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说下载尽在 http://www.txt80.com--【凝涉】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这世上拼了性命都无法强求的是什么? ——不离 和它一样不受控制的呢? ——不弃 安乐认为所有感情都是华丽的泡沫,世界上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十岁,在陈墨家,她就懂得,自尊和生存相比,永远一文不值。 有的人冰清玉洁,有的人苟延残喘,没道理可讲,但她却不相信命运。 十年后,她再次与陈墨狭路相逢,未料不是幸运得手,而是灾难开始…… 这场爱情,究竟是谁让谁挺起胸膛,找回自我,他们都不知道,也无需明白。 不离不弃,直到终点不放手,才重要。 编辑评价: 无法选择命运的女孩,为求生做着事与愿违的事情。命运之线将两个毫无关联的人紧紧纠葛。他教会她强者生存的技能,把她从社会最底层的泥沼中拉起,让她一路成长、蜕变,绽放。她终于可以在社会的顶端俯瞰这个世界,回头看去,才发现一路走来,身后一直有他。 文笔细腻,感情真挚,题材特别,立意新颖。从一个反面角色切入故事,让主人公的身世背景扑朔离迷。细节描写到位,扣人心弦,人物至情至性,情节跌宕起伏,结构安排合理。 【正文】   后果   安小草坐在商场外的栏杆上,盯着不远处CK牛仔裤包裹下的屁股,目不转睛。   气温降到零度,冷,从内到外。她带着口罩,遮住半张脸,栗色的刘海很长,盖住灵动的眼睛,让人看不出容貌。   屁股的主人离安小草,只有五米距离。裤子合身的剪裁,勾勒出钱包的轮廓,很勾引人。安小草心里痒痒的,手在棉衣口袋握成拳。   她盯着他,男孩在寒风中静静站着,像凝定的画,背影高而挺拔。   他穿了件短款的单薄外套,立体剪裁,越发显得身体修长。衣服说不出什么料子,但感觉一点不保暖。   行人穿梭,他纹丝不动。他在等人,她在等时机。   时间过得很慢,一秒一秒,景物似播放器卡住的画面,在安小草眼中分解。   好时机还没到,可是男孩接完电话后动了。他的腿很长,几步就走到商场另一个出入口。身边人来人往,他没有注意自己后面跟着个小尾巴。   看着那个入口,安小草咬了咬嘴唇,心里犹豫起来——那地盘不归李叔管。   但偏偏,机会在这个时候来了。   迎面走来一个漂亮甜美的女孩,男孩冲她招了招手,衣服向上带起。火石电光间,安小草下定决心,出手。   李叔常常夸奖小草是个有天赋的孩子。她的动作迅猛又轻巧。   只是,小草的天赋是花了别人十倍的苦工换来的。勤能补拙是真理。在开水中夹了多少盘豆子和肥皂片,才换来这样的迅速,轻巧和准。   等陈墨反应过来钱包不见时,小草已扬长而去,消失在涌动的人海中。   杜依依看到陈墨招手后又落了下来,朝后兜拍去,好看的眉毛微拧,旋即又恢复平静。走近挽住他的胳膊,“怎么了?”她不解的问。   陈墨抬手摸了摸耳朵,不着痕迹的从她的手臂中脱离开,微微一笑:“被小偷光顾了。我要去警局备案,然后挂失证件,抱歉,今天不能陪你选礼物了。”   “啊!怎么会这样?”杜依依一跺脚,小脸耷拉下来,红艳艳的嘴巴嘟起来,说不出的失望,“那就先不买了,我陪你去吧。”   陈墨摆了下手,深黑色的瞳孔像一汪秋水,波澜不兴。声音仍是一贯的沉稳清朗:“这事情我解决就好,天气很冷,如果不买东西,你还是先打车回家吧。”   杜依依还待说什么,陈墨招手,一辆计程车刚好在身边停下。   她不情不愿,可性子骄傲,又不能死皮赖脸的缠着他。好不容易凭父母关系,借口买礼物才约他出来,却被一个小偷搅黄了。上车时将门摔得很响。   陈墨从来不将身份证放钱包里,哪里需要去办理什么挂失。   走到地下停车场,“滴”的一声遥控开锁,天气冷,汽车发动好一会儿才逐渐热起来。   他双眸微闭,靠在真皮座椅上,听着车内的电台,面上看不出一丝表情。电台恰逢广播寻物启事,他睁开眼睛,想到什么似地,薄薄的嘴唇勾勒出一抹玩味的笑。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安小草不知道,她以为幸运得手,却是灾难的开始。   蹲在后街的墙角打开钱包,她直接奔里面的钞票而去,掏出来捏在手里,多少有点失望。凭手感就晓得,最多超不过二十张,数了数果然是。   两千块,其实也不少了。这年头带现金出门的人越来越少,大家都朝高科技发展,卡片无数,方便快捷,可郁闷了小草他们。掏完现金,她将钱包顺手丢进身边的垃圾桶。   能挣点是点吧,这票干完,今天的任务总算完成了,只是回去还要上交大头。想到这里安小草悲催了。为什么这样手感好还有钱包的屁股,这年头越来越少了呢?   安小草其实只是个小名,大名安乐,芳龄二十。起名字的时候,这个牌子的卫生巾还没名声鹊起,可后来这个名字却让她很是郁闷。   她老觉得这名字多少带点晦气,于是对外用介绍总用小名。   小草,虽然低贱,但好歹生气勃勃的。她一个小小偷儿,还能指望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好名字呢?   过地下通道的时候,她又看到那个瞎眼睛的婆婆。灰白的头发像扑了一层厚厚的石灰粉,蹲在热力井盖上瑟缩着身子。   这片活动的三教九流,安小草心里多少也有个底。她知道这个婆婆是真的乞丐,没帮没派,老被人欺负。   叹了一口气,从兜里掏出一块钱,也不直接丢进她碗里,而是去买了三个热馒头,跑过来塞到她怀中。   回到贼窝,太阳也快西沉。她是白班,晚上那班有别人负责,实行早晚倒班制度,李叔这点还是很厚道的。地盘就那么大,谁都想要肥羊,羊少狼多,也是要分配的。   房子朝北,冬天有点阴森,下午更是照不到一点阳光。小草的屋子住了四个人,两个架子床,上下铺,和学生宿舍似的。   人人憎恨小偷,其实这也是一门苦活儿,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门手艺,小草学了两年才正式出师。一直都是小打小闹,只能勉强糊口,原因是她不够狠。   将钱仔细码整齐,这些天的赚头勉强够明天医院的支付了,安小草稍微有点心安。   屋子里没人。其他几个不晓得去哪里浪荡了。这倒方便了小草,她把钱藏在枕芯里,反正明天要用,睡一觉起来,枕头还算安全。   贼窝都是贼,这里有规矩,自家偷了算本事,怨不得别人。   没到晚饭的时间点,天还亮着。安小草躺在床上发呆,直到门被推开,神游太虚的思维才被召唤回来。   进来的是同屋的小玲,说李叔有事情找她,让她赶紧去前屋办公室。   安小草心里“咯噔”一下,警钟响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让她头皮微微发麻起来。   小玲用眼神监督着她。小草急忙爬起身子穿好衣服,纤细的身子被灰色的棉衣裹得臃肿起来。出门前眼光故意朝床底张望了下。   安小草并没有离开。她先在外屋蹑手蹑脚绕了一圈,算好时间,推开屋门。   进门果然一眼看见小铃撅着屁股,趴在自己床下仔细寻觅着。小草嘴角一咧,走过去朝她屁股拍了一巴掌。小铃一个趔趄,头磕在床沿上,扭过头狠狠瞪了她一眼。   小草水灵的大眼睛闪着幸灾乐祸的光,声音很清脆,“别瞎费工夫嘞,钱我自个身上带着呢。”   小铃爬起来,悻悻的走开,嘴里嘟囔着:“看你能得意多久!”   小草也不理会,乐呵呵的出门去了。   按理说她应该将钱取走,可这一行赃物都是暗地里摆弄的。自个儿的藏钱地方,当着别人面暴露出来,就是示弱,难免被人看低。   钱在枕头里,多少不安全,但她给了小铃心理暗示,倒也暂时能放心。   只是李叔很少突然找她,小草有点担心。   手在衣兜里攥紧后松开,指甲在掌心掐了四个半月牙形状的红印。   安小草定了下神,伸手从墙角弄了点灰,蹭在脸上,又将栗色的短发扒拉几下,乱糟糟像鸡窝一样盖在头上。乍一看,倒像个男孩一样。   前院的办公室没几步路就走到了。她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门,听到一声“进来”后,才推门而入。   屋子里除了李叔,还坐着几个客人。烟雾缭绕。   安小草不敢过多打量,低眉顺目的站在一边等李叔开口。   李叔伸手将烟斗在桌上笃笃磕了两下,也不叫座。烟熏得她的眼睛眯了起来。   倒是客人先开口了,“李哥,瞧你把人家小姑娘吓的,腿都打颤呢,看起来招人疼。”   小草额上的碎发很长,遮住眼睛,一时看不到表情,身子倒是配合这声音抖了两下。在弱者面前要扮强,在强人面前要扮弱。这点道理,她从小就懂。   小草偷偷瞄了眼说话的人,这一眼瞧的很清楚。顿时心脏就像猫爪子撩拨下的小老鼠,不受控制的“咚咚”乱跳起来。   说话的人是南区的刘达。去年几个区一同聚会时,她远远看过他一眼。那是出了名的凶狠好色,听说好几个人就是废在他手下的,由于臭名昭著,所以一直刻在脑海中。   李叔板着脸说话了:“安丫头,下午你是不是在南区下手了?”   小草脸一下刷白,怎么怕什么偏偏来什么?既然找上门来,就是证据确凿,在这里撒谎抵赖只能让后果更严重。   小草清楚事实,什么都没说,先直直跪了下来,“扑通”一声,瓷砖地冰凉,膝盖生疼。   李叔看见她默认,气得一拍桌子,茶盏跳了起来,“刘哥的地盘,你也敢下手?这两年白给你吃饭了!”   她瑟缩着身子,不停的磕头道歉:“我错了,我跟人跟过去,一时瞎了眼没注意地方。师父,我再也不敢了。”   刘达远远看去,女孩趴在地上像只垂死挣扎的小兽。原本脏兮兮不怎么起眼,但低头露出一截颈项,灰色衣领的映衬下,却显得异常雪白。不由心里一动。   安小草压根就是一个小卒。   李叔主管东区,毕竟年纪大了,性子也软下来,势力早不如当年。刘达觊觎地盘良久,时不时找个借口过来骚扰,这下逮到把柄更是紧揪不放。   他不动声色的站起来,朝小草走去。   “李哥,这丫头交给我调 教一天,不算过分吧?”刘达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诱饵   就在安小草陷入危机的时刻,陈墨刚刚回到家。   陈智琛在客厅擦拭心爱的象棋,看到儿子进来,不由兴起,招呼着他对弈。   九横十竖三十二子,一整套金丝楠木填金浅刻福寿纹棋子,正面刻填红黑二色楷书,笔力雄健,充满了厚重的历史感。   陈墨打开吊灯,稍显昏暗的室内立刻明亮起来。   家里暖气开的很足,他脱掉外套,上身只穿一件单薄的棉质衬衣,灯光照射下,熨烫服帖的领子散发着素雅的蓝。顺手将外套递给前来倒茶的吴妈,也不多话,坐下来摆棋。   他修长的手指飞速在棋盘上落下,很快棋子归位,楚河汉界,分庭对峙。   陈墨执先手。   老的深谋远虑,小的工于算计,片刻之下难分高下,厮杀颇为惨烈。   天色渐渐暗了,水晶吊灯散发着柔和璀璨的光,越发照出陈墨眼若星辰。他薄唇微微一抿,看出父亲设局上的破绽。仍然不动声色,举棋绕过。   电话响了。   “我爱洗澡,皮肤好好,哦哦哦哦,带上浴帽蹦蹦跳跳,哦哦哦哦,美人鱼想逃跑……”可爱的歌声回荡在屋子里。陈墨举炮的手顿住了。   陈智琛听到这音乐有些惊讶——这可不是儿子的风格。   陈墨面不改色的掏出手机,按了通话键。   听筒那边传来同学孟行的抱怨,“老大,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陈墨拈着棋子,眉头微微一皱,开口道:“小五,你改的音乐很喜庆,我不介意多听一会儿。”   电话那端的抱怨立刻停止,咳嗽了下,声音变得正经起来:“下午你让我办的事情都好了,晚上让电台广播吗?”   “嗯,注明时间地点,一定要说内有珍贵照片,捡到者定有重谢。”   挂掉电话,陈父好奇的问:“什么珍贵照片丢了?”   陈墨落棋,这一子略有偏颇,显然暗地让了父亲一手。他抬手指了指客厅墙上的全家福,看到父亲有些不解,他却只是微笑着,并没有解释。   “捡到”是心理暗示,“重谢”则是诱饵。   罪犯总会重回现场,想要报酬的也多半就是扒手本人。   陈墨布了一局,他一向遵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十倍还之”的十六字箴言。   天色已晚,是时候结束战局,他卖了一个漏洞给父亲,后者逮住机会,一记绝杀。   “将!看来姜还是老的辣,儿子,你还要多锻炼啊!”他哈哈笑道,面上显露出几分得意。   陈墨低头开始收拾棋盘,让老爷子高兴高兴,总没有错。   正喜滋滋摸下巴的陈智琛,听见儿子开口道:“爸,我准备搬去公寓住段时间。”   心情大好下,也没怎么阻拦,大手一挥,“只要你妈同意,这事情我就不管了。”   甜枣策略很有效,他要得就是父亲这句话。   *** *** ***   同一时间,安小草正陷入空前危急中,浑然不知有人以她为鱼,放下了诱饵。   入行后,她一直小心警惕。没想到第一次犯事,是栽在自己人手上。   冬天的地板寒意浸骨,她浑然不觉得趴着。听了刘达要人的话,呼吸凝滞起来,大气也不敢出。   男人狼一样的目光,似乎透过层层衣服,烙在她脊背上。   安小草不由自主抖了起来,这次绝对不是假装。   她抱有一丝期望的抬头看向李叔,灵动的眼睛泛起水光涟涟。她从不软弱,眼泪不过是博取同情武器。   他是自己的师父,夸赞她有天赋的师父,应该不会眼睁睁把自己交出去吧?调 教一天,傻子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李叔窝在座椅上,不自在的别过头,避开小草炙热的眼光。他心里思忖着,刘达年轻力壮,手下的虾兵蟹将也远远多过自己,犯不着为了一个徒弟和他反目。   安小草顿时生出跌入谷底的绝望。   刘达一把将她拉起来,像拽一个破布娃娃,扯得她手臂断了似地疼痛。   “李哥,这娃儿我今天带走教育教育,明天给你送回来。”他笑眯眯的说。也不等李叔回话,招了下手,身后上来两个跟班,一左一右将小草架起。   李叔拉下脸,颜面多少有些难看,可最后也只是看了她一眼,依旧没有开口阻拦。这个世界就是弱肉强食,谁强大听谁指挥,面子永远比不过自身利益。   送回来?不过是笑话罢了!   一行人架着安小草往外走,刘达走在最前面,他的步伐轻快,像迫不及待享用美食的饕餮。   院子内的厨房飘散出饭香,她恍惚的抬头,看见小玲倚在门框边,幸灾乐祸的看着她。目光冰冷,没有丝毫同情。   也好,她才不需要什么同情。   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手掌。她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忍吧,只要忍耐,就有机会逃生。   只要活着,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出了院子,刘达的车停的很近,只有几步路的距离。他却突然止住脚步,转过身来。   小草脸色在墙灰的遮掩下并不明显。她缩着胸,头垂的很低。   刘达伸出两个指头捏住她的下颚,他的指头坚硬的象老虎钳子,小小的脑袋被迫扬起。她看到一双细长的眼睛,像蛇一样闪着贪婪的光。   他盯着她的脸,那种滑腻腻的感觉蔓延到皮肤上,她不由自主起了战栗。   仔细的用袖子擦掉她脸上的灰,露出原本白皙的皮肤,再将遮拦眼睛的头发别在耳后。一张漂亮水灵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他满意的点点头。   “上车,押回去好好调教。”他发号命令。   左右被牢牢架住,眼看就要往车上塞,小草还没找到机会逃。   就在几乎绝望的时候,突突的摩托车声由远及近,呼啸而来像一阵风,车子上是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眼睛一亮。   “雷子哥,救我!”她大喊了一声。   听到她的叫喊,摩托车像豹子般冲过来,左边的跟班慌忙躲闪,放开了钳制她的手。   小草左手得到自由,立马捏紧拳头朝右边的人挥去,正中眼睛,那人吃痛放开手,直接一巴掌招呼上来,狠狠扇在她脸上。   顿时嘴角破裂,条条红痕浮现。   小草顾不上脸颊抽痛,机灵的拽住车手的衣服,一个翻身,轻盈的跃上了车。   男子一脚踩住油门轰到底,绿色的摩托车飞快的窜出去,空气中只留下阵阵胶皮的恶臭。   刘达不是吃素的,立刻扭身上车,跟班也慌忙钻进去。   一场追逐拉开帷幕。   摩托车仗着身小轻便,专门朝小巷道开,一路上的颠簸,快把小草颠散架了。她紧紧抱住车手的腰,害怕一不小心被甩下去。   好几次,汽车眼看就快要追上,她紧张的心怦怦直跳——就像第一次偷窃时,跳的那样混乱。   摩托车一路左拐右窜,直到从细碎台阶的坡冲下去,才终于将尾随者甩掉。   安小草长舒了一口气。   车子又驶出好远,在一个小商店门口停下来。   天色已经全黑,身处之地已经是偏僻的郊外。低矮的建筑稀稀落落,颜色灰败,只有路灯闪烁着柔和的橘黄色光芒。   车手脱掉安全帽,露出脸来。男子的面部轮廓很深,有点西方人的立体。饱满的额头,挺拔的鼻梁,炯炯有神的眼睛,年纪看起来比小草略微大些。   一场激烈的追逐后,在大冬天,仍有汗水顺着他的发际往下流。他们靠得很近,小草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气息。   “发生什么事情了?”他问,眉头一皱,伸手朝她嘴角摸去。那一抹干涸的血迹很是乍眼。   “咝,疼!”小草倒抽了口气,可怜兮兮的说:“今天出门明明有拜神,可还是走了霉运。”   他哈哈一笑:“那今后不用拜什么鸟神,有困难,你就喊‘季天雷’,我保管立马出现!”   小草很感激地说:“谢谢你,雷子哥。”他微笑着揉揉她的短发,柔软伏贴。   这个女孩外表柔弱,却独自撑着一片天。遇到危险,也只是这样轻描淡写的说“走霉运”,叫人没办法不心疼。   他停好车,也不锁,准备买个创可贴,于是拉着她朝商店走去。   “对了,你怎么今天突然来找我?”小草边走边问。雷子脚步顿了下,没有转身,声音从前面飘过来,“今天医院打电话来,让我转告你,明天务必过去一趟。”   走进商店,听到这样一句话,才刚刚虎口脱险的小草,心又狠狠一缩。   钱都在贼窝枕芯里藏着,明天就是医院交费的最后期限,她这样逃跑,怎么可能还妄想回去拿钱!   为什么不将钱随身携带?小草很想抽自己……   商店很小。店内只有一个捧着茶缸捂手的老头,脏兮兮的柜台上摆着一台老式收音机。   老头专心致志的听着广播,对进来的他们视而不见。   暗自懊恼的小草,杵在柜台前,盯着自己的脚尖,帆布鞋上贴了一个卡通小猪,遮掩住后面小小的洞。   “现在插播一条寻物启事,陈先生于今天下午四时一刻,在新天地广场南门,不慎将钱包丢失。钱包为黑色古驰牌,内有珍贵照片,如有拾到者,请于1xxxx880816联系。定有重谢……”   上钩   不慎将钱包丢失……内有珍贵照片……定有重谢……   就像安小草曾经暗示别人那样,在她穷途末路之时,听到这样一则广播,也被其中的信息暗示了,心里顿时生出一丝希望。   她能耐冻耐饿,能一无所有重新来过,但医院不能等,她需要钱。   “雷子哥,你现在载我去一个地方,可以吗?”小草想起了后街的垃圾桶,恨不得自己能时空穿越。   下午四时一刻,新天地广场南门,黑色古驰钱包——这不就是她越界偷的那个吗?还上广播寻找,真是有够笨的!   不晓得重金能有多少,但钱包是名牌,还有什么珍贵照片,想来失主应该出手阔绰……小草像饥饿的鱼,失去了平常冷静的判断力,就差眼睛里冒出“¥”的字样。   季天雷二话不说朝外走去,车子上只有一个安全帽,他取来给她戴上。帽子很大,套在头上松松垮垮,像个大头娃娃。他不禁莞尔,屈起食指在外壳上轻轻敲了下。   商场后街。   模糊的灯光下,垃圾桶被倒了个底朝天,两颗脑袋凑在一起,扒拉着一地垃圾。   季天雷捏着鼻子,手拿卫生筷四处扫荡,一不小心挑起个废弃的保险套,脸唰的红了。可惜小草只顾埋头寻找钱包,巷子昏暗,看不到身边人的表情。   塑料袋、竹签、吃剩的残羹冷炙、形单影只的袜子、甚至还挑出个丁字裤……她越翻脸越臭,心里爆开三字经。   “小草,没有就算了吧。”季天雷丢掉筷子,伸手拉住她的胳膊,“明天我想办法弄点钱,先把奶奶的住院费交了。”   她半响没有吭声。人情欠了总归要还,她怕自己还不起,平白拖累了朋友。   可是,医院怎么办?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奶奶被丢出来,治疗是不能中断的,没钱一切都是屁。   左右为难之际,小草不禁心里恼火起来,将手中横扫垃圾的竹杆往地上一丢,狠狠踩上去。不想脚一歪,踏上旁边一块白色的泡沫板,裂成两半。微弱路灯照耀下,露出钱包一角。   小草急忙蹲下身子捡起来,定眼一瞧,赫然就是下午摸得那个,欣喜的像中了五百万大奖一样,拽住季天雷的袖子蹦跶起来。   “找到了,找到了!有救了!”橘色灯光下,她的笑容如此灿烂耀眼,季天雷不由看呆了。   小草特地跑到摩托车的前灯处打开钱包。偷钱的时候只顾上钞票,这下倒要好好看看,什么珍贵的照片,值得重金酬谢。   透明的塑料膜下,一家三口的合照出现在眼前,前灯的白光很刺眼,她看的一清二楚。   安小草楞住了。   *** *** ***   陈墨已经准备睡觉,刚走出浴室,正擦拭头发,电话响了。打开一看,是陌生来电,他按了接听。   “请问是陈先生吗?”听筒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怯怯的,像阴暗角落一朵半开不开的小花。   “嗯,我是,你哪位?”   “我听到广播,好像捡到的钱包是你的……”   鱼儿上钩了?陈墨眉毛微扬,有些不确定,这样软软的声音,还是一个女孩。   电话那边没等到他的回应,有些着急,“陈先生,是黑色的古驰钱包吧?里面还有一张全家福的相片,我是在新天地附近捡到的。你在广播里说,有重金酬谢……”   陈墨打断她的话:“稍等,我现在比较忙。”他悠闲地靠在墙边,把玩着胸前的玉佩,细腻的羊脂玉在灯下闪着柔和的光。   鱼儿上钩了,就让她先紧张紧张。他像猫捉老鼠般,戏弄着。   电话那头片刻安静,似乎在想什么措辞。   时间差不多,也该收线了,鱼儿咬钩太久也会逃跑吧?   “明天,约个时间,你把钱包给我送来吧,酬劳见面商议。”他先开口,掌握主动权。这个贪婪又愚蠢的小小偷儿,他倒要看看长什么样子,敢太岁头上动土。   *** *** ***   安小草挂掉电话,从小商店走出来。   季天雷觉得她的神情有些恍惚,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干吗不用我的手机打,几毛钱也不沾我便宜,你至于吗?”   小草摇摇头:“不是和你见外,而是不想留下把柄。我一直没有电话,医院那里也留你的联络方式,就是怕李叔他们知道。”   她其实一向心思缜密,可惜碰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陈墨,注定要狠狠栽一个更头。   小草将钱包紧紧捏在手中,刚才和失主约好了时间地点,明天下午。就算顺利弄到钱,可是还是有些晚,也不一定够。   “雷子哥,我有事求你。”她犹豫很久,憋出来这句话。   “说吧,只要我能做到。”   终于还是开口问他借了四千块钱,并仔细保证一周之内一定归还。   像她这样一个小偷的保证,也许这个世界上,只有季天雷一个人能相信。   她要对的起这份信任。   “小草,你住的地方,是不是回不去了?”   “嗯。”   “那你今后住哪里?”   她没有吭声。那里也不过是暂时的栖身之地,早晚她都要离开,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突然。她也只能安慰自己,没有这样的契机,还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下定决心。   晚风凄冷,她打了个哆嗦。季天雷将外套脱下来往她身上披,小草一躲,笑嘻嘻地说:“我哪里有那么柔弱,雷子哥,不用担心,我可是小草!”   到哪里都能生存的小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我任职的那家拳馆,二楼有个杂物间空着,就是有点小。可惜我没拿大门钥匙,只能等明天过去收拾,你先凑合着住吧。”他看着单薄的小草,有些心疼。   她听了很高兴,“雷子哥,我欠你的人情,怎么还啊!”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柔软的发丝在手下,顺顺滑滑,心突然就跳的很快。傻丫头,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这些话,嘴拙的他说不出口。他觉得一无所有的自己,还没有许下承诺的资格。但是,总有一天,他会让她幸福。他在心里默默发誓。   小草听不到他的誓言,挥挥手,“雷子哥,太晚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否则你妈又该担心你了。明天见!”   说完蹦蹦跳跳的往前走,她不走,他不会走,她不能一直拖累他。   身后,传来他的叫喊:“丫头,今晚你怎么办?要不先找个旅馆凑合一晚?”   她头也不回,小手朝后摆摆,“不用担心,我人气很高,随便找个姐妹,都可以收留我!”   寒风瑟瑟,吹的她的棉衣像面包一样鼓起,渐行渐远,最后变成一个黑色的小点,消失在夜色中。   这个夜晚,安小草在地下通道,捡了几张报纸,蜷缩着身子半坐半依在墙边。她从来没有随便可以找到的姐妹。旅馆要钱的,她不能事事都依赖别人。   她一直在做坏事,说谎话,真不是一个好女孩,活该有这样的报应。她想。   *** *** ***   翌日一早,从季天雷那里拿了钱,安小草直奔医院。   没问钱是怎么凑来的,她不敢问,害怕自己会不忍心。有些人情欠了可以还清,有些会是一辈子的债。   医院缴费大厅热闹喧哗,人来人往和自由市场有一拼。   有什么别有病,没什么别没钱,她却两样都占齐。   当年,就是在这里,她怀揣着仅有的一点钱,带奶奶来看病,被小偷摸了去。   几年之后,角色倒置,她踏入职业扒手的大军。可即使因为完不成任务被痛打,她也始终没有在医院偷过钱。那些是救命的钱,丢钱时候的绝望,她永生难忘。   因为她不够狠,活该被李叔当成弃子。   交完费,还剩下一百多块钱,她仔细地叠好贴身放起来,这是她现在仅有的财产了。   奶奶不是小草的亲奶奶,却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小草妈据说在她出生的时候就难产死了,小草爹在她十来岁的时候,离家出走,再也没回来。奶奶是她的邻居,孤寡老人,没有奶奶,小草活不到现在。   她似乎生来就是欠债的,讨走了娘的命,逼走了爹爹,后来连奶奶也生病了。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扫把星”。   奶奶老年痴呆很严重,脑袋里有个橡皮擦,把所有的记忆统统擦干净,根本就不认识小草。   其实忘记一切并没有什么不好,那些抛弃她们的人,根本没必要记住。   可是,奶奶却连她也忘记了。   奶奶以前是多么温柔慈祥的老人,可现在却像个坏脾气的小孩。   护士说老人容易大便干燥,小草来的时候特地买了两根香蕉。   熟透的芝麻蕉,很贵。她在小碗里捣成泥,拿起勺子挖起来喂到嘴边,奶奶吃了两口不乐意,挥手一把将碗打翻。   碗扣在地上,香蕉泥倒出来,黏黏糊糊,小草蹲在地上半响没动。   奶奶嘴巴里嘟嘟囔囔,无意识的一会儿叫妈妈,一会儿叫女儿。   奶奶是有个亲生女儿,可是二十多年前,就抛下她走了。小草很想将奶奶摇醒,你身边只有我,就算喊破喉咙,他们也不会回来看你。   可她说不出口。   一股热流似乎从脸上流进心里,灼热的火烧火燎,她摸摸脸,没有泪。   从医院出来,已经到中午。   安小草掏出空皮夹,阳光下那张熟悉的照片,越看越觉得刺眼,很想抽出来撕碎。可等下还指望用它来换钱,她没办法下手。   多少年了呢?已经记不清了,那时候自己还是个孩子,她阖起双眸,想这些干什么呢?都已经过去了。   都过去了……   重逢   小草在一家简陋的小饭馆,狼吞虎咽吃了一碗面。   碗很大很深,面里只有点油泼辣子和葱花,桌子上遍布陈年的油污,黑褐色的点,像虫子的尸体。她却吃的很香很干净,又喝了满满一碗面汤,只需要三块五毛钱。   快到约定的时刻,小草动身。   这片是所谓的富人区,紧邻着横越城市边缘的河流,被人称做水岸豪宅。沿着河畔,远远望去的别墅都是气派的三层单体建筑,独门独院,幽静私密。   数着门牌,安小草在一个熟悉的号码前停了下来。   雕刻花纹的铁门将她隔在另一个世界,富贵呈暗红的漆色像陈年的血迹,记忆像一个贴在永不会痊愈伤口上的创可贴,撕开后发现伤口依然血肉模糊。   她按响了门铃。   下午父母都去参加一个宴会,只有陈墨和吴妈在家。   监视器的画面出现一个女孩,栗色的短发遮住半边脸庞,她低头抚摸着大门的花纹,看不清模样。   陈墨关掉监视器,按了开锁,大门缓缓自动打开。   吴妈在客厅门口摆了一双拖鞋,鞋面上是雪白的绒毛,软软泡泡像棉花糖。   小草看着鞋子,没有弯腰。脚上那双帆布鞋,对比着越发显得肮脏,鞋尖上的卡通小猪贴纸不晓得什么时候掉了,透出小小的破洞。   她没有换鞋,径直走进来。吴妈看着地板上的脚印,皱了下眉。   客厅的装修风格变了,已经不是当年那种,但小草还是一眼看见墙上那张超大的照片。一家三口靠在一起,女主人优雅,男主人儒雅,中间的小男孩眉眼如画,温馨的如此刺眼。   切,有钱了不起啊,小草很想扭头就走,可是,有钱,真的了不起。   *** *** ***   陈墨坐在棕色真皮沙发上,双手在胸前交叉,微微侧着脑袋,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女孩,巴掌大的脸被头发挡住一半,露出肤色却是极白。   她看起来有些紧张和迟疑,不过没有电话里感觉的怯弱。   房间很热,有淡淡的熏香味道,像是荷花的清香。吴妈尽忠职守的端上一杯茶,碧绿的叶子在玻璃杯中慢慢舒展,氤氲的水汽丝丝上扬。   小草也不坐,直接掏出钱包放在茶几上,“陈先生,看看是不是你丢的?”   他变化很大,已经不是记忆中那个微笑温暖的少年,现在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眉眼疏离而冷漠。   他一定不会认得自己,小草撇了撇嘴角,自嘲的想。也是,若不是因为身后这张熟悉的照片,她照样也认不出他来。   时间,改变了容貌,改变了性格,改变了一切。   冤家路窄,狭路相逢,这话原来没错。   多年之后,再次遇见他,她依然走霉运,原来“扫把星”也有相克的人。   陈墨点点头,站起来,两指捏起钱包,他不喜欢别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他抽出相片,又不紧不慢的将卡一张张抽出,做完这些,他将表面有些污迹的钱包,丢进桌角的垃圾桶。   “你可以走了。”他抬头,眼神冰冰冷冷。   小草一愣。贴着裤缝的手握起,她对上他的目光,脱口而出:“那酬劳呢?”   陈墨嘴角一勾,笑了,他的面容很清俊,可笑起来却带着说不出的嘲弄味道,“拿了二千块,还不够吗?”   他低头看了眼她的鞋子,“也是,小偷怎会不贪婪?可惜,又蠢又脏。”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拳头攒的没有一丝空隙。   她应该转身离去,可最终没有管住自己的嘴。   “你有证据证明是我拿了你的钱?还是”她瞥了他一眼,目光满是不屑,“不过想赖账,说什么重金酬谢,全是放屁!”   这小偷儿居然还有几分胆色,敢厚颜无耻的挑衅,陈墨眉毛轻蹙。   “证据?要不要去警察局,看看钱包上除了你我的指纹,有没有第三者的?”他吓唬她。   小草说不出话来,像被人紧紧勒住脖子,连呼吸都不能够。   她不是清白的人,又怎么可能理直气壮?她应该逃走,却浑身僵硬,不听使唤,半步都挪不开。   怀揣仅有的希望,像玻璃茶盏上氤氲的水汽,升到空中,然后幻灭……   *** *** ***   陈墨看着半响没有开口的女孩,知道自己猜中。   他虽然性子冷淡,却也很少如此尖酸刻薄,可偏偏因为一段往事对小偷深恶痛绝。   他看到她扬起脸,头发顺滑的溜到两侧,露出黑白分明的眼睛,瞳孔黝黑,一汪秋水般清澈,目光却像被威逼而走投无路的小兽,虽有些仓皇,更多的却是倔强。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他心里不知为何涌出这样一句话。   她并没有像他预料的那样,夺门而出,反而挺起肩膀站在那里。这个场景让他觉得很是熟悉。   他摇摇头,怎么可能……如果是她,想必死也不愿再踏进这个大门吧。   不过,她逞强的样子,却不让人讨厌,反而,引起了他的兴趣。   想起那个幼稚的赌约,他脸上浮起一抹玩味的笑,看来不用去费心找人,这个女孩,拿来对付梁洛那群人不刚好吗?反正送去讨得就是羞辱。   他一直掌握主动权。悠然的开口。   “放心,你偷窃的事情,我可以不追究,相反,我还可以给你钱。”他从抽屉里掏出一叠钞票,扬了扬。   “不过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她被这突然地转机弄得有点晕,但红彤彤的钞票在眼前晃悠,像最美味的点心。迟疑了下,开口问道:“什么事情?”   “等下你陪我去个地方,配合我演场戏。撒谎骗人,是你们这种人最拿手的吧!”   她瞪圆了双眼,他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愤怒。   这样不懂得掩饰情绪,只会让人更想羞辱,况且,他的字典从没有怜悯二字。   “这些钱,足够了吧?”   他抬手将钱扔向她,钞票像蝴蝶般轻飘飘的飞扬,撞在她身上,散了一地。   从头到尾,他不过想看她难堪。钱,他不缺,尊严,却容不得挑衅。   她看了眼满地的红色,目测下大概有二千块,比她预期的“酬谢”要多很多。   她抬起头,很想高傲的说“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可以任意践踏别人的自尊”,可话憋在嘴边,说不出来。   她很想扭头就走,可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安小草,你装什么装,自尊算个什么东西!你忘记了吗?多年前,就在这里,你早就亲手把它脱下来踩在地上了。   她慢慢蹲下身子,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印出她的脸,却是极平静。将钞票一张张捡起来,渐渐在手中有了厚度。   她匍匐在地,他高高在上。她抬头,看见他明亮的眼睛闪过一丝不屑,后退一步,像被什么恶心到似地。   小草的手停在钞票上,青色的血管在白皙的几近透明的皮肤上,清晰地浮现,她垂着头,他也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眼神却是轻蔑的,像一把利刃。   她最终还是将钞票全部捡起来。   在同一张全家福幸福完美的背景下,同样的羞辱和不堪,多年后,安小草再一次经历。只是这时她早就明白,自尊在生存面前,一文不值。   犯的错,总要有偿还的一天,她是活该的,不得不承认。她想,是那个叫命运的东西,太龌龊。   她捡起了钱,便是应承了他的要求。   陈墨并不觉的自己是一个冷漠刻薄的人,谁会对偷了自己钱的人笑脸相迎呢?   他拿起车钥匙,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孩,随意的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倪婕”——她想了下,胡乱编造了个名字。   不管他记不记得,她的名字,还是不要在这里提起的好。安乐,平安快乐,离她太遥远。她是小草,从那年开始。   曾经,她被冤枉丢了自尊;现在,她用自尊换来他的钱。她小偷的烙印已如同身上的胎记一样,永远洗不去。   倪婕——你姐?他在心中咀嚼下,立刻明白过来。也是,小偷嘴里,怎么可能有真话,他嗤笑。只是,什么时候都不忘记占便宜的人,偏偏有这样一双倔强清澈的眼睛。   *** *** ***   “去哪?走吧!”   “演戏,先要有行头。”他上下打量着她,目光似能将她穿透。   他载她到他母亲常去的私人会所。美容美发服饰搭配一条龙服务,将她丢进去,自己坐在贵宾区随意翻着杂志。   服饰导购为讨他欢欣,拿出几套成衣让他挑选,但他显然不愿费心,只将粉红色的那套去掉。   小草看了眼被剔除的衣服,那么甜美的蕾丝,不是她的风格。   她的世界,除了黑,就是灰。简洁,耐脏。   时间过得很慢,他翻完三本杂志,她从里面走出来。   栗色的短发略微修剪,刘海斜下,一直到耳边打了个卷,露出饱满的额头和一双楚楚动人的眼睛。莹白如玉的脸上,腮红一扫而过,自然中显出几分娇羞,刷了唇蜜的嘴唇像发散诱人光泽的果冻。   衣服是湖水一样的蓝,配合她如水的眸子,让人沉溺。   陈墨有一丝闪神,但很快恢复。   外表再迷人有什么用?内在依旧是品行不良,贪财肮脏。   是他,最讨厌的种类。   表演   华灯初上。   夜晚的魅力在于它让世界变得模糊起来,不管是容貌或者身份,都能掩藏在昏暗中。女人可以变得妖冶,男人可以变得狂放。   夜猫KTV。   招牌上用霓虹灯管扭曲成细腰猫咪的巨大图像,红色眼眶狭长的微眯,绿色眼眸在夜晚中勾魂摄魄的闪烁。   安小草不自在的一手揪着衣服,另一只手紧握纸袋——里面装着她那身灰色的棉衣和破旧的牛仔裤。   她站在大堂的水晶灯下,身上似笼罩了一层淡淡的光,让人感觉很不真实。   她觉得很冷,那种冷不光是因为穿的单薄。身边来来回回男人们打量的目光,像能将人穿透般,肆无忌惮。   他去停车了。她应该趁这个机会溜走,反正钱已经到手了,不是吗?   她和他讲什么道义……理智在脑袋中大喊着让她逃跑,可身体不知为何却像被钉住的树桩,一动不动。   就在她迟疑的时刻,机会错失,陈墨进来了。他看着她手中的超大纸袋,皱起了眉头,“这垃圾你还拿着干什么?”   