不送咯。” 见自己势单力薄,又是在别人的地盘,她只好愤然离去。而前脚刚走,公司里就响起阵阵欢呼声,纪桐像个大英雄一样被人围着玩笑起哄。吵赢了架,她没半点高兴的,摆了摆手就继续回去工作。 只剩下小萱跟了上去,用肩膀轻轻撞了撞她,八卦道:“瞧你这意思,是旧情难忘啊?” 纪桐蹙眉,“什么乱七八糟的。” “杭医生啊,你伟大的前男友。”小萱只好点破,“你这么激动,难道不是为了他么?” “和他有什么关系……” 很多骂人的话,总是在吵完架以后才想起来,她气的是这个而已。 而关于杭迦白,她不敢多想,觉得自己可能是出于习惯,才下意识要护着他。杭迦白也那样说过,习惯而已。 可习惯真的能在中断了五年后,还保持不变吗? ** 一月底,又到了纪父的忌日。 纪桐开车带母亲去了郊区墓园,车是上个月刚到的,而她拿到驾照已经一年多,几乎不碰车,一路上开得小心翼翼。 墓园里肃穆清冷,献了花,两人都没说什么,只望着墓碑各怀心事。 五年前,一场意外的车祸,把原本幸福的家庭摧残得支离破碎。父亲去世的那天,她甚至没来得及见到最后一面。被血染得触目惊心的白色病床,和母亲尖叫着痛哭的声音,所有片段她都记忆犹新。 她哭得脚下发软,快要站不住的时候,被杭迦白一把拉进了怀里。 他从来没有抱她抱得这样紧,像是要把她整个人摁到身体里,宽厚的手掌稳稳地托着她的脑袋,不让她去看那鲜血淋漓的画面。 她在他的怀里推搡、撕扯、挣扎,最后终于无力地倒下…… 这么多年了,这一幕总在她的梦里出现。 随之而来的还有杭迦白若隐若现的声音:“桐桐,别哭……” 可她试着抬起头的时候,几滴温热的泪刚好掉在她的额头,顺势滑落——那泪水却不是她的。 “好了,我们回去吧。”纪母拍了拍她的胳膊,“你爸爸知道我们过得很好了,他也会欣慰的。” 纪桐点头,其实她也没什么特别放不下的,只是偶尔会想念,偶尔会失落。可一个人久了,忙着忙着,也就麻木了。 回去的路上,纪桐送母亲去了附近的外婆家里,自己开车回市区赶策划。郊区有些小路很难开,转角处有车冲出来,纪桐没来得及踩刹车,就撞了上去。人没事,就是车被撞得有点惨。最近实在有些倒霉,原本平静的生活好像被彻底打乱了。 对方下车和她讨论责任的事情,她的脑袋嗡嗡作响,实在不想和人交流,拿起手机报警,找保险公司,就安静地倚在车门上等着人来,进入正常理赔流程。 周围不知不觉围上了十几个人,那肇事者自知理亏,可还是想尽办法把黑锅推一半出去:“现在的女司机也真是的,开车反应那么慢!” 人群里有人跟他应和了两句,说来说去无非是“女司机开车怎么怎么差劲”和“幸好人没事”之类不痛不痒的话。纪桐揉了揉眉心,真觉得有些累,还很吵。打开手机看时间的时候,忽然发觉,一个人还是难免力不从心。通讯录从头拖到底,除去客户和同事外所剩无几。 有个名字她注视了很久,最后还是把手机重新收回了口袋。 而这时却有一道清晰的声音传过来:“纪桐。” 她转过身,看到杭迦白渐渐靠近的身影,有些不真实,尤其是他眼底笼罩的氤氲,把他的模样变得清冷了些。 “车祸?” 纪桐一时语塞,只得点点头。 对方又说:“别担心,我来处理。” 他说完,动作自然地拍了拍她的手臂。 其实也不需要他来处理什么棘手的事,他只是站在这,就多多少少安抚到了她紧绷的神经。 纪桐状似平静地抬眸看他:“不用上班吗?” “今天请假。” “嗯。”简单的寒暄到此为止。 ** 在等杭迦白处理车祸期间纪桐接了个电话,是小萱打来通风报信的,说是那陈太太跑到经理那去投诉了,说的话完全歪曲事实,还扬言要解约。 “正常啊。”纪桐早已有心理准备,“以她的智商,也想不出别的方法能解气了。让她投诉吧,她高兴就好。” 她不急,小萱倒是急了:“经理这回可真信了她的话,在那发飚呢,说明天要开大会,好好整顿整顿公司里的不良风气。你明天可当心点啊,说话也别太冲,犯不着为了这么个小人搞得工作受影响,知道吗?” “okok,都听你的,我尽量不跟经理对着干。” 挂了电话,杭迦白刚好从便利店回来,递给她一罐热奶茶捂手。他大约是听到了些什么,不经意似地问她:“工作上有什么事吗?” 其实要算有事的话,也和他杭迦白有很大的关系。可纪桐是不可能把那些难听的话悉数告诉他的,只含糊其辞:“就是跟一个无理取闹的人吵了一架。” “你吵赢了?” “你怎么知道?” “要不怎么被投诉了呢。”杭迦白倏尔轻笑起来,“而且在我的记忆里,我还从没见过你有吵输的时候。” “那是以前和你在一起,根本吵不起来好不好!”她的语气半是抱怨半是撒娇,脱口而出后才发觉提到了敏感的话题。 而杭迦白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接着她的话说:“对,吵架确实是我的弱项。” 此后两人再没了对话,直到警察和保险公司的人来,走程序,判定对方全责,围观的人也都渐渐散了。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在身边,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很顺利。 等事情结束了,杭迦白帮她叫了拖车。其实车也没坏到不能开的地步,只是她茫然的目光里,藏着的隐约的恐惧,刚好被他捕捉了去。 杭迦白把自己的车开过来打算送她回去,她这才发现,原来他开车这么稳,他有所有驾驶的好习惯,是那种可以被当作范本的人。 纪桐低着头玩手机游戏,一个造商铺赚钱的养成类游戏,她拥有一整个富裕的小镇。杭迦白瞥了一眼就笑了:“这游戏你还在玩啊?” 他不说的话,她都没发觉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嗯,习惯了,新出来的游戏都玩不惯。” “有些东西,确实是旧的好。”杭迦白话音淡淡的,却如同藏着深邃的隐喻。 Chapter 11 他们开车经过河桥边的时候,路越来越窄,前面有个拾荒老人,拎着两大袋空塑料瓶在路边慢慢走,几乎挡住了半条路。前面的司机等不及了,喇叭一按就踩油门,把袋子里的东西撞翻了一地。 杭迦白把车停了下来,开门下去帮忙。后面的人也在起哄按喇叭,仿佛笃定自己的时间比别人的更宝贵。这世界那么冷漠,唯有那个弯着腰帮忙捡瓶子的人,看上去遗世而独立。 杭迦白把老人的东西都收拾完,又挪到了安全的地方。再次回到车上的时候,边系安全带边问她赶不赶时间。 “本来有点赶,现在不赶了。”纪桐没说明白,事实上她还有一堆工作没完成,可此时此刻已然没办法静下心来了。 杭迦白转过头看着她,温和的声音低低地传来:“纪桐,开心点,别被外面的事情影响自己心情。” 纪桐怔了怔,觉得自己没表现出很不开心的样子啊…… 她抬起眸,刚好对上杭迦白笃定的目光。转眼间窗外的景色开始后退,他还是开得不快,不知道是不是也受到了几年前那场车祸的影响。一路上两人断断续续聊了几句,都是无关痛痒的琐事。 回市区的时候已是傍晚,杭迦白问她要不要一起吃个饭。纪桐下意识想拒绝,可一想起今天的日子特殊,也就答应了。 结果杭迦白只是带她去吃了个简餐,点了两人份的套餐,几口下去就吃饱了。 吃完饭也不过晚上六点多,两人走着走着就到了外滩。他记得她以前不开心的时候,总要他带着来外滩听钟声。那种由远及近,贯穿整个城市上空的空灵声音,像是能飘进人心里。 这几年外滩的游客越来越多,尤其是到了晚上,更是多了一些附近学校下了课来散步的小情侣。 有两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生经过的时候,女孩的鞋带散了,男孩蹲下身为她绑鞋带。恍然间觉得这样的画面既普通又熟悉,她转过头,刚好杭迦白也在看着那里。他倒是不怎么避讳,直接问她还记不记得从前。 纪桐这姑娘从小就古灵精怪,他以前每次帮她绑完鞋带,总免不了被她顺便调戏一番,她喜欢故作受宠若惊的样子说:“爱妃为何行如此大礼,快快平身。” 他倒是不介意她对自己的称呼,反正“爱妃”平身后总能得到女王大人一个主动的亲吻。 江上往来的船笛声把纪桐的思绪扯回现实,那对小情侣已经走远了,而杭迦白双手十指交叉随意地搭在栏杆上,俯身望着水面上的倒影发呆。他穿得很单薄,衬衫外面套了一件黑色毛衣,江风刮过的时候,连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纪桐都起了鸡皮疙瘩。 于是她上前两步与他并肩,“杭迦白,你不冷吗?” 他摇头,微笑着却没说话。 “你今天也去看我爸爸了,是吗?”纪桐跟他一块倚在栏杆边,侧身面朝他,笃定地说,“不然不会那么巧,在那里遇到你。” “对。”杭迦白坦然承认。 事实上他没什么好遮掩的,这么多年来一直是这样,哪怕在国外念书的时候也会请假回来一趟,只是刚好从没遇上过她而已。 “我一直想跟你道歉,当年不懂事,怪你没及时救爸爸,其实和你根本没关系。”她的眼底倒映着远处明明灭灭的霓虹,把曾经的执念摊开了给他看,“那时候我特别自私,遇到任何事情,第一反应就是怪你。” “你怪我是应该的,我是你男朋友,应该和你一起承受这些。”杭迦白蜷起食指放在她的眼角,把那欲将掉下的眼泪引到自己的手指上,轻轻抹了去,“别哭,听话。”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只有她一人能听到,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因为他一句简单的安慰而濒临崩溃。 她鼓起勇气,抬头说:“杭迦白,生日快乐。” “……”他愣怔片刻,又不自在地笑笑,“年纪大了,不过生日了,但还是谢谢你。” 纪桐心里明白杭迦白为什么不过生日,今天是她爸爸过世的日子,也是和他分手整整五年的日子。可她装作不知,顺着他的话继续:“过生日和年纪可没什么关系。” “嗯,你说的对。” 她朝着江边的冷风舒了口气,红着眼眶,对他强颜欢笑:“怎么样,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礼物?嗯……”杭迦白低眸沉思了片刻,忽而抬起目光,看向她的眼底。 目光交错的瞬间,纪桐察觉到他情绪里细微的波动,还有那悄然转移的视线,刚好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唇上。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变得暧昧起来,她心虚地抿嘴,甚至不争气地咽了下口水。 正开始后悔问了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刚好错开了视线,随意地轻笑道:“不需要的,纪桐。” 她松了口气。 每次和他在一起,总没来由得心跳加速。渴望伴随着害怕,忍不住怀念从前又下意识逃避,种种复杂的情绪把她变得懦弱而胆小。 回家的时候天色已晚,高架两旁的灯火通明、绵延不绝,城市的夜生活刚刚开启。 纪桐有些疲惫,眯着眼静静望着车窗外的万家灯火,电台里有个年轻的男歌手在浅吟低唱莫文蔚的老歌:“我明白,太放不开你的爱,太熟悉你的关怀,分不开,想你算是安慰还是悲哀……” 忽然察觉到身边人目光的悄然波动,却没开口,只是安静地默许她换了电台,听里面无聊的主持人讲冷笑话。 到家的时候,纪桐正要解开安全带下车,就被杭迦白叫住了。 这话他好像思忖了些许时候,说起来语气极尽平和:“如果你觉得别扭的话,可以把我当成普通朋友。” “……” “或者只是杭医生,而不是白开水。” “……” “那我试试。”虽然一时说不清对杭迦白的感觉,可纪桐知道自己是喜欢他在身边的感觉的。于是壮着胆抬起脑袋,尝试直视他深邃的瞳孔,“杭医生好。” 她看似笑得轻巧,心脏却跳得很快。 “纪小姐好。”杭迦白微笑着配合她,又问,“怎么样,是不是很容易?” 纪桐镇静地慢慢走回家,开了房门,却再也没忍住,跑到窗台边往下看。 杭迦白是看着她上楼的,现在刚好回到车里,关上车门。 那个向来寡言的外科医生,今天好像格外清冷。虽然是笑着和她说话,她却明显感知到话中的凉意。那样一个内敛而被动的人,竟主动提出要和她做普通朋友…… 要把他杭迦白当普通朋友,明明一点也不容易。 ** 第二天回到desti,纪桐不出意料得被张经理批评了一通。倒也没有指名道姓,只是整个工作室就那么些人,大半都目睹了那天的事,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经理说的是谁了。 纪桐还没怎么说话,经理就先被其他同事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败下阵来,干脆直接把纪桐喊进办公室里,单独给她洗脑,讲其中的利害关系和对公司的影响。最后,特地让纪桐亲自登门道歉。她才不会干这种打脸的蠢事,于是决定将阴奉阳违进行到底,陪着笑脸直到对话结束。 出了办公室,小萱他们围上来,问纪桐情况如何。 “说了一堆,把我给说困了,我先去眯一会儿哦。”纪桐浑浑噩噩回了座位,趴在桌上发呆,却怎么也睡不着。桌上还有一大堆工作,都是等着她去操办的,别人的婚礼。 精致的捧花,红地毯,白婚纱…… 看得多了以后,对这些被称作“浪漫”和“梦幻”的东西也就渐渐麻木了。 下午约了一对还未签约的新人来工作室参观,两位大约三十几岁,穿着素净,在看套餐的时候精挑细选,选择了最便宜的一套。戚先生抱歉地对太太说:“会不会太简单了些?” 戚太太腼腆笑道:“我觉得简单点挺好。” 纪桐暗叹,到底是成熟女性,和之前那位心浮气躁的陈太太形成明显对比。 经理定下的套路她再清楚不过,自然是要花言巧语尽量主推昂贵的套餐,并拿所谓的“性价比”说事。可纪桐对此倒不主张,在她看来,大手笔奢侈挥霍地结个婚和简单领证吃个饭没多大区别。只要两人有足够的默契和共识,就根本不会在意这些形式。 也不知是不是上午才被经理批评,在见了这对朴素的夫妻后,她赌气似地,暗自下决心一定要把这场婚礼办好。 后来的几天,纪桐花了大把私人时间设计和策划婚礼现场,琢磨着要尽量在最低的预算里做出最美的效果。周末大晚上还闷在家里,抱着电脑、画册和计算器忙个没完。 连母亲见了都不免玩笑道:“瞧你这干劲,跟自己结婚似的。” 从事这行这么多年,其实她也不是没设想过自己的婚礼。可即便每次把细节都想到极致,最后唯一空白的,却是新郎的脸。 纪桐没回答,母亲又继续问她:“最近和小杭还有联系吗?那天吃饭,怎么对人家冷冰冰的?” 一提起这个,纪桐就满脸莫名:“妈,你哪来他的联系方式?” 纪母迟疑着解释:“这……我去看病,正好遇到小杭的。” “看病?什么病?” “我那个……感冒发烧喉咙痛,不行吗?” 纪桐笃定地笑道:“他是心外的大夫,你感冒发烧,怎么会巧遇到他的?” “我……额……”纪母灵机一动,“你上次不也是发烧了,才在医院碰到小杭的么?你能遇到,我就不行啊?” 纪桐没再往下说,纪母大概因为心虚也没再继续追问下去了。 房间里又只剩纪桐一人,边看视频边挖猕猴桃吃的时候,微信铃声提示音响了起来。 白开水先森小杭:睡了吗? jt:还没,你今天不是值班吗? 白开水先森小杭:嗯,记性不错,和你说一次就记住了。 正想着杭迦白哪来的好兴致找她闲聊的时候,他就继续说明了来意:“这周六高中校庆,一起去吧。” 一提起“校庆”,像纪桐这样学渣的第一反应是不用上课,还有很多好玩的和好吃的。而杭迦白不同,他在读书时向来是老师们最喜欢的那种好学生:成绩好,个子高,长得又周正,关键是办事稳妥,重要场合从来不掉链子。大大小小的活动,都爱找他来主持。 纪桐可还记着当年总和他搭档的那个女主持人呢。明恋了杭迦白好多年,据说跟着考f大医学院的时候差了一分,在家里哭晕了过去,求着爸妈才让复读了一年,后来就没了消息。 一想到这,纪桐就打了退堂鼓。 正打算回消息谎称有婚礼要办的时候,对方又来了条信息:“你的同事说,这两周你手上没有婚礼。” 她彻底傻了眼,原来他还是调查过她的行程才来约她的? Chapter 12 漫步在久违的校园里,纪桐的心情实在是百感交集。 她记得从前每年教师节都会和杭迦白一块回来看老师,可分开以后,再也没勇气踏足这里。她知道当年的老师和同学,即便不过问,大约都是心里有数的。在众人眼里什么都好的杭迦白,本就不该属于她纪桐。 校园里那些年轻充满朝气的面孔,一如曾经的他们。路上时不时有几个女学生,在经过以后围在一块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纪桐也悄悄抬眸观察身边的人,其实他的模样没太大变化,只是头发短了一些,衣着和眉宇间的神韵都成熟了不少。她记得自己当初第一次看到杭迦白的时候,也和那些女同学没什么区别,整个人都花痴到不行,拉着身边的朋友开小会,打听他是哪个班的。 那时候所有朋友都劝她别痴心妄想了,女追男路漫漫,就算追到了也让人觉得掉价,没意思。后来的事情谁也没想到,纪桐不仅把杭迦白搞定了,还把他彻彻底底变成了个二十四孝好男友。他比她早毕业一年,即便后来相隔遥远,仍坚持每周五来接她放学回家。 所以她不敢再回来母校,怕遇上熟人,一不小心就勾起些什么回忆。 可结果还是被认出来了。 班主任胡老师只一眼就认出了纪桐,当时也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过了这么多年,脸上已有了明显岁月的痕迹。而纪桐也在慢慢长大,胡老师说起她念书时的模样,却还是记忆犹新。 “这几年挺忙的吧?”胡老师握着她的手笑道,“忙就忙吧,没空来不要紧的,老师又不会怪你,干嘛每次都让小杭带那么多东西来?还有上次我妈妈生病的事情,多亏了你和小杭帮忙,老师一直打算找时间请你们吃饭呢。” “……”纪桐心虚地侧目,看到不远处正和两个老同学闲聊的杭迦白。不知那些人说到了什么,忽而一块笑了起来。杭迦白的笑容淡淡的,只是嘴角轻轻扬着,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到纪桐这里。 她忽然觉得自己像是活在梦里的人,看不清真实世界里的每一处细节。 后来两人一块游园,每个班里都准备了自己的游戏和奖品奖券。 杭迦白曾经的教室在走廊尽头的转角边,那时候纪桐上楼去办公室,总会“顺便”偷瞄他几眼。大多数时候他都在低着头做题或是写笔记,偶尔会不经意地看向窗外,刚好撞见她慌慌张张的目光。其实他在这方面虽然迟钝,可偶尔也有精明的时候,尤其是这姑娘做贼心虚的模样,那些小心思于他而言都是一目了然的。 “我记得你当时的座位就在这里门口。”纪桐指着后门跟他确认,“对吧?” “嗯,对了一半。” “另一半呢?” “另一半啊……” 他的话还未出口,就被门口学生的热情邀请打断了:“学长学姐,来一块做游戏吧,我们还差一组人。” 两人相视一笑,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游戏内容很简单,两人一组为单位,一个用抽到的方式表达,另一个猜词,考验描述能力和默契程度。 另外两组都是高中生,似乎对这个游戏相当熟悉,一上来就信心满满,调侃着说要让着点学长学姐。 语言、动作和画画的描述方式都还算简单,最难的是唇语,凡是抽到的没人过得了。纪桐运气不错,连着抽了好几次语言和画画,两人在地图上遥遥领先。后来小朋友们看不下去了,用了个道具,强行把他们的描述方式改为唇语。 于是她满脸窘迫,对着一张选词卡皱眉头。 杭迦白安慰她:“没关系,试试看好了。” 旁边的高中生跟着起哄:“对啊师姐,没关系的,反正都猜不出来,你也可以选择放弃呀。” 她好整以暇,认真地看着杭迦白的眼睛,无声做了个口型。 其他人都一头雾水,瞎猜着各种答案的时候,杭迦白就说出了一个词,在最短时间内终结了这一轮。 “这也太假了吧!”刚才起哄的男同学不可思议地望着两人,“该不是作弊的吧?” 于是他们又拿了几张卡片给纪桐,让她再对着所有人做一遍口型,结果都是一样的。所有人当中,能猜中的只有杭迦白一个。后来另外两组彻底没了战斗意志,开始结起盟来,一块给他们捣乱。 尤其是当纪桐抽到抢答的时候,一个个都是跃跃欲试。 这回轮到杭迦白描述了,他看了一眼卡片上的字,脸上浮现起笃定的微笑,抬眸望着她的眼睛,“有次我们在淮海路一家新开的餐厅,遇到……” “番茄!”所有人还一脸懵逼的时候,纪桐就欣喜地说出了正确答案。 毕竟,相识了十年的人,总有办法以别人不知道的方式和彼此沟通。 “什么鬼啊……” 杭迦白在小同学们的怨声载道中淡定地扬了扬眉,他倒是不在意是否会留下欺负学弟学妹的恶名,反正那姑娘得意洋洋的笑容,比什么都重要。 赢了两根棒棒糖以后,两位坏前辈满足地离开了。 纪桐正打算拆开,眼前就出现了另一根拆完了包装的棕色棒棒糖,还有他低沉的声音听上去也染上了清甜:“这根是可乐味的。” 她愣怔了片刻,下意识接过糖,低下头含进嘴里。 那么多年了,他始终记着她的喜好。 ** 随后杭迦白应邀去礼堂,给即将高考的学弟学妹们分享经验和心得。 杭迦白是那年高考时的全校第一,和另外几届第一名的校友坐在一块,人家都是事业有成风风光光,唯独他只是个普通的外科医生。可纪桐觉得,跟那些满身铜臭、有权有势和带着强者光环回母校炫耀的人比起来,这个简简单单的外科医生才是真正成功的人。 每个人上台分享完经验以后,是同学们的提问环节,前面几个人说完后场下都是兴致缺缺,可到了杭迦白这儿又是另一番景象—— “学长,你为什么会想要做医生呢?” “学长,当医生好玩吗?” “学长学长,听说医生很忙的,你有女朋友吗?” “……” 前几个上台的人一脸尴尬,而台下的认识杭迦白的老师倒是早有所料,双手环胸,笑看他被一群小孩子围着问东问西。杭迦白没想到同学们会这么热情,下意识瞥了一眼台下的纪桐,她居然也笑得幸灾乐祸,期待地看着他,还特地朝他做了个鼓掌的动作。 既然她想听,那他坦白交代就是了。 杭迦白只是这么一想,就自然脱口而出:“高三的时候谈了场恋爱,对方体弱多病,我常常不知道该怎么对她好,只能叫她多喝热水。有天她生气了,怪我没用,说来说去只有这一句。然后我就把志愿表上的第一志愿,改成了f大医学院。就是这么个很简单的理由,听上去好像挺蠢的,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后悔过。” 台下的学生已经炸翻了天,尖叫起哄的声音此起彼伏。纪桐彻底傻了眼,这件事他可从没告诉过她。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就听到台上的人又从容地回答起了第二个问题:“从医是很严肃的事情,动辄人命关天,可不是什么闹着玩的。如果在座的各位里有想要学医的,我奉劝大家慎重考虑,学医的过程很辛苦。将来你要背负的东西很多,可能远远超过你的想象。” 这个问题他答得很认真,不带一丝玩笑的意味。可偏偏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最讨现在小女生的欢心,纪桐明显听到后排女孩子连连的惊呼。 “最后一个问题吧。其实每个职业都有忙的时候,但安排妥当的话,也不会太过影响私人生活。”杭迦白正儿八经地答道,“嗯……我的意思其实是……” 他微笑的目光愈渐往下,又淡淡地落在纪桐脸上。她因他突然的瞩目乱了阵脚,不知不觉紧张地捏起了衣角,杭迦白的模样看起来有些陌生,那含着笑的眼神告诉她,他似乎是想说什么不按常理出牌的话。 全场安静了几秒钟。 他终究还是没把心里的答案公之于众,而是佯装严肃结束了话题:“先好好学习吧,别总想这些有的没的。” 杭迦白的回答出奇地引发了全场爆笑,更点燃了同学们的好奇心,还有更多人举手准备提问的时候,他已经挥挥手,不紧不慢地下了台。 在纪桐身边的空座位坐了下来,靠过来轻声说:“可以继续说了,另外一半。” 纪桐茫然:“什么?” “你可能忘记了,其实我一开始是坐在教室中间的。”他又说起刚才被打断的话题,“后来我发现有个姑娘常常来偷看我,有时候角度不好,还把脖子伸得和长颈鹿一样。我觉得她这样太累了,可能会得颈椎病,就和同学换了后门口的位子。” “……” 回家的路上,纪桐还沉浸在一天的欢乐氛围中,顺口问杭迦白是不是学过唇语。 他摇了摇头,笃定地说:“如果是你的话,应该也能看懂我的唇语。” “不会吧?我觉得好难。”于是她来了兴致,大步一跃到他面前,借着路灯的光注视着他的唇,“要不试试看?” “好啊。”杭迦白的眸子在寡淡的微光里显得温暖而明亮,他配合着俯下身,让她可以近距离看得清楚些。 “纪桐。”这两个字是她的名字,她一眼就瞧出来了,正笑着想让他别放水,就看到杭迦白的嘴唇又动了动,无声地做了五个字的口型。 纪桐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快节奏的心跳声在耳边响起,忽远忽近。 她希望自己只是看错了,可他的眼睛一刻不离地凝视着她,里面分明没半点玩笑的意思。 “纪桐,你还爱我吗?” Chapter 13 路灯昏黄的光蓦地闪了闪,他的侧脸陷在阴影里,五官棱角分明,漆黑的眼底浮现起了薄薄的氤氲。 杭迦白还没离开,反而更靠近了一些,“看懂了吗……嗯?” 淡淡的问句散落在冷空气里,纪桐表面佯装糊涂,心里却翻江倒海。 “看不懂的话,也不要紧。”他轻笑着起身,专注看她窘迫的模样。 静默的对峙里,唯有居民区里偶尔传来的电视机杂音。 “回家吧。”杭迦白说完,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一路上纪桐没敢说话,生怕一开口就露馅,被杭迦白看出心虚。 回家后母亲在家里煮面,问她明天要不要一起逛街,纪桐心不在焉地应了几声,就回去趴床上发呆。 可无论睁眼闭眼,杭迦白的模样始终在脑子里挥之不去。她知道杭迦白不是个会开玩笑的人,更何况,他说那句话的时候满脸都写着“我很认真”四个大字。 一个人的房间,纪桐也开始认真思忖起这个问题。 很久以前他就是那副淡淡然的样子,让人猜不透他的性格和喜好,神秘得引人接近。后来她说什么,他都说好,像块没有思想的木头。纪桐承认,她确实有觉得他无趣的时候。可那块木头,今天居然能轻易就害她心乱如麻,险些就点头了。 心里有些期待他说出那句话,同时又害怕杭迦白真的宣之于口。毕竟此时此刻,她没办法拒绝他任何一个问句。 ** 第二天一大早,纪桐陪着母亲出去逛街,纪母最近的心情倒是不错,总爱买衣服买包包,眼光倒是比纪桐还年轻。 纪桐顶着两个黑眼圈,也没什么看衣服的兴致,只跟在纪母后头,十足像个游魂。 纪母试了几套衣服,发现女儿的答案永远都是心不在焉的一句“不错”,终于忍不住了开始叨念:“怎么精神这么差?要不找小杭给你看看,是不是病了?” 一听到“小杭”二字,纪桐就条件反思地紧张起来,连同整个人都被吓清醒了:“我没病!” 这么一句突然的反驳着实把纪母吓到了,轻声嘟囔道:“喝醉的人也总说自己没醉啊……” 正在两人关于“有病没病”和“醉不醉”的无聊问题上争论不休的时候,不远处有人叫住了母女俩。 来人是以前的老邻居赵阿姨,过来和纪母闲聊了几句,无非是生活上鸡毛蒜皮的琐事。后来不知怎么的,又提起了大妈之间永恒的话题——找对象。 “你还记得老孙家那闺女么?从小笨笨傻傻的,居然找了个又帅又有钱的老公!还有老路家那个姑娘,九零后的,孩子都开始学说话了。”赵阿姨这话,纪母没接,她是了解这剧情的,自己一接,就该被问纪桐的事了。 可就算母女俩都没回应,那赵阿姨还是开口往下打听了:“咱们小桐怎么样了?我记得你以前有个男朋友是学医的,谈了好多年呢,结婚了没?” 纪母正尴尬着怎么回答,边上没心没肺的女儿就破罐破摔似地开口了:“没结婚,没对象。” 纪桐实在是太烦了,被杭迦白害得一晚上失眠不说,白天又被人反复提起陈年往事。本想着干脆说明白了把人打发走,谁知道这赵阿姨一下子来了兴致:“不要紧,小桐条件好,准能找到更好的!阿姨认识几个不错的小伙子,给你介绍一下怎么样?” 纪母瞧这发展势头不对,连忙推辞,说孩子还小,不急。 赵阿姨戳穿道:“不小了啊,再过两年快三十了吧?” 纪桐一听,脸都绿了,和纪母使了个眼色,两人便一搭一档谎称有急事,先行离开了。 她以前一直认为杭迦白这种只会说“多喝热水”的人情商最低,今天倒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天外有天。 纪母看起来比她还生气,恨铁不成钢地说:“你看看,要是没和小杭分手,说出去我女婿是医生,多好听。” “医生有什么好的?”纪桐嘀咕道,“明明听上去晦气得很……” 纪母气得一指头戳在这丫头的脑门上,“你这叫讳疾忌医,老师没教过你吗?” “没教过。”她双手插口袋里,撇了撇嘴,俨然是一副自暴自弃的模样。 “我跟你说,以后碰到老邻居,一定要调头就跑。”纪母是相当认真的,可一本正经的样子把纪桐逗乐了,她故作神秘地凑过去,压低声音问:“怎么,难不成咱家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 “要真欠了债,那也是你这孽债。”纪母责备地看了她一眼,好言相劝道,“以前小杭常来我们家,邻里街坊都看到的。大家都知道,你谈了个很多年的对象。” 纪桐还是云里雾里的:“所以呢?” “所以,在她们眼里,你和那些离过婚的没区别。就算是介绍,也不会给你介绍什么好对象的。”纪母实在太了解这里头的套路了,“懂了没?” “不懂,我又没结过婚。” “可你和小杭处了五年呢!” “五年怎么了?” “你认为一辈子有几个五年?” “……”她实在无法和中年妇女辩论下去了。 “长点心吧,都快三十的人了,还整天傻啦吧唧的要我为你操心!”纪母无奈地叹气,“反正你记着,这世上除了我和小杭,没人会真心待你。” 纪桐对中年妇女的想法实在是不敢苟同,不过那套“谈很久分手等于离过婚”的理论,倒是在纪桐脑子里过了一遍。 在一起五年,生活习惯互相影响,认识对方所有朋友。除了没那张证,似乎是和结婚没多大区别。她这样想着,心情就更乱了。 ** 这周纪桐又开始忙碌起来,到礼拜三的时候接到了*的电话,说是要请她吃饭,很急很关键的一顿饭。一开始还不肯说原因,问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看前女友的微博,似乎是有了新欢。 “所以你要我假扮你女朋友,去气气你前女友?”纪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拜托了大哥,这种情节太老套了,很容易就穿帮的!” “当然不是了!”*解释道,“我就是想去看看情况,又觉得一个人去的话,万一被认出来会很尴尬,想找你陪我去壮壮胆。” 她哑然失笑:“你长得这么勇敢,还需要我来壮胆?” “……你太伤人了!!”他还从没听过有人用“勇敢”来形容长相的。 纪桐嘴上这样说,实际上还是收拾了东西,下班陪他壮胆去了。谁知道*把她带到斜十路去了,吓得纪桐差点想跳车。 “她下了班以后经常和同事去前面弄堂里一家小饭店吃水饺。”*关了车门,莫名地看向纪桐,“你怎么了?看上去比我还紧张,好像要来和前任‘巧遇’的是你一样。” “滚!”纪桐是真心虚了,心神恍惚地跟着进了一家热闹的小店,在最里面隐蔽的位子坐下。正是饭点的黄金时间,店里人不少,都是周围刚下了班的小白领。 老板热情地上前介绍了这里的水饺,*看看手表,和纪桐说差不多了,先点起来。她实在没什么胃口,还归心似箭,就只点了一杯柠檬茶装装样子。 “只要饮料吗?”老板难以置信,“我们这儿的水饺很有名的,电视节目里还推荐过的。” 她现在哪有心情吃东西,只得暂且推脱:“这个……我一会儿饿了再点吧。” 纪桐对*的行为一直挺好奇的:“你真觉得,已经分了手的两个人,还能再在一起?” “当然。”*满脸的理所应当,“年纪都不小了,真的不想花时间再去重新开始一段感情了。我和她在一起两年多,感情和默契都还在,我认为这种有基础的相处模式是最成熟的。” 纪桐不以为然:“如果以前的问题也都还在呢?” “无视就好,都是成年人,互相包容,有什么问题解决不了?”*的想法很简单也很直接,却似乎正中问题关键。 纪桐半信半疑:“既然你想得这么透彻,又怎么会分手呢?” 对方叹了口气:“诶,她太忙了,把病人看得比我还重要。” “病人?!”纪桐心里本已经七上八下了,捏着吸管反复搅着柠檬茶里的冰块,忍不住发问,“哎,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前女友是做什么的?” *刚夹起一个水饺,又特地放下了,指了一个方向,“那边中诚医院知道么?” “……大哥,你别说了。”纪桐惊恐地抓起包就想跑,与此同时,*压低声音提示她:“来了来了,快坐好!” 然后狗血的一幕就发生了—— 门口陆续进来六七个人,有说有笑地,坐在了他们后面的桌上。 而最后一个进门的,是杭迦白。 ** 一行人进屋的时候,*立刻侧过脸低下头,与此同时,他发现边上的纪桐也是这般模样,甚至比他更夸张,于是小声问她:“你干嘛啊?都快躲到桌下去了,她又不认识你的。” 纪桐攒眉蹙额地朝他“嘘”了一声。 两个做贼心虚的人时不时瞄一眼后面那桌,*凑过去问:“唉,纪桐,你看那桌上哪个最像她的新欢啊?她一直在和那老男人聊天,该不会是那个吧?” “我怎么知道……”纪桐恨恨地咬着吸管,怪他没给她逃跑的机会。现在好了,活活被堵在这儿,要出去肯定得经过她们。 “眼光也不怎么好啊,你说是不是?”*又用手肘顶了顶她。 纪桐“啧”了一声:“烦着呢,你自个儿琢磨去。” 从她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杭迦白的侧脸,他边上坐着上次送纪桐猕猴桃的那个内科医生,两人正说说笑笑,似乎关系不错。纪桐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又不敢确定,只好趴在桌上暗暗地观察那边的动静。 他们一桌人点了十来盘饺子,各种馅的都有。纪桐暗自腹诽这些人胃口大,肚子又忍不住咕咕叫了起来。老板点完那桌的单,转身就注意到纪桐怨念的样子,主动上前询问:“小姐,你要点吗?” 纪桐和*同时被吓得倒吸了口凉气,还好老板的声音不算响,后面那桌没留意这儿的情况。 看到纪桐见鬼一样的表情,老板就纳闷了:“小姐,你脸色看起来不大好啊,还老趴在桌上,是不是肚子痛?” 说完,还热情地指了指刚才*指的方向,“中诚医院就在那边,可近了。如果你实在顶不住,就去挂个急诊吧。” “老板,我真没事……”当她纠结地说出这么一句的时候,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听到中诚的大名,那一桌医生都条件反射地朝这里看过来了。 纪桐忽然发现自己被万众瞩目,而最令她慌错的,是杭迦白的目光,短短一瞬间里,从错愕转为了复杂的凝滞。 Chapter 14 连带着被拖下水的是无辜的*,一眼就被前女友认出来了,也不知对方在心虚什么,蓦地就站起来指责:“*,你跟踪我?!” “谁,谁跟踪你了!”*结巴着答道,“我就不能来这儿吃饭吗?” “有这么巧的事吗?”前女友的反应很大,“我不是都说了,我没新欢!我哪来的时间谈恋爱啊?而且就算有,那关你什么事?” “你这人太自恋了吧!谁关心你有没有新欢,我……我是和我女朋友一起来的!”*心虚地指了指对面的纪桐,“喏,这就是我女朋友,你可别在她面前胡说八道!” 纪桐正心虚地低着头猛喝冷冰冰的柠檬茶,被他这么胡扯,吓得一口喷了出来。 不是说好了只壮胆的吗?!! 整个发展开始变得像八点档连续剧,所有人的目光同时落到纪桐身上。其中最让她觉得火辣辣的,却是那个淡如清水的眼神。 送纪桐猕猴桃的秦医生一眼认出了她,不识相地胳膊肘顶了顶杭迦白,“喂,怎么回事,那不是你女朋友吗……” 杭迦白的脸色差极了。 因为这么一句轻声的提醒,全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纪桐的第一反应还是跑,而这次刚到门口,手腕就被人轻轻抓住了。 杭迦白淡定地对其他人交代:“抱歉,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这演的是哪一出。 两人并肩在熟悉的街上走了一段,谁都没开口。 以前纪桐常来这里玩,这附近几条街的美食早已被她吃了个遍。不过她还是最喜欢生病时杭迦白亲手给她煮的粥,很淡,却莫名觉得好喝。 杭迦白那时候的大学同学,没有一个不认识纪桐的。他们也跟着开玩笑叫他白开水,而他脾气很好,总是淡淡笑着回应。现在他的眼神变得很陌生,看着她的时候会时不时出现波澜,偶尔还会发呆。 想着想着,大概是被老板的乌鸦嘴说中,纪桐真就觉得肚子痛了。最后坐在空旷的路边,捂着肚子缩成一团,望着前面紧靠着中诚医院的f大医学院。只觉得冬夜实在漫长,饥寒交迫的时候,她总是很想喝一杯白开水。 杭迦白和她一样随意地坐在路边的台阶上,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她一抬头,就看到那张耐看的脸近在咫尺,可惜不大会说话,万年开场白总是一样的:“纪桐,你怎么了?” 可这么句简单又熟悉的问候,偏就戳中了纪桐的软肋。 杭迦白低下头,俯身靠近,看上去像在安慰小孩子,“肚子痛了是不是?” 面对机智的杭医生,纪桐只能无奈地点点头。 于是他的手就自然地往她肚子覆了上来,她下意识想躲。瞬间,肩膀就被他另一只手揽住了。 这么一来,纪桐就像是被圈在了杭迦白的怀里,明明已经心猿意马了,却还要回答他一本正经的提问。 这里痛不痛,那里痛不痛,完全是给人看病的套路。 最后得出结论:“没什么大碍,以后空腹别喝那么多冰的饮料,伤胃。” 纪桐忽然就想起母亲说自己讳疾忌医的事。 其实她对医生没半点意见,相反的,还有难以言喻的重度依赖。 以往碰到任何事,身边总有个呆医生守在那,把她宠得矫情又柔弱。而他离开以后,这份依赖感不得不被现实逼着逐渐转为逃避。 她一句话都没说,就被杭迦白看出了小心思。他松开握住她肩头的手,轻叹了一声:“怎么来这边吃饭,也不和我说一下的?” 纪桐料定他是明知故问,抬眸却看到他温和沉静的眼睛,他说什么都是一本正经的样子。 于是她心虚地反问:“杭医生,你认为今天这情况,适合叫上你吗?” “我认为挺适合的。”杭迦白看着她,语气轻描淡写,“不想见到我吗?” 纪桐不知怎么回答,就干脆扯开话题:“你的同事好像误会了,要紧吗?” “不要紧。”杭迦白笑了笑,“不用和别人解释太多。” 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 陪纪桐坐了会儿,杭迦白才站起身来,“还痛吗?