小草没有吭声,走到前台将衣服存了起来。开玩笑,让她穿这样一身漂亮衣服充场面还可以,平日这样打扮,她会冻死。   她跟着他,亦步亦趋,他走她走,他停她停。像个小尾巴。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豪华装饰的轿厢一半是透明的,平稳上升后可以俯瞰城市。一派灯红酒绿,歌舞升平的景象。然而有多少阴暗的角落隐藏在黑夜中,不是用眼睛能看得到的……   陈墨凑过来,在她耳边轻轻说,“你哪怕装也装的有档次点,别老跟在身后,一幅职业扒手的德性。”   电梯里有服务生,他在耳畔的低语只有她听得到,呼吸带起的暖风吹得耳朵痒痒的,话却像一根刺,深深扎进心里。   你在意什么?他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小草深深吸了口气,微微一笑,迈步向前,和他并排而站。伸手挽住他的胳膊,轻声回了句:“这样够不够档次?”   出乎意料,陈墨并没有嫌恶的甩开她,演出从这里开始吧,他想,淡淡地看了一眼她的手。   小草的手指纤细修长,指甲圆润饱满,指节却有冻伤。红色微肿的地方,像艺术品上的瑕疵。很碍眼。   走出电梯,服务生毕恭毕敬的在前引路。迷宫一样的走廊,暧昧的暖色系灯光,这是一个安小草完全陌生的世界。   脚下七寸的高跟鞋,像随时会要人命的凶器,她却聪明的将陈墨作为支点,抬头挺胸,走的极为平稳。   推开包厢的门,里面震耳欲聋的音乐排山倒海的迎面扑来。   安小草眼皮一跳。什么啊,有钱没地方花,跑这里来买神经衰弱吗?   包厢极大,灯光昏暗,里面坐了很多人。镭射闪烁下,像无数鬼魅,看不清模样。   陈墨素来讨厌这样的场合,但今天却做了回主角。   一进门,里面立刻哗然。探究地,挑衅地,欣喜地……各种目光迎向他。陈少,陈公子,陈同学,老大,乱七八糟的雷人称谓,从纷纷站立起的男人口中喊出来,听得小草眼皮又是一跳。   她却不知道,要不是因为这些无聊的人,她没机会赚这两千块钱。陈墨的钱不是好赚的,他付出多少,是要成倍回收的。只不过这个赚头不在安小草,而在这里。   他不动声色。一一点头示意,也算打过招呼。这些人不是随便忽视的对象,每个都有一定来头,这个圈子,玩的就是家世背景。   有人将音乐关掉,有人将中心的灯光调亮,鬼魅消失了,安小草重回人间。   *** *** ***   孟行走过来拉了下陈墨的衣袖,低声说:“老大,我还以为你会带杜依依来,这唱得哪出啊?梁洛他们不是善茬,无聊抽风,摆明了找麻烦的,你要小心了。”   他不甚在意,嘴角一弯,“小五,你不也是来看热闹的吗?”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他从来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人。   “陈墨,别以为随便带个妞就能把我们打发了。”一个长得很抽象的男人迎面而来,表情阴冷,怀里搂着一个穿着火辣的女孩,画着夸张妖艳的浓妆。   “对!不过迟到的要先罚酒三杯再说。”又有人插嘴挑事。   大理石桌台上早有人摆了一排玻璃杯,三分之二的啤酒泛着泡沫,上面架起略小的杯子,里面却是倒了金黄色的洋酒。手指一弹,小酒杯像多米诺骨牌般碰撞跌入啤酒中,泡沫四溅,立刻有人起哄喊“罚酒!”   陈墨连瞄都不瞄一眼,直接将身边的小草推了出去。她踉跄了下,但很快站稳。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目光全部射向灯光下,酒台前的她。   女孩耀眼的美丽中带着一抹矛盾的纯真。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群男人狼一样的眼神,陈墨心里突然有点不舒服。但他的颜面上却依旧冷淡,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的不快。   小草刚刚在门边,大家其实并没看清楚她的模样,现在站在中心位置,立刻吸引了全场的视线。   孟行咽了下口水,又拉了把陈墨,“老大,你从哪找来这样的极品,以前怎么没见过?”   陈墨不语。   安小草堆起一个笑容,看着眼前满满一圈陌生人,心里那个郁闷啊。好吧,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她很有一番酒量,倒也不发憷,不就是替人挡个小酒嘛!   她很快急中生智的开口了,“他感冒了,出门的时候才吃了药,喝不了酒。那个,要喝得话,我可以替他吗?”   听到这话,一群无聊又八卦的人马上沸腾起来。   梁洛推开怀中的女孩,朝陈墨走来。   “喂,你有没有一点男人的担待?让女人替酒,”他嘲笑道,转头对上小草,“你考虑下换个男人吧,还不如跟我。”   小草咬咬嘴巴,撒谎不眨眼,“你不是自个有女朋友的吗?当面劈腿可不是厚道男人干的事!他虽然不能喝酒,但生病都不忘赴约,难道还不够朋友?”   本来准备帮梁洛搭腔的男人,退缩起来,生怕开口在美女眼中落个“不够朋友”的罪名。   梁洛可不是好脾气的人,听了小草夹枪带棍的话,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本来就是他挑的事端,当然不肯这样善罢甘休,这下也收起怜香惜玉之心,开口道:“好,你要接这场子替酒,就不是三杯这样简单!”   满满六杯酒端到面前,看着都有点恶心。小草扭头看了眼陈墨,后者神色淡漠,看不出喜怒。   也罢,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她欠他的,这次还清,就不再有什么瓜葛。   举杯,仰头,酒液从嘴角流下,一路蜿蜒顺着下颚,滑过锁骨。一次一杯,她喝的很平稳,不急不缓。   包厢很安静,能听见“咕嘟”的吞咽声。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第四杯,第五杯,终于,最后一杯也空了,她轻轻放在桌上,手有点颤。   *** *** ***   陈墨走过来,握住她的肩膀。她扭头微微一笑,目光有点迷离。一群男人叫嚷着“爽快”,纷纷鼓起掌来。   这样的结果,显然不是梁洛乐见得,他的弟弟梁渭还躺在医院,虽然责任不能由陈墨承担,但他也不愿轻易放过。   “啧啧,这么能喝,你不会花钱雇了个陪酒女来充场面吧?”梁洛恶毒的讽刺。   陈墨没有理会他的出言不逊。人群明显分两圈而站,陈墨一拨,梁洛一拨,左右为营,各自为阵。   他与梁家兄弟结怨已久,自知不是这么简单能化解的。   梁渭是个同志,极阴柔的性子,向他表白被拒绝后酒驾出车祸入院,可这关他什么事情!梁洛追杜依依很久,她却偏偏老缠着自己,这又变成他的错了。   同性恋他没兴趣,杜依依他也没兴趣。   可梁洛这个二世祖每天闲得无聊,四下散播谣言,说他是gay,玩弄男人感情。他身边又一直没有女人,倒也有人觉得几分可信,弄得圈子里男人看他的眼光都有些奇奇怪怪。   这次聚会,是梁洛提出的,说什么只要他带来确定的女友,梁渭这档子事情,就算了结。可陈墨知道,他不过是想让自己难看。   陈墨还知道孟行他们开了赌,赌他能不能带女人来,赌金不小。赢钱他不会拒绝,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来这里,陈墨最终的目的,是要钓条大鱼。   他看上的招代理的游戏项目,持有者是梁洛这个圈子的朋友,平常和他没什么交往,这次聚会却是一个极好的机会。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他深信自己的方案一定能打动合作对象。   陈墨准备在毕业前搞定这个事,父母并不知道他搬出去住,仅仅是计划的第一步。   他的人生只有自己能主宰,再也不想被别人掌控。   梁洛和陈墨家世相当,彼此都很熟悉,又是一所学校的同学,素来熟知性子冷淡的他,仰慕者虽然不少,但迄今明里表白的,也只有自己那个傻瓜弟弟和杜依依这个傲娇女。   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安小草,梁洛不禁气得咬牙切齿。   “别以为你随便带个妞来,就能糊弄我们!谁晓得她是不是你的女人!”   “你要怎么证明?难道学你一样当众搞车震?”陈墨不屑地说。梁洛前段时间被偷拍,闹得家里鸡飞狗跳的,这话说得他脸都绿了。   知道陈墨素来有洁癖,梁洛不怀好意的看了眼小草,“是不是假冒伪劣产品,不试用谁知道呢?起码kiss不算过分吧?”   马上有好事者跟随着起哄,“亲亲”的喊声乱成一通。那条“大鱼”也颇有兴致参与其中。   “那么,接吻算是赢得证明?”他的目光射向梁洛。后者不由自主的点头。   安小草头很晕,但意识却极清醒。人影恍惚间,她感觉自己被陈墨拉了过去,他温暖的身子压住她的,她被迫后背紧紧靠在墙上。   墙角不似酒台那边明亮,黑暗中,他捧起她的脸,慢慢靠近。   他的呼吸喷在她脸上,痒痒的。他的眼睛像闪亮的星辰,在面前放大,高高的鼻梁碰到她的。   他的唇近在咫尺,眼看就要覆上他的。   她应该怎么做?反抗?可她拿了他的钱,她有义务配合他演戏……   不就是嘴对嘴嘛!安小草英勇就义般闭上眼睛。   他贴得很近,双腿夹住她的,背后一片冰凉,身前却像着火一般炙热。他的拇指微微滑过她的面颊,她胳膊上起了小小的战栗,不由自主的又睁开眼睛。   面前的男人调整好角度,定格在她面前,薄薄的嘴唇离她似乎只有几毫米的距离。然后,数秒之后,他侧过头,掉转到另一边,同样的定格。   她楞住,旋即明白了——这只不过是一场借位表演……   诈赌   墙角黑暗,从背后看,他们是一对激情拥吻的情侣。包厢里传来起哄的声音,只有孟行靠的近,侧面看出几分端倪。   陈墨放开小草,咬了咬下唇,调整呼吸节奏,转过身子后,倒有几分意乱情迷的样子。   他也不说话,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带到身前来。小草觉得胃一阵翻腾,脑袋却出奇的清醒。   伸手捂住嘴巴,借着遮掩,抿掉了上面的唇彩。   演戏,她擅长,撒谎,也是拿手。   他没有占她一点便宜,这不是好事吗?像他这种骄傲的人,即使表演,也不会牺牲自己。对她而言珍贵的吻,他应该是不屑一顾吧!   偷偷瞄了眼身边的男人,小草心里腹诽,这家伙要色相有色相,要演技有演技,不去当戏子真是可惜了。   陈墨带她到沙发前坐下,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中,神情自若的插了一牙苹果递到她嘴边,满脸宠溺的表情。   装!小草在心里鄙视了下,却配合着张开嘴咬住。吃完后娇嗔道:“亲爱的,我还要吃那个。”   抬手指向香蕉。   身边那些男人不怀好意的笑了,小草不知道他们笑什么。香蕉热量高,她折腾了半天,肚子空空,早饿了。   陈墨站起来掰了一根,仔细的剥开递过去,香蕉皮像枯萎的叶子耷拉在手背。   小草张嘴轻轻一咬,甜腻的香。上午还觉得吃香蕉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可现在吃到嘴里,却突然苦涩起来。   她想起奶奶,发起怔来,并不知道“吃香蕉”对男人而言,是一件多么色^情淫^靡的事。   孟行一幅“受不了”的表情,倒忘了刚才看到的“真相”,笑嘻嘻的揶揄,“老大,你是不是没喂饱嫂子啊?”   陈墨不悦的拧起眉头。小草摆在身侧的右手被人狠狠一捏,回过神来。   梁洛端起酒杯含沙射影的讥讽,“陈墨,你该不会随便找个应召女来搪塞我们吧?”   小草狠狠一眼瞪过去,目光如炬,正要开口反驳,却被陈墨制止。   “大家都知道,我的品位一向和你不同。”这句话一个脏字不带,却像个巴掌扇到梁洛脸上。小草“噗嗤”一下笑了,更是火上浇油。   梁洛黑着脸“嗖”的站起来,控制不住举起手挥向她,被陈墨一把抓住。他挡在小草面前,阴影投射下来,罩住她的。   众人拉架的拉架,打圆场的打圆场,气氛很是尴尬。   梁洛知道陈墨不是轻易能动的人,真正闹起事来,自己绝对吃力不讨好。暂时压下了火气,顺着台阶,悻悻作罢。   小草很想趁火打劫,混乱中摸走这个长的讨厌,说话也讨厌的家伙的钱包,又怕事情败露,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左右思量,还是没有动手。   倒是悄悄将爆米花上的贴纸撕下来,拍在他衬衣后面,自个儿看着偷乐。   陈墨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瞅见梁洛领子下面一个圆圆的商标,黄色的玉米图案在白底衬衣下很是打眼,不由自主,嘴角也勾起了弧度,冷漠的面庞立刻生动起来。   梁洛不知道自己被人小学生似地恶作剧了把,眼见讨不到什么好,坐了会儿觉得没意思,想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甩甩袖子拉着身边的女孩先行离去。   包厢里又重新和谐起来。   *** *** *** ***   音乐重新放大,灯光变得昏暗。三三两两的人坐在一堆,扯着嗓子闲聊,也不嫌累。小草无趣的坐在一边,听一群男人高谈阔论。   今天来的这些人,只有孟行和梁洛同陈墨是一个学校的,其余则是一个圈子脸熟的人,年纪大不了多少。陈墨虽然很少和他们一同玩乐,倒也时常在一些父辈的应酬场合碰面。   包厢里的女孩不少,个个漂亮妩媚,依偎在男人身边,乖乖的端酒递水果,时不时配合着娇笑。   安小草无聊的打着呵欠。倒是身边的孟行凑过来找她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啊?哪个学校的?”一开口一连串问题。   小草皱了下眉头,开玩笑的说:“先把证件拿出来。”   看到孟行一脸蒙样,嘿嘿笑道:“你问这么多,我还以为你警察临检呢。”这话说得孟行也乐了。   他长相斯文,笑起来脸颊上有个小酒窝,倒挺可爱的。安小草却不知道,这是个专门损人不利己的主儿,一肚子鬼主意。   “我叫倪婕,其他个人资料保密。”她微微一笑,撒谎眼睛都不眨,刚好半斤对八两。   “你爸妈能耐啊,给你起这么个占便宜的名字。”他道破她的用意,也不恼,“反正你是老大带来的,我总要叫声嫂子,也算不得你占我便宜。哈哈!”   这声嫂子,叫得小草脸烧了起来。偷偷瞄了眼陈墨,他正很认真地和一个年纪略长的男人谈话,瞧都没瞧这边。   不知谁拿了骰子在蛊中摇晃,音乐再一次关小,灯光却还是昏暗。骰子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很是亲切,一圈人围在那边玩起“拔牙”来,笑得嘻嘻哈哈。   孟行随便问了下小草要不要过去一起玩,她拒绝了。“拔牙”是太低段数的游戏,没什么技术含量。不过她眼珠一转,倒主动开问:“你玩不玩押大小?”   孟行一愣,“比大小喝酒?”   小草摇摇头,眼睛晶晶亮,“喝酒多没意思,有点彩头的那种。”论起玩骰子,她可不比偷钱包逊色。   *** *** *** ***   谈完合作计划,陈墨轻舒了口气。   谈事情,酒桌和声色场合,永远要比正经的拜访来的事半功倍。   最终目的达到,陈墨准备起身离开。扭头看到一边,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带来的女伴身边围了一圈人。   大家都聚精会神的盯着一处。女孩纤细的手腕摇着骰蛊,灵巧的上下翻腾,清脆的一声响后落在桌上。酒桌变成赌桌,她俨然一副庄家的样子,手边堆了一叠粉红色的钞票。   孟行撸着袖子大声嚷嚷:“我就不信连着十把开大,我还赌小!”   “大大大!”   “小小小!”   人声鼎沸,脸红脖子粗。倒是中间的女孩神情自若,轻声吆喝:“押定离手咯,准备开了。”   骰蛊缓缓掀开,一个五点,一个四点,仍是大。孟行眼睛红了,也顾不上叫嫂子,“有鬼,肯定有鬼!你这丫头下来,换我当庄,你来压!我就不信一把都赢不了你!”   安小草正待迎战,再席卷点钞票,却被人一把揪了出来,抬头对上一双清冷的眸子。   “小五,我有事情要先走了,改日再玩吧。”   孟行悻悻地看着小草,这小妮子肯定搞鬼了,他倒不在乎输的这点小钱,关键十把连赔,面子过不去。可陈墨既然开口,他也只能作罢,寻思以后再找机会捉弄她。   一群人虽然有点扫兴,但很快又围成一圈,自己玩了起来。   小草慌乱中拿起桌上的钱,被陈墨毫不留情的拖了出去,手腕生疼。   包厢的门在身后关闭,像舞台落幕,表演时间结束,他和她都不再需要假装。   他放开手,也不说话,大步走到服务区,从台子上抽出一张湿巾,仔细地将抓过她的手擦拭了一番。   她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将雪白的湿巾丢进垃圾桶,紧紧握住拳头。   陈墨扭头看见女孩眼冒火焰的瞪着自己,皱了下眉,“钱你也赚够了吧?还不走,等着人请吗?”   安小草,戏演完了,你已经不欠他的!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像个傻瓜一样,凭什么让他这样羞辱?她心里骂自己。   五米外,电梯的门“叮”的打开,朝下的箭头闪烁。她抓好时机,朝他小腿上狠狠踢去,活该他选了这双七寸高的利器,不用白不用。   陈墨从来没有这样吃瘪过。   毫无预料的挨了一脚,疼得腰都弯了下来,等他愤怒的抬起头,罪魁祸首早已经趁机冲进电梯。   电梯门缓缓闭合。小草在缝隙中朝他做了个鬼脸,清脆的大声说了句“再见!”   再见,是再也不见的意思。这辈子,不!最好下辈子,都不要再遇见!   陈墨楞住,记忆中也曾有一个人,对他说过“再见”,口气如出一辙的决绝。他们就真的,没有再次遇见。   *** *** *** ***   在洗手间换了衣服,除了头发短了点,她又变成原来的安小草。   坐在马桶上,一张张数着钱,怎么数都不会多出来一张。作弊连着十把开大,赢了孟行一千块钱,还有陈墨给的二千,现在只差一千块就够还季天雷的帐。   她低头走出格挡,这也算是绝处逢生了。钱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辗转倒车到拳馆,已经午夜。   安小草没让季天雷接,一来城里禁摩,二来实在不想欠他太多。   拳馆生意并不好,招牌破旧,离城区也很遥远,周边黑魆魆的,冬天尤其显得阴森。远远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倚在门边,黑暗中只瞧见烟头红点闪烁,她加快了步伐。   “雷子哥!”她清脆的叫道,“外面这么冷,你出来干吗?”   她记性极好,不是第一次来,不会摸不到地方。   季天雷拉开门,里面露出灯光,映出他的笑脸,暖洋洋的。   “大男人怕什么冷!我没事出来透透气。”他没责怪她的晚到,语气更是让人无负担的轻描淡写。   馆内像个小型仓库,中间是标准的拳击场地,手套护具散落一地,凌乱中越发显得冷清。   二楼的杂物间印象中脏乱,没想到上去一看,却被收拾的很干净。小草什么行李都没有,然而房内床铺棉被都是崭新的,连脸盆牙刷都一应俱全。   她半响说不出话来。   小小的空间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灯光下他们的影子并排站立,一个高大,一个娇小。   季天雷有些不自在,他是一个性子爽朗的人,最受不了这样的安静。搓搓手笑嘻嘻的说:“小草,你先安心在这里住,有我罩着,谁敢欺负你,看我不揍扁他!”   她抬头,橘色的灯泡下,他的额头饱满,浓眉大眼,本是极英俊的容貌,眉毛上却有浅浅的疤痕,看起来一副跋扈不羁的痞子样。   她知道他不过是这片街区的小混混,打架惹是生非是常有的事情,没干过什么好事,但对她而言,他是好人。   她从兜里掏出钱塞给他,季天雷一愣。   “这里是三千,先还你,还有一千可能要等等了。”她有些不安的说。   他知道她不想欠自己人情,只得默默收下。没有问钱她是从哪里弄来的,他倒不在乎钱干不干净,只怕询问会刺伤她,看她难过,他也难受。   小草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季天雷对自己存的那点心思。   一个男人能对女人好,不是亲人,无非就是喜欢。他没说白,她也就装傻。   她能给他什么?无非是拖累,她不想害了他。   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才会有幸福的爱情,而她,从来没走对过路。爱情,不过是一件奢侈品,摆在柜台看看很美丽,她却没有购买的能力。   将季天雷赶回家,躺在陌生的房间里,有一只小小的飞虫在灯泡周围盘旋。   能有这样的栖身之所,对她来说已经万分幸运。   她的脑袋里现在只有“赚钱”两个字,再容纳不下其他……   孤勇   一周的时间很快过去,安小草有点像热锅上的蚂蚁。   城东和城南她不敢再去,那地盘鱼龙混杂,虽然来钱的可能性大,但保不准会被刘达和李叔发现,她还想留一条小命给奶奶送终。   虽然季天雷说会帮她打听下工作,可她也不能一棵树上吊死,总得自己也琢磨琢磨生财之道。于是这些天窝在拳馆,谋杀无数脑细胞,却始终没想出个快速赚钱的妙招。   拳馆在小草住进来后变得干净整洁起来,她不好白住,趁着有时间,勤快的帮忙打扫,倒也赢得了馆主的喜爱。   白天看一群男人打拳,汗水淋漓,小草摩拳擦掌的跟着学了几招健体防身的招式。每每运动下来,肚子却饿的更快,钱包也更加干瘪。   小草很想自己变成一只冬眠的熊,不吃不喝能过完这个冬天。   就算她变成熊,奶奶怎么办?一想到奶奶的住院费,小草又悲催了。   这天,天气晴朗,阳光妩媚,难得暖和起来。小草打扫完拳馆,准备出去溜达一圈。   闭门造车是没有用的,也许在外面晃晃,能碰到什么掉馅饼的好事也说不准,她自我安慰。   小草一路低头瞎逛,寻思着即便能捡几个硬币也对的起操劳的小腿肚了。不知不觉走到大学城附近,却连半毛钱都没捡到。   大学城是院校扩招后的产物,直接推动了一方经济发展,原本城郊荒凉的地方,现在大变样,连周边的房价都跟着往上猛跳。   前些年还是泥泞小路,乡野鸡鸣狗叫之处,现在六车道的柏油马路宽阔的可以上直排轮滑行。几所高校比邻而建,校门气派,校牌锃亮。由于还没到寒假时间,进进出出的学生络绎不绝。   说来也巧,没捡到钱运气不佳倒罢了,小草偏偏流年不利。   美院门前车道上停了辆银灰色的奥迪TT,显然刚刚清洗过,女人线条一样柔顺的车形干净明亮。   车窗摇的很低,车内孟行无聊的嚼着口香糖。   他这几天没什么课,美院离他们学校不远,于是天天溜过来,守在门口,看看美女。   美女没发现几个,倒是路边低头徘徊的安小草,刚好撞入他的视线。   这真是踏破铁屑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连赔十把的记忆犹新,那天晚上,分明瞧出他们两个不过是演戏。事后他刻意询问过,被陈墨轻描淡写的撇清了关系。既然不是兄弟的女人,怎么捉弄倒也无妨。   他眼珠一转,鬼主意立刻涌上心头,推开车门,大步朝她走去。   小草还在做着捡钱的白日梦,浑然不知曾经招惹过的人带着一肚子坏水,朝她步步逼近。一只手拍上了她的肩膀,她吓了一跳。扭头,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带着安全无害的笑容。   “嗨!真巧,倪婕,原来你是美院的学生啊!”孟行装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搭讪的技巧,他向来熟稔。   安小草没有否认,倒不是虚荣,只是觉得和他没什么好说的。她诈赌赢了他的钱,平白遇到,哪里会有什么好事。   “嫂子要去哪里?我送你一程吧?”他转着钥匙圈,笑嘻嘻的说。   小草皱起了眉头,后退了一步,淡淡的说,“我哪也不去,不用麻烦了。”   孟行耸耸肩膀,“那刚好,我在等女朋友,正无聊呢,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再玩玩押大小?”   他信口开河,若有熟人在肯定嗤笑:孟行的女朋友?还不晓得生没生下来呢!   小草撇撇嘴,耍骰子可以,听骰子分辨点数她还没那个技术,要是轮流当庄她不一定能讨到好处,才不上这个当。   孟行看她不支声,暗自没趣。   “你是美术系还是设计系的?我认识个美术系的教授,在找模特,听说报酬还不错,你有没有合适的同学给介绍个?”   哼,不相信提到钱还不上勾,孟行眼珠滴溜溜的转着。   他是个眼光毒辣的主,一眼看穿小草的软肋,他觉得世上哪里有不贪财的女人,就像没有不好色的男人一样。   小草眼睛亮了起来。报酬不错?听起来像个诱人的馅饼,可是未必有这样的好事吧?   心里思忖了下,问了个关键性的问题:“模特有什么要求吗?”   孟行“嘿嘿”一笑,“没什么要求,能坐着不动就行,不过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也挺累人的。要不,我把他电话留给你,你有合适的对象,直接打电话给他就行,就说我介绍的,报酬肯定不会少。”   小草推说忘记带手机,孟行跑去车里拿了只笔,直接将电话号码写在她的手上,一副古道热肠的样子。   写完倒也没怎么纠缠她,看看手机说时间到了,要去接女朋友,挥手再见,发动汽车直直开进校内,一溜烟不见踪影。   他将车停到一个隐蔽的地方,下车打了个电话。欲擒故纵的策略,他跟着陈墨也学了不少。   *** *** *** ***   安小草在学校门口秃了叶子的梧桐树前徘徊很久,左右思量,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钱真是可怕的东西,多少人为之铤而走险,她本来就一无所有,就算那些有钱人拿她开涮,她又能损失什么?   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穷途末路的时候,她只剩豁出去的孤勇。   她去公用电话,拨了手心的号码。   孟行就是一个损人不利已的主,他当然不会真心给介绍小草赚钱的美差。可和他只有一面之缘的小草并不知道,即便做好最坏的打算,现实却远远比想象更残酷。   瞬息万变的时代,手机绝对是方便快捷的联络工具。   没多久,接到预料中的回复电话后,坐在车里等待的孟行,开心的笑起来。想到快乐要分享,他紧接着拨了陈墨的号码。   陈墨此刻却不像孟行那般好心情,因为他家里来了个不速之客——杜依依。   新开发那块土地的批文,是她父亲的杰作。自然,她是他父母眼中的娇客。   她没什么不好,身材样貌家世背景都是拔尖,他却不喜欢。   不喜欢的原因很简单,归根到底在于那只叫HelloKitty的猫咪。粉红色的装饰品从手机到包包,是她的最爱,也是他的大忌。   他讨厌一切粉红色东西,更讨厌猫——外人不会知晓,像他这样的男人,居然有严重的恐猫症。   孟行的电话如同及时雨,将他从视觉的折磨中解救出来。   借口有事,他抓起风衣,婉言道歉后离家而去,也顾不上身后母亲的不悦。箭步如飞。   限时50的标牌在眼前一闪而过,车内的指针冲破了80,但市内车辆较多,速度再也快不起来。他扭转了方向盘,也不管双黄线禁止掉头,一个转向,朝二环驶去。   孟行所谓的捉弄,他再清楚不过什么意思。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这么急匆匆赶过去,究竟是要看热闹,还是要阻止。   虽然她偷过他的钱,还狠狠踹过他,可她毕竟是他带出去,向众人介绍的“女朋友”。   况且那种事情对女孩而言,太过不堪……   *** *** *** ***   冬天虽然是四季中最残忍的时光,万物凋零,但依然会有阳光温暖照射的时刻。   有赚钱的希望,安小草的心里开始暖洋洋,脸上自然也多了灿烂的笑。   按照电话里的地址,她找到了画室,只是不在美院里,而是学校后面不远处的独栋小院,招牌醒目,布置的也颇有艺术氛围。   小草虽然觉得事情慢慢靠谱起来,仍没放松警惕。   画室并没像预想中有很多学生,空空荡荡,桌椅凌乱,画架随意摆放,落地窗户透着明亮的光。招待她的男人看起来很年轻,样貌极普通。   “干过这行吗?”   小草摇摇头。   男人指了指台子,示意她坐上去,帮她摆了个姿势,行为举止倒也不过分。   “能长时间保持这个姿势不动时吗?”他问。   小草点点头。   “一小时三十块钱。”他递过来一个白色床单,“你去洗手间把衣服脱了披上吧,露出锁骨和脚踝就行,冲孟行的面子,我给你的可是裸^模的价格。”   小草愣了,裸 模?   看出她的迟疑,男人摸摸下巴说:“这是艺术,你不用想太多。”   小草握紧床单,柔软的棉布,轻易地皱成一团。   “同学,你到底做不做?不做我再找人!美院裸 模也不过这个价格,那可要当着一群学生不穿衣服的!”男人开始不耐烦了。   为了钱,你什么没干过?又有什么不敢干?她心里自嘲的说。   “洗手间在哪里?”她问。   房间很暖和。   她慢慢解开衣服,一件件褪去。只剩内 衣裤,白色最普通的款式,已经有些松松垮垮。拉下胸 衣的带子,塞在一边,裹上床单,倒也看不出来。   她并不害怕,即便有危险,她带着秘密武器。   坐在台子上,她像个梦游娃娃,消瘦的肩膀□在空气中,锁骨凸显,整个人散发出干净纯真的气息。   男人舔舔嘴巴,调整画布,倒没什么异常举动。   她的目光漂移,落地窗外有一只灰色的鸟停在树梢,很安静,尘埃在阳光照射下舞蹈。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缓慢。   始终悬在半空的心渐渐安定下来。男人起身倒了杯水给她,示意她可以休息会儿。   小草握住水杯,没有喝。男人看着她,似乎有点失望,让她坐回台子,自己转身走到门口。“啪嗒”一声,将门反锁起来。   小草一惊,跳下台子。   “你锁门干什么?”   他挑挑眉,笑了,“你说我想干什么?”朝她走来,步步逼近。   “我是你朋友介绍来的!”   “是啊,他特别叮嘱我要好好‘照顾’你。”   伸手将床单狠狠一拽,她一个踉跄,差点跌倒,稳住身形时,单子已被扯开。娇小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   不堪   画室不远处,停着孟行那辆奥迪TT,他有点懊悔给陈墨打了电话,现在热闹没得看,只能在这里吹冷风等人。   车子从远方风驰电掣的驶来,精准的在他身边刹住。陈墨也不拔钥匙,直接推开车门走下来。   “她在里面?”他问。   孟行点点头,反问道:“老大,你是来看热闹,还是来抢人的?”   陈墨面无表情的说:“你说呢?”   孟行挠挠头,“你的心思瞬息万变的,我哪猜得准。”   陈墨也不理他,径直朝画室走去,孟行尾随跟上。没走几步,陈墨停住转过头。   “你在这里等着。”   孟行哀鸣一声,“不是吧!”被冰冷的眸子瞪了一眼,立刻噤声,乖乖走回去对手指。好戏上演,没有眼福,是多么可悲的事情,他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却独独听陈墨的话。   院落很安静。   陈墨大步走进去,没有丝毫迟疑。   他从市区过来,颇耗费了一段时间,也许事情已经发生。   他一向不管闲事,但这事多少和他些关系——若不是他带她去聚会,她不会得罪孟行,也不会面对这样的“捉弄”。内疚吗?并没有,他不会产生诸如此类任何于事无补的心理波动。   屋内几个房间空无一人,最里面的被人锁住,他推了下,没有推开。直接转到后院。   落地窗明亮,将他与她的世界分割开。   他止住脚步,透过玻璃,屋内的一举一动清晰印入眼帘。   她的内衣早在拉扯中滑落,露出挺翘的胸房,两点嫩红像尚未绽放的花蕾,纤细的手却紧握着胸衣的钢圈,本应圆钝的一端闪着锋利的光。   刀片等常用工具都丢在贼窝,只有这件特制的防身武器,贴身携带。保护的套子抽掉后,趁着男人毫无防备,立刻派上用场。   “闭上眼睛!”她用尖刺抵住男人的喉咙,命令道。金属冰冷的刺破皮肤,鲜血从上面滴落,在地上开成一朵妖艳的花。男人顿时不敢乱动。   她一脚将意图侵犯自己的男人踢跪在地上,伸手将他脖上的领带抽下来,俯身单手缚住他的胳膊,打了个死结。接着撩起衬衣罩住他的头,动作干净利落。   *** *** *** ***   陈墨站在窗外,不动声色的看着眼前出乎意料的画面。当目光扫过女孩腰侧,看到小小铜钱形状的胎记时,停滞不动,黑漆的眸子越发深沉起来。   女孩像一株柔韧的杂草,以绝不屈服命运的姿态挺立。   她浑然不觉自己正被人注视,也没急着穿衣服,而是伸手将男人口袋中的钱包掏了出来。抽出所有现金后,将皮夹狠狠摔在他身上。   转身正待拾捡台子上散落的衣服,目光不期然对上了窗外的陈墨。   他背对阳光静静站在那里,身上似镀了一层柔和的光边,越发显得玉树临风。   他于她不过数米距离。日光翻过高高的树梢,穿过玻璃,刺得她眼睛突然一黑,只觉得那颗心蓦地沉了下去,一如多年前那个夏日炙热的午后。   往事重演,她越发不堪。   她迅速抱起衣服挡在身前,重新举起右手的钢刺抵住男人的前胸,无声的威胁着窗外的人。   她不敢大声叫喊,害怕招来其他的同伙。本应是受害者,现在却一副劫匪的模样,只想逃脱了事。   可惜,陈墨从来不是会被威胁吓唬住的人。   扫视了眼院子,走到花盆旁,拎起下面一块垫高渗水用的砖,在小草错愕的目光中,直接拍向玻璃。   不同于小草的矫捷灵动,他的身体里似乎蕴藏了巨大的力量。玻璃哗啦啦碎了一地,阳光便毫无阻拦的跟他一起,闯进来。   “你站住!”小草的声音拔高,握钢刺的手抖了下。她的想法很简单,就是逃离这里,却不巧遇到最不想看见的人。   陈墨并不理会,直直朝她走来。   “别过来!”   他的步伐没有丝毫凝滞,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你再过来我就动手了!”   “杀了他你就是凶手,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是你朋友!”   “谁告诉你他是我朋友?”   说话间已经和她近在咫尺。她却没有下手。不够狠心是她一直犯的错。   他握住她的手腕,衣服散落了一地,她极力反抗,像一条濒死的鱼,钢刺划过,在他手背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他的力气很大,又带着防备,很快将她双手反剪在背后,她困在他怀中,动弹不得,如花的蓓蕾抵在他的胸前,柔软而温热。   “陈少,救我!”地上的男人发出兽一样的哀鸣,他看都不看一眼。   环抱住她的胳膊,自身后掰开她的手,将利器一把甩到了墙角。   她张嘴狠狠咬住他的肩膀,热气透过衣服连同痛楚一起传达过来,陈墨眉头微蹙,一只手覆上了她背后的蝴蝶骨,伶仃的硌手。   “安乐,松口。”他说。   *** *** *** ***   这个名字多年没有人叫起。她愣了,嘴巴里泛起一股腥甜。   他的手拂过她的脸颊,按住她的肩膀,将她轻轻推开。   淡蓝色的衬衣上渗出嫣红的血迹,他低头看了眼,没有理会,而是俯身将地上凌乱的衣服拾起,她怔怔的站着,似乎忘记在他面前裸着身体,像丢失灵魂的梦游娃娃。   内衣的带子穿过她的手臂,遮住她的美好,他在后背扣起,动作缓慢而笨拙。   她的皮肤在阳光下,白的有些透明,能看见细细的血管,他的手毫无遮拦的滑过,像高温的熨斗,异常灼热,烫醒了她。   她夺过衣服,也不避讳,在他面前一件件穿戴起来。   自他叫那个名字的时候,她就知道,他已然认出她。   那又怎么样?他们少年时的情谊横跨了时间的长河,再加上那件事情,被彻底的击碎。   她不会天真的以为,他还惦念从前。   “先离开这里,我们再说。”   待她穿好衣服,他握住她的手腕,也不管地上求救的男人,径自带她走出去。   她没有反抗,她欠他一个解释。   路边孟行无聊的蹲在地上画格子,看见他们楞了下。   “老大……”   “你惹得事情,你自己善后。”他淡淡的说,不辨喜怒。打开车门,将她推进去。绕过车身,走到另一边。   他俯身拉过安全带,将她困在座椅上。   然后按下了车锁。   车子缓缓驶出,慢慢加速,景物在身后飞快的后退,一如记忆。   如果不再见面,如果见面不曾相识,过去的故事就会渐渐淡去,如同海上的泡沫般,最终消失在有限的生命中。   而现在,记忆翻腾起来,他似乎看到一个个肥皂泡争先恐后的升到空中,薄而透明的壁膜上,闪烁着岁月无法遮掩的印记。   她从开始就知道他是谁,尤其这点,他不能忍受。“毫不知情”这四个字敲到他心上,便产生不受掌控的烦躁。   他没有说话,空气似乎凝滞起来。   她用手抠着带子上防滑的装饰,用力的直到指尖感到一股疼痛,蔓延开,席卷全身。终究是她沉不住气,“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并没有回答,依旧是波澜不兴的表情,彷佛车厢里只有他一个人,而她,不过是一粒无须理会的尘埃。   她看着他的侧面,整齐的鬓角,挺拔的鼻梁,坚毅的下巴,无法和记忆中的那张脸重叠,全是陌生。   他不会比刘达更可怕,然而她的心里,却涌上难以言说的感觉。   他的影子,承载了她的一段过去,那段记忆对她而言,有的只是惨痛的纪念价值。她宁可脑海中有奶奶那样的橡皮擦,把这一切都干净的抹去。   *** *** *** ***   车开到江边才停下来,一路上,他什么都没有说。   她以为他会问,当年那枚玉佩,是不是她偷的。她在车上就想好了说辞,所有人都认为是她拿的,那就当是吧,反正她后来偷得东西多了,也不差这一件。   可是,他没有开口质问,依旧许久的沉默。   车厢狭小的空间,发动机的轰鸣停止,愈发显得安静。   这安静让她感觉窒息,于是伸手去拔安全带,却怎么样也拔不开,并且越拽越紧。他在一侧看着她和一根带子搏斗,拉起手刹,然后在旁边轻轻一按,安全带弹开了。   她抬头瞪过去,像一只煮熟的虾子,满脸通红,额角渗出汗渍。   “这样耍我很好玩吗?”她控制情绪,极力压低声音,可是依旧掩盖不住的愤恨,从腔子中一字一字迸出。   “安乐,究竟谁耍谁玩?”他蹙了下眉,肩膀一阵抽痛。   