不痛的话,我们一起去吃个饭。” 她下意识问:“水饺吗?” 他清朗地笑道:“当然不是,我们自己吃,那儿场面太乱了。” 纪桐点点头:“这倒是……” 她忽然发现一个问题,不敢确定,犹豫着开口:“杭迦白,你是不是从来都不和别人说清楚我们的关系?” “……”他站原地怔了怔,眼眸里难得出现了一丝落寞,“不是不想说清,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杭迦白天生就是不爱多解释的性子,又从不参与八卦的讨论,更不可能和别人自曝情史了。纪桐想到这,忽而没心没肺地笑道:“这有什么不好说的,都不是小孩子了,有个前任很正常。” 刚好碰到下课的时间,门口陆陆续续出来了些吃夜宵的学生。两人间尴尬而暧昧的气氛凝滞在周遭流动的人群里,须臾后又被喧哗冲散。 杭迦白蓦地握住了她的手,把她往人少的路灯下带。 他的手宽厚温暖如从前,修长的手指轻轻扣着她的,直到周围只剩下静谧,和她就快要掩藏不住的心跳声。 “坦白说,我确实存了私心,才不愿意解释。”杭迦白终于有机会好好和她交代,“因为……有时候觉得,被人误会也是开心的。” 她的心跳频率骤然被这位心外医生拨得很乱,而他似乎下定了决心,一鼓作气又说:“桐桐,我真的没办法把你当成前女友。” 这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像从前那样唤她“桐桐”。 纪桐彻底傻了眼,只觉得恍如隔世。手心里湿哒哒的,不知是她的汗还是杭迦白的。 她的睫毛颤了颤,垂下眸不敢看他。其实杭迦白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可她总是不敢相信。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纪桐总忍不住想靠近,可每次想到失去后那种痛彻心腑的感觉,又觉得与其拥有过再失去,还不如不要拥有的好。 “你知道我不擅长表达。”沉寂片刻后,杭迦白重新开口,“我以为我们之间……即便我不说,你也能明白。可事实是,你好像一直没有把我放在考虑的范围内。所以,我想要来重新报个名。” “报名……?” “嗯。”杭迦白的声音很轻很低,话语却又十分坚定:“就当没有过去,就当我们重新认识。你……可不可以给我个机会?” 纪桐脑子很乱,不知不觉又想起那个古怪的理论。谈了一场很久的恋爱又分开,在别人看来和离过婚没什么差别。不知道是谁最先说起的,分明经不起推敲,可就是让她深信不疑。那么多年的感情,又怎能如他所说般轻易视而不见? 一直以来,她所做的只是能躲就躲,躲不了就顺其自然,从没主动分析过自己对这段关系的期望。 也许……她可以更勇敢一些。 “杭迦白。”纪桐低着头小声说,“我不敢保证最后会怎么样,如果你不嫌我麻烦的话,我们……再试试?” 他总算松开了一直紧绷的嘴角,眉眼舒展地轻笑起来,一个淡然的“好”字像是等待了多年。 ** 两人生疏地闲聊着,到了从前经常一起去的本帮小菜馆,老板没换人,一见面他们就说眼熟,也不知是不是真记得。 店里还有几个杭迦白的学弟学妹,点了一桌子菜和一打啤酒,口沫横飞地聊着关于解剖的事情。纪桐以前倒是对这个感兴趣,缠着杭迦白讲了一回。他又是较真的人,要么不讲,要么把细节形容得很细致,活活能把她说得吃不下饭。 纪桐用手撑着脑袋,侧目看着那桌年轻的大学生,开始认真思考一个问题:要是当年没分开,又会怎样? 她已经不是十□□岁爱情至上的小姑娘,能在爱情上花那么多的心思。倘若真是谈了十年恋爱至今,或许她对杭迦白早已经没了心动的感觉。 所以,这种事又怎么好说呢。 纪桐正发着呆,听到对面桌上有人轻声说了句“杭老师”。再然后,几个人就上来打招呼了。 杭迦白还是从容地微笑着,提醒他们少喝点酒。 那几个学生似乎正在中诚实习,很敬重杭迦白,连连点头说好。打完招呼也没敢打扰他,就自觉地坐回去了,可八卦的目光却仍在两人之间徘徊。 纪桐往桌边靠过去,压低声音,怯怯地问杭迦白:“我怎么觉得,这里整条街的人都认识你啊?” “没这种事,只是巧合而已。”他莞尔,反问她,“你会觉得困扰吗?” “嗯?我有什么好困扰的?” 杭迦白无奈地扬起唇角,“我以为你不太喜欢被人看到和我在一起。”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可怜…… 纪桐心虚地偷偷看他,他正专心地帮她挑酸辣汤里的香菜,所有事一如往常。挑完香菜,才舀了一碗递给她,“抱歉,刚才没来得及和老板说不加香菜。” 她忽然觉得于心有愧,搅了搅汤匙,不经意似地问:“杭迦白,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 杭迦白诧异地抬眸,笑道:“当然,只要你愿意听。” 纪桐思考了会儿,“你是什么时候去中诚的?” “两年前,刚从英国回来的时候。” “等一下,英国?”她忽然出声打断,“我记得那时候你去了美国,而且你妈妈也在那儿。” 杭迦白的家庭有一点复杂,纪桐从未听说过关于他父亲的事,只知道他有个母亲,改嫁后移民去了美国。杭妈妈虽然人在国外,却无时无刻不在为杭迦白作打算,为他安排出国留学,又给他介绍朋友的女儿顾小姐。那段时间他情绪很乱,脑袋里唯一清晰而坚定的念头就是,无论如何,他都要陪在她身边…… “过年的时候我确实去了趟美国看我妈。”杭迦白往她碗里夹了块鱼肉,低眸笑道,“其实,我本来和她说了,要带你一起去见她的。” “……”纪桐愣怔片刻,“后来呢?” “后来你父亲出了事……”他点到为止,没再往下说。 一想到当年的事,两人都不知不觉陷入了沉默。 “说说你的事吧。”杭迦白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随便什么都行。” “我好像没什么值得一提的。”她无奈地笑笑,“平平淡淡,没有大起大落。有时候忙得天翻地覆,好几天不睡觉,有时候又闲得一发呆就是一整天。” “平淡也很好。”杭迦白总结道,“轰轰烈烈的,也不尽然都是好事。” 他的性子还是那样沉稳,说出来的安慰保守却不刻板。 她太习惯这种温暖了,两人面对面坐着,安安静静吃顿饭。席间她偶尔撑起脑袋,专注地听杭迦白说话。她经常吐嘈他无趣,却又时不时地被他话语中透露出的宽广知识面所震惊。 很多感情经得起天翻地覆的考验,却熬不过平淡岁月里的相守。纪桐尚且不敢想象两人的未来,但觉得有他在身边,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温柔安定起来。 后来隔壁桌的学生散场了,特地来和杭迦白道别。他站起身,交待他们早点回宿舍,不要在街上游荡。 酒壮怂人胆,那几个孩子喝上了头,就和他开起了玩笑:“杭老师,你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怎么大家都不知道的?” 杭迦白微笑着看向纪桐,她正饶有兴致地撑着脑袋,手指一下一下敲着脸颊,似乎和大家一样等着围观他的窘状。 他勾了嘴角,难得回应起了他人的八卦:“十年了,你们自然不知道。” Chapter 15 不知不觉到了年关,desti从前几天就开始放假,纪桐在家也没闲着,帮着纪母大扫除,忙了两天。到年三十的时候,临时接到经理的电话,说是前阵子从国外寄过来的新款婚纱,由于运输耽搁了一周,前几天才到店里。让纪桐有空就去拆开来整理一下,顺便拍几张宣传照。 小萱在电话那头跟她打赌,张经理绝对是故意的,这婚纱什么时候整理不好,非要让人年三十特地赶过去。他这是还记着上次的仇,没事找事罢了。 结果小萱还是从家里出来帮忙了,这批一共来了五套婚纱,都是知名设计师的作品。这类衣服通常不是极致简洁,就是复杂的要命。纪桐的身材不错,每次都被叫去第一个试婚纱,拍宣传照上传官方微博。 小萱充当新娘助手帮她换衣服,这次换的是一套复古风的米白色婚纱,层次多,结构复杂,背后系了许多带子,穿个衣服都花了整整十分钟。 期间小萱感慨道:“诶,整天帮人试婚纱,什么时候才能自己穿一回呢?” 纪桐指了指隔壁间,“你想穿就穿啊,这么多衣服随便挑。”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小萱无奈地叹息,“我是说,找个能让你为他开开心心穿一回婚纱的男人啊,真难。” 纪桐笑着打趣:“恨嫁了?” “都熬成大龄剩女了,还在这天天给人办喜事,能不恨嫁么?” “那就找对象呗。” “哪那么容易啊?”小萱拍了两张,又做了个手势,“转过去,拍个背面。” 纪桐转身,两人接着聊起来。 “诶,反正我是想好了,要到了三十五岁还没找到对象,就随便找个人嫁了。” 纪桐蹙眉“啧”了一声:“别把话说这么绝望,大过年的,就不能想点好的啊?” “大过年的,只能提醒我又老了一岁。”小萱顺手放下相机,“这套ok了,我帮你换下来。” 这时楼下响起了敲门声。 “这种时候,谁会来啊?”小萱莫名地看看纪桐,“你等一下,我去楼下看看。” ** 纪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席华丽的长纱,一字肩的设计称出与肩相连的锁骨沟。她凑到镜子前补了个口红,轻轻抿唇。 其实最近有些发胖,这种类型的婚纱又特别收腰,她现在有些呼吸困难了。正想着小萱怎么还不回来,身后楼梯口就响起了均匀的脚步声。 “回来啦?”纪桐转过身,整个人都怔住了。 杭迦白站在门口,也显得措手不及。这是他第一次看她穿婚纱的样子,心跳漏了半拍,从不敢想象,惊艳得这般始料未及。 “你怎么在这……小萱呢?” 杭迦白一时语塞,跳过了很多内容,简洁明了地答道:“我来接你回家吃饭。” “啊?!”她提着裙子,以为他在开玩笑,“我家?” “当然。”他微笑着上前,目光却闪躲着不敢看她,“介意吗?去你家蹭顿年夜饭。” 纪桐玩笑道:“哪敢啊,我要介意的话,我妈还不送我回炉再造去啊?” “不会的,我不会同意送你回炉再造的。”他居然答得相当认真,垂下眸坚定地看她。 有些无聊的玩笑话本来没什么,却总因为杭迦白的当真而变得格外好笑。 纪桐抿唇笑起来,问他小萱去哪了。 “你同事说她有事,先回去了。” “有事?”纪桐皱起眉头,心想那家伙刚才怎么没说有事,杭迦白一来就有事了…… 反正不管是不是真的,小萱是真走了,还留了一堆烂摊子给她。 现在纪桐不得不和杭迦白面面相觑,进退两难。 杭迦白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是问:“怎么了,工作结束了吗?” 其实还有一套没试,不过纪桐可不想让杭迦白给她换衣服,自然点头连连说结束了。 可关上圆形帘子后,纪桐就开始纠结了。在看不见的情况下伸手到背后打开一个个结,简直是高难度动作,她没练过瑜伽,也没有那么好的柔韧性。一个人折腾了十分钟都没有进展,倒是杭迦白察觉出了什么,再度问她:“没事吧?” “没事……”纪桐话音刚落,就意识到这么僵持下去天都快黑了,于是只得妥协似地叹息,“杭迦白,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下?” 他站起身,隔着高高的落地帘子沉声问她:“可以,需要我做什么?” “帮我解开,我够不到……” 杭迦白愣怔片刻,说了声“好”,于是整个画面都变得有些诡异。 狭小的空间里,杭迦白站在纪桐身后,小心翼翼地撩开她散落在颈间的头发。外科医生的手很巧,却不怎么会打理姑娘家的长发,纪桐只得帮着他把头发捋到前面。 他开始解婚纱的抽绳,手指不小心触碰到她背后肌肤的时候,指尖的温度随之传来,惹得所及之处起了细细的鸡皮疙瘩。 纪桐开始心猿意马,甚至红了脸,脑袋里不可抑制地回想起一些不太好的画面。 杭迦白不是第一次帮她换衣服。从前还有一次,换衣服的时候连衣裙背后的拉链卡住了,她也是折腾了许久,才讪讪地跑去找正在房里复习功课的杭迦白帮忙。他手上动作很精细,三两下就把卡住的拉链松开了。可那一次,他还顺便松开了某个扣子,于是那天晚上就彻底没再复习了。 虽然第二天考试,他还是拿了第一。 这当中的画面反反复复在纪桐脑子里重播,而身后轻轻的动作还在继续。他的呼吸散落在她的颈间,惹得她发痒。她对杭迦白的触碰总是格外敏感,好像即便脑袋会遗忘他,身体都会牢牢记着他的感觉。 等杭迦白解完最后一个扣子,又帮纪桐把手臂从婚纱里抽出来,她的上半身就只剩一件内衣了。 纪桐有些别扭地把婚纱抱在胸前,微微侧过脸说:“剩下的我可以了,谢谢。” 杭迦白点点头,就撩开帘子出去了。纪桐总算松了口气,甚至开始猜测他刚才有没有像她一样胡思乱想。 重新换好衣服出去的时候,杭迦白正从容地坐在旁边沙发上翻看着杂志,抬眸淡淡看了她一眼,“需要收拾一下吗?” “不了……”纪桐尴尬地看着满地白纱,“改天我再来收拾吧。” 大年三十,渐晚的天色拢住空荡街头。纪桐刚关上公司的门,肩上的背包就被易了主。杭迦白左手拎着包,右手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体温总是很凉,特别是到了冬天,指尖冷得像冰棍。以前她不怎么安分,喜欢在冬天偷偷摸摸把手从杭迦白的衣服里探进去,再看他条件反射蜷缩起来的样子,想起来总觉得当时很幼稚。 纪桐的嘴角始终噙着笑,悄悄侧目看边上的人,心绪已不同于圣诞夜独自回家的那天。杭迦白发现了她的目光,问她怎么了。 “没事。”她摇摇头,“杭迦白,我们俩的事,能不能先不告诉我妈?她那人太咋呼了,要知道的话肯定一夜之间通知全世界。” 他稍作愣怔后笑道:“好,听你的。” ** 纪母早在家里准备了一大桌子菜,这几年一直是母女两人一起过年,今天总算又多了新成员,纪母一整天都喜不自胜。 一见了杭迦白,就热情地招呼起他,顺便吼了边上的纪桐一句:“你这丫头真是的,大年三十还跑去加班,小杭好不容易有空的!” 纪桐心虚地笑笑,趁母亲进厨房的时候悄悄戳了戳他的手背,“都过年了,你还忙啊……” 杭迦白也靠过去轻声解释:“要值班的,不过比平时好多了。” 他微笑着注视纪桐满脸遗憾的样子,手掌往下一翻,握住了她的手,“我一有时间就陪你,好不好?” 纪母刚好端着盘春卷出来,吓得纪桐抽回了手,两人瞬间又变回了相敬如宾的模样。 纪母重新坐下后,关心起杭迦白的事:“小杭,你们每年过年都不休息的吗?” “也不是,可我家里……没什么人在上海了。”杭迦白莞尔答道,“我一个人也没事,就申请值班了。” 纪母轻叹一声:“小杭,以后过年就来咱们家吧,我和小桐都是你的家人。” “谢谢阿姨。”他礼貌地笑着,抽空斜过视线看了看正埋头吃菜佯装不在意的纪桐。 她演得越是认真,在杭迦白眼里就越可爱。于是他一整晚都笑容满面,根本不似往日里那个酷医生的样子。 吃到一半的时候,纪母又去厨房把刚蒸好的大闸蟹端上桌,精挑细选了个最肥的给杭迦白。纪桐有时候真觉得自己不是亲生的,母亲大人的眼里似乎就只有伟大的杭医生,而对待自家女儿,却只单单一句无情的“你自己挑”。 她才懒得挑三拣四,皱着眉头随手抓起个大闸蟹,又“嘶”了一声,烫得收回了手。 杭迦白倒是从容,剥着蟹的手骨节分明,动作干净利落,让她忍不住脑补他在手术台上解剖一只大闸蟹的样子。 “笑什么?”他抬眸看了看又回厨房的纪母,趁机把手里拆好的大闸蟹放到她面前,“吃吧,不烫的。” 纪桐这才展颜舒眉地笑了。 Chapter 16 从去年开始,市区里已经不让燃放烟花爆竹了,这两年的除夕变得格外寂静。家家户户灯火通明,一路走到小区门口,也只见到门卫室值班的大叔。 杭迦白摸了摸她的脑袋,“大年初一有什么安排?” “没什么特别的,晚上可能会去外婆家吃个饭。”纪桐撇了撇嘴,“你也知道的,我那些亲戚,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八成又得相互攀比个没完没了了。” “那明天睡个懒觉,晚点起来好了。”杭迦白又说,“亲戚的话,不用太在意,笑笑就好。其实一家人在一起,哪怕是吵吵闹闹的也很好。” 他的话总是很轻巧,却温暖而富有说服力。在这个清冷空旷的除夕夜街头,离别时分,她忽然想要抱一抱这个形单影只的呆医生。 念头一闪而过,还未来得及实施,纪桐就猝不及防地被杭迦白率先拉进了怀里。五年后的第一次拥抱,已没了当年的混乱和不理智。平静而熟悉的相拥里,他稳健的心跳声一如既往。 杭迦白的身上淡淡的香味没变,他从以前就这样,因为常跑医院,多多少少有点洁癖,衣服洗得很勤,身上总是有洗涤剂或是柔软剂的清香。 纪桐乖乖由他抱着不敢乱动,嘴角却缓缓上扬。 过了会儿,她用脸颊蹭了蹭杭迦白,小声提醒:“不早了,你明天还要上班。” “嗯。”他松开她,不舍地凝视她泛红的脸,“回去吧,太久了,阿姨该担心了。” 本该团圆的除夕夜,凭空生出些缱绻的离愁。 而纪母倒似乎没怎么担心自家女儿,反而问她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一起出去玩一会儿。 “大年夜能去哪儿玩啊……”纪桐嘟囔道,“医院?” 纪母怪她胡言乱语,又禁不住感慨:“说到医院啊,小杭也真是不容易,大过年的还要去值班。马路上的店全关了,医院食堂也不开门,每天只能吃方便面对付……” 每天吃方便面?! 她在心里暗叹,却装得云淡风轻:“那我要是去医院门口摆摊卖便当,一定能发财咯。” 结果被纪母狠狠戳了脑袋,“没良心的东西,就知道钱钱钱!有那个闲工夫,不如好好做点饭菜给小杭送过去。” “也是,做了饭菜拿去高价卖给他。” “你敢收小杭的钱,我以后也收你饭钱!” “……” 亲疏立见呐。 ** 年初一,和平凡的每一天都没什么区别,可在大多数人眼里,总觉得被赋予了崭新的意义。 纪妈妈一大早就去外婆家忙了,纪桐也没贪睡,紧随其后就起了床,去菜市场买了些新鲜菜。其实她的厨艺只能算一般,勉强饿不死自己,只是细细想来,杭迦白从来没吃过她煮的菜。所以对他来说,一定比泡面好吧? 糖醋小排,番茄牛肉,土豆刀豆,炒青菜,这样简单的两荤两素是纪桐唯一的拿得出手的菜。悉心打好包,时间刚好接近饭点。 午休时间,医院大厅人不多,节奏也比平时慢了许多。纪桐来过中诚医院好几次,这次倒是心情不错,想象着杭迦白惊喜的模样,不自觉加快了步伐。 到了心外科那层楼,纪桐整了整发型和衣着,她今天特地化了个淡妆出来,怕再遇上杭迦白的同事,好挽回一些形象。谁知刚到休息室门口,就看到里面有个身材娇小的长发姑娘,正笑吟吟地半坐在沙发上和杭迦白说话。而那一桌子的美味佳肴,更是牢牢捉住了纪桐的目光。 原来杭医生有这样的好口福,纪桐杵在门口,一时不知所措。 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声打扰的时候,杭迦白先发现了她。 “桐桐。”他越过那个姑娘,大步走向纪桐的时候,眼底有藏不住的欣喜,“来找我的?” 与此同时,休息室里传来一道目光,刚好聚焦在纪桐这里。她红着脸点了点头,忽然觉得自己不请自来的行为似乎有些唐突,可唐突得又刚刚好。 杭迦白留意到她手里的东西,顺势俯身接过来,轻笑着问:“给我做的?” “嗯。” “你自己吃了吗?” 纪桐再度点头,小声道:“吃了点。” “那陪我再吃一点。”他说完,空出的那只手就果断牵起了她的手,把她往屋里带。 里面的姑娘见状,彻底傻了眼,慌张地把自己的便当一盒盒收起来,脸上有难掩的尴尬。离开休息室前,和两人擦身而过,复杂的目光在纪桐脸上匆匆掠过,转而朝杭迦白颔首道:“那杭老师,我先走了。” “嗯,好。” 直到那窈窕背影疾步离开,偌大的休息室里只剩下两人。杭迦白把便当放下,同时把眼前的姑娘搂进怀里。 “桐桐,谢谢你做饭给我吃。” “我刚才还以为你已经在吃了。”她安分地靠在他胸口,话语却酸酸的。 杭迦白自然知晓她的醋意,坦然解释起来:“她是舒小屿,f大的学生,在这实习。” “那就是你的师妹了?” “算是吧。” “实习生这么用功,大年初一还跑来加班。”纪桐越说越小声,最后的那句更是如同对自己说,“而且还做了那么多好吃的……” 杭迦白小心拆起她带来的便当,目光悄然划过纪桐,缓缓扬起了嘴角:“桐桐,我刚才正和她说我女朋友过会儿来给我送饭,你就出现了。” 看着桌上的菜,他透彻的眸子闪了闪,“看起来很棒啊,你的厨艺。” 纪桐怔怔地反问:“等等,你怎么知道我会来的?” “不知道啊,我就随口一说,没想到成真了。”杭迦白笑得温和,注视着她的眸子里渐渐浮现出宠溺的微光。 她仍旧一头雾水:“那万一我没来,又被她看到你在吃泡面怎么办?不就穿帮了吗?” “穿帮才好。”杭迦白夹起块牛肉,喂她吃第一口,“那样的话,她就应该更清楚我的意思了,不是吗?” 他对感情的表达很直接,喜欢一个人就倾尽一切对她好。所有好吃的,第一口和最后一口一定是留给她的。不喜欢一个人就今早想办法表现出疏远,永远都是一副性冷淡的模样。 “杭迦白,我发现你有时候挺腹黑的。”纪桐满足地吃着自己煮的牛肉,倏地皱了皱眉头,“有点咸了。” 杭迦白尝了一口,微眯着细长的眼,笑意缱绻道:“不会啊,刚刚好。” 纪桐分明满意他的答案,却又调皮地逗他:“杭医生,听过匹诺曹的故事吗?” 他俊眸微抬,唇角的笑容肆意漾开。 纪桐还未反应过来,腰间就攀上一股力量,把她带着向前倾去。片刻间,她已经坐在了杭迦白的腿上,近距离被他圈在怀里。 这样亲昵的接触恍如隔世,甚至来不及怀念,纪桐就被眼前人清朗的笑颜乱了神志。 “那你看看,我的鼻子变长了没有?”说完,杭迦白就名正言顺地靠近过来,停在咫尺的距离,轻轻蹭了蹭她的鼻尖。 纪桐轻推了杭迦白一把,做贼心虚似地问:“公共场所,也不怕被人撞见?” “放心,这个时间暂时没人,都约出去吃麦当劳了。” 她知道过年还值班的医务人员值得尊敬,可对方是杭迦白的话,倒让她多了份私心。双手重新围住他的脖子,纪桐轻声询问:“杭医生,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加那么多班的?” 他慨然应允:“可以啊。” 纪桐以前在网上看过很多帖子讨论“找个医生男朋友是种怎样的体验”,后面热热闹闹跟了好几页,清一色都在吐槽从医的男人。其实不用多说纪桐也知道,杭迦白是那种很容易做到心无旁骛的人。只要他认定了某个人,某件事,就像一头钻进了牛角尖一样,非得逼着自己去做好。 ** 两人就这么分享着吃完了一顿简餐,纪桐怕耽误他上班,收拾收拾就匆匆离开了。 晚上去外婆家聚餐,脸上都始终挂着藏不住的笑容。那向来八卦的三舅妈又问了:“桐桐这么高兴,难不成是找到对象了?” 二舅妈也跟着应和:“快来和我们说说,对方是做什么的啊?” 外婆欣喜地插了一句:“是那个医生吗?” “哎哟!妈,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您可真是老糊涂啦!”三舅妈急着提醒道。 “就是就是!那个医生不是早和富家千金一起出国去了嘛!” “我早说了呀,长得好看的小伙子肯定靠不住……” “……” 一群人又开始了热烈的讨论。 纪母帮着解释了两句,但似乎没起什么作用,其他人早已认定当年的事,纪桐是被抛弃的角色。可即便如此,也没人认为这是什么敏感的话题。刚开始一两年都瞒着纪桐母女两小声议论,到现在已经能直接拿到饭桌上来提了。 这是纪桐不爱过年最大的原因之一。 幸好今天她心情不错,也不想破坏气氛,照着杭迦白说的,默不作声陪着笑脸,直到散场。其实感情的事不需要得到所有人的认可,周围亲戚邻居在背后说三道四了那么多年,在他们的口中,无论这段感情孰是孰非,都终将淹没在茶余饭后风起云涌般的谈资里。而事实的真相永远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Chapter 17 中诚医院食堂,难得有喘口气机会的外科实习生们还要抓住一切时间分享八卦。 “你们听说了么?杭老师有女朋友了!” “我靠,谁呀?” “我也不知道啊!我是听护士杨姐说的,过年那几天,有个姑娘天天来给杭老师送饭。” “长什么样的?” “听说长得还不错,和杭老师挺般配的。” “不会吧,咱们大外科的高岭之花就这么给人摘走了啊!” “我看啊,就是哪个病人家属而已,这又不是咱杭老师第一回被缠上了。” “胡扯吧,以往哪次杭老师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这次杭老师没把人请出去,还不够说明问题么?” “说明个屁呀!我反正是不信的!” “你不信有用啊?早有人看到过杭老师的女朋友了,你们这些小姑娘啊就是不肯相信摆在眼前残酷的现实。” “……” 于是所有人自然分成了两派,为杭迦白的八卦争论不休,这时候忽然有人提议:“哎,小屿,你也算是杭老师的师妹,你帮大家去问问呗。” “问什么问,杭老师的事和你们有什么关系?!”舒小屿早就听不下去了,手里的筷子往餐盘一丢,就起身离开了。 留下身后细碎的议论声还不绝于耳。 “她怎么回事儿啊,突然脾气这么大?” “呵,你傻呀,谁不知道她平时最爱粘着杭老师?这下人家有正牌女友了,她没戏了呗!” “……” ** “舒小屿,最近是怎么了?”杭迦白随手关上办公室的门,神色肃然,“昨天写错病历的事,我已经和你说过严重性了。今天让你去15号床问诊,怎么和病人闲聊起私事来了?问题是不大,可诊室里还有其他病人,影响总归不好。” 舒小屿低着头,紧张地掰弄手指,委委屈屈地说:“杭老师,是那个病人非要拉着我,问我有没有男朋友的……” 杭迦白看着眼前满脸通红的小姑娘,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轻叹一声:“这种和治疗无关的事情,你直接无视就好。” 舒小屿忙点头:“杭老师,以后我一定注意。” “嗯,那你先回去吧,好好准备明天的实操测验。对了,你和其他人都说一下,明天赵主任也过来看,会随时抽问的。都做好功课,可别再一问三不知了。” “好的,谢谢杭老师。”舒小屿小幅度鞠了个躬,便开门出去了。 “怎么了,小杭?”同办公室的老张笑眯眯地问,“这批实习生不好带啊?” “确实有点不省心。”杭迦白无奈地笑了笑。 “不过这事你也不好怪那小姑娘,15号床的病人本来就不消停,护士小杨也成天被他调戏,现在都不肯去那病房了。”老张从电脑前抬起头,又说,“你们小姑娘长得可不比小杨差,难怪被他缠上了。” “原来是这样,我怎么没听说过……”杭迦白恍然大悟,隐隐的伴随着些懊悔。 老张又笑道:“你呀,整天不是在手术室就是图书馆,平时也该和小护士们聊聊天嘛。你得知道,那护士站在中诚就相当于情报站。要放在北京,这一个个人才可都是朝阳群众啊!” 杭迦白被他说得忍俊不禁:“有这么夸张?” “当然,你只要往那一站,分分钟就能听到不少八卦。” “呃,我对八卦没什么兴趣……” 杭迦白回到座位,拿起水杯却忘了喝水,怔怔的若有所思。 ** 刚过完年,desti众人还停留在假期的懒散状态。 小萱拉着纪桐说过年期间相亲的对象:“这次这个倒真是不错,35岁,企业高管。可惜过年的时候一直在忙,只在微信上聊过几句,感觉是个温文尔雅的成熟男人。” “有照片么?”几乎所有女人的反应都如出一辙,先看脸,有了画面感再说。 小萱也挺为难的:“没啊,人家不爱拍照。” 纪桐遗憾地拍了拍桌子,“哎,那万一长得很猥琐,跟咱老张这样呢?” “咳咳!”上班时间说领导坏话被抓包,大概是纪桐这开年做的第一件蠢事了。两人立刻鸟兽作散,佯装认真地埋头工作。 可张经理还是不甘心,目光落到纪桐的方向,蹙眉低吼了一句:“好好干活!” 小萱也跟着心虚地吐了吐舌头,等经理走进办公室后,又滑着椅子过来跟纪桐说悄悄话:“要真跟老张这样啊,我宁愿一辈子孤家寡人。” 纪桐轻笑:“别提老张了,一会儿他又该出来了。话说你们什么时候约个时间见面啊?” “就今晚,约了一起吃饭,你来吗?” “我来干什么,当电灯泡?”话音刚落,纪桐就收到了条微信—— 白开水先森小杭:晚上有空吗?一起吃饭? “你傻笑什么?谁找你啊?”小萱的目光变得玩味起来,“有情况?” 纪桐没回答,也没掩饰嘴角的弧度。 小萱见状,立刻认真起来,一下就机智地抓住了重点:“杭医生?” 看到纪桐默认的神色,小萱又惊呼道:“真旧情复燃啦?!” “小点声!!”纪桐拉住她,心虚地看了看周围的同事。 “这有什么,他未婚,你未嫁,你们在一起天经地义啊!”小萱越说越激动,“你行啊纪桐,这回头草吃得太溜了!” “瞧你这话说的……”纪桐笑着把她赶回去,翻看了会儿桌上的婚礼资料,又忍不住低下头,悄悄拿出手机。 屏幕上多了条消息提示,来自那个刚下了手术台的外科医生:“想想吃什么,下班了来接你。” 放下手机,纪桐开始上网查美食。就和从前一样分工明确,她负责找餐厅,找招牌菜,买团购券。而杭迦白的职责很简单:解决她吃不完的菜。 他记得以前这姑娘就没个节制,看菜单的时候什么都想吃,可每次都点了太多,到最后都是两人看着一桌子剩菜面面相觑收尾。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点多少菜都觉得不够,肆意挥霍金钱和时间,也是乐在其中的。 过完年以后两人第一次见面,已经不像上学时那样恨不得成天黏在一起。以前大多数时间都是纪桐不停地说着自己身边的事,杭迦白陪在边上静静听着,偶尔才会应她要求作一些简单的回应。而现在纪桐明显发觉身边的人变了,经过这么多年,他似乎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会说“多喝热水”的男生了。 他格外认真地在听她说的每一句话,哪怕是随口的一个冷笑话,和公司里毫无营养的八卦,杭迦白都用心听着,陪她一起笑,一起吐槽。他眼眸里的沉静与淡泊,在岁月的巨轮下未曾被消磨,反而变得更加亲切柔和。 这样的杭迦白让纪桐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陌生,但绝不是让人排斥的,而是那种经过洗礼后,对于情感和生命温婉的敬意。 他说这些年看过了很多的生离死别,也曾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把人从死亡的边缘救回。一个人开心过,消沉过,忙忙碌碌这么些年,最怀念的还是她在身边笑闹着的日子。所以格外珍惜,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 ** 为了不浪费粮食,两人去了家新开的自助餐。吃完饭才七点多,谁也没先说回家,只是在喧闹的市区街头散着步。商场门口的巨大广告牌,提醒她明天就是情人节的事实。而在一起那么些年,两人一起过的情人节真的屈指可数。那些浪漫而梦幻的东西向来就与他杭迦白无关,只是时隔多年,这满大街甜蜜的氛围再度吹起了她心湖上的涟漪。 杭迦白忽然开口:“想不想看电影?” “好啊。”她像是早在等他这样提议,欣喜地一口答应。 这个时间上映的电影几乎都是爱情片,两人在电影院排片表前研究了半天,最后一张票也没买。 黄金时段的爱情片,早已提前被抢购一空。 在感慨如今电影市场的兴盛之余,心里头还隐隐有些失望。正想问要不要回家的时候,杭迦白忽然靠近过来,轻搂住她的肩膀。 “要不要换个地方?” “哪里?” 他低下头,专注地在手机上查了会儿,“同事给了我一张券,应该就在附近。” 纪桐正玩味地注视他,冰凉的手忽然被温暖覆盖,牢牢握在手心里。 热闹的街头巷尾,一双缱绻的人影安静穿梭在城市灯火中。 心底的暖意悄然在冬日干冷的空气里化开,纪桐轻轻拽了拽他的手,“杭迦白,你真的变了好多,你以前很怕麻烦的。” 杭迦白低下眸,宠溺地看着她欣喜的模样,勾了勾嘴角,“以前很笨,现在,只怕不麻烦。” 两个人一起瞎折腾消磨时光,原本就是感情里最珍贵的东西。这件事他花了很久才明白,代价很大,但幸好不晚。 两人去了一家私人影院,没有时下的新片,但可以看一些经典老电影。纪桐挑了半天,选了部岩井俊二的老片子《四月物语》。两人的小包间,空调暖气很足,杭迦白脱下外套,问她想不想喝水。 其实纪桐总觉得看电影的时候该喝些花里胡哨的饮料,可杭迦白这么提议着,她居然也就点头了。于是他开了门,重新去大厅买水。 电影还没开始,满屋子的漆黑,加上柔软的双人沙发,纪桐一躺进去就犯困了。 杭迦白回来的时候,大屏幕刚出现女主角和父母告别的画面。 他的手里除了矿泉水,还有一杯曲奇奶茶。 杭迦白把两样同时递给纪桐:“我记得你喜欢喝这个。” 她接过来,迟疑着说:“可是你从前说,这些饮料不健康。” “嗯……偶尔喝没关系。”杭迦白轻笑着坐在她身边,顺势把这个昏昏欲睡的姑娘揽进怀里。 她枕着杭迦白的手臂,感受着多年未变的熟悉气息。 岩井俊二的纯爱片总有着独特的细腻,舒缓流畅的配乐里,女主角已经来到了武藏野,在全新的城市里收拾着一个人的新家。纪桐看着屏幕,思绪却总时不时断片。 她微微抬起头看向杭迦白,“你知道这部片子讲了什么吗?” 他淡淡一笑:“暂时还不清楚。” 于是,纪桐就饶有兴致地为他解释起来:“女主角暗恋高中时的学长,就努力考到了和他一样的城市里。然后去学长打工的书店里制造巧遇,学长还借了她一把伞。” 杭迦白似懂非懂地点了他点头,“然后呢?” “然后……就差不多结束了呀。” “就结束了?”他倏地笑起来,眉眼随之舒展开来,柔和的侧脸在明亮柔和的电影场景下,像被染上了浅金色的光。 “听起来好像简单,可里面的细节都很打动人。我也说不清楚,第一次看的时候,我都哭得稀里哗啦的。”昏暗的房间里,纪桐把他抱紧了一些,忍不住吐露心声,“其实我挺后悔的,那时候没努力念书,和你一样考上f大医学院。” “你不需要的,桐桐。”杭迦白用手肘撑起身,靠近过来附耳细语,“别说是伞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话音刚落,他就轻捏起她的下巴,柔软的唇顺势覆了上来。 她的嘴里还有曲奇的甜,他耐心地轻啄着品尝。 温热的呼吸和轻婉的触碰,熟悉的亲密把这中间遥远的五年时光视若无物。纪桐跟着圈住了他的脖子,热情的回应因他的主动一触即发。他的眸子在昏暗的房间里明媚黝然,忽而划过转瞬即逝的笑意。 那一刻,她知道自己已全然心动,且再没了后退的可能。 那么冗长的电影,两句话就讲完了。那么复杂的爱情,又何须过多的修辞? Chapter 18 杭迦白的眼底有化不开的温存,看着她的时候恍若眼里除她以外空无一物。他重新揽她入怀,遗憾地交代:“对不起桐桐,我明天一整天都有事,可能陪不了你。” “明天?”纪桐愣怔了片刻,才恍然大悟他指的是情人节这回事,当下轻声笑了出来,“难怪今天主动陪我看电影,这就想打发我了?” 杭迦白的歉意更明显了,为难地说:“那……我……” “开玩笑啦。”纪桐打断了他认真的提议,“周末有个婚礼,我明天也会忙一整天的。” “嗯,那不要忙太晚了,注意身体,下班了给我个消息。”他总是心存愧疚,又嘱咐了不少才安心。 周末是戚先生的婚礼,对纪桐而言,其实也没剩下多少事要安排了,大多都只需要当天去现场布置。可她若不是那么说,估计杭迦白一整天都要内疚个没完了。 第二天,办公室里一大早就洋溢着情人节的气氛。程熙说为了上次圣诞礼物送书的事情,他已经跪过搓衣板了,这次怎么也要搞大搞隆重一点。 纪桐和amanda围在一起帮他出主意,从餐厅到礼物,再到整个约会流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各自都有一大堆想法。 讨论正激烈的时候,amanda忽然戳了戳纪桐,轻声说悄悄话:“小桐姐,你看小萱姐,今天是不是挺反常的?” 纪桐顺势看过去,小萱正抱着个手机聊微信,脸上堆满幸福的笑容。 纪桐瞬间就分析出了其中的缘由:“我估计昨晚相亲结果不错。” 于是两人又去一左一右地进行严刑逼供,小萱根本藏不住秘密,被两三下就套了出来:“也就一般般吧,还算聊得来。” “啧,照照镜子吧,你的嘴角都快笑到耳边了!”纪桐继续八卦道,“到底怎么样的?” “反正没你家杭医生帅。” “别扯开话题!” 正笑闹着,就听到远远的有人喊:“小桐姐,你的花。” 楼下帮忙签收的前台小妹捧着一大束玫瑰花走过来,激动地惊呼:“好浪漫啊!是哪位追求者送的?” 这下办公室里所有人的视线都被这束鲜红的玫瑰吸引了,纷纷围上来问纪桐。 她彻底懵了,怔怔地接过花,打开里面的卡片,居然是杭迦白的字迹。他的字还和读书时一样苍劲有力,却不再只书写那些繁杂的医学名词。 “以前没有大大方方为你做一些俗气的事,希望现在还来得及。谢谢你给我机会,桐桐。白开水” 朴实的言辞里,没有情真意切的表白,却瞬间触碰到了她心底的柔软。 小萱只偷看了一眼,就恨不得戳瞎自己,“啊哟喂,谁说医生没情趣,这虐起狗来也是惨不忍睹啊!” 程熙他们还不知情,都过来追问小萱,到最后办公室里整个热闹了起来。张经理不得不再次冲出来暴走:“不好好干活的,今晚都留下来加班!” 就这么一句话,比平时的扣奖金*还管用。 周围的同事各自回到座位,纪桐把花放进花瓶,撑着脑袋在桌上发呆,傻笑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发了条消息给他:“杭医生,你这不是大大方方,是招摇过市啊。” 过了会儿才收到对方的回复:“偶尔一次无伤大雅,节日快乐。” ** 杭迦白那边忙了一上午实操测验,中午和几个实习生一起吃饭。赵主任也在,他平时挺喜欢和年轻人一起交流,尤其是吃饭的时候,总爱抽问那些手术里开膛破肚鲜血淋漓的细节。在中诚外科有个传闻,哪个实习生能和赵主任完完整整地吃一顿饭,必定是可塑之才。 杭迦白来中诚的时候水平就已经不错了,赵主任每每说起他都赞不绝口:“你们得和你们杭老师好好学习,他是外科年轻一辈的医生里手面上功底最好的。你们里面有几个手笨的,都多跟他请教请教他当年是怎么练的。特别是你啊小孙,都实习多久了,还手抖呢?小伙子块头挺大,胆子怎么这么小的? 大家跟着笑了起来,小孙瞬间脸红,虚心回应:“赵老师,我会好好练的。” 舒小屿好奇地问:“杭老师,你以前实习考核的时候,一定很轻松就留院了吧?” “我以前……”杭迦白的话顿了顿,“我以前是在华新医院实习的。” “咦,华新也是f大附属的三甲医院啊,老师最后怎么没留在那儿?” 杭迦白莞尔,语焉不详道:“因为一些私人原因,实习快结束的时候出国了。” 其他人也没再问下去,只有舒小屿的目光渐渐沉了下来,若有所思。 赵主任又笑着说:“今天情人节,下了班都有约会吧?” 一提起这个,实习生里几家欢喜几家愁。 有人小声开起了玩笑:“赵老师,咱们外科这么忙,哪找得到女朋友嘛?” 赵主任打趣道:“找不到是你们没本事,这个黑锅咱们大外科可不背!” 众人大笑。 更有人壮了胆子,借着话题问杭迦白:“杭老师,你今晚有约会吗?” 忽然被八卦的学生瞩目,杭迦白不自在地笑了笑:“下午还有手术,应该是没时间了。” 原本这些实习生就旨在借这个问题打探杭医生究竟有没有谈恋爱,这下算是板上钉钉了,一个个的交换起小眼神来。 赵主任大笑:“小白啊,可委屈你了,女朋友没跟你闹吧?” “没有,她脾气很好。”说这话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纪桐从前的模样。 其实她的脾气算不上好。大大咧咧的一个姑娘,心直口快,办事总不怎么妥帖。说错话做错事被他提醒的时候总会吐吐舌头,心虚地眨着眼说:“反正有你在嘛。” 后来他也遇到了不少人,温柔大方的也好,漂亮知性的也罢。即便是那些文静懂事,为人处世滴水不漏的,却都让他没有一丁点想要接近的念头。 那个让他付出了整整五年感情的人,她所有的好与坏,早已融进他的骨血里生根发芽,终究没办法被任何人取代。 ** 下午带几个实习生去病房,有个新来的病人情况比较复杂,刚好考考那几个孩子对病情的了解和分析。 一行人离开后,舒小屿忽然觉得自己的白大褂被什么撩了一下。转过身就看到15号床病人手机拿了张卷成长条的报纸,带着一脸猥琐的笑容。 今天是情人节,即便是二月份的严寒,她还是穿了短裙出来。可刚才吃饭的时候杭迦白看都没有正眼看她,反而在这被猥琐的病人调戏了。 那15号床据说是个有钱有势的大少爷,长得歪瓜裂枣,成天只知道泡妞。 舒小屿当场就红了脸,叫他放尊重点。 结果那病人还嬉皮笑脸:“怎么尊重?你自己穿得这么风骚,不就是给人看的吗?呵,当了□□还想立牌坊!” 他的话很难听,引得边上病床的也看了过来。舒小屿气得怒火中烧,怔怔地杵在原地捏着拳头,今天所有的委屈加在一块,泪水不由自主盈上了眼眶。 而那纨绔子弟还在继续嘲讽:“怎么?还不让人说啊?” 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个低沉的声音,在她几近绝望的时候出现得恰到好处:“这位先生,请尊重我们的职业。” “杭医生?”15号床的一句话让舒小屿彻底愣住了。她顺势转过身,看到穿着白大褂的杭迦白,从容地站在门口。 “杭医生,是你这位学生先勾引我的。”那病人立刻抓住机会倒打一耙,还得意洋洋地瞥了舒小屿一眼。 “我都看到了,事实是什么,相信你自己最清楚。”杭迦白上前两步来到病床边,肃然警告道,“请你以后不要再骚扰我们这的女性医护人员,她们都在为了你的健康努力,也请你不要自轻自贱。” “笑话!我出了钱,你们给我看病,这是天经地义的!别说的好像你们有多伟大似的,在我眼里就和我家保姆没什么区别!”15号床病人冷笑着叫嚣道,“你们知不知道我爸是干什么的?每天想要勾搭我的美女成千上万,小姑娘,我愿意跟你玩玩,那是你的荣幸,别不知好歹!” 舒小屿紧咬着下唇,尴尬地抬眸看了看杭迦白。而他丝毫未曾动容,对那无赖的言辞充耳不闻,直接和舒小屿说:“下次再遇到这样的情况,直接叫保安,或者报警。” 舒小屿欣然点头笑道:“好的,杭老师。” 那人面子上挂不住,又指着杭迦白反咬一口:“你等着,我要投诉你!” “欢迎投诉。”杭迦白说完最后一句,就示意舒小屿离开了。 跟在杭迦白身后,舒小屿心跳得很快,他刚才的那些话反复在她脑海中重播。 他还是关心她的吧?无论是作为带教老师,还是师哥的身份。 她低下头,生怕周围的人看出自己嘴角明显的笑意。 到了科室门口,错开了排队的人群,杭迦白停下脚步转过身。 “舒小屿,今天……好像不是很热。”他暗指她穿裙子的事,他不好过问她的私事,却也不想今天的事情再次发生。只好迟疑着开口提醒,也没全然点破。 舒小屿自知惭愧,却也存了一点私心,轻声问:“杭老师,你觉得……我这样穿好看吗?” 现在穿着白大褂看不出个所以然,但刚才吃饭的时候,舒小屿特地坐在他对面的位子。此时此刻,她格外想听一听他的看法。 杭迦白的目光总算稍作凝滞,须臾后又说了句话,让她的目光瞬间黯淡了下来。 “不好意思,我没留意。” Chapter 19 下了手术台,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杭迦白和其他几名医生走在一起,聊着刚才手术的问题。意外和疾病向来不挑日子,赶上这样的节日,几乎所有人都习以为常了。而对于未婚的男青年,赵主任总是更关心的,说是一会儿请大家吃夜宵犒劳犒劳。 刚到科室门外的走廊,赵主任就回头对杭迦白笑道:“哟,小白,你家那位来了。” 主任见过纪桐一次,一眼就认出来了。而其他几个医生多半没见过,都好奇地顺着主任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姑娘身着一袭黑色长款羽绒服,修身牛仔裤显得身材娇小。她手里提了个包,把围巾随意地搭在手肘上,正无聊地在橱窗前踱步,看上去等了有些时候。 “哟,杭医生好福气,还有人来医院里等下班。” “是啊,可把我们这些孤家寡人给嫉妒坏了。” “……” 在同事你一言我一语的调侃中,杭迦白微笑着颔首:“那我先走了,各位。” 他几乎是小跑着奔向她的,在忙碌了一整天后,那个橱窗前小小的倩影实在是暖人心魄。 “桐桐,你来找我?” 纪桐转过身,刚好看到他展眼舒眉的样子,“嗯,不知道你吃了没有,过来碰碰运气。” “等多久了?” “嗯……没多久。” 杭迦白又笑着追问:“没多久是多久?” “两个多小时吧,听说你进手术室了,就没打给你。”纪桐吐了吐舌头,“下班了吗?” “下了。我回一趟办公室,再等我两分钟好吗?”他俯下身,摸了摸她的脑袋。 “去吧,两个小时都等了,两分钟算什么。” 他笑着点头,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杭迦白步履如风,刚到办公室,就碰到正准备下班的老张,“小杭,手术怎么样?” “挺顺利的。”杭迦白说着,又去整理桌上的东西。 一堆文件的中间,多出了个精心包装的黑色盒子,logo是某钢笔品牌。 他拿起来看了看,“这是……” “哦,这个啊,是你那组的实习生送给你的。”老张笑着提醒道,“就是那个小美女,傍晚来的时候还挺紧张的。我问她来做什么,支支吾吾说是你帮了她一个忙,所以特地来谢谢你。” “……”杭迦白无奈地抬眼看了看时钟,轻叹道,“我明天再还给她吧。” “怎么不收呢?”老张杵在门口,要走不走的,还八卦地笑了起来,“你要是还回去,人家八成得伤心咯。” 杭迦白怔了怔,看向老张,听到对方又说:“我都看出来了,那小姑娘对你有意思吧?带教老师和实习医生发生感情,我们院里又不是没有过这种先例。” “张医生,没这回事。”杭迦白开口打断,“我女朋友还在等我,我先走了。” 老张说的那些是院里的陈年往事,杭迦白也听说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已经不再如当年般迟钝。有些微妙的情愫,他很早就发现了,也正因为如此,才一再表现出明显的态度。 而这一次事出突然,无论身为一名医生或是普通男人,他都没办法看着这种羞辱女性医务人员的事在眼皮子底下发生。站出来说话只是因为看不惯15号床病人的所作所为而已,并没有出于对具体某个人的袒护。 可那舒小屿似乎是误会了…… 杭迦白想着,总要找时间和她说明白才是,可自己偏又不是什么会说话的人,恐怕有些实话宣之于口,就会变得过于伤人。 ** 医院实在不是个约会的好地方,可纪桐偏偏带了自己做的菜过来,没地方可以吃。杭迦白带她去了f大,有几个自习室晚上没什么人去,两人就在那将就着吃了顿情人节大餐。 杭迦白总觉得于心有愧,想说点什么安慰她,可来来去去就是那么一句:“以后一定补偿你。”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承诺还值不值得当真,毕竟他曾经在纪桐最难过的时候离开了整整五年。这中间各自都经历了不少周折,能重逢已是上天恩赐,杭迦白已经不敢再奢望,她还能对自己百分百信任。 纪桐忽然笑了:“不用,你又不欠我的。” 杭迦白默默低头尝着她愈渐长进的手艺,普通的家常菜在她手里像是被赋予了新的生命。和她相关的种种,在他的眼里都与众不同。 他心下一动,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微凉又柔软的发丝,如清泉淌过手心。 “我记得有一年情人节,你千里迢迢跑来找我。可我一整天都有课,还忘了拿手机。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在教学楼门口气哭了,还不愿意搭理我。” 纪桐恍然大悟,激动地点了点头:“我记得!那天晚上下了雨,特别阴冷。晚上经过前面那栋楼的时候,还听到两个女生在聊f大医学院的恐怖故事。说是曾经有个学生在那解剖尸体的时候突然被鬼上身,自言自语说了一堆胡话,然后跳楼了。所以呢……其实我是被吓哭的。” 杭迦白静静看着她,哭笑不得。 “不对啊,这样想来,好像每次都是我来找你?”她轻松地开着玩笑,却看到杭迦白渐渐专注的目光。 其实欠了她很多,从五年前分开的那天起,就在不断地累计对她的亏欠。为她选择了学医,却也因为从医而牺牲了很多在一起的时间。慢慢地,误会与隔阂自然而然地找上门来。 爱情的本质在岁月里沉淀出了原形,谁都逃不开宿命的纠缠,可有些事诚然怨不得命运捉弄,而是各自的性格使然。 在那样不成熟的环境里,分开是无可厚非的。 他的眸色微沉,薄唇轻启道:“以后我来找你,每年情人节,我保证不缺席。” 看着他一脸的认真,纪桐倒是笑了出来:“行了,杭大医生,大家都不年轻了,还在乎这个干什么?” “我觉得,你和以前读书时没什么两样啊。”杭迦白的话顿了顿,目光缓缓上升,停在她幽深的眸子里,沉声把上一句话补全,“还是很可爱。” 窗外刚好起了风,树叶不断摇晃着发出细碎的声响。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了下来,杭迦白侧身倾过来,很慢,等纪桐发觉时他的脸颊已近在咫尺。 杭迦白的眼底含着微光,唇畔的笑容清澈如风,气氛暧昧到极致。 倏地,周遭的灯光瞬间熄灭。 还未适应突如其来的漆黑,纪桐小声嘀咕起来:“诶?我还没闭眼啊……” 旁边的人轻笑出声,在黑暗中精准地吻上了她的唇。 杭迦白的唇齿间透着清甜的滋味,温柔而耐心地轻啄她的唇瓣,像在品尝甘醇的美酒。不知不觉,她已经被紧紧圈在他的怀里。 情人节,满世界的甜蜜氛围似乎都与纪桐无关,她意识混沌,恍然间想起这里刚好到了断电时间。太多年没在他的生活里出现,有些记忆被时间搅合得越来越模糊。 趁着他松开唇的短暂间隙,纪桐睁大眼,努力看清了黑暗中他清澈的眼眸。杭迦白一直是个纯粹的人,只要他想专注,就能轻而易举地摒弃一切杂念。而这一刻,纪桐竟从他的眼里看到了转瞬即逝的*。 她不知道这些年经历了什么,把他变得这样复杂又深邃,只是心跳得很快,不安地想起了一件事。 或许不合时宜,可她还是问出了口:“为什么周卿说,你为了我差点做不成医生?” “周卿找过你?”杭迦白的声音在冰冷的黑暗里渐次化开细腻的暖意,还把话修饰得极为轻巧,“他说话一直很夸张,你知道的。” 空旷的自习室,纪桐刚出口的小声追问像被包裹着重重氤氲:“白开水,我真的想知道。” 杭迦白没再迟疑,点了点头说:“其实是我自己不当心弄伤了手,错过了留院的考试。那段时间你爸爸出了事,你也走了,我确实没心思留在华新了。想过要转行,可又想起你曾经说喜欢我当医生,就坚持下来了。” 纪桐满脸莫名地指着自己:“我说的?” “嗯,你说的啊。”杭迦白在黑暗中摸了摸她的脸颊,“小混蛋,原来是随口糊弄我的,害我当真了。” 她跟着笑起来,带着小小的狡黠。 那一年杭迦白刚下了班,就看到某个冒充病人来偷看他的家伙躲在人群里鬼鬼祟祟。他二话不说,上前把她揪了出来,笃定地问她有没有收获。 她厚着脸皮吐了吐舌头,顾左右而言他:“白开水,我觉得你穿白大褂治病救人的样子特别帅诶!” 杭迦白慢慢地笑了:“每个医生都是这样啊。” 纪桐认真地分析起来:“你不一样,你是那种,会让人心甘情愿生个病给你开开刀的医生。” “……别乌鸦嘴,哪有人这么说话的!” 她还记得杭迦白当时瞬间蹙起的眉头,和眼神里略带袒护的责备。他时常拿她没什么办法,偶尔哭笑不得的时候,唇角微微的上扬,总能轻而易举地拨起她的好心情。 Chapter 20 纪母最近不知是怎么了,画风突变,非说要给杭迦白介绍对象。 每天回家都得和纪桐说最近又认识了哪几家的姑娘,还让她找时间问问杭迦白,喜欢什么类型的。 纪桐真是被她吓得不轻,反复确认了好几次:“妈……你没搞错吧?” 而纪母每次都理所应当道:“怎么了,我把小杭当自家孩子,我给他介绍对象很正常啊。” “哪里正常了……”纪桐哭笑不得,气自己把自己带进了坑里,又不好意思在这个时候向母亲坦白,只得拿杭迦白来推辞,“他现在忙事业,不想找对象。” “怎么,小杭和你说的?” “是啊,他亲口说的。” “我不信,下周叫小杭来家里吃饭,我自己问他。”纪母说完,还拿出张照片看了又看,“喏,这是孙阿姨家的侄女,当护士的,漂亮吧?” 纪桐又激动地反驳道:“医生怎么能找护士啊?!” “怎么不行?”纪母反问,“那你说,医生应该找什么样的?” “……”纪桐被问得语塞,回头就把这事偷偷告诉了杭迦白,惹得对方笑了好久。 “瞧你高兴的!”她气得都快跺脚了。 “没有,就是觉得你妈妈很有意思。”杭迦白一本正经地为自己解释起来,“不如你帮我转告阿姨,我喜欢那种直率可爱,爱管闲事,动不动就吃干醋的傻姑娘,问她有没有合适的可以介绍给我?” 纪桐被他一句话就哄高兴了,忽然意识到,现在的这杯白开水似乎是升级版的,有时候她在他面前还真逞不了口舌之快。 ** 周末是戚先生的婚礼,纪桐一早就跟着去布置现场了。酒席桌数不多,男女方加起来不过十几桌,可现场布置得很到位。现场布景都是纪桐设计的,熬了几个通宵,当时小萱她们都说不用那么拼,又不是什么大生意,何必卖命去做。可一看到现场的效果和夫妻两幸福的模样,纪桐就觉得这都是值得的。 下午提前去了布置好的酒店,纪桐和几个同事闲聊了会儿。 amanda把她拉到一边咬耳朵:“小桐姐,我刚才听到那边的两个阿姨说,这戚太太是小三上位啊!” “……真的假的?”纪桐对老实本分的戚太太印象很好,难以置信地瞪着amanda,“你可别听风就是雨啊。” “她们说的有鼻子有眼,应该不是假的吧?”amanda急着辩解,“听说啊,那戚先生本来是结过婚的,还有个孩子呢!后来因为小三和前妻闹翻了,连孩子都不要了。难怪不愿意大操大办,毕竟不光彩嘛!” 纪桐的神色瞬间黯淡了下来,抬眸看向门口的迎宾台。边上还放着那幅硕大的结婚照,照片里满溢的幸福感,真的是建立在伤害他人的基础上吗? 她忽然有些难受,无奈地拍了拍amanda的胳膊,“别八卦了,我们还是该干嘛就干嘛。” 转身后发了条微信给杭迦白,问他在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才收到对方的回复:“值班呀。刚才有个人挂错号,一进来就问我隆胸的问题。我解释了好久她才明白,隆胸要找整形科。” 纪桐握着手机傻笑,顺便调戏他:“杭医生,那你看我需要隆胸吗?” 她不用想就能脑补出,平日里道貌岸然的杭大医生在看到微信时的那一脸窘状了。 不过他的反应常常出乎她的意料:“我要求不高的,桐桐。” “什么人啊……”话中有话的回答惹得纪桐大笑,她把手机收回口袋,正打算结束话题,却听到手机提示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是杭迦白打来的电话。 纪桐有些错愕,接起电话,里头传来他熟悉的低沉嗓音:“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她不禁惊呼:“你怎么知道?!” “你一般不会在这个时候找我。”杭迦白的声音淡然而笃定,“说说吧,怎么啦?” 纪桐轻叹道:“就是忽然有点力不从心,很迷茫,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到底有没有意义。” “怎么胡思乱想了?”他沉声道,“我快下班了,一会儿来找你。” “可我这边还有婚礼,没那么早结束……” “没关系,我等你。”他从容的回答不带一丝迟疑,总能轻易地让人心安。 周围匆忙来去的工作人员和渐渐入场的来宾提醒着纪桐婚礼即将开始的事实,耳边嗡嗡作响,生活和工作的脚步片刻未曾停止。 她忽然有种感觉,或许这世上不会再出现第二个人懂她如杭迦白。 ** 婚礼开场后,纪桐找了个角落休息,静静看着舞台。 背景音乐是陈洁仪的《喜欢你》,干净的声音浅吟低唱着纯粹的爱情观。 台上台下,气氛一片融洽。可欢声笑语中又隐藏了多少闲言碎语,纪桐不敢细想。 无意间回过头,发现后门口有个小女孩,约莫五六岁的样子,正趴在那门边悄悄朝里面看。 纪桐走上前,弯下腰问:“小朋友,迷路了吗?” 那孩子见了她,沉默地摇了摇头。 纪桐又看了看热闹的场内,怀疑是哪家来宾带来的,忍不住又嘱咐道:“小朋友,这儿人多,我带你去找妈妈吧?” “我不要找妈妈……”一提起这个话题,孩子总算起了些反应,下意识往后躲了躲,“我要找爸爸。” “好啊,找爸爸也行,你爸爸在哪儿呢?” 孩子抬起眸,伸出小手指了指台上。 顺着她指的方向,纪桐看到聚光灯下的一对新人。 其实纪桐的心情着实复杂,她知道带着和前妻的孩子去后台找戚先生不怎么合适,可毕竟这孩子年纪小,自己偷偷跑到这儿来不容易也不安全,总得有个人看着才行。 三思之后,她带孩子去找她奶奶,也就是戚先生的母亲。 礼堂外,祖孙两抱在一起哭了起来,纪桐陪在边上,沉默不语。 照amanda所言,戚先生曾有个孩子跟了前妻,看来这事倒确实不假。 可老太太的解释却叫纪桐大吃一惊:“这孩子的妈妈太狠心,眼看着阿伟的公司快不行了,就立马跟别人好,还把孩子给带走了。倒是阿伟的初恋情人玉梅不嫌弃他落魄,还愿意跟他过。” 老太太口中的阿伟就是戚先生,而玉梅则是他今晚新婚的太太。 两人中学时代就相识,因为家庭背景相差悬殊,不得不被现实逼着分了手。再次相遇时戚先生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奈何公司遇到前所未有的危机,家道中落的时候,妻子跟自己摊了牌,带着女儿改嫁了。 他曾经自暴自弃,也曾寻过短见,人生最艰难的时光里,却是那个当年辜负过的姑娘陪他熬了过来。两人都已错过了最好的青春年华,却仍愿赌上自己的余生,为了一段迟来的爱情。 而那些不明真相的冷嘲热讽却常伴左右,人性中丑陋的窥私欲被集结在一起无限放大。掩藏在热闹仪式下的闲言碎语,这一刻如幻觉般出现在纪桐耳边。她开始有些为刚才短暂的误会而懊恼,事实上,谁都不该轻易给任何一段自己不了解的爱情下定论。 老太太.安慰孙女,说一会儿就带她去找爸爸。而台上的两人正念着誓词,交换戒指的时候,amanda朝纪桐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 她参与过很多场婚礼,见过各种各样的爱情。可说到底,这世上谁都无法感受他人的切肤之痛,而感情这回事,究竟还是冷暖自知的。 她远远望着这些日子努力打造的梦幻婚礼,逐渐在五光十色里模糊了视线。 ** 筵席散场的时候,纪桐找机会郑重给新人送上了祝福。 她不知道今晚为什么感慨万千,也许是这个失而复得的故事让她想到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心里隐约的不确定终于在这一刻迸发。 纪桐还记得曾经某次和同事们闲聊的时候,做了个关于恋爱的心理测试。答案很微妙,说她因为自我保护太强,而不愿奋不顾身去爱一个人,所以她不会把爱情放在第一位,也不会遇上让自己奋不顾身的爱情。 那时候周围的朋友,谁都不知道关于杭迦白的那段故事。也没人知道,她曾经为他做了多少蠢事。 记不清是分开后的第几个年头,周边海域发生了地震,纪桐在家里都能感受到轻微的震感。那时候她吓得不轻,跟着邻居跑下楼。底楼聚集了不少人,都在那惊魂未定地讨论着关于地震的事情。可他们看到纪桐的时候,却同时忍俊不禁——她的怀里,居然还抱了一缸金鱼。 那是杭迦白最后一次送她的礼物,生死攸关的时刻,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想都没想就抱着那缸鱼往下跑了十几层楼。看着它们在鱼缸里相互追逐的身影,纪桐忽然就哭了出来。 如此缱绻又脆弱的感情,可以被称作为爱情吗? Chapter 21 这一晚,纪桐想了很多,百感交集地离开酒店时,刚好看到在大厅等候的杭迦白。二话不说,不顾旁人目光就冲过去从背后抱了上去。 杭迦白正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外面的夜景,被人突然这么一抱,倒也没吓着,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把她接到怀里。 他也忙了一整天,眉宇间还可见隐约的疲惫,却在见到她的瞬间转为温暖的笑意。“怎么了,是不是很累?” 她贴着杭迦白的胸口点了点头,喃喃道:“带我回家,白开水。” 这个纷纷扰扰的世间,唯有他的出现让她稍感安慰。 杭迦白没再多问,只摸摸她的脑袋,淡然笑道:“好,回家。” 仍然是杭迦白开的车,穿梭在夜色阑珊的城市交通中。已过了最热闹的时候,周末晚上的街头稍许空旷了些。 纪桐靠在副驾驶座,眯着眼眺望高架远处的霓虹。这场景有些熟悉,让她想起了杭迦白生日那天。因为日子特殊,撞上了纪父的忌日,两人都没吃什么大餐好好庆祝。以杭迦白的性格,她觉得自己可能害他一辈子都过不了生日了。她这样想着,心里尤为内疚。 轻呼出一口气,目光仍未挪开车窗外的夜景,纪桐又轻声说:“我妈总说要给你介绍女朋友呢。” 杭迦白淡淡答道:“我不会答应的。” “嗯,我也不答应。”她笑了笑,忽然觉察出自己笑得苦涩,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开口问了:“桐桐,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不愿意告诉阿姨我们的事?” 纪桐坦言道:“白开水,我也想,但我不敢说。” “不敢?”杭迦白投来诧异的目光。 “嗯。”她舒了口气,含蓄答道,“就是……怕你哪天又走了。” 纪桐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杭迦白那时候不在,也不并不知晓他离开后纪家发生了怎样天翻地覆的变化。纪母天天哭着让纪桐把他追回来,也不肯做饭,每天坐在沙发上叹气。父亲刚走,家里没了顶梁柱,也失去了主要经济来源。老房子面临拆迁,一大堆事情落到母女两头上。 纪桐表面说无所谓,走就走了,可一到了晚上,就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她以为杭迦白有了更好的选择,走向了他母亲一早安排好的康庄大道。 除了难过,更多的是不甘心。于是她努力赚钱,试着麻痹自己,也想让妈妈知道,没了爸爸和杭迦白,母女两也可以过得更好。 那时候纪桐还天真地以为,把他们分开的是现实残酷,就像当年的戚先生和戚太太。而事实却恰恰相反,仅是自身的不坚定就足以构成分开的理由,一切外在的事件都只是诱因而已。 “白开水,我怕我妈再伤心,毕竟她只有我了。谈恋爱的事,我不得不比任何人更谨慎,希望你能理解。” 杭迦白沉默良久,转了最后一个弯进入小区大门,最后稳稳地停了车。 “桐桐。”他压低声音,带着些沙哑的内疚,“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再相信我,可是真的不想放弃。” 他很少表现得这样无措,眼底渐渐笼罩起薄薄的氤氲。 反倒是纪桐解开安全带,神色从容地安慰他:“什么都不用做,这只是刚开始,也许时间久了就会好。” 夜色里,杭迦白垂着眸,郑重答道:“好,那我等你。” 纪桐点点头,玩笑道:“只要你别中途被我妈手头那些姑娘们拐走就行。” 杭迦白紧绷的微表情总算舒缓了些,轻轻松了口气,“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我都看过了,我妈这次是有备而来的,各种各样的美女都有!”她一想到这个就后怕,忍不住再三交代,“对了,你最近可千万别来我家吃饭,她现在就守株待兔呢。” “好啊。”两人就此达成了共识,等到时机成熟再一起对纪母公开。 纪桐注视着他,忽然打趣道:“杭迦白,你是不是……从来都不会拒绝别人的?” 狭小的车厢内,他俯身向前,亲吻她的唇角,“我只是不会拒绝你而已。” ** 分别前,杭迦白问她:“桐桐,你明天有事吗?” “没啊,你要约我?” “嗯,明天同事聚餐,你来吗?” 纪桐爽快答应,杭迦白跟着轻笑起来,忽然感叹道:“好像回到了以前……” “嗯?” “第一次带你见大学同学,我们去了野外烧烤,还记得吗?”他试着提醒她。 “记得记得!”她激动地应道,“我们一起去河里抓鱼的时候,我不当心被石头划伤了脚。幸好是和一群医学生出去玩,居然有人随身带纱布和消□□水的,真是服了。” 杭迦白半是好笑半是责备地瞥了她一眼:“还笑呢,我差点被你吓死了。” 虽然也见过了不少类似的场面,可没有哪种比她脚上的小伤口更让他害怕。 纪桐得意地笑道:“对,那天你手都抖了。你同学都说,以后测验请我来模拟病患,你这个学霸肯定能掉出专业前十。” 他的唇角缓缓上扬,“回去以后大家都说,你很有灵气。” 纪桐忍俊不禁:“因为冒冒失失弄伤了自己,所以有灵气?” 杭迦白不置可否地颔首:“他们对你都印象深刻,偶尔碰面的时候,还是会提起。” 只是时过境迁,有多少人愿意重头再来,好好地给过去的自己一个交代?还有多少人守着旧回忆和老照片,一遍一遍地倒数生命? 除了周卿,没别的朋友知道他们分手的事情。以至于到了后来,哪怕是被人无意间提起数次,即使笑容变得愈发僵硬而苦涩,杭迦白也始终不愿意狠下心来把话说穿。仿佛只要这话一出口,他就彻彻底底失去了她。 “提起我?好的还是坏的?”纪桐在淡泊的月光下莞尔笑道,瞳孔里浅白色的轮廓若隐若现。 杭迦白摸了摸她的脸颊,“当然是好的。说你坦率可爱,很聪明,能轻轻松松就把我降住。” 其实他还藏了另外几句,怔怔地,独自又回味了一遍。 那天期末考完试,几个宿舍的人在校外的大排档聚餐,大家都喝了点酒,聊起了各自将来的打算。那时候刚分手,手又受了点伤,杭迦白的人生方向已全然朝着计划外发展。快散场时,醉醺醺的室友小姚朝他举起杯子:“说到底,我最羡慕的还是杭迦白。你这女朋友真挺好的,你们一定要好好的啊。说句夸张的,杭迦白,你以后娶的要不是她,我就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同学们的笑声和鼓励声此起彼伏,杭迦白没回答,勉强地抿了抿唇,仰头灌了自己一大口。到最后他断了片,是周卿送他回去的。他一直不知道自己喝醉后说了些什么,只是第二天,周卿看着他的眼神总像是欲言又止,还问他心情好些了没有。从那以后,周卿再没和他提起过纪桐的名字。 后来他知道,有些人,有些事,在清醒的时候,无论多有勇气的人都无法宣之于口。 ** “小屿,你今天穿这么好看啊?” 舒小屿不好意思地笑着挠挠头,“这是昨天在徐家汇买的,好多商场在打折呢。” “哟,你平时不是只泡图书馆的嘛,怎么还去逛街了……特地买来穿给杭老师看的?”旁边八卦的女同学撞了撞她的胳膊。 “别胡说……”舒小屿满脸娇羞的粉红,小声阻止同学继续往下说。 “老拿这个开玩笑有意思么?!”久未开口的王炜突然打断了他们的玩笑,看这样子,似乎是有些急了。 那女同学又八卦起来:“你急什么呀,王炜?难不成……你对咱们小屿有意思?” “别胡说!” “……” 大家嘻嘻哈哈地进了约定好的包间,可刚到门口,舒小屿就整个僵在了原地,挪不开半步。 台球桌旁,杭迦白正耐心地教着身边的女孩。 他风姿挺拔,一手撑着桌,一手轻轻覆在她的手上调整手势,俯下身对她说了什么话。那女孩专注地盯着白球,右手稍稍使劲,不料却戳歪了,连白球都没戳到。她又试了一次,白球只歪歪扭扭地滑出一小段距离。周围的几个医生大笑了出来,她皱起眉头鼓着嘴,用可怜兮兮的眼神向杭迦白求助。 杭迦白上前摸摸她的脑袋,毫不遮掩笑容里的宠溺,又和对手说:“老秦,这球不算吧?” 秦医生大度地摆了摆手:“不算,看在小纪的面上,让你重新打好了。” 杭迦白颔首,把白球放回原位,重新拿起球杆给她做示范。姿势标准,动作干净利落,轻轻松松就打进了一个球。 接着他又把球杆递给她,“要不要再试试?” “才不要,太难了。”这回她怎么也不愿意尝试了。 杭迦白笑意舒朗,抬眸的时候刚好看到门口刚到的实习生们,朝他们招了招手,“你们来得正好,谁想陪秦医生练练手的?” 那几个人连连后退,“算了吧杭老师,秦医生以前是职业选手,谁打得过他呀?” 秦医生无奈地笑道:“谁说的?你们杭老师刚才就赢了我一局。” 最后杭迦白把球杆交给了另一个医生接手,领着纪桐一个个认识刚到的实习生们。 实际上她和那些实习医生年龄相差不是太大,可当他们恭恭敬敬地喊她“师娘”的时候,还着实被吓了一跳。 Chapter 22 因为在年初一巧遇过舒小屿,纪桐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几个人最后的姑娘,一头柔软黑色中长发,眼睛明亮有光泽,整个人看上去秀气斯文。两人打招呼的时候,那姑娘的微笑滴水不漏,可旁边的两个姑娘却悄悄交换了个眼神。 从前有杭迦白在,纪桐总活得稀里糊涂,对待人情世故总没半点警觉。可一个人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早已和从前不同,这些小女生之间的暗自交流又怎能逃得过她的眼睛? 又或许只是女人的直觉,加上上次舒小屿给杭迦白送饭的事,纪桐几乎已经能确定她对杭迦白的意思。 还未来得及深究,就被杭迦白带着去小花园里散步了。 “桐桐,你昨晚说的话,我回去以后仔细想过了。”他停下脚步,低眸凝视她,沉声道,“以前我不够成熟,总是猜不中你真正的想法。我还以为我离开了,真能让你心里好受一些,没想到反而让你过得那么委屈。是我不好,我来晚了。” 纪桐好笑地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个耿直的男人,似乎自打重逢后就一直在不停地向她道歉。明明是两个人的责任,他却铁了心要一个人统统揽去。 脑袋轻靠在他胸口,她不说那些多余的,只轻声道:“杭迦白,你再道歉,就罚你款了,一次一百。” “好,不说了。”杭迦白的唇角噙着笑,展臂把她搂进怀里。 艳阳明媚,斜斜地落在花园里的每一处花草,春的气息在慢慢发酵。 他的眼底有和煦的暖阳,和悄然滋生的甜意。 小心翼翼地默算起来,对她的亏欠,是否足以让他倾家荡产? 落地窗前,舒小屿的背影渐渐变得落寞。 “你看到了。”王炜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带着些幸灾乐祸,“杭老师把正牌女友都领出来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舒小屿冷冷地撇了撇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王炜知道她清楚,便继续补刀:“听说他们已经认识整整十年了,这种感情,你觉得你能比得了吗?” “你跟我说这个干嘛?!和我有什么关系?”舒小屿没了耐心,愠愠地瞪了他一眼,扭头就走了。 只留下王炜一人站在小花园前,得意的笑容慢慢变得清冷。 原本那群实习生对杭迦白的神秘女友是充满了好奇,想尽办法打听对方的来头,而此时此刻,一个个却都恨不得戳瞎自己。 饭桌上,每上一道菜,杭迦白的第一筷子肯定是夹给女朋友的。到后来,又是剥虾壳,又是剔鱼骨,这些寻常人谈恋爱都可能发生的场景在杭迦白做来,却让人莫名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 无论是吃饭还是唱歌,玩桌游还是闲聊,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 八卦的小团体又开始悄悄讨论:“诶,这是认识十年的状态么?怎么看着像热恋啊?” “毕竟杭老师,虐得我都没法直视了。” “哎哟,真羡慕咱们师母啊……”最后的姑娘话中有话,玩味地看了舒小屿一眼,对方立刻满脸通红低下了头。 鉴于大家的好奇心都爆了棚,下午自然就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第一次带家属出现的杭医生是大家关注的焦点,被问了不少尖锐八卦的问题。而他今天心情不错,坦坦荡荡把能交代的都交代了。 杭迦白本来年纪也不算小了,有个女朋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是那些学生把他想得太过不食人间烟火,把杭医生当谪仙似的,自然是要多八卦几句了。最后该问的都问了,该闹的也闹了,就各自玩去了。 ** 周卿和赵沫的婚礼眼看就在眼前了,杭迦白挑了一天轮休陪周卿大采购。 杭迦白做事细致,纪桐逛街买衣服也爱拉上他。大约和职业有关,他是那种拿到实物后会反复认真查看的人,连衣服上小小的线头也不放过。纪桐常笑话他婆妈,可分开后许久,才终于尝到苦头。没杭迦白在边上,她还真不擅长做这些。 其实不只是纪桐,连他周围的朋友都因为他的一丝不苟而受益良多。 周卿自从毕业后就转行去了家里的企业工作,说到这些年的发展,总和杭迦白抱怨,不知道当年考f大医学院是为了什么。 杭迦白的耳朵都快起老茧了,却还是笑着听他继续叨念。 周卿见状,斜睨了他一眼,“你小子呵,谈恋爱和不谈恋爱简直就是两个人。” 杭迦白回了个错愕的眼神,他记得自己还未来得及和周卿透露自己和纪桐的事。 哪知道对方运筹帷幄地笑了,“你以为瞒得过我的眼睛?” 杭迦白也跟着轻笑出声:“你知道什么了?” “纪桐。”周卿准确地说出他心里的名字,“你们又在一起了,对吧?前两天在desti选片,我一下就看出你们两的眼神不对了。” “是吗?”他大方承认,玩笑着答道,“我还以为我掩饰得很好。” “你当我瞎啊?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根本藏不住的。”周卿无奈地说,“你都不知道,你看着她的时候,眼睛那个放光哦……” “别把我说得那么色眯眯。”杭迦白微微蹙起眉,眼角的笑意却有增无减。 笑过后,两人好整以暇地交换了各自的想法。 周卿说起了三年前的那天:“迦白,你向来是我们这群人里最沉稳的,我们都没见你喝得那么醉过。你大概不知道,那天回宿舍的路上,你半句话都没说,可一到了宿舍门口就突然哭了,不肯上楼,反复说桐桐还在等你。我看你醉得有点厉害,就给纪桐打电话了,是她室友接的,说你们已经分手了,让你别再打扰她的生活。” “我都不记得了……”杭迦白抱歉地笑了笑,“谢了。” “谢什么,都是兄弟。”周卿轻叹一声,坦言道,“我太了解你这人了,你是能让则让的好脾气,还把她看得比自己命都重要。所以我大约猜得出,分手是纪桐的主意。” 杭迦白适时打断了他:“是我的问题,我对不住她。” “行了,我知道你什么都护着她,我也不是要八卦你们当年的事。”周卿拍了拍他的胳膊,“坦白说,我只是挺不希望你和她复合的,你该找一个小鸟依人的,知冷知热,能体贴你的姑娘。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对她死心塌地。” 杭迦白沉默了片刻,目光里的坚持却丝毫未改。 过了会儿,周卿松了口气,结束了这场僵持,“可如果你真的非她不可,那我不反对就是了,反正我也没什么权力去干涉你们。” “我知道你为我好。”杭迦白垂下眸,轻抿起唇角,“桐桐……她为我牺牲了很多,可能你不太清楚。她只是宁可表现得孩子气一些,也不愿意拿心里脆弱的一部分示人。我也不是非要逼着自己对她死心塌地,只是日子一天天这么过着,刚好一直没忘记而已。” “刚好没忘记?”周卿瞪大了眼,对这位老友叹为观止。 不经意的铭记,可比有意识的‘死心塌地’更难得。 周卿又思忖了会儿,最后说:“迦白,你这人总是超出我的想象。” “我就当是褒奖了?”杭迦白玩笑道。 “随你。”周卿摆了摆手,忽然想到什么,“对了,我结婚那天,你带纪桐一起来吧。” 杭迦白含笑点头,倏尔感恩时光荏苒,终究没辜负他的“死心塌地”。 ** 纪母最近不大对劲,这是纪桐老早就跟杭迦白打过的预防针,奈何这天他还是中招了。 刚下了班,就接到纪母电话,说在某餐厅等他,有个事情想和他谈谈。杭迦白下意识觉得这事不简单,还以为和纪桐有关,没半点耽搁就赶去了。 可刚到了餐厅,就察觉出气氛不对,纪桐远远地就朝他使眼色了。那眼神他没完全明白,却也知道这顿饭有诈。 果不其然,这一桌上还有另外一个姑娘,杭迦白刚到就被纪母拉着介绍起来。“这是我朋友的侄女小乔,这是我一直提起的小杭。” 这介绍方式巧妙地避过了纪家人和杭迦白之间的关系,他有不详的预感,虽礼貌地笑着,询问的目光却悄悄转向纪桐。对方正蹙着眉,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接下来的发展令杭迦白大出所料,纪母居然带着纪桐换了一桌,留杭迦白和这位乔小姐单独聊天。 都说这些阿姨妈妈年纪上去以后,都特别喜欢给人介绍对象,可杭迦白从没见过这么积极给自己女儿前男友介绍对象的母亲。无奈又好笑之际,抬眸看了看远处的桌子,纪桐正面对自己的方向坐着,似乎在和纪母聊天,目光时不时朝这里瞥过来。 “杭先生,你平时都喜欢做什么?”眼前的乔小姐率先开了口。 杭迦白礼貌地答道:“抱歉,我平时很忙,没什么有趣的爱好。” “哦……”乔小姐点了点头,又问,“你父母都在上海吗?” “不在。”杭迦白不假思索,食指轻轻敲着桌面,再次看向远处的纪桐。 那姑娘右手握着叉子,正烦恹地一下一下戳着碗里的什么东西。悄然抬起眸的时候,趁母亲不注意,朝杭迦白做鬼脸吐了吐舌头。 他被她逗得忍不住扬起了唇角,而同桌的姑娘还在继续话题:“那你有想过什么时候结婚吗?” “啊?”