那么狠得一脚踹在他小腿上,这么狠得一口,咬得皮开肉绽,她,不曾有一点犹豫。自始至终,她只把他当陌生人,而且是陌生的坏人。   “别叫这个名字!”   “那叫你什么?倪婕?”他轻哼一下,“或者,连安乐这个名字,也是假的?”   她垂下头,双手在身侧紧紧攒起,也是,她什么时候真实过……她叫安乐,却对所有人说自己是小草,慢慢,她把这个名字忘记,她就变成了小草。   她抬起头,再没有不安和迟疑,朝他伸出双手,“要么你就把我送警察局,要么,就放我走,叙旧什么的,免了。”   “叙旧?”他在嘴里重复了这个词,旋即嘲笑道:“相逢对面不识君,我们,有什么旧可叙?”   他总有本事一而再,再而三的激怒她。他以为她是他爪的老鼠吗?可是,她没有那么脆弱的心脏,她是只要有一点根,就能顽强倔强生长的草。   “那好,我可以走了吗?”她不欠他什么,轮不到他判定生死。伸手去拉车门,却无论如何也打不开。只能恨恨得望着他。   他似乎惊讶她的厚颜无耻,挑挑眉,“你以为,我费尽周折,带你来这里,就是让你走这么简单?”   她实在讨厌这样疑问句的对话方式,讨厌面前这个捉摸不透的男人,更讨厌脑海中慢慢浮现的往昔。   “卡达”一声,他按了开锁,拉开车门,示意她下车。   江边是笔直的岸堤,通往看不到的远方,岸上没有行人,只有干枯的柳树,细长而柔弱的身体,像一排排悲哀的观众。   她揣测着奔跑的速度,在这样豪无遮拦的地方,跑不过他那辆四驱的车,她打消了逃跑的念头。浪费体力毫无结果的事情,还是不做为妙。   冬季的枯水期,江面很低,但没有结冰,水浑浊,是泥土的颜色。   他看着宽阔的水面,微微一笑。   “放你走,可以。”   她对上他的眼睛,他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欣喜。   “你从这里跳下去,我们就一笔勾销。”   溺水   “你从这里跳下去,我们就一笔勾销。”   起风了,吹起江面涟漪阵阵,波纹蔓延开,一圈一圈,像等待鱼儿的网。   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应该是孟行才能想出来的,斤斤计较捉弄人并不是陈墨的风格,可他神色自若,看不出一丝玩笑的痕迹。   安小草双臂抱团,轻笑一声。一笔勾销?她早不欠他什么!凭什么由他这样指手画脚。跳江?她又不是杜十娘,脑袋也没有抽风。   他看出她的不以为然,她似乎并不知道,他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他说的话,向来是肯定句,自有方法让她妥协。   陈墨从兜中掏出手机,暗金色的壳子,除了下面的三个按键,全是屏幕。指尖按了几下,出现一段视频,递到她面前。   安小草低头,入眼的是她用利器抵在男人胸前威胁的画面,她的一举一动隔着落地窗被拍的清晰异常,包括掏钱包和绑人的那幕……   她以为进了警局,他空口无凭,最多告她个小偷罪名那么简单吗?   “刑法规定,以暴力、胁迫抢劫公私财物的,将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他收回手机,关掉视频,“这个证据你还满意吗?”   她抬头看着他,他满意的看到她眼睛中的错愕。小事可以化了,也可以化大,要看如何操作,这个世界不辨黑白的事情太多,不差这一件。   “我那是正当防卫!”   “谁相信?”   他想看她惊慌失措的表情,就像很久以前,她看过他的一样,他想还回去。谁叫她该死的,用毫不在乎的口吻,对他说:叙旧,免了。   这个“旧”偏偏他记忆深刻,深刻到看着她,一股脑的涌上来。他想惩罚她,对他重要的事情,为什么她可以这样轻描淡写的忘记?   包括这个地方,他们少年时第一次遇见的地方,她,难道一点没有印象?   他不过是想吓唬她,视频在她面前播完,收回后就按键删除了。   然而安小草从来不是一个能被轻易威胁住的人,和他骨子里的强势相反,她是逆境中成长的孩子。她日日在危险边缘游荡,自保是家常便饭,又怎会被一个小小的视频吓倒。   几乎是本能的伸手去夺,手机被他高高举起,一脸戏谑。   她发起狠,一脚踹向他的腿骨,陈墨早有防备,轻松地闪过,他不会吃两次同样的亏。   女人的力气终究敌不过男人,很快她被他缚住双臂,扭转身子,圈在他的怀中,却不是脉脉温情的画面。一个气喘吁吁,一个眉头紧蹙。   “好,我跳。”贴在他胸前的脸烫的厉害,没有羞,只有愤。随着呼吸热气喷在他身上,隔着薄薄的衬衣,带起一股暖风。   陈墨猛地松开桎梏她的手,向来不喜欢和人这么接近,却一再为她破例。   在他眼中,人生是一张棋盘,他擅长站在高处,判断走向后,杀伐决断。他讨厌任何出乎意料的事情,可她,显然打乱了他掌控的节奏。   而这颗不受控制的小卒,正毅然决绝的向江边奔去。她跑起来像矫健的小鹿,短发在风中飞扬,灰色的背影看上去异常悲凉。   跳江并不是他期望的结果。他要的,是她的服软、屈从与哀求。   “站住!”   她充耳不闻,他追了上去。指尖在空中和她的衣服堪堪错过,只快那么一步,在他面前,一闪而下。坠落。   平静的江面溅起朵朵浪花,涟漪的水波荡开,又渐渐平复……   水很冷,不到零度,寒意却是侵入骨中。湿的棉衣更是像石头一样沉重的将她往下拖,她呛了口水,泥沙灌进嘴巴,说不出的腥。   他明明叫了自己,她应该就势停住脚步。小草闭上眼睛,一片黑暗。在强者面前要扮弱,她向来熟稔,她又没有大脑抽风,心甘情愿跑江里洗澡!   然而,岸上的男人,绝对是她的煞星,她正待停住脚步,却因为惯性向前又冲了步,猛的停下来时绊住了脚,以狗啃屎的姿势,毫无悬念的跌了下来。   该死的,她太久不来,忘记岸堤上有防汛时浇注的石头!   屏住呼吸,小草奋力向上划,手臂因为骤然寒冷而僵硬。接着,她悲剧的发现,小腿抽筋了——因为突如其来的掉落。   下落的冲力很大,肺部的空气渐渐呼出去,没有新鲜的氧气供给,慢慢像炸裂一样痛楚起来。   “安乐,你就是一条活蹦乱跳的鱼,真想把你丢给四喜。”岸上那人,变成少年的摸样嘲笑着,她一字不差的记起,可是,有这样会在水中淹死的鱼吗?   而四喜,那只老猫,早已经不知去向。   她拼命挣扎,腥臭的江水从嘴中灌入肺里。她少时曾因为玩闹害他跌入江中,所以清楚地记得,他,是不会游泳的,也断不肯跳下来营救她。   她想,就这样结束没什么不好,她真的累了。   恍惚间,一只强有力的手揽住她的脖颈,贴近的身体让她感到温暖。最后的意识里,她看到一张脸,模糊异常。   陈墨渡了口气过去,她的唇像冰一样寒冷,呈现出青紫的颜色。   虽然有水的浮力,可他泳技实在一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她拖上岸。冷风,立刻无处不在将湿透的他包围。她毫无知觉的躺在地上,身下沁出一摊水迹。   “安乐,醒醒!”   他打着寒颤,俯下身子,轻拍她的面颊。她像个熟睡的孩子,一动不动。   陈墨低头靠近,她气若游丝,心跳已隐约不见。他急忙单腿屈膝跪在地上,将她搬起俯卧于大腿上,江水混合着泥沙从她嘴中缓缓流出,他用衣袖擦拭干净,又重新将她放平。   陈墨捏起她的嘴角,深吸一口气,他的唇覆盖住她的,气息朝她口中吹去,一次,两次,三次……却像无用功般,她长长地睫毛盖住眼睛,眨也不眨,脸上露出颓败的青灰色。   他急躁起来,用力朝她胸肺处击打去。   许是上天注定她大难不死,这一下刚好将她肺部的积水呛了出来,她狠狠咳嗽了几声,渐渐缓过气来。   他将耳朵贴在她心脏旁,听那微弱的“突突”声,整个世界彷佛都安静下来,只有这一下接一下的跳动,像最美妙的鼓点。   他尝过溺水那种恐怖绝望的滋味,他曾把这个归咎于她。然而,他比谁都清楚,那不过是场意外,况且是她救了他。数年之后,他学会了游泳,角色倒置,如今换他救她。   他想,一笔勾销真是一语成谶,变成他还她的。   他将她抱上车,打开制热系统,调到最大,车厢慢慢温暖起来。他剥掉她的外衣,污浊的江水顺着真皮座椅流下去,他没有在意,发动车子,准备开去最近的医院。   握住方向盘的手指泛白,水珠从头发上滴滴答答的滑落,他有些烦躁。在后视镜中瞄了眼她,尖尖的下巴,消瘦的脸颊,明明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时间,太久,一切都变了,变得彼此都认不出来。   急诊室。   医生和护士穿梭忙碌,检查结果万幸并无大碍,倒是输氧点滴全上。   “来,伤口包扎下。”女医生处理完病例,扭头,指着他的肩膀,衬衣上是红色的血迹,被江水浸泡后,又慢慢渗出。   “小两口吵架用不着这么暴力吧!”女医生边打预防破伤风的针剂,边好心规劝。   “年轻人相互让着点不就完了,闹到打架跳河,置于吗?”   “小姑娘家家的,多可怜!为你都寻短见了,就算分手,也要等她情绪稳定啊!相爱一场也不容易。”   女医生越说越起劲,陈墨皱了下眉头,但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聪明理智的人是不会开口反驳的,以免再遭皮肉之苦。   女医生以为他是听了规劝,下手倒是轻快些,消毒,纱布,几下子伤口就包扎好。   “可能以后会有疤,伤口好了买点什么除疤的擦擦,不过肩膀也没什么大不了,男人嘛。”   衣服还是湿漉漉的,来时匆忙,根本无暇顾及,现在独自站着,江水的腥味混合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让他很难受。   因为包扎,陈墨的衬衣敞开大半,露出半截平坦的胸膛。麦色的肌肤,透过玻璃窗折射的微光,呈现出细腻的光泽。   虽然衣着不整,可他看上去却没有半点难堪,进出的小护士,路过时都偷偷瞄一眼这个倚墙站着打电话的男孩,有两个看上去清闲的躲在一边窃窃私语。   “难怪他女朋友宁可跳河也不愿分手,他长的好帅!”护士甲眨着心心眼。   “切,这种男人最花心了,没有安全保障。”护士乙一脸不屑,却扭头又看了眼。   讨论声音虽小,可一字不落的传到陈墨耳中,他挂掉电话,只抬头冷冷一眼扫过去,交头接耳的小护士立刻噤声。   小草已被送至观留室,他推开门走进去。简单的临时病床,支架上挂着葡萄糖水瓶,透明的液体顺着输液管一滴滴下落,护士给她换了病号服,盖上被子,她安静的躺着,面色苍白,细细的手腕露在空气中,有些发青。   没多久,孟行进来,手里拎着几个纸袋,递过去不解的问,“老大,你要的衣服,怎么没一会儿工夫,你也折腾到医院来了?和着我两个医院来回跑,成打杂的了。”   陈墨也不解释,将女式的那套取出来放在床头,把钥匙抛向孟行:“你去车里等我。”   孟行挠挠头,想开口说什么,最终憋住,转身离去。   陈墨拿着男式的去洗手间更换,穿上干爽的衣服,冰凉的身体慢慢有了温度。   明明是要惩罚她的,可自己却总是跟着吃苦头,从很早前认识她时起便是。   少年时候的事情不受阻拦的回想起来,包括他们最后见面的场景。   他摸了摸胸前的玉佩,家传的本是一对,龙凤呈祥,他自小带着凤纹古玉,而龙纹的那枚已不知去向,他一直不相信是她偷的。但时光荏苒,当年那个倔强的宁可在他家脱光衣服显示清白的女孩,再次重逢,却偷了他的钱包。   她为了钱,卑微的任人摆布,扮出一副可怜的样子,临走却狠狠踹了自己一脚。   她为了钱,陷阱也义无反顾的往下跳,从小偷又升级到劫匪,明知是旧日相识,依然咬伤他。   他在任何人眼中,虽然年轻,可依旧是沉稳而强势的,独独到她这里,讨不到一丝便宜。   没有缘分的人,不会相遇,他们的缘分,不是好的,只能算是孽缘。   他看了眼她,也许一笔勾销是对的,不再见面,对他们,都是好事。   病房一片静谧。白色的床单,淡蓝色的病号服,她的袖子撸起,露出一截胳膊,暗红色的暖水袋很扎眼。陈墨觉得自己应该走了。就像江边说的那样,他们谁都不再相欠,各走各的人生路,如此这般,再不相见。   他站起身,掏出钱包,皮子沾水后有些暗沉,他把卡□,现金和钱包一起放在枕边,崭新的衣物下面。   车内,孟行无聊的听着广播,看到陈墨拉开车门坐进来,有些忐忑不安。   “老大,我是不是做错了?”   陈墨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你知道你做错什么吗?”   孟行试探的问:“使坏太出格,老让你给我收拾烂摊子?我真以为那妞和你没什么关系。”   陈墨摇摇头。   “你错在不应该告诉我。”   她有足以自保的能力,反而因为他,受到更大的伤害。   依赖   安小草清醒过来时,天色已暗。   她觉得口干舌燥,头脑晕沉,看看四周的环境,立刻明白,自己被人送到医院。房间没有人,长长地帘子将病床和外界隔开,消毒水的味道迎面而来,是她最讨厌的气息。   落水的记忆很快恢复,一失足成千古恨得悲剧最终没有酿成,她知道自己这条小命是保住了。   她那件狗熊般厚实的棉衣,不见了踪影。倒是枕边整齐的摆放着一叠衣服,从内到外一应俱全,柔软的天鹅绒质地精良,摸起来很舒服。   到底谁救了自己,又把她送来医院治疗呢?她有些好奇,落水的时候江边只有他们两个人,他,是不可能的。也许自己命不该绝,后来有人发现,这么冷的天,真是好人。   她很想谢谢救命恩人,但是,突然想起来,看病就诊是要钱的,而自己,身无分文外带负债累累,第一个念头马上变成悄悄溜走。   可是她开溜的话,好心人会不会因此牵连呢?她十分矛盾。   就在她左右为难的时候,护士推开门走进来。   “你醒了啊?”   她点点头,这不废话吗。睁这么大眼睛,又不是梦游。   护士并没开口催她缴费,小草稍稍安心点,只要不提钱,随便什么废话她都欢迎。护士年纪很轻,看起来和她像是同龄人,却不晓得为什么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她。   小草摸摸脸,难道跳河毁容了?触手一片光滑,没有伤痕。   小护士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拿出体温计,小草顺着她的指示张开嘴叼住。   “小姑娘,想开点,两条腿的蛤蟆少见,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是。”小护士宽慰的劝解。   小草嘴里含着东西,想开口又说不出话,一阵呜呜。   小姑娘?大姐你几岁啊!小草悲催了,她怎么就想不开了?   小护士想说“天涯到处是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又怕触到病人的伤心处,所有经典名言在脑袋里打了个圈,哪句都觉得不合适,最后还是用行动表示同情,拍了拍她的肩膀,顺手抽走她嘴中的温度计。   “37度,体温正常,等下去拍个片子,没问题的话等下就可以出院。”小护士转身,最后又来了句,“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小草纳闷起来,难道护士眼睛刁钻到看出自己没钱缴纳症费?   她也不敢多话,只想找个机会偷偷溜走,虽然这种做法太不厚道,可是,她真的要钱没钱,这番折腾“要命一条”也已经丢了半条。   小草躲在被单下,偷偷换上衣服,尺寸很合适,柔软贴身。衣服下面居然有一双袜子,她拿起来,袜子下面有一个黑色的钱夹。   圣诞节的礼物——她莫名其妙联想到这个,虽然她从来没有得到过。谁把钱包放这里呢?难道是好心人?难道是在她之前病患遗留下来的?小草暗自揣摩着这两种情况的可能性,最终判断均为零。   她打开钱包,数了数,二千块。   最近她和这个数目很有缘,不小心越界偷了陈墨被内部审判,是这个数字;去陈墨家被羞辱,也是这个数字;现在,天外飞仙,出其不意的横财,居然还是这个数字!   她捏在手中,心里犹豫了下,理智和情感激烈的混战后,最终将钱包归拢到了怀中。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反正最差的都经历,人们不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她也该时来运转了。   按理说有钱她就能大摇大摆底气十足的从医院走出去,可是,这钱虽然是白来的,但揣在自己兜里,想往外掏却很是肉疼。   她每个月都要往医院贡献将近四千块钱,那是无奈之举。她深知在医院哪怕随便开点药,都动辄上百块,一百块钱节省点够她生活半个月呢!于是,逃跑开溜,成为她的首选。   逃跑是综合考验体力和智力的一门技术,恰好是她最擅长的。   安小草很轻松的从医院溜走,倒了两趟车,回到拳馆。   拳馆灯火通明,有些反常。平常晚上这个时段,锻炼的人很少,尤其冬季,晚饭时间,基本上就闭馆了。   小草有些疑惑的走进去,馆主老刘和几个年轻的教练都在,看见她进来,老刘走上前有些着急的抱怨:“你这丫头,这么晚才回来,跑去哪里了?”   小草不想让人知道自己下午发生的那些倒霉事,随便编了个谎,说是找朋友玩去了,聊天高兴的忘记时间。   老刘皱了下眉,不悦的说:“天这么晚了,雷子一直找不到你,很着急。他说下午看见刘达的人在附近转悠,担心你发生什么事情,大晚上的把我们都叫来了。刘达那家伙是混黑道的流氓,又是盗窃团伙的头子,这边做生意的好多都吃过他的苦头,你怎么和他扯上关系?”   小草实在难以启口,只能默默低着头。她,也不是好人。   “我们都不是惹事生非的人,练拳是强生健体,又不是用来打架的!雷子不听劝,自己跑去打探,你赶快给他打个电话吧,迟了我怕出事!”老刘说。   小草急了,季天雷怎么这么冲动!   她赶紧借了个电话拨过去。无人接听。   再拨,还是无人接听。   她顿时无措起来,刘达是个狠角色,招惹他绝没有好下场,悄悄躲了几日还是被打探到,看来此处也不能久留。   她只乞求雷子找不到地方,毕竟,干他们这行的狡兔三窟,一个月换几个地方也是常事。   “雷子哥,我没事,你回拳馆来。”她飞快的发了条短息,心急如焚。   好在过了会儿,电话响起来,手机屏幕上闪烁着“季天雷”三个大字,小草长舒了口气。   接完电话,小草先让一干人回去休息,老刘看出她的为难,倒也没有逼问,只是语重心长的对她说:“丫头,谁都有过去,好与不好都得自个儿扛着。别人能帮一时,帮不了一辈子。我是粗人,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来,你自己好好捉摸吧!”   人渐渐走光,场馆重新冷清起来。   小草安静的坐在拳击台上,地上散落着护具,她俯身拾起一个手套站起来,红色的皮革上有长期使用的污渍,带在手上,像个丑陋的面包。   她走到一旁的训练区,挥出去一拳打在沙袋上,被反弹开,手有些发麻。她使劲又打去,沙袋荡开狠狠撞回在身上,她没有闪躲开,于是苦笑了一下。   生活就像这个沙袋,你不去打它,它不会平白无故的还击你。可是当你有必须出手的理由,又怎么能顾忌报应会回到身上?   她很清楚,如果她能选择做个好人,就不会去做坏人。谁都不想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可是她有选择吗?   她有。她可以选择不背负沉重的包袱,独自一个人开始新的生活。   她不是没起过一走了之的念头。丢下奶奶,去另一个城市开始新的生活,对她而言是一种解脱。父亲就是这样丢下她的。   狠狠心没什么做不到的,况且奶奶现在压根不记得她,不认得她……   为什么狠不下心?也许正因为她和奶奶都被亲人抛弃过。小草清楚地记得,当初没有奶奶,就没有今天活生生的自己;现在,没有自己,奶奶又能依靠谁活下去?   她有大把的青春,奶奶却风烛残年,看一眼少一眼,撑一天是一天,离开就是永诀。   馆长老刘说的话再清楚不过,她不怪他,谁都有自保的本能,无端被牵连到别人的是非中,并不是好事。这个世界没有多余的同情,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而季天雷,她没有立场让他如此付出,她周围是泥泞的深潭,她知道雷子伸手想要将她拉出来,然而,她惹的事背的债,不是他能应付的,她若把他当成救命稻草紧紧抓,最后他会跟她一起沉下去。   她心里已经拿定主意。   季天雷进来的时候,看见小草正在整理护具,地板明显拖过,水涔涔的,走前凌乱的场地被收拾的干净整齐。   “别整了,明天学员一来又会搞乱的。”他走近,带着外面一股凉气,额头上却有细密的汗珠,显然一路赶的急。   小草好笑的看看他,递了条毛巾过去,“照你说的,今天吃过饭,明天就不用吃了,多好!”   他接过擦了下脸,捏在手中打着转,小草很想他开门见山,哪怕数落追问痛骂都好,是她让人担心受怕,活该如此。然而他却不问也不骂,从兜里掏出个东西抛给她。   她接住一看,是个手机,老款式的诺基亚,七八成新的样子。   “没手机确实不方便,你知道小郭吧?就老和我一起玩的那个瘦子,他最近捣腾二手货,什么都有,我打听消息时顺手拿了个,也不值钱。万一有什么事情,你按一号键,我就能立马出现!”   他笑嘻嘻的说,两道浓浓的眉毛下一双眼睛晶亮,泛起柔柔的涟漪,眯得弯弯,像夜空里皎洁的弦月。学着电视里超人的姿势,将胳膊抬的老高。   “拯救地球!拯救美女!”   本是很搞笑的画面,小草却觉得鼻子酸酸的。可能,江水灌太多了。   “今天是我沉不住气。你也知道,我脾气一向急躁。”他挠挠头,像自责又像解释。   “我回家时看到一个贼眉鼠眼的家伙,在附近转悠,听见他向小商店的吴嫂打听你来着。晚上打电话,刘师傅又说一直没看见你,我就急了……”   “雷子哥。”小草打断他的话。   “嗯?”   她掏出钱递过去,粉红色的一叠,他没有接,只低头凝视她。   她一身崭新的衣服,看上去合身又清爽。上面的刺绣品牌标志他认得,前几个月,小郭泡妞送人家生日礼物,趁着打折,买了这家店里的t恤,极其普通的款式,标价上千。   一件穿一季就不流行的衣服,是三克黄金的价格。   她的手伸在半空,见他不接,只好将钱塞进他口袋。   “雷子哥,你看到的那个家伙,不是刘达的人。我从前告诉过你吧?我爸抛下我去外面赚钱,现在有钱回来找我了,你看,我穿的新衣服就是他买的!”   她眼睛一眨,谎话随便能掰出好几条,衔接、转折顺畅的比真话还有逻辑。   他不会知道,我说的话,全部都是谎言,安小草心里想。就这样欺骗一个对自己好的人,你不会良心不安吗?小草手在背后握紧,不会。如果说真话让人受伤,还不如用谎言去守护。   “我要搬去和我爸一起住了,拳馆这里太冷太小。”她装出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欠你的钱现在还清了。雷子哥,谢谢这些天你的照顾。”小草将手机还给他。   “我不喜欢这款的,我爸会给我买个新的,触摸屏的那种,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   她不会打电话,她不会再见他。   正因为如此,她才不留这个快捷1号键。   她不能去依赖他,她的过去,只会让超人和怪兽搏斗。可是,怪兽却不是一拳就能打倒,那样简单。   选择   季天雷没有料到小草说走就走,干净利落,等他翌日再到拳馆时,杂物间已经人去楼空。   所有他添置的东西,她都整齐的摆放好,一件也没有拿走。   枕头上放了一张纸。   雷子哥:我走了。放心,我会好好的生活,你也一定要幸福。安小草。   季天雷一拳捶在床沿上,薄木板搭的床架并不结实,哗啦啦塌了一块下去。   他在社会上混了不短的时日,真话和谎言岂能分辨不出来,他又不是傻瓜。哪里那么容易凭空冒出个爹,她不过是找个借口离开,他却不忍心拆穿。   她,真的有地方住吗?   季天雷抓起外套朝外走去,老刘在后面叫了声。   “雷子,不上班往哪里跑?”   他扭头,“叔,我请假,晚上过来。”   老刘嘟囔了句,“晚上又没人了,过来干什么。”可惜被说的对象并没有听见。   朋友小郭的店开在南郊灯具城附近,什么时候都挺热闹,店面不大,可内容丰富,都是二手货,季天雷曾戏称他是正宗的“二道贩子”。   进去的时候小郭正聚精会神的对着电脑,灵巧的双手控制着键盘鼠标,液晶显示器上是3D游戏精美的画面。   听见有人进来,他头也不抬。   “要什么自己随便看!”   季天雷一掌拍过去,打的他头一偏,手上动作一缓,游戏角色立刻被BOSS攻击的直掉血,他嘴里骂骂咧咧正要发火,扭头一看,脸色唰的变了。   “哥,你怎么来了?”   季天雷掏出钱甩在柜台上,“四千,你点点,车钥匙给我。”   前些日子为了凑钱,把心爱的摩托车抵押在这里,如今要四处找人,没有车肯定不方便。   小郭关掉游戏画面,站起来端茶倒水,殷勤无比。   “哥,你先坐。”   “我还有事,你继续玩你的,把钥匙给我就行了,车就在后院老地方停着吧?”   小郭挠挠头,眼睛偷偷瞄了眼,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季天雷有些疑惑。   “你今天怎么了?有什么事就直说!”   “哥,我今天起晚了,我妈看店,背着我把车给卖了……”   季天雷上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子,眼睛气愤的能喷出火来,手指用力的泛白。小郭捂着脸不敢看他。   他最终还是将手松开,颓然的说:“小郭,我们认识时间也不短了,你不能这样背后捅我一刀,你知道那车对我的意义。”   小郭知道扯谎没用,低下头,羞愧的说:“哥,对不起,实在是我没出息。”季天雷追问究竟,小郭死也不肯开口,只说这事情都怪他,他会想办法再弄一辆。   季天雷一看小郭这态度,心里和明镜似的清楚起来。能让小郭这样老油条吃瘪的,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个人。他不说出来是不想让自己惹事,然而季天雷越想越憋屈。   这个世界上他本没奢望拥有太多,可珍惜的却依然一个个离开。不管是小草还是摩托车,难道他就这样窝囊的什么都保护不了?   他本来心急火燎的想去找小草,他知道她奶奶在医院,即使不知道是哪个,但只要有一个线索,他也自信能很快将她找到。   找到之后呢?他能给她什么?金钱、权力、名誉,他统统没有,这样的现实让他在一瞬间开始恨自己,恨自己不够强大。   他脸上泛起一丝苦笑,他居然好意思扮演什么超人,他连自己都拯救不了,还妄想做别人的守护神。   幸好,他并不是一无是处。现实如果是欲望丛林,他也可以化身为猎豹,只要有速度和锋利的爪牙,就能厮杀出一片战场。   他想,可能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数,注定他要走什么样的路。   “小郭,车我不要了,明晚上你跟我去东街。”   小郭一愣,握水杯的手轻轻颤了下。季天雷认识安小草后,就没去地下拳场,今天发生什么事情了?   “哥……”   “别啰嗦,你还把我当哥,就过来。”   *** *** *** ***   到底是年轻,伤口总是恢复的快。   陈墨在浴室褪去衣服,手臂上蜿蜒的划痕已经结痂,只是肩膀上那一口咬的委实有些深,抬抬胳膊也会痛楚。   他表面上看起来斯文有礼,事实上并不虚弱,腹部的肌肉很结实,那是长期锻炼的结果。   打开花洒,温热的水流顺着身体飞溅而下,因为有伤,他洗得很快,略微冲了冲就拿起浴袍。   门铃响了很久。浴室的水声太大,他没有听见。等到他穿好浴袍出去开门,孟行在外面等的都打瞌睡。   房间很新,显然刚刚开始住人,装修风格简洁硬朗。孟行是头一次来,倒没有好奇的四处参观,先将手中的一扎啤酒放在茶几上。迎面而来一阵酒气,显然他来前已经喝了不少。   陈墨皱皱眉:“你怎么找来的?”   孟行耸耸肩:“鼻子下面一张嘴,怎么,不欢迎?”   陈墨也不理他,俯身在抽屉里摸出一把水果刀,孟行看到急忙做了个躲闪的架势。   “老大,你不至于杀人灭口吧,我可是专程来赔罪的!”   陈墨瞥了他一眼,手腕轻巧的转动,刀尖将啤酒罐上的塑料封皮划开,拿起罐丢向孟行,自己也拿了个,食指用力拉开,丰富的泡沫冒了出来。抿一口,苦涩的滋味。   “我很混蛋是吗?奇怪,我这样的坏蛋应该和梁洛臭味相投才是,反倒跟着你屁股后面打转。”孟行狠狠灌了下去,酒液顺着嘴角流出些,滴在光洁的地板上。   陈墨低垂眸子,看不出表情,“喝完回去睡觉。”   孟行将铝罐“咔嚓”一声捏成果核状。“哥们今天心情真不好啊真不好,你就不能换个温暖有爱的表情?”   陈墨又抛了一罐过去,坐下来靠在一边。   孟行嘻嘻笑着:“这地方看上去不错哇,我也弄一套搬过来和你做邻居吧!”   “少来,我懒得天天给你收拾烂摊子。”   孟行舒服的窝在沙发上,仰头喝着酒,“其实这样吃喝玩乐混日子也没什么不好,我越不成器有人越高兴。你身边没有比较级,也没人和你争,你体会不到那种心情。”   陈墨安静的听着他发牢骚,没有接话。孟行的家庭背景比较复杂,在家中经常受到排挤。   陈墨喝了一口,啤酒顺着喉管流下去,所到之处一片冰凉。他隐藏的太好吗?以至于所有人都觉得,他什么都有,不需要去争取去努力。   孟行喝的烂醉,折腾的吐完让他打电话叫人送回去了。   安乐的事,他没有道理去责怪孟行,毕竟是他告诉孟行,他与安乐毫无瓜葛。他未曾想到,这么大的城市,他们能一再相遇。   比这出格的事情,孟行也做过。他从来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次出面阻止,反而惹得一身腥。也许,错的是他自己。   房间温暖,扭开床头的加湿器,白雾扬在空中,丝丝氤氲。   楼层很高,他不喜欢房间太黑暗,睡前没有将窗帘拉起,月光从窗外洒进,在欧式的大床上印下斑驳的痕迹。   最近他感到很疲惫,梦中眉头也紧锁。他无意识的将身体蜷缩起来,一种防御的姿态。   陈墨做了个噩梦。   也不算梦,只是往事在梦中模糊的重现。破碎的片段,从后往前。   先是少年的自己站在江边,一只身体硕大的黄猫向他张牙舞爪,江中有个扎羊角小辫的女孩,一脸笑容朝他招手,黄猫步步逼近,他步步后退,最终掉了进去。   水很深很黑,他什么都看不见,没有呼吸,只有静悄悄的死寂。   他在黑暗中快要喘不过来气,突然听到一声猫叫。他睁开眼睛,自己变得更小,手臂上紧紧缠着麻绳,嘴巴也不知道堵了什么东西,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呜声。   一只黑猫在他身前,眼睛发着绿油油的光,他很害怕,黑猫似乎能看出他的恐惧,越发肆无忌惮的盯着他。   他听见警车呼啸而过的报警声,尖锐刺耳。他很想有人能救自己,可是房间四处是腐朽的味道,混着猫的骚臭。   黑猫离他越来越近,跳上他身上,爪子锋利。   他感觉自己瞳孔放大,心跳停止。   他听到一个男人穷凶极恶的咆哮:“两个选一个,你们自己挑!”   他们怎么选择的?他头疼欲裂。不是想不起来,而是,不想去想。   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他对自己说。黄猫和黑猫都不在了,谁也不能再伤害他……   黑拳   傍晚的Z大校园,即使是寒夜,仍有浓情蜜语的情侣出来散步。两两相携而过,空气中留下爱的气息。   学生餐厅明亮窗户外的“求是路”,是女生宿舍出校门的必经之地,安小草收拾完最后一张餐桌,捶了捶腰,托着下巴看风景。   路灯把人照的只有个轮廓,再鲜艳的色彩也被黑暗吃掉的大半。   和她年龄差不多大的收银员羡慕的看着外面路过的男女,走过来趴在桌子另一端,直皱着眉头叹气。   “怎么了?”小草不解的问。   “瞧瞧他们,那才是生活哇!”这句话说的抑扬顿挫,荡气回肠的,听的安小草直想笑。看来每个人羡慕的事情都不一样,自己觉得现在已经非常不错。   时间过去的很快,她在这里已经工作半个月。找个地方生存,对她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只要用心去找,天下之大,怎么可能没有容身之处。   庆幸地是,她并没有拖累朋友,奶奶的病情也逐渐稳定,工作虽然辛苦,倒暂时无忧。   临近熄灯的时候,进来两个女孩,其中一位穿着粉红色大衣,身材苗条,乌黑的秀发柔顺的垂在背后,小巧而白皙的脸上五官精致。   美女哇,小草不由多看了两眼,觉得很面熟,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可能是在这里就餐过,她没怎么在意。   女孩开口要买两听可乐,可刷卡系统早就关闭,收银员不高兴的说:“去超市买吧,我们这打烊了。”   女孩有些不乐意,旁边另一位拽了下她的衣服,“依依,给你说这么晚餐厅不可能卖饮料,你偏不信。”   “这边不是离教室近嘛,我可懒得跑超市去,那里太远。”她掏出钱包,粉红色的KITTY猫,抬头问向收银员,“付现金不行吗?”   收银员抬头瞥了她一眼,带着袖套的胳膊扭到背后,呛声道:“有钱了不起啊?说了不卖。”   女孩脸气得和钱包一样红,安小草知道收银员不过是因为嫉妒心作祟,长相漂亮的女学生来买东西,她态度从来都不怎么好。   小草不想把气氛搞那么僵,上去说了几句圆场的话,谁知道她犟脾气上来,死活就是不卖。   杜依依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何曾受过这样的窝囊气,碍于家教修养又不能破口大骂,心里很是憋屈,抬手指着她信誓旦旦的说:“我就是有钱怎么了,你信不信我明天就让你从这里消失,到时候你想卖都没地方卖!”   收银员有个在餐厅做大厨的舅舅,所以才落个轻松地美差,对女孩这话表示出极度的不屑。   小草心里却“咯噔”一下,她向来擅长察言观色,也知道很多人好面子喜欢说大话吹牛皮,但这个女孩说话的样子,透着绝对的笃定。   她不想自己牵连到无妄之灾中,偷偷从内柜拿了两听可乐拢在袖子里。   粉衣女孩一脸气愤的离开,安小草借口上厕所追了出去。   “同学,等等。”安小草拦住她们。   女孩有些诧异的回头,小草将饮料递过去,微微一笑解释道:“她今天身体不太舒服,脾气差了些,别介意,两罐饮料你给五块现金就可以。”   女孩接过饮料,脸色虽然稍微缓和了几分,但口气还是强硬:“不舒服也不能这么说话啊,我是顾客又不是劫匪,有她这么卖东西的吗?你回去让她做好心理准备吧,我杜依依从来说话算数。”   翌日一早,只有结算时才来的餐厅老板出乎意料的现身。   没多久,收银员哭哭啼啼抱着行李从后门走了,安小草看的很清楚,心里还来不及有什么感慨,老板就宣布由她接替工作。   安小草愣了。无论如何这样和钱打交道的差事,轮不到她这个才进来半个月又毫无关系的人。   老板没有任何解释,只是拍拍她的肩膀说了句“好好干”。   安小草心里自嘲,这真是把钱袋子交给小偷保管,新手上路,头一回。不管怎么样,收银的工作比服务生要来的轻松,工资还能高些,倒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小草虽然刻意打扮的邋遢土气,但本身长的漂亮,又常常带着笑,眼睛和一弯明月似地,很讨人喜欢,买东西的人也越来越多。   再次见到杜依依,已经过了一周,还是在餐厅打烊的时刻,安小草值班锁门,其他人都陆续走完。   拿着大门的锁正往外走,她迎面走来,穿了件粉色的毛呢裙,裙摆是一圈雅致的蔷薇花朵,领口带着两个毛绒绒的小球,看上去很可爱。   “买一罐可乐。”她从兜里掏出五块钱。   安小草放下锁,钻进柜台拿了一听可乐递给她。   “谢谢。”两个人异口同声,说完相视一笑。   小草觉得自己这句话说的很不厚道,毕竟踏着别人的眼泪,她得了便宜,但事情不是她希望的,也无需背负愧疚感。   “请你喝。”小草没有收钱。   杜依依接过饮料打开喝了口,倒没有急着离开,“你叫什么名字?”   “安乐。”这是她在餐厅用的名字。   杜依依听了觉得很熟悉,反应过后“噗”的笑出来,“你爸妈真逗,给你起这个名字。”   小草没生气,这名字是奶奶起的,其实挺好听,平安快乐,是善良的期许。   杜依依小口喝着可乐,小草也没催,靠在柜台旁微笑的看着她。   “我看你和我年纪差不多,怎么没上学啊?”她有些好奇的问。   小草不想说太多,用了最平常的理由,“学习不好,没考上。”   “我也学习不好。”杜依依抱怨着,“最近期末考,大家都忙着复习,也没人陪我玩,真无聊。”   小草觉得这女孩挺有意思,虽然看起来骄傲,但性子直爽,笑着问:“你都玩什么啊?我倒是有时间。”   杜依依听这话来了精神,“除了学习,玩什么都好啊!比如在教学楼女厕所装鬼,比如到情人坡小树林装风纪组的老师……”   安小草差点扑倒,“你的爱好,真特别。”   杜依依叹了口气,“最近这些,都没什么乐趣,要不是为一个人,我早出国了,可惜他从来都不甩我。唉,真没用。算了,我还是回家吧。”   这些话在熟人面前是难以启齿的,但她在安小草面前说出来,倒不觉得有什么,因为陌生,又不在一个圈子,反而能说更多心里话。   杜依依很少来学校,每次来都是陈墨有课的时候。可惜陈墨快毕业,出现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若说有多喜欢,她自己也不清楚,人不就是这样么,越是得不到的,越想拥有,爱情也一样。   *** *** *** ***   何谓自作自受,陈墨最近深刻体会到……   自从那日跳水救人,他持续很多天入睡后多梦,冰冷的江水像打开记忆的一把钥匙,将往事串起来再揉碎,整晚反复的折磨他。   到后来梦里黄猫黑猫出现的少了,扎小辫一脸天真笑容的安乐却渐渐长大,变成KTV那个漂亮的令人窒息的安乐。   她每晚以不同的姿态在他梦中定格:卑微时,她匍匐在脚下捡钱怔怔的出神;机灵时,她摇着骰子搞鬼镇定自若;狡黠时,她溜走狠狠踹他一脚留下个鬼脸;坚强时,她举起凶器反抗的干脆利索……   他什么都能掌握的很好,偏偏梦境不受控制。他觉得自己心里有条绷住的弦,被一双无形的手慢慢上紧,这种感觉,他非常厌恶。   孟行经常不请自来,每次来必定带一打啤酒,今天倒是出人意料的空手前来。   打开门,他也不进来,一脸笑容的歪靠在门边,手里抖着两张票,“老大,走,和我看点新鲜的东西去。”   “你除了找我,就不能找别人吗?”陈墨抬手看看表,已经晚上十点多,料想不会是什么好事。   孟行摸摸鼻子,“我朋友很多啊,可老大不是独一无二嘛!我的痛苦都拿来给你当快乐分享了,这样不求回报为哪般啊!”   陈墨懒得理他,走进里屋换掉家居服,穿了件米色的休闲衬衣,外罩蓝色的V领毛衫,干净简洁。   孟行在旁边打趣:“瞧瞧这线条,简直是艺术品。”   