杭迦白被突如其来的发问给弄懵了。 乔小姐只好又重复了一遍:“打算几岁结婚?” “……”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想过,尴尬地轻笑出声。 而对面的纪桐看到这反应,还以为他和乔小姐相谈甚欢,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 杭迦白瞬间哭笑不得,再这么下去可怎么好。 Chapter 23 “你看那姑娘怎么样?和小杭挺配的吧?”纪母乐呵呵地问对面的女儿。 纪桐的心情倒不如她自在,有意无意地加重了语气,只回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呸”字。 说完,她觉得自己快待不下去了,猛地灌了口果汁,就准备离开。 结果还是被纪母叫住了:“你跑什么?我们在这等着啊。” 于是她干脆不吐不快:“妈,你没事干嘛非要给他介绍对象?你不觉得这层关系有那么点不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了?小杭对你多好,还被你辜负了那么多年,到现在还是单身。他身边没家人帮忙操持,我把他当自家孩子给他介绍对象怎么了?你自己不要人家,难不成还想看他永远被你耽误着?” 妈妈的话实在太犀利了,完全是不偏不倚,没半点帮自家女儿的意思。纪桐被说懵了,重新坐下来,远远看了眼杭迦白。他也正望着这边,还悄悄做了个手势让她看手机。 那是他刚发过来的微信:“不开心了吗?我一会儿和阿姨说清楚,就说我不想找对象,好不好?” 他总是这样,遇到任何事情,都第一个为她考虑。有时候这种淡淡的关心,能胜过所有炽热的浓情蜜意。 纪桐这样想着,就忽然意识到,其实岁月待她不薄。她一直不敢付出的全部,说白了也没什么藏着掖着的理由。在杭迦白那里,她向来都是占上风的。 只是这杭医生现在愈发受欢迎,医院里有情敌,医院外也逃不掉。她觉得自己的处境简直就是四面楚歌,前有狼后有虎。 一席五味杂陈的相亲晚宴,让纪桐彻底明白了自己和杭迦白之间的差的是什么。最开始她爱得太过用力,却在后来漫长的岁月里一点点减少了付出。直到重逢后她又在害怕和揣测结局,而不敢像从前那样义无反顾。 可杭迦白不同,他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温润且细水长流的。他的付出经得起时间的磨炼,也注定要为她的转变而受到不公平的对待。 ** 吃了饭,杭迦白送那位乔小姐回家后,车厢里只剩下纪桐母女。他抬眸从后视镜里看了看纪桐,悄悄送去个笑容。 杭迦白向来不是拖拖拉拉的人,见时机不错,就和纪母开了口:“阿姨,其实我……” 他想按计划说自己目前不打算谈恋爱,可方才开口,就被纪桐打断了:“您以后别给他介绍对象了。” 纪母瞪大了眼,诧异地看看身边的闺女,“为什么?” 纪桐坦白道:“他有女朋友,他女朋友现在不高兴了。” 此言一出,连驾驶座的杭迦白都投来了不可思议的目光。 纪母接着问:“有女朋友?谁啊?” “我。” 果决的一个字后,是车厢里诡异的静默。 她从镜子里看到杭迦白的眼睛,被笑意染上了眼角眉梢。 纪母没说别的,先是大笑了一通,接着好整以暇道:“总算承认了?” “……什么意思?”纪桐有不太好的预感。 “我就知道你们偷偷在一起,还不肯告诉我。”纪母得意地说,“所以我特地找了小乔,来帮我演这场戏。” “……” 谁会相信世界上有这么无聊的母亲? 可她确实这么做了,并且还洋洋得意于自己的智慧。 纪桐这回算是栽在了自家母亲手里,没了脾气,半是好笑半是无奈道:“妈,你最近很闲是不是?”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猜的没错就好了。”纪母仍笑个不停,凑到前面作为对杭迦白说,“小杭,阿姨真是太高兴了!” 纪桐佯装不乐意:“妈,高兴你也矜持着点啊!” “有什么好矜持的,小杭是自家人,不需要装模作样。” “……” “以后你不准欺负再小杭,听到没有?” “我哪里欺负他了?你自己问问他嘛。” “少来,小杭铁定帮着你说话,被你欺负了他也不会说的。” “……” 母女两一路玩笑着,而开车的杭迦白始终保持着笑容,时不时宠溺看看镜子里的姑娘。 她变得越来越像从前,开心或难过都不加遮掩。这样的纪桐让他感到安心,欣喜之余,又想起了刚才饭桌上乔小姐的提问。心下一动,忽然就很想开口问,在她未来的规划里,会不会有他杭迦白的一笔。 ** 周五,杭迦白下了班,正准备赶去周卿那里。明天是他的大喜之日,今天是单身夜,周卿约了几个要好的哥们聚一聚。 杭迦白刚到底楼挂号大厅,就被人远远地叫住了。 “杭老师,杭老师!”来人是实习生小章,急忙地冲到杭迦白面前,气喘吁吁道,“有个病人在抽血的时候突然发疯了似地,拔出针头到处扎人!舒小屿刚好路过,被他抓住了!” “什么情况?”杭迦白边跟着她重新往回赶,边询问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小章神色茫然,言语里却又十万火急:“我也不是很清楚,杭老师,你说那病患会不会……” “叫保安了吗?” “叫了,还没到。” 两人赶到检验科的时候,那儿围了一圈人,没人敢靠近中间发疯似的男人。他紧紧抓着舒小屿,还时不时用手里的针头吓唬边上的护士:“我有艾滋病!你们谁敢过来,就一起给我陪葬!” “怎么办,杭老师……”小章快吓哭了,而人群中央的舒小屿早已吓得浑身哆嗦,连哭都不敢发出声来。 杭迦白上前一步,还未开口,边上就有围观人群先冲那人骂了几句。那人心里更不舒服了,情绪激动地把带血的针头死死抵着舒小屿的脖子。 杭迦白微蹙起眉,缓缓穿过人群走过去,对中间发狂的人说:“艾滋针的感染几率极低,还不到1%,你确定要这么做?” 那人显然愣了愣,又辩解道:“那也还是有可能感染的!你想试试吗?” 哪知道杭迦白微笑道:“可以啊,试试也无妨。” “你别过来!!”那人抓着舒小屿,往后退了两步。 “不是要让我试试吗?不过来怎么试?”杭迦白坦然地摊了摊手,“我是这儿的医生,你有什么问题可以和我说,没必要拉个小姑娘下水,给人看笑话。” “哼,医生没一个好东西!医院都是骗钱的!!动不动就检查这个检查那个,钱都花了一大堆,病还没治!” 杭迦白轻叹一声,试着让对方平静下来:“你对医院有偏见,大概我和你说什么都听不进。可有些病确实需要很多项检查才能确诊的,医生不是神仙,随便给你颗仙丹就长生不老了。如果你对哪几项检查有疑问的话,不妨跟我说说看,怎么样?我是心外科的,不一定能帮得到你,但或许可以给点意见。” 趁着那人迟疑的空隙,杭迦白眼神暗示刚到的保安,一左一右从背后制服了那个男人,并抢下了他手里的针。 杭迦白走上前,低下头问舒小屿:“有没有受伤?有的话,马上去消毒。” 舒小屿摇了摇头,还是终于失声痛哭了。整个人抱住杭迦白,怎么也不肯松手。 那人已经被带走了,围观人群也开始疏散。杭迦白皱着眉头往后躲了躲,伸手轻轻推开她保持距离,并回头跟小章打招呼:“她情绪还不稳定,你陪陪她吧。” 小章会了意,上前拉住舒小屿的手,对杭迦白点点头:“好的,都交给我了,杭老师放心吧!” 舒小屿哆嗦着从小章的怀里抬起头,久久地注视着那个渐行渐远的挺拔背影,直到他走出医院大门,终究还是消失在了她模糊的视线里。 ** ktv包厢里,周卿的单身夜变成了难得的同学聚会。 当初一起从f大医学院毕业的同学里,大部分留在上海各个医院的各个科室里,还有一小部分和周卿这样转了行的。这一回难得人来得比较齐,杭迦白又是前两年才回国的,和其中很多人都多年未见了。刚到包间,就被团团围住了,追问他怎么让老周跑前面了。 杭迦白哭笑不得,只说老周动作快,比不了他。 当年最看好他和纪桐的小姚如今在九院整形科,整天给人动刀子改变外形。时隔五年后再说到杭迦白,仍然是他最羡慕的人:“心外多好,多有成就感,当真能挽救生命。哪像我,都不知道在救人还是害人。” “有些患者,只有整形了以后才能正常生活,整形科是很有价值的。”杭迦白从不避讳谈及此,“至于锦上添花的那些,只要不整上瘾,也未尝不可。” 同学老余玩笑道:“瞧咱杭医生说的多轻巧,你呀,该感谢你爸妈,给了你一张天生的好面孔,你是不知道长得丑有多苦啊。” “对对,老余深有体会!”周卿笑道,“改天你去九院找姚大医生,让他给你参谋参谋。” “得了。”姚医生摆了摆手,“老余这样的,我爱莫能助。” “你小子什么意思?”老余佯装生气要揍他,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姚医生怂了,话锋一转,立刻拍起他的马屁:“说你帅呢!和杭迦白似的,天生丽质不需要整形,可以不?” “干嘛老拿我说事……”杭迦白无奈地笑了笑,拿出手机给纪桐发微信。 姚医生见了,凑过来起哄道:“哟,又跟小纪报备行踪呢?” 杭迦白没回答,只回了个默认的笑容。 于是其他人的关注点又转到杭迦白这儿了:“你俩都多少年了,还不结婚呢?怎么,都想拼事业啊?” 周卿站出来给杭迦白解围:“你们就别逼他了,不然他一气之下立马去领个证,你们就又得准备红包了。” 这会儿大家都如梦初醒:“有道理啊有道理……” Chapter 24【含入v公告】 聚会过半,杭迦白出去接了个电话,是舒小屿打来的,支支吾吾了半天,先是不停地道谢,过后又沉默了会儿,开始胡言乱语。 “舒小屿,你是不是喝酒了?” “对啊,要不然怎么敢打给你呢……”电话那头的姑娘显然比平时更大胆了些,“你来接我好不好?我在斜十路这里。” 杭迦白自然不愿意沾上这种事,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对方:“抱歉,我没空,没什么事的话我先挂了。” “有事!”舒小屿大喊一声,又调整了呼吸,鼓起勇气郑重地说,“杭老师,我喜欢你,从第一眼见到你开始就很喜欢你。” “你喝多了,需要醒醒酒。”杭迦白正打算挂电话,就听到电话里传出一句不轻不重的话,刚好飘进了他的耳朵。 “如果我早点遇见你,你会不会……” “不会。” 他没半点犹豫就挂了电话,接着又打给和舒小屿关系较好的小章,让她找几个同学一起去接舒小屿回宿舍。 再次挂断电话,杭迦白没第一时间回包厢,倚在门外的墙边,给纪桐发了条消息:“突然好想你。” 他是真想她了,一天下来,见了不少喧哗的场面,心中不免有些疲惫。幸好还可以想想她,把对她的想念当作继续下去的动力。 哪知道对方却没个正经,给他回了句歌词:“你会在哪里?” 他看着手机屏幕发笑,心情自然明朗了起来。 ** 杭迦白正打算回包厢,就遇到刚上完厕所回来的小姚。 “你看你,和刚谈恋爱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姚医生站在他边上,有意和他闲聊几句,“怎么样,小纪还好吗?” “挺好的。”杭迦白答道,“谢谢关心。” 姚医生拍了拍他,轻声道:“别客气,小纪是好姑娘,你好好对人家就是了。” “当然。”他的笑容里透着隐约的骄傲。 短暂的寒暄后,姚医生忽然又问:“她现在身体挺好的吧?” 杭迦白略有些茫然:“挺好啊,怎么了?” “没什么,以前不是胃疼晕倒么,我还在医院见到过她。” 杭迦白蹙眉道:“晕倒?什么时候?” “很多年前了,我们都在实习的时候。”姚医生又说,“怎么,你都忘啦?” 其实不是忘了,是他根本就没知道过这回事。实习那段时间经常忙得天旋地转,有阵子确实没顾上关心她的事。杭迦白记得那会儿纪桐说过不太舒服,却没提起晕倒去医院的事。 “她一个人蜷缩在诊室外面走廊的长椅上,看着怪可怜的。”姚医生无奈地笑了笑,“我就上去和她打招呼,问她你怎么没来陪着,她说你忙着轮转考核的事,没好意思打扰你。其实小纪这姑娘吧……看着总爱欺负你,可人家真挺识大体的。” 难怪小姚常常说纪桐的好话,原来还有这么段小插曲。 杭迦白忽然对过去的自己产生了质疑,也开始逐渐陷入了反省。大家总赞他对女朋友多好,可这些表面现象并不足以概括一段完整的感情。和她的过去有那么多被错过的细节,都是独立于“孰对孰错”这类明显价值判断的。 想道歉,也想弥补,可这些终究偿还不了那一刻的缺席。除了加倍对她好,此刻杭迦白已经想不到更好的方法。 一群医生参加的单身夜注定不会high到哪里去,中途就有人被叫走了,还有一两个妻管严早早就回家陪老婆了。剩下几个明天还要参加婚礼,分开前也省去了多余的寒暄,各自踏上回家的路。 杭迦白给纪桐打了个电话,对方正躺在床上敷着面膜。接起电话,纪桐立刻坐起来,急着追问:“我刚才刷微博居然刷到你了!你们医院怎么这么恐怖啊?!” “什么微博?” “中诚医院艾滋病人攻击医务人员事件,这个话题已经在热搜里了!”纪桐把笔记本搬到腿上,继续刷新页面,“啊,有人还上传了视频,好多人在评论里求你的微博,我点开看看啊。” 杭迦白换了个手拿手机,开了车门坐上去,轻叹一声:“那个人没有艾滋病,他是吓唬人的。事后我们查过他病历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三天两头来验hiv,可结果都是阴性。大部分艾滋病人还是挺正常的,他这么做,倒是给人抹黑了。” 纪桐讶异地张大了嘴,惊得面膜都快掉了,“还有这么奇葩的人呢?!” 杭迦白从容地分析道:“可能是生活有点乱,所以心里没底,总觉得自己要得病吧,这类人在医院并不少见。” “啊!”电话那头的纪桐又惊呼一声。 “怎么了?” “是你那个女同学……”她正专注地看着视频,看到最后舒小屿扑进杭迦白怀里的时候,视频戛然而止,纪桐也随之沉默了。 杭迦白有所预料,微笑着抢在她前面开口问:“看到什么惹你生气的啦?” 对方冷哼一声:“你也知道会惹我生气啊……” 他敛起了笑,对她解释道:“桐桐,我对事不对人,换作对方是谁都一样。” “我知道的,跟你开玩笑啦。”纪桐小声嘟囔,“其实我就是觉得,当医生太危险了,以前从来没意识到。” “还好了,不是经常发生的。”他戴上耳机,发车离开地下车库,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对了,跟你说个好笑的,去年院长请了武警队的教官专门来院里开培训班,今年好像还打算开个跆拳道班。” “哈哈哈……”纪桐把面膜揭开,大笑起来:“现在当医生还要习武的?” “是啊,这世界真奇怪。”杭迦白跟着轻笑出声,“自从学医以后,常常碰到让我大开眼界的事。” “那你得好好学一学防身,这种事真挺危险的。”笑够了以后,纪桐好整以暇地对其袒露,“其实今天这种情况,我私心里挺不希望你上去的。我没你那么伟大的思想,我只知道,万一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肯定受不了。” 汽车缓缓驶入浓浓夜色,目光所及之处,斑驳的霓虹灯光重三叠四着蔓延开来。杭迦白的唇角渐渐上扬,才启唇想作回应,可话到嘴边,就成了一个简短的“嗯”字。 身为一名医生,他常常是矛盾的。热爱动物,也喜欢花草,生命的意义在他这里有全新的注解。他知晓生命脆弱,也总拼尽全力去救每一个人,却难免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此刻纪桐的话在杭迦白心里久久不散,他清楚自己不过是肉眼凡胎,尘世里最平凡的那一种。他真正想要的,或许也不过是有限生命里相濡以沫的温暖。可他实在不敢跟她作任何保证,生怕话一出口,在未来的某天,或许会成为更大的伤害。这大概是每个医生共有的难处,期待所有美好的结果,却又无法对任何人打包票。 ** 周卿婚礼当天,纪桐又见到了不少杭迦白当年的同学,和他们坐一桌上闲聊了会儿,原来大家都还记得她。为了照顾纪桐一个人在这,大家特地找了不少她能聊得下去的话题,而不是讨论些病毒病菌大肠小肠什么的。 杭迦白今天当伴郎,从一早接新娘开始就忙个不停。到了晚上正式婚礼的时候,已几近晕头转向。他今天身着正式的西服,里面是简单的白衬衫,他很少这样穿,却很适合他挺拔的身材。很多人都开玩笑地说周卿勇气可嘉,居然敢找杭迦白做伴郎,把他新郎的风头都要抢了去。 纪桐对婚礼的场面已经见怪不怪,甚至还有些麻木。 可今天情况不同,杭迦白在那里,就像在她的视野打开了一道追光灯。只要她一抬眸,总能看见人群中的他,跟着一行人一桌桌敬酒。到他们隔壁桌的时候,她刚好看到杭迦白微笑的眼睛正注视着自己。热闹的婚礼现场,像是骤然被静了音。 于是杭迦白看到纪桐撑着脑袋,掩住了旁边人的视线,朝他做了个口型——少喝点。 她知道他能看懂,也只有他看得懂。 杭迦白会意,点头默默作了个无声的回答,是他珍而贵之也极少出口的那三个字。 “我爱你。” 现场的流光溢彩中,纪桐的脸被映照得通红,黝黑的瞳孔里只剩下那卷温柔的笑意。 后来敬酒的队伍来到了同学这桌,大家忍不住想闹闹周卿,可最后倒霉的总是杭迦白。其实他的酒量还行,但平时不怎么爱喝。这么几十桌下来,喝得头都疼了,意识也不怎么清醒的时候,口中却还念念有词,正儿八经地给人普及酒精对肝脏的危害。 其他人见状均哭笑不得:“小纪,可苦了你了,他一喝多就开始背医学词典,烦人得很呐。” 老同学们的说法把纪桐逗乐了,其实她记得杭迦白以前喝醉的时候还是挺安静的,最多皱着眉小声说头晕,然后就倒在她的怀里一睡不醒。 婚礼临近尾声的时候,大部分桌子都已空空荡荡,颇有曲终人散的意味。纪桐陪着留到了最后,和小萱他们打了个招呼,送他们先行离开了。再次回到酒店大堂的时候,杭迦白被朋友叫走了,周卿正和家里人说话,一看到纪桐就把她叫住了。 “纪桐,今天谢谢你和你的同事帮忙。” “我没帮上什么忙,只顾吃了。”纪桐耸了耸肩自嘲道。 周卿又笑道:“之前对你态度不好,没生我气吧?” 她坦然笑了,“我哪有那么小气?” 周卿无奈地说:“唉,你是不小气,可杭迦白小气啊。他已经批评过我了,不准我再和你胡说八道。我想了想,确实是我不好,其实两个人在一起适不适合,别人说了不算的。我看得出来,他和你在一起以后是真的很开心,笑容也比以前多了。谢谢你,纪桐,真的谢谢。” 纪桐笑着说不用,悄悄把他带到一边,轻声问:“那……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杭迦白的手到底是怎么弄伤的?” 周卿看着纪桐微微举起的左手,诧异地反问:“他没和你说过?” “说得有些含糊,没讲明白。” “哈哈,确实是他的风格。”周卿笑过了,又垂下眸看了看纪桐,“他不想让你担心。” 纪桐忍不住追问:“很严重吗?” “不知道,他不给我看诊断报告,所以我也吃不准到底有没有伤到重要神经,现在没事就好。”周卿回应以无奈的眼神,“不过那段时间,他确实有过转行的念头。” “那……他到底怎么受伤的?” “我听说是自己不当心,被手术刀弄伤的,很低级的一个错误,谁都不相信杭迦白会这样。”周卿双手环胸,笃定地说,“不过我觉得,应该是和你们分手有点关系。” 纪桐沉思片刻,还未作回应,就听到周卿的声音在耳边缓缓叨念着:“你走了以后啊,迦白像变了个人,整天心神恍惚。所以受伤以后他和主任提出自己的状态不适合做医生,怕害了人。再后来他还是决定出国了,一去就是三年。不过我很庆幸他没放弃,说真的,他天生就是块当医生的料,对吧?” 她的笑容渐次苦涩,倏尔看到杭迦白远远地从人群里抬起头朝她微笑。 原来有些人的一生,在转身后就开始了瞬息万变。 可这些事情,也许她要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 亦或是一不小心,这辈子都再无缘得知。 第25章 城C.2527 r25 闹洞房的环节大致被简化了,一行人都喝得有点上头,加上大部分本就不怎么爱玩,就都各自回去了。纪桐和杭迦白打算跟着一起去周卿新家,这次换纪桐开车,杭迦白一身酒气坐在副驾驶。 正准备发车离开地下车库,他忽然抬起微醺的笑眸,磁性的声音带着些神秘:“桐桐,我们悄悄逃跑吧?” 要是在清醒的时候,正儿八经的杭医生是断不会这样幼稚的。纪桐笑着,摸了摸他滚烫的脸颊,“好啊,杭医生,那你想去哪儿呢?” “我们逃回家。”杭迦白握住她的手,放到唇边轻啄了一口。 她满脸茫然:“你家?” 迷蒙而慵懒的目光停留在她的眉眼间,他勾了勾唇角,“你家也行啊,你家没人。” “……”也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竟还记得纪母这两天出去旅游的事。 就这么三言两语,纪桐跟他回了家。 杭迦白一个人住一套公寓,两室一厅,位置离中诚不远,地价也算是寸土寸金了。一路扶着杭迦白上电梯,他安静地倚在门边,像是累极了。 而纪桐一路都在思考着周卿的话,还没留意身边的人已经开了门,牵着她的手进屋。 她觉得杭迦白是那种话不多说,却能让人莫名会为他心疼的人。晃了晃他的大手,纪桐随口问道:“喝了多少?” 他舒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不多。” 下一秒,她就跌入了他温暖的怀里,又被满身的酒气呛得皱起了眉。客厅里还未开灯,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乌压压的漆黑。她被轻轻松开,扶在自己背上的手却没挪走,而是沿着她纤细的脖颈,缓缓往上,轻捏住了她的下巴。 温柔绵密的吻让纪桐暂时忽略了他浑身的酒气,毕竟此刻的她已经连呼吸都成难题。黑暗中的亲吻略带侵略性,身体某处被瞬间点燃,两人开始了长久的拉锯战。 她大胆地攀上了杭迦白的脖子,偶尔反客为主,轻咬住他的下唇。这么一来,反而更撩拨了他紧绷的神经。 最后纪桐被吻得险些缺了氧,先行败下阵来,软软地抱住杭迦白,心跳加速到了极限。杭迦白把她打横抱起,扶着墙壁往里走。房间门边,纪桐摸到了个开关,“啪”的一声后,整个房间被温暖的橘色灯光铺满。杭迦白仍未松手,目光专注地凝视着她的眼睛,不知是因为醉酒还是方才长时间的吻,他的脸颊泛红,白衬衫的衣领微微敞开。 纪桐这才意识到,那是刚才她解开的。此刻的她心猿意马,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便小心屏住了呼吸不敢惊扰他。 一秒。 两秒。 三秒…… 杭迦白忽然把纪桐放到了床上坐下来,伸手把房间中央的led灯打开,房间里瞬间一片敞亮。他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手指小心翼翼地覆上了她的上下眼皮,微微张开。 “眼睛怎么红了……”杭迦白蹙了蹙眉,仔细观察起她布满血丝的眼球。 纪桐忍不住连续眨了几下眼,“带了一天的妆,有点难受。” “先卸个妆吧。” 她稍作愣怔,又点点头,从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小瓶卸妆水,讪讪地往卫生间跑去。 心跳还未平复,纪桐有些手忙脚乱,竟不知该从何下手。 “有棉签吗?”她侧过身,对房里的杭迦白说。 “有,你等一下。”他再次出现的时候,西装已经被脱去,只穿着那件稍许有些皱了的白衬衫,袖子被他随意地挽了起来。 杭迦白把棉签拿过来,看到她手边的卸妆水,“沾这个,是吗?” 说完,他还就拿起卸妆水的小瓶子研究起来了。 “这些化学成分对眼睛不太好,可能会损伤角膜。”他拿棉签沾好卸妆水,另一只手准备好纸巾,做了个手势让纪桐找地方坐。那画面就像她平时看的医疗剧里,外科医生换了衣服戴着口罩手套,站在手术台前看病人的感觉,搞得纪桐有点紧张。 生平第一次由别人帮着卸妆,她还有些拘谨,乖乖坐在浴缸边不敢动,颇有任人宰割的意思。而没想到的是,杭迦白即便还存留一丝醉意,可手上的动作却干净利落。内眼线比较难清洗,他俯下身,耐着性子用棉签一点点擦,半点都没碰到眼球。 因为这样的姿势,纪桐近距离看到了杭迦白领口里微微现出的锁骨,在柔和的灯光下尤显性感,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那双素净的大手很温柔,又似乎总是给她勇气。它们曾在她最悲伤的时候擦拭过她的眼泪,也曾在她挨批评的时候护她在身后。而此刻又稳稳地架在她的脸颊,做着些不太符合他形象的细致操作。 十年了,从校园到社会,世事白云苍狗,而他却初心未改。 不知不觉,纪桐已傻傻笑了许久,直到鼻子被他轻轻刮了刮,醇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笑什么?小姑娘,都给你洗干净啦。” 纪桐抬起头冲他乐,“觉得今天很开心。” “参加婚礼开心?还是我给你卸妆?”杭迦白收拾了一下东西,半靠在洗手台,从上往下凝视着她。 纪桐毫不避讳目光里的花痴劲儿,拉住他的手说:“只要你在,都开心。” 杭迦白当然被她猝不及防的告白惊到了,表情稍许愣怔,又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说了句和“多喝热水”有得一拼的无聊话:“你开心就好。” 她又好气又好笑:“白开水,如果你好好学一学说话之道,你大概已经交过五百个女朋友了。” “我要那么多女朋友干什么……有你一个就够了。”他不再和她斗嘴,捏捏她的脸颊笑道,“好了,你先洗澡吧。” “洗完穿什么?” “给你拿我的睡衣,觉得太大的话,也可以不穿的。” “……” ** 结果她还真就什么都没穿,裹着条浴巾就出现了。杭迦白见后愣了愣,脸颊微微泛红。曾经的亲密,如今在朦胧暧昧的氛围里逐渐发酵。 “桐桐,你这样让我有点为难。”他看着她,忽然轻笑出声。 “嗯?” “我本来还打算先洗个澡的。”杭迦白靠过去,搂住她的腰,稍许使了把力往怀里带。 纪桐明白了他的意思,坏笑着攀上了杭迦白胸前的衬衣,一颗颗扣子往下解开,故意压低声音引诱他:“那……现在呢?” 老实人最经不起撩,何况是单身了那么多年的外科医生。此刻他的白衬衫已全然敞开,弯下腰深深地吻住了她的唇,借着残存的醉意开始了毫不含糊的进攻。 纪桐被他抱起安放在柔软的大床上,他顺势压下来,轻声道:“现在……其实我还是偏向于先洗个澡。” 她倏地被逗笑,起身赶他出房门后,窝在他冰凉的被窝里,身体瞬间蜷成一团。杭迦白向来不用电热毯和热水袋这种东西,而他常常很晚下班,每次到家都是这床冰冷的被褥在等着他么? 纪桐想试着温暖他的世界,却发现自己的体温实在起不了什么作用,反倒是连自己都快被这满被窝的凉意吞噬。她把脑袋埋在被子下,又想靠呼出的二氧化碳给自己取取暖,结果是把自己给闷得昏昏沉沉。 被窝再次被掀开一角的时候,她睁开惺忪的睡眼,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就杭迦白一把捞去,紧靠着他温暖的身体。偶尔想要温暖他,可每次都反过来要靠他取暖。纪桐满足地笑着,主动上前去吻他的唇角。她知道即便脑袋不去想,身体还是会跟着他游走的手而作相对的反应。 已经记不清楚,距离上一次这样躺在他身边究竟过去了多久。这样的场景于她而言如同幻境,她无从探究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是否和他眼里的一样多。直到他眼眶里氤氲逐渐散去,明亮的眸子里只剩下她一人的倒影。 疼痛,却也圆满。她微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迷离的视野里出现了杭迦白清澈的眼睛,他再度吻了上来,且不停贪婪地索取她的回应,好像要把这五年缺失的吻一个个补回来。她不断喘着气,抱着他熟悉的身体,指间沿着他背后结实的线条轻轻划过。 ** 那天晚上,她在他的怀里说了很多话,仿佛喝多了的那个人不是杭迦白,而是她自己。 最先说起的是大学毕业的那天,寝室里从唯独纪桐有男朋友的局势转变成唯独她一人单身。毕业典礼过后,有个其他专业的男生来向她表白。 “那个男生个子不高,笑起来很腼腆,头发挺短的……其他就不记得了。”纪桐努力回忆着当时的细节,却发现很多事情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褪色,她甚至忘了当时在她身边起哄的同班男同学叫什么名字了。 杭迦白耐心听完,沉声总结道:“无关紧要的人,的确不用记太多。” 纪桐倏地笑了:“吃醋你就直说,我又不会笑话你。” “嗯,我吃醋了。”他大方坦白,“现在想起来,还真有些后怕。” “后怕什么?” “其实你毕业那天,我回来过。”素净的大手沿着她的蝴蝶骨轻轻摩挲,杭迦白低头对怀里的人娓娓道来,“我还参观了你的毕业典礼,结束以后本来想去恭喜你毕业的。后来看到你和同学在一起那么开心,怕我的出现会让你抵触,影响你原本的好心情,也就放弃了。不过听你那么说,真有点后怕了,当时我居然想都没想过你找其他人的可能性。如果刚好撞见你和别人在一起,大概当场就会傻掉吧。” 他说的这些对纪桐而言无疑又是个重磅炸弹,她还记得毕业那天的感慨和感动,也记得散伙饭时她喝得烂醉如泥,趴在桌上盯着手机里他的微信资料发呆,好几次想点击“添加好友”。可那有什么用呢?远在大洋彼岸的人会和喝醉了酒的前女友有什么续集呢? 可惜,当年的杭迦白和纪桐都少了那么点勇气。 纪桐默默背过身去,思考着他的话,小声嘀咕:“我一直以为你在国外过得很好,再也不回来了。” “你在这里,我怎么可能不回来……”杭迦白顺势从背后抱住她,埋头于她的颈间,轻蹭了蹭,用只有她听得到的声音悄悄问,“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嗯?” 她没说话,在幽暗中小幅度点了点头。 于是他薄唇轻启,淡然揭晓了答案:“在英国的第三年,有天晚上梦到你嫁人了,心里很难受,三天没睡着,辞了工作就回上海了。” 这个答案偏偏是纪桐想都不敢想的,她鼻头发酸,忍不住吸了吸。其实她早该发觉的,他从没有说过在等她,可温和的目光里却藏着隐忍的坚持。 “我家傻丫头怎么能嫁给别人呢,对不对?”杭迦白没发现怀中人的异样,继续说道,“谁知道还是回来晚了,那时候你已经搬家,也换了联系方式。” 说到这,他禁不住轻叹一声,或许是黑暗更容易让人陷入悲观的情绪,向来稳重的杭医生也开始感旧之哀:“我很后悔,桐桐。刚去国外念书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孑然一身,能了无牵挂地开始新的生活。可骗了自己没多久就露馅了,就好像条件反射一样,我碰到任何事情都会去设想,要是你在的话会怎么样。太累了,没办法习惯这种日子,只好拼命读书拼命工作……” “桐桐?”杭迦白忽然听到了黑暗中隐隐的抽泣声,瞬间察觉出她的情绪变化,紧张地半撑起身,“怎么了……是哭了吗?” 纪桐没回应,却因为他温柔的询问而放声哭了出来。结果整个人被杭迦白抱住转了个身,重新面朝他的方向,乖乖蜷着身待在他怀里。 他仍对她的眼泪措手不及,却没再像从前那样只一味地说“别哭”,反倒是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耐心地哄她:“没事,想哭就哭吧,我在呢。” 她突然飙出的眼泪交织着自责悔过和劫后余生的喜悦,甚至还有那么一些反思,太复杂了,所以她不知怎么开口,而这一刻的杭迦白却已了然于心。 爱情这回事,大概是把一大堆好的坏的统统扔到时间里加工沉淀。而最后炼出来的作品,或许不符合任何人的预期,却是它最独特的模样。 r26 第二天,杭迦白打了个喷嚏醒来,才发现怀里的姑娘正不怀好意地拿头发挠他。 他看了眼半开的窗帘,天色才刚刚泛白,寡淡的光宁静地洒在木地板上。他还有些头疼,蹙了蹙眉,把纪桐搂得更紧了些,“怎么了,这么早就醒了?” “睡不着,好累。”纪桐半个身子趴在他身上,或许是不太习惯两个人睡,晚上有点着了凉,现在说话带着鼻音,被杭医生瞬间察觉。 他干脆用被子把她整个人裹得圆圆的,刮了下她的鼻子,问道:“想什么呢?” 她一本正经地开起玩笑:“在想要不要对你负责。” 杭迦白倏地笑了,回忆起曾经的对话,佯装无奈地答道:“你要是不负责,我会哭的。” 跟他小声笑着闹着,看曙光渐渐出现,时间也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 周日清晨,杭迦白先起床做了早餐,知道纪桐肠胃不好,给她煮了点小米粥。 在厨房等待的时候,接了个学生的电话。 小章那头似乎挺着急的,一接通就直蹦主题:“杭老师,不好了,舒小屿要走了!” “走去哪里?”杭迦白一头雾水。 “经过了周五那件事,她吓得哭了两天,昨晚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不想当医生了。”小章这才慢慢解释起来,“那件事被人拍了视频发到网上,舒小屿的家里人也看到了,现在惊魂未定,说要来找医院讨个说法。舒小屿这边又忙着劝家里人别冲动,又说要走,我们好几个同学劝了她一晚上了。杭老师,你说这可怎么办啊?” “无论是当年选择学医还是现在选择放弃,都是出于她本人的意愿,她应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杭迦白坦言,“周五的事□□出突然,刚好给了她一个好好思考的契机,如果她真的无法面对这些未知的恐惧和压力,或许尽早退出对她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杭老师,可是她一直是我们这群人里面最努力的一个,家庭普普通通,父母都希望她能当医生。她平时起早贪黑,一有空就泡图书馆,很少和我们一起出去玩。我们都觉得,就这么放弃对她来说太可惜了。”小章继续恳请道,“杭老师,你能不能帮我们劝劝她?小屿最敬重你了,也愿意听你的话。” 杭迦白被说得有些为难,事实上他从不愿意干涉别人的选择,可这件事又是在他面前发生的,多多少少有点感触。上次舒小屿一出手就送他好几千块的钢笔,他还以为对方家境不错,不曾料想竟是小章所说的“普普通通”而已。幸好他第二天就还了回去,否则真是难做了。可舒小屿那天晚上的电话也已经把心迹袒露得清清楚楚,杭迦白深知自己不该和不喜欢的人有任何纠葛,即便是有同门师兄妹的身份在,他还是拒绝了小章的请求。 杭迦白挂了电话,刚好回厨房关火盛粥,转身到客厅的时候看到浑身裹着被子的纪桐,正笨重地朝他挪动过来,满脸好奇地问:“你那个女同学有事?” “偷听我打电话呀?”杭迦白笑着上前,连人带被子一起抱起来扛在肩上往房里走,“感冒了别乱跑。” 直到把这个不安分的姑娘放在床上重新安顿好,他才重新开口:“舒小屿,你上次在网上看过视频的,经过那事情以后说要放弃学医了,你觉得呢?” 纪桐在被窝里扭了扭,侧过身抱住他的一只手,不答反问:“她喜欢你,对不对?” 杭迦白没想到她会这么问,略带诧异地笑了:“她是说过,不过你知道的,除你以外我不可能喜欢上任何人。” 她没生气,反倒是认真思忖了起来,并把自己的困惑和他分享:“白开水,感情的事是不是也讲究先来后到的?” “这倒不一定。”他给出了明确的答案,“不过我很庆幸能那么早就认识你,那么我们之间的事,就能顺理成章地用‘先来后到’解释了。” 舒小屿那天在电话里也问过他类似的问题,如果更早认识他的是舒小屿,结局是否会不同? 杭迦白很清楚,这个问题一经出口,所有的答案都是偏心而伤人的。他向来很理智,可在这种虚无缥缈的问题前,却表现得像个毫无章法的小孩子,只执拗地认定属于自己的套路。 一旦死心塌地爱上了一个人,就不会允许任何人置换她的地位。 “这好像不是‘解释’,而更像‘搪塞’吧?”纪桐一眼听出了他话中的漏洞,嬉笑着揭穿他,“杭医生,你答不上来,就开始乱说了。干脆说你懒得去想答案,正好我们又认识得早,任何人问起你,你只要用‘先来后到’的理论就可以打发了。” “越来越聪明了,我都没办法骗过你。”杭迦白无奈,只得举手投降,“我承认,我是挺懒的,懒得去接触新事物,认识新朋友,所以总觉得旧的最好。” 两人就这个话题越说越远,最后谁也说不清“念旧”和“懒惰”之间的区别了。 杭迦白从衣柜里找了自己的衣服给纪桐穿,让她坐在床上慢慢享用早餐。因为平日里太少有这样的机会,他甚至把她当成一个完完全全需要照顾的病人,一口一口喂她喝粥。幸好周围没有旁人,否则非得被两人腻歪死不可。 纪桐想了很久,觉得这件事事关一个人的一辈子,无论是一时冲动的决定还是深思熟虑的结果,都需要杭迦白这样一位前辈和舒小屿最后谈一谈。她知道杭迦白内心柔软,终究没办法冷眼不顾他人死活。就像他当初也想过要放弃学医一样,他对此应该多多少少有些感触。于是她提议请舒小屿出去吃顿饭,把心里的疙瘩说开了,看有没有折中的办法。 杭迦白自然是答应了,只是无论如何也要带上纪桐一起。女人嘛,到底还是口是心非的,不管表现得多大方,他还是不能没心没肺地中了这个圈套。 ** 两人定了市中心的某家环境清幽的创意蔬菜料理,舒小屿准时出现,和小章说的一样,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 只是在见到杭迦白身边的纪桐时,眼里划过了短暂的情绪变化。可转念又想起杭迦白那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也没什么好难过的了。她现在更多的是麻木,和永无止境的疲惫。 简单的招呼过后,杭迦白给她倒了杯清茶递过去,“舒小屿,听小章说,你不想学医了?” “嗯……”独自坐在两人对面的舒小屿拘谨地点了点头,目光始终不敢抬起来直视他,“对不起,杭老师,我觉得……我可能不适合做医生。” 杭迦白十指交叠放在桌上,从容问道:“怎么不适合了?” “我一直以为,医生和护士都是治病救人的白衣天使。可是,病人好像不是这么想的……”除了这次发狂的病人,她还想起了之前态度轻浮的15号床,眼睛里没什么神采。 “那我问你,你学医是为了什么?”杭迦白换了种问法,“因为觉得医生的形象伟大,还是仅仅遵从父母的意思?” “最开始高考的时候,是因为父母的坚持才填了医学院。”舒小屿坦言道,“刚上大学时看了很多有关医生的电视和小说,开始对这个职业产生了敬仰。再后来参加实习……” 说到这,她的话忽然顿住了,抬起目光看了看纪桐,把后面半句生生吞咽下肚。 再后来参加实习,直到今天为止,那个风度翩翩的带教老师彻底让她坚定了从医的志向。 只是……他早已有了属于自己的幸福,而这个支撑着舒小屿学医最重要的理由在她的心里轰然倒塌。经过了一系列的事情,让她对医生的形象也产生了怀疑。现在仅剩的只有父母沉重的厚望,和一家人的生计重担。 再过没几年,父亲就要退休了,到时候她得扛起整个家。原本三甲医院的工资还算可以,加上能每天见到杭迦白,舒小屿是一心想要留在中诚的。可考试在即,她却忽然心生了退意…… 杭迦白知道这事复杂不易解决,只问了她眼前最重要的问题:“那你有没有想过,现在放弃的话,你接下来要去做什么?” 舒小屿迟疑着答道:“我想转行,可不知道该做什么……” 对话忽然陷入了沉默,大家都在思考,可没人能给出明确的解决方案。 过了会儿,倒是纪桐先开了口:“小屿,你知道我以前是学什么的吗?” 舒小屿诧异地看向她,茫然摇了摇头。 “我以前是学经济法的。”纪桐笑着指了指自己,“刚毕业的时候去律师事务所刻过光盘,去会计事务所打过酱油。可哪种生活都不是我喜欢的,那段时间累死累活,每天晚上睡前都问自己明天要怎么办。哦对了,为此我还得过轻微的抑郁症,是我朋友带我去治的。那个心理医生问我,我小时候的梦想是什么。我想都没想就告诉他,我从小爱凑热闹。我以前理想的工作是那种每天和人打交道,玩玩闹闹的工作,而不是整天面对各种民事纠纷或者财务报表。” 舒小屿听得认真,忍不住追问:“后来呢?” “后来还没聊完,我自己就明白了。”纪桐又说,“那时候我和你差不多吧,才二十四五的样子,从诊所出来的时候觉得天都变蓝了。我发现原来我还很年轻,我有那么多时间可以重头再来,为什么非要被前几年所学的专业限制了自己?然后我就去试着做婚礼策划,从头学起来,虽然每天还是很累,也会受各种委屈,可每天晚上睡前,想起自己一天做的事,我都能踏实地睡下去。” 舒小屿听着纪桐的经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虽然她一时还不能完全消化,可纪桐的话给了她很大的鼓励和勇气。她确实不该被局限于短暂几年所学的专业里,而应该把眼界放宽,发展自己真正热爱的兴趣成为职业。 “我从小到大一直唯唯诺诺,没什么大主意,可放弃学医的事情我真的想得很明白了。”舒小屿又忍不住看向杭迦白,“杭老师,对不起,要辜负你的教导了。我觉得我的心理承受能力还是不足以担当这份职业,就像你那天说的艾滋针感染率,那时候我大脑一片空白,是想都没想到这些的。” “正常人在那种情况下都会害怕。”杭迦白简单安慰了她,“不过既然你已经想清楚,我尊重你的选择。这事情我会先和主任打招呼的,明天你再单独找他谈一谈吧。” “谢谢杭老师。”舒小屿抬起头,最后看了看纪桐,“谢谢……师母。” 这句话花了她不少的勇气,既然选择了离开,就该好好给这段单恋一个结束吧。 离开前,两人送舒小屿到附近的地铁站,她的眼眸里微光流转,面对杭迦白许久,才最后释然地说道:“杭老师,对不起,我不该对您有那个想法的。上次说的话请您统统忘记,我祝您和师母永远幸福。” 杭迦白不知怎么回应这突如其来的觉悟,只淡淡说了四个字:“保重,加油。” 舒小屿点点头,对两人鞠了个躬,转身就跑进了地铁站。 r27 目送舒小屿离开后,杭迦白总算松了口气,转而搂住纪桐的肩膀,总算把席间憋了许久的问题问出了口:“怎么都没和我说过,你毕业以后经历了那么多挫折?还得过抑郁症?” 纪桐耸了耸肩,“其实那时候很煎熬,现在想起来倒觉得没什么。” 杭迦白无奈地抿着唇角笑了,她觉得没什么,可他却觉得心疼。看着她这一刻的如花笑魇和满面从容,把过往的酸楚一笑置之,他忽然很想回到那一年,抱一抱曾经茫然无措的小纪桐。 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当年身在大洋彼岸的自己会这样牵挂她。 原来即便是守在她身边,那种挂念的感觉都不会全然消失。 周日下午,两人沿着商业街散步闲逛。杭迦白独自在英国时很少出去逛街,怕看到什么都想买给纪桐。而现在本尊就在身边,冲动消费的*却半点没减。 快要开春了,商场里已经摆出了早春的新品。纪桐也很久没好好逛商场了,看到什么都觉得好看,最后挑了件衣服进试衣间。 门口是传说中的“男友寄存处”,杭迦白周围还有其他几个男人,在等着里面试衣服的女伴。旁边有个男人,已经快被换了几百身衣服的女友逼疯了,抓耳挠腮地请求又一次出来的女友,能不能早点回家。 那女人冷哼了一声:“你追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全天下女人都爱那这句话压制男人。 不过这句话对杭迦白来说是无效的,谁让当初先沉不住气表白的是纪桐那姑娘。为此她追悔莫及,说自己因此少了一句王牌绝杀。可旁人的眼睛是看得清清楚楚,杭迦白是什么人?即便是十年都过去了,当初对她能有多好,现在必然只增不减。 这时纪桐刚好换了衣服出来,她挑了一身简洁的杏色印花连衣裙,在杭迦白眼前转了一圈,问他怎么样。 杭迦白答道:“你穿很好看,买了吧。” 他的话虽简洁,却能给她信心。 纪桐欣然笑了:“嗯,那我等我一下,我把衣服换回来。” 杭迦白点了点头,问她:“不再多挑几件吗?一样出来了,一会儿我一块买单。” “不用啦,我家里衣服挺多的。” 这回杭迦白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刚才那个男人抢先开口了,可话是对他的闹腾女友说的:“你看看人家,试一件不就得了,瞎折腾什么?” 不过他的女友也不认输,快速反击道:“拜托,你先看看人家的男朋友好吗!!” 杭迦白和纪桐默契地相视一笑。 ** 等纪桐换衣服的时候,她的手机忽然响了,是纪母的来电。手机是杭迦白拿着的,他迟疑了会儿,接起了电话。 那一头传来个陌生中年男人的声音,说纪母刚回上海,在火车站摔了一跤骨折了,现在在医院里。 一听说这个消息,杭迦白就带着纪桐赶去了火车站附近的医院。 据说纪母是下楼的时候踩空了,好在衣服穿得多,除了脚踝处有骨折,其他都没什么大碍。 两人到医院的时候,纪母正在绑石膏,人看起来状态倒是不错,就是有点被吓着了。 纪桐听母亲抱怨起火车站的人山人海,忽然留意到诊室里的另一个人,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 “这是你王叔叔,我们是一个微信群的,平时一块出去旅游什么的。”还未等纪桐开口,纪母就先行解释起来,“今天多亏他送我来医院。” 纪桐上前一步,礼貌地点头道:“谢谢王叔叔。” “不客气的,不客气的。”王叔叔似乎还有些受宠若惊,连连摆手。 杭迦白看了一遍纪母的x光片,也过来道谢:“一会儿我们请王叔叔吃饭。” “不用了,不好意思的……”王叔叔正打算推脱,就被纪母的一个眼神打断,立刻改了口,“呃,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微妙的眼神让杭迦白倏地感受到了异样,瞬间看向身边大大咧咧的姑娘,她正接过他手里的片子,一心琢磨着她看不懂的东西。 晚上一行人去了纪家附近的某家中餐馆,因为才四点多钟,店里的人还不是很多。纪桐一坐下,就开始问母亲旅游的事情。纪母三心两意地答着,言语间却总离不开对自己年迈的感慨。 一顿饭下来,杭迦白基本已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而纪桐仍旧没察觉出半点端倪。 这位王叔叔是个中学退休教师,话不多,看上去老实本分,年轻时应该算得上英俊。杭迦白再看了看纪母,心中莫名起了酸涩。他想起了些不怎么愉快的往事,也是和父母有关,在他晦暗的童年里深深扎了根。 其实他很羡慕纪桐,总活得迷迷糊糊,看不清生活原本的模样,所以她快乐,甚至有些没心没肺。 “你老看我做什么?”纪桐发现了他古怪的眼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杭迦白淡淡笑了,大拇指轻轻划过她的嘴角,把那残留的色拉酱抹了去。“你好看啊。” 纪母看到这副场景,欣慰地笑了笑。 吃完饭,杭迦白送王叔叔回了家,又把纪家母女两送回去,背纪母上楼安顿好,嘱咐了一通才离开。 ** 第二天,舒小屿离开中诚的消息传开了。因为这个视频在网上的转发量逐日递增,还引来了一些记者,专门要采访视频中帅气冷静的杭医生。院长的意思是,这些年医患关系紧张,此类事情频频发生,便授意让杭迦白借此机会接受采访,为医务人员说几句话。 他当然不是什么会说话的人,面对记者们练练的提问,只作了一些简洁的回答。 会议室外,几个实习生趴在门口小声议论。 “咱们杭老师要红啦!!” “那可不行,咱大中诚的院草怎么能被别人发现?” “网上那个视频我看了好多遍,诶,又帅出新高度。要我说啊,舒小屿也值了!” “……” “你们不议论别人是非会死吗?”王炜不耐烦地双手抱胸,“信不信我现在就去主任那告状?” “切……”八卦的女人们只能就此散了,纷纷给这个不识趣的男人投去一个白眼。 等杭迦白接受完采访回到办公室,王炜已经在门口等他了,脸色有些不佳。 杭迦白请他进去,问道:“有事吗?” 王炜也不怕得罪导师,态度不大好,讽刺道:“杭老师,靠这种事博人气,有意思吗?” 杭迦白错愕地瞥了他一眼,这个王炜向来不羁,可对前辈倒从来没有过任何不敬。 所以他有些难以置信,反问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我很清楚。”王炜冷笑道,“杭老师,你是老师,我是学生,我今天说这话就不怕你报复。舒小屿为这事情都已经离院了,你身为她的带教老师什么都没做,反倒是在和一帮记者吹嘘自己有多能耐,你配为人师表吗?” “王炜,舒小屿选择离开是她深思熟虑后的结果,而不是一时冲动。”杭迦白恢复了从容,气定神闲地分析道,“从医事关人命,不是开玩笑的。现在就怕了,以后怎么办?她的性格软弱,心理承受能力也不高,外科确实不适合她。如果她坚持不下去,我们也不能勉强。” 可那王炜仍不懂他的苦心,冷笑着反问:“你这么说,意思上是不管她了?” “言尽于此,我也没别的好说了。”杭迦白重新起身,“我去查房了,你要么待在这儿继续想,要么跟我一起去。”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带上,王炜独自坐在沙发上发呆,眉宇间始终透着散不去的执念。 ** 这天,杭迦白一下班就在医院底楼挂号大厅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他小跑着上前,从身后拍了拍纪桐的肩膀,“嗨,来找我的?” 她是刚到的,正拿着手机要拨他的电话,被这么一拍,吓得三魂丢了七魄。 转过身的时候,瞬间哭了出来。 “……怎么了?”杭迦白被这眼泪弄得束手无策,俯下身抹了抹眼眶边的热泪,“不会是被我吓哭的吧?对不起啊……” 纪桐仍然哭个不停,在这熙熙攘攘的大厅里,像是被眼前的人欺负,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 杭迦白别扭地看了看周围悄悄看戏的人,尴尬地冲他们笑了笑。 “怎么了桐桐,我错了呀……”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来哄她,只好像哄孩子似的说,“我带你去吃好吃的,给你赔罪,好不好?” 这句话她听得进去,委委屈屈地抬眸看他,又点了点头。 这几天上海的气温稍有上升,纪桐哭得有点热,额头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杭迦白悉心将她搂在怀里,弯进医院后面的小巷里,见她抽泣的频率小了些,才开口问:“可以告诉我了吗,为什么不开心?” 她点了点头,“我刚才回家,听到小区里的人在议论我妈,说她和王叔叔是……那种关系……” 杭迦白无奈地笑了笑,沉声道:“所以就不开心了?” “你为什么一点也不惊讶?”纪桐诧异地抬起头,看着他笃定的眼睛。 “我大致猜到了。”杭迦白坦言,“其实你妈妈这个年纪呢,再找个伴是正常的。” 纪桐闻言,立刻停下了脚步,不可思议地打量着他。 “怎么了?” “你觉得是正常的?”她往后退了两步,离开他温暖的怀抱,“我爸爸在的时候对你那么好,为什么你转眼就能把他忘了?” “不是忘了。”杭迦白察觉到她情绪的波动,只好放低语气,“桐桐,你爸爸是很好,可他已经去世了那么多年……” “去世了就可以被人取代吗?”纪桐反问了一句,转而想到自己,忍不住背脊发凉,“那么,如果我死了,你也会……再找别人?” “……”杭迦白被问得哑口无言,他知道她脑子转得快,还总爱往这种刁钻古怪的方面去想。 说不过她,也不愿看着她钻进死胡同。于是他果断上前,把满腔委屈的姑娘重新拉进怀里。 纪桐挣扎了两下,就没再反抗,吸了吸鼻子,重新呜咽着哭了起来。 杭迦白没再说什么,温柔地摸着她的脑袋,一下一下,像在安慰一只不听话的小猫。 静谧安宁的小巷,隔绝了远处喧闹的大街上汽车喇叭的噪声。 纪桐的心却始终静不下来,良久后,耳边传来杭迦白语焉不详的话:“以后别再那么说了。” 生命那么渺小,命运那么难测,经历了十多年的悲欢离合,他实在不愿意花时间去想这样悲观的事。生老病死难道不是生命的常态吗?可为什么他见过了那么多束手无策的死亡,却仍然下意识抗拒她提出的可能性。 杭迦白心里明白,关于她的一切,永远都让他没办法从容面对。 第26章 城C.28 r28 纪桐到家时已快十一点,她原本想去杭迦白那儿住,可方才听他的意思,他是站在母亲这一边的。她还以为杭迦白会无条件站在自己这里,而结果是,她自己成了这件事唯一的反对者。 算不上不欢而散,可分别时气氛也不怎么融洽。两个人各怀心事地吃了顿饭,结束后杭迦白想送纪桐回家,被她拒绝了。她一个人去外滩散了会步,想着从前和爸爸在一起的片段。 纪父是个普通的小职员,从来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在纪桐的记忆里,他的话很少,对家里人却很周到。她还记得以前某次放学时下起了雷阵雨,父亲开着摩托车来接她,他把唯一的雨衣给了女儿,自己迎着风雨开车。纪桐偷偷从摩托车后座看过去,雨水拍打在他的眼睛里,他眯着眼,吃力地看着前方烟雾迷蒙的街道。她紧紧抱着父亲的腰,冰凉的雨水漏进来拍打在她的脚腕。那样刻骨铭心的场景一生少有,让她每次想起都能体会到寒冷和温暖交织的复杂。 而父亲离开的那天也是雨天,他还是一样开着摩托车,一样没穿雨衣。 只是他这次闯了红灯,还刚好被经过的汽车撞了,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 纪桐想起那张满是鲜血的病床,和半遮半掩住血肉模糊的脸。她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刻,也以为母亲和她一样,永远为父亲留了位置。 谁知道若干年后,却听说了母亲再婚的想法。 年近五十的女人对感情这回事没什么羞涩和遮掩,坦言自己的余生需要有人陪伴。 “那我呢?我陪你不够吗?”纪桐自然明白两种感情的区别,却始终放不下心里那份执拗,她甚至列出这些年自己努力的凭证,企图说动母亲。 “毕业以后我一直努力工作,我拼命赚钱,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我一个人扛着。我为了什么?不就是想多赚点钱给你养老吗?爸爸走了,我们母女两没办法靠任何人,我们只能相依为命。” 纪母无奈地摇了摇头,没说几句就放弃了解释:“小桐,这事儿我们再说,好吗?妈知道你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我等你缓个几天吧。” 纪桐也不打算再说下去,母亲和杭迦白的意思她都明白,可这样的事又怎么是三天两头就能接受得了的? 她不禁想起那天王叔叔的神情,他和纪母的举止交流分明藏着什么事,可她偏就像个慢半拍的树懒一样,到事后才恍然大悟。 ** 第二天刚到desti,小萱和程熙就围上来,给纪桐看网上杭迦白的采访报道。 照片里他穿着白大褂,挺拔地站在那儿,闲适而从容地望着镜头。 标题里的头衔也套得有些夸张,看得纪桐鸡皮疙瘩都掉了——“史上最帅医生”。 “你完了啊小桐,现在你的情敌能从静安寺排到外滩了。”小萱指着下面的一大串花痴评论说,“这些人都说要组团去观光你家杭医生呢!” “都有病吧,去医院观光?”程熙是不大明白女人们的疯狂想法。 纪桐回到座位,百无聊赖地翻着微博,想给杭迦白发消息问他好不好,可转念又想起昨天的小分歧,只得作罢。这事情终归像根刺,扎在她心尖上不痛不痒的地方。 下午来了一对再婚的老夫妻,纪桐三心两意地跟对方接洽着,总时不时开个小差。 老夫妻大约五十来岁,原本不想搞什么仪式,可两人的子女都很孝顺,非说得办得风风光光,钱不是问题。看了一些婚礼案例,当场就拍板签下了高价套餐。 大生意找上门原本是挺开心的事,可纪桐却笑得有些勉强。 别人家的母慈子孝在她眼里像是莫大的讽刺,她知道自己有些不理智,同时又渴望着得到其他人的认同。这是种几近蛮不讲理的执着,把这些年埋藏在她心底最深处的落寞点燃,又瞬间炸开。 一整天心不在焉,等到下班的时候,纪桐听到楼下几个小姑娘的尖叫声。 然后amanda急忙跑上楼,朝纪桐大喊:“小桐姐,史上最帅的医生来接你啦!” “……”纪桐心虚地悄悄看向周围忍不住发笑的同事,收拾了东西就往楼下赶。 她还是有点难过,可杭迦白的出现却让她温暖。他笔直地站在门口,手里提着她喜欢的那家蛋挞。 见了纪桐后,他稍稍欠身,诚恳地笑道:“我来赔礼道歉了。” “就拿蛋挞赔礼啊?”纪桐嘴上这么说,可还是顺手拿了一个吃起来。 杭迦白礼貌地暗示道:“我这个人也可以赔给你。” 她倏地笑了出来,“谁要你这个人。” 他知道她擅长口是心非,便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下班时间公然堵在公司门口虐狗,你们真行啊!”身后响起同事的玩笑声,上前和纪桐打过招呼后又各自散去。 ** 被杭迦白牵着的手不安分地甩啊甩,纪桐顺便调侃他:“怎么样,成为网红医生的感觉如何?” “网红?”杭迦白对这个古怪的形容颇有微词,“看来你对我的误解似乎不小啊。” 纪桐干脆直截了当问他:“你今天被堵门了吗?” “没有啊。”他顿了顿,又说,“不过患者倒是比平时多了点,差点不能准时下班。” “噢……”她低下眸,怔怔地注视着自己的脚下。 “怎么了,还不开心?” 她深舒了口气,回答得不置可否:“最近事情太多了,我觉得有点儿累。” “这就累啦?”杭迦白轻笑着揽住她瘦弱的肩膀,“那忙完这阵子,我请个长假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纪桐原本还挺爱玩的,可这时也不知怎么的,对这种事没了半点兴趣。 “白开水,我今天想住你那儿。”她垂着脑袋,声音闷闷的。 “想明白了?” “明白什么?” “还是要我把人赔给你。”杭迦白轻笑着,趁街上人少的时候圈住她的脑袋,迅速俯身下去轻吻她的额头,“开玩笑的。” “……” 看得出他想逗她笑,奈何白开水先生道行不深,说的玩笑话也不过只有自己捧场。 一整个晚上,原本两人都有意避开纪母的话题不谈,可后来窝在沙发上喝了点红酒,纪桐就忍不住先说起了。 她的主题还是离不开去世已久的父亲,绕来绕去还是无法接受。 “我以前活得太任性,被爸妈和你宠坏了,没什么担当。爸爸去世以后你也走了,我整个人就像突然梦醒了一样,开始为将来做打算。本想着自己总有一天要嫁人,可能陪不了我妈多久,就拼了命的赚钱,想让她过好日子。可她倒好,她根本就无所谓。爸爸走了以后她成天出去玩,活得比谁都快活,现在还带回来一什么隔壁老王的,要给我当后爸,这都什么啊……” “好了好了,什么隔壁老王,想什么呢。”杭迦白好笑地戳了下她的脑袋,又把这个胡言乱语的姑娘揽进怀里,“桐桐,我妈妈也改嫁了,你知道的吧?” 她不假思索:“那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 “你一直比我想得开。” 他不知道“想得开”这个形容究竟是褒义还是贬义,思来想去,觉得也许她只是随口一说,也就没再纠结了。思绪却莫名地飘回了遥远的记忆里,母亲带着个金发碧眼的老外出现的时候,奶奶生气地摔了门。拉着年幼的小杭,严肃地说了那句每个大人都喜欢开的玩笑话:“你看,你妈妈不要你了。” 那时候他懵懵懂懂,被大人之间激烈的争吵吓得不敢说话,躲在大狼狗身后,悄悄围观“战况”。那次闹翻以后,母亲彻底离开了。在往后的岁月里,他成了奶奶唯一的希望。 所以她说他“想得开”,大约是没真正体会过其中的曲折和酸楚吧。 不过杭迦白宁愿她不要体会这些,她只要开开心心地待在他身边就好。其他糟心事,他都想替她挡了去。 这样安静的夜晚在两人相处的时间里十分难得,纪桐又聊起了工作上的事,说到今天来公司的再婚老夫妻。 “我搞不懂,为什么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口口声声说只爱一个,非他不可。但时间一久,就忘了当初自己的说的话。”她抬起酒杯,作势要和他碰杯,可杭迦白刚拿起杯子,她就自己仰头一饮而尽了。 喝完,她趴在杭迦白怀里,委屈地问他:“白开水,你真没喜欢过别人?” “没有,除你以外一个都没有。”杭迦白斩钉截铁地答道,察觉到她的不安心,又问道,“你呢?” “我试过啊。”纪桐坦诚道,“那段时间总是反反复复,有一阵觉得一个人很孤独。朋友给我介绍了对象,吃过一次饭,就没再联系了。其实对方人挺好的,可就是没感觉。他点的菜不对我胃口,而且第一筷也不是留给我的。” 说着说着,她越来越像在自言自语,像树袋熊似地粘着他,笑眯眯地呢喃道:“可能我还是最最最喜欢你……” 杭迦白忽然轻笑出声,笑得心满意足,甚至还有那么些小虚荣。 与此同时,脑袋里冒出了一个荒诞的念头:幸好自己把她宠得这样挑剔。 第27章 城C.29 r29 中诚护士站,清晨交接班,四五个小姑娘围在一起小声八卦。 “唉,听说了么?杭医生被叫去院长那儿谈话了!” “怎么啦,是不是因为这阵子他火得不行,院长要给涨工资?” “好羡慕啊,我也想涨工资!” “涨你妹啊!是有人揭发了杭医生私下收病人的红包,而且是大红包!” “多大啊?” “二十万!!” “我靠!杭医生……看不出来啊!” “杭医生这么清高,你们信他会贪人家这点钱?” “白花花的银子,给谁谁不要啊?我听说那支票就夹在他桌上的资料里,随手那么一翻就掉出来了。” “太假了吧,哪有收了红包放桌上的?一听就有问题啊!” “有什么问题也不是咱么说了算的啊,现在那15号床一口咬定这钱是杭医生暗示他要‘借’的,谁能说得清楚?” “15号床?就那个死流氓?我呸!” “这人脑子绝对有坑,都挨一刀了,还有精力四处调戏女医生和护士。” “就是啊!上次还是杭医生站出来为我们说话的,我看他八成是为那次的事情怀恨于心,看杭医生最近在网上火了,也想跟着搞出点什么大新闻。” 原本一伙人还在争论杭医生有无收红包的可能,而一提起这15号床,所有人瞬间统一了战线,同仇敌忾地吐槽起那个脑残的富二代。 “这事儿我们得和领导说说啊。” “怎么说啊?人家在媒体有人,现在拿这事儿威胁医院呢。上次的新闻一出,杭医生就代表了中诚的形象。咱院长现在最怕记者知道这事儿,这才过了几天啊,不是自己打脸么!”有个小护士说中了要害,院长这会儿可真算是进退两难了。 于是另一个又问:“那杭医生现在怎么样了?” “今天的工作停了,在接受调查呢,也不知道会怎么处理。” “不管怎么说,咱们得帮帮杭医生啊!” “要不我们去找护士长?” “行啊,走!” “找什么找!”护士长刚到就看到几个不务正业的姑娘,劈头盖脸一顿痛批,“杭医生的事儿,医院自会有判断,你们别跟着瞎搀和!那帮子实习生一早跑去院长那求情被赶了回来,连着他们主任都挨批了!” “切,还不是怕自己被连累么……”护士长走后,八卦的小群体又开始了悉悉索索的吐槽,可没人再敢轻举妄动了。 ** 另一边,主任办公室。 赵主任重重地把门甩上,多少年没发过这么大的火了。 “我看他们就是欺软怕硬!”赵主任气得拍了拍桌子,“什么都没调查清楚就乱下定论,我反正是要和他们怼下去的!” “您别生气啊。”杭迦白苦笑道,“主任,谢谢您信我。” 赵主任叹了口气,示意他坐下,“用不着谢,你来中诚也就两年,可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得很。别搭理那些老头子的无理取闹,好好想一想,那张支票是怎么跑到你文件夹里的?” 杭迦白坐在沙发上,无奈地撑着脑袋,“不敢百分百确定,可也□□不离十了。” “哦?怎么回事?” “主任,我也没有证据,所以我暂时不妄下定论,要不然岂不是犯了和他们一样的毛病?”他轻笑出声,眉宇间渐渐清朗,没半点愁容。 “还笑得出来?不错啊,心理素质还行。”赵主任倒有点错愕了,也跟他开起玩笑,“我还以为你碰到这么大的冤屈,指不定想弃医从文了呢。” “弃医从文?”杭迦白哑然失笑,“我要有那个文采,也不至于总被小桐取笑了。” 赵主任眯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家小姑娘眼光好,挑中你了。” ** 杭迦白出了办公室,就看到那个吊儿郎当的15号床病人。 院长的意思,是让他把支票还给人家,再亲自道个歉。那家伙大约是早知道这样的结果,就在这守株待兔呢。 “怎么着,杭大医生,有什么想对我说的?”15号床笑眯眯地走上前去,俨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杭迦白从容地从口袋里抽出那张罪魁祸首支票,在他眼前晃了晃,“能取出钱来么?” “当然,你在小看我的实力吗?”15号床得意地挑衅,“关键是……你敢不敢取?” “为了整我,你也算是花了大价钱。”杭迦白倚在走廊边的栏杆,翻看着手里薄薄的的支票。他淡然瞥了眼那串数字,忽然就笑了出来。 “那当然,我可不缺那点钱,我们家……”15号床说到一半,骤然间诧异地瞪大了眼,“诶,你怎么走了?我话还没说完呢!” “取钱去啊,为什么不取?”杭迦白洒脱地举起手中的支票摇了摇,“有这钱,我还累死累活给人看什么病呢?” 15号床病人一路追上去,“我靠,你还真是不要脸啊……站住!” “过奖。” “……” ** “小桐姐。”amanda急急忙忙跑过来,“客人说签到台那里布置得太简单了。” “当时不是都敲定了吗?”纪桐蹙了蹙眉,“傍晚婚礼就要开始了,现在才说太简单?他们想要怎么样?” “他们想要做得更梦幻一点,腾云驾雾似的。” “腾云驾雾?孙悟空么?”纪桐倏地苦笑,“签合同的时候不说,现在又冒出来一大堆要求。” amanda也跟着附和:“就是啊,他们刚才还说顶上飘的彩带颜色太浅了,不够大气。” “……”纪桐这一整天忙得晕头转向,连口水都没顾得及喝。离婚礼开场还有没多久了,现场又频频出差错,一码一码的事情接连不断。 纪母发短信来,问她今天回不回家,不痛不痒地应付了过去,还是决定去杭迦白那里。他这两天下班很早,总来接她下班,到他家的时候连菜都做好了,一点都不像个忙碌的外科医生该有的生活。 谁知道纪母紧接着就打了电话过来,心平气和地说是想和她好好谈谈。说得像是挺诚恳的,可这话语中的意思是,她要是不谈对方就不挂电话了。最后纪桐被折腾得快晕了,只好答应了回趟家。 晚上的婚礼临时改了许多细节,过程也不怎么愉快。新郎和新娘两人还在后台吵了一架,新娘把妆都哭花了,说要悔婚,一大帮子人劝了半个多小时才劝好。纪桐一会儿去四处沟通临时改流程,一会儿还要去给人做心理辅导,总算熬到了最后,独自躲门外一口气喝了一大杯水。 她忽然就想起了杭迦白清澈的眼睛。 一想起他,委屈和酸楚顷刻迸发。 而同时电梯门缓缓打开,他就站在那里,掐算着时间已差不多,出现得刚刚好。 “你看起来好像很累啊。”杭迦白微笑着俯身,温柔的目光直直地探进她心里,“可以结束了吗?” “我去和他们说一声。”纪桐指了指婚礼大厅,“对了,我今天回自己家,我妈先忍不住了。” 他点点头,“我陪你去。” “不用的,回个家而已,又不是上战场。”瞧着他认真严肃的模样,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有什么事一定要打电话给我。”杭迦白补充的最后一句把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 回去的路上夜色已深,还是杭迦白开的车。 纪桐和他说着今天发生的糟心事,一件一件的讲,杭迦白听得很认真。 等她一股脑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安慰她:“桐桐,不用强求事事周全,哪怕你做得再好,这世上总会有人对你指指点点。” 这话像是对她说,却也是对自己说。 “你没办法预知所有的意外状况,能应付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了不起了,我挺为你骄傲的。”杭迦白说完,抽空侧过脸给了纪桐一个微笑。 他的话很柔软,不主观分析对错,只负责舒缓她心里的郁结。好像除了说情话,大部分时候他的思路都是极清晰的。 只不过…… “不过,我更希望你能赞美得露骨一些。”纪桐得了便宜还卖乖,成心要逗他玩。 杭迦白瞧着她搞怪的模样,对这姑娘的心思一片清明,笑着清了清嗓,故弄玄虚,“我……” “算了算了,你还是别说了,我有点起鸡皮疙瘩了。”她大笑着看向窗外,心情明朗了不少。 “回家以后和阿姨好好谈,尽量克制点脾气,知道吗?” “知道。”她偶尔也像个小白兔似地对他言听计从,只为听到他磁性而温柔的那个字——“乖。” 那天晚上,纪桐和母亲聊了很久,出乎意料的是,双方都没什么火药味,只把各自的想法摊开了说明白。最后各退让一步达成一致,纪桐对王叔叔和纪母的事不再反对,而两人也暂缓再婚的计划,等到她接受了再谈。 大约十一点多,纪桐回到自己的房间,打了个哈欠倒在床上发呆。 手机铃声适时响起,是杭迦白打来的。 “谈得还好吗?” 一听到他温和的声音,纪桐的心就没来由得平静。 她重新从床上坐了起来,跳下地,光着脚踩在地板上踱来踱去,“还行,怎么啦,怕我和我妈吵起来?” 她顺手拉开窗帘,倏地怔住了。 电话那头清澈略带笑意的声音还在继续:“没事就好。” “白开水。” “嗯?” “你……”她刚想开口,就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了些许哽咽,怕他发现,只能强忍着顿了顿,又说,“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等我那么久。” 世界大那么大,天底下那么多人,一不留神,走着走着就散了。对未来的揣测总是晦暗多过精彩,社会上的事想想就无奈。忍不住想放弃的时候,总会发现某人如影随形的守候。 怕她受了委屈离家出走没地方去,干脆傻傻地守在楼下,等待着她房间里尚未亮起的灯光。 有些人,值得用一生去品味。 她望着楼下倚在车边的杭迦白,他形单影只地伫立在月光下,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纪桐抹着眼泪,边哭边笑地跟他说“谢谢”。 他没明白,心里却如淌过涓涓暖流。 原来你还在这里。 第28章 城C.30 r30 第二天一早,纪桐就接到了*的电话,说是从他刚复合的前女友那儿听说了杭迦白的事情,来关心关心他情况如何。 纪桐茫然反问:“什么情况?” “你不会不知道吧?!”于是,*把中诚这阵子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包括杭迦白这几天没去上班的事。 纪桐刚开始以为他在开玩笑,可渐渐地想起这几天杭迦白似乎格外有空,眉宇间神色随着*的话愈发凝重。 杭迦白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纪桐几乎是第一时间打电话过去“兴师问罪”的,杭迦白早就起床了,刚刚晨跑回来,老老实实把这事解释了一遍。 “看你这几天在忙婚礼的事,就想婚礼结束了再说,结果昨天你妈妈找你谈话,所以我只好再晚一些告诉你了。” 对这个理由,纪桐可不买账:“我还以为我对你而言,是可以同甘共苦的那种……可你发生了这样的事,居然不是第一个告诉我?” “对不起,这样乱七八糟的事情,我确实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和你说……” “这种事你不和我说,还能和谁说?你为什么总喜欢一个人憋了一肚子的秘密,不肯跟别人倾诉?我碰到什么开心和不开心的,总想着第一个告诉你……王八蛋!!那个陷害你的孙子应该去脑科吧!他脑子绝对有问题!!……”她心情很乱,一开始还在抱怨杭迦白,可没说了几句就开始没完没了地骂那个栽赃陷害杭迦白的15号床病人。 还越说越激动,颇有种冲到医院去把这人揪出来给他一耳光的冲动。 多少年没这么暴脾气了。 杭迦白耐心地听着电话那头纪桐的骂骂咧咧,嘴角始终噙着一抹笑。觉得她很可爱,又不禁为她那么在意自己而感动。 原来一件事由两人分担,会变得这样容易。 最后他听得耳朵嗡嗡响,无奈地轻叹着,换了个手拿电话,“桐桐,消消气。我先去洗个澡,中午来找你吃饭,好吗?” “我过会儿要去一趟公司,昨天有点事情还没解决,大概傍晚才能结束。” 杭迦白又不假思索:“那我给你当司机。” 落魄的外科大夫沦为司机谋生活,纪桐想着这个画面,有点心酸,又有点好笑。 ** 傍晚,总算忙完了所有事,纪桐的周末也随之走到了尽头。 杭迦白为表歉意,亲自在家下厨做了一桌家常菜。他总记着她的口味和喜好,爱吃有嚼劲的肉和海鲜,不爱吃黏糊糊的蔬菜。 等开饭的时候,纪桐在书房里上网。杭迦白的电脑桌面很简单,居然还是windows默认的经典桌面,文件夹整理得干干净净,网页书签也只是一些医学网站。实在无聊的时候,她又手欠了去看迅雷下载记录。 前阵子她借了程熙的迅雷账号下电影,结果被离线列表里那一排羞耻的日文字符给惊呆了。可程熙倒好,居然还冠冕堂皇地说,男人的迅雷就像女人的淘宝,里面住满了你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 杭迦白没有迅雷会员,下载记录里也只有手术相关的视频资料。很无聊,却也很不怎么真实。 她忽然在想,这漫长的五年时光里,他是否真过得这样孤独而索然。 没有娱乐,没有*,生活就是永无止境的工作。 书架上有本册子格外显眼,纪桐拿过来看,居然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给周卿夫妇的资料。 她仿佛可以想象到杭迦白孤独一人坐在书桌前,一遍一遍仔细阅读着她这些年策划过的婚礼案例。 那么好的人,居然还有人要陷害他。 更过分的是,连她这个做女朋友的都总爱跟他胡闹。 夕阳斜下,淡淡的暖色平铺在书桌的窗台上,仙人球静静享受着最后的天光。杭迦白养了很多仙人球,纪桐问过他原因,他只言简意赅地总结为“好养”。 这一刻纪桐看着那颗绿色的刺球发呆,忽然有点明白了他的心思。 在他柔软的内心深处,其实比任何人都要害怕死亡,和离别。 从杭迦白的书房出来,纪桐感慨万千,第一反应就是跑到厨房里把他紧紧抱住说“对不起”。 从前总是爱面子,很少主动向他道歉,可她现在才明白,原来最该道歉的是自己。为了母亲再婚的事情,她可没少对他发脾气。 杭迦白受宠若惊,调了小火转过身,讶异地问她怎么了。 她还是闷闷不乐,摇了摇头,说自己从前太任性。说是怕母亲再婚,其实真正害怕的是到时候只剩自己孤独一人。 于是她茫然地跟他请教:“白开水,人类是不是世界上最怕孤独的动物?” 杭迦白想了想,反问她:“听说过‘孤独的乔治’吗?” 摇了摇头,她问他那是什么。 “世界上最后一只加拉帕戈象龟。它在公园里待了近40年,曾因对异性缺乏兴趣令公园苦恼不已,被多次促使与类似龟种□□都以失败告终。四年前它去世了,象征着这个物种彻底在地球灭绝,我认为那才叫孤独。”说完,杭迦白又补充道,“人之所以会觉得孤独,是因为各有各的想法。不愿意接受他人的论调,又没办法把自己的思想强加于人。这时候,人就会觉得孤独。” 纪桐点点头,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可这种孤独对那只什么龟来说,就算不上什么了。” “是啊。”他回过头继续炒菜,却悄悄侧过目光看到纪桐仍旧回味着的模样,不经意似地说,“桐桐,只要我还活着,这世上就不会没人要你。” ** 吃完饭,纪桐又抱起电脑玩起来。 杭迦白洗了碗,在她边上坐了下来,顺势把她搂进怀里,“在看什么?” “看你的迅雷里有没有什么少儿不宜的小电影啊。”她这是明知故问的,只为了看看这呆医生的反应。 而杭迦白只是从容笑道:“没有的,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这话说得……就跟她想看似的。 纪桐立刻放下电脑,急着解释:“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想看啊。” 反客为主的杭迦白又淡定地追问:“那你想……?” “我,我没想干什么。”她被问得憋红了脸。 杭迦白大笑,又把电脑拿过来放在腿上,打开了一个文件夹,正儿八经地告诉她:“你可以看看这里的手术视频,我认为都是少儿不宜级别的。” 想调戏别人反被调戏的纪桐被吓得立刻捂住了眼,“别别别!” 他又把电脑放到了一边,揽住了她的腰,把这做了坏事还躲躲藏藏的姑娘拉进怀里,沉声引诱道:“偷翻我电脑,总不能让你一点收获都没有吧?” 说完,就把她抱到床上,勾了勾嘴角俯视她,欣赏她略带羞涩的窘状。 “有你在,我要那些少儿不宜的干什么?”这话很轻,散在偌大的房间里,也只有纪桐一人能听到。 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把自己带进坑里了。 偷看就偷看了,为什么还要明目张胆地调戏他作死啊…… 可杭迦白已不再给她闪躲的机会,果断压下去吻住她的唇,舌尖轻轻挑逗着她的*。 他的吻渐次往下,细细密密地落在她纤细的颈间,极尽忍耐而又虔诚。 她被吻得意乱情迷,干脆闭上眼,轻轻抱住他的脑袋,修长的手指穿梭在他柔软的发丝。 ** 良久后,躺在杭迦白的怀里,纪桐把电脑重新抱过来,神秘兮兮地说:“我给你推荐一个超级好玩的游戏,很适合你哦!” 