陈墨瞥了他一眼:“想要我陪你去,就别惹我。”   冬日肃杀的夜晚,街道上行人很少,车辆都是呼啸而过,更显清冷。   陈墨没有开车,坐了孟行的TT,有人当司机他自然乐得清闲。车在东街停下来,陈墨无意中看到新天地的招牌,嘴角一勾,嗤笑了出来。   他在这里被她偷去钱包,现在,那种不确定的感觉越发强烈起来,在梦境之外,她也开始侵入他的世界。   孟行停好车拉着他走进地下通道,热力井盖上半卧着一个老太太,面前摆着破旧的瓷碗,里面是零零碎碎几张毛币。   孟行瞧也没瞧往前走,他却停下脚步,拿出钱包,将零钱全部掏出来丢进碗里。孟行扭头乐了:“老大,那些都是骗子,你不会同情心泛滥吧?”   他没有理会孟行的调笑,只是觉得白发苍苍满脸沟壑的老人,看上去真的很凄凉。可是,他的字典里,不是从来没有“怜悯”这个词吗?   他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童年梦境的出现,不受控制的分崩离析……   孟行倒没怎么在意他的反常,凑过来说:“你知道‘死亡之旅’吗?”   他听到问话回过神来,点点头。这是本地出名的地下拳赛,以血腥和残酷著称。   孟行笑嘻嘻的眼睛眯起来,脸颊上深深地酒窝看上去很可爱,说的话却完全和他无害的表情相悖,“今天是‘死亡之旅’的决赛杀戮战,我搞的可是贵宾票!”   进入内场的程序复杂繁琐,几乎堪比登机,随身携带的打火机,手机和软性饮料都被封存在塑料袋中,等离场后再领取。   保镖将内场的门打开,他们走进通往黑暗世界的罅隙,长长的甬道过后,眼前出现高耸而硕大的拳台,四周是沸腾的人群。   “我们先去押注。”孟行拉了拉他。   投注台上是参赛选手的简介,分四组晋级决赛,都有不同的赔率。   孟行草草过了一眼,把赌注押在了上届的冠军身上。陈墨一个个看过去很仔细,目光停在了最后的名单上:季天雷,24岁,一米八三,代号“黑豹”。   不眠   通往前台的铁门紧闭,狭小的房间只有一个排气口与外界相连。   场外的声音穿透进来,像原野呼啸的风。   季天雷漫不经心的靠在墙边缠着护腕,密密匝匝,一圈一圈,白色。   空气凝滞般的沉闷,他的身影在灯光下拉长,手中的绷带却慢慢变短,小郭终于憋不住,开口。   “哥……”这一声过后却是欲言又止。   季天雷抬起头,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放心。”   这两个字说的掷地有声,小郭心里越发难受起来。这不是表演赛也不是正规竞技啊!这是生死的战场,一踏出去,便难以预料。   半个月前,季天雷决意要参加比赛,他苦口婆心劝阻未果,终于眼睁睁看他走到这一步。   地下拳场没有投降的白毛巾,没有裁判的数秒,没有规则,没有侥幸,踏上去只有血的噩梦。所有参赛者关心的不过是两件事情:生存和金钱。   然而往往最终的结果是两样都永远的失去……   季天雷目光坚定的看着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小郭,不要搞得生离死别的样子,我一定会胜!”   一定会胜利的活着回来,因为有人我想让她幸福。   季天雷从兜里掏出一枚光洁的硬币,将正面“1”字放在嘴边轻轻吻了下,紧紧握在手中,这是幸运女神给他的护身符,会保佑他一路向前。   他彷佛看到她巧笑倩兮的脸,大拇指轻轻一蹦,硬币在空中划过一道银色的弧线,他伸手接住,正面。   “正面就下手,背面就闪人,安全系数很高的!”曾经,安小草这样来选择目标。   “为什么正面下手?”   “正面是一啊,人人不都想拿第一吗?多吉祥的数字,背面是菊花,当然要捂着屁股溜了。”   他从来不介意她有什么样的过去,命运无法选择的时候,只能大步向前。现在,到了他选择的时刻。   场外传来尖叫声,结束的铃声响起,黑色的铁门打开。   季天雷举起食指走出去,我会努力,不管付出任何代价,一定要,给你幸福。   所以,就算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请耐心等待一会儿,我会找到你,有一句话想要对你说。   *** *** *** ***   餐厅员工宿舍,每张硬板床上都躺着一个精疲力尽的女孩。   婆娑的树影透过窗户映在水泥地上,异常狰狞。   夜,很宁静。电话响起,就显得格外急促。有人被打扰清梦,迷糊的嘟囔抱怨。   安小草揉揉眼睛爬起来,她离桌子最近,伸手去接,长长的线绳缠绕在桌角。   黑灯瞎火,就着月光去解,却越缠越乱,只得提着听筒,身子凑过去,不小心撞到了手肘,又酸又麻。   没等她询问,电话那端职业又程序化的开口。   简单的几句陈述,和她息息相关。   恐惧是一瞬间迸发出来的,她跳到地上,赤脚,却没有感觉到冰凉。   听筒里传来滴滴的挂断音,她晃过神,抓起衣服胡乱穿上,推开门就往外冲。   冬夜凄寒,冷气迎面扑来,她打了个寒颤。   病危通知……抢救……   几个关键的字眼在脑袋中无限放大,突发而猝然。   医院,ICU玻璃门外,安小草捏着缴费单,目光游离。   几分钟前,主治医生面对她时,是责怪的眼神。   “没人看护,半夜喝水的时候栽倒在地,颅内出血。”   她无力辩解,浑身发冷。白纸黑字上的金额对她而言,是那样遥远。   签手术同意书时,笔画寥寥的两字却似耗尽她所有的气力。   她捏了一下手臂,真实的疼痛,这是噩梦,可惜她不在梦中。   投币电话,在门诊楼缴费大厅的转角,破旧的成了摆设,她拿起来,听筒内还有杂音。   摸出一枚硬币,“哐当”一声沉到底,清脆。   现在,不是选择的时刻,兜兜转转,她还是逃不开,始终要亏欠他么?一次,两次……他能帮自己多少次,   她要用什么去偿还,这些却来不及思考。   电话响了很久,一首音乐播放循环,缠绵悱恻,她无暇欣赏。   两遍,三遍……握住听筒的手渐渐发白。她自找的不是吗?那样一声不响的走掉,凭什么以为别人还会在乎,还会帮她。   她靠着墙,无力的滑坐在地上,听筒金属的连线垂着,像一条僵硬的蛇。   手机无声的震动,凌乱的衣服盖在上面,休息室一片冷寂。   半决赛已经开始。   拳场的中心灯光璀璨,后台的甬道狭窄,直通聚光灯下,拳台高耸。亢奋的人群围在四周,尖叫声宛如呼啸地海洋。   淡淡的血腥味飘散在空气中。上一场,代号“屠夫”的拳手一记强劲的高扫踢击中对手头部,强壮的男人轰然倒地,再也没有起来。   孟行紧张的握着拳头大喊,他所有的赌注都压在“屠夫”身上。   “我赌他能走到最后!”孟行冲一旁安静的陈墨挑衅,“你押的那个什么‘黑豹’名不见经传,肯定是要赔的!”   陈墨不在意的摇摇头,“你要不要和我再赌一场?”   孟行眼睛亮晶晶,“谁怕谁,先说彩头。”   “我若赢了,你家在CBD的写字楼整层低于市价50%,租我三年。”   孟行被口水呛了一下,陈墨扬着眉,英俊的脸上挂着一抹捉摸不定的笑:“怎么,不敢了?”   孟行搓搓手,“谁说不敢!”他估算了下赌注的价格,手心沁出细密的汗,有点后悔和陈墨抬杠。   可男人永远是来好面子的,一言既出,覆水难收。   “既然这样,如果我赢了,要你身上那块玉,还有你现在住的那套单身公寓。”他思量将彩头说大些,等待陈墨反悔。   那块玉,陈墨从不离身,他虽然不会辨识,但想来价值不菲。   不料陈墨欣然点头,两人击掌为约。   孟行心里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刺激。“屠夫”是上届冠军,保持了35战完胜的记录,这一点,他很有信心。   聚光灯刺眼。   身穿比基尼的举牌女郎妖娆的环绕场地一周。   季天雷越过护绳登台,身材高大魁梧战神般的“屠夫”,离他几尺之遥。手臂肌肉向馒头一样突出,野兽般凶残的目光看着他。   他毫不畏惧的举起食指,台下响起一片嘘声,两人光看体形显然就不是一个级别。   没有裁判,主持人的介绍也不过寥寥数语,孟行不知道陈墨的笃定来源于何处,难得一向缜密的人也有头脑发热的时刻,孟行觉得自己赢定了。   季天雷环伺一周,目中透出冷酷的光芒,陈墨的位置就在场侧的护栏外,不经意间两人目光相对,他愣了一下。   不容他多想,战斗的铃声敲响。   人们睁大眼睛盯着拳台,期待一场更为血腥残酷的搏击。这是他和“屠夫”的首次交锋,据说迄今没有人能挺过“屠夫”的绞杀。   季天雷立在台上,像一株盘根错杂的树,他没有复杂花哨的姿势,真正实用的搏击技术是千锤百炼的,力量本身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只有胜利才是重要的。   他不同于这些半路出家的拳手,他有着良好扎实的功底,这一切源于家传,是自小吃苦训练的结果。   他敢来,就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陈墨胜券在握的站起来,拍拍孟行的肩膀。   “我出去透透气,比赛结束你来外面找我。”   孟行目不转睛的看着拳台,信心满满的说:“你不会是出去后悔吧?”   陈墨淡然一笑,扭头离席。   自师父去世,两年没有见过季天雷,他已经沦落到打这种比赛的地步吗?陈墨摇摇头。   他不打算再进去,这样的场合,叙旧还是免了。领取随身用品,手机刚从塑封袋子掏出来,铃声就响起来。   “我是安乐,别挂电话,听我说完……”   *** *** ***   安小草对数字很敏感,13位的电话号码,听两遍就能牢牢记住。   寻物启示的广播后,陈墨的电话号码并没有从记忆中删除。她原本以为,是再也用不到的,然而世事难料。   他有钱,她需要钱。哪怕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也想尝试着拉一把。   开口没有预料的艰难。   “求你!”   电话那头听见呼吸声,他片刻没有作答。   “给我钱,什么都可以给你。”   安小草听见嘈杂的叫喊声,旋即被他清朗的声音覆盖。   “好,我去找你。”   拳台上,“屠夫”软绵绵的瘫倒在地,鲜血从他嘴角溢出。   全场观众沸腾起来,咒骂声,混杂着口哨似要掀翻地下拳场的顶楼。   季天雷紧握着拳头,主持人举起他的右手,幸运的硬币从他松散的绷带护腕中滑落,一路滴溜溜滚到了角落……   天命   重症监护室前,陈墨停下脚步,透过自动门,看见一个蜷缩的身影。   她靠在蓝色座椅的一侧,抱着双膝屈坐在地上,头低垂着,栗色的发丝遮掩住所有表情。   “求你……”   “给我钱,什么都可以给你。”她在电话里这样说。   他本应不予理会的,落水后他已选择放手不再相见,然而听到这样一句含义隐晦的话,加上每晚出现的梦,有点莫名的泡沫在他心里翻滚……   陈墨隔着玻璃静静看着她,比所有梦境都来的真实,却偏偏感觉更加模糊。他并不着急进去,他想先整理下自己的思路。   她有什么?   他要什么?   碰触地面的身体将寒冷直传到心里去,安小草觉得这样的冷能让自己清醒些。   时间过得异常缓慢,她豁出一切拉住的救命稻草还在路上吗?或者,他只是随口应承,然后把她当成无聊的玩笑,已经昏昏睡去?   想到这种可能,她心脏一缩,猛的抬起头。   陈墨恰恰推门走进,看到那双睁大的眸子,瞧见他的霎那,像灯花一爆,瞳孔明亮起来,闪现出惊喜的光,初升太阳般耀眼。   他的心脏好像自动停跳一拍,闷的有些难受。   陈墨解开衬衣顶端的扣子,可能是医院的空气让人窒息。   小草嗖地站起来,腿有点发麻,歪了一下才站直,她顾不上这些,直截了当的开口。   “钱……”   她的脸上写满了焦急,陈墨掏出卡,递过去,她接住,几乎有点强夺的架势,迅速朝缴费大厅跑去,扭头留下一句话:“等我。”   陈墨嘴角一挑,在心里默默计数,一、二、三……   果然不出十秒,安小草匆匆跑上来,气喘吁吁,“密码……多少?”   陈墨没有回答,定定的看着她,反问道:“什么都可以给我?”   小草咬咬嘴唇,用力的点点头,哀求道:“告诉我密码,时间不等人,要什么手术后我都答应!”   陈墨并不理会她的心急火燎,清朗的声音不疾不徐,“明智的借贷都是先立协议后付款。”   “我什么都答应!”哪怕再让她跳河也无所谓。   她的声音带了一丝颤抖的尾音,眼睛有一层薄薄的水雾,是他从来没见过的软弱。   等待,加上“救命”这样的限定词,就变成一件残酷的事情。   陈墨怎么会不知道她心急如焚,可仍不紧不慢的从墙上意见簿撕下一页空白纸,动作轻缓,垫在手上行云流水的写了几行字,递给她。   安小草连看都不看,直接签了大名。   “安乐。”他摇摇头。   “还要怎么样?”她越急躁他越淡定,可她却不敢出言不逊。密码密码!   “你的名字太多变,不可靠。”   她举起食指狠狠一咬,甜腥的血弥漫在嘴里,迅速朝纸上落款按去,一抹猩红,煞是刺目。   他皱皱眉,“你签了协议,以后什么都是我的,伤害自己的事情,没我同意,也不能做!”   安小草处于情绪崩溃的边缘,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密码!”   “手机号码的最后六位。”他这次回答的挺干脆利落。   小草扭头就跑。   陈墨摇摇头,果然是关心则乱,趁着她离去,拿出手机拨了几个电话。   *** *** ***   小小的缴费窗口,扒着大理石台面,她的头几乎要贴到玻璃上。   “什么?已经交过了?”午夜安静的大厅,她的声音显得有些尖锐。   值班的男人打了个哈欠也不解释。安小草气得牙痒痒,紧绷的神经反倒稍稍松懈,因为来回奔跑,身体也渐渐热起来。   医院出奇的效率。   手术室的灯亮起来,短短时间里,麻醉师和主治大夫也都到位,小草握着拳头,身体有些颤抖,牙齿将下唇咬的泛白。   她害怕奶奶这么大年龄,最终熬不过去。   一杯热水递到她面前,她缓缓抬起头。   “尽人事,听天命。”他说了句不算安慰的话,她接过杯子,有些烫手,终是说了句“谢谢。”   长夜漫漫,一分一秒都在折磨人。   陈墨看看表,没有开口离去,只是随意的站着,却和周围保持距离。   安小草靠着墙,脑袋一片空白,手中的热水慢慢变凉。   终于,手术室的门开了,她急忙挺身,水从杯中晃出,撒了一地。   医生却是走向陈墨,摘掉口罩,“手术很成功,麻醉解除后,病人可能还会持续半昏迷状态,接下来三天是危险期。”   陈墨点点头:“谢谢。”   “应该的。”医生很客气。   天色大亮,奶奶重新被送到ICU,安小草像被抽掉了脊梁,浑身无力。   “走吧。”陈墨拉住快要滑倒在地上的她。   她抬起头,脸色苍白,眼神尽是迷惘。他放开手,皱了下眉,“回去休息。”   小草摇摇头,“我哪里都不去,我要等奶奶醒过来,你走吧,等危险期过了,我去找你。”   陈墨不置可否的看着她:“你以为在这里不眠不休的熬上三天,病就会好?别忘了,你现在一切都是我的。”   一切,思想,灵魂,还有身体。   “可是……”   “没有可是!”他将车钥匙抛给她,“底下二层B区,自己找了去车里等我。”   她捏住,身体却不听使唤,他一眼瞪过来,是不容置疑的强势。最终,她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电梯口,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过如此。   总算,奶奶还活着,没有比这更庆幸的事情,其他一切,都无关紧要了。   电梯门“叮”的开启,她走进去,轿厢比普通客梯长一倍,异常空荡。   门缓缓闭合,下行。   同时,另一边的向上攀升的电梯打开,季天雷大步踏出来。找了三家医院的病房,都没有他形容的人,这是第四家,他有些急躁。   噩梦的黑夜过去,他赢得了奖金,足够支撑起她的天空。   *** *** ***   病房前台,陈墨让护士将病人家属的电脑资料替换成自己的,一旦出现状况,也好及时联络。看病除了需要钱,也需要关系。   她把一切都抵押给自己,像贴上私人所有物的标签,他就适当尽点心力。   修改完资料,陈墨开始挑选特别看护,与其让她独自强撑,不如找个专业的。   旁边有人询问护士,声音很熟悉,陈墨不由抬起头,愣了下。   季天雷也未曾预料会在医院看到陈墨,爽朗的打个招呼:“师弟,好久不见!”   陈墨微微一笑,昨晚不是才见过吗?没有挑明,打黑拳那种事情,并不光彩,而是耻辱,师父在世的时候,是决不允许的。   两个人的生活圈子没有半点共同,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季天雷看着父亲生前最喜欢的小徒弟,有点感慨。   据说是为防身,陈墨曾下过一段苦功跟着父亲学习搏击,可在季天雷看来不过是玩票性质,偏偏父亲对他赞不绝口,还累的自己频受责骂,那不是多么美好的回忆。   父亲去世后他便没有消息,枉费生前对他那样照顾有加。想起这点,季天雷心里多少有点忿忿不平,学武之人多尊师重道,于是接下来的话倒有些责怪之意。   “师弟,我家的场馆已被刘师傅盘下来了,过些日子是我父亲的祭日,你要有空,就来拳馆。”   陈墨点点头,顺手拿起前台的纸笔,将自己的号码写下,递给季天雷:“你若有什么需要,可以打电话找我。”   这句话本来说的很是真诚,但季天雷听起来却觉得分外别扭,小小的纸片捏在手中,起了皱。   陈墨选好看护,“有人在等我,就不多叨扰了,代问师母好,我会抽时间过去看望她。”   寒暄这种事情本来就尴尬,季天雷巴不得他早点离开,自己好询问小草的下落,于是挥手道别。   陈墨扭头离去。   “请问这里病人家属有没有叫安小草的?”   陈墨最后听到这样一个问句,嘴角轻挑,勾勒出一抹笑,师兄找的人名字挺有意思,倒像安乐能编造的风格。   车里,安小草歪靠在座椅上,整晚心力交瘁,终于撑不住迷糊的睡去,陈墨轻轻拉开门坐进去。   几缕乱发遮住她的眼睛,他伸手拨到耳后。她的皮肤细腻,因为疲惫有淡淡的眼圈,长长地睫毛像道纱幕。有洁癖的他发现,触摸她并不会让自己觉得讨厌。   他将她的座椅放平,动作轻缓。发动车子,打开暖气,汽车的性能很好,噪音很小。   车是孟行的,他从地下拳场直接开来,那家伙估计后悔的要吐血吧,50%的租价够他头疼好一阵子,这点,还要谢谢自己的师兄。   陈墨不喜欢开这种有些女性化的跑车,不过自动档的不需要费什么神,一夜未眠,倒不觉精神萎靡。   车外阳光明媚,他心情大好。   生活就应该这样,在计划的轨道中,平稳的前进。   他扭头看了眼熟睡的安乐,随着呼吸,胸膛微微起伏。   得到她,会不会好些?   那些梦就会消失吧。   她的一切,都将是他的……   占有   这一觉睡得无比黑甜,挣扎撑开眼睛时,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头脑一阵晕眩,浑身碾过似的疼痛,她半撑着手坐起。   “醒了?”   安小草闻声侧头,反应生生迟钝了半拍,这才将记忆衔接上。   医院,手术,协议。   “下车吧。”陈墨说话的时候带点漫不经心的味道,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她不动,拧着眉看他。“这是哪里?”   “我住的地方。”简单清爽的答案。   “……”   “难道,你需要我来开车门?”   下车时,他从后座拎出一个纸袋,便不再理她,径自往前走。   跟着他的步伐,从地下停车场直接走进电梯间,安小草仍不知道这是哪栋建筑,但显然不是她熟悉的他家别墅,这点让她稍稍好过些。   电梯逐渐攀高,她低头看着脚尖,镜面的侧壁复制着她的动作。   陈墨想起演戏那天,她挽住自己胳膊时的微笑,机灵狡黠,脸皮厚的肆无忌惮。现在,假装么?   “不要摆出一幅我要吃你的样子,别忘了,你是自己送上门的。”他给过她机会,她偏一再招惹。   修长的手指在密码盘轻按几下,门锁“啪嗒”一声弹开,她的心也跟着着声响,沉了下去。   安小草,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一无所有,死都不怕你还怕什么!她一遍遍告诫自己。   然而,世界上需要逃避的事情太多,常常,能面对死亡也不一定是种勇气。   陈墨从鞋柜翻出双拖鞋,男士款,丢在她脚下。   她乖乖脱掉鞋子踏进去。   “去洗澡。”他步骤明确的指挥着。   洗澡,吃饭,休息,才能恢复整夜的疲惫,最初,他是这样想的。   显然,安小草却误解,死死咬着嘴唇,泥塑般杵着。   他一夜未眠,却不显憔悴,只看侧面也能感觉到锐利的压迫感。   “或者我先去?”他见她不为所动,脱去外套,随手递去,动作自然。   她接过挂到衣架上,抿抿嘴,终于开口恳求,“再给我三天时间好吗?”   陈墨一霎那就反应过来,她所怕何事,狭长的双眉轻挑,身体上前,逼得她节节后退,直到背脊抵在墙上。   他伸手撑在墙上,嘴角一勾,嘲笑的意味尤为明显,“你胡思乱想什么,知不知道,你这副脏兮兮地样子,有多让我倒胃口。”   不再理她,陈墨甩手走进浴室。   薄羊绒背心,衬衣,休闲裤……一件件褪去丢在脏衣篮内,浴镜里映出男人的身影,宽肩窄臀,英俊挺拔。   她竟敢嫌弃他?这个认知让他三分好笑,七分窝火。她,凭什么!   莫名其妙的恳求反而提醒了他,开始思考她的投资价值回报。   打开龙头,水流哗哗,往下巴涂抹雪白的剃须泡沫,U字形覆盖,他握着刀架,锋利的刀片贴面滑过,露出光洁的肌肤。   他的手轻缓沉稳,心中却思绪万千。   他把她带回来,不可能是因为看她在医院神情恍惚,更不可能是同情和怜悯!他这样说服自己。   没有回报的事情他从来不做,彻底的乘人之危才是他的风格,不是吗?   他双眉紧锁,将花洒的水流调到最大,走进水幕中。   *** *** ***   房间一片静谧。   她坐在最靠外的沙发椅上,显得很局促。   他走出来,发丝带着水珠,晶莹的落在地板上,顺手取过茶几上的遥控轻按,窗帘立刻自动闭合,将阳光阻隔在窗外。   “去洗澡。”旧话重提。   她站起来,双手在体侧捏着,“没有换洗的衣服……”   她似乎偏爱灰色,整个人像隐在迷蒙的雾气后,只有睁大眼睛的时候,才会迸发出强烈的存在感。   陈墨喜欢那双眼睛。明亮,如水般清澈,出现在梦里的时候,星星一样璀璨。   他从茶几旁拎起纸袋丢给她,衣服吊牌俱全,是她熟睡时顺路买的。   “牙刷……”   他握住她的胳膊直直带到浴室,抬手指去,“嘭”地将门关上。   男人给女人买衣服,为的就是脱去它们。这是孟行经常挂在嘴边的泡妞感言,这个时候突然想起来,他倚在墙边,听着水流声,眼神暗了下去。   他是男人,当然有欲望,却不曾这般明显过。   他翻出昨夜匆匆写的所谓协议,可笑她连看都未曾看,他想,这一场如此荒唐的交易,居然会是他的所作所为,捏成一团丢进墙角的垃圾桶里。   然后又弯腰拾起来,摊开,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像褪色的朱砂印,最终走到书柜前,抽出一本书,夹进去。   她洗的很快,关掉花洒,擦干水迹,匆匆套上衣服,脸上因为热气染上一丝红晕。   要用身体吗?终于走到这样一步,也没什么值得珍惜的,躲躲藏藏的日子里,她早就厌倦且疲惫,随便怎么样吧,像他那样的人,不过是一时兴起,想看她难受而已。   走出去,陈墨静坐在沙发上垂着头,宽屏的荧幕上画面无声的播放,像是睡着了。   她走近,不知道如何是好,或者先离开?   才刚移动,他抬起头,目光对上她的,他的眼睛很亮,似没有微尘的海水,沉溺般的吸人,他站起来,她不由自主后退两步。   “我有这么让你害怕?踹我的勇气哪里去了?”他在她的注视下,轻笑,薄唇微启。   “给我一点时间,我想看奶奶醒过来。”她闪避他的眼神。   “我给你时间,谁给我时间?”他迅速贴近握住她的肩膀,势在必得。   医院自有人照料,她去不过是平添伤心,等待的滋味会把坚强意志的人生生摧毁,况且她看上去是如此在乎。   分心是最好的疗伤药剂,对他们而言,都是。   他要用她驱逐梦魇的折磨,况且,她也需要暂时的纾解,来忘记那些生死边境上的等待。   陈墨伸手一拉,她被压在他胸膛,他的鼻子高挺,撞上她的,眼睛,带着隐忍的欲望。   他居高临下,目光顺着她的脸,掠过胸口。手指抬起捏紧她的下颌,低头。   他的唇滚烫,先是缓缓厮磨,接着惩罚性的啃咬,吃痛的声音还没出喉咙,她不过微微张开唇瓣,他的舌头便顺势滑了进去,放肆的旋动,她闭上眼睛,身体微颤。   同款沐浴乳的香氛将他们包裹在一起,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有和他唇齿相交的一天,太遥远的记忆潮水般上涌,这个人,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让她恨吧。   他滚烫的吻不知足地蔓延到颈上,带着压抑释放后的疯狂。本能的驱动,不用经验也可以做的很好。   她身上有和他相同的味道,他玩耍一样,在她的皮肤上印下一个个吻痕,像专属品的标签。他买的衣服,纽扣一颗颗由他亲手解开,她下意识的闪躲,被他紧紧圈在怀中。   “什么可以都给我,是你自己的承诺。”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暗哑,在她耳边响起,带起暖风。   她停止了反抗,逆来顺受的模样他却不喜欢。   他是故意的,扯开她的衣服,却再不逼近,空开一个距离瞧着。   “第三次。”他轻笑,她在他面前这样三次,于是,事不过三,他不会再放手。   欺身上前,深黑色的眸子盯着她,修长的手指滑过她的肌肤,手下触感令人沉醉,他从未如此渴望过,这样一个女人……   “不要在这。”她终于开口。   陈墨将她横抱起,一脚踢开卧室的门,抛到床上。   床很软,她的身体却莫名的痛楚。   “也是,上 床本应该在床上。”   他的手掌肆意地游移,炽热的吻烙在她纯白的肌肤上,触感柔软紧致。她的心脏狠狠收缩成小小一团,紧紧咬住下唇,半点声音也不发,他的抚摸一路向下,按上肋骨旁的胎记。   “安乐。”他叫她的名字,这只是开始。   他将自身的衣服迅速褪去,他的高大越发映衬她的娇小,他毫不在意的将重量压到她身上。   她闭着眼睛,被动的承受一切,他半撑起身体,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桎梏在头顶。   “睁开眼睛。”   他不喜欢她的逃避,他的肩膀上有她咬伤的痕迹,她让他痛,他还回去不是应该吗?   如他所愿,她睁大双眸看着他,瞳仁夜一般漆黑,中间印着小小的他。汗水从他脸颊滑落,恰恰跌进她的眼睛,火辣的刺痛。她觉得世界末日也不过如此,却依然倔强的紧咬牙关。   他以为自己掌控全局,然而,感情永远不是简单的事情。   痛楚   (内容稍稍修改,去掉不河蟹的地方- -)   安小草以为世界上唯一能依靠的人,只有自己,可是她把自己也卖了。   交易,无论什么条件她都能承受,可是心里的难受,却无法掩盖。身体的疼痛,更是直白。   他像一把利刃,轻而易举的将她劈开,而她必须心甘情愿,逆来顺受,偏偏她做不到。她从来没有和一个男人如此接近过,唇齿相交,肌肤相亲,像跌进漩涡中的迷梦。   她蹙着眉头,紧咬嘴唇,不让疼痛的呻吟溢出。逞强对她绝无半点好处,可就是不愿在他面前示弱,那些生存定律此刻被抛到九霄云外,她因为痛楚不明智起来。   “我难受,你,快点。”   她的折磨,只期望早点结束。陈墨在她上方,汗珠混着须后水的清冽,滴下。   “你以为我不难受?”他瞪着眼睛说,倒有几分反常的孩子气。   “忍一忍!”   嘴里劝阻着别人,自己的耐心却降到临界。她抓住他的肩膀,身体屈起,像一张弓。   小草被抵得朝后仰倒,重撞在床头的楠木装饰架上,钝痛混合着无边的疲乏,眼前突然漆黑一片。   她的目光迷茫,像没有焦距的木偶娃娃,明显的用心不专。“看着我!”他深邃的黑眼里波涛汹涌,伸手扳正她的脸。   他的头高高仰起来,修长的脖颈拉得笔直,薄汗在他光滑的肌肤染上了光泽。他这些时日的不得安眠,终于在这里找到一个发泄口。   她白皙的面孔因为疼痛而扭曲,麋鹿般的眸子,直视着他,带着想让人碾碎的倔强。他的心不知为何颤抖了下,唇瓣落在了她的眼上,一擦而过,伸手捂住。   第一次,没有爱情,记忆中只有痛,还有飘忽不定的须后水味道,说不上的淡香,像一层纱幔将她裹起,是陈墨的味道,像他的人一样,强势的沾染在她身上。   江边会被猫恐吓落水的少年,在时光雕琢中,早无昔日半分相似,有的是不属于他年龄的犀利和冷漠。   “我想去医院。”小草抓紧床单。   他的眼睛褪去激情时的迷蒙,淡淡看过去,“你想走进去还是躺进去?”一夜未休加上激烈运动,她不去探病而去治病还差不多。   门铃响起,他穿起浴衣开门,预约的外卖送来了,时间恰到好处,精致清淡的四菜一汤。他拎进来,摆在餐桌上,“吃饭。”   她顾不得浑身乏力,套上衣服,以为吃过饭后,就能放她走,匆匆几口下肚,食之如蜡。他用餐很斯文,目不斜视,专注认真。   将餐盘收拾干净,小草极累极倦,并没再开口说话,可目光执拗的看着他。明明没有交流沟通,他却能看懂她想要说什么,无非是要离开,他心里嗤笑,亲情,就这般让她奋不顾身?   陈墨看看手表,“八小时后,送你去医院,现在,我要休息。”   *** *** ***   季天雷寻找一天,毫无所获的回到拳馆,总觉得有什么细节被他忽略,否则诺大的城市,不可能找不到一点线索。   他知道安小草善于隐匿,否则刘达那个眼线众多的盗贼头子,早就将她捉到。刘达不知道医院的入手点,茫茫人海,无所斩获有情可原,可自己同样也找不到,不由感到十分挫败。   拳馆冷清,寥寥几个学员,护具又是凌乱的四处散落,他没有心情去指导训练,打了几个招呼,独自走到二楼的杂物间。   床铺还是老样子,他时常留宿这里,期望有一天她会回来,拿点遗忘的东西也好,可她遗忘的只有他的心。   房间狭小,呼出的气变成白雾,“这里太小太冷。”走的时候她这样说,他不相信那是心里话。   他坐在她睡过的床上,放松下来,肌肉酸痛,撩起上衣,肋骨处一处明显的淤青,比赛时不慎被高抽腿扫到,若不是闪避得快,只这一下,就足以让他永远起不来。拉过被子,他和衣躺在床上,思绪难平。   安小草是以逃跑的姿态闯进他的世界,没想到,离开他时,她仍是在逃。   两年前,他父亲刚刚过世,势单力薄祖业支撑不下去,认清现实和改变现实总有差距,终日跟着一群小痞子在外厮混。   初夏雨夜东街后巷,因为鸡毛蒜皮的口角,他和一群混子打架,下手不知收敛。   警车来的时候,他有些后怕,拔腿就跑,没想到漆黑的巷道,无端窜出来一个人,和他撞了个满怀。   那天是安小草第一次下手,夜班,接应的人偷懒跑去游戏厅,逃跑,在看到警察变成本能。   月黑风高,警车呼啸声越来越近,他无暇顾及,左顾右盼的寻找藏匿之处,一只手拽了下他的衣服。   他跟着她躲在四只并排而立的垃圾桶后面,阵阵恶臭熏得他胃里一阵翻腾。   “你是哪边的?”她捂着鼻子问。   哪边?他住在南郊,于是开口说了“南边”。   她便以为他是南区的人,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我不会告密。”   认识她时,他不是好人,她也不是;他在逃,她也在逃。可现在,即使逃跑,她也不在他身边……   他,还能找到她吗?   *** *** ***   夕阳已经沉没,房间光线昏暗,陈墨睡的很香甜,呼吸浅而绵长,半截被子压在身下。闹钟响起的时候,他不悦的皱紧眉头,没有理会。   安小草从沙发上爬起来走进卧室,俯下身子轻推了他一下。   “时间到了。”她低头说。   陈墨缓缓睁开眼睛,伸手按着额角,坐起来笑道:“我以为你会趁我睡着了溜跑掉。”   她是想跑的,可是门锁打不开。她知道他是故意的。   医院,是陈墨最讨厌的地方,充满生死离别。他倒没有食言,休息了半日,晚饭后带她回到这里。   “我自己进去。”   他刚想说什么,电话响起,他松开抓她的手,“三天后,给我电话。”   冬日夜幕降临的很快,城市霓虹闪烁,倒一扫白日的灰败。从医院出来,驱车到了约定的酒吧,陈墨将车钥匙抛出去,孟行苦着脸接过。   “老大,你消失一天搞什么。”   “女人。”   孟行一幅“别开玩笑”的表情,陈墨微微一笑,原来他说真话的时候反而没人相信。   顾及孟行要开车回去,他只叫了瓶百威,孟行倒毫不在乎的叫酒保拿出存的黑方威士忌,对着苏打水和冰块,在玻璃杯中轻轻摇晃。   时间尚早,酒吧冷冷清清,独独他们两个大男人喝酒,看着有些奇怪。   “你成天跟着我,也不怕梁洛说你是GAY。”陈墨难得开起玩笑,满意的看着孟行被酒水狠狠呛了一口,边咳嗽边放大话:“他敢乱说我先把他弟弟做了。”   “梁渭?”陈墨挑挑眉,这是他们圈子唯一公开承认的同性恋。   孟行无语,要说起来陈墨还真是少有幽默感,他隐射的只是一个器官而已。   “对了,梁渭车祸后你去看过他吗?”孟行想起这茬事情。   陈墨摇摇头,“我干吗要去,和我又没有关系,我连他住哪家医院都不知道。”   孟行调笑道:“梁渭好歹也是被你拒绝后伤心出事的,你这么无情,我看,爱上你的男人女人都只有一个词形容。悲催!”   陈墨不可置否的喝了口酒。爱情?太遥远太梦幻的词。   “真想看看你坠入情网的样子,不晓得会不会也很悲催。”孟行还是损人不利己的德行。   陈墨自有整治他的办法,开口就戳住他的软肋,“50%的租金,什么时候给我协议?”   孟行哀号一声:“老大!兄弟你也算计,你家不是新圈了块地吗?锅里肉都满了还惦记着别人的清粥。”   陈墨抬起头,柠檬色的射灯投在脸上,眸子越发显得晶亮,嘴角嗤笑道:“我家?不提也罢。”   他不把那当成家,就什么都没有。他要的,是自己能掌控的筹码。   “50%我真搞不定,再说你要写字楼干什么?”孟行只有在他这里才不怕丢面子,出尔反尔。   陈墨并没有回答,也不指望他能干脆利落的敲定,毕竟这不是个小数目。   “30%。”孟行咬咬牙,“你也知道家里本来就不待见我,再低我就无能为力了。”   陈墨微笑着举杯向他碰去,“叮咛”一声清脆,“小五,谢谢。”   ** ** **   三天,短暂又漫长。   安小草不知道自己在执著什么,坚持什么,到了一定年龄,器官衰竭,病痛缠身,早早离去未尝不是件好事。可她偏偏不放手,死死想要守住的,也许只是最后一点亲人的温暖。   再难她都没有抛弃,她做到了,看,守住一个人有什么难的?   她终日守在ICU外,常常透过窗户目不转睛的盯着心跳仪,生怕那跳动的绿色突然“滴”的一声变成直线。   医药费是一笔巨大的花销,毫不留情的刷着陈墨的卡,她觉得厚颜无耻不需要锻炼,只要有一颗强悍的心就足够。   这不过是一场交易,她付出对等的代价,得到她想要的报酬,就是这样简单。她没时间感伤,若只惦念着过去,路是没法走下去的。   万幸的是第三天上午,奶奶终于从昏迷状态转醒,主治医生说暂时脱离危险,小草总算松了一口气。   “三天后,给我电话。”陈墨这样对她说,她捏了硬币,万分不情愿的起身,刚待推门,抬头看见窗外走道里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季天雷。   决绝   季天雷终于想起有什么是被自己忽略掉的。   安小草为防止被贼帮抓住威胁的把柄,在医院登记紧急联络人的电话是时常变换的,有段时间所留正是他的号码。   被刘达抓捕前,他还收到过医院缴费的电话通知,他却把这最关键的一点线索忘记了,不由暗骂自己是笨蛋,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却不懂得动动脑筋。   他调出从前的通话记录,陌生的电话一个个查找过去,没多久就让他找到地址,却是他曾经详细咨询过的医院。有疑惑也有不甘,二次临门仍带着满怀的期望。   玻璃门,半截透明半截磨砂,将一个空间阻隔成两段,门侧是半人高的白漆前台,摆着咨询的金属牌,护士垫着脚尖趴在电脑前整理档案。   安小草紧握着手蹲在后门,磨砂的半截隐去身形,只留模糊地一片。硬币,本是捏着准备拨打电话的,在手中慢慢悟热。   季天雷敲敲台面,“请问这层病人有没有六七十岁左右的老太太?”   护士抬起头笑眯眯的说:“有啊,我们这一区住的全是老太太。”   季天雷挠挠头,缩小询问范围,“那有没有只有孙女过来看护的老太太?”   护士乐了:“你到底要找哪床啊?”   季天雷绕来绕去也有点晕眩:“我不是来找老太太的,是找那个陪护的孙女,短发,大眼睛,皮肤很白,瘦瘦的,很漂亮,姓安。”他伸手比量个高度,“大约这么高。”   护士歪着脑袋想了想,“您说的也太主观了,我们这百十号病人呢,家属你来我往的,我可分辨不来,我给你查查资料。”   资料陈墨早已更改,初衷不过是为了便于联系,却让安小草像隐藏在水下的海藻,遮光蔽日,不显身形。   门外的询问清晰地传进,她蹲在地上脚渐渐发麻,佝偻的身子倚靠在玻璃门上,凉意沁满。   护士帮不了季天雷,朝他耸耸肩膀,表示爱莫能助,她是夜班调休上来的,对安小草没什么印象。   他有些急躁,杵在前台不知所措。手机里有七个未接电话,陌生号码,是比赛那天凌晨时分的记录,他直觉那是安小草打来的,可是回拨过去,始终无人接听。   他掏出电话,翻到那个号码,鬼使神差的按上通话键。转角的公用投币电话响了,铃声清脆,从甬道的那端传来,季天雷楞了下,按掉电话,铃声嘎然而止。   他大步走过去,再拨,最终确认——就是这个电话,定是安小草给过他求助的信息,他却错过!伸手,重重一拳捶在墙上。转头朝病房区望去,若在这里死守,是否能遇见她呢?   巡房的主治医生推门,撞上了柔软的身体,低头疑惑的看着小草,“你蹲这里干什么?”   她手撑着墙壁缓缓站起来,门开合的间隙,正好对上了那双眼睛,炯炯发光,像荆棘丛中的一堆火,闪着欣喜与不可置信。   季天雷推开门几步走到她面前,紧紧攒着她的手腕,生怕凭空消失般。   “丫头,你太不道义了,居然给我玩失踪!”   安小草低下头,心里凄楚,深深吸了一口气,从他手中挣脱开,再抬起头的时候,变成一张冷漠的面孔。   “你认错人了吧!我不认识你。”她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手在背后握紧,指甲深深刺进肉里。   毫无意外的看到他错愕的表情,他勉强撑起一个笑容,“小草,别开玩笑,我们出去好好聊聊。”   “谁叫小草啊,你是不是从精神科跑出来的?都说不认识你了,你这人怎么没皮没脸啊!”长痛不如短痛,干脆利索的狠狠一刀后,记住自己的坏,你就能解脱了,她在心里说。   她能给他最好的回报,居然只剩这个,不见,忘记,还有,恨。   主治医生狐疑的看着他们,抬手指了指门上方的提示牌——请勿大声喧哗。