杭迦白平时很少玩游戏,看到游戏界面的时候彻底傻了眼,“这是……医院?” “主题医院。”纪桐得意地介绍起来,“这是个很老的经营类游戏,你要造门诊造病房赚钱,然后雇佣医生护士和清洁工,提高清洁率降低死亡率,这样就会有越来越多的病人上门。” “……”杭迦白不可思议地看着古怪的游戏画面,“那……目标呢?” “目标是把其他医院比下去啊,每期有个排名的。”纪桐说得居然头头是道,还指着屏幕给他看,“喏,你看,这个医生要治病了。” 杭迦白俯下身,跟着凑到屏幕前,看到一个大脑袋的病人走进诊室里,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一刀把他的脑袋戳漏气,就跟戳气球似的。戳憋了以后再给脑袋充气到正常大小,这病就治好了。 杭医生简直瞠目结舌:“这这……这什么病啊?” “这是头部肿胀。”纪桐好整以暇地给边上的外科大夫上课,“还有这个,这个好玩儿。” 另一个长舌头的病人进屋,医生把他的舌头放在机器上,“咔嚓”一下,割成了正常的长度,病又治好了。 “这是舌头松弛症。”纪桐又指着走廊上的一个人说,“像这种头上有倒计时的就是快死的病人,如果不快点医治,他就会死在医院里,对医院的排名不好。” 话音刚落,屏幕上的小人就顺势倒地,渐渐变得透明,顶着光环升天了。 这个简单粗暴的游戏让杭迦白大开眼界,又忍俊不禁:“桐桐,幸好你没学医啊,真的,你救了不少人命。” 她当然听出了他话中的调侃,却仍乐呵呵地补充道:“你要是再碰到这种无理取闹的病人,心理压力大的话,你就玩这个游戏,可解气了!” 他重新看向屏幕里怪诞的画风,居然还真觉得有点过瘾…… “不过,我怕我天天玩这个会分不清现实和虚拟诶。到时候真给人脑袋戳一下,不就惨了。” 纪桐被杭迦白的假设逗得捧腹大笑,“没事啊,有的人就是欠戳嘛!” 本来的糟心事被她毫无逻辑的三言两语一扫而光,原来身边有她笑着闹着,一切都能变得简单而温馨起来。 第29章 城C.31 r31 周一,deti迎来了一个奇怪的客人。 五十多岁的杭女士,一进门就要求找纪桐。 当她表明自己的姓氏时,纪桐就下意识联想到了杭迦白。 果不其然,对方一坐下就表明了身份:“纪小姐你好,我是迦白的姑妈。” “姑妈?”纪桐有些错愕,毕竟杭迦白很少提起家里人。 “是啊,我是他爸爸的亲姐姐。”杭女士又说,“我前天去参加朋友孩子的婚礼,没想到看见迦白了,问了朋友才要到了你的联系方式。” “哦……”她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些内容,给对方泡了杯茶递上去,“姑妈,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和迦白是……” “我是他女朋友。” “那和我猜的一样。”姑妈笑道,“因为迦白他奶奶去世以后,他和我们的联系都少了,所以我也只是想来关心一下他的近况。” 纪桐还记得除夕夜时杭迦白说的话,他说一家人在一起,哪怕是吵吵闹闹的也很好。所以他不会毫无缘故就和亲戚断了联系,这事情让她对这个突然找上门来的姑妈起了一分疑心。 “杭迦白他很好。” “哦……我之前在新闻里看到他了,还以为看错呢。” 这话更确定了纪桐的猜想,她从容地回应以礼貌的微笑,坐等姑妈表明真正的来意。 可对方一开口,就让她彻底陷入了云里雾里。 “迦白他爸爸的事情,你知道的吧……其实,当时我们也是想帮忙收养迦白的,可我和他姑父确实没那个实力。迦白从小养尊处优,我们哪能亏待了他呀,小纪你说是不是?后来他跟了他奶奶,我们也没少去看望他……” 纪桐并没有全信杭迦白姑妈的说辞,从那些明显带着遮掩的话里了解了一些关于杭迦白父亲的事。 如姑妈所言,杭迦白原本出生优渥,父亲是本地有名的企业家,家大业大。可在杭迦白6岁那年,父亲的公司出了点状况,连带着人也被生意伙伴陷害,背负了贪污的罪名锒铛入狱,半年后在狱中得病过世,这个家也跟着彻底散了。周围不明白状况的邻居都有那么点仇富心理,眼看着实力雄厚的杭家倒下了,没半点同情,反而明目张胆地开始对杭家母子指指点点。 杭妈妈受不了这份委屈回了娘家,留下年幼的杭迦白跟了奶奶。 “你可能不知道,他从小是被周围的孩子欺负大的。他们在他的衣服上乱涂乱画,撕坏他的作业本。最过分的是,还总把他推进池塘里,笑话他有个坐牢的爸爸。可迦白不爱闹事,每次都是自己偷偷收拾好,把衣服洗干净了再回家,怕奶奶担心。”姑妈轻叹了一声,似乎对弟弟一家的遭遇满是同情,“这孩子确实命苦,他很孝顺奶奶,也比其他孩子早懂事。现在看他事业有成,又有了女朋友,我也就放心了……” 纪桐的眼睛始终红红的,但强忍住了泪水,微笑着和杭迦白的姑妈又聊了会儿。等人走了,才躲到卫生间里大哭了出来。 她发现自己最近总莫名其妙变得多愁善感,尤其是在杭迦白的事情上。分明是他护着她的时候比较多,可她却总是猝不及防地为他心疼。想起那天杭迦白为了安慰她,难得提起了自己母亲再婚的事,居然被她轻描淡写地用“你想得开”打发了。 她当时为什么会那么说呢…… 纪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百思不得其解。 有谁是生下来就比其他人更成熟的呢?她怎么就没想过,杭迦白为什么一早就有了这份超越年龄的坦然? 此时此刻,一想到他正面临和父亲一样被众人误解与冷眼的处境,纪桐就再也待不下去了,跑到楼上和经理请了个假,打了车就往中诚赶。 他说过,今天会去一趟医院,再开个会看看情况。 出租车上,司机得知纪桐的去处后,开始和她闲聊。 “小姑娘,你去中诚,该不是也去找网上很红的那个帅医生看病吧?” “不是。”纪桐一口否认,转而又饶有兴致地解释道,“我是他女朋友。” 说完以后,司机师傅瞥了她一眼,大概以为她得病的地方是脑袋,就笑了笑没作回应,神色里却写满了“你高兴就好”。 ** 15号床病人这两天居然没再盯这回事,院领导这边也就顺势暂缓了,毕竟杭迦白身份特殊,这两天指明要找他的病人越来越多,再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再次出诊,杭迦白忍不住回想起纪桐玩的那个游戏。一想起她,整个心情就轻快了起来。 急诊室会诊结束,正要回心外的时候,他忽然在楼梯转角被人重重地从背后抱住。 这种时间,这种地点,他实在不敢想象会是什么人。下意识转过身要躲开,却看到自家树袋熊女友,正紧紧搂着他的腰身。 杭迦白第一反应是握住她的肩膀保持距离,“别别别,白大褂不干净!” “我觉得很干净。”那姑娘是铁了心了要粘他,连旁边经过的护工阿姨都看着他们笑了出来。 杭迦白只能笑着轻叹一声,由她抱够了,才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她领走了。 休息室里本没多少人,见杭医生带了姑娘来,三三两两的瞬间就跑了。 “怎么突然来找我了?”杭迦白脱了白大褂放到一边,上前和她并肩坐下,“发生什么事了吗?还是在哪儿受了委屈?” 纪桐迟疑了片刻,看着他的眼神闪闪烁烁,“刚才你姑妈来找我,和我说起了你家里的事……” 她怕勾起杭迦白的伤心回忆,便小心翼翼注视着他神情的变化。 谁知他只是微微一怔,随后勾起嘴角笑了,“然后你一激动就冲过来啦?” “白开水,我不知道你小时候有这样的经历……”纪桐的话里带着自责,“难怪你懂得多,什么事情都考虑得比我周全。” 他原本想略过先不谈这些,晚上再和她好好聊的,可一看到她搓着双手拘谨坐在那的模样,就忍不住心软了,长臂一展,揽她入怀。 “桐桐,我没有你那样幸福的童年,所有人情世故都是自己学会的。所以我一直很羡慕你有这么单纯的性格,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总会让我觉得……”杭迦白想了想,脑海中倏地蹦出一个词,“感动。” 说完,他像是给自己肯定似地微微点了下头,“所以呢……你现在这样就很好,不用考虑很多,不会的都交给我就好。” “你说的这些话……”纪桐欣喜又诧异地抬头看他,“没打过草稿吧?” “当然,我哪来那个闲工夫。”杭迦白大笑起来,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好啦,我这边还有工作,你呢?还回公司吗?” “嗯,那……下班以后见?”纪桐抬起眸子,期待地望着他。 他看着她笑意莹然的模样,像回到了学生时代,每次主动来约他都含羞带臊的,别扭又可爱。 “好啊,到时候我去接你。” 杭迦白送纪桐出门,刚到了医院门外的转角处,就看到不起眼的角落里似乎有个人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杭迦白第一时间跑上前,纪桐跟在他身后,也开始紧张了起来。“怎么了,有人晕倒了?” 那地上躺着的人,居然是最近很嚣张的15号床病人。 “他前阵子刚动过手术。”杭迦白蹲在地上检查病人的状况,忽然抬起头对她说,“休克了,快,快去叫人抬担架过来!” 她从没见过这样严肃的杭迦白,第一时间听他的冲到大厅里去找医生护士帮忙,和他们一块把病人推进抢救室。 不过片刻的时间,那病人身上就插上了各种仪器,杭迦白边做着急救边对旁边的护士说:“小周,通知张医生,联系病患家属。” “好的,杭医生。” 纪桐在门外看着里面争分夺秒的场景,自知帮不上什么忙,就先行离开了。 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看。 他那么专注,心无旁骛地抢救着生命,那份纯粹的赤子之心如同未曾沾染过世俗一般。 可他明明在那样压抑的坏境里成长,可他明明尝尽了人世的苍凉。 ** 这天晚上,纪桐带杭迦白回家吃饭,纪母和王叔叔都在。 好不容易人齐,纪桐在餐桌上说了自己的决定:“妈,我想明白了,你和王叔叔的事情我不反对了。” 纪母和王叔叔同时错愕地哑口无言。 而杭迦白俊眸微抬,清朗地笑起来,“怎么这么快就想明白了?” “你说的没错,我爸走了那么多年,我们也该向前看了。”纪桐释然笑道,“我要是拿这事捆绑住我妈,那就太自私了。” 他的微笑渐渐温暖起来,“桐桐,你能这样想真的很好。” 纪桐侧过身子,轻声对他咬耳朵:“再说了……某人好像说过,只要他还活着,世上就不会没人要我的,对吧?” “当然,这话永远不会过期。”杭迦白轻笑出声,透彻的眼睛里,全世界只剩她一人。 两人悄悄话互动结束,纪桐举起杯,好整以暇道:“王叔叔,以后麻烦你多担待了。” 内向的王叔叔受宠若惊,立刻站起身跟她碰杯,“不麻烦不麻烦,谢谢你,小桐。” “我就说我家闺女懂事吧?”纪母跟着欣慰地笑了,又给杭迦白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她自然明白自家闺女脑子一根筋,要不是有小杭在边上开导,恐怕就一头钻进牛角尖了。“小杭,你多吃点啊,太瘦了。” “阿姨,我自己来就好。” 整个气氛融洽,居然没半点尴尬。 吃过饭,杭迦白和纪桐两人在厨房里洗碗,两个长辈出去散步了。王叔叔人很贴心,平时常来纪家照顾着,一有空就推着轮椅上的纪母出去逛街。 杭迦白第一次和纪桐并肩做着这样的家务,格外认真,把每个碗都刷得干干净净,只留给她最后冲洗的步骤。 纪桐又好奇地问起了今天的事:“那个晕倒的病人怎么样了?” “救回来了,还没醒。”杭迦白想了想,还是跟她坦白了,“他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个15号床。” “我靠,是那个烂人?”纪桐放下手里的碗,想说这种人救他干嘛,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想法太过恶毒。在生命面前,哪有什么深仇大恨可言。 于是她又问:“白开水,你的第一反应只有救人而已吗?” “嗯,来不及想别的。”杭迦白答道,“如果我有一丝幸灾乐祸的念头,我就不该当医生,刚进学校的时候就宣过誓的。” “那如果他好了以后继续找你茬呢?” “别担心,他都那样了,还能整出什么花样呢?” 杭迦白的话听上去淡然随和,却也透着隐隐的无奈,让纪桐不禁想起了杭迦白姑妈的那番话。 特别是他童年被邻居孩子欺负的经历,总卡在她心头不上不下的位置。 “我不想你这样。”她擦干了手,心疼地抱住他的腰,整个人坠入他宽广而柔软的怀里。 “你又胡思乱想了。”他干脆把她打横抱起来送进卧室,平放在她的小床上,撑着脑袋侧身躺在她身边。 杭迦白的身上还有细微的消毒水味,让她莫名得心安。 不想他这样,却又说不出希望他怎么样。 仔细思忖,作为一名医生,他分明已经足够优秀。自己任性和随意的作风,是断然不适合杭迦白的。 杭迦白握起她的手腕,微微蹙眉,又无奈地轻笑道:“你想到了什么,忽然心跳这么快?” “我以前也总爱欺负你,是我不好。”纪桐主动的认错倒让他猝不及防,摸摸她的头发,俯身贴在她耳边轻语:“不一样的,我喜欢被你欺负。” 下一秒,她的唇就被他堵住,再发不出半句自责的话音来。 时而温柔的舔舐,时而热烈的纠缠,两人之间只剩下彻底紊乱了的节奏,和再也控制不住的急促呼吸。 等身上的衣服被褪去了大半,腰间传来透彻的凉意,纪桐才惊醒:“我妈一会儿要回来的!” 杭迦白倒是运筹帷幄:“不会那么快,她今天心情好,肯定去逛商场了。” 她还是不太放心,别别扭扭着说:“那你快点儿,尽量五分钟之内……” “五分钟?!”杭迦白无奈了,“你这家伙,也太小看我了。” 紧要关头,他忽然哭笑不得,额头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这种事情……哪有人要求快点的啊。 第30章 城C.32 这天,杭迦白刚到医院,就被人远远地叫住了。 来人是王炜,开口就说他已经和主任交代了把支票藏在杭迦白文件夹里的事情。杭迦白早已了然于心,只问他有什么目的。 “舒小屿都和我说了,杭老师,之前我对你有误会。”王炜坦然地跟他道歉,“我已经提出了离开中诚,不参加最后的留院考核了。” 面对这突然急转直下的形势,杭迦白不知该作何反应,薄唇轻抿成一条直线,看向他的目光依旧带着疏离。 良久后,点了点头,杭迦白转身离开。 他实在不愿意去评判他人的好坏,只是想到这段日子带的学生们一下就走了两个,不免有些伤感。 “这样的学生人品有问题,本就不该留下。”这是赵主任对此事的总结,“我们这是医院,他当是后宫么?还勾心斗角呐?勾结病人陷害自己的带教老师,这事情必须得处分。” “这个学生头脑简单,比较容易偏激,但本性应该不坏。您酌情处理吧,我也不大好说。”杭迦白的话向来是不偏不倚,可赵主任却不这么认为。 “小白,你还是把人看得太善良了。”赵主任敲了敲桌面,提醒他,“我现在想想都后怕,要不是你刚好救了15号床病人,对方现在不好意思,打算说出真相了,这王炜能这么快来自首么?” 杭迦白是真没想过这个可能性,听了赵主任对王炜的分析,虽觉得不怎么可能,但还是说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 赵主任看着他茫然的模样,忍不住又多交代了一句:“你以后别那么轻易相信别人,在这个年代里,我们医务人员都是走在风口浪尖上的,必须要学会保护自己。” “嗯,我会注意的。” 赵主任点点头,“对了,你这两天好像精神有点差,睡眠不大好吧?” “这两天……”杭迦白迟疑了片刻,“小桐他们最近要准备婚博会的事,每天忙到很晚。” “住一起了啊。”赵主任会了意,意味深长地眯起眼笑了,“那你干嘛,陪夜啊?” “我帮忙啊,剪纸,做做手工什么的。”杭迦白两手一摊,状似无奈地笑道,“她说我成天给人开刀,手肯定利索。” 赵主任幸灾乐祸道:“哈哈,你这小女朋友倒挺会压榨你。” “我心甘情愿的。”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看来你们好事也将近了?” 杭迦白没回答,只抿着唇轻笑,像个腼腆的大男孩。 “那行,我就等你们好消息了。”赵主任见他快招架不住了,也就大发慈悲放过了他,“还有啊,年轻人注意着点身体。” 杭迦白微微一愣,笑着点了点头。 ** 主任办公室外的走廊上,杭迦白渐渐放慢了脚步。他想起当年一起宣的希波格拉底誓言,那上面教人奉献和敬业,却独独没教人怎么自保。 这阵子的事情让他体会到了从医的苦楚,也唤起了心底深藏的那份脆弱。自从父亲下了狱,周围的邻居和亲戚对他和母亲的态度就彻底变了。大部分时候,他都活得很压抑。从前坐豪车去上学的富家小少爷,忽然得抹黑早起自己坐公车。调皮的男同学总以偷偷撕掉他的作业本为乐,被老师教训了一通以后,又变了其他的方法欺负他。有时候是故意弄坏他的椅子,有时候在他的校服上画猪头,让他根本无处躲藏。小迦白开始对周围的事情麻木了,他变得不爱说话,也不再相信任何接近自己的人。 后来母亲有了新的对象,是个对他还算不错的美国人,那个大胡子老外曾用蹩脚的中文问他愿不愿意去美国。 amarica,好地方,有很多好吃好玩的。 他摇了摇头,这儿也什么都有啊。 杭迦白从不后悔自己选了难走的路,相反地,这恰恰让他觉得心安。起码这样的日子够踏实,不用提心吊胆着怕再次经历天翻地覆的变化。 正要回诊室的时候,几年没联系的姑妈打来电话,这号码不用想,必定是问纪桐那傻姑娘要的。 杭迦白知道对方来意不简单,自己也实在没什么时间去寒暄,便让她开门见山了。 姑妈陪着笑,在杭迦白这儿又是另一副没什么底气的模样:“迦白啊,其实是这样的,你哥这两年学人家做生意,结果失败了……” 果然还是老样子,杭迦白无奈地摇摇头,“钱的问题是吗?” “哎,是的呀……”姑妈低声下气地说,“小美也快上小学了,以后有的是花钱的地方。你哥读书的时候就没你出息,工作也没你好,三十多岁的人了整天混日子。他那个老婆也是败家子,天天闲着不上班,也不带孩子,就喜欢逛街买衣服买包包,还非要学人家买名牌……” 杭迦白适时打断了对方滔滔不绝的抱怨:“姑妈,您有话不妨直说。” 姑妈这才唯唯诺诺地道出了来意:“迦白,你奶奶不是留给你一套房子嘛……” 他知道姑妈一家惦记这套房子不是一天两天了,也不奇怪,只是不怎么擅长应对这种事情。 杭迦白蹙了蹙眉,“我记得奶奶去世的时候把存款都留给您了,对吧?” “是啊,可那点钱在你哥哥结婚的时候都花得七七八八了。”姑妈越说越来劲了,“你看你挣得多,以后要结婚的话也没压力,你妈嫁了那么有钱的老外,肯定什么都为你准备好了,那个老房子对你来说也没什么用对吧……” “老房子我不会卖的。”杭迦白淡淡一句,就结束了尴尬的话题。 且不说这老房子交到姑妈手里究竟会变成哥哥做生意的资本还是嫂子手里的lv包包,就算真是为了小美的学费,杭迦白也不认为这笔钱该落到他的头上。他很清楚,前面那些都是借口而已,姑妈从一开始就不满意奶奶对遗产的分配。她总以为自己弟弟虽然破产坐牢,可家里一定还藏了不少钱。 他们每天的日常就是揣度有钱人的日子,并加之唾弃。 而奶奶过世前他们又做了什么?除了人快走的时候来医院哭一哭之外,几乎没有尽过任何孝道。 对于这样的亲戚,自从奶奶走了以后,他就再没来往过。说他凉薄也好,无情也罢,反正他不是普度众生的菩萨,更不是腰缠万贯的财神爷。 ** 下了班,杭迦白照常去接纪桐下班,又开始在家里忙活起来。 厚厚一本手工画册,被她的小手工装点得满满当当。桌上还摊着一堆彩色铅笔,她细心勾勒着边框,力求做到完美。 杭迦白倚在窗台剪纸,时不时抬眸欣赏她认真工作的样子。这让他想起她十几岁的时候,没半点靠谱的样子,整天嘻嘻哈哈的不知道在傻乐什么。她的闺蜜问她将来打算填什么志愿,她居然没心没肺地说,“嫁给杭迦白就是我的毕生志愿”。杭迦白刚好路过,被吓得不寒而栗,腿一软,差点就踩空了楼梯。 而现在,当年那个傻姑娘已经有自己的事业了,认真起来甚至偶尔还会忘了他的存在。 这样也很好,时光把她磨炼成了一个独立而坚强的人。 纪桐用一小块白纱做了个简单的迷你婚纱,放在画册封面比了比,回过头问杭迦白:“贴在封面怎么样,好看吗?” “挺好看的。”他点点头,走到她身后,弯下腰轻轻拢她在怀里。 纪桐测过脸,刚好迎上他柔软的吻,浅尝辄止。 杭迦白的笑颜仍近在咫尺,“桐桐,你穿婚纱的样子很好看。” 她又想起除夕那天的尴尬事,“你还记得啊。” “嗯。”杭迦白的嘴角渐渐上扬,柔和的目光散开和煦的笑意。 温软的唇贴上了她的耳廓,不经意似地问:“愿意为我穿一次吗?” 纪桐愣了几秒,没彻底明白他的意思,瞪大了眼向他求证。 “我的意思是……既然已经住到我家了,要不要顺便搬到我的户口本里?” 她在桌子下暗暗掐了自己一把,疼,不是做梦。 这才惊呼道:“你在跟我求婚?” “对啊。”杭迦白笃定地注视着她慌错的模样,唇畔的笑意只增不减。 纪桐彻底没了主意,双手在胸前胡乱比划了几下,结结巴巴地反问:“那、那我现在应该……?” 他贴心地提醒:“你现在应该点头说好。” 纪桐居然乖乖照做了,点了点头,脑袋放空,说了个“好”字。 “嗯,乖。”最后这一句,温柔得像是在哄孩子。 “白开水,你的意思是,我们要结婚?” “是啊,给你一个对我负责的机会。” “……” “开玩笑的,以后我为你负责,你为吃喝玩乐买买买负责,好不好?” “……” “怎么傻了?” “我穿过了无数次婚纱,可一想到要为你穿,就突然有点想哭诶。” 还未来得及感极而泣,纪桐就被杭迦白带进了怀里。 使了把力,又贴得更紧了些。 她听到了杭迦白的心跳声,强健,安稳,有节奏。 她知道,那里总有一隅是属于她的。 想了想,杭迦白认为有必要交代一下自己的情况。 “桐桐,我没有很多钱。” “这么巧,我也没有。” “桐桐,我赚的也不是很多。” “这么巧,我也不多。” “桐桐,我爱你。” “这么巧,我也……” 他的轻笑里暗藏狡黠。 而她的声音稍作停顿,牢牢抱住他的身体,郑重其事道:“爱你。” 第31章 城C.33 r33 周六和周日是每个季度一次的婚博会,desti几乎全员出动,忙了整整两天。大多数只是看看,问个价钱,也有一小部分的当场就签了合同。 杭迦白过来的时候是周日下午,纪桐正接待客户,其他同事就远远地发现了。desti的展厅边,他提着两盒点心走过来,请所有同事吃下午茶。 “杭医生客气啊!”amanda羡慕地惊呼,“小桐姐好福气哦。” 正在跟纪桐咨询的一对准新人也分到了点心,两人小声讨论了会儿,新娘问纪桐:“这该不会是微博上很红的那个帅医生吧?” 说完,还掏出手机,翻出前几天刚转的微博给纪桐看。 纪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没否认。 “我是他的粉丝诶!!”新娘激动地说,“我能和他合个照吗?” 纪桐迟疑地看向还在分点心的杭迦白,于是新娘一拍桌子,“我决定就订你们家了,这样行吗?” “行行行!”没原则的姑娘就这么把自家男朋友给卖了。 杭迦白差点都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只是被一波又一波的客人拉着求合影,还促成了许多生意。最后连经理都乐呵呵地过来啊跟他握手,说到时候分红给他。 展览快结束的时候,他才想起自己的来意:“其实我也是来参考的。” “参考什么?”纪桐撑着脑袋,笑盈盈地坐等他的答案。 “婚礼的细节啊。”杭迦白答道,“不知道我家老婆喜欢什么样的婚礼,想请纪小姐给点意见。” 她得意地笑了:“我的咨询费很贵的。” “我的合影费也不便宜啊。”他暗指刚才为她出卖色相的事。 两人自得其乐地装模作样,一个扮演客人,一个扮演销售,聊得热火朝天,跟真的似的。 最后小萱实在看不下去:“你俩得腻歪到什么时候啊?收工啦!经理请大家吃大餐,杭医生,一起去?” “好啊。”他笑着答应下来,帮着一起收拾了东西,装到车上。 周日晚上,热闹的浦东街头华灯初上。 一想起明天还要上班,所有人都怨声载道。 经理却不以为然:“我们苦一点累一点算什么,只要客户能幸福,我们的牺牲就是值得的!” 这种道貌岸然的话是他通常培训新人时说的,而在场的都是老油条,压根没人听得进这么虚头巴脑的宣言。 经理见大家兴致缺缺,一咬牙说道:“今年好好干,年终奖绝对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同事们这才一道欢呼了起来。 杭迦白和纪桐慢悠悠地走在人群最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两个戒指,一个递给她。 款式简洁大方的tiffiny,在月光下散着淡淡的柔光。 纪桐诧异:“白开水,你动作也太快了吧!”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玩笑道:“省得你反悔嘛。” 手指被他轻轻托起,冰凉的戒指缓缓套入,大小刚刚好。 杭迦白又自己戴好了戒指,无奈地笑道:“平时上班不能戴,不过我会贴身收着的。” 她看着手指上银色的戒指傻傻笑着,这一刻她等了十年,甚至从见到他的第一天起,就在不断地憧憬着。 那时候人家说她花痴,可花痴又如何? 杭迦白清澈的眸子笑意莹然,在人群最后,趁着没人看见的时候将她的小手抬到唇边,温柔而坚定的亲吻说明了一切。 他不管当初是谁先动的心,反正在此时此刻,他只想要她。 ** 杭迦白是个速战速决的人,第二天又去了纪家提亲,把纪母给乐坏了。什么都不多说,直接点头同意。所有事情顺顺利利,几乎没什么波折。 只是到了第二天,医院门口又来了几个记者,说是要采访杭迦白。他最近在网上太红了,不少人都想打听他的私事。昨晚也不知是谁把杭爸爸的陈年往事透露给了媒体,堂堂名校毕业又留学归来的三甲医院主治医生,居然有一个这样不堪的家庭,这可吸引了众多瞩目。当初杭爸爸入狱的案件又被翻出来旧事重提,现在的人最恨贪污*,虽然和他们的生活没多大关系,可一看到这样的新闻,必定会跟着踩一脚。 院长现在已经有点后悔了,当初把杭医生推出去做采访是想提高一下医院的声誉,谁知道会引起那么大的轰动,居然还三天两头有人来针对他。 院长实在受不了了,把任务交给了赵主任。 赵主任又是个暴脾气,一上来就拍着桌板问记者:“我们杭医生的家务事,和你们有关系么?” 那记者巧舌如簧答道:“当年杭盛一的案子也曾经轰动全城,我们这回报道的是这个案子的后续而已,并不是要针对杭医生。” “杭盛一的案子早已经结了,时隔几十年以后你们要采访他儿子?吃饱了没事做?”要不是院长再三提醒了态度要好,赵主任早就想发飙了,“再说了,这里是医院,没什么事情请不要来妨碍我们工作。” 记者继续追问:“可我们又没有恶意啊,我们只是想知道杭医生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他对他父亲的事情又是怎么看的呢?” 嘴上说着没有恶意,却做着窥探他人*的事,赵主任心里冷笑医生,“这是杭医生的家务事,我们都无权干涉。” 赵主任打发了记者离开,回办公室的路上刚好遇到杭迦白,对方满脸歉意地跟他说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是他们脑子有病!”赵主任哼了一声,“现在的人越来越无聊了,老挖别人的私事有什么意思?小白,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你父亲是你父亲,你是你,我们都不会因为你父亲的事情而影响对你为人的判断。” 杭迦白淡淡笑了:“我没事,就是麻烦你们了。” “别客气。”赵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打从心底里心疼这个年轻人。童年的不愉快没有给他负面的阴影,反而教会了他内敛。他没有从那当中练就不近人情的冷漠,反而生出了对生命温婉的敬意。 “其实我也挺佩服你的。”赵主任点到为止,微笑着颔首给他鼓励。 杭迦白会意,欠了欠身再次表达感谢。 ** 纪桐也看了网上的传闻,回了家还闷闷不乐的,小心翼翼问他怎么办。 杭迦白温柔地摸摸她的脑袋,让她不要去想那些糟心事。 想让她永远活得单纯如孩童,可或许这个愿望本身就遥远得像个乌托邦。 生活本身就充满了各种分岔路口,杭迦白知道自己能走到今天,不一定每次都选择了最正确的路,可他至少没忘记自己的初衷。这么多年以来,他自认除了纪桐之外,他没对不起任何人。那些平白无故咬着他不放的人,他不知晓对方的目的,却自知问心无愧。 洗完澡回房间的时候,看到纪桐蜷缩在沙发上,抱着个电脑,眼眶红红的。一看到他回来,就反应极快地把电脑合上了。 “看什么呢?”杭迦白走过去想看,电脑却被她往身后一藏。 “没什么……” 聪明如杭医生,瞬间就了然于心,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缓缓抽出她放在身后的双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 他低眸看着她柔软的手心,轻叹一声:“杭太太,别难过。” 她心下一动,一脑袋栽进他怀里。“我什么都帮不了你。” “帮得了。”杭迦白伸出两根食指,抵在她的两侧唇角,轻轻往上顶了顶,“你每天这么笑一笑,就帮了我大忙了。” 红彤彤的眼睛委屈地注视着他,数秒后,纪桐终于展开了笑颜。 “总算笑了。”杭迦白这才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我要烽火戏诸侯,你才肯笑呢。” “早知道你有烽火戏诸侯的本事,我就不笑了。” “……” 医院本就是个悲伤多过喜悦的地方,他不忍心告诉纪桐,自己今天刚刚目睹了一个患者死在手术台上。虽然不是第一次,但这样的画面再多几次都没办法让人麻木。他记得那个孩子拼命扯着盖在死者脸上的白布,哭着喊“爸爸”,还说主刀的副主任医师是魔鬼。这样的画面无法不让杭迦白联想到自己,当初也曾在父亲的遗体前哭得这样撕心裂肺,抓着那医生的手,不断重复着说爸爸是无辜的。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安慰他,可没有一个愿意相信他啊。 这个残忍又匆忙的世界,又怎会停下片刻来听听孩子的一句话。 那么多琐碎的念头夹杂在一起,杭迦白彻底失眠了,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脑海里像跑马灯一样闪过一段段儿时的画面。 身边的纪桐睡得正酣,紧抱着他的身体随呼吸起伏,睡颜平和而安详。 他开始放纵自己去想一些平时根本不敢想的事情。 倘若父亲没有离开的话,他应该也能像其他人一样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吧?那么他不会从小就生活在流言蜚语中,受尽旁人欺辱,每天只能靠麻痹自己过日子。 他依稀记得父亲弥留之际,给他留下了一封遗书。后来奶奶怕他伤心,就把遗书收起来了,而上面的内容他还记得清清楚楚。那句绝望而现实的话可能注定了他杭迦白的一生—— “对不起,爸爸留给你的路也许比谁都难走。 可爸爸也相信,你能走得比谁都要好。” 第32章 城C.34 第二天,杭迦白照常去查房,刚从重症监护室出来没两天的15号床病人在那得意洋洋地冲他吹口哨。 杭迦白冷冷地回过头,“怎么,大病初愈,又打算开始浪了?” “你这医生怎么这么讨人厌呢?”15号床病人“啧”了一声,却还是乐呵呵地朝杭迦白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靠近,“不过看在你救了我一命的份上,我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 杭迦白双手环胸,淡定地问:“这回又是几十万?” “你还真打算要钱啊你!要不要脸啊!”那家伙被逼急了,自己就一股脑吐了出来,“听说你这两天遇到点小麻烦,我给你摆平咯。” 杭迦白没明白,茫然地看着他。 “记者的事儿啊!”15号病人提醒他,“我在媒体那里有关系,已经帮你把这事压下去了。” 杭迦白还是不太信,对方见状,干咳了两声,不经意似地解释道:“我之前不过是想整整你,又不是非要逼死你。我就是不爽那些美女护士成天讨论你而已,说真的,我又不比你差,对吧?” 杭迦白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显然不大想接话。 “对了,我还顺带给你调查了一下,这背后是谁想抹黑你。” “谁?” “一个叫杭莉的女的,为了那么点破钱,就把你给卖了呗。咦?跟你同姓的嘛,该不是你同父异母的姐姐妹妹吧?” “……” “请夸我机智。” 杭迦白随口应道:“夸你机智。” “……”15号床病人彻底无语了,摆了摆手赶他走,“没劲!” 他心情复杂,临走前还是对那多管闲事的小子说了声:“谢了。” 那病人吊儿郎当地晃着脑袋,说:“你如果真要谢我,就去那护士站大喊三声我比你帅……诶,我还没说完呐,别走啊!什么人啊,过河拆桥……” 杭莉,也就是姑妈,她费尽心思搞这么一出,真实目的不得而知。或许只是和那15号床的病人所说一般,为了那么点钱而已。 可爸爸不是她的亲弟弟么?她真的半点也不顾念姐弟之情吗? 杭迦白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真相大白并没有让他心里好过一丁点。 临近中午,杭迦白收到了纪桐发来的微信,一张她在公司里的自拍照,嘟着嘴故作搞怪的表情逗他开心,还有简单的一句:“心情好点了吗?” 她总能轻而易举地驱散他糟糕的心情。 杭迦白静静看着那张照片,嘴角始终伴随着深深的弧度。 手指在屏幕上戳了几下,设为屏幕保护。 ** 领证前几天,杭迦白和纪桐回家,简单吃了顿饭。对杭迦白而言原本自己是只身一人,可每次看着纪桐和母亲嘻嘻哈哈没大没小,总让他觉得温暖。他贪恋这种温暖,就像迫不及待地想要储存起来,填补到心中某处长久的缺憾。 前两天打了个电话给身在国外的母亲,说自己即将结婚的打算。她很高兴,问他还缺点什么。杭迦白很清楚,自己真正缺少的东西即便说出了口也是无济于事。而这杯向来平静温和的白开水开始起了波澜,他第一次向母亲开了口,问她能不能回来参加他的婚礼。 电话那头的女人激动地捂着嘴,又哭又笑着说当然可以。 这就够了吧,至今为止所经历的人生终究得以圆满。 吃完饭,趁着纪桐洗澡的时候,纪母把杭迦白叫到阳台,偷偷把一张存单交给他:“小杭啊,你们要结婚了,正是用钱的时候,这个你拿着。” 杭迦白自然不肯收,“阿姨,您搞错了,我娶桐桐,应该是我给您聘礼才是啊。” “这钱是我们家欠你的,那么多年了,要说利息都不少了,你一定要拿着,要不我心里过意不去。”纪母还是执意要把钱给他。 两人推脱了会儿,杭迦白说:“您上次在医院也说了,除非我是您女婿,您才能心安理得收下来,您可不能反悔啊。” 纪母没想到还有这茬,挺为难的,想了想又说:“那当小桐的嫁妆总可以吧?” “真不要紧,我和桐桐还年轻,能慢慢赚。这钱您留着,以后和王叔叔过得宽裕一些。” 纪母闻言,愈发伤感了,“小杭,你真的是个好孩子,小桐他爸都没你这么关心这个家……” 纪母说着说着就开始抹眼泪了,杭迦白有点慌,但不知怎么安慰人,只好把纪母扶着坐在客厅沙发上,给她倒了杯水喝。 在这样喜事将近的时候,一想起那些陈年往事,纪母就感慨万千。 “他为这个家做了什么?出去勾三搭四找别的女人,被讹了一大笔钱,害得我们母女两都要睡大街了,最后还借钱借到你那里去……” “都是一家人,有困难相互扶持是应该的。”杭迦白渐渐垂下眸,“其实我早该发现叔叔的情绪不对劲,如果那阵子我多陪他聊聊,也许他就不会想不开……” “不怪你的,是那些人拿了钱还不满足,一次一次问老纪要。他大概也是想最后保护这个家,才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吧……”纪母的眼眶又红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才好,要是好好活着,现在都能看到女儿出嫁了,多好。” “叔叔会知道的。”杭迦白轻叹一声。 纪母点点头,又说:“只是苦了你了,你妈妈给你读书的钱都拿来填这个洞了,你后来出国念书是怎么生活的?” “奖学金,还有打工。”他说得轻巧,隐去了那三年里难以言喻的辛苦。 “你不容易啊,小杭。”纪母感叹道,“我那个不争气的女儿还以为你拿着钱跟顾小姐远走高飞了,真是气死我了。” 杭迦白轻笑道:“不说是对的,桐桐爱胡思乱想,还是让她跟以前一样无忧无虑的最好。而且,叔叔也不想让桐桐知道这事。” “哼,他那是不想被女儿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就因为他最后的这点的自私,你被小桐误会了多少年?”纪母一提这事就生气,“他但凡为女儿考虑一点点,就不该把压力扔到你这里。” “诶,您别生气,伤身体。” 纪母轻叹一声,又拿出存单问他:“小杭,这钱你真不愿意收下?” “真的不能收,我没什么赚大钱的本事,已经觉得很对不起桐桐了,哪里还好意思收您的钱?”杭迦白坦白道,“对了,我名下还有套房子,是我奶奶留给我的,打算领完证就改到桐桐名下的。我可能没办法让她过上很富裕的生活,但愿她嫁给我不要委屈才好。” 纪母一听,更想哭了:“怎么会委屈?平平淡淡才是最好的,小桐能遇到你,是她的福分。” “不,是我有福。”杭迦白淡然的眸里渐渐升起温暖的憧憬,和她在一起,哪怕只是短暂的须臾,都让他觉得足够充实。 ** 电视里放着热闹的喜剧节目,台下观众笑作一团,而纪桐兴致缺缺地趴在床上,已经昏昏欲睡了。 直到身边的床垫往下陷了陷,她听到耳边传来熟悉的温柔嗓音:“才九点多,就困了?” 睁开眼,朦胧的视线里出现了杭迦白刚洗完澡的模样,清朗俊逸,又像被雾气包裹着。 她眯起眼,满脸认真地说:“我这样看你,自带美颜效果。” 杭迦白在她身边平躺下来,侧过脸,近距离看着她考究似的眼睛,安静微笑着不说话。 她吃力地爬起来滚了半圈,又稳稳倒进他的怀里,附耳听他的心跳声。她不明白那沉闷节拍里蕴藏的含义,或许他懂。 “很累吗?”杭迦白一手把被子扯过来给她盖上,“要不要早点睡了?” “不要。”话音刚落,方才还睡眼惺忪的姑娘就不安分地把被子往上一拽,连带着把他整个人一同盖住。 霎时间,整个世界再无半点光亮。棉被下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彼此有节奏的呼吸。 怀里的小东西还不怎么消停,扭了几下爬到他身上,轻声问:“杭迦白,你想清楚了?” “嗯?” “结婚的事……” “当然。”黑暗中,他看不清纪桐的模样,可明显觉察出她情绪的变化。宽厚的手掌搂住她的腰,他把她紧紧箍在怀里,“你还没想好吗?” 纪桐沉默了数秒,在黑暗中摇了摇头。 密不透风的被子下,氧气开始变得稀薄,两人的呼吸开始逐渐加快。 她不知道要怎么形容此刻混乱的心情,可杭迦白似乎又懂了,没急着要她的答案,而轻启薄唇道:“很久以前就想娶你了,那时候害怕照顾不好你。现在不怕了,你呢?” 纪桐没回答,抱住他的脑袋,深深吻了下去。她从未吻得这样热烈且主动,仿佛在遍地荒芜中贪婪地寻索着光明。这样的纪桐着实令杭迦白措手不及,回应着她的同时,又轻轻按住了她四处摸索的小手。 “明天婚检,今天最好不要……”才说到一半,他就果断放弃了理智,轻声笑道,“算了,不要紧。” 第33章 城C.35 r35 婚前体检免不了要找老余了,他读书时就不怎么用功,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混到毕业。后来就被家里人安排到了这里,说是医患纠纷没医院里那么厉害,工资稳定又轻松。原本想先混混日子再跳槽,可这么一待,好几年都过去了,也升到了小领导的位置。 “安逸的日子也不好过啊。”做完婚检,老余请两人在附近的饭店吃饭,说起这些年的所见所闻,不免感慨万千,“迦白,幸好你正儿八经去当医生了。你是不知道,我来这工作以后啊,对婚姻彻底没想法了。” “怎么了?” “见多了人性的丑陋,怕了啊。”老余看了眼纪桐,又看看杭迦白,“我要说了,你们八成也得怀疑人生。” 纪桐笑着调侃道:“没事儿,我以前还常常听他背解剖的内容,还不是这么过来了。” “这可比血淋淋的解剖恐怖多啦。”老余蹙眉,看着她的眼神里明显写着“太单纯”三个字,“我刚开始来这里上班的时候,觉得结婚是个喜庆的事情,小两口开开心心地来这儿体检,准备开始全新的生活,多好。” 纪桐还是一脸茫然:“难道不应该这样吗?” 老余笑着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有一回我碰到个来拿体检报告的男人,一进来就问我,自己有没有得艾滋病。我当时懵了,问了几遍,才支支吾吾跟我说,他前阵子在外面找过小姐。” “……”杭迦白和纪桐两人对视一眼,瞬间无语。 “都快结婚了,还出去找小姐,还特么不带套?我那时候觉得三观都被刷新了啊!然后我们那的老医生就跟我说,这种事相当普遍,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老余满脸悲愤,继续说道,“后来,类似的事情还真越来越多了。最常见的是两个人其中一个得了性病,求我不要告诉对方。我只能说这种事夫妻双方应该坦诚,对吧?可人家完全就听不进去啊,拼命拉着我说什么‘您不说就没人知道了’之类的。” “对了,还有那种姑娘私下问我,婚前体检是否能查得出是不是处女的。原来她老公有处女情结,而她偏偏不是。她就一直骗他老公,说要把第一次留到新婚夜,还特地删了某几项处女不能做的检查……这都什么年代了啊?这女的有问题,男的更有问题!”老余这话倒不偏不倚,纪桐都想给他鼓掌了。 “还有一次搞笑了,两个人都有性病,都强烈要求瞒着对方。这夫妻两生活得多乱啊,不怕交叉感染啊,你们说是不是?”老余哭笑不得,最后总结道,“我这日子真不好过啊!” 纪桐瞪大了眼,说不出半个字。 而杭迦白在桌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抬了抬唇角淡淡笑道:“你的遭遇确实让人同情,我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 “我个人认为吧,两个人之间可以有自己的秘密,但有些事情真不能瞒。”老余接着说道,“反正啊,我是对婚姻是彻底绝望了。” 见他那生无可恋的模样,纪桐忍俊不禁:“别啊,你才多少岁啊,就绝望了?” “老啦老啦~”老余轻叹一声,自嘲似地摇了摇头,“不过小纪啊,我就是吐槽而已,你别害怕,杭迦白的为人我是敢打包票的。他绝对不会得那些乱七八糟的毛病,更不会对你有什么隐瞒。他读大学那会儿,可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啊。” 纪桐抬眸看向身边从容微笑着的人,轻声应道:“我当然相信他。” 吃完饭,两人沿着清冷的街道散步,谁都没有先开口。直到旁边有车辆驶过,杭迦白一把将纪桐拉到身边,低声问:“没事吧?” 她摇摇头,看着他满是关切的眼睛,欲言又止。 前面有对小情侣经过,跟他们问路,看样子也是去做婚前体检的。等他们走过以后,纪桐晃了晃杭迦白的手,心有余悸似地问:“你看他们那么要好,应该不会像老余说的那样相互隐瞒吧?” “这不好说,桐桐。”杭迦白坦言道,“好与不好,哪能从表面看得出来呢?而且老余说的只是一部分而已,还有些人的隐瞒是出于善意的,你可别太悲观了。” 她点点头,而手心却渐渐发凉,就连声音都退了几分温度:“那你呢?” 杭迦白倏地停下脚步,“我?” “你有没有什么……瞒着我的事?”纪桐迟疑着开口,漆黑的眼底掠过一闪而过微光。 握着她的手骤然紧了紧,杭迦白垂眸,“桐桐,我……” 他的声音倏地僵硬了起来,忽然觉得这一刻的纪桐让他觉得害怕,有种真真切切即将失去她信任的感觉,肆意扰乱着杭迦白的心跳。 还没等到回答,纪桐就勉强地勾了勾嘴角,“我知道啦,不问就是了。” 此后,两人没再说起这个话题,各着怀心事闲逛了两条街,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 工作日,市区里的电影院完全不似周末时熙攘,杭迦白买了两张票,饮料和爆米花。 影厅里灯光昏暗,座位空荡荡的,连十个人都不满。坐在倒数第三排,纪桐看着大屏幕发呆,完全不知道那上面演的是什么,满脑子都是方才杭迦白迟疑的眼神。她相信他是很好的人,可越是相信,她就越害怕接近真相。 这时,后排传来一对年轻男女悉悉索索的讨论声。 女的说:“要是我爸妈问起来怎么办……” 男的说:“不会的,你就说住同学家了。” 女的又说:“可是,可是我怕疼……” 于是男的瞬间开启甜言蜜语模式:“没关系的,不怕啊,小宝贝,我保证不疼……” 听两人的声音,大约年纪都不大,纪桐下意识看了杭迦白一眼,他微微蹙眉,似乎不怎么高兴。纪桐对这一连串恶心的情话也忍耐到了极限,差点就反胃想吐了。 可每天都有无数未成年少女信了这种鬼话,还有后来那一堆信手拈来的吹捧:“你是整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天长地久的吗?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也不强求……” 欲擒故纵,什么都来了。 纪桐无奈地轻叹一声,彻底没了看电影的心情。 杭迦白跟在她身后提前离了场,等出了影厅,才上去拉住她的手,“桐桐,怎么了?” “我就是觉得,刚才那女生真好骗,太傻了。”她苦笑着,和他一起坐在影厅外的沙发上。 “正常,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通常缺乏理性的判断。”杭迦白淡定地给出答案,“其实就是,太容易被感情冲昏头脑了。” 纪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沉默了片刻,又考究似地注视着杭迦白的眼睛。他茫然,却回应以淡淡的微笑:“怎么了?” “我觉得我很幸运,在这个年纪的时候遇到的是你。”这话是她一直想对杭迦白说的,可在这个时候说出口,却显得有那么些讽刺。 这城市的脚步每天来去匆忙,她无暇顾及谁又信了谁的谎言,却还是猝不及防地被其中的负面磁场感染了心情。 沉默着回了家,关上门的一瞬间,她的手腕被人擒住,用力往前一带,整个人跌进了一个牢牢的拥抱。他带着不稳定的情绪,像是要把她揉进身体里。 纪桐稍许挣扎了一下,没什么用,就由他一直这么抱着。 很久后,杭迦白发现胸口的衣服渐渐湿了,才松开她的身体。 她安静地流泪许久,直到耳边传来他温柔的安慰,才失声痛哭起来。 哭得颤抖不已,等喘过了气来才缓缓开口:“杭迦白……我妈昨天和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 ** 浅金色的夕阳缓缓从客厅的桌角挪开,晦暗终于降临。 谁都没去开灯。 沙发的两端,一个正襟危坐,神色紧绷。另一个抱腿蜷缩着,目光呆滞。 “你的意思是,我爸爸在外面中了仙人跳,欠下一屁股债。你把你妈妈给你出国留学用的钱给了他,原以为能解决问题,可那群人还是一缺钱就来找他要。最后他受不了了,就想到了轻生……那场车祸,其实是他自己撞上去的?”纪桐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神迷离着飘忽不定。 得到杭迦白点头的肯定后,她继续追问:“那为什么不报警?” 杭迦白沉声道:“他们找上门来了,说已经知道了你妈妈工作的单位和你的学校。如果报警的话,就会对你们做出点什么事。” 回忆里某些情节开始有了解释,纪桐半信半疑地问:“所以有段时间我妈说家里漏水了,让我住你那,其实是为了让我躲起来?” “嗯。”杭迦白看着她的眼里满是心疼,“桐桐,你妈妈她很担心你……你爸爸走了以后,那些人就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有心想追查他们的下落,可你妈妈说算了,这种事咱们招惹不起。” “是我爸爸不让你告诉我的,对吗?” “那是他生前曾经对我交代过的,可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了。”杭迦白坦诚交代,“对不起桐桐……我不是有意要瞒你的,我觉得有些事情对你来说,可能不知道会比较好。也许你会认为我太自作主张,可是我……” “不想让你难过,无论如何都不想。” 第34章 城C.36 r36 深夜,失眠的双人床。 两人并肩平躺着,她的手始终被杭迦白握在手心里,像是怕她会溜走。 “白开水,你睡着了吗?”纪桐小声试探着问。 “没有。” 两个装睡的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心里还难受吗?”杭迦白侧过身,右手环住她的腰,声音低沉而磁性。 纪桐在黑暗中点点头,“我觉得很乱。” “是因为你爸爸吗?还是……怪我瞒了你?”他说话总是沉静自持,而这一刻却又多出了份不安定。自从白天她问出了那个问题,杭迦白这一整天都不怎么心安。毕竟对她说了谎,不管出发点是好是坏,他终究都是错的一方。 而纪桐始终不置可否:“太多事情了,我一下子没办法消化。昨天听到这事的时候,下意识又想要怪你。可仔细想了想,你好无端端地就被牵涉到我们家的事情里来,还作了那么大的牺牲,我有什么资格去怪你?” 他沉默片刻,说:“如果你心里难受,又找不到人怪的话,我不介意你怪我。” “白开水,你不要总是委屈自己,我不可能永远活在你给我搭的象牙塔里。”她思考了两天,只找到这么点头绪,“我一直不够独立,总被你保护着,什么都不知道,这次我想自己想想。” 杭迦白还想说什么,嘴唇轻轻动了动,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接到纪父车祸消息的时候,他开车从机场赶去医院,踩足了油门超速行驶。雨越下越大,一个人的车厢里,除了“唰唰”不断的雨声,他明显听得到自己的心跳。那天在他有生以来的记忆里永远都是最晦暗的,身为一名医学生,他第一次感受到对生命逝去的束手无策。身为一个男人,他第一次发觉原来自己能为她做的还是远远不够。 孤独、漫长而煎熬的生日,他形单影只地在漆黑的雨夜里越走越远。 再次回忆起来的时候,只觉得那种刻骨的寒冷和无助感又回来了。 他不知该怎么办,只好握紧身边人的手。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手心里空空荡荡,枕边的纪桐已经离开了。她前阵子签了个大合同,这两天要出差去北方办一个当地大户人家的婚礼。 整个房间只剩下杭迦白一人,淡泊的晨曦落在他的床头,安静而孤单。他怔怔地发了会儿呆,起床洗漱,离开前在客厅的桌上看到了一杯牛奶和三明治,还有一张她留下的纸条——“杭迦白,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除此以外,再没了别的话。 逐渐变暖的清晨,杭迦白独自吃完了早餐,又把她的纸条悉心收好,夹在书里。关上门的瞬间,骤然心生出无以名状的落寞。 这两天记者果真没再找上门来,网络的新闻也是日新月异,杭迦白的日子稍许平静了些。 15号床病人终于舍得出院了,说是医院里美女再多,也有审美疲劳的时候。叫了一群纨绔子弟朋友,敲锣打鼓张灯结彩地搞了个高调的出院仪式,引来一堆人围观,气得主任都叫保卫科了。 吃了午饭,杭迦白回到办公室。打开手机看到屏保上的姑娘,不禁勾了勾唇角。他不知道她吃饭了没有,工作忙不忙,便做了件空前绝后的事情,又盯着手机屏幕傻笑。 敲门声同时响起,护士小柏探进了半个身子,“杭医生,走廊上有个人要找你。” “病人吗?” “不知道,没挂号啊。” 杭迦白跟着出去,门外有个白发苍苍的男人,身着灰色西装和格子领带,走路很慢,拄着拐杖弯着背,看起来有些年纪了。 一见了杭迦白,他的眼睛瞬间划过异样的神采,蹒跚着往前走了几步,“你是……杭医生?杭迦白?” “是。”杭迦白颔首,“您是……?” “我姓闻,叫闻巍,你还记得我吗?”闻先生热切地望着他。 杭迦白的脸色骤然间煞白,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老人。 闻巍,当年杭爸爸的生意伙伴之一,算一算应该五十来岁,如今看起来跟年过花甲似的。 “你记得的吧?”闻巍见了杭迦白的神情,又迫不及待地上前了一步,“我是你闻叔叔啊,你小时候经常来我家玩儿的。我儿子比你小一岁,总爱跟在你身后,追着你喊‘迦迦哥哥’的……” “你来找我,有事吗?”杭迦白冷声打断了他,眼眸里温度冰凉。 “我……”杭迦白的态度本就在闻巍的意料之内,他还是耐着性子跟杭迦白解释起来,“我是前几天在网上看到新闻,才知道原来你现在是中诚医院的医生了,还这么优秀,真不错。” 杭迦白对他没什么寒暄的兴致,侧过头望着大厅长椅上等待叫号的人群,一反常态,没什么耐心地应道:“有话直说,好吗?” “迦白,你爸爸的事是我不好,当初我被金钱蒙蔽了眼睛,和竞争对手合作陷害他入狱。自从我知道他在狱中病逝以后,我的良心就一直过不去,好几次想去自首,可真的没勇气……我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实在不敢舍弃一切。”闻巍一说起往事,满是懊恼,“说实话,我真的很看不起当年的自己。为了钱不择手段,出卖一起打拼的好兄弟,害得你家破人亡。” 杭迦白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握起的拳头,只是神色僵硬,怎么也不想在这和他多说一句话,“你的忏悔,留着给我过世的父亲吧,我不需要。” “那你拿着这个吧!”闻巍倏地拉住杭迦白的手,往他的手心里塞了一张支票,“我不知道该怎么补偿你,希望你不要拒绝……” “一千万?”杭迦白看着支票上的数字,冷笑一声,把支票还给他,“我不会要你钱的。” “迦白,你……”闻巍见状,急着要劝他,“求你收下吧,从你父亲去世那天起,我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觉。我是真的想要弥补你,或者你想要别的什么,你告诉我,好不好?” 杭迦白轻抿了抿唇,淡然答道:“我想要我父亲复活,你能做得到吗?” 对方陷入沉默,难过地垂下了眸。 “我和你观念不同,我不认为钱是万能的东西,所以……你走吧。”说完,杭迦白的目光又不经意似地落向别处,不再看他。 闻巍进退两难,最后迟疑着递上了一张名片:“这个你留着,有什么需要尽管打电话给我。我过阵子还会来上海的,到时候我再来看你。” “不用。”杭迦白转身离开,而身后的叹息渐渐远去。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多待下去了,否则他真不知道自己会说出什么失态的话来。 回到办公室,手机上多了一条微信,来自正在出差的纪桐——“杭医生受刺激了?哈哈,刚吃了大餐,现在出去玩会儿。” 杭迦白安静地注视着手机屏幕,这才稍许松开了僵硬的唇角。 ** “小桐,走啊,老盯着手机傻笑什么?”小萱挽上纪桐的胳膊,想凑上去偷看,却被对方眼疾手快把手机收了起来。 “不给看。”纪桐笑意清朗,已不似刚刚下飞机时那般阴云密布。 谁让她家杭医生别出心裁,居然偷偷发了张自拍照给她。要知道,让杭迦白自拍可比登天还难。也就是纪桐高考前夕跟他软磨硬泡,非说看不到他的照片就复习不进去,他才极不情愿地自拍过一张发给她。 而这一次,照片里的男人已年近三十,没了十年前的青涩和别扭,尤其是那双沉静温婉的眼睛,和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比起来更有魅力了。 “咦~肯定是和你家杭医生*呢,不看也罢,省得辣眼睛。”小萱关了门,去对面敲amanda她们的门。到青岛的第一天,东家招待他们吃了顿海鲜大餐,接下来先玩个一天,然后慢慢准备婚礼的事。 这阵子天气渐渐暖和了,青岛海边人还是挺多的,沿路走过来整条街都是烧烤的香味。 “小桐姐,你看到新娘的资料了么?”amanda双目放光地跑过来,纪桐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她这表情八成又是得知了什么天大的八卦。 纪桐不以为然:“看了,挺漂亮的,怎么了?” “这新娘是网红啊!就是之前某男明星的绯闻女友,两人整天在微博上眉来眼去,还不肯承认关系。”amanda口沫横飞,说得就好像自己是当事人似的,“后来那男明星和圈子里一个女明星好了,然后这两人就互相取消关注了。” 小萱也加入了话题:“这我知道,有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还上了热门话题。” “不过网红就是和我们不一样哦,人家没了男明星,还有备胎富二代呢!”amanda颇为感慨,可也只能认命,“哦对了,刚才经理说,婚礼当天好像会有娱乐记者去诶!我们好好办,还能免费打广告呢!” 纪桐哑然失笑:“他这小算盘打得倒挺精啊,哈哈。” 第35章 城C.37 r37 翌日,desti一行人登门拜访,讨论婚礼细节。 小花园里喝了一多小时的茶点,准新娘才慵懒地姗姗来迟,目光淡淡地扫过众人,打了个哈欠道:“叫我jane就好了,我不喜欢浪费时间,我们直接开始吧。” 纪桐和小萱默契对望,无奈地挑了挑眉,直奔主题:“这位是我们的司仪,小路,有关仪式的要求你们可以和他讲。” “司仪?”jane斜睨了他一眼,“哦对了,我和jackie已经找了本地有名的电视主持人来当婚礼司仪。” “啊?可是我们当初订的套餐里面是包括主持人的……”小萱有些为难,迟疑着开口。 不削地冷哼一声:“不就是钱么?主持人的钱,我们照付,ok?” 原本的主持人小路当下有点尴尬,勉强地笑了笑,眼神询问纪桐的意见。 纪桐冷静地答道:“这个我们问下经理吧,如果你们现在改自带主持人的话,看能不能退一部分钱。” “我说了不用,又不缺那点钱。”jane说完,又蜷起手指,欣赏起自己新做的指甲,“好了,说说会场布置的事儿吧。” 经过这么一天的折腾,desti的人对这个过气网红都没什么好印象,她除了脾气差又爱挑剔之外,还有那么些虚伪。傍晚准新郎回家的时候,她又换上了另一副温柔贤惠的模样,笑脸迎人。未婚夫jackie是当地有名的小开,可风评却不怎么好,不务正业,挥金如土。原先交往过几个模特,现在总算正儿八经要结个婚了。 两人一见了面,就旁若无人地来了个热吻。这时amanda和小萱互相交换了一个嫌弃的眼神,人各有命吶。 回酒店的路上,大家有说不完的吐槽。 “虽然做我们这行的通常都在祝福别人,可对这两人啊,我是真没办法违心说出什么祝福的话。”小萱无奈地看着纪桐,“你说呢?” 纪桐无所谓地撇了撇嘴,“不关我事,我只想赶紧结束回上海。” “你这是和你家杭医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吧?”小萱抬起了她的手,“这对戒是怎么回事,还不老实交代?” 纪桐笑了起来,大大方方承认:“就是你看到的那样啊。” “你家杭医生动作还挺利索,羡煞旁人呐。” amanda顺势感慨道:“我觉得像小桐姐和杭医生这样的恋爱真好,简简单单,朴实无华。你看看那些有钱人的世界,简直可怕哦。” “各有各的活法而已,谁都没必要羡慕别人。”话音刚落,纪桐自己就沉默了。在旁人眼里,她大概是事事顺遂的那种人。可谁又会知道她经历过的悲痛和绝望呢? 回酒店后,纪桐接到了杭迦白的电话,如他往常般嘘寒问暖,交代了一些生活上的事情。 “别的没什么,就是北方空气太干燥了,我今天已经喝了一桶水了,还渴。你知道的,我平时不爱喝水,到这儿以后瞬间就把我这个毛病治好了。” “嗯,现在知道要多喝水啦。”他低沉的声音带着轻笑,“那就多喝点,海边风大,晚上尽量少出去玩,知道吗?” “嗯……”纪桐三心两意地应了一声,手指一圈一圈卷着长发,望着窗外的夜景发呆。 “白开水,爸爸的事情,我还是没想明白。”她坦诚交代,“他在我的印象里一直是个憨厚老实的人,我没想到他会……” 杭迦白不愿把现实说得太残酷,只淡淡概括道:“桐桐,这是长辈之间的事情,而且都过去了。” “我知道,就是有点……失望。”纪桐开了窗,迎面对上了海边微凉的晚风。小萱和amanda推门进来,问她出不出去吃夜宵。 “不了。”她指了指手里的电话。 两人瞬间恍然大悟,捂着嘴知趣地离开了。 挂了电话,杭迦白打开电脑,在搜索框输入“闻巍”二字,立刻搜到了无数条网页链接。餐饮界大亨,集团下有数家大型连锁酒店和餐厅,中国福布斯榜前五十的常客。 他的多数新闻都和商业动向有关,还有一部分是他出席的慈善活动。原来那么多年过去了,他拿着当年的不义之财发家致富,还成了有名的慈善家。 蜷起的手指紧紧抵着唇瓣,杭迦白的神色愈发凝重,窗外的夜凉如水也不及眼底的刺骨寒意。他很少有这样强烈的情绪波动,而闻巍的出现毫无疑问挑起了他潜意识里的另一个自己,一个不似他往日般温婉和气的人。 他不是圣人,没办法一笑泯恩仇。扎根在童年回忆里的阴影,像埋下了随时会爆炸的种子,随着闻巍的出现如期而至。他恨他,恨之入骨,恨不得把他揪到父亲的坟前去。但最终他什么都没做,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么。 刚才思绪还那么清晰,劝着纪桐的时候头头是道。而到了自己这儿却又无能为力了,医者不自医,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杭迦白在独自一人的床上躺了下来,蜷缩在自己平时睡的那半边,下意识想要伸手抱抱她。 可回应他的只是微凉且稀薄的空气。 电脑屏幕切换到她最爱玩的那个医院游戏,他挪动光标,造了几个诊室和病房,却没雇佣一个医生。剩余的钱他买了许多盆栽,一个个排在医院走廊里看着那些病入膏肓的小人头顶着倒计时,在地图上急得团团。 原来一个人的世界,苍凉又荒谬。 ** 好不容易到了婚礼当天,那对新人又起了幺蛾子。原本提前订的草坪婚礼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阵雨而被迫延时,新娘在那冲助理发脾气,怪她没早些看天气预报。 “天气预报也有不准的时候啊。”纪桐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帮着说了一句,结果却遭来对方的白眼。 “你们公司也有问题!”这个叫jane的网红新娘气得脸色发白,“现在我那么多朋友都到场了,还有好些媒体等着,你们说吧,怎么办?” “现在离婚礼开始还有一小时,如果之后还不停的话,一个选择是和酒店商量一下,转室内。第二个选择,照常进行,现在去购买符合主题的雨伞。具体怎么样,看你们决定了。”纪桐又把选择权交还给她。 犹豫了会儿,反问她:“都撑伞的话,现场效果不是差了很多吗?拍出来的录像也不好看啊!” 小萱上前一步,帮着说道:“其实雨中婚礼也挺浪漫的啊。” 那姑娘还不死心,恨不得叫纪桐她们跑去阻止天公下雨了。 这一分一秒都耽搁不得,纪桐不能和她多说废话了,“要如期举行的话,两种方案都该准备起来了,请尽快做决定。” 这时候新郎来了,开口第一句和他老婆如出一辙:“你们怎么做事的?天气预报也不看的?” amanda跟着解释:“天气预报我们每天都有关注哦,是今天才变成有雨的。” “那也是你们的问题!”新娘的声音带着哭腔,一看到老公来了,立刻装模作样地抽泣起来。 “好了,宝贝,别哭哦……老公心疼呢!” “……” 这一波旁若无人的腻歪,把所有人的忍耐都逼到了极限。小萱扶额,悄悄给纪桐投来一个生无可恋的眼神。 纪桐被两人这一唱一和弄得有点反胃了,招呼其他人忙起来,四处奔波着重新改造场地,把一些易坏的装饰收起来,找了几个帐篷伞,又去临时批发给客人的透明雨伞。 好不容易都准备得差不多了,那小公举又矫情地抱怨:“这伞太普通了,我要上面有花瓣图案的,粉色花瓣,就像樱花雨落在伞上那种感觉。” “……”等她发表完意见,desti所有人都惊呆了。 有人弱弱地问了一句:“那这些伞……?” “当然不能用啦,按照我说的要求重新买。”jane不削地翻了个白眼,“结婚一辈子就一次,怎么能随便打发啊?” 距离婚礼开场还有一个小时,已经陆陆续续有些亲朋好友到了酒店。新郎和新娘双手一叉,就开始在那挥斥方遒,提各种乱七八糟的主意。其他人忙得四脚朝天,在雨中四处奔忙布置现场,甚至都顾不及撑伞。 纪桐的职业生涯中似乎从未遇到过这样难办的情况,带粉色花瓣的透明雨伞,一时之间上哪找去?她打了几个电话给婚庆行业的朋友,倒是有人手上有货,只是在郊区仓库,调运过来少说也要两个小时。 这时雨稍微小了一些,只是细细密密的,还未见要停的势头。新娘那边还不肯松口,amanda着急地问:“小桐姐,怎么办?” “自己做吧。”纪桐对其他人说,“用来洒的粉色花瓣还有多的,拿一些过来贴在透明雨伞里面,看起来效果应该不错。” “这主意倒是可以。”小萱接着说,“来两三个人分工合作,应该很快。” 纪桐先试着改造了一把,那位小公举总算满意地点头了。 第36章 城C.38 这场婚礼总算在磕磕绊绊中开了场,纪桐撑着伞站在料峭的春寒里,注视着草坪上幸福笑着的一对新人,逐渐感受到了瑟瑟的凉意。 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她忍不住抖了抖。微信提示音适时响起,来自杭医生的暖心小贴士:“你那里下雨了,当心别着凉。” 嘴角悄然攀上浅浅的笑意,她恶意撒娇道:“可能已经着凉了怎么办>.<” 杭迦白那边大概挺闲的,一会儿就回了消息:“乖,去买点感冒药吃,明天回家给你补补。” 她看着“回家”二字傻傻笑着,想着那个有他在的城市,从此被赋予了“家”的含义,就忍不住归心似箭。 amanda大老远跑过来,拍了拍身上的雨水,对纪桐不吐不快:“小桐姐,我刚才偷偷听到新娘和闺蜜的对话,三观又被刷新了!” 纪桐哭笑不得:“你偷听人家说话干嘛?” “不小心听到的嘛,他俩鬼鬼祟祟的,也没看到我。”amanda继续说道,“新郎的父亲似乎生了什么病,快不行了,举行婚礼有一部分是为了给老人家冲冲喜。而且哦,这新娘居然已经在盘算拿到遗产之后要怎么花了!真是没良心的东西,你说是吧?” “我……靠。”纪桐憋了半天,总算爆了粗口,“真恶心。” amanda有些丧气:“哎,感觉自己忙了大半天,就是在帮白眼狼干活!” 纪桐也挺为难的,虽然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可还是不忍心和刚毕业没多久的amanda说得太残忍:“我们这一行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别被这些奇葩影响了自己。” 话音刚落,撑着伞的伴娘就拾级而上,为两人递去了对戒。 在全场的欢呼声中,两人交换戒指,深情相拥。 纪桐摸了摸无名指的戒指,还未适应它的存在,可每每触碰到,总会想起那个远在上海的人。这枚银色的素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或许这辈子再也戒不掉依赖他的瘾。 分开的五年时光里,她一个人,很努力地换过灯泡,很努力地修过水管,很努力地赚钱。到头来却发现,只要心里还装了那个人,她就永远没办法真正独立起来。 在爸爸的事情里,杭迦白本可以置身事外,却义无反顾地跳了进来。纪桐想起那天晚上杭迦白握着她的手,他手心发凉,还出了些汗。她分明感受到了他的紧张和无措,却没有安慰他半句。 然而此刻微凉的雨水拍打着她的脚踝,切肤的凉意让她彻底领悟了杭迦白那一刻的心情。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想要抱抱他。 忙了一天,所有的事情总算圆满收尾。雨停后,很多同事感冒了,都笑称要集体请假。 还有人不客气地提议:“不如我们在这多玩两天,吃喝玩乐全算在老张头上!毕竟这一票,我们可帮他赚大了啊,刚才还有记者说要找我们负责人做专访呢!” 小萱立刻摆了摆手,“得了吧,他会有这么大方?” amanda又问:“小桐姐,你说呢?” 纪桐对此倒是没什么兴致:“我实在玩不动啦,你们玩吧,我可以先回去交差,就说你们还有善后工作,怎么样?” “小桐姐是等不及要回去见杭医生了吧?”众人笑着闹着,回了酒店。 ** 等电梯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熟悉的温和低醇,带着些多日不见的距离感:“桐桐。” 杭迦白正款款而来,看上去不怎么真实。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用力睁大眼,却惹得旁边的人都笑了。 “杭医生,特地来接小桐姐啊?” “嗯,大家好。” “哎哟喂,羡煞旁人呐!” “……” 纪桐仍瞪着眼,难以置信地注视着在和同事们打招呼的杭迦白。直到其他人都知趣地成群退散,空荡荡的大堂里,只剩下三三两两的路人。 她终于有机会好好看看杭迦白,正打算问他怎么出现在这,他就大步上前揽住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还好,没发烧。”他轻舒了口气,眼神渐渐柔和了下来,带着些无奈的责备,“你抵抗力太差了,以后每天早上跟我晨跑。” 原本还柔柔弱弱的姑娘立刻怂了下来:“啊~你起太早啦……” 杭迦白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早点起来精神也好啊。” 纪桐的意志不怎么坚定,帅哥和枕头,两边都不舍得放弃。最后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有气无力地问:“白开水,你该不会是怕我不吃药,才特地飞过来监视我的吧?” 他不置可否,只微笑着低眸看着她的眼睛。 纪桐倏地抬起头,“不会吧,你真这么无聊的啊?上班给人看病,下班还要给人看病?” “那没办法啊。”他无奈地撇嘴,带她进电梯,“给你看病才是我的主业。” “……” “哎,我住三楼,你按错了。” 杭迦白从容地笑道:“没按错,我住五楼。” “你今天也住这儿啊?这里很贵的。”看了一整天的奢侈婚礼,纪桐倒是有点替他心疼钱了。 “不要紧,难得的。”他淡淡笑着,俯下身去在她耳边轻声玩笑道,“以后把钱都上交给你管,就没这样的机会啦。” ** “这几天怎么样,一个人想明白了吗?”关上门,杭迦白一把搂住她,往怀里带了带。 纪桐乖乖点了点头,“明白了。” 他笑着,等她的结论。 “我搞不明白我爸妈的想法,他们对我也一样。既然如此,只好互相多给一点理解了。”纪桐坦白道,“说真的,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他们的感情很好,原来那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 杭迦白沉默了片刻,沉声道:“我相信他们到最后还是有感情的。” 陈年往事,在他湛然低缓的语气里也变得云淡风轻。 很多时候,他都看得比她更为透彻。所以她干脆不去细想,杭迦白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反正以后你说了算,我都听你的。” “这么乖?” 她讪讪地下了:“毕竟,你还是我的债主嘛。” “什么债主,那钱我不要你还的。” 纪桐算了算,一本正经答道:“还还是要还的,不过我比较提倡钱债肉偿……” 杭迦白错愕地低下头,怀里的姑娘居然正贼兮兮地冲他傻乐。 “小坏蛋。”他刮了刮她的鼻子,“都感冒了,还怎么肉偿?嗯?” 纪桐不老实地挠了挠他的胸口,“怕被我传染啊?” “别闹。”他低低的声音压下来,跟着吻住了她的唇,呼吸散落在她的脸颊,幽幽地答道,“我真会上当的。” “……” “白开水,你打飞的过来,真是为了监督我吃药?” “我……想你了。” 她的世界或许广袤而多彩,可在杭迦白的世界里,能让他牵肠挂肚的人,自始至终就只有她一个。 再后来,整个房间只剩下愈渐加速的呼吸声,和空气里瞬间绽开的朵朵清甜。 ** 第二天,杭迦白跟着desti一行人一起回上海,纪桐倒头就在杭迦白肩上睡得不省人事。摄影师小n盯着两人拍个没完,说是可以给他们日后的婚礼准备起素材了。杭迦白不爱拍照,别别扭扭地把脸转过去看向窗外。 可他的侧脸偏就很上照,摄影师这下彻底不打算放过他了。 拍够了,拍爽了,小n才放下相机,压低声音和他搭讪:“杭医生颜值这么高,经理上次还开玩笑让你和小桐来给我们拍样片来着。” 杭迦白诧异:“样片?” “嗯,就是有新的婚纱礼服的时候,找人拍了贴在网站上。” “别样片了,直接拍正片,拍出来挂在公司门口,生意肯定爆棚。” “对对,到时候你们结婚,我们一定给办得风风光光的,必须搞成desti的招牌案例!” “……” 杭迦白静静听着同事们你一言我一语,礼貌地笑着,低眸看看肩头的纪桐,竟也不知不觉期待起了那样的一天。 到机场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多,杭迦白带着刚睡醒的姑娘在机场里觅食。她睡醒了就爱吃点零食,也不怕发胖。 刚走了几步就被面包店门口的香味吸引了,纪桐双目放光,拽了拽杭迦白的大手。他会了意,领着她走进店里。 店里有个年轻的妈妈抱着小女儿在买面包,和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妈妈温柔地对怀里漂亮的小姑娘说:“囡囡要切撒?” 标准的上海话,囡囡要吃什么? 杭迦白反应极快,有样学样地俯下身,微笑着在纪桐耳边轻语道:“囡囡要切撒?” 他平时很少说方言,语调软绵绵的,也不似往日里讲普通话时那般字正腔圆。 纪桐倏地红了脸,心虚地看了看周围,幸好没人听到。她忽然觉得她就像是他养着宠着的女儿,咿咿呀呀地指着货柜上香喷喷的面包直流口水。 于是她干脆放肆地跟他撒娇,开玩笑要这要那的,直到他再也招架不住,笑着跟她求饶。 第37章 城C.39 r39 领证的过程也是风平浪静,跳过了各种拍照和宣誓,大约半小时就搞定了一切手续。出了民政局,纪桐还盯着手里的两个红本子,总觉得不可思议,甚至一头雾水地问他:“那接下来要做什么?” 杭迦白淡淡笑道:“什么都不用做,好好睡一觉。” 这两个平时忙得天翻地覆的人居然还真利用剩下的大半天假期补了一觉,晚上杭迦白亲自下厨,请了纪母和王叔叔一起吃了顿饭。 纪母爱不释手地看着结婚证上的照片,不过她关注的焦点又歪了:“小杭照得真精神,小桐看上去有点傻,不过也还凑合吧。” “什么叫‘凑合’啊……”纪桐不怎么满意,佯装生气嘟嘴,“你这是偏心!” 哪知道自家母亲居然坦然答道:“我就是偏心啊,我又没不承认。” “……” 母女俩又进入了吵吵闹闹的状态。 吃完饭,纪桐帮着纪母洗碗,有意无意地说起了父亲的事。母亲还不知道她知道了当年的真相,躲躲闪闪着顾左右而言他。 纪桐鼓足了勇气,却还是没开口,只由着母亲把自己当作不知情的傻闺女。也许就一直这么下去也不错,都没必要把话说穿。反正那些不堪的往事都已经烟消云散,她唯一痛恨的是当年逼死父亲的那些人。杭迦白说那么多年过去了,或许他们还活得好好的,或许已经遭了报应,可无论如何,他们都会有自己的宿命。害人者看似逍遥,实则不一定会过得更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眸黯淡无光,纪桐感受得到他情绪的波动,却未曾来得及问他,在他的内心深处,是不是也能坦然地放下过往。 ** 过了两天,杭迦白去医院发喜糖,彻底断了全院单身姑娘最后的念头。就连秦医生都忍不住感慨了:“啊呀,为什么你结婚,我有种失恋的感觉?” 杭迦白忍俊不禁,只回了简单一句:“滚。” 秦医生这才大笑道:“别误会,我只是觉得今天整个中诚都被失恋的气氛包围了,把我给都感染了。” 有个病人家属得知了这事,还扼腕叹息:“我那侄女知道的话,又得伤心咯。” 杭迦白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周围潜伏了这么多“动机不纯”的人,不过他没半点得意,只当玩笑话听过算过了。外面的世界那么多诱惑,他从不会给她患得患失的机会和落差。 这天下午,杭迦白去f大代课,刚好碰上几个上次和纪桐一起遇到的学生。下了课,那些同学围过来,跟他打听结婚的事是真是假。 杭迦白只淡淡笑道:“如假包换。” “杭老师,你们真在一起十年了?”有个小朋友对此难以置信,“谈十年的恋爱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啊?” “这个……你试过就知道了。”