“有什么问题出去好好谈谈,这里是ICU病区,不要打扰病人。”   “没什么好谈的,我不认识他。”她转身就要离开,被他一把拉住。他的力气很大,看出来已经隐忍着控制了几分力道,可仍然握的她手臂生疼。   “放手!”   “不放!”   两个人倒像笼中困兽瞪大眼睛相望。主治医生不耐烦的开口,“要演偶像剧出门右转复健区有大把空地,再大声嚷嚷我叫警卫把你们都轰出去。”   季天雷拽着她往外走,也不按电梯,直接推开楼梯间的门,她死命挣脱,手腕通红。   天气灰蒙蒙,加了一层滤镜般,温暖的色彩一点都看不见,几只雀儿在高高的道行树梢跳跃,才显出一丝生气。出门右拐,复健区的沙地,他停下脚步却不肯放手。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的问题让她没法开口,说她把自己卖了?对一个喜欢自己的男人说这样的话,比起说不认识他更残忍。   “放手,我不认识你!”她死咬着这一句看似可笑之极的谎言。   季天雷冷静下来松开手,伸过去摸摸她的短发,顺滑柔软。“别说心里没有的话,告诉我,出什么事情了?”   她宁可他像对那些混子一样,狠狠抽她一巴掌转身离去,他对任何人都没有耐心,独独在这里收敛脾气。她什么都不能再给他,爱情?太遥远太梦幻的词,像她心里捂住不会发芽的种子,她要把它拔掉。撒谎,是她最擅长的。   “你走吧,别来找我了,就当我们从来不认识,我看见你就讨厌。”她脸上是再自然不过的厌恶神情。   “我做错什么了?”他握住她的肩膀,瘦骨伶仃的硌手。   她望着他,眼中满是鄙夷,“你知不知道,从头到尾我就没对你说过真话?连名字都是假的,我不过是拿你开心,耍你玩的。”   认识我,是你最大的错误,对不起,雷子哥,把我忘掉吧,就当踩着狗屎把过去都蹭掉吧,我什么都给不了你,除了灾祸。   他不可置信的摇摇头,“这不是真的。”   他在内袋里摸着那枚光滑的硬币,抓起她的右手摊开,将它放在她的掌心。“幸运硬币,正面就出击,背面就逃跑。小草,你敢握着它说你不是在逃跑吗?”   “别傻了,这种鬼话也只有你会相信吧!”她抬手将硬币摔出去,银色的抛物线落在灌木从中,不见踪影……   季天雷心中大恸,正待冲过去捡,听闻后方有人“啪啪”的鼓掌,口气轻佻:“没想到出来溜达还能免费看到好戏!”   安小草顺着声音看过去,瞧见两个男人,一站一坐。站的那位看上去很是眼熟,推着轮椅杵在行道树下,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热闹,讽刺的的话正是从他口中说出。坐在轮椅上的年轻男子倒是生疏的面孔。   她搜索了下记忆很快想起来,此人是KTV灌她酒水挑起事端的梁洛。说巧也不巧,梁渭车祸后,梁家看病自然选全省最大的医院,恰恰和小草奶奶救治的是同一所。   梁洛推着弟弟出来透透气,没想到诺大的医院居然给他碰到了熟人,他按了下坐在轮椅上的弟弟的肩膀,闪身走到前面。   “看你钓了不少男人嘛,我也有钱,随你开个价码,我不介意捡陈少的破鞋穿。”边说边睥睨的看着季天雷。   季天雷本来就心情不爽,除了对小草,他的脾气从来都不算多好,梁洛阴阳怪气的腔调很容易就把他搞炸毛了,直接一拳挥了过去。   安小草心里叫糟,想也不想的就扑过去挡住,季天雷收势不急,狠狠打在她的背上,冲劲大的连带梁洛一起掀翻在地。   季天雷看看手拳头,有些不敢置信,她居然替羞辱自己的人挡驾!他并不知道她这样做全是为他考虑。小人是不能得罪的,故意伤害罪可大可小。   梁洛也有点出乎意料,愣了下。安小草半响才从地上爬起来,背后的闷痛几欲作呕,她低下头喘了口气,毫不在意的拍拍手上的土,“你走吧,要钱没钱,要财没财,别缠着我了。”   快走吧,等人家反应过来找你算账吗!   “欠你的钱我早都还清了,我现在的男朋友很有钱,不想再和过去有任何牵连,也不想再见到你。”斩断希望,她便不会再奢望依赖,也不会带给他灾祸。   季天雷摇摇头,“不可能,”说什么也不相信这是她的真心话,那个一脸坚强,笑容灿烂,甜美地叫自己“雷子哥”地女孩,难道是个幻象?   她弯腰随手捡起一个树枝,在他身前划了深深一道直线,像阻止前进的深渊。也不搭理梁洛他们,“不要跨过来!”扭头就走。   不要再找我,不要再用那种受伤的眼神看着我。雷子哥,对不起。   番外之孟少   孟少恶名在外,整个美院的姑娘们都知道有个花花公子成天骚包的在校门口摆pose,人称TT专员。(参考车名,我也赶时髦中英混搭一把= =)   有点姿色的他都跑去搭讪,花样层出不穷,理由千变万化,一个月不带重复的。   “美女,你长得特像我表妹,真的!我们认识一下吧?”   孟行,你表妹还没有投胎吧……   “美女,我们去兜兜风,谈谈人生谈谈理想吧?”   孟行,你的人生最高境界就是损人不利己,理想就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还是不要吓坏人家小姑娘为妙。   “美女……”   终于,某日,他被背面洗具,正面杯具的某位惊吓的无以复加,落荒而逃。从此,美院变成伤心地!他也不过是泡泡小妞,偶尔三观不正,总体没有犯什么滔天大罪吧?   屈指可数的几次邪恶,最终都是以未得逞告终,他容易吗!最惨的一次还赔上整扇中空玻璃的费用,外加医药费营养品无数。   美院附近的画室,孟行翘着二郎腿做在展台上,旁边放着几盒补品,冲着狐朋狗友之一的画家胡鹏笑,露出闪亮的白牙。   “伤口如何?”   “痒痒的。”   “痒,就说明快好了!”递上补品,胡鹏接过嘴角一抽。   “那丫真狠,陈少也太不仗义了。”   “就是!”太不仗义了,好戏都自个儿看,摞下他独自一人在地上画圈,最后还要收拾一地烂玻璃,太令人发指了。   “那妞最后怎么处理的?”   孟行讪笑:“丢河里了。”   胡鹏身子一抖,打消了打击报复的念头,他也就敢安个摄像头,搞点小偷窥,撑死也就扒扒衣服,吓唬人,毁尸灭迹的事情还下不了手。   陈墨不知道自己无形中被人黑道大哥了把。   “我说你到底做了什么让我家老大这样大动干戈,连玻璃都敲了?”孟行眼睛滴溜溜的转。   “不是你让我好好‘照顾’的吗?我就把她衣服扒了。”胡鹏一脸茫然。   孟行抽搐了,他拍拍实诚人的肩膀,“兄弟,耳朵也要时常清理下,教唆犯罪那种事情,我干不来,请你思想不要太邪恶,我是真的让你照顾她啊!”   拍拍屁股走人,嘴里碎碎念着:与我无关、我是良民,秋后算账的请退散。   如同一句电视节目的广告词:只提供邂逅,不包办婚姻。他不过提供了一次契机,绝对不为后果负任何责任。   开玩笑,连和老大打赌他都能当面赖账,泼脏水这种事情,当然是小case。(文艺的中英混搭,45度仰头明媚中。)   期末考场,考号靠窗最后一排,监考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理活动剧烈。孟行同学,你小抄请不要动作幅度那么大,OK可否?看看你的好兄弟陈墨,那个悠然自得,那个下笔如飞,那个气势如虹!   孟行翻翻白眼:没有对比何来衬托。顺手牵过前桌的答题卡,在自己上面复制了一通,旁边龙飞凤舞的签下自己的大名,拍到讲桌上扬长而去。   陈墨:“你不知道世上有个东西叫做AB答题卡吗?”   孟行:“什么?”   陈墨:“……”   A型答题卡和B型答题卡的可兼容性值得商榷,但前后桌必然是两种迥然的题卡。毫无疑问,挂科是必须的。   “老大,你为什么全科考完才告诉我!”孟行狼嚎,这太缺德,太令人发指了。   陈墨淡淡看了他一眼:“谁叫你赖账。”   -------------------------我是炮灰男配悲催的分割线----------------------------   很早以前,孟行并不叫孟行。   十三岁的时候,他才开始生疏的使用这个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   那时候他总要犹豫一下,轻轻吐出的名字好像叫的是陌生人。   十三,对于很多人来说,是不吉利的数字。出卖耶稣的犹大是参加最后晚餐的第十三个人,晚餐的日期是十三日,瞧,连耶稣都在这个数字中悲催的受尽折磨。   十三岁的孟行当时并不知道,这一年对他而言,同样不那么吉利。   那年夏天的十三号,恰逢周五,他被带到了孟家,于是开始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生活——因为孟家没有姥姥,也没有舅舅。   按照古代的说法,他是庶出的孩子,通俗的说法就是“私生子”。   暑天闷热,树欲静而风不止,迎面吹来的都是黏湿的热气。   十三岁的孟行从车里下来,平头短发,汗衫短裤,一幅少年闰土的装束,手里绞着帆布背包的带子,低头跟在父亲身后。   雕花的大门在前面打开,像动画片里魔法世界的黑洞,参森古木的繁密枝叶将院落遮掩的意趣盎然,连带着透出一丝沁凉。   孟行一凉一热又一凉,身上起了小小的疹子,痒,从皮肤上蔓延到心里。   大妈不是想象中的那样威严,气质清雅,看上去比母亲要漂亮高贵千百倍,他觉得有点可笑。放着这样的老婆不疼爱,父亲脑袋抽筋或者被猪撞傻了才会搞出一个他吧?   父亲将他往前轻轻一推,“这是我的妻子,以后也是你的母亲。”   他抬起头看过去。   老婆可以有很多,母亲只有一个,他又不是能被人塞回去重新生一遍的鸡蛋,况且鸡蛋塞回去也孵不出小鸡!   他嘴巴紧紧闭着,没有吭声,大妈笑了,在红木椅上坐下,也不理他,开口向父亲问去:“老孟,这孩子起名字了吗?”   双手在背后紧紧握住,他在心里翻白眼。谁十三岁还没个名字?孬蛋狗剩哪怕是不堪入目的小名总也有个吧?   父亲摇摇头,“入家谱按排行起个吧。”   大妈漂亮的眼珠一转,清脆的声音很是好听,“也别按什么老规矩了,就叫孟行吧。‘行百里者半九十’,你不是百里之外接回来的吗?”   很多年后,孟行才知道这句话的真正含义,走一百里路,走了九十里才算是一半。勉励人们善始善终,却是如此的讥讽。   他就是那个一半,永远走不到百里的九十。   从偏僻的地方来到城市,适应的时间不如预期的那样长,小孩子能有什么方式展现自己,不过是刻苦的学习。   到冬天,院落的槭树被寒风吹落最后一片叶子,他捧回来闪闪发亮的奖状,第一名,同岁的哥哥那天没有出来吃晚饭。   少年时逞强的性子大部分带来的并不是好运。   生日到来的时候,父亲送了他一只萨摩,有生以来首件生日礼物。   雪白的毛发,在颈子上绕成一圈厚厚的‘围脖’,黑漆的眼珠流露出来的感情如此丰沛,像知道他会是自己的主人般,它用湿漉漉的鼻子蹭着他的掌心,继而伸出红色的舌尖舔了一下,那点热马上钻进他心尖,第一眼他就爱的要命。   他们几乎吃住都在一起,院外的狗舍成了摆设。放学回家,它从来都忠诚的跟随在他左右,他喜欢在冬日寒夜里圈着它的脖子入睡。他相信,纵然自己是个乞丐,它也会像守护王子一样伴随着他。   然而,爱,是世界上最留不住的东西。   一周后,它口吐白沫四肢抽搐的躺在他怀里。门外,哥哥兴高采烈的和大妈讲笑话,大妈慈爱的摸着哥哥的头,转过来对上他的眼睛,一扫而过。   想要学好要付出艰苦的努力,想要变坏却很简单。从第一名到最后一名,不费吹灰之力。   留级,父亲觉得很没脸面,转校,遇到了陈墨,同班。   冥冥之中也许遇到什么人都是注定的。好朋友的缘分如果也是前世回头所致,估计他俩上辈子没干别的。其实陈墨和他家说起来还沾亲带故,不过出了五服,他们的父亲彼此相交,关系尚可。   可惜开始的时候,孟行在班上出名的不学无术,调皮捣蛋,打架掀女生裙子那是无恶不作。而陈墨则严谨冷淡,两个人同班半年连一句话没说过。   夜宴,初夏,来到孟家将将一年,爷爷的寿筵。   他不知道准备什么礼物,讨人欢心对他来说从来都是困难的事情。哥哥送了黄花梨的笔筒,上面雕刻着松树,古朴生动。寓意寿比南山不老松。他看得出爷爷很高兴,笑得一脸褶子。   他站在角落里,心里有些难受,不过很快释然,爷爷,不喜欢自己是对的,如果他想长命百岁的话。   筵席接近尾声,很多人都已经告辞,他扭头看见一双晶亮的眸子,也不知道看了他多久。陈墨嘴角有一丝淡淡的笑,他开始以为,那和周围的人一样,除了嘲讽便是不屑。   院落的芭蕉三两只,高而阔的叶子隐起少年的身影不成问题。他看见哥哥和梁家的两个男孩子站着说笑。   “那个蠢猪,连礼物都不送,真是从小野惯了,没见过世面!”   一个人从他身后走出来,拍拍他的肩膀,将他拉在身边比肩而站,对着他们微微一笑:“蠢猪在说谁?”   “蠢猪在说他。”哥哥抬手指向孟行。   噗嗤,他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不笨的哥哥也反应过来口误,脸色变得很难看,可是自家的寿筵,总不可能出手打人,体面永远比憋出内伤重要。   很久的后来孟行也曾问过陈墨,他明明不是一个逞口舌之快的人,为何当日要帮他?陈墨并没有回答。   这样小小的细节在他记忆中占据很重的分量,于是,造就后了后来一枚性情抽风,损人不利己的狗腿忠犬的诞生。华丽丽的。   喜欢   安小草不再理会身后的人,划出的直线像无形的深渊,阻隔着彼此。   没有回头,深呼吸,一步步往前走。   回到病房,她的眼睛发涩得难受,把头伸到加湿器前,任由细若淡烟的小水汽在脸上飘荡了好一会儿,才觉得湿润起来。   安小草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汽,掌心潮湿而冰冷。转头瞧瞧病床,奶奶僵硬的躺着,鼻孔上插着透明的呼吸管,氧气罩上是一片白色的雾气,胸前的起伏很微弱。   她伸出手,身体有些颤抖,指尖发白,将将摸到管子上,一股轻暖的哈气彷佛能透过罩子吹到她的皮肤上。   心跳仪的波纹缓慢平稳,她的手悬在鼻管上空,只要轻轻一拽,也许用不了多久,疼痛和折磨,就会远离她们吧?   奶奶的身子在梦中动了下,老年人缺钙骨质疏松,经常会不由自主的抽搐。这微弱的动静把安小草从遥远而黑暗的世界唤醒,她被这一闪而过的可怕想法吓到,手掌迅速的收回来,狠狠抽在自己脸上,清脆的响亮。   房间静谧,医疗仪器各司其职的工作,窗外的太阳被沙尘遮盖的只露一点点昏黄,灰白的天空低的仿佛要垂坠下来。   安小草看着心跳仪发起怔来,这个时候不需要说话,也没人听她说话,她和奶奶足足有两年无法顺畅的沟通,更何况此时此刻,不经过复健,奶奶是说不出话来的。   脑海中的橡皮擦抹去奶奶大部分记忆,奶奶于她是至亲,她于奶奶不过是陌生人。   医生说这个世界上患有老年痴呆症的人数约有1800万,他们的平均生存期只有五年半。   小草有时候会想,这1800万人的家属是不是也像她一样,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为了和死神争夺这已知的时间,殚思极虑,不顾一切?   她突然有点发寒,收回黏在心跳仪上的眼神,刻意不去关注那条跳跃的曲线,走到床边将被角往里面塞了塞,又把日常用品整理了一番。   她这样对待季天雷,仗得不过是他的喜欢,躲得也是他的喜欢。亲情也好,爱情也罢,感情的债,她欠了一份,再也没力气欠第二份。   她是个傻瓜,要的不过是背上一个遮风避雨的壳,却始终被人暴晒在太阳下,煎熬的过着生活,这份为难,她不想多一个人承担。最重要的是,她感激他,却不爱他。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自古以来便是天经地义,可感情的债却不是能数清楚地,一份感情能兑换成多少张人民币,谁也算不明白,所以,她更不愿去亏欠。   她欠了一个人的债,便要付出全部努力去偿还,她没有第二个自己,再去顾及季天雷。人,终究是自私的动物,选择一个,就要放弃另一个,什么都想兼得,她觉得自己没有这份命。   嘴角隐隐发痛,该面对的,逃避始终无用。   她推开门,准备给陈墨打电话,这个步骤延缓了一个小时。   零钱下楼的时候连着硬币不知道被丢到哪个角落,她便向咨询台的护士换了几枚,面容平缓而客气,带着笑。   *** *** ***   陈墨看了眼客厅端坐着笑靥如花的杜依依,明白母亲为何频频来电催促他回家。   他心里冷笑了下,换好拖鞋走进去,红木地板衬得鞋面越发雪白,软软泡泡的看上去异常舒服。他脱掉外衣   挂在门厅的衣架上,米色的衬衣领角有淡淡的花纹,素净优雅。   母亲郝欣端着两碗银耳莲子羹从厨房走出来,看到他进来,面上带着如和煦春风的笑容,“全科考完了?”   他点点头,顺手将汤碗接过来,其中一碗放在杜依依面前的茶几上,连带着向她颔首示意,另一碗自己端着,也不喝。   “保送名单已经下来了吧?蔡教授那里你爸早打过招呼,等研究生上完,依依刚好也毕业,多好。”母亲微笑着,言语里全然是计划好的人生。   多好?他看不出有什么好的,却没有出言反驳,嘴角上扬,倒露出笑容,“是的。”他随声附和着说。   母亲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你们年轻人有共同语言,多聊聊,我等下还有个应酬,正准备去找你爸爸。你带依依到你的房间参观一下吧,我说让她当成自己家随便进去,她却说要等你回来,真是家教良好。”   “陈妈妈,你又笑话我。”杜依依走过来自然地挽着母亲的胳膊,像个女儿般撒娇。   陈墨的眼睛看着那只搀扶的手,莹白细腻的皮肤,弓样的眉睫微拧起来。   “吴嫂今天休假,家里没人做饭,中午你带依依找间环境好的餐厅。”母亲捏着杜依依的手,满眼是不加掩   饰的喜爱,“喜欢吃什么,依依你和小墨直说,阿姨今天就不陪你了。”   “好的,陈妈妈。”   陈墨看见依依巧笑倩兮的靠在母亲身边,一脸绯红,他面上是不动声色的顺从,可心里的厌恶不由又增加了几分。   喜欢一个人也许不需要什么理由,可是讨厌一个人一定会有原因。只是这个原因,杜依依永远也猜想不到。   她从少年时便开始的别扭而执著的爱恋,像根种在心里的一株植物,牢固,坚韧,期待花开的瞬间,刹那的芳华。可惜,陈墨从来不会心甘情愿的做那促使花开的催化剂。   母亲上楼换衣服,他不好甩手走人,杜依依凑上前来,“陈哥哥,我好久没来,你家宅子重新装修后简直大变样,你带我随便看看吧。”   陈墨淡淡的说:“你先趁热把汤喝了。”   杜依依点点头,听话的坐下来,拿着精巧的汤匙,斯文有理的抿了一小口,“哇,陈妈妈的手艺真好,你真有口福!”她抬头,眼睛满是羡慕。   “你也喝吧,等下陈妈妈下来,看我们都喝光了,心里肯定很高兴。”   陈墨拿起汤碗,“你先坐,我回房放个东西。”   推开自己卧室洗手间的门,他看了眼手中的羹汤,黄白色的银耳炖得有些火候,和浓稠的汤汁融合在一起,看上去十分香甜可口。   他掀开马桶的坐垫,没有丝毫的犹豫,直直倒了进去,按下抽水的钮,翻转的水花顷刻将之冲得不见踪影。   他向来都不喜欢甜食,这甜汤母亲煲了十年,手艺自然纯熟,却从来不是为他,母亲眼中的慈爱,看得也不是他,同样喜欢杜依依的更不是他。   将空空如也的汤碗带出来放在茶几上,果然母亲下楼看到的时候十分欢欣,带着骄傲满足的口气对杜依依说:“小墨最爱喝的就是我煲的银耳莲子羹,依依,你以后要常来啊,阿姨先出去了。”   杜依依站起来笑着说:“陈妈妈慢走。”   陈墨将沙发上的手包递过去:“妈,预报下午会有小雪,让司机开慢点。”   母亲挥挥手,“哐当”一声,门关上,客厅就剩他们两人,异常冷清。   “陈哥哥,我们去你房间看看吧!”杜依依走过来像挽母亲那样自然的挽着他的胳膊。   他不动声色的抽了出来,语气淡淡的说:“我给你整体介绍吧。”   一楼台阶的转角左手边走过去是间健身房,陈墨的母亲平常喜欢在这里练瑜伽,右手边是功能厅,推开门走进去,杜依依翻看着CD架上满满的音乐碟片,大部分是古典交响乐,扭头问他:“这些都是你喜欢的吗?”   “嗯。”陈墨回答道。杜依依饶有兴趣的抽出张莫扎特的跑去放。   他俯身打开最底下的抽屉,里面安静的躺着一叠CD,最上面一张是纯黑色的封面,只印着寥寥几个灰色的英文字体,Nirvana,经过时光的研磨,显得有些肮脏。   翻开一角,黑色的圆珠笔在上面写了一句话,只有透过光线的折射,才能模糊的看到,手指摸过去有些凹凸不平。他想了想又放回去。   他喜欢的,从来都在不为人知的安静角落。   杜依依听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又拉着他去看别的房间,父亲的书房草草带过,厨房餐厅自然没什么好看的,他的房间在二楼,杜依依最感兴趣的,是他的世界。   陈墨的房间简洁清爽,大部分日用品都被他搬去公寓,显然杜依依是不知道的。   “时间不早了,我带你去吃饭吧,下午我还有点事情要去处理。”陈墨背靠着门,淡淡的说。   杜依依看看手表,果然已经十二点多,但好不容易有点独处的时间,十分不情愿。   “陈哥哥,我喜欢你天下皆知!你不用应付我,到底我哪里不好,你这样冷淡的对我。”她的声音有点点颤抖,他就在眼前,却像怎么样抓不住的风,说话永远是她问他答,挫败感十足。   “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他说。   喜欢他的感情他就要去回报吗?他没有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每个人想要的,如果都是心想事成那么简单,那他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冷漠,一定,过着迥然不同的生活。   杜依依张开嘴,正待说些什么,被电话声打断,她心里有些难受,看着陈墨手持电话礼貌的说了声“抱歉”,走到过道去接听,隐隐约约似乎是女孩子的声音。   喜欢这么多年,单恋也好,想放弃为什么,这么难。她在写字台前的坐了下来,桌子上空空荡荡,像她的心情。   谎言   房间极为整洁,好像无人居住一般,空气中有淡淡的柠檬芳香剂的味道。橡木书柜上归类摆放着满满的书籍,建筑、经济管理、心理咨询、棋谱……种类纷繁。宽阔的写字台上,只有笔筒和电脑,显得有些空空荡荡。   杜依依坐在室内唯一的椅子上,头抵着书桌的边沿,内心很挫败。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觉得自己是自讨没趣,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可她却无法停止。好像有两个自我在她体内搏斗,一个鼓励她“自己喜欢的一定要坚持”,另一个嘲笑她“干嘛和自己过不去,非要热脸贴别人冷屁股”。   然而,每次都是鼓励的声音占了上风,她总想着,他并没有喜欢的女孩,冷淡是天性使然,只要她坚持了,总有一天,他会明白自己的感情,况且,陈妈妈又那么喜欢自己。   长发顺着桌沿垂下,来之前她是刻意打扮了,卷发棒细心地烫出精致的小卷,脸上是不着痕迹却让人感觉清新自然的裸妆——她无疑是漂亮的,可是他眼里并没有任何褒奖,她能看得出来,这点自知让她更难受。   陈墨在走廊接电话,那么近的距离,她却觉得两个人像隔着南北半球,她走不到他的心里。   她只放任自己于短短时间内有几丝怅然,很快又振作起来。她是无坚不摧的杜依依,想要什么一定能得到的杜依依。   她抬头准备站起来,却不想发丝不小心缠绕在抽屉的铜质拉环扣上,这一下拉扯的有点疼痛,也顺带着将抽屉微微拉开了一个缝隙。   她揉揉脑袋,揪掉铜扣上的断发,抽屉的滑轨显然很轻巧灵便,只轻微的动作就拉开了大半。   她有点好奇的朝内瞟了一眼,里面是些零碎的小物,最深处倒是有个宝蓝色的丝绒盒子,非常漂亮。她情不自禁的伸手摸了过去,绒面的触感柔滑挺括,盒盖的中间层有个小巧的金色按钮,轻轻一按,弹簧的机括立刻将盒子打开。   杜依依知道随便翻看别人东西的行为很不礼貌,可是按耐不住的好奇心,像虫子的触角撩动着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她不由自主地探头看去,盒子里面安静的躺着一张缩小的照片,泛黄的颜色显得年代久远,照片上两个男孩歪着脖子,一个六、七岁的样子,另一个则稍稍大点,也不过八、九岁,他们头靠在一起,十分亲密。   她正想拿出来,一只手从身后越过她的肩膀,“啪嗒”一声,盒子被狠狠合上,视线被阻隔在了外面,她扭头,看见陈墨站在身后,表情阴鸷的可怕。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乱翻你的东西……”她有点艾艾。   “我妈说的很对,你很有家教。”陈墨双手抱胸,眼中是不加掩饰的轻蔑。   “我已经道歉了!”杜依依怎么会听不出他话中的影射。   一张破烂照片,值得他这样大动肝火吗!她并不是善于控制脾气的人,又是被娇宠贯的,喜欢他,即使得不到想要的同等热切的回报,也不意味着她比他低一等。   “我送你去吃饭。”陈墨不想把话说得太绝,口气稍稍缓和下来。她,以后还有用途,现在还不到闹僵的时机。   情绪向来波动不大的自己,体内好像有个动画片里那种被封印的魔王,因为镇压的符咒快要失效,所以暴戾的一面凸现出来。最近频频失误,做出了计划之外的事情,这是不理智的,他在心里告诫自己。   一路上陈墨都没有说话。杜依依坐在后排,透过后视镜看他一张淡然的脸,心里有股气横冲直撞的,不吐不快。   “那是你小时候的照片吗?只不过看了下,你何必这样的生气?”   陈墨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我有洁癖,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东西。”他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看上去倒有几分真实可信,却技巧逃避了杜依依的第一个问题。   他应该待她好点才是,他不是傻瓜,没人比他更清楚,杜依依所在家族隐藏的价值和势力,可是,横亘在心里的那条沟壑,却始终让他跨不出去。   厌恶的根源其实和她无关,而是多年前大家皆以为是玩笑话的一段对白。   “那个小女孩真可爱真漂亮,我好喜欢,妈妈。”   “那等你长大了,我给你讨依依当老婆好吗?”   母亲轻声慢语中饱含着深深的溺爱,他在身后看去,似乎都能感觉到温柔的如暖风般吹在身上的爱,可惜,那浓浓的感情,不是对他。   本是童言稚语的玩笑话,却被人生生记住十多年,他觉得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   凭什么,到现在,他还要活在那人的阴影中,一步步走别人规划好的人生,甚至要娶个别人幼时玩笑话的老婆!   他的叛逆期似乎比正常人来的要晚要迟,经历过漫长的等待,被嘎然而止的休止符中断了这个过程,换了乐章,又陡然出现。   说不清什么是导火索,可是积压许久的不甘,让他越来越制不住自己。自小,他便不是个好脾气的孩子,调皮顽劣,并不讨母亲喜欢。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努力,结果是什么,当他看到杜依依时,便清楚明白了。   做他不喜欢的事情,强迫自己接近另外一个人的标准,然而,母亲却从来没有真正把他当成他自己,透过他,看到的永远是另外一个她喜爱儿子的影子。   那张照片是他和哥哥最后的合影,他不愿别人碰触的,更像是看则强大,实则怯弱的内心。   活人无法和死人竞争,他宁愿当年,在那噩梦中死去的人是自己。   *** *** ***   安小草按照电话里的嘱咐,收拾了日常用品,在医院附近不远处的中餐厅门口等待。   天气阴冷,空中开始飘起细细碎碎的雪花,一片片像烟一样轻,似玉一样纯,飘飘洒洒,纷纷扬扬。落在她的眉尖,很快就融化成了水滴。   她搓搓手,拉起衣服的帽子,将头遮盖的很是严实。这两年,不论何时,出现在热闹的人群中,她总是情不自禁的缩起脑袋,将存在感降到最低,恨不得能有隐身术。   终于看到那辆熟悉的车从远处驶来。   他驾驶平稳,停车的动作娴熟,车轮摆的很正,往往注意细节的人通常都严于律己,他尤其是。他一下车就看见餐厅门口独自等待的她。   “我预定好了,20桌,你先进去,我去买个东西马上过来。”他对杜依依找了个借口。   在电话中,他让她在餐厅吃过午饭后等会儿。他是想应付过杜依依后,载她一同回去,却没想到她这样傻傻站在门外。   下雪天,呼出去哈气像浓雾一般,如他这般耐寒都觉得有些瑟缩,她,是存心和自己做对吗?   杜依依看到门口的女孩极眼熟,想起来是餐厅的那个颇能说到一处的收银员,笑着转过来说:“我碰到个认识的人,去说两句话。在门口等你一起进去吧。”   没等他反应过来,杜依依朝前走去,目标正是安乐。   “好巧,最近几天都没看见你,你不在学校工作了吗?”杜依依随口问道。   安小草早在看到车内走下熟悉的女孩时就有点微怔,不过很快在问话中反应过来,点点头,“家里出点事情,所以暂时没过去。”   “难怪。”杜依依有点惋惜,“你在等人吗?外面怪冷的,为什么不进去大厅等呢?”   小草看了眼大步走近的陈墨,不知道作何解答,连忙摆摆手说:“我没有等人。正准备走呢。”   察言观色是社会教给她的最基本的功课,她一下就联想到杜依依曾经对她说有个喜欢的男生,而陈墨看起来,倒是极符合。她说谎越来越厉害,当着他的面,眼睛都没有眨。   看来要先回医院,等下再给他打电话了。她虽然猜不透他的心事,但这样做应该没有错。然而正待说再见,身边一个声音□来。   “既然都认识,就一起吃个饭吧。”陈墨面带微笑,冷漠的表情被冲淡很多。   杜依依心里自然是不情愿的,她单独和陈墨相处的机会本来就少之又少。但仍然礼貌的问道:“你吃过饭了吗?”言下之意很明显,要的不过是个知趣离开的“吃过了,不麻烦了”。   可是她并没有注意陈墨看着女孩的眼神,安小草被这两个人皆带着强势主观意愿的话弄得左右为难。   最终,她还是微笑着颔首道:“那就谢谢了。”毕竟,她和陈墨,决定了从属关系,就如同老板和员工。   杜依依的脸垮了下,心里想着,这丫头还真是没有眼力架啊,听不出客气的寒暄吗?太实在了。   这顿饭吃的很尴尬,只有陈墨悠然自得,从她们片刻的交流中,很快便摸清楚两人相识的经过,除了觉得有点奇妙外,并无太多感觉。   这个世界是大的,大到一生可能和三千万人擦肩而过,但无疑世界也是小的,所以总有人频频交错。   吃饭后他借口下午有事情要办,不能陪杜依依去看电影,安小草看着他睁眼说瞎话,骗着喜欢他的女孩,脸上没有一丝的愧疚。不知为何蓦地想起了季天雷,同样是欺骗,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果然,她不是好人,他也不是,所以才会在一起吗?说着骗人的谎言,她能看清楚自己,却看不懂他。   习惯   雪,纷纷扬扬的下了整个晚上,连绵不绝的白色帷幕,覆盖了漆黑的夜。   天气预报的不过是小雪,却并不准确。自下午开始,雪花便密集的织成一面白网,这是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夹着西北风,呼呼地打在窗户上,或者只是房间太过寂静,越发显得风声可怖。   午饭后,陈墨只送她到公寓楼下,给了她一张电梯磁卡,一部手机。没有什么嘱咐,只说有事情要处理,会再打电话给她,便驾车离去。   安小草并没怎么在意,她没有权力也没有资格去过问他的行踪。只是郁闷没有事情,却像困兽一样驻守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房间的密码是手机的后六位,安小草留意过他的车牌号码,也是同样的数字,只是少了月份的补零,看起来都是他的生日,大张旗鼓的宣示天下,生怕别人记不住似地,居然能够安心的使用。   房间很温暖,她脱掉厚重的外套,摸摸浅蓝色的沙发,手感异常柔软。她安静的坐下来,并没有四处张望。   掏出陈墨给的手机摆在茶几上,香槟色的外壳简洁美观,屏幕包裹着一圈黑色的边框,反射出吸顶灯的影像,扭曲变形。   这三天对安小草而言,很累。   她经历过很多疲惫的时刻,每次都觉得熬不下去,每次又都挺了过来。她原以为陈墨叫她过来,不过是为了索取,没想到他却把自己孤零零的丢在家里。   她不会以为他是好心的让她来休息的,但抑制不住的倦意涌上,没有别人存在的空间,没有心跳仪的波动,没有消毒水刺鼻的味道,她渐渐闭上眼睛,歪歪的倚在沙发靠垫上,伴着窗外呼啸的风声,没多久就进入黑甜梦乡。   *** *** ***   陈墨下午确实有事情,这点倒不是信口开河。   几天前和孟行打赌赢得彩头,还等着他去签订协议。八百多平米的整层写字楼,三年的租约,30%的让利最少也在六十万,他不是平白要占朋友的便宜,假以时日,这些他都会还回去。   他知道,即便没有这样的赌约,只要他开口,孟行也会竭尽全力帮他。   他一直在寻找一个契机,无疑,他继承了父亲良好的商业头脑,眼光独到而精准,看中的项目估算下来,经营得当,日后的回报是不可限量的。   这年头连骗子都懂得讲排场的重要性,想要赢得信赖,外在是很关键的。   租赁写字楼只是开端,往后的路还漫长。如同下棋般,布局要高瞻远瞩,进退要游刃有余,但只要落子便要无悔。   签定租赁协议,付首期款,拿到平面布局图,他马不停蹄的忙碌完一切,夜已深。   “老大,我忍很久了,你总要和我解释下到底准备干什么吧?”CBD世纪星写字楼的地下停车场,孟行转着车钥匙,口气有些不满的看着陈墨。   “明天我们找个地方聚聚,我再详细给你说。今天太晚了,我回去还有事情。”陈墨心情不错,面带微笑。   “你那破公寓单身一个人,有毛事情啊,走,找个酒吧喝酒去!”孟行按下遥控,前灯闪烁了下,车锁“滴”的一声打开。   陈墨皱皱眉:“最近听说你天天在夜场玩闹,再喝下去小心酒精中毒。”   孟行开车门的动作迟缓了下,扭头倒是一脸满不在乎的笑:“吃喝玩乐然后等死,多潇洒,无数人求都求不得,不好吗?”   “小五,还不至于那么糟,相信我。”陈墨并不擅长宽慰人,走上前拍拍孟行的肩膀。   孟行不置可否的耸耸肩:“没有最糟,只有更糟,习惯就好。”   习惯是可怕的,所有的生物都具备这样的特性。玻璃杯中的跳蚤盖上盖子,当它无数次的挣扎跳跃,都无法逃脱的时候,时日久了,即使阻隔的盖子拿掉,它也会视而不见的放弃挣扎。   孟行觉得自己就是一只悲哀的跳蚤。   陈墨摇摇头,现在什么安慰和劝解都是虚的,等他有能力摆脱现状的时候,他也会拉着孟行,走出习惯的桎梏。   “真的不去喝一杯?”孟行勾勾食指,何以解忧,唯有美酒,一醉解千愁。   陈墨拽住他那根不安分的指头,轻轻一掰,孟行立刻疼得嗷嗷叫,“老大,不带这么狠的,你吃了大力水手的菠菜吗?”   “我家里有女人等着,你要喝酒就打车回,酒驾关进去可别找我托关系,最近严打很厉害。”陈墨顺手没收了他的车钥匙。   关小黑屋事小,出车祸事大。统共就这么几个屈指可数能让他挂心的人,不想以后清明到了还要费心准备香火。   孟行还不知道陈墨和安小草短短时间内发生的纠葛,全当他推委开玩笑,“切”了一声,挥挥手道别。   *** *** ***   雪在路灯下肆无忌惮的飘舞,落在地上照出来橙黄色,但远光灯打过去,又恢复了洁白。   陈墨按下车窗,寒风灌进来,空气倒是分外清新。单手握住方向盘,左手摊开伸到车窗外,握住几片雪花,在掌心化成了水,冰凉。   越是纯洁的越留不住,他心里不知为何起了这样莫名的念头。   关上车窗,打开雨刷,寂寞的路上一盏盏路灯飞快的后退,劈开黑暗的道路,似乎永远开不到尽头。   安小草向来睡眠很轻,听到开门的“喀哒”声,立刻从梦中惊醒。   房间一片黑暗,只有墙角的感应灯发着微弱的蓝光,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是深夜。她从沙发上站起来,忙乱中撞到茶几的边角,一阵钝痛。   陈墨打开灯,看到她弯腰按着腿,头发凌乱,衣角打着卷,显然刚从睡梦中醒来,样子十分狼狈。   灯光大作,刺的安小草眼睛不适的闭起来,再睁开,看见面前出现的男人,熟悉又陌生,遥远又接近。她下意识的握紧拳头,深深吸了口气。   “为什么不去床上睡?”陈墨走过去,脱掉外衣自然的搭在沙发上,接近她的身边,带来一股凉气。   “习惯了,沙发上睡也挺好。”她找不到别的说法,随口搪塞。虽然都是他的世界,但床远比沙发来的更亲密,她在那里和他发生关系,不想勾起不堪的回忆。   “习惯?”陈墨挑挑眉,这个词反复出现在耳边,怎么听着都是如此让他恼火。   让她过来就是为了舒缓疲劳,好好休息的。照顾病人是最耗费体力和心力的,窝在陪护的小床上看来她还真是习惯了!   “过来。”   安小草直起腰,他们的距离本来就不远,两三步之遥,她走近,仍然留了二十公分的距离,这是无意识的推拒。然而陈墨并不管这些,伸手一拉将她抱在怀中。   “这个以后也要习惯。习惯就好。”他在她耳边轻轻的说,身体还停留着户外的凉意,话语却带着呼吸的暖风,吹在耳畔,有点点痒,也有点点潮。   他的头抵在她的肩上,有点沉重,他的双手在她腰际打了个结,紧紧将她圈起。她很想闪身避开,可是他们的关系并不允许她做出任何抵抗的事情。   “别动,让我抱会儿。”他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疲惫。   他素来不喜欢皮肤接触的感觉,也许是因为这个冬天太过寒冷的原因,最近居然觉得偶尔拥抱,感觉还不错。   他是个有洁癖的男人,和人接触的时候总是刻意保持距离,难得有人让他原意主动接近,她却显然并不乐意。她在他怀中停止不动,身体有些僵硬。   “我很让你害怕吗?”陈墨放开手,定定的瞧着她。   她愣了下,摇摇头。“只是不习惯和人这样接近。”   比起蛮横的索取,略带温柔的拥抱让她更难接受。她不敢沉溺于短暂的温暖,也对未来没有什么期望,她的人生必然是充满忍耐的进程,这是她多年来的切身体会。   陈墨坐下来,解开衬衣顶端的扣子,“习惯和不习惯怎么都这么让人讨厌。”他随口嘟囔了一句,她没听清。   “什么?”   “我渴了,帮我倒杯水吧。”陈墨并不愿重复,话的意思只有他自己清楚。   茶水在印花的玻璃杯中氤氲的冒着热气,接过来有点烫手。安小草倒不觉得,她的神经末梢早已经锻炼的很彪悍,在开水中夹豆子,想起来场景有些可笑,可是现实的痛楚远非常人能够体会。   “坐吧。我们好好谈谈。”陈墨指指沙发。   叙旧?似乎有点晚了。安小草低着头,看不到表情。他们曾有很多机会,却每次场合都不对。结果到现在,两人有了最亲密又最特殊的关系后,再来提起往事,又有什么必要呢。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陈墨所谓的“谈谈”并不是回忆往事。   “你想不想有个不一样的未来?”陈墨悠闲的靠在沙发上,看似不经意的随口问道。   她抬起头,他的眼中并没有戏谑,是夜一样深沉的黑,带着说不出的蛊惑。   “不一样的未来是怎样的?”她咧咧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你看我的样子就知道,世上倒霉的人有很多,我就是从来都走背字的。”   “过去不能选择,但将来却不是定数。”陈墨轻啜了口茶,碧绿的叶子在透明的杯中缱绻舒缓。   “我的定数就是听从你的命令,还需要我表衷心么?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还想要什么?”   陈墨看着她,他清楚她的话不过是敷衍,这个女孩内心是强大的,他拥有的不过是她的身体,而她的灵魂高高在上,在谁也碰触不到的地方。   “我想要的东西有很多。”陈墨伸手点在她的额头,划出一条线,停在她胸口,“这里,还有这里。”   他的指尖刚刚摸过茶杯,还带着热度,在皮肤上带出战栗。   他嘴角一拧,绽放出淡淡的笑,“安乐,和我在一起吧。不管如何开始,我会让你有个不一样的未来。”   听起来如此煽情的话,怎么可能是陈墨的风格,她忍不住“噗嗤”的笑了,掐掐手臂有点疼痛,原来不是做梦。她太清楚,甜枣背后总有不为所知的陷阱。   “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舌战   天气总是变化无常,像极峰回路转的人生。   大雪过后,天气放晴,碧空如洗。初雪化得路面一片泥泞,隔着厚厚的鞋底,也能感觉到脚下的潮湿冰冷。   大清早,安小草捏着身份证,站在路边,面前工商局的招牌似乎带点神圣不可侵犯的味道,她嘴角勾勒出一丝不可置信的笑,有点自嘲,也有点迷惘。   身份证上清楚地写着“安乐”两个字,灰白的相片上表情呆滞。她没得选择,陈墨看起来给了她一个大馅饼,她却知道,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想要得到一定要付出相等的代价。   招摇撞骗也许在他看来,她是当仁不让的合适人选,她嗤笑了下,说得好听,不同的未来,她能相信这其中有几分真实?   看看手表,约定的时间快到了,迎面驶来一辆普通的尼桑,准确无误的停在她身边,虽然轻缓,仍溅起了零星的泥点落在她鞋面上。   车门打开,走出一个容貌端庄的中年女子,面带微笑朝小草招了招手,她立刻明白这就是昨晚陈墨交代,会带她办理相关事务的李会计。   “你好!我是李冉,很高兴能一起合作。”她走上前来,礼貌的伸出右手,白皙圆润,小草有点局促,慌忙抬手握去。   “身份证带了吧?”她自然地询问,小草点点头,递了过去,李冉笑吟吟的接过,放进手中的档案袋。   “走吧,安小姐,注册公司的流程比较耗时,我们一步步来,希望今天能够顺利。”李冉打量着面前这个女孩,年轻稚嫩,显然不是个有经验的主儿,说话不由有点轻慢。   安小草确实什么都不懂,她是被陈墨赶上架的鸭子,现在正摇摇晃晃不知所措。但局促和犹豫很快就过去,她恢复镇定,跟着李冉走进工商局。   这一天,对别人也许是平淡无奇的一天,但这一天,安小草正式成为一家注册公司的法人代表。   很久后,她都记得那个拥抱后,陈墨看似玩笑,却又是认真的话。   “我会让你有个不一样的未来。”   如果没有后面的话,她想,倒不失为一句感人的情话。   *** *** ***   “你疯了!”   孟行手中的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拍,金黄色的酒液四溅,落在黑色的大理石台面上,形成不规则的图案。   “你说那个来路不明的小妞现在住你家,你还准备让她当法人?”孟行很不淡定,整个脸上似乎能看出一边挂着问号,另一边则是惊叹号。   陈墨随手抽出一张纸巾,堵住桌边朝他漫溢过来的威士忌,“嗯”,口气沉着,惜字如金。   “老大,你、你、你!”孟行决定等下出去看看,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现,也可能2012的预言是真的,所以他向来冷漠的老大,才会在黑暗前变得疯狂。   陈墨把玩着手中的玻璃杯,纯净透明的液体在内壁轻轻摇晃,“不然你让我找谁?马路上拉个陌生人?”   孟行不说话了。   他从不可思议中惊醒过来,逐渐能体会陈墨的用意,可是嘴巴兀自强辩:“就那个小骗子,你能放心她不摆我们一道?”   陈墨笑了,眼睛在吧台射灯的照耀下,闪闪发亮,“她是我的人,我许她不同的人生,她没得选择。”   孟行摊摊手,似乎不可置否。只是觉得世界有时候挺滑稽,他本以为老大逼人家跳河后,就此再无交集,没想到绕来绕去,又缠在一起,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缘分?   “我叫她办完事情,过来找我,等下应该就到了。”没等孟行感慨完,陈墨冒出这样一句,顿时,正轻啜的美酒孟行不小心呛了出来,差点喷到陈墨脸上。   “老大,你,咳咳……”他满脸通红,灯光下尤为明显,眉眼皱在一起,好不容易才缓和过来,“我那样折腾过她,你觉得在一起说话合适?”   陈墨嘴角轻挑,露出一丝笑:“你在外面一向肆无忌惮惯了,还会怕一个冤家吗?”   孟行想想这倒也是,自己没理由惧怕一个丫头片子。无论如何,在这场看起来带点谋逆性质的棋局中,即使她是临时圈养的小卒,也保不准有吃帅的作用。   陈墨抬起手腕瞄了眼手表,时间不早,政府部门早已下班,即使事情办不完,也该过来了。   放她一个人在外面行事,他是存了怎样的心思,安小草自然不得而知,但似乎无形中有什么,将他们紧紧拴在一处。   她想起医院ICU前忙乱中签的协议,上面的文字她一扫而过,如今记忆中早就模糊,忘记到底写了什么。   她是不在乎承诺的人,出尔反尔、谎话满篇才是她的特色,但奶奶在医院,她没有办法干脆利落的甩手走人。   暮色降临,忙碌一天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李冉拉着她银行,事务所,工商银行连轴转,滴溜溜陀螺般。   无疑,她的学习能力很强,从开始的茫然无措,到后来的镇定自若,连李冉也不由觉得,这个女孩,适应环境的速度出奇得快,又机灵的挺讨人喜欢,渐渐收起了轻视的心。   李冉是个熟手,做事情有条不紊,一天下来,计划倒也完成个七七八八。   “小安。”熟络后,称呼也变得亲切起来,“后面的事情要慢慢来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你要去哪里?我送你。”   安小草客气的摇摇头:“李姐,你也累了一天,就不麻烦你了。”   李冉微微一笑,“那好,明天我再给你电话。”   安小草挥手再见,看着车子绝尘而去,拉上外衣的帽子,从衣袋里掏出口罩带上,转身朝车站走去。不管如何,只要在外面,她总是小心翼翼,藏匿似乎是一种习惯。   她知道,刘达那些人,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一旦遇到,后果不堪设想。   也许,她应该把这事情告诉陈墨,但又不知道从何开口。她不是想求他为自己摆平事情,而是害怕有天自己突然失踪,他会中断奶奶的医药费。   安小草对城市的交通路网非常熟稔,这归功于她那些盯梢的日日夜夜,如果这个领域也有“劳模”奖,她自嘲的觉得非她莫属。   倒了一班车,她来到陈墨所说的酒吧,兜里不是没有钱挡车,可是节约也是一种习惯,很可怕。   六站以下纯走路,能坐一块的公交就不坐买票的中巴。   她太了解没有钱的日子,那种深入骨髓的彷徨。   安小草自小就知道钱的重要性,用各种手段赚取的金钱,从来都不曾让她有安全感,它们总是和她无缘,拥有不了多久,就会飘荡到别人的口袋。   她在酒吧前深深吸了口气,冰凉的空气在肺部打了个回旋,带着几丝郁闷呼出去。伸手推门,门上拴着的迎客铃铛摇晃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酒吧放着轻音乐,傍晚时分,客人并不多,零零散散。她环视一周,很快发现目标,朝前走去,步伐开始有些踟蹰,但很快坚定起来。   *** *** ***   “小姐,请问要点什么?”酒保彬彬有礼。   “有吃的吗?”安小草也不理身边脸色尴尬的‘熟人’,拉开陈墨身边的座椅,随意的坐下。   她是真的饥肠辘辘。   陈墨微微一笑,转向酒保,“来一份三明治。”说完将桌面上的柠檬水朝她面前推了推,安小草倒也不客气,抓起来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孟行摸摸鼻子,有点不自在。陈墨朝后一靠,露出空隙让他俩直接面对面,孟行悻悻地瞪了他一眼,这家伙肯定是故意的。   三个人僵着没谁肯先开口说话,不多会儿,食物上来,小草抓起,看着孟行像透明人般,自顾自得狼吞虎咽起来,样子十分凶神恶煞。孟行不由觉得这妞肯定臆想着把自己也拆分入肚。   厚颜无耻是他的一贯行为,打了个寒战后,倒也没皮没脸的笑起来,“倪婕——”他故意拖长调,“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她一眼瞪过去,灯光下的眸子亮晶晶,伸手出手背擦擦嘴角,也不理他,孟行自讨了个没趣。但瞅了眼陈墨,终是拉下脸,“好妹子,以前的事情是我不对,冤家宜解不宜结,你就原谅我吧。”   孟行自认为这世界上比不要脸,他称第一,没人敢称第二,不料遇到安小草,倒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我谢谢你从前对我的‘照顾’,我感激的五体投地,永生难忘。”她眉毛一挑,肚子里仅有的几个成语说的挺顺溜。   “喂!是你先骗我在先好不好!瞎掰个名字都占人便宜,又耍花枪诈赌,还不许别人打击报复一下了?我都诚心道歉了!”孟行眼睛睁大,小脾气也上来了。   只听她嗤笑一声,甩了句大众名言,“对不起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吗?”   一向伶牙俐齿的孟行瞬间被打击了。   陈墨双手抱在胸前,看着他们两人唇枪舌战,突然觉得这些时日堆积在心上的沉闷一扫而光,不知为何,心情大好。   “小五,她真名叫安乐,以后就叫乐乐吧。”   安小草一愣,她的名字,很久没有这样亲密的从人嘴里温柔的叫出,那还是奶奶尚未完全失去记忆,拉着她的手流泪,“乐乐,傻孩子,把我送到收容所吧,横竖过不去的关,不要再糟蹋钱了。”   “乐乐,苦命的孩子,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   “乐乐,我的亲孙女。”   “乐乐……”   她的手指扣起来,捏的拳头有点发胀。   抬头看着陈墨,他双目如星,脸上是平淡自若的微笑,却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彷佛从云端走下来,平视的姿态看着自己。   她摇摇头,见鬼,不就是一个破名字吗,她神经了,才有这样荒谬的错觉。   她的晃神没有逃过陈墨的眼睛,他伸手,却不知道着落点,她的双手在膝盖上紧握,指节微微发白,他的手半路转弯,落在扶手上。   孟行咳嗽了两声,陈墨收敛了目光。   “从今天开始,我们算得上一路人,以后你们好好相处吧。”口气颇有些家长的风范,安小草低下头。   说不记恨怎么可能,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她比谁都清楚。   再抬首,已经是一脸不在乎的微笑,她伸出手,孟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愣的样子看上去有点呆。   陈墨半路截住她的手,握在掌中。   “小五,我们先走了。”说完拉着她站起来,临走扭头丢下一句,“你继续发呆吧,酒钱你买单。”   弱点   暮色深沉,万家灯火星星般闪亮,林立的高楼大厦,霓虹璀璨,在黑夜中散发着各色的光。   陈墨带着安小草并没有直接回公寓,先去一家熟悉的餐厅,点了几个清淡的菜。   这辈子对安小草而言,如果说有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是没钱,二是挨饿,归拢到一处,没钱自然会挨饿,挨饿也是因为没钱。   吃饱喝足浑身发暖,和陈墨独处的紧张早已消散,这点她觉得自己挺没出息,也是,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偏偏她两样都占齐全了。   回到公寓,陈墨打开沙发旁的落地灯,橘色的暖光照的冷色系的房间,别样的温馨,安小草没有力气注意这些细节的东西,她奔波了整日,虽不如在医院身心煎熬,也浑身疲乏。   但明显,陈墨并无让她好好休息的意思。   “今天,感觉如何?”他脱去外套随意坐下来,沙发绵软。   安小草歪着脑袋在沙发另一端窝起身子,打了个呵欠,“挺好。”她不知道他问什么,随口敷衍。   陈墨显然对她的态度不满意,站起来走过去,手撑着靠背,将她圈起,俯身看着她,“才这样就撑不住了?以后要做的还有很多,想要改变,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她睁开困倦的双眼,额头微抬,看着身体上方的男人,强打起精神反驳道:“没有。今天学了很多东西。”心里腹诽着,注册的流程学了以后能有什么用?她又不是法人代表专业户。   陈墨似乎能看出她心里不以为然的嘀咕,眉头一皱,像老鹰捉小鸡般将她从沙发上拎起来,指了指浴室,“去,洗洗脸,清醒点再过来。”   安小草在浴室磨蹭了一会儿,化妆镜前的她看上去很没精神,打开水龙头,撩起一捧凉水拍在脸上,顿时瞌睡虫子被惊跑了,水顺着发丝滴滴答答落在台子上,她也不擦,在马桶上坐下来。   浴室宽敞明亮,换气扇传来微微转动的声响,她在心里从一数到十,感觉稍稍振作了些,握握拳站起来走了出去。   客厅台阶上有个自然划分的敞开式书房,工艺围栏绕了一圈,她看见陈墨立在书柜前,手里拿着本书,不知道翻看着什么,看见她,“啪”地一声合上,将书放回原位。他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档案袋,走到她面前,递过去。   “这是什么?”她有点好奇得问。   “打开看看。”   她嘴角一瘪,问了也白问,解开袋子封口处缠绕在圆圈上的白线,将里面的东西抽出来,A4的白纸,薄薄一打,是类似简历的文件。   十来个人,有男有女,一列列清楚明白的写着生平,都是陌生人,那些职位瞄过去,什么xx发改委主任、xx土地局局长,看得她眼花缭乱。翻到末尾,杜依依的名字也赫然在上。   陈墨倚着书桌,她抬头看向他,眼里充满疑惑不解。   他拉开转椅坐了下来,手指看似随意的敲了敲桌面,轻微地笃笃声,她走近,将文件摊放在桌面上,等待他的解释——给她这些资料究竟为何?   桌前只有一把座椅,他占据了自然没有她的份,只能像他刚才那般倚靠在桌沿边。劳作整日的小腿肚,短暂休息后仍然有些疲乏。   出乎意料的是,他安放在桌面上的手伸过来抓住她的手腕,自然而然的将她带到怀里,他的手劲很大,却又恰到好处并没让她觉得疼痛。   她跌坐在他腿上,俩人身子紧紧贴在一处,他满意的看到她脸颊染上一丝红晕,一只手越过肩膀将她半圈起,另一只手则指向桌面的文件,指尖一扫,停留在空白栏。   “看到了吗?”他的声音如暖风微醺,带着几分磁性,吹的她耳朵有点痒。   这样的亲密……安小草咬咬嘴唇,定神朝纸上看去,人物的生平资料罗列的比较详细,表格写着爱好和弱点的两项,却是空白。   陈墨收回手指,漫不经心的撩拨着她的头发,栗色的发丝顺滑的在指节上绕了个圈,“这些人,是我计划的关键。”   她不知道他对自己说这些话的用意何在,也不了解他所谓的“计划”到底所指何事。于是,一言不发的静候他的后文。   “安乐,我想让你自己选择。”他抬起头,双手将她身子扳正,固定在他前方,看着她的眼睛说:“你愿意做我的伙伴,和我一起创造一个不同的未来,还是愿意维持现状,付出身体,给你钱?”   “前者的话,我需要付出什么?”   陈墨嘴角微抿,她真是个聪明的人。“你需要付出你的智慧和能力。”   她“扑哧”一笑,“我有什么智慧?又有什么能力?”如果撒谎骗人也算智慧,如果偷鸡摸狗也算能力,他还真是抬举自己了。   “能在危险中时刻保护自己就是一种智慧,能获得别人的关注,更是一种能力。前者是生活给你的磨练,后者,是你天生的本钱。”陈墨眼眸漆黑,像夜一样吸人。   她收起笑容,躲避他的目光,长长地睫毛覆盖住眸子。   “你好好想想。”陈墨伸手分开她额间滑落的发,拢到耳后,露出她精致漂亮的脸庞。“做我的伙伴,也许会有未知的风险,但我可以承诺,给你平等的尊重和最大的保护。”   她沉思了片刻,没有回答。   陈墨嘴角轻挑,不知为何有点高兴:“或者,你更愿做我的女人?”   “如果选择前者,你能保证不再碰我吗?”她迅速抬头,眼睛炯炯发亮。   陈墨心里像被一根小小的刺扎了下,须臾,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不知为何,有点遥远,似乎是另一个人代替他回答。   “我可以答应。”   “好,那我选择前者。”她露出一个笑容,像春日绽放的花朵,鲜艳而明亮。拨开他圈在肩膀的手臂,从他腿上跳下来。   陈墨顿时觉得怀里空荡荡的,看着她灿烂的笑,涌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但想到她不论怎么样选择,都势必和他有所纠缠,他们有的是时间,不由又放松了起来。   “我需要做什么?”她知道,无论什么选择,她都需要付出才能得到应有的回报。   陈墨抬手指着桌上摊开的资料:“接近他们,了解他们,掌握他们的爱好和弱点,这是你的第一课。”   安小草一直以为,她能帮他的,不过就是个短暂的障眼法,不料开头居然是这样的任务。   陈墨接着说道:“南山脚下有块空地,我必须得到那块地的审批,这些人负责各个环节,杜依依的父亲更是最后报批的关键。”   她有点疑惑:“你要我注册的不是科技公司吗?”她想,这似乎和土地扯不上什么关系……   他颔首道:“是的,看起来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码子事情。科技公司是我这两年的目标,但是我谈过的游戏代理权、服务器的投入和前期推广费用估算下来最少也要三千万。也就是说,如果我没有三千万是不可能完成项目的启动,而我们现在,只有个空壳。”   “这三千万,不可能从天上掉下来。”他将计划娓娓道来。   陈墨本身可用来创业的钱,并不别人想象的那样多。他要完全依靠自己的能力,是凑不出游戏合作的全部资金,只能另辟蹊径。   在他的计划中,首先第一件是要拿到南山脚下的空地,用来做投资最少,回报最快的园区公墓;另外一件就是早已经谈过合约的游戏代理,两件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其实是相辅相成的。   他需要的资金从前者来源,支持后者的发展。   他站起来拉开抽屉掏出一张卡,这是他大学期间炒股和做一些投资赚的钱,交到她的手中。是伙伴,信任便是必须的。   陈墨看着她嘱咐道:“你和李冉把科技公司办理下来后,单独再去注册个房地产开发公司。这件事请不要让她知道,这是注册资金,剩下需要的资格证书和人员简历我会另想办法找给你。”   李冉和他父亲的公司有业务往来,借口一次帮忙可以,多了难免不生疑窦。   她捏着卡,金色的卡面泛着暗光,她并不知道里面几乎是他现有的所有财产,脸色一如往常。   “为什么一定要我来做法人?”她问。   陈墨淡淡一笑,“我意属的那块空地附近,有八百亩的住宅用地,那是我父亲圈来准备开发别墅区的。你认为,我抛头露面在毗邻处建个公墓,是件好事?”   所以这个法人,除了她,他与孟行都不合适。   她咧咧嘴,撇了他一眼,哂然道:“你真是孝子。”   他闻言倒也面不改色,转移了话题:“过几日,我会介绍个老师给你,他是游走在各界的人士,也就是所谓的靠关系吃饭的说客,他会带你学习。”   她楞了一下:“学习什么?”   陈墨拿起桌面的资料整齐的码好,递给她:“学习如何接近他们,如何投其所好,如何捕捉这些人的弱点。你要知道,在这个社会要有所依仗,除了钱,更重要的是关系。”   这是他们认识以来,陈墨对她说过最多的话。她一直以为他不过是个性格冷淡骄傲的纨绔子弟,却不料有这样的缜密心思和洞悉力,不由稍稍改观。   “只要是人,就有弱点。掌握他们的弱点,加以利用,就不难建立你自己的关系网。”他把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背腰略略弯曲,视线平视,“不光是为了这个项目,以后都会有用。”   弱点,是他教会她的第一课。   他呢?也属于这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她不禁有些恍惚,他的弱点又是什么?她想起很久以前的往事,他们第一次遇见的场景……   交锋   每个人都有弱点,陈墨自然也不例外,在他教导安乐的第一堂课上,她第一个想起的却是他。   她笑眯眯的撑着桌沿,“你知道我想起什么吗?”   陈墨微微一怔,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她的嘴唇薄而红艳,轻启吐出一个拟声词:“喵”   满意的看到他神色一变,开怀大笑起来,她知道此时此刻,他一定和她一样,想起了他们初次见面的过往,还有他从来不对外人提起的弱点。   记忆像一扇门,推开,便是过去……   那年夏天,气候闷热,安乐带着家里的老猫四喜在江边戏耍。   江面上满是蒸腾的水汽,时不时有点点浪花泛起,一颗颗湿漉漉的脑袋钻出水面,都是附近玩耍孩子。中午的时候,都被各自的家长揪着耳朵拽回家吃饭。   热闹的江边很快就只剩下一人一猫。她扎了个猛子跳下去,想要摸点鱼或者河蚌,带回去给奶奶。   在水下摸了很久,终于给她逮到一条肥硕的草鱼,心里想着这下晚上可以打牙祭啦,连带着四喜都能一饱口福,看来,今天真是运气不错。   她面带得意手脚并用,飞快的爬上岸,衣服一会儿就干透,只有羊角辫上滴滴答答的垂着水珠。   四喜敞着肚皮在岸边懒洋洋的晒太阳,金黄的毛发油光水滑,粉红色的小鼻头时不时地缩一下。   安乐经过它身旁时,四喜耳朵竖起,睁开圆溜溜的大眼睛,瞳孔立成一条黑线,看到是熟人,这才又闭上,头一歪,继续安睡。   她将活鱼丢进篓中,拴了根绳子放到水里,这样晚饭时,鱼还会新鲜。做完这些,安乐找了片阴凉地,美滋滋的躺下去,准备小憩会儿再回家。   朦朦胧胧间,她听到四喜发出“呜呜”低沉的喘息,而后变成声嘶力竭的吼叫声,她以为是遇到野狗,慌忙爬起来,只见四喜耳朵向后弯、身子低伏、尾巴直立,一幅恶煞的凶相,对面不远处站了一个少年。   岸边柳树细碎的叶子柔软的垂着,阳光透过树梢星星点点洒在他身上,即使小小年纪的安乐,也能觉得他长相俊美,和平常欺负她的那些棚户区的野孩子不同,那么热的天,仍然穿的十分干净整齐。   这样一个漂亮的少年,却双拳紧握,恶狠狠地瞪着四喜,身子有些微颤,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他指了指四喜,开口说的话却不像相貌那样讨人喜欢:“叫你家的畜生离我远点。”   安乐不乐意了。四喜是她的伙伴,在所有孩子嘲笑她没爹没妈的时候,只有四喜默默陪着她,他们吃一起,睡一起,在她心中,四喜和奶奶一样,都是她的亲人。   “四喜,上!”安乐本着开玩笑的心,四喜向来倦怠,比谁都懒洋洋,从来肯不听她的指挥。   然而没想到,这次四喜居然转了性子,像饿狼扑食一样冲向少年……   那时的陈墨,远远没有现在这样淡定自若,时间久远,他少年时的容貌已经慢慢模糊,但她仍能记得,他躲闪惊慌失措的动作,像四喜是什么庞然大物般。   她并不能体会当时少年陈墨内心的恐惧,黑暗的记忆在他脑海中不停盘旋,他被一只身长不过三尺的肥猫,逼得走投无路,直勾勾跌进江里,激起无数浪花,挣扎,沉没……   想起这段往事的时候,她开始的心情是极欢快的,然后笑容慢慢凝固。   后来,她救了溺水的他,再后来,在他家被误会偷拿了东西,便不是多么值得回忆的故事,她甩甩头,不愿再想。   陈墨显然也被一声惟妙惟肖的猫叫勾起了回忆,想起那时的狼狈。看着身前安乐不加掩饰的揶揄样子,紧绷着一张脸。   灯光下,她氤氲的眼波流转出潋滟的光,红唇旁有个梨涡若隐若现,他心中一动,习惯性的伸手想要将她拉进怀中。   她倒是伶俐的闪开,嘿嘿一笑,“你说过的,选择当你的伙伴,便保证不再碰我!”   得到什么,就要相应失去什么,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哪能两全。   陈墨的手僵在空中,听到这句话,伸也不是,缩也不是,颇有些尴尬。向来都是别人围绕着他主动献媚,这时才发现,吃瘪的滋味原来那么让人讨厌。   然而,厚颜无耻绝对是可以相互传染的。安乐,再加上孟行,这俩个人,从来都不会把承诺当成必须遵守的约定,如今眼看就要加进一位新的战友。   他答应不再碰她,并没有说不可以吻她吧?如果这算一种自我安慰的话——陈墨在内心理所当然的说服了自己。   他收回手,但身子却步步逼近,此时嘲笑他曾被一只老猫逼得跳江的她,脸上闪过一丝的紧张,连连后退了几步直到背抵在书柜上,无法动弹。   “喂,你说过不再碰我的!”她与他之间连半尺的距离都没有,能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的细微的毛孔。   陈墨双手摊开,耸耸肩膀,“我没碰你啊!”嘴里这样说着,却丝毫没有停止脚步。   三十公分,二十公分,十公分……他一点点挪近,双手撑在书柜的格挡上,将她包围起来。他们之间似乎只剩下一张白纸的空隙,近距离在视觉上造成了放大的错觉,他的眉眼近在咫尺,她感觉周围的空气也凝滞起来。   换做几日前,她可能会紧张的不知所措,因为他们所处的地位,因为她和他的交易关系,不允许她有丝毫的忤逆。但在今天的交谈后,他许她伙伴的身份,她便自然而然的恢复勇气,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安小草又重现江湖,她不由伸手朝他身上推去。   陈墨等的就是这个,他很轻易的就将她的手捉住,细细的手腕在他的掌中桎梏着。   “我说过不碰你,但没说不能反抗哦?这可是你先碰我的。”他的脸上是得逞后的笑容。   “放手!”她用力往回抽,手腕渐渐浮现出红痕,终于,他撒开手指,气定神闲的看着她。   “缔结同盟往往需要印证,要做伙伴,我们先盖个章吧!”陈墨薄唇微启,露出洁白的牙。   “啥?”她脑海中浮现出签字画押之类的文书,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陈墨猛地俯身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这个印章似乎盖得不够深入,不够彻底,要不要再来一个?”陈墨觉得体内蛰伏许久的顽劣因子正在蓬勃的滋长,冷漠的防御面具他带了太久,也许,是时候摘下来。   回答他的是一个大大的白眼,陈墨莞尔,来日方长,后退了一步,不再逗她。   *** *** ***   这几日安乐遭遇了太多的变故,而且每一件都和陈墨息息相关,她像做了一趟过山车,急速前进的转圈后,又重新回到原地。   他让她从女孩变成女人,又把她从女人变成伙伴,每一个步骤都快的让她恍然如梦。然而不管未来怎么样,付出头脑和能力,总比付出身体要好。   既然他允诺不再勉强她,在这样一间屋子如何居住便成了崭新的问题。   窗外夜色幽深,万家灯火似点点星光,朦胧而遥远。   陈墨的公寓虽然整体空间不小,但仍然是一室一厅。只有卧室安放着一张大床——她在那里度过了初夜,内心多少是带着抵触的。   同床共塌安乐是万万不愿的,难保陈墨又会出尔反尔的做出一些什么事情,她伸了伸懒腰,倒是很自觉的在沙发上窝了起来。   房间虽然有地辐射的采暖装置,但今年的冬天出奇寒冷,全城天然气都限量供应,房内的温度自然比往年都要低。   陈墨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看见安乐瑟缩在沙发上,盖着棉衣外套,娇小的身子紧贴着靠背,恨不得能钻进去的样子,皱了皱眉头。   他走过去轻轻推了下她的肩膀,“起来进卧室去睡。”   男人把女人骗上床的目的只有一个。撇撇嘴,她才不上当呢,闭着眼睛装死。   陈墨见她不为所动,俯身看去,她的脑袋缩在沙发靠垫下面,看不到表情,像是已经熟睡。他转身准备离去,眼角的余光看到夜灯上荧光的温度计,只有不到十七度的室温,又停下了脚步。   思忖片刻,他弯腰,将她抱了起来。她的身体瘦弱,轻的似乎感觉不到重量,栗色的发丝顺滑的垂下,露出双眸紧闭的脸,幽暗灯光下原本的白皙变成蜜色。   继续装死还是睁眼,在她心里变成一道困难的选择题,早知道还不如刚才就坐起来反驳,她有些懊悔。   他的胸膛结实而温暖,带着沐浴乳的淡淡清香,有几滴水从头发上坠落,恰恰滴在她面颊上,微痒。等她装作睡醒缓缓睁开眼睛,人已经被他抱进了卧室,丢在了那张欧式的大床上。   她急忙翻身坐起来,“我还是睡沙发吧。”   陈墨瞪了她一眼——她总是有本事撩拨他的顽劣因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他的尊严。   “我不想多支付一个人的医药费,如果希望明天还能活蹦乱跳的去看你奶奶,就睡这里;如果你希望感冒发烧就随意。”   她低头不吭声,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她最近神经一直紧绷,又奔波劳碌,今天吃过饭后就有点鼻音,若是好好休息一晚,明天自然能恢复体力,但若逞强在外和衣一宿,指不定就真感冒了。   “那你呢?”   陈墨也不回答,转身走到床的另一侧,掀开被子躺了下来,她是聪明人,如果一定要做傻事,他又干吗要阻拦。见鬼,好像和他睡一起是多么勉强的事情!   他感觉身侧的床垫微微一陷,知道她终是选择了留下。不知为何,心里的不满统统消失,嘴角不由温柔的一弯。   没等他说什么,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稍稍起身,抬眼看了下表,十一点多,不算太晚但也绝对不早,这时候谁会打电话给他呢?   他以为是孟行又瞎闹闯祸,于是拿起手机按了接听,听筒里传来的却是他料想不到的人。   “师弟。”透过话筒,季天雷的声音过滤后少了有几分粗狂。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吗?”陈墨面色柔和的瞄了眼安乐,她整个人缩在被子里,隆起小小的包。   “明天是我父亲的祭日,你能过来吗?”   陈墨想了想,每年他都是单独去墓地拜祭师父,他知道师兄因为师父的偏爱,并不喜欢自己,这样的邀请实在有些突兀,虽然在医院偶遇后,师兄曾提过拜祭的事情,但他以为不过是客套的寒暄。   “明天是在拳馆举行拜祭吗?”于礼,他是不好拒绝的。   “是的。”   “好,我会去。”他很久没有探望师母,趁此次机会一道吧。   听筒那边稍稍沉默了下,须臾,传来说话声,陈述的,肯定的语气。   “你带安小草一起来吧,就是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女孩。” 对决   排气孔的风扇在头顶呼呼的转着,传出的噪音让人心烦意乱。      房间空空荡荡,只寥寥两人,比起上次比赛的休息室,明显要宽敞舒适的多——果然,只要能创造利益,相应的就会获得优待。      这是个无比现实的世界,芸芸众生被无形的生存法则操控着,付出,然后获取,也可能付出,一无所获。      季天雷漫不经心的缠着护腕,他还剩最后一场比赛,陪他的依然只有小郭,愁眉不展苦着一张脸,背靠着墙。      “哥,我说这世上多的是女人,你范得着这样吗?”      季天雷没有理睬他,垂着头,手指机械的旋绕,密密匝匝,一圈圈紧紧缠着护腕,直到最后一圈收手,打了个死结。      小郭恨不得上去撬开他的脑袋,想看看里面究竟装些什么,怎么横竖听不进去一点劝告。      低气压笼罩在房间内,小郭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自季天雷出去打了一通电话,回来后就阴着脸。      他自然知道是为什么,季天雷打电话的时候,他偷偷趴在门缝倾听,隐约听到了“安小草”的名字。      他就晓得这女人是个祸害。世间有太多不可理喻的感情,在他看来是不值得付出的,偏偏有人身在其中,无法解脱。      季天雷做着小范围的热身运动,紧绷身体,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豹。      如果说第一次的比赛,是为了筹措资金,在他能力范畴内,去帮助心仪的女人,而现在,他心中更多的是不知所措的愤慨,想要找个地方发泄。无疑,这里是最好的地方。      金钱与暴力,是人性和欲望的孪生兄弟。      一场激烈而残酷的黑拳比赛已经进行到了白热化阶段,呐喊声洪水般肆意,薄薄的墙壁阻止不了疯狂的嘶吼,最后一轮生死论英雄的大战即将展开,整个赛场已经座无虚席。      小郭透过门缝朝外窥视,地板上有几滩暗红的印迹,在甬道壁灯的照耀下,散发着诡异的光。那是几个被抬出去的人滴落下的,血腥味蔓延在空气中,小郭的汗毛不受控制的竖起来。      “哥,快开场了!”他看到举牌女郎在擂台旁拉高丝袜,旁边竖着终场的牌子。      季天雷一声不吭的压着腿,习武之人讲究性格坚忍,坚——意志坚强,忍——百折不挠。表面上看起来他似乎全都具备,只有他自己清楚地知道,他既不坚强,也缺乏忍耐。      季天雷很后悔,明明有两年的时间,七百多个日日夜夜,他没有说出想说的话,也没有把握住想要的爱情。      如果早一点说出来,事情会不会不同?他低头,汗水滴在乌黑的地面上,很快挥发不见。      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没有资格抱怨别人,追悔莫及这个词总是和命运如影相随的。      季天雷自幼习武,读书不多,不懂什么深刻的道理,却知道他的幸运女神,在和他背道而驰的方向,越走越远。      季天雷不想放手,却无可抓之物。那场医院的离别之后,他像个傻瓜一样蹲在灌木丛,找寻那枚硬币,他所珍惜的东西,被她那样决绝的丢弃……      他也问过自己,不甘心的究竟是什么,是爱情?还是不曾拥有?他没有找到正确答案。      就因为心有不甘,隔日一早,他又跑去医院,却没有看到她,ICU的病房开开合合,陌生的人进进出出,没有一个她。      他内心哂然,至于这样老死不相往来的狠心吗?他何时变成毒蛇猛兽,那个记忆中巧笑倩兮、坚强倔强的女孩,难道是个假象?      想找的人没找到,不该碰到的人倒碰个正着。那日嘴里不干不净说些混账话的小子,在途经停车场时,被他撞见。      他想起了梁洛无意中说的那句话:“我不介意捡陈少的破鞋穿。”      陈少……      他没耐心旁敲侧击的询问,由着性子将梁洛拖到医院后面的背巷一顿狂扁,他下手向来不知轻重,把相貌本来就很抽象的梁洛,打成猪头中的毁容猪,也没问出个所以然。      他以为梁洛口中的 ‘陈墨’是沉默的‘默’,不管哪个字,在他心中,一个黑土,一个黑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当时,他并没有和自己的师弟切身联系起来,倒是要了此人常去的酒吧地址。      季天雷不知道自己彻底辜负了安小草的苦心。梁洛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在这个世界上,宁得罪君子,也不能命犯小人,只是,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时候,不懂得也不在乎。      人总是要吃尽苦头,遍历磨难后,才能成长。      出场的铃声响起来,小郭看看外面,咬着嘴唇往季天雷身上喷了点水,最后揉了揉他的臂部肌肉,放松肩胛,推开了门。      赛场人声鼎沸,喧闹滔天。      季天雷屏息凝神,可是思绪仍然停留在傍晚酒吧门口的那幕。师弟握着小草的手走出来,她没有羞赧和不情愿,画面异常和谐。他躲在垃圾桶后,她在他面前走过,没有觉察,没有回头。      原来,那个名字是陈墨……      她喜欢他?他想不通他们如何有的交集,但他知道,陈墨家不是一般的家庭,即使安小草斩断过去任何不好的联系,也注定踏不进去。      他笃定陈墨给不了她幸福。      射灯照得擂台如白昼般明亮,季天雷面无表情的翻过围绳,稳健的走到场地中心。      比赛前他没能忍住,给陈墨拨了电话,没有任何解释,最后简单的一句 “你带安小草一起来吧,就是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女孩。”      以陈墨的聪明,不难想到为什么,他也懒得费口舌解释,等到明天见面,自然知晓。      然而这样的生死拳场,谈论明天,需要活着才有希望。      和季天雷对决的是一个泰拳高手。与上次比赛相比,这个最后晋级的男人显然身高和体重都不如他——但他并不敢小觑。      泰拳是格斗技中杀伤力最大的拳术之一,高超的拳师能运用全身于俄顷间击倒对手。季天雷走的是扎实稳重的武术路线,而非力量型的搏击,所以更不敢掉以轻心。      他收回有些散漫的心思,气定神宁,对手嘴角边流露出残忍的笑意,上来就是一记冲击拳,气势汹涌,对拳手来说,攻击一个人,当然会找最弱的部位。      对手的出击,机巧圆通,变化无常,猛烈拳头,朝着季天雷的头部袭来,他眼眸一寒,没有丝毫慌张,如风摆杨柳,微微侧身躲过。      观众是花钱买刺激的,看到躲闪自然不喜,发出阵阵嘘声。      