他笑得狡黠,怎么也不肯松口再多说什么。 “我可不想谈十年。”那同学佯装深沉地答道,“总觉得时间一久,再好的感情都淡了。” 旁边的同学立刻抓住机会起哄:“所以你得跟我们杭老师好好学着点啊!” 杭迦白本不是爱闲聊的人,可今天居然破天荒,耐着性子和他们聊了很久。虽然大多数时间都只是听他们说话,脸上却始终带着笑。 看着这些年轻人的模样,总忍不住去回忆那一年的纪桐和杭迦白。也是那么青涩,对未来的人生一知半解,只知一股脑往前冲。总是对该不该坚持这回事懵懵懂懂,时而固执时而脆弱。 想起来好像就在昨天,她眯着笑眼拉住了他的衣角,跟他耍小无赖。 代课回来的路上,刚穿过马路,杭迦白就看到了坐在转角咖啡店里的纪桐。她似乎正在谈事情,言笑晏晏地,和对面的人相谈甚欢。 正想推门进去打个招呼,杭迦白就倏地怔在了原地。 纪桐对面坐着的人白发苍苍,穿着笔挺的灰色西装,还是微微驼着背。从杭迦白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落地玻璃的另一头,闻巍把一张薄薄的纸递给纪桐,而对方欣然收下了,点头跟他道谢。 在杭迦白的印象里,他家姑娘即便算不上处事如履薄冰,却也不会这样没心没肺。短短一瞬间,手上推门的动作也僵住了。后面陆陆续续有人进店,杭迦白让开到边上,却怎么也不敢迈步进去。 如果纪桐收下的是那张支票…… 他不敢往下想了,当下就有转过身离开的冲动。 可离开以后又能去哪里?他杭迦白向来就不是选择逃避的人。 正准备进门去问个明白,医院那边就来了电话,附近发生连环车祸,有几台紧急手术,杭迦白不得不先放下手头的事往回赶。 抢救室已经忙作一团了,据说是十几辆车连撞,最严重的伤者刚刚已经身亡了。有个病人除了胸部、头部、四肢受伤以外,还伴随心脏破裂,已经出现心源性休克,生命危在旦夕。医院开了急救绿色通道,各科专家组成了急救团队,在抢救室待命。 杭迦白和另外三名心外专家负责心脏修补手术,经过三个多小时的抢救,总算止住了心脏出血。 他没有片刻分心的机会,直到下了手术台,当护士为他解开手术服时,才禁不住松了口气。 生活总是悲喜交加,没人能猜到下一秒的剧情。对于这个病患来说,刚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是不幸中的万幸。家属在走廊里感谢医生们,都哭着跪下了,走在最前面的主任连忙把人扶起来。杭迦白见不得这样的场面,悄悄在半路就走了。 办公室里只有他独自一人,他松开衬衫领口,大口喘着气,倒了杯白开水慢慢喝着,就抑制不住地想起纪桐来了。他自然相信她不是那样的人,可摆在眼前的事实偏又刺痛了他的感官。 犹豫再三,始终也没勇气拨通电话问个清楚。 再次出门的时候,看到主任在和病人家属沟通接下来的注意事项。病人虽然下了手术台,可接下来可能还要面临种种关卡,任何一关都可能让他失去好不容易抢救回来的生命。 家属原本的喜极而泣转为了担忧的泪水,他们对此束手无策,只能反反复复地求医生尽力救人。 杭迦白站在走廊边,淡然瞩目着世事的变幻无常。生离死别最是无奈,如果有机会好好活着,他不想浪费一分一秒在相互猜忌上。 ** “小桐姐,这什么啊?”amanda接过纪桐递来的券,仔细翻看,“淮海路新开的那家餐厅?怎么没写打几折,或是抵用多少钱啊?” “这是邀请券,不要钱的。”纪桐答道,“青岛那家婚礼的老爷子送的,这餐厅是他们家集团开的。” 其他同事纷纷感慨:“这老爷子人倒不错,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哪像他儿子……哼。” “不提也罢,你看到那八卦杂志没有?说是这儿子和老子关系不好,老爷子病危的时候,儿子看都没来看一眼,还在那和一堆模特开派对。” “放心好了,这种人肯定会有报应的。”纪桐笃定地预言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上班时间,又在聊客户八卦!”经理办公室里传出一声不耐烦的怒吼,一行人只好失望地散开了。 纪桐回到自己座位,计算着下班的时间。 从前倒没体会到其他同事对下班的渴望,现在有他在了,她满心期待那个时刻的到来。甚至从每天刚上班开始,就在期待着下班。 过了会儿,杭迦白的短信如约而至:“抱歉,临时有手术,要晚一点回家了。” 纪桐瞬间泄了气,趴在桌上慢慢敲着回复:“不要紧,记得吃点东西,别饿肚子:)” 再后来,那一头就没了回音。 ** “杭医生,我记得今天好像不是你值班呀?”护士小柏正要下班,经过外科的时候和杭迦白打了个招呼。 杭迦白垂眸瞄了眼手里的外文书,“还有点事情,一会儿就走。” 小柏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轻笑着问:“有什么棘手的病人吗?还特地留下来看资料。” “没,随便看看。”他不擅长借口托辞,笑容渐渐僵硬了下来。 幸好小柏没打算多问,只礼貌地颔首:“那好,我先下班咯。杭医生你也早点回去吧,新婚燕尔的,别只知道忙工作啦。” “好。”他松了口气,却陡然间不知去向。 白大褂已经换了下来,他穿着一身干净的浅蓝色衬衫,看上去年轻,且书卷气十足,倒是没什么外科医生的样子。 闻巍一眼就瞧见了杭迦白,上前和他打了个招呼。 “迦白,我又来了。”他大老远招手赶过去,因为腿脚不怎么方便,走得很慢,却也很着急。 杭迦白一见了这人,就没来由得烦躁,“我说了,我不会收你钱的。” “没事,我就过来看看你,看你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需要的。”闻巍笑着说,“我刚才在门口听说,你结婚了?” 杭迦白蹙眉,目光落在别处,不愿意看向他的眼睛。 “那真是太好了。”闻巍欣慰地继续说道,“我儿子也刚结婚,真巧。不过他整天没个正经的,娶的媳妇我也不满意……” “我对你们家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兴趣。”说罢,他转身就想走。 就在这时,却听到对方又说:“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想关心关心你。不知道你找了个什么样的媳妇,结婚还缺什么不……” 杭迦白骤然又转了过来,冷冷地反问:“我找了个什么样的,难道你不是早就调查好了吗?” 第38章 城C.40 r40 听杭迦白那么说,闻巍一头雾水:“迦白,这是什么意思?调查什么?” “纪桐。”只听他淡漠地念出了一个名字,“你不是已经见过她了吗?” 闻巍怔住了,杵在原地思考了片刻,难以置信地问:“纪小姐……是你太太?” 杭迦白没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他还分不清这人的话是真是假,看闻巍的表情,又不像是装模作样。 “啊呀,那真是太巧了!”闻巍拍了拍手,“我儿子的婚礼就是纪小姐她公司帮忙操办的,太巧了!我今天本打算过来找你,刚好在路上遇到她了,就请她喝了杯咖啡,顺便让她把我们新餐厅的邀请券分给她的同事们。” “……” 闻巍恍然大悟道:“哦!我想起来了,纪小姐还说,她的丈夫是中诚的医生。没想到是你啊迦白,世界真小……” 杭迦白不知怎么回答,只觉得胸口沉闷,有点不舒服。 回家的路上下起了毛毛细雨,稀稀疏疏地拍打在他的车窗。 黄灯在闪烁,雨刮器一下一下地刷着车窗。杭迦白的眼睛干干涩涩,他揉了揉眉心,轻叹了一声。 也不知道那姑娘一个人怎么解决晚饭的,是吃完了回家,还是回家后点外卖?他不断揣测着,思绪像那停不下来的雨刮器。她不曾知晓,可他却藏着满腹的内疚和自责。 ** 到家的时候已是晚上十点多,客厅没开灯,只有一盏玄关的小灯,那是纪桐特地为他留的。他常常会忙到很晚才回家,从前独来独往,倒从未体会过这样一盏小灯带来的温暖。 微波炉边有两三道家常菜,电饭锅里还有米饭,杭迦白站在厨房里发呆,内心酸涩而复杂,溢于言表。 身后传来软绵绵的声音,带着零星的哈欠声:“白开水,你终于回来啦。” “吃饭了吗?”纪桐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衣,揉着惺忪的睡眼,慵懒地走上前,“我一个人好无聊,都睡着了。” 他二话不说,转身把她揽进怀里,紧紧抱着,赌气似地不愿松手。 “怎么了?”纪桐迷茫地问,“出什么事了吗?” “没,就是想你了。”他极其认真的回答,却引来对方的大笑。 任由他这么抱着,纪桐笑眯眯地问:“你最近怎么啦,说话这么腻歪,是不是报了什么情话补习班?” “桐桐,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他沉默了良久,在她额头留下一枚轻吻。 “你该不会后悔和我结婚了吧……”怀里的姑娘不安分地动了动,玩笑似地质问道,“好啊,你这个道貌岸然的……” 下一秒,纪桐整个身子就被横空抱了起来。 她禁不住轻呼出声,等稳稳地落在他的臂弯里,她才透过昏黄的灯光看清杭迦白眼帘下的氤氲。 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他俯身过来吻她的唇,浅尝辄止后,才缓缓往卧室里走去。 他稳稳地把她放下,盖好被子,自己半撑着脑袋侧躺在她身边。 纪桐躲在薄薄的被子里,轻推了推边上的人,“白开水,你今天好像不太对劲。” 杭迦白不答反问:“那些菜,你做了多久?” “没多久,不怎么好吃,太咸了。”纪桐撑起身子,“你饿吗?要不要我去给你盛点饭?” “我吃过了,桐桐。”他隔着被子把她抱住,像抱着一个寿司卷。 寿司卷里的小人糊里糊涂地眨了眨眼,“怎么啦?是不是很累?今天做了什么手术,严重吗?” 杭迦白这才轻笑道:“我接触的手术都挺严重的。” “也是……”纪桐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试着往他身上轻轻撞了撞,“救活了吗?” “现在活着,接下来……还不知道。” “啊,怎么弄的啊?” 他心不在焉地回着:“连环车祸,心脏破裂。” “破裂?!”纪桐惊呼,“怎么个破裂法,破成好几块吗?” 她乖乖躺在杭迦白的怀里,和他闲聊着手术的细节。而他却似乎心事重重,一个个回答了她的提问,最后沉默了片刻,好似鼓足勇气般重新开了口。 “对不起,桐桐,手术是下午做的,五点多就结束了。” 杭迦白还是不擅长隐瞒,一五一十地将闻巍的事情说了出来。 纪桐的神色始终没什么变化,倒是杭迦白的内疚之情已经溢于言表。 等他说完后,纪桐才总结道:“你误以为我收了他的支票,所以脑子里很乱,不知道怎么面对我?” 杭迦白颔首,轻声问:“怪我吗?” “当然怪你。”她嘟着嘴,别过脸去。 杭迦白这回没再着急地用拙劣的话来哄她,他什么都没说,静谧的房间里,唯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纪桐这才意识到,这耿直的白开水先生是当真了啊。 悄悄转过头,看到他低着头,轻咬着下唇的沉默样子,任谁看到都不会舍得怪罪于他吧。 他又不是圣人,有自尊心和偶尔的执拗是极正常的事。 于是纪桐试探着问:“当真了?” “嗯?”杭迦白抬眸,俨然是一头雾水。 “别难过嘛,我开玩笑的。” “……” 她笑着往他怀里蹭了蹭,“唉,明明是你跟我道歉,怎么到头来变成我哄你了?” 他的眸子里倏地划过晶莹的微光,“你不怪我?” “这有什么好怪的,换了我也会误会的。”纪桐想了想,还顺便自我反省起来,“如果是我的话,估计要冲回来收拾行李打道回府了,连解释的机会都不会给你。” “……” “白开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是真的,你会来怪我吗?会不会不搭理我,甚至和我离婚?” “当然不会。”他斩钉截铁地答道。 “那不就行了吗?”她眯着眼睛笑起来,“我要的也不是盲目的信任,而是就算你有迟疑的时候,还是会无条件站在我这一边。” 她的话很简单,却颇有深意,让杭迦白对这个向来迷糊的姑娘刮目相看。 他俯身下去,亲吻她的额头。 “谢谢你,桐桐。” ** 难得的休息天,新婚夫妇打算去近郊游玩,采摘一些水果。没想到睡过头了,出门的时候刚好是午间高峰时间,高架上堵车严重。 已经快一个小时了,才挪动了一两百米。 天气渐渐热了,车窗外的闷热空气里,还夹杂着汽车尾气的味道。周围的人纷纷探出窗外,伸长了脑袋看前方的路况。交通台的主持人说,中环某路段发生了车祸,建议绕路出行。 “好像就是前面诶!”纪桐崩溃地说,“我们怎么这么倒霉啊?” “是有点倒霉。”杭迦白无奈地笑笑,一手撑在车窗边,一手打开了车里的空调。 这段路彻底动不了了,外面有人下了车,焦急地在高架上打电话。还有人倚在车边,和其他路人闲聊。 “诶,我这还有急事呢,这不耽误人么?” “就是啊,我有个重要客人要接,这下可好了。” “……” 纪桐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正打算换一个电台听听音乐,就刚好听到交通台的一则时事新闻。 “刚刚接到了紧急通知,xx路段堵住的车流里,有一个即将临盆的高龄产妇,情况危急。在此呼吁如果附近有医生的话,请帮忙去现场,车牌为xxxxxx,谢谢大家。” 她下意识抬眸瞥了眼杭迦白,对方已经松开安全带,正在开车门了。 他还没来得及说半句,就去后备箱拿了点东西,往拥挤的车流里跑了过去。 治病救人,总是他的第一反应。 纪桐跟着下了车,朝前方跑故去,看到了被人群团团围住的某辆车,杭迦白站在那边上,和家属说着什么话。 那家属握着他的手,拼命恳求。而他神色从容,只淡淡然点了点头。 杭迦白把自己车里的毛毯和一次性野餐布铺在地上,让孕妇躺下去。其他人自发围成了人墙,遮挡住里面的情景。 纪桐始终站在边上,紧张地攥着拳头。 听旁边的家属讨论,这孕妇不仅是高龄产妇,身体也一直不大好。这次是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还是第一胎,可以说是全家人唯一的希望了。如果出了什么问题,大概是会遗憾终生的。 这样大的事,杭迦白想都没想就插手了,她却心惊肉跳着为他担忧。现在医生的形象总被抹黑,她很怕对方或是肚子里的孩子出了什么事,所有的责任都要归到杭迦白头上了。 担心之余,又不知自己能为他做什么,只能急得在原地团团转,顺便为孕妇祈祷。 “稍微往外散开一些,给孕妇新鲜空气。”他头也来不及抬,忙碌地指挥着旁边的家属。 纪桐从人群的缝隙里看到杭迦白额头的汗水慢慢流进了眼睛,他皱着眉头快速眨了眨眼,抬起胳膊抹去了额头的汗。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中央传来了孩子的啼哭声,所有人都激动了。 杭迦白处理完伤口,满身是血地站起来,周围瞬间响起阵阵的掌声。 他温柔的眼睛里出现了些许疲惫,大口吸了两口新鲜空气,抬眸就看到了不远处的纪桐,释然的笑容渐渐攀上唇角。 她在众人的瞩目下一步步走上前去,想伸手抱他,可杭迦白反应极快,立刻往后退了两步:“身上脏。” 她的反应同上次在医院如出一辙:“我觉得不脏。” 可这回杭迦白没再妥协,她追过来,他转身就跑。 结果两人在高架上追追赶赶着,玩得像两个小孩子。 第39章 城C.41 r41 回到车边,纪桐在后备箱倒腾了许久,总算找出了一件备用的暗红色格子衬衫。 杭迦白平时不爱穿这样鲜艳的颜色,就一直放在那里没穿过,这回倒幸好还有这衣服,否则他还得一路穿着鲜血淋漓的白衬衫,恐怕去哪儿都得被警察叫住。 两人坐到了后车厢里,一关上们,纪桐就激动地说:“我刚才看到那个小婴儿了,好小的一个啊,皱巴巴的。” “是啊,小孩子刚出生的都一样。”杭迦白温柔地笑道,“不过在父母眼里,自家孩子永远是最可爱的。” “不是啊,我妈说她生完我的时候去婴儿房看过,觉得那一排里随便哪个都长得比我好看。”纪桐不满意地反驳道。 杭迦白忍俊不禁:“她那是逗你玩儿呢,哪有父母不觉得自己孩子好看的?有次妇产科的同事说,两个同病房的妈妈还为谁家孩子更漂亮而吵了一架呢。” “噗。”她倒在座椅上大笑起来,“这都能吵起来?哈哈哈……” 杭迦白宠溺地注视着她笑得人仰马翻的模样,缓缓道:“没办法啊,换了我的话,也会觉得我们的孩子最漂亮的。” 纪桐悄悄抬起眸,刚好撞上他眼底温柔而清和的波澜。 小心翼翼地帮他脱去了脏衣服,那浓浓的血腥味惹得她频频蹙眉。 纪桐又把衣服折起来塞到塑料袋里,紧紧扎牢,这才在心理上让自己觉得味道淡了一些。 展开干净的衬衫,拎起两边的领口,伸手举到他面前,示意他穿进去。 而杭迦白却没按着她的动作穿衣服,右手轻覆在她的腰间,把举着衬衫的姑娘一把带进了怀里。 “……”纪桐一动不动,没明白他的意思。 “刚才不是要抱吗?”他沉声道,“现在可以了。” 她的脑袋轻靠在他的肩窝里,闻到了淡淡的清幽。 她没忍住,偷摸着他背后有着美好线条的结实身体。为了应对长时间的手术,杭迦白一有时间就锻炼身体,匀称的肌肉每次都让这姑娘垂涎欲滴。 “别乱摸。”杭迦白发现了她的小动作,轻声阻止道,“外面有人的,你想干什么?” 纪桐这才红着脸推开他,却看到杭迦白眼里狡黠的笑意。 他乖乖穿上衬衫,显得很青涩,说他像高中生也不为过。 “你穿这衣服很好看。”她帮她系好了扣子,最后整了整衣领,“让我想起有次校园文化节,你主持的时候也穿了红色的衬衫。那次真的把我给帅瞎了,偷摸着拍了好多照片呢。” “那衣服是学生会的人随便拿来的,感觉很傻,喜庆得跟过年似的。”杭迦白笑着吐槽道,“往事不堪回首啊。” 换完衣服,他重新回到驾驶座,看了看前方的路况,“感觉还要很久,要不你睡会儿?” “还睡呀?”纪桐无奈地皱眉笑道,“我一睡醒就跟你上了车,开到中环堵了几个小时,又去参观你接生了个孩子,再回到车上继续睡……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方向盘,杭迦白答道:“这个时间过去已经晚了,我们待会儿找个出口就下去吧?回家给你做点好吃的。” 她的眼睛瞬间亮了亮,“那我想吃咖喱饭!” 他轻笑道:“可以啊,还有吗?” “奶油蘑菇酥皮汤。” “嗯,还有吗?” 她干脆蜷着手指数起来:“炸虾,春卷,红豆布丁……有问题吗?” “没问题啊,你吃的完就好。”说完,他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看你,吃得圆嘟嘟的。” “嫌我胖了?”纪桐嘟起嘴,佯装生气。 “这问题有陷阱。”杭迦白的唇边噙着笑,一眼就看穿了女人的话中话,“要换了从前傻里傻气的我,肯定连忙摇头说不嫌弃了,然后你会说,我果然认为你胖。” “……”她心虚地低下头,轻声嘟囔,“不好玩儿,杭医生现在不上当了。” ** 某天,杭迦白接到了周卿的电话,说是赵沫突然肚子疼,可能要早产,已经送去医院了。虽说他也是正儿八经f大医学院毕业的,可常年不接触这些知识,难免也有些生疏了,打来跟杭迦白请教一些孕检的指数,是否有什么问题。 第一次当爸爸,他实在是太紧张了,不知道该做什么,在走廊急得团团转。 “之前说胎位有些不正,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别担心,胎位不正就剖腹,医生自会有应对的方案。”杭迦白安慰了他几句,劝他安心等待。 下班以后,杭迦白接纪桐一起去医院,经过几个小时,赵沫成功生下了个男宝宝。 纪桐急急忙忙赶过去,也不知该带些什么东西给孕妇,只买了点水果。 “太客气了,小纪。”周卿收下东西,问她,“要不要去看看宝宝?没足月,所以在温箱里待着。” “好啊好啊。” 这是最近纪桐第二次看到刚出生的小孩子,比上次在高速公路上出生的那个小婴儿还要小一些,攥着小拳头,睡得正酣。 杭迦白跟在最后,看了眼孩子,又问周卿:“医生说情况怎么样?” “还不错,母子平安,只是差点把我给吓死了。” 杭迦白倏地笑出了声:“你胆子什么时候变这么小了?” “喂,你好意思说我啊?”周卿反问道,“当初小纪弄伤脚的时候,你都吓得成什么鬼样了?毫不夸张地说,哪天到她生孩子了,你估计得吓晕过去。” 杭迦白讪讪地垂眸看了眼纪桐,她正掩着嘴偷笑,一脸看热闹的表情。 周卿先回病房照顾老婆了,剩下两人站在小宝宝前面,一齐俯身欣赏着他安静的睡颜。 杭迦白伸出手指,贴在透明的玻璃上,像是在隔空朝里面的宝宝打招呼。 他的目光专注而温柔,眼里闪着流光溢彩,唇角也随之抿起微微上扬。 就像是虔诚的信徒,在神的面前双手奉上对生命的敬意。 纪桐第一次发现,原来他这样喜欢小孩子。她的思绪忽然跟着周卿的假设飞到了遥远的将来,倘若有天躺在婴儿房里的是他们的孩子,向来稳重淡定的杭医生会不会真被吓得心慌意乱? 光是这样想了想,就让她不自觉扬起了嘴角。 要真有那么一天……还不一定吓晕的是谁呢。 ** 探望完孕妇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两人决定去附近商场随便吃点什么再回家。 刚到商场门口,就看到了某服装品牌正在搞促销,店员把一个印有品牌logo的气球送给纪桐。她满心欢喜地收下来,一只手被杭迦白牵着,另一只手牢牢抓着气球的绳子。 没心没肺的笑容落在杭迦白的眸子里,他轻轻地笑了:“你这样子,有点儿像春游去的小学生。” “对对!小学春游的时候我们也是这样排队站,和我手拉手的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混血小男生。”纪桐抬了抬眉毛,故意气气他。 杭迦白的神色倒是没什么变化,淡淡地反问:“是吗?” “那时候好多小姑娘都喜欢他呢,不过他上了中学以后就出国了。”她遗憾地轻叹。 “那真是可惜。”他仍旧毫不动容,悄悄转了转眼珠,目光落在她得意洋洋的脸上。 纪桐觉得这反应有点诡异,于是试探着问:“那你呢?你小时候班里有没有很漂亮的小姑娘?” “我小时候的事你也知道了。”杭迦白苦笑道,“班里大部分孩子对我都不怎么友善,只有一个女孩子对我很好,每次都偷偷帮我补作业,提醒我别人的恶作剧,后来还去老师那里揭露其他小朋友做的事。这导致她最后跟我一起被孤立了,唉……具体长什么样我已经记不清了,虽然算不上惊艳,但我觉得她很善良。” “……”纪桐本想气气他的,结果被他结结实实地给气到了。 杭迦白说的是大实话,却被她轻而易举地代入了青梅竹马小说的剧情。 她低着头看自个儿的手指,羡慕了,不开心了。 “怎么啦……”杭迦白发现了她神色的变化,笑眯眯地俯身过去安慰,“有小情绪了?” 她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吃几百年前的陈年老醋,又没什么心情继续开玩笑,只能别别扭扭地由他带着往里走。 餐厅里,对面桌来了个年幼的小女孩,牵着爸爸妈妈的手蹒跚走来。经过杭迦白身边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又歪歪扭扭地走过去朝着他笑,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还伸手要抱抱。 “乐乐,过来,别打扰叔叔吃饭。”孩子妈妈作势要带她走,可那孩子就是不肯挪步,惹得两家长挺尴尬的,为难地看了看杭迦白。 他对两人笑了笑,放下筷子,弯腰朝孩子伸出了双手,那孩子居然真就扑上去了。 孩子妈妈又无奈地对纪桐说:“这孩子……真不听话。” “没事儿。”纪桐笑着看向杭迦白,他居然无师自通地逗起了孩子,还笑得那么温柔,俨然一副慈父的模样。 临走的时候,杭迦白还把气球送给了孩子,等对方走远后,又对纪桐说:“再去给你买一个,好吗?” 她原本正看着那孩子玩气球的可爱模样发呆,忽然被他这么问起,脑筋一时没转过来。想说不用了,那气球对她而言本来就没什么,可纪桐最终还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原来享受被他宠爱的感觉,竟是这样顺其自然。 第40章 城C.42 那天晚上,两人沿着安静的街道散步回家,第一次聊到了遥远的以后。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纪桐蹦跶了一下,跳到杭迦白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微眯起狭长的眼,思忖片刻,说:“女孩儿吧。” 她原以为他会说“都喜欢”,却不料他回答得这样干脆而果断。 “为什么?” “儿子不好养,太闹腾。” 她跟着提醒道:“可是女儿长大了迟早要嫁人的。” “儿女都不可能一辈子留在身边的。”杭迦白垂下眸,淡淡地笑道,“我有你就好了。” 纪桐低着头,悄悄抿起了唇,“那……我们要个孩子吧?” 他倏地陷入了愣怔,眸子微微动了动,“现在?” “嗯,你不是很喜欢孩子吗?” “喜欢。”杭迦白不假思索,“可我们才刚结婚,是不是早了点?” “不早啊,我们都快三十了。” “就算三十了,也还像个孩子似的。”他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怀孕的事不着急,我们慢慢来。” “那我们什么时候要?” “你先听话,好好调养身体,给你的药不许偷偷倒掉。” “啊……又吃药啊,上次的中药可难喝了……” 夜色浓郁,街边树影重重叠叠,弄堂尽头孩童的嬉笑声渐渐远去。 杭迦白疲惫的眸子里掠过一丝促狭的复杂,光影交错中,思绪被带回了数个月前的某天。老教授的别墅里,指间触及她手腕时的脉象。他主学的是外科,但也仔细研究过中医学,这点脉象难不倒他。 气血两虚,严重宫寒,怀孕有那么点困难。老教授也是了然于心,看了杭迦白的方子后点了点头,默契地没当面点破。 算不上绝症,但也需要绝对的耐心。 而他杭迦白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身边的姑娘还在憧憬着未来,在她的世界里,永远是光明多过晦暗。不像杭迦白见多了生死之事,早已消磨了她那样的热情。他唯一保留的是爱她护她的决心,和与岁月温柔相待的平和。 ** 后面几个月,两人准备起了婚礼的事。杭迦白不懂那些古老的习俗和礼节,可纪桐这是老本行,都烂熟于心了。 婚礼前一天,纪家在家中招待亲戚,杭迦白照着安排来取嫁妆,和一些有好寓意的奇奇怪怪的东西。 晚上纪妈妈请所有人吃饭,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们最爱凑热闹,特别是听说对方是杭迦白以后就聊得更嗨了。她们从前总当笑话似地说起当年杭迦白出国离开纪桐的事,现在发生了这么多,杭迦白又成了“网红医生”,这一个个亲戚都调转了话锋。 “以后有什么事,还要多靠小杭帮忙呀。” “我们小桐能找到这么好的对象真好,你们以后可要好好过日子啊。” “小杭单位里面还有什么有为青年,别忘了帮你表妹留意着点啊……” “……” 纪桐还没习惯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一整天都在家里忙着给人端茶倒水陪着笑脸,等到晚上吃过饭,亲戚们都各自回家了,才开始对着满屋子的烂摊子发呆。 今晚是单身夜,小萱她们原本打算给她好好过,可家里还有这么多东西要收拾,她也就拒绝了。 这时候程熙又劝说道:“小桐,你不最后high一下多亏啊?你家杭医生肯定出去玩了,你却只有留在家里打扫屋子的份儿哦。” 纪桐反问道:“那你来帮我打扫?” 对方没话接了,只好讪讪地挂了电话。 每次家庭聚会结束,除了嗡嗡作响的脑袋,剩下的就是一片狼藉的屋子。纪母倒完第一批垃圾上楼,对她说:“你明天就是做新娘子的人了,好好养精神去,我来收拾就行。” 王叔叔也跟着说:“是啊,小桐,你明天还要早起化妆的,快去休息吧,这有我们在。” 她看着母亲和王叔叔又去厨房忙碌,忽然有些难过。 或许在所有待嫁的心情里,最多的就是不舍。 前几天杭迦白带她去看了爸爸,虽然她对当年的事还没放下,可毕竟父女两是血浓于水的,自己结婚的消息怎么样也应该和爸爸分享一下。她站在那坟前,原以为自己能平静面对,可最终还是躲在杭迦白的怀里大哭了一顿。 想要说的话太多了,到头来反而不知该怎么开口。 她默默地站起身,帮着收拾客厅茶几上的纸杯。 就在这时,门铃声响了起来,纪母去开了门,诧异道:“小杭,你怎么来了?” 杭迦白走进门,“我来帮忙收拾的,来了这么多人,家里应该挺乱的。” 纪桐怔怔地起身,“你……没去过单身夜吗?” “不过,没意义。”他轻声笑道,自顾自地进厨房去帮忙洗碗了。 王叔叔连忙阻止:“别别,这哪能让你来呢?” “都是一家人,应该的。”杭迦白卷起袖子,侧过头对客厅里的纪母说,“妈,你和王叔叔先去休息吧,我来就行。” 整个屋子因为他的一句话而温暖了起来。 ** 纪桐悄悄从身后抱住了杭迦白,“谢谢你过来。” “我们之间不用说谢谢。”他洗完最后一个碗,擦了擦手,转过身来带她入怀。 她轻舒了口气,缓缓道:“按照老祖宗的规矩,结婚前我们不该见面。” “见不到你,我会担心。”杭迦白靠在料理台边,俯身亲吻了她的额头。 纪母已经睡了,客厅里静谧而安然,唯有窗外偶然经过的一缕晚风,吹动树叶时细碎的声响不绝于耳,凭空生出了些缱绻的眷恋。 良久后,她重新开口:“白开水,我昨天整理房间的时候,翻出你给我开的方子,一时兴起就上网查了一下……” “……” “我是不是很难怀孕?” “不一定。”杭迦白垂着眸,沉声道,“放心好了,我是医生,我能解决。” 她还是不太放心:“那如果……” 可还没说完,就被他适时打断了:“对我来说,有没有孩子都一样,只要你在就好。” 纪桐陷入了沉默,目光闪闪烁烁的,时不时悄悄抬眸看他。 “怎么啦?” “我发现一个问题。” “什么?” “我好像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活在多糟的生活里,等我后知后觉的时候,你已经把所有的一切都变好了。” 杭迦白的声音渐渐温柔了起来:“照顾你是我的责任。” 纪桐选择无条件相信他的话,因为每次在他身边,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她记得自己一辈子都在叛逆。母亲说只有杭迦白是最适合的人,她偏偏要证明,没了杭迦白她一样过得很好。可人生不是游戏或赌局,每个人都不是活给别人看的。兜兜转转了那么久,最后娶了她的人还是杭迦白。 这一刻,她又经不住跌入了患得患失的情绪里:“白开水,你……会后悔吗?” “不会。”他不假思索道。 她不□□心,又提醒道:“可是我脾气很差。” “脾气差才好,最好差到其他人都受不了你,你就只能和我在一起了。” “……” ** 第二天,两人在所有亲朋好友的祝福里走进了婚礼的殿堂。 杭迦白的母亲特地从美国赶回来见了儿媳妇,虽然和她想象中并不相同,可杭妈妈打从心底喜欢这姑娘。没别的理由,只因为在她身边的时候,杭迦白的脸上会有更多不同的表情。有时候是担忧,有时候是束手无策的笑容,有时候又是静静的瞩目。 那眼神里满是宠溺,杭妈妈一眼就看出来了。 身为母亲,她没有在杭迦白成长的环境里起到什么积极的作用,现在能做的事也是少之又少。看着他如今这样圆满,当母亲的也终于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 光影斑驳中,杭迦白静静看着身边的人,想起了因她而被赋予了意义的那些光阴。曾经为她放弃了国外工作和移民的机会,抱着一丝希望回到上海,却失去了她的消息。在没有她的日子里,时间过得很慢,他开始拼命工作,努力不让自己活在回忆里。 而在desti重逢她的那一刻,却成了他五年里最开心的时分。他的一生都算不上安稳,尤其是独自工作生活的这些年,让他饱尝岁月漫漫的艰辛。无论在外人看来有多光鲜,他自己知道,他只是个迷失在这座梦一般的城市里,失去了亲人和爱人的孤独旅人。 幸好,兜兜转转数十载,终究还是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 婚礼后一周,杭迦白的办公室又来了个奇怪的客人。 “杭先生您好,我是陈律师。”对方一上来就自报家门,“我是受闻巍闻老先生的嘱托来找您的。” 一听到“闻巍”二字,杭迦白就不自觉地起了防备:“陈律师找我有何贵干?” “闻巍先生刚去世了,他在生前办理了手续,将全部财产遗赠给您。” “……”杭迦白以为自己听错了,沉默了几秒,回应对方以疑惑的目光。 “是的,希望您能接受,这是闻老先生去世前最后一个愿望。”陈律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些文件递给他。 杭迦白仔细阅读了许久,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去世了?” 陈律师点点头:“脑瘤。” “什么时候的事?” “很早就发现了,他知道这个病的严重性,所以一经确诊就开始四处打听你的消息,希望能在病情恶化到无法控制前得到你的原谅。” 陈律师轻叹道:“他还留了封信给你。” 杭迦白看着陈律师递来的信封,迟疑着要不要接过来。 此刻他的心情是复杂的,他从未想过闻巍来找自己的时候已经被确诊了脑瘤,也不知道他求着自己接受支票时是带着这样复杂的心情。 这辈子,直到去世,他还是没得到宽恕。 ** “某知名集团总裁闻先生去世,遗产去向成谜。”纪桐念着报纸标题,惊呼道,“我靠,那两个作男作女继承遗产的美梦岂不是被打破了?人生真是起起伏伏,难以预料啊……” 杭迦白神色凝重,脑袋里不断回忆起那封信上的内容。 “迦白,我忏悔了半辈子,却始终不敢来找你们。每天都想着,如果时光能重来就好了,那我就不必为了那一时的迷失而懊恼终生。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越是到最后,越是会频繁地想起你的父亲,想起那些年我们一起努力打拼的情景。他是我的好大哥,是我一直以来奋斗的目标,我现在很渴望能早一些去见见他,亲自和他道歉。而我的这些财产也该物归原主了,迦白,我恳求你收下这些,否则我就算死了也难以心安……” 那上面的话字字沉重,写满了一个临终老人的痛苦和矛盾。 杭迦白不禁反省自己,是否待人太过刻薄。他总和纪桐说逝者已矣,不该被过去的事情影响了现在。可事实上,他自己都没办法处理得完美周全。他也会和所有普通人一样有赌气和记恨的心情,也会执拗于一两件过不去的事。 “桐桐,如果这笔钱给你的话,你会怎么样?” “给我?中彩票么?”纪桐指了指自己,“如果给我这么多钱,我也不敢花呀,我觉得这样平平淡淡的日子最安心。”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 纪桐又玩笑道:“怎么了,他不会把遗产留给你了吧?” “……” “真的?!” “……”杭迦白沉静的眸子闪了闪,复杂的笑容挂在唇边。 纪桐整个傻了,瞪大了眼,说不出半句话来。 “桐桐,我能给你的不多,如果你对现状还算满意的话,我们以后慢慢努力,好吗?” “当然。”她怔怔地点头,暗自感慨起来。认识杭迦白那么多年,从未见过他这般无奈,想着说些安慰的话,却发现自己已经词穷。 那天晚上他失眠到半夜,实在辗转难眠的时候,起身下床,去阳台上待了会儿。楼下的街角静谧而安详,大排档早已关了门,马路上只剩下三两个晚归的行人。 刚打完麻将回来的老阿姨经过门卫的时候和保安大叔聊了几句,说今天手气很不错赢了两三百,还说明天请他吃烤串。 杭迦白淡然俯视着他们,为平凡人平凡的一生而感动。 此刻他心静如水,而那份曾经怎么也放不下的恨意都渐渐淡了去。或许他永远也没办法原谅一个害他家破人亡的人,可他不会再纠结于这复杂的情绪。他现在过得很好,不需要其他任何东西来作点缀。 所有的一切都圆满得刚刚好。 ** 再后来的某天,纪桐休假在家,中午吃饭时看到报纸上的新闻——西部医疗中心收到巨额捐款,捐赠者为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神秘人士。 她看着那标题发了会儿呆,又随手翻看娱乐版块。 “富豪闻先生的儿子jackie离婚,疑似因继承遗产失败而撕破脸。” 两则新闻连在一起,无法不引人唏嘘。 这世上,总有人为了钱撕破脸皮,甚至不择手段。也有人淡泊名利,视钱财如粪土。而如何面对金钱的诱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法。 纪桐收拾了碗筷,立刻出发去医院,忍不住想亲口和他说很多话。比如今早验孕棒上的两条杠,比如她真的很爱他。在他们未来的人生里,或许还会有很多人出现又离开,可他永远都会是她最坚强的依靠。 当然,在不久的将来,还会有另一名成员加入。她微笑着,和一路上遇见的每一个邻居打招呼。 一到医院,就有个小护士认出了她,告诉她杭医生正在手术室,估计快结束了。 还有人朝她招手:“来我们休息室坐会儿吧,杭医生来了我们通知你。” “不麻烦你们了,我去那门口走廊等就行。”她的心情一片明朗,边小跑着边哼着小歌,等不及想要第一个和他分享这个消息。 刚到手术室外,就看到走廊长椅上熟悉的侧影,似乎是刚刚下手术台没多久。杭迦白看上去累极了,蜷着身子弓着背,双手撑住脑袋静静休息。 他的周围人来人往,经过的同事和他打了招呼,他微微颔首回应。 再然后,有个穿着病号服的年轻人把刚在自助饮料贩卖机买的一罐咖啡递给了他,他笑着和对方说了两句话,收下了咖啡放在身边。 她知道自己拥有的已经足够多,太平盛世,丰衣足食,如果刚好还有个彼此相爱的人相伴,那这世上就再没什么可奢求的了。 这一刻安静地远远望着那个她爱了整整十年的人,有些感触渐渐萦绕心头。为什么有些事非他不可。原来那杯白开水,平淡也好,无聊也罢,都只属于她一个人。她就像迷恋花花绿绿的饮料而不爱喝水的小孩,总是忘了妈妈的苦口婆心。尝尽酸甜苦辣,喝多了花里胡哨的饮料,生病虚弱或疲惫无依的时候,第一个想起的,总是那杯白开水。 有些人的好,可能需要很久才能体会到。 所以你问他为什么总让你多喝热水,原因只有一个,他爱你,爱到失去了表达的能力。 原来你还在这里,十年悲欢离合中,有你真好。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