性命的搏击,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场游戏,与己无关,又怎能体会其中的残忍。      季天雷握紧拳头,找准时机,凌力而出,没有丝毫犹豫,可惜对手如泥鳅般滑溜的躲过,身体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折,防守出击,出其不意,左拳扫到他的身侧,他堪堪闪过。      几个回合的较量后,双方都没有讨到好处,渐渐,喘息声越来越大,体力不支的前兆出现。季天雷内心有些焦灼,虽然眼前两人看似势均力敌,可他知道,时间越久对他越不利。      想全身而退看来是不可能了。      季天雷思忖着,终于决定卖个破绽,拼着左肩挨了对手一记重拳,合臂将对手紧紧缚住,趁对手还未来得及动,整个身体一扭,倾其全部的力气,举拳朝对手头部挥去,正中脸庞。顿时听到一声嚎叫,对手捂着脸,仰面而倒。      他知道对手鼻骨尽碎,就算是不伤性命,也无力反抗。终于,他还有明天,季天雷精疲力尽的在台上躺了下来,肩膀软软的耷拉着……      *** *** ***      安小草醒得很早,万幸的是并没有感冒。晨光熹微,透过薄纱窗帘照在房间,朦朦胧胧不甚清晰。      陈墨连睡觉都有几分肆意霸道的样子,长腿不安分的横跨整个大床,压在她的小腿上。她一脚踹掉,往边上缩了缩,准备爬起来。      “我渴了,给我倒杯水。”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她一跳,扭头看见陈墨睁着漆黑的眸子望着她,不晓得醒来多久,不由身子一僵。      “身为伙伴,有端茶倒水的义务吗?”她眨眨眼睛,支使与  反支使开始。      陈墨掀开被子坐起,露出光 裸的上身,她也不害羞,反正露的也不是她,双手抱在身前。      “嗯,是没有这样的义务,不过,伙伴也没有提供吃住和药费的义务。”      安小草飞快的窜到厨房饮水机旁,倒了满满一杯开水,心想最好烫死这厮,又觉得自己怎么小孩子一样无聊,最终还是倒掉半杯,重新兑成温水端了过去。      陈墨接过水杯并没有喝,他其实并不是十分口渴,只是不爽被她踹开而已,“你今天陪我去趟朋友那里,有点事情。”      “这也是伙伴必须要做的事情?”      陈墨稍稍迟疑了一下,“你可以不去。”      安小草不假思索的说:“算了,我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吃他的喝他的住他的,帮帮忙也算应该。      早上安小草抽空去医院探望奶奶,医生说起码要经过数月的复健,否则说话都是问题,更别提生活自理了。      特护倒是挺尽心尽力,她在一旁也帮不上什么忙,只静静握了一会儿奶奶的手。      约定的时间陈墨来接,车子停在医院门口,安小草坐进来,他伸手去拉安全带,被她抢过来自己“喀哒”一声按进去。陈墨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      车子行驶的地方越来越熟悉,安小草以为只是凑巧,终于忍不住发问:“我说伙伴,你到底要开去哪里?”      伙伴?这个称呼亲近又遥远,陈墨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放慢速度,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安乐,我总认为,人要正视过去,才能面向未来。”      季天雷的话,他在心里咀嚼过滤一遍,便知晓了大概,虽然惊讶她总是和自己身边认识的人有所纠葛,但他无所谓她有如何的过去。人必须向前看,记忆只能重放,不能重来。      有些人的过去是用来怀念的,更多的却是用来遗忘。      安小草对他的话有点迷惘,这家伙不是故意含混其次,用来报复她不经意闪避的小细节吧?她摇摇脑袋念头一起便在心里否决——她也太把自己当盘菜了。      “好吧,这和我们要去的地方有什么关系?”别再说什么听不懂的话,神神鬼鬼的。      陈墨的侧脸线条柔和,没有正面看人时的神情冷漠感,车厢里响起他清朗的声音。      “我说过,许你一个不同的未来,所以,带你来和过去说再见。”      说话间,车不偏不斜的停在拳馆门前。 未来   “季天雷你应该认识,他父亲是我的师父,今天是他过世两周年的忌日。”下车前,陈墨这样对安小草说。      他从后座取出一束鲜花递给她,“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进不进去你自己选择,但逃避是没有用的。”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花,洁白柔软,花萼上还有晶莹的水珠,他还真是越来越能说会道,说的却都是实话。      “我先进去,你稍微等一会儿。”她说。想必季天雷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否则也不会叫陈墨把自己带来。她在心里嘲笑自己的假惺惺,其实早进晚进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早就把话对季天雷说绝了。      铁质的大门,刷着劣质的油漆,在风吹雨打中陈旧的失去原有的光泽,变成一种似灰非灰的阴天的颜色,虚掩。      合页似乎生锈,推开的时候有着 “吱吱呀呀”的噪音。      门内,正单手迟缓摆放供桌的季天雷闻声抬起头,进来的女孩怀抱着怒放的白色剑兰,薄如绢,色如雪,远远传来一丝清香。      季天雷放下手中的盘子,拳场内练习对打的几个熟识的小伙子,很快都聚拢过来和安小草打招呼,略带八卦的询问她这些时日的消息。      安小草面带笑容,也没说什么实质的东西,都是不着边际的附和之词。她分开人群走近季天雷,有点犹豫,无从开口,倒是站在季天雷旁边帮忙的小郭“哼”了一声。      “你知不知道,从头到尾我就没对你说过真话?连名字都是假的,我不过是拿你开心,耍你玩的。”   “你走吧,要钱没钱,要财没财,别缠着我了。”   ……   这些安小草亲口对他说过的话,到现在并不曾后悔,她不能利用感情吊着一个真心喜欢她的人,只可惜说谎不是万能的。      安小草将手中的花放置在供桌的一角,黑白相片的人像看起来庄严肃穆,和季天雷板着脸的样子,倒有几分相似。      拳馆破旧的大门再次发出刺耳的开启声,季天雷不用回头也知道这次进来的定是陈墨,他的右手紧紧攒起,左肩胛因为伤痛,手臂垂着,在衣服的遮掩下看不出异样。      “师弟,你来了。”      “嗯。”陈墨将果篮等拜祭的吃食递过去,季天雷倒不客气的接过来,摆放在桌上。      “小郭,你带兄弟们出去吃点好的,我请客。”季天雷眼睛看着陈墨,话却是对着身侧的小郭所说。      人陆陆续续的走空,诺大的拳馆就剩下他们三个人。      “师母没有过来吗?”陈墨随意的问。      “要到下午了。”季天雷说完便再无话,而是俯身单手从案子底下拖出一个蛇皮袋,推倒在陈墨脚下,露出红彤彤的一摞摞钞票。      “她欠你多 少钱?我替她还,这些够吗?不够我再想办法。”季天雷目光如炬,他向来喜欢直爽的挑明一切,除了钱,他想不到安小草能和陈墨在一起的理由,这样一个纨绔子弟,又懂什么真情?      陈墨笑了,眉眼舒展开,不着痕迹的踢开滚落在脚面的一打钞票,“师兄,你太见外了。这些搏命的钱,还是你自己留着吧,她已经不欠我钱了。”      季天雷狐疑的望了眼安小草,她似乎看着地上的钞票有些出神,俄顷抬起头,那两汪清水似的眼睛,淡淡的看着他,说不出的明澈,她咬了咬下唇,语气冰冷: “你凭什么帮我还钱?我有让你这么做吗?”      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钱?搏命的钱?他定是去打黑拳了……      安小草一阵心痛,她是在社会底层黑暗的地方混迹过的,怎么可能不知道黑拳意味着什么。她根本不值得他付出这么多,自始至终她都无比清楚,她什么也给不了他。      不能拖累他的念头愈发坚定起来,嘴里更是不留情:“季天雷,你知不知道对别人的好也会是一种负担?”      “你没让我这么做,但我心甘情愿!”季天雷抬手指向陈墨:“你要他的钱就没有负担吗?”      陈墨看见矛头转向自己,嘴角轻轻挑起,师兄的性格还是这样,不懂得这世界上无论怎么努力,也有得不到的东西。他冷眼看着安小草蹩脚的表演,师兄体会不了她的心吧,为何自己能看懂呢?      这个女人,刚刚认为她挺聪明,现在看起来又有几分傻劲。陈墨走过去抓住她的胳膊带到身前来,“师兄,谈钱太伤感情了。”      “你把手放开!”季天雷看见他握住安小草的手,眼睛通红。      还是这么经不起撩拨,陈墨摇摇头,松开手,这样的性格,迟早要吃大亏。      “师兄,我今天是来拜祭师父的,大家许久没见,本应是叙旧的温情时刻,但似乎有什么误会在里面,大家说明白了解开自是最好。”陈墨气定神闲,慢条斯理的说。      季天雷嗤笑一声:“我倒希望是个误会!”      “呵呵。是不是误会说出来就知道了。”陈墨微微一笑,转向安小草:“伙伴,你说点什么吧,昨晚太累了,和你抢被子真是一件体力活。”      安小草狠狠一眼瞪过去,他绝对是故意的!这句话说出来季天雷不炸毛都不可能,这家伙怎么这么黑,简直唯恐天下不乱,火上浇油啊!      果然,季天雷一个箭步冲上来揪住陈墨的衣领,到底在父亲的供桌前,忍住没有直接挥拳。“安小草她不是你随便玩弄的对象!”      陈墨毫不畏惧的冷眼看着他:“你搞清楚到底谁在玩弄谁!在你这里她是安小草,在我这里她是 安乐,对了,在孟行那里她还是倪婕,她嘴里对你说过几句真话?”      “我只相信我眼睛看到的东西!”要不是左肩受伤,他恨不得一拳揍上去。      陈墨伸手钳住他的手腕,冷笑道:“眼睛看到的也未必是真的,你要问问自己,这样一个谎话连篇的女人,在你心中到底是谁?”      “她就是安小草,从来都是!”季天雷松开手,狠狠推了陈墨一把,他却没有安小草想象的那般跌倒,倒是纹丝不动安如磐石。      安小草不懂陈墨葫芦里卖什么药,似乎每一句话都在贬低自己,但却又说不出的感觉。像在帮自己,又像在开解季天雷。于是默默的站在一边,并不吭声。      陈墨摇摇头,“师兄,在我这里她却永远都是安乐,而不是安小草,你知道为什么吗?平安快乐,是一种对未来的期许,而不是小草,这样一个令人宰割的贱名。”      “你能给她平安快乐么?你不能。不懂得爱惜自己的人,怎么可能给得了别人爱惜。”陈墨一把拉住季天雷的左胳膊,朝上狠狠一抬,不出所料的看见他脸色一变。从进门不多久,陈墨就看出他的不适。      “你若还在黑拳场上厮混,就永远没资格站在她的面前,不要用她做借口,来掩饰你的欲望。”      陈墨的话像一阵台风,在季天雷心里掀起无边巨浪。但是又心有不甘,低头嗫嗫道:“难道付出也有错吗?你又能给她什么幸福?”      陈墨看了一眼身旁兀自站立的女孩,眼睛像夜空一样漆黑深邃,“谁能保证给谁幸福?”      他指了指供桌上的照片:“师父没走前说过要给师娘幸福,他做到了吗?他抛下你和师娘撒手人寰,你就不尊重他吗?照样每年有人拜祭他,怀念他。师兄,我没资格也没权利教训你,但我知道,幸福永远不是别人给的。”      安小草走到季天雷身边,“雷子哥,对不起和谢谢,我并不想说。就像我有奶奶需要养老送终,你也有母亲需要照料,人永远不可能只为一个人活着。”      “你给我的,已经太多,我却始终没有对你说真话。我叫安乐,小草是我在贼窝用的名字,你把它忘掉吧。”她伸出手握住他的,“雷子哥,再见。”      原来,他给的,并不是她想要的,所有的不甘都烟消云散,这样简单的两个字,真正让他心如死灰。      季天雷一把抱住她,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来,哽咽道:“小草,我忘不掉……”她轻轻拍着他的背,泪水滴落在她的颈项,滚烫。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陈墨看了看他们,皱起眉头,算了,眼不见心不烦,他双手合十,朝师父轻轻叩首后, 走出拳馆。      汽车发动很久才暖和起来,车窗外的天是阴暗,似乎又有下雪的迹象,今年的冬天,真的很冷。陈墨打开收音机,恰好又是寻物启事,他摇摇头轻笑了声,随手关掉。      没多久安乐走了出来,拉开车门坐进来。他伸手摸摸了她的脸颊,有点冰凉却并不湿润。      “没哭?”      她靠在座椅上,摇摇头,真正感伤的时候,她是流不出眼泪的。      “伙伴,开车吧!”      “想去哪里?”      “未来。”      虽然你不辨真假的许我一个未来,但今天你让我明白,未来永远都在自己手中。   陈墨,第一次,我想谢谢你。 远景   憋在心里的话想要说出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简单的“谢谢”两字,安乐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她的目光在车厢里游移,逼仄的空间,每一处的装饰物都仔仔细细打量过一番,视线再无可转之地,最终落在窗外。      回公寓的路早就过了,如果没看错,车子正驶向环城公路。她不禁开口询问:“我们这是去哪里?”      “未来。”陈墨侧头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拿她的话回过去。一个人要是口才好,能短时间说服别人,就应该是个健谈的主儿,他看上去恰恰相反。其实,惜字如金并非他的本性,而是经过长久的忍耐形成的。只有和亲近的人在一起时,他才会稍稍流露出符合他年龄的一面。      安乐摇摇头,“我没和你开玩笑。”      “你觉得我是喜欢开玩笑的人吗?”陈墨反问道,脚下也没耽搁,将车速又提高了些,安乐看到仪表盘的数字超过了一百,手指下意识的抓紧安全带。      “这才一百,不用担心,这路我一百五都跑过。”陈墨开车的姿势很随意,有着强烈的驾驭感,车子快而平稳。      “我们,不赶时间吧?”安乐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坐快车就会头晕。      陈墨眼角余光一扫,看到她的紧张,不由得嘲笑道:“放心,我说要带你去看未来,就不会半路把你挂掉。”嘴里这样说,但脚下踩着的油门微微抬起,速度终是慢了起来。      中午他们在加油站的休息厅将就着垫了顿,陈墨倒不若像她想象中的挑剔,简单的两个菜,青菜豆腐,红烧腐竹,倒也见他吃的津津有味,盛在碗里的饭吃得很干净。在安乐眼中,浪费食物是件可耻的事情,只有当一个人真正体会到饥饿的可怕时,他就定会珍惜每一顿得来不易的食物。      在安乐眼中,陈墨不会有机会挨饿受冻,所以她以为陈墨对待食物的态度,是因为家教培养的尚且不错。      很多人,需要经过时间,慢慢了解,才能发现他的优点,无疑,陈墨就是这样一种人。在对他的印象恶劣到极点的时候,会在逐渐的相处中,发现他的不同,在心中给他一点点加分。      下午天气发生变化,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雾,淡淡的,在光秃秃的行道树中间浮过,仿佛层层细纱笼罩在树枝,却比纱要白,也更透明,蒙蒙一片。      车灯在翻腾缭绕的雾气中闪烁迷离,为了安全起见,速度越来越慢。风的在车窗外呼啸,还有汽车的喇叭声,时而短促,时而悠扬,原本寂寥的环城路这会儿倒热闹起来。      渐行渐远,车是朝南边驶去的,越来越僻静的路,安乐不禁怀疑陈墨是不是要把自己找个荒郊野外给埋了。      汽车在迷蒙的雾中 前行,车窗的玻璃被雾浸染了湿气,远方的景物也都在晕染中失去了鲜明的轮廓,模糊变形起来。到后来,安乐连东南西北也分辨不出来。      其实时间并不多久,只是在安静相对变得缓慢。等陈墨停车,潮湿的雾气凝结的水滴已在车窗上划出道道水痕。      安乐推开车门走下来,离开车厢温暖的空调,尖利的寒气立刻砭人肌肤。这什么鬼地方,气温比市区明显要低上几度。      陈墨从后座拿了外套,安乐对比着自己身上的厚度,忍不住开口:“你穿那么薄不觉得冷吗?”这样略带关心的疑问,陈墨极少从别人那里听到,他的眼神柔和起来,嘴里却反问道:“你不知道人在寒冷中更容易保持清醒吗?”      安乐听了不由失笑出来:“呵呵,你这是什么歪理?看来我从你这还真能学不少东西。”      陈墨抬手“滴”地一声锁好车子,扭头微笑:“我这人知道的东西太多了,所以就算是不经意,也能教给别人一些东西。”      安乐翻了翻白眼,表示不敢苟同,只是随便这样几句话,倒也缓和了沉闷的心情。直到这时,安乐才辨出所在何地,“这里是南山脚下?”      “嗯。我们的未来就从这里出发。”      距离城市一小时之遥,南山区西线有着占地一千八百亩的锦标级高尔夫球场,有着碧波荡漾的南湖,据说还有近三千亩的空地即将筹划着建立生态别墅,而东线靠山,可利用资源较少,除了南山旅游观光区,很多地方暂时尚未开发,相对比较荒凉。      安乐立刻想起来陈墨曾经说过的话——南山脚下的空地,他势在必得。原来他带她来看的“   未来”,就是这里,这样说来便极合理。      “跟我来。”陈墨眼睛漆黑的恍若两口幽暗的深井,有着让人沉溺的诱惑。      她跟着他往上爬,山里雾重,天又很冷,浸入骨髓的冰凉仿佛要把身体的所有温暖都抽去,但随着攀高的运动,渐渐暖和起来。沾染雾气的山石踏上去脚下容易打滑,安乐又穿着摩擦很小的平底鞋,每踏一步都小心翼翼,走的很是吃力。      陈墨似乎感觉到她的迟缓,回头看了一眼,在她不远的前方停了下来。待她靠近,伸出手将她的手腕紧紧握住。他的手温暖而干燥,眼睛凝视着她,“走稳。”      安乐迟疑了下,任由他牵着,没有反抗。在他的牵引下,跃爬越高,握着的手腕反扣上去,最终变成十指相扣。在这样一场前进中,两个人都不曾知晓。      “人们为什么喜欢登高远望?”陈墨在安乐俯身系鞋带时,看似随意的问了句。      “为了锻炼身体吧。”安乐不假思索的说。      陈墨的嘴角轻轻 扬起:“才说你聪明,你怎么就越来越笨了。人们登高远望,不过是要审视自己脚下的土地,体会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安乐拍拍裤腿上蹭到的泥,抬起头,眼眸如星,“我说的并没有错,就算有错,也只是错在不是你想听的答案而已。”      “这句话倒说得聪明起来。”陈墨薄唇轻启,说出这样一句不辨褒贬的话来。俄顷又开口,“我想听的答案,是你要明白的。伙伴,应该息息相通。”      陈墨依旧伸手去拉她的,这次她倒身子微拧的闪过,耸耸肩说道:“还有几分钟就到山顶了。”   他感觉如干絮般散漫的冷混杂着说不清的情绪塞在胸肺间,最终克制了下来,将手收回。      山顶,粘湿而冷酷的寒雾缓缓飘来,底下是黑魆魆的模糊一片。陈墨放眼望去,心里平静下来,   他将安乐推到身子前面,“现在,你的眼睛能看到什么呢?”      “远方是城市,脚下是空地。”她歪着脑袋,“和城市相比,冬天这里的景色一样没有看头。”      陈墨笑了,山里很安静,他们贴的近,能听到他胸腔微微震动的声音。“看”他伸手朝山下对面指去,“那里曾是我想要精心打磨得地方。试着画一幅图画,用什么填满那块黑漆漆的土地才最好?”      安乐想起他那所谓迅速回笼资金的计划,不由扑哧一笑,“墓碑和尸体。”向前走去,脚下一滑,身子微倾,旋即被他握住了肩膀。      陈墨眼睛一黯,“那里本来规划要建一个大型的游乐园,然而过不了几年就会变成别墅区。”安乐扭头看着他,有点惊讶。      他小时候曾对未来有过太多的向往,却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全部嘎然而止。他按着母亲期望的轨迹走下来,一丝不苟,既然如此,为何不让他善始善终?在一场无休止的角色扮演中,走完所有应该走的路,完成那人的所有愿望,包括这个梦想中的游乐场……      如果不能,也许就是他开始便错了,既然这样,他浪费了那么久得时间,为何不重新作回自己!      “你不觉得,在别墅区对面建立一个公墓,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吗?想象一下,在那些预建的千万豪宅对面耸立的成片的墓碑,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愿意买。”陈墨眼睛微眯,带着与平素冷漠截然不同的狡黠。      安乐想想笑出了声:“一条龙服务,生前住那边,死了住这里,也没什么不好。”她睁大了眼珠儿注视着他的眼睛,黝黑深邃,“伙伴,你要不要也为自己留一处超豪华的归宿地?”未来,总要有这样一个终点,看到却不觉得悲伤,因为行进的路还很漫长。      “好,留那么一处,我可以勉为其难的让你躺我身边 。”      安乐不屑的瞥了他一眼,举起双手在嘴边搭成喇叭状,对着山下,放肆的大喊:“未来,我们来了!”      他们来了——即使永远无法预料,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是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地方,它听过他们的心声。      陈墨站在她的身后,风吹起衣角,他的腰挺得很直,目光坚毅的看着远方。 捉弄   生活一如既往的向前走,怀念总是靠后。      奶奶的病情稍稍稳定下来,虽然依旧不能言语,但在医生的复健中能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特护比起安乐来,毕竟是专业的,细心周到,倒也能放下心来。人和疾病争分夺秒是件残酷的事情,在安乐看过“未来”之后,那样一片宁静的归宿地,心反而不是那么恐慌了。      这几日早出晚归,安乐跟着李冉学到很多东西,科技公司的注册事情忙的七七八八,于是开始筹备陈墨交代她的事情。      刚好学校放寒假,原先工作的餐厅也开始休假,安乐并没有辞掉那边的工作,原因多少与杜依依相关,陈墨给的那些人物资料已经深深刻在她的脑袋中。      杜依依,这个名字在安乐心里徘徊了很久,她不像名单上其他人那样遥远陌生,而是鲜活出现在安乐生命中的女孩。对她,安乐甚至是有几分好感的,毕竟在学校餐厅曾间接受到了她的恩惠。      对有好感的人,心怀不轨,并谋划着利用,安乐觉得挺不是那么回事儿。      “要不是为一个人,我早出国了,可惜他从来都不甩我。”杜依依曾主动吐槽的说过这样一句话,安乐联想起前些日子一同午餐的场景,自动的在陈墨身上贴上标签。她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陈墨出马手到擒来的事情,非要曲线救国似的让她参与进来。      陈墨说过这些事情是要从长计议的,只要抓住契机,就会有意想不到的进展,可她看不到契机在哪里。      让安乐头疼的还有一个孟行。越头疼他就越在眼前晃,原因无它,哪里热闹,他就喜欢往哪里窜,而现在,显然陈墨这里充满了八卦和JQ,像磁石一样吸引着这块废铁——在安乐眼中,没有比他更废的铁。      令人发指的是他居然真的在陈墨住的公寓楼搞了一套房子,大张旗鼓的搬进来,美其名曰亲密的伙伴生活能促进感情,与他们仅仅一层之隔。      安乐很自动很自觉很自发的每天早出晚归,生怕自己彪悍的小宇宙爆发,真的将这位“亲密的伙伴”拍成一块废铁。虽然和陈墨住在一个屋檐下,反而这两日见面的时间很少。      陈墨要介绍的神秘师父,这几日在国外陪领导观光,自然也无暇顾及,至今还未曾蒙面。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样略带平静安逸又充满生机的生活,安乐已经许久没有经历,连带着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下来。她本来就是个倔强狡黠的人,虽然在生存的压迫中学会低头,但在KTV敢诈赌,敢踹陈墨,也敢举着钢刺自卫,这些小聪明劲儿,随着危机的解除,倒渐渐恢复起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动物属性,如果要比喻,安乐便是刺猬和变 色龙的混合体。刺猬的尖刺只是防御作用,是自保的生物特性,如果不招惹她,就不会受到攻击;而变色龙能在生存环境中随之改变成适应的鲜艳色彩,改变,是一种伪装。      安乐的人生法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还没有能力做到“人若犯我,我必诛之”。可陈墨剥掉了她的尖刺,褪去她的伪装。      “能在危险中时刻保护自己就是一种智慧,能获得别人的关注,更是一种能力。前者是生活给你的磨练,后者,是你天生的本钱。”      他教她认清自己,也给了她勇气。      周六,所有行政机关也休假,安乐被迫闲赋起来。清早起来弄好早餐,没多久门铃就响了,她用脚趾头也知道是哪一只。      磨磨蹭蹭挨到门边,正准备去开,听到密码锁“滴”的一声开启,门缝露出孟行那张带着酒窝的笑脸,顿时气血上涌。      “知道密码还按什么门铃!”安乐端着热腾腾的豆浆,很想让杯子和那张笑嘻嘻的脸来个亲密接触。      孟行身子闪进来,撇撇嘴,“谁知道会不会看到不该看的,按下提个醒,这是每个有修养有内涵的人,必须做的。”说完顺手将豆浆接过来,砸吧嘴舔了一下,咕嘟嘟喝了几口,表情很愉悦。      有修养有内涵!安乐眯眯眼睛,闪过一丝危险地光,不经意的瞟了一眼豆浆杯,“孟少,那杯豆浆飞进去个虫子,我正准备倒掉呢。”      愉悦的表情定格了,但旋即嘴角又拉开,孟行“嘿嘿”一笑,“乐乐,骗谁呢,大冬天,哪里有虫子!”      陈墨虽然这样介绍,但私下极少这样亲昵的叫她“乐乐”,他们一般都“伙伴”来“伙伴”去,倒是孟行,整个一个自来熟,浑然不觉曾经做过什么龌龊的事情,叫的极其顺口。      安乐笑了,手伸出去直指杯子,孟行顺着看去,杯子内壁上真有一只溺死的尸体,灰扑扑的飞蛾。      她是故意并且蓄谋已久的,否则开个门,又怎么会那么麻烦的端着豆浆杯。这个作料加的很爽快,尤其在看到孟行瞬间变色的脸和“呕”的一声,欢快的泡泡开始在心底肆意翻滚。      然而,欢快的泡泡还没有翻滚多久,她就看到孟行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食指顺着杯沿将飞蛾粘出来,顺手一弹,落到角落的垃圾桶。      “暴殄天物是罪孽啊罪孽,虫子也是肉,虽然补补钙是不错,不过我还是喜欢纯豆浆啊纯豆浆。”说完瞄着安乐,将剩余的一饮而尽。      在频繁的较量中,两人的无耻系数逐渐攀升。孟行在厕所抠嗓子眼恶心的时候,一想到安乐那张由白变青的脸,真是痛并快乐着。虽然吃亏的还是他,不过能让一直变着法子捉弄他的安乐吃上一次闷亏,怎么想都无比欢快。      陈墨晨跑回来,又看到熟悉的一幕,沙发两头坐着两人,大眼瞪小眼,茶几上摆着早餐。他不经意嘴角一弯,走过去坐下来,“等我?”      “老大。”孟行将面前的餐盘自觉地递过去,和陈墨面前的一换,“我这份才出来,比较热,你吃。”他从卫生间出来,看到摆好的餐盘,在他常坐的位子前,他哪敢轻易动手,谁晓得这丫头又下了什么作料。      陈墨看了他一眼,心里立刻明白几分,将颈项上的吸汗毛巾摘下,顺势将餐盘推到安乐面前,“我刚运动完,不适合吃太热的,和你换吧。”不等她说话,十分麻利的将餐盘移动过来。      于是,孟行霸占着陈墨的早餐,陈墨又换了安乐的,安乐面前便是孟行当初的那份,孟行心里那个高兴,唇边的酒窝越发明显。      培根吐司煎鸡蛋,外加豆浆,混合式的三份同样的早餐,推来推去,安乐看着面前的餐盘,笑靥如花,吃的倒是很欢畅,孟行心里有些纳闷,难道这丫头这次没有使坏?伸手拿起吐司咬了一口,脸色立变,伸手指向安乐:“你,你……”      再一次冲进厕所。      陈墨皱皱眉头,“加了什么?”      安乐耸耸肩,“辣椒酱而已。”孟行吃不了一点辣,这几日吃住行拴在一处,自然明白。      陈墨莞尔:“你知道他要和我换?”      安乐摇摇头,“三份都一样,他怎么换都要吃。”弱点,一分一毫都不放过,老师好,学生自然出色。      安乐心里憋着笑意,嘴里吃的很香,吐司加了辣椒酱,吃的很有滋味。陈墨伸出食指将她嘴角不小心沾染的酱抹去,她微怔了下,他微微一笑,“小五,其实不坏。”      看来“攘外必先安内”的格言适合每一个组织,虽然他们现在仅仅是个三人帮。陈墨看着安乐,一双清澈流动的眼睛,伏在浓密的眉毛下面,语气平常,却极具说服力。      安乐悻悻的低下头,其实几日的相处下来,孟行倒真不如想象那般万恶不赦,可要轻易原谅一个伤害自己的人,她仍需要时间。      孟行红着一张脸吸溜吸溜的拧着鼻子走出来,也没有跳脚狂怒,只用一双充满哀怨的眼睛间或瞄下安乐,性子倔强的人一般都有个通病,就是吃软不吃硬,若孟行表现出一点点指责,安乐就不会觉得自己像做错事情的小孩。      早餐匆匆结束,安乐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占了上风,但是抵触的情绪慢慢淡了下去。紧接着,陈墨又扔来一个重磅炸弹。      “我今天有事情要出去,小五,你带乐乐去采购些衣服。”      摩擦是不怕的,要善于在别人身上发现  优点,相互了解,才能融洽的相处,陈墨深谙。人活的越久,包袱就会越重,所有感情,没有办法想怎样就怎样。既然选择在一起寻找那个属于他们自己的未来,就必须心甘情愿的在一起,才能继续走下去。      安乐跳起来,看了一眼孟行,艾艾的想说什么,最终忍住又坐下去,从茶几上抽了张面巾纸递过去。      孟行的鼻头还泛着红,接过来又撸了把鼻涕,酒窝挂在脸上,瘪着嘴说:“老大,我要申请人身保护措施……”      陈墨也不理他,站起来将面前的餐盘收了收,丢下一句:“有前科的人不能不自重。”      孟行很想说“我哪里前科哪里不自重啦啦啦!” 蓦地想起来那桩往事,鼻子又一吸溜,把话憋进肚子,捞起桌上的车钥匙。      “走,本帅哥带你去华丽丽的大变身!”      安乐看看表,面无表情的说:“孟少,商场,还没有开门。” 师父   逛街是一件极消耗体力与脑力的活动。既要眼观八方,又要考究搭配,尤其是磨人心思的女装——孟行觉得自己被兄弟出卖了。      因为陈墨一句“孟行,其实不坏。”安乐也隐忍着脾气。两人的行进方式很是奇怪,朋友不朋友,恋人不恋人,前后相隔总在二三米的距离,倒像两个不相干的人。      因为出来较早,高档成衣店才刚刚开张,商场除了专柜小姐,鲜有顾客,他们就愈发显眼。      孟行早在进来前就摊手:“乐乐,我只负责做自动提款机,你要相信自己的眼光,只管刷刷刷,不要和我客气。”      安乐白了他一眼,出门时在陈墨那里可不是这样说的,什么“带你去华丽丽的变身”,现在居然搞两面三刀这套,她倒想想变身成金刚,一拳锤死他。      游荡了整圈下来,却没刷出一件衣服。动辄四位数的轻薄布料,安乐虽然并不想替孟行心疼钱,可仍然觉得十分不舍。      孟行打着呵欠尾巴似地跟在后面,有点不耐烦,走上前,“我说乐乐,你这是购物呢还是参观展览呢?”说完将她推进身边的品牌店,这丫头就在外面翘首徘徊,能买到衣服才有鬼!      孟行靠着柱子半眯着眼睛,双手在胸前交叉,看着安乐的背影,内心期盼早点刷刷刷了之后好回去交差呼呼滚被窝,为了蹭顿早饭,他起个大清早,还被祸害吃了辣椒,容易么!      专柜小姐目光如炬,安乐在里面随意翻着衣服,却没有人过来招呼,最终选了一件白色羊绒薄衫,开口询问号码的时候,依旧没人搭理她。只得自己拿着衣物翻看标牌,尺码似乎能穿,便径自捏着衣服准备进去试衣间,却被人拦了下来。      “小姐,我们这里白色的衣服是不允许试穿的,试了不买弄脏后我们很难再处理。”专柜小姐的话丝毫不客气。      安乐最近一直焦头烂额的忙碌,身上穿的都是原先的廉价地摊货,所以陈墨才特地叫孟行带她来添置衣物。她看多了这样瞧不起的眼光,耸耸肩膀就将手中的衣服放下,也许,白色真的不适合她吧。      这时,一只手从货架上将她选好的衣服取了下来,她扭头看到孟行。      孟行歪着脑袋,吊儿郎当的样子看着专柜小姐,“什么时候商场居然不让人试衣服了?叫你们经理出来,我倒要看看这衣服是能试还是不能!”      专柜小姐一脸尴尬,孟行在货架上连续抽出几件衣服,清一色的白,塞到安乐怀中,“进去试,喜欢就买,不喜欢想要也买,不行咱就回去当抹布,不差钱!”      安乐“扑哧”笑了,这整个儿一暴发户的恶劣嘴脸啊,可是,为什么听了很爽呢!      孟行拍拍她的肩 ,示意她进去换装,开玩笑,早晨自己被这女人祸害的时候,可是都憋着脾气,怎么能让她被别人轻易欺负了去,这样他岂不是间接变成谁都欺压的对象了?      专柜小姐面子下不去,板着脸,侧身挡住试衣间的门,嘴里兀自强硬的说:“这位先生,我们这里有规定的……”      年纪轻轻摆场面充阔气的人她看多了,孟行因为早起只穿了随意的休闲套装,还有这样蹩脚打扮的女伴,她自诩阅人无数,心里倒不怎么在意。      衣服并非真的不能试穿,一般即使是白色,也有同款其他颜色可以比照样子,但她不想为明眼看去就不会买的客户费心。      孟行收敛了笑容,酒窝隐去,他平素嬉皮笑脸看不出正经,但此刻却有一副不怒自威的样子,双手抱在胸前睥睨的瞄了眼专柜小姐的胸牌,“很好,美女你很有原则,我很喜欢,希望你一直这么有原则下去。”      安乐本来以为孟行要直接刷卡买了衣服丢在人家脸上,这样才符合他恶劣的性格,可他却杵在那里并不动弹,自己抱着一堆衣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腾出手拉了拉孟行,凑过去低低的说:“你不是一向嚣张吗?现在怎么了?”      孟行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我又不是傻子,现在花钱买衣服给她凑业绩啊!等下你就看好戏吧。”说完掏出电话拨了个号码,走到一旁说了几句话。      专柜小姐防贼一样看着安乐,她不由心里恼了起来,金盆洗手多日,如今从良却遭到这样的待遇,她很想摸摸脸上是不是左边写了个“小”,右边写了个 “偷”。看到专柜小姐精致制服的小口袋露出手机的外壳,心中一动,摸摸鼻子,最终还是忍住了。      没过几分钟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急匆匆的走进来,弥勒佛般肉呼呼的脸上堆满笑容,直奔孟行过来。一团和气的和他打招呼,“孟少!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孟行咪咪眼睛开玩笑似的说:“东南西北风,真是冷飕飕啊,想到李总这里给我妹妹买几件衣服,没想到这里高档的我都光顾不起,连试穿不给!”讥讽中还不忘占安乐的便宜,她嘴角抽搐了下,悄悄站在一旁看孟行骚包的表演。      孟行家和此商场的开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虽然后期经营剥离,但无论如何是要给足面子的。前来的是商场的高级管理人员,经常陪着商场的李总在一些应酬场合出入,怎么会不知道孟家的这个小儿子,接到上头的电话急忙跑下来处理。      “哪里哪里,孟少看上什么只管挑就是,不必客气,不必客气!”商场空调很足,他小跑下来,白胖的脸上没多会儿就出了汗,陪着笑脸转头对上专柜小姐,劈头盖脸就是一 顿训斥,毫不留情。      “妹妹,咱就喜欢白色,死劲儿试,咱就光试不买,说不买就不买。”孟行挑着眉毛,弯着嘴角对安乐说。      胖经理抹抹额头上的汗,笑的一脸褶子:“孟少,你看上什么只管拿,钱不钱的多伤感情。”      “这哪儿行呢,人家是大品牌,独立核算的,连店员都这么牛气,我怎么好意思让你为难。”孟行一脸真诚:“这么牛气的店员为什么不去lv,不去古奇,不去爱马仕?经理你真是屈才啊屈才!”      安乐斜眼瞄去,专柜小姐的脸刷白,倒像被恶人欺负的样子,只差梨花带雨。      抱着衣服一件件试下来,时间过得很快,孟行这次认真起来,参合着不时给出搭配意见,俨然一副好哥哥的样子。安乐肤色白皙,短发俏丽,身材纤细高挑,很适合这家走个性路线的衣服。      果然人要衣装,佛要金装,最终选定的一套穿出来,孟行眼前一亮,想起来第一次在ktv见她时的模样,精心装扮后的耀眼。      和老大有一腿的这块璞玉,被自己叫妹妹了,孟行嘴角一勾,对于平白无故占了老大的便宜,心里有点小得意。      专柜小姐灰头灰脸的收拾着试穿的衣服,孟行走过去敲敲台子,“美女。”      安乐恰恰从试衣间出来,看到孟行一脸贱笑的样子和专柜小姐说话,不知道这满肚子坏水的家伙又起了什么鬼主意,走过去他们已经谈话结束,孟行拿着包装好的衣服,拖着安乐朝外走。      空手套白狼的孟行和安乐一路出来,手上提着大大小小的纸袋,安乐狐疑的问:“你和人家说什么了?”      孟行将手中的电话晃了晃,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嘿嘿,我要了她的电话号码。”      安乐白了他一眼:“我以为你会说‘告诉你,不要狗眼看人低。’”她压着嗓子,学着孟行的声音,惟妙惟肖。      孟行忍俊不住笑出声来:“哈哈,乐乐妹子,你可以去参加模仿秀了。”      “去一边,谁是你妹子!”安乐嘴里虽然这样不屑,面上却带着笑——曾经面对孟行,从来没有过的发自内心的笑。      孟行走上来自然地勾着她的肩膀:“乐乐妹子,你说把她的电话发到哪里好呢?酒店?小黄 网站?她不是嫌麻烦么,好好让人骚扰一下就知道收敛了!”      安乐无语的抖掉他的手,刚刚加的分瞬间变成减号。      此时已经接近中午,因为是周末,商场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孟行提着白来的衣服,准备下楼带安乐采购几双搭配的鞋子。电梯口是商场促销的地方,过季的服装密密麻麻的摆了一排,抢购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孟行不由在心里嘀咕商 场的服务差,规划也差,正思忖着以后再不来这里,猛然被人撞了一下。      人多磕磕撞撞在所难免,他并没有在意,然而没等他没反应过来,身后的安乐将手中的袋子朝他怀里一扔,人朝那个匆匆离去的戴棒球帽的男子追过去。      男人看到身后有人追赶有些急躁,专往人多的地方挤,安乐手脚利索,一把抓住了他羽绒衣上的帽子。      “怎么了?”孟行带着一堆东西赶过来,有些纳闷。      安乐拽着男人的帽子不放手,她不想节外生枝,压低声音:“把偷我们的钱包交出来,就放你走。”      男人一把挡开她的胳膊,目露凶光: “你哪个眼睛看到我拿你们东西了,别没事找事!”      安乐嗤笑一声,就是这个气焰,就是这个死不认账的姿态——她瞧多了同行抵赖的嘴脸,和她所在的技术段相比,他还真是下手粗糙,在碰撞掩护的瞬间就被她发现了端倪。      商场是刘达的地盘,安乐若不是顾忌这个,早就上去教训了。孟行将纸袋放到地上,腾出手摸摸衣兜,皱着眉头看向安乐:“乐乐,弹尽粮绝,被人扒了。”      “和你说了,把钱包交出来就放你走!”安乐重复一遍,她确实不想惹事生非。无奈那个男人并不买账,嘴里扯不清的乱说,故意拖时间。安乐耐不住性子,上前一步,正待说什么,旁边来了个保安穿戴的青年男子。      一番搜查下来,男人将上下四个兜翻个出来,钱包倒真的不见踪影,男人趾高气昂的嚷嚷要赔偿什么“名誉损失”,这时,连孟行也以为安乐不小心找错了人。      安乐鄙夷的“哼”了一声,也不理先前的那个男人,而是转向保安穿戴的小年轻,出其不意的抓住他右手肘固定住,干净利落的伸出两只手指,从他袖口夹出一个黑色钱包。      短短几秒,便呈现逆转的局面。      孟行定眼瞧去,正是自己的那个,眼珠一转顿时明白怎么回事。咧开嘴角笑道:“乐乐妹子你行啊,我看可以聘你到反扒大队当队长了。”      安乐瞪了他一眼,左右有人吆喝着报警,商场保安也闻声赶来将两人制伏。她赶紧拿起钱包,趁人不注意,拖着孟行从人群中溜出来。       “跑什么跑啊,这么好的热闹不看多可惜!说不定你还能得到一个好市民奖呢!”孟行瘪着嘴可惜的说。      安乐无奈的看着他,凑过去悄悄问了句:“陈墨没告诉你我先前干什么的?”      孟行摇摇头。安乐耸耸肩,也不想隐瞒,指了指混乱的地方,开玩笑的口吻说:“那两人,就那水平,可以叫我祖师奶奶了。”      一句话震的孟行晕晕乎乎,直到急匆匆买了鞋子走出商场都 没缓过神来。      傍晚,陈墨谈妥写字楼的装修事宜,回到公寓,只看到孟行围着安乐团团转,端茶倒水殷勤不已,连自己进来都没瞟一眼,随口一句“老大,你回来啦!”就打发了。      客厅角落整齐的摆放着白天的战利品,两人确实大肆采购了一番,安乐猫一样窝在沙发上,看到陈墨进来缩了缩腿,孟行一屁股坐在她的旁边,腻歪的摇着她的胳膊。      “教我呗,我拜师还不行吗?”来来回回这样一句话,陈墨换完家居服出来,听了好几遍。      “吃晚饭了吗?”陈墨问。      安乐撇撇嘴:“还没呢。孟行你别缠着我啦,还没等你拜师,我就要饿死了!”      “怎么了?”陈墨绕有兴趣的看着他们两人拌嘴,接触一天,看来效果不错,两人亲密多了。可是,当视线下移,看到孟行缠着安乐的胳膊,他微微皱了下眉头。      “你答应教我,我就立马带你去吃香的喝辣的,鱼翅燕窝鲍鱼随你选,天上飞的地下跑的土里钻的,任你挑。”      安乐嘴角一抽,“好的不学你学这干吗!”差点飘出一句不该说的话,最终憋在嘴里咽了下去。      任凭孟行软磨硬泡就是不肯答应,陈墨这下也瞧出端倪,原来孟行死活想跟着安乐学如何扒窃,好今后有机会妙手空空,窃玉偷香。      陈墨走过去将孟行一把拉起来,拧着嘴角道:“小五,看来你真太闲了,明天给我监督装修去!”      孟行也不理陈墨,星星眼的看着安乐,胡言乱语口无遮拦的冒出一句:“亲亲乐乐妹子,你就从了我吧。”      孟行对陈墨一般情况下算不上言听计从,也甚少无视。这次,直接抽风了,把室内其余两人雷个外焦里嫩,尤其是安乐。      果然,无耻是要一定境界的,她开始自叹不如。爬起来站到陈墨身后,做了个鬼脸:“不尊师重道,鬼才收你做徒弟!”      孟行哀怨的看着他俩,从沙发上拎起一个靠垫抱在怀中,“乐乐,你要收我做徒弟,我喊你师父,老大是不是就是师娘了?怪不得你们都不愿意。”      胡乱说话的下场是陈墨将他连人带靠垫,一起丢出门外。徒留一声“师娘……”在走道凄惨的响起。      转身的时候,安乐看到他,脸红了 介意   鱼翅燕窝鲍鱼安乐是没有口福了,陈墨叫来快餐两人随便应付了一顿。      孟行那句“师娘”犹在安乐耳边盘旋,再看陈墨那张不苟言笑、淡漠俊朗的脸,喝汤的时候突然给喷了出来。      陈墨如此聪慧,怎能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弓样的眉睫轻蹙,荫掩着清澈的双眸,唇角却弯起弧度来,似乎心情不坏,蓦地飘出一句:“和我被称为一对儿,看来你很高兴。”      正夹了一筷子菜送到嘴里咀嚼的安乐,听到这句话顿时被噎住了,猛烈咳嗽了几声,脸涨的通红。      陈墨面不改色的伸手递去一杯水,心里闪过一丝异样,这样热闹的生活,这样让人发窘的状况,为什么素来喜欢清静的自己,并不排斥?看着安乐的目光,因为尴尬而自然的闪避开,他愈发起了逗弄之心。      安乐别过头,握住水杯狠狠灌了一口,捶捶胸口总算缓过来,刚想说点什么反驳,又听到一句让她抓狂的话。      “别捶了,本来就没多大,再捶就平了。”      陈墨将空碗朝前一推,站起来留下这句话,他双眸如星,薄唇微微上挑,扬起一抹慵懒的笑意。斗嘴气人的功夫,他算是一展风采。      安乐一口气堵在胸前,差点热血澎湃。      师娘……这几近调戏的称谓,陈墨想起来眼睛就露出危险的光,罪魁祸首孟行没在,这帐自然就落在帮凶安乐的头上。      一字未语的安乐,尚存的理智在气血倒流中冲到了脑部,咬咬嘴巴终是忍了下来。她文化学识不高,但有颗七窍玲珑的心,知道孤男寡女即使一时逞口舌之快,自己也甭想落到好处。      好女不和色狼斗。打不过就跑,说不过就闪,她是太极的正宗传人,隶属圆滑派。      脑袋里几秒钟的利弊分析后,安乐压制了燃烧的小宇宙,也不理陈墨,三两下扒干净碗里的饭,抹抹嘴巴,闪去厨房收拾碗筷。      陈墨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身影,露出一抹开心的笑。这样的时间,如果能再长一点,会怎么样呢?笑容会越来越多,人也会越来越愉快吧……生活这个样子似乎不错,可终究是不可能的。他走近沙发坐下来,半阖起眸子。      她是他指尖的一抹牌,他可以用智慧和谋略,将这一副旁人眼中的烂牌,重新组合,为他赢得筹码。陈墨似乎透过黑夜的帷幕,看到周遭一圈等待出牌的赌徒,虎视眈眈的目光。      可是,走出一张张,经过他的心血,慢慢蜕变生辉的牌,到剧终,他会不会有所不舍?      牌,总有打完的一天,赌局也有撤散之时,相互利用的合作伙伴,终将面临别离。这样朝夕与共的关系,似乎从一开始,就进入倒计时的状态……      房 间静谧,只听到隐约从厨房传来的水流声,里面有一个女人在刷两只碗,两双筷子。陈墨突然觉得一向寂静冰冷的世界变得温暖起来,面部表情也不经意的柔和起来,像是有什么他不明白的东西注入,拂去了心尖上那积压许久的灰尘。      水流声嘎然而止。陈墨睁开眼睛,挺直身子坐起,从身侧的文件夹里抽出一叠资料放在茶几上。纤尘不染的茶几镜面上倒映出他清逸俊朗的脸,嘴角还微微弯着,然而笑意尚未到达眼底,已经收敛。      前些天有孟行来胡搅蛮缠,安乐基本上没有和陈墨独处的时间。今天,孟行被逐出门,只留他们两人,安乐多少觉得有点别扭不安。刷好碗筷,关掉水龙头,并不急着出来。      不是畏惧也不是轻慢,不是疏离也不是亲近,不是熟悉也不是陌生,不是爱也不是恨,对于陈墨,安乐心态复杂。似乎从他们遇见开始,她就没有遇到过什么好事。可人总是情感的动物,朝夕相处下来,或多或少总会产生变化。      夜色已深,月亮从黑暗的深渊上升,在城市里散发着微弱的光。透过厨房的窗户往里面看,除了远方星星点点萤火虫般的灯光,什么也看不清。安乐一直觉得,白日那些看似华贵绚烂的东西,夜晚,总透着丝丝阴冷的气息。      日间在人潮汹涌的商场逛街,又上演了一场追捕,出了一身汗,现在身上腻的难受。安乐收起发散的思维,准备好好洗个澡。这两年来,在贼窝躲躲闪闪的日子,她习惯了伪装,连清爽都成为一种奢望。      陈墨以为安乐出来会找他随便聊聊,靠在沙发上静静等待。然而,让他失望的是,她在厨房待了好一会儿,出来后,却直奔浴室。      安乐洗完澡出来,带着一阵馥郁的香,弥漫在空气中,远远传来。陈墨原本在书桌前低头看着电脑,闻到香气微微皱眉——这不是他常用沐浴乳的味道,而是陌生的玫瑰花香,浓烈奔放。      “换浴液了?”他抬头看着她问道。      “嗯,小五推荐了这个,说味道好闻。”      自从孟行缠着她拜师以来,贿赂了她很多东西。      她不想和陈墨用同一种浴液,和他身上有同样的味道,就坦言要买新的。孟行乐呵呵的推荐了这款,没想到味道这么浓郁,好闻个鬼,想必又是这坏小子故意捣蛋!      栗色的短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两侧,顺滑的发丝还有晶莹的水珠朝下滴。安乐换了干净轻 薄的衣服,领口开得很大,露出精致的锁骨,在香氛的萦绕下,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明艳动人的青春气息。      陈墨的眼睛愈发深沉,小五?短短一日便叫得如此亲切,女人果然是善变的生物。      “过  来。”      “嗯?”安乐虽然闻言靠近,离他却依旧习惯性保持三十公分的安全距离,隔着台阶的工艺围栏,说不出的疏离。      陈墨站起来,橙色的落地灯光照耀下,他的眼睛出奇的明亮,略带压迫感的身高,对比着,她的高挑顿时变成娇小。      安乐缩缩肩膀又朝后微微退了半步。      陈墨看出她明显的抵触,不由想起下午回来,孟行缠着她胳膊时的亲密。同伴的友爱原本是他期望看到的——可现在不知为何,心里突然不快起来。      你在意什么?她是你指尖一副必须要打出去的牌,未来是可以预见的结局,陈墨再一次告诫自己。然而,目光,却像遭遇磁石般紧紧吸附在她的身上。      “明天教你的老师从美国回来。四月份,那块地就要竞标。”陈述的话语从他嘴中说出,他们还有两个月的时间,这个冬天过去,是不是春天,未知。      安乐一惊,虽然是预料到的事情,可是因为来的太快,仍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到底我要做什么?”饶是她再聪慧也是一团迷茫,陈墨开始只说要全力以赴,不惜任何代价拿到那块地,并不知道为此,她要付出什么。      “你的本行,尽善尽美的骗人,然后窃取。”陈墨不加掩饰的说。      安乐垂下睫毛,半遮住眼眸,他,时刻不忘嘲笑自己么?似能读懂她的心思般,陈墨走近,握住她的肩膀。她抬头,咫尺的距离,能从他黝黑的瞳仁中看到自己的影像,渺小的一团。      “如果我有一千块,要买件一百块的东西,而这件东西乏人问津,我是不是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它?”陈墨认真的看着她,灯光下的面孔被柔和去了棱角。      安乐点点头,并不接话。      “可事实上我只有一百块,想要买件一千块的东西,并且这东西人人争抢,价格还在不断哄抬,你说,我要怎么做,才能得到它?”他目光深邃,却有一丝无奈。若他有足够的能力,也不需要这副赌博的牌。也许,他们能走的远点,再远点……      去偷,去骗,去抢,不择手段……去掌握决定东西去留的人的弱点,去获取竞标的低价,去遏制有意向的买家——这些话他不需要向她点明,陈墨看着她的眼睛,知道聪明如她,势必已经明白。      安乐笑了,她突然觉得,自己从一个泥沼,奋力爬出,看到一处铺满绿叶和鲜花的地方,满心欢喜,结果踏进去,却是一个更大的泥沼。      什么未来,什么伙伴,幸好自己并没有当真的相信,否则只怕更为失落。      她欠他的,其实无所谓以何种方式偿还。她自嘲的想,一个人,有被利用的价值,也没什么不好。她又何尝不 曾利用他,伤害季天雷。      三年,她能付出的时间并不多,也许只有三年的时间,等到奶奶去了,任何人都不能再随意摆布她的人生!      “我要学什么?”她微仰的脸孔,一如白瓷,在灯光下闪烁着细腻的光泽。      他们需要在她身后藏匿,由她一人在台前表演,出了差池,也只有她一人担待吧?很好,很好的伙伴。安乐唇角轻扬。      她的表情,明明是微笑,为什么看上去,那样仓皇?陈墨的心不由自主的紧紧缩起,深邃的眼神看向她,开口回答:“学习成为一个海外归国投资的富二代,学习她应该具备的所有素质,然后去接触我给你名单上的人。”      他给她一个暂新的身份,并且编制了一套详细的资料,从美国回来的秦凌云会带她接触所有土地竞标相关人员。      他让她从安小草脱离,找到了自我,当她认为自己是安乐的时候,他又告诉她,你该做另一个人。      一个完完全全在这个世界上虚构的人。      很好,很好。      安乐缓缓扬起头,橙色的灯光照过来,如同加了一层滤镜,侧面便成了模糊隐约的轮廓。      “把资料给我吧。”      陈墨指了指沙发方向,安乐走过去,从茶几上拿起那叠资料,另一个自己。 想起什么回头望向他:“那杜依依那里……我们是在学校餐厅认识的,你让我如何不泄露?”      “富家女无聊时的游戏,去平民餐厅体验生活——我相信你随便就能编十几个理由去搪塞她。这个社会本来就是真话没人相信,假话肆意横行。”陈墨避过她的目光,给她说的那么多话中,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他自己也分辨不了。      许你一个未来——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曾听到自己心跳迥然,彷佛,是真的如此期冀。也许,他连自己也在骗吧,从那年开始,他似乎就没有真实过。敞开心扉说一句真话,为什么,那么难。      陈墨趁她安静看资料,去浴室洗澡。他的心里说不出的烦闷,镜子上还有未消散的水汽,照的人影模糊。      他低头看到架子上崭新的沐浴乳,瓶体上是大片粉红色玫瑰的图案,皱起眉头,拿起来轻嗅了下,是她身上的味道,小五买的?      孟行何时这么细心,会帮人挑这些私密的用品……他打开垃圾桶,顺手丢了进去。他都不介意和她有同样的味道,凭什么她却介意!      陈墨从浴室走出来的时候,安乐还窝在沙发上认真的看着资料,她看的很慢,有些吃力。有些字并不认识,也有不知晓含义的词语,但她基本上理解的都记住。      “有什么问题吗?”陈墨走近,安乐觉得很香的味道迎面而来,不由吸 吸鼻子。      “你干吗用我的浴液?”安乐皱皱眉头。      陈墨脸一僵,不自然的说:“你都签了卖身契给我,你的东西我为什么不能用!”为什么将原本丢到垃圾桶的东西再捡回来,为什么想拥有和她同样的味道,他自己也不知道,或者,故意不想知道。      安乐耸耸肩膀,“只要你不觉得香的让人受不了,随便你。对了,我有个问题。”      “什么?”   “所谓海归,是不是需要会英语?”   “嗯,”   “可我只会说yes,no,还有sorry。”      陈墨有些头疼的揉揉额角, “你上学的时候都干什么了?恶补下总可以吧!”      安乐摊手,“你忘记当年我为什么去你家吗?你初中的课本并没有像你答应那般给我,所以,后来我也就没有上学。”      那一年,他怎么可能忘记。 暧昧    “是你害我跌到江里的,怎么好意思问我要酬谢?”腥臭的江水让陈墨几欲作呕,甩掉头发上缠绕的水草,狼狈。       “怎么是我,明明是四喜……我怎么晓得,你这么大的人连四喜都害怕!”安乐眨着无辜的眼睛,拧干裤腿的水。      “你要什么?钱?”      “小哥哥,你上初中吧?”安乐嘴巴甜了起来。“能不能把以前不用的课本给我?”      很多人都说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她不贪心,黄金屋她不要,只要能翻出一块金灿灿的瓦片也好。她的年龄,自然知道这些都是骗人的话,可是,心里还是有小小的不甘,多知道一点文化,会不会有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陈墨不理她,拍拍手上的泥,站起来就走。      而身后阴魂不散的小尾巴,追着他,柔软可怜的叫着“小哥哥”。他终是不忍停下脚步,扭头看去,那双眼睛像朝露一样清澈,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      “跟上,去我家给你。”      终究,她还是没有拿到,一砖片瓦都是奢望。其实有没有课本,她都是没钱上学的。若说这是命运,她并不服气。      错过了最好的年华,一个人就算再聪慧,短短时间内,也不可能一蹴而就。学识,是要经过一点一滴的积累。      想要成为另一个人,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没有谁比陈墨更明白,他花了多久的时间和努力,才把自己忘掉。等到幡然醒悟的时候,想要把自己重新找回来,却更加困难。      耐心解答完安乐的问题,他放她一人安静的思考。拿起墙角新置的衣服,走进卧室。      小哥哥……过去,是用来被遗忘的,明明知道,为什么还会想起?心也不可思议的柔软起来……陈墨拆开纸袋,白色的,蓝色的,青色的,素雅的衣服,各种质地款式纷杂,一件件从精美的包装中剥离,摊开,修长的手指抚摸过去,凉。      安乐听到卧室的动静,走过去探头,磨砂面的整体衣橱敞开着,陈墨背对她忙碌。他将衣服撑起交错着挂进去,衣橱里原本满满都是他的衣物,现在夹杂着她的,长短凌乱,却是亲密相拥的姿态,一件贴着一件。      无论贴得多近,终究只是衣服。不能轻易走近的,却是人的心。陈墨伸手握住柜门拉环,半响没有动作,彷佛要关上的不仅仅是衣橱,而是一颗渴望又迟疑的心。      安乐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咳嗽了一声。陈墨转身,看到门边的她,迅速将衣橱拉上。      他看似不经意的说:“明天和我一起去接机,不早了,睡吧。”      安乐眼睛一弯,走过去拉开衣橱,将新买的被子抱了出来。      “你去哪?”      “沙发。”有了被子 ,她无需再和他同床共枕。“晚安。”      陈墨一把将她拉住,厚厚的棉被抵在他的身前,很是碍事。她越是抗拒和他共处一室,他就越介意。他告诉自己,这不过是自尊心在作祟,他不嫌弃她,凭什么她却把他当病菌?      他让自己沾染上和她相同的味道,他让彼此的衣服纠缠在一起,还有她,温暖的柔软的身体,想要贴近,想到不受控制。      “在国外,道别晚安是需要晚安吻的。为了提早进入角色,我们来练习一下吧。”他抽出一只手抚在她脸上,原本温凉的指尖仿佛带了火苗,在她脸上轻轻流连。她的唇,嫣红,像等待采撷的花朵。      安乐在心里骂了一句,想占便宜还这么婉转曲折,他可以再不要脸一点!伶牙俐齿的反驳:“有钱人不都喜欢让人匍匐在地亲吻脚趾吗?这个,需不需要也练习一下?”      陈墨嘴角弯起,眼睛露出危险地光芒:“看来你想做高高在上的女王,我不知道原来你有这个嗜好。”      话音未落,他一把将她抱起来,抛到床上,被子散落在身上,绵软。他用身体压制住她的,伸手握住她的脚,将拖鞋丢在一边,轻挠她的脚心。      痒,是最难耐的酷刑,明明不是快乐而是难受,安乐却忍不住大笑出来,脚踝被他握住,使不上力气,脸涨得通红,边笑边骂边扑腾:“陈墨!你这个大坏蛋!放手!”      “我还可以更坏点,你想看吗?”陈墨翻过身子抽掉棉被,紧紧压住她,身下的女孩不停挣扎,气喘吁吁,发丝在脸颊上凌乱。他的眼眸深沉起来,氤氲着雾气。      “你说话不算数!”他答应过不碰她,安乐瞪大眼睛控诉。      他的头低下,鼻尖碰上她的,带着温暖的气息,“别那么吝啬,我只要一个晚安吻。”      她嗤笑了一声,口不择言道:“我就是吝啬,如何?你这个样子,我会以为你喜欢我,难道我就这么吸引你?”吻,是亲密的索取,他们之间,即使做了,也从未曾真正亲密过。      他不放手,她看着他,目光澄清。陈墨听到自己说:“如果喜欢会怎样?”      安乐的声音在暗夜中响起,明明就在身下,却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别开玩笑了。”      陈墨身子一僵,松开钳制她的双手坐起来,“当然是开玩笑,我怎么可能喜欢你!”感情,是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东西,付出一切也未必有回报,他比谁都了解。      安乐手脚并用从床上爬起来,陈墨没有再不阻拦,她俯身去寻找鞋子,露出一截腰间的肌肤,白皙,拉伸的曲线落在陈墨眼中,充满了诱惑。      明天,他要带她要接秦凌云,她要跟着别的男人学习,如何在一 个本不属于她的世界里,生存。他看着她的背影,找到鞋子,穿上,站起来,就要离去。      “安乐。”他终究控制不住,叫了她的名字,得到的是一个充满戒备的眼神。      “我记得教过你,要善于发现别人的弱点。”他说。      “嗯。”印象很深的一课,每个人都有弱点,包括他,还有自己。      “我再教你一点,要善于把握和人的距离。”      安乐抬头,他的脸换上了淡漠的表情,好像刚才那嬉闹的场景,无赖的表现,没有发生过般。      “记得,以后尽量和人保持一种暧昧的距离。不要靠太近,也不要疏远,不要让人得到,也不要让人产生永远得不到的失望。”在未来虚假的世界里,好好利用自己,也好好保护自己吧。      她不语,抱着被子走了出去,留下一室清冷。      夜,不成寐,白昼却如约而至。      机场人来人往,喧嚣噪杂,安乐是第一次来这里,稍许有些好奇,翘首环视。陈墨看起来精神有些不济,坐在大厅等候,广播中航班虽已落地,出来仍需要一段时间。      直到出关处有人外出,陈墨才站起来拉住安乐的手,她甩了下没甩掉,他握的很紧,低声说了句“别闹”,带着她往前走去。才教过她要保持距离的,这个永远在自食其言的家伙,安乐腹诽了下。      出关的人走了大半,一个而立之年的斯文男子推着行李走来,容貌很一般,但文质彬彬,有股温文尔雅的书生气质,朝他们招了招手,照面便是和煦如春风的笑。      “叫秦叔叔。”陈墨捏了下她的手,在她耳边说。      安乐微窘,有这么年轻的叔叔吗?艾艾的开了口:“秦老师。”      秦凌云笑道:“你就是安乐吧?走吧,先给我接风洗尘,边吃边聊,这几日西餐可把我吃的腻味死了。”看起来很灵性的女孩,很有意思,难得陈墨能如此费心请自己来。      陈墨接过行李,也不多话,带他们上了车。秦凌云占据安乐来时坐的副驾位,陈墨调了下后视镜,映出后座安乐的脸,她悠然的看着沿路的风景,不在他身边倒显出一幅惬意的样子,不由眉头微皱,加快了速度。      车在一家装修典雅的餐厅门前停下,走进远远望去,水族箱改造成的桌子晶莹剔透,熠熠生辉,纤尘不染的玻璃台面下面几尾金色的小鱼游弋着。菜式是徽菜风味,多以水产为主,安乐很是喜欢,也不插嘴秦凌云和陈墨的谈话,自己吃个畅快淋漓。      陈年花雕加热,倒在白瓷酒盅,衬得颜色越发红棕,入口香醇厚实,后劲却大,秦凌云又频频举杯,安乐看上去像是有点微醺。起身去洗手间的时候,身子轻摇。   席间只剩他们两人。      秦凌云轻啜了一口茶,微笑着看向陈墨:“你就给我出难题吧,这样的酒量,带不出去。”      陈墨握住酒杯,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她是装的,连你都骗了。我曾见她一口气喝下满满六杯混酒,秦叔,你眼力不如从前了。”      秦凌云听他这么说,脸上也无丝毫不悦,倒是爽朗的一笑:“看来这小姑娘还有点意思!”      陈墨看着歪歪斜斜朝自己走来的安乐,“别试她了,她最会闪躲和开溜,我看上的人不会有错。”语气颇有点骄傲,随即又带点暧昧的说:“还有,她不是小姑娘,你别打她的主意。”      她是,我的女人。这句话在他心里打了个转,终究没有说出来。连晚安吻都不肯给的女人,一再和他保持距离的女人……真的是他的吗?      他的心,戴着面具,他不让任何人看清楚,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而她的心,没有面具,因为不需要,她保护的很好,谁都不给。 放纵   这个城市的天空,冬天,多半总是阴暗,迷蒙,像被无心弄脏的画,只留淡淡的灰色。待到夜晚时,颜色才鲜亮起来,是盏盏各色的灯,璀璨了城市。      酒店大堂明亮如白昼,安乐低着头,视线在脚尖附近游离,大理石的地面在灯光的照耀下,模糊地倒映出身影。陈墨将秦凌云安置在公寓附近的酒店,并礼貌的送他上去休息,徒留她一人在大厅等待。      安乐知道,他们也许有事要谈,可能是自己不方便听的。她没有什么好奇心,这个世界上不该知道的,还是不知道比较好,只有等待他下来。      安乐这一生经历过无数等待,有时恨时间太慢,有时又恨时间太快。小时候,等待丢下她一人的父亲回来,恨时间太慢,不能一夕长大,这样就不会成为别人的拖累;长大后等待至亲之人生命流逝,终究知道有个必然的结局,又恨时间太快。      无数细碎的等待,伴着她,似乎要走到时间的尽头,是她最痛恨的事情,可是她不能言说。      待客的休息区沙发上坐了几个人,安乐也不想过去,独自静静站在角落,略略弯着腰,垂着头,将存在感降到最低,时间凝滞似的缓慢。      低沉的脚步声在她身后停下,她还没有来得及抬头,背上被温暖的手掌轻轻覆上,手掌抵住的脊柱向上拉升,腰不由自主的挺直。一个声音同时响起来:“抬头挺胸。”      她扭头,对上陈墨的眼眸,黑暗幽深,“弯腰低头会让人变得自卑,在我身边,你要抬起头。”这个世界上没什么可怕的,也没什么是不能面对的,他想要让她找到丢弃的自尊。      安乐笑了,灯下的脸分外明艳,“我知道,装也要装得有档次。”      陈墨想起了这句话原是自己说过的,从她嘴里说出来,变得无比讽刺,不由眉头一皱,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臂弯,她却迅速的抽掉。      “没有观众,不需要表演吧?”她嫣然一笑,背挺的很直。“其实,有些人生来就高档,没有我这样低档的人存在,怎么能衬托呢?”      嘲笑的口气说出来,她并不以为耻,自尊,在她的世界,从来都是毫无用处,甚至是随意被践踏的东西。像她这样做惯了弃子的人,如果不弯腰低头,卑躬屈膝,怎么能存活。       “从现在开始,我会让你做高档品,让别人来衬托你。”陈墨知道,无论他说什么,她总有本事曲解,她相不相信无所谓,路是走出来而不是说出来的,他拉她前进,不要她看到的只是满地的泥泞,抬起头,才能看到更远的地方。      安乐耸耸肩,不置可否的朝外走去。灰姑娘和麻雀变凤凰,在她看来,永远都是一场虚妄,童话是用来哄小孩 子的,她早就过了做梦的年纪。      回公寓的路上,恰逢下班高峰,路上挤满了车,速度异常缓慢。安乐觉得身体有些不舒服,喝了花雕本来是暖胃的,不知为什么却觉得很冷,车里的暖风吹着,手脚依旧冰凉。      “怎么了?”陈墨似乎察觉到她的不适,开口打破车厢的寂静。      “有点冷。”她搓搓手。      陈墨将暖气开到最大,伸手抚上她的额头,他的手温暖干燥,安乐有些不自在的朝后缩了缩。身体有股热流从腹部涌下,她脸色苍白,想了想日子,顿时觉得尴尬起来。      陈墨并不知道她为何发寒,收回手后又对比着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喃喃道:“好像没有发烧。”恰好遇到红灯,便将自己的外套脱下丢了过去。      安乐抱着衣服不知如何启口,每月一遭的好朋友来访从来不挑选时机,这些日子晕头转向倒忘记购买备用的卫生用品,思忖着如何找个临近的超市,冷倒变成次要的。      “穿上”,陈墨以为她又在推柜,他想要靠近,她却总是远离,不由神色一暗。      酒店离公寓不过两三站的路程,再慢的速度也很快到了,下车后,安乐顾不得许多,皱着眉头开口道:“我去趟附近的超市买点东西,你先上去吧。”      陈墨看着她很不舒服的样子,心里生起一丝担心:“我和你一起去吧。”      安乐身体难受,不愿意和他过多解释,挥挥手说:“不用,你跟着不方便。”      陈墨很想上前握住她的胳膊,质问“你就这么不想和我在一起?”可是这样泄露内心想法的话,他说不出口。一旦在乎就不能放手,与其说他和安乐较劲,倒不如说他在和自己挣扎。      他看着安乐的身影在夜色中慢慢远去,模糊,车座上留着他的外套。这个女人,从来都不愿意去依赖任何人,关心,温暖,任何感情对她而言,是不是都不重要,他不知道,可是无由来的挫败感再次从心底升起。      陈墨很清楚自己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样无动于衷,他的心里隐藏了很多不为人所知的秘密,在成长的岁月中,经历漫长的压抑和隐忍,这让他本来热烈的性格变得沉稳和内敛。像坚硬的地壳包裹着炙热的岩浆,他还没有找到突破口。      陈墨打开门,果然不出所料,孟行歪在自家沙发上看电视,茶几上散落着几个空的易拉罐,凌乱。      陈墨走过去将手中的外套朝他身上一抛:“不请自拿谓之偷,不请自入谓之盗,小五,你越来越出息了!”嘴里是不客气的讥讽,面色却并不显露讨厌。其实,没有人的时候,寂静而死气沉沉的屋子,让人逼仄的喘不上气。      孟行才不管陈墨口是心非的话 ,他“嘿嘿”一笑,开口道:“老大,托你的福,教育的好,咱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说完看看陈墨接着道:“乐乐呢?怎么没和你一起上来?”      陈墨将易拉罐一个个丢进垃圾桶,不苟言笑的说:“她不是我的影子。”没有谁能像影子一样跟着走完人生,即使并肩前行,分叉的路也有很多。如果能有选择,他相信,安乐会在第一个路口就把他丢下。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他却有些难受。      孟行看惯了陈墨的臭脸,不以为然的爬起来,俯身从茶几下摸出两听啤酒,一罐朝陈墨扔了过去。“何以解忧,唯有百威。老大,我听你的口气,为何有种酸溜溜的闺怨之感呢?难道是我的错觉。”      “不想死就闭嘴。”      “切,老拿这招威胁人,你杀人未遂无数次,已经不管用了。老大,你最近越来越喜怒无常,果然,冬天来了,春天也不远啦!”      陈墨坐下来,没好气的看着他:“你来就是耍贫嘴的吗?今天是不是回家又受气了,眼巴巴跑来我这里找平衡。”      孟行很想说‘老大你真是睿智英明,一语中的’,张张嘴,却没说出来,狠狠灌了一口啤酒,丰富的泡沫从嘴角蔓延下来,有点滑稽,陈墨将纸盒整个砸了过去。      “你说我们活着,到底为什么啊?”孟行舔了下唇角,也不擦,哀怨的发着牢骚。      陈墨微微一笑,拉开易拉罐的环,“这么深奥的问题,我从来不想。”      孟行一滩烂泥一样瘫倒在沙发上,陈墨知道自己回来前他已经喝了不少,所以说话才这样肆无忌惮。这家伙酒量不行,酒品也差,尤其喝完话极多,往往上升到哲学高度,让他颇感无奈。      “好,不想好,省脑细胞。”孟行打了个酒嗝,眼睛有些迷蒙起来,“那我问你一个想过的问题吧。”      “你哪来的这么多问题,我又不是百度。”陈墨好笑的看着他,难得开起玩笑来。与孟行不同,他是越喝越清醒的人,这个世界上想逃避的东西有很多,能逃避的却少之又少,一时的麻痹和长久的清醒对比起来,总是那么短暂。      孟行不依不饶的趴在沙发扶手上看着他:“老大,你想过以后吗?和安乐的。”      陈墨握着易拉罐的手收紧,锡制的瓶体透着酒的冰凉,他反问道:“我为什么想和她的以后?”      孟行伸着手指晃了几下,指向自己的眼睛:“据我观察鉴定,你喜欢安乐那丫头。别不承认,我其他的本事没有,眼力还是有点的,这么些年来,没见你这样对待过女人。      陈墨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喝多了。”他自己都不明白的心事,这么直白,这么明显,这么众人皆知 么?      “老大,我自己没什么指望,日子得过且过的,可是,我希望你能幸福。趁着能爱的时候,放纵去爱一场吧,没事,兄弟我给你垫背,我去搞定杜依依……”孟行半阖着眼睛喃喃道,声音慢慢模糊。      陈墨低垂着睫毛,遮掩了内心的悸动,能爱的时候勇敢地爱,他何尝不想,可是,有些人要走的路注定是崎岖复杂的。他把她拖下水,一起沉溺中才恍然发现自己的心意,他和她像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共犯,习惯性的说着抗拒的谎言,隐藏着自己那渴望而不甘的心。      时钟整点发出“嘀” 地提示音,清脆的敲在心上,陈墨抬头,不觉过了半个小时,而安乐还未回来。他从房间抱出被子,仔细给孟行盖好,拿起外套朝门外走去。      趁着能爱的时候,放纵去爱一场吧。这句话在心头盘旋萦绕,一遍一遍,催眠般蛊惑着他。陈墨知道,这场游戏,即便是他开始,想要停止,却由不得他。      安乐走进超市直奔妇女用品区,随便捏了两包卫生棉就匆匆跑去结账。终究等不及回公寓,她不想回去上演血染的风采,将本来就没有的面子遗失殆尽。      超市不大,没有独立卫生间,只在仓库附近有个公厕,狭小幽暗,对比着卖场的热闹,显得冷清逼仄。处理好私人问题,安乐总算长舒了一口气。      冷,从脚底蔓延到全身,她走出公厕打了个哆嗦,总有不详的预感。仓库的投影覆盖了整个地面,让背向的街道更加阴森。安乐加快脚步,不足十米,就是转角的大道,柔和的橙色路灯,照出一片温暖。      然而,那么近的光芒和温暖,在一个瞬间变得遥远。      “不许动。”一个尖利的东西抵在身后,安乐身体僵硬起来。      “小丫头片子,害我们找了那么久,连商场的人都敢出卖,刘叔很生气,后果很严重。”身侧转出来两个人,脸庞模糊一团。 挣扎   超市寥寥几人,一眼扫过去没有熟悉的身影,拨打的电话传来冰冷地机械女声,一遍遍重复着“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陈墨好看的眉头紧锁成川字。      暗夜的脚步是一个人,被路灯拉长的身影伶仃孤单,手机在掌中渐渐温热,陈墨压抑住心中的不安,朝停车场走去。车子飞快的驶出,融入滚滚车流,开往医院的方向。      这样迫不及待的心情,是否因为孟行酒后一句醍醐灌顶的话,陈墨无暇分辨。隐隐地担忧涌上,现在只想看到安乐。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似乎要寻找罅隙蓬勃而出。      过了晚饭的时间点,医院楼道寂静。陈墨大步流星的上楼,推开病房的门,特有的气息迎面扑来,房间一片黑暗,他伸手按上开关,灯亮起来。陪护在病床一旁的沙发上打着盹,被白炽灯的亮光刺醒,揉揉眼睛。      “陈先生。” 她急忙站起来,不知道这么晚他因何而来。      “安乐,来过这里吗?”陈墨也不寒暄,直奔主题。看到陪护阿姨迷茫的摇头,心沉了下去。晚间,安乐的表现就有点奇怪,难道……陈墨看了看病床上动也不动的老人,怀疑顷刻就被打翻,她不是能抛下这一切的人。      倔强,又不够狠心;吸引人,偏又极力摒弃存在感,安乐就是这样矛盾着也生动着,让他情不自禁想要走近。陈墨走到病床边,将加湿器打开。      可能在某个地方,擦肩而过吧,也许此时此刻她已经回去公寓。陈墨又叮嘱了陪护阿姨几句,便转身离去。      趁着还能爱,放纵去爱一场吧。陈墨坐在车里,伸手摸了摸她坐过的地方,冰凉没有一丝余温,仰头靠在座椅上,头顶天窗外是漆黑的一片,夜航的飞机信号灯闪烁着飞过,那点萤火虫般的微弱光芒很快也消失不见。      回到公寓,满怀期冀的心情在推门后跌至谷底,陈墨突然觉得屋子狭小,藏不下那汹涌欲出的感情。再次拨打安乐的电话,依旧是关机。      时间一点点过去,整点的钟再次发出“嘀”的微鸣,陈墨将手机丢到茶几上,走近兀自沉睡的孟行,拍拍他的脸:“小五,醒醒!”被一只无意识舞动的手阻拒的拨开。      不安,逐渐笼罩在陈墨的心上。下午时他曾借用安乐的电话记资料,那时候手机是满格电,而她除了休息是不会关机的,因为总害怕医院有什么不测,她需要第一时间知道。      陈墨接了杯纯净水,劈头盖脸的朝孟行浇去,冰凉的水顺着脖子滑进,他打了个激灵翻身坐起来,还没缓过神来,只听陈墨说:“小五,乐乐可能出事了。你们昨天出去,是否遇到意外?”      *** ***      安乐目不  转睛的盯着墙角的蛛网,灰色,肮脏,缠绕成一团,捕猎的蜘蛛早已不知去向。她蜷缩着身体,被捆绑的手脚因为血液无法流畅而逐渐僵硬。      这样的场景,从贼窝出逃后的梦中,曾无数次上演,每次都似身临其境般真实,然而等到出现这一刻,反而不若梦魇里那样可怖。她全身上下均被搜查过,手机、钱、所有值钱的都被拿了去。      当锋利的刀抵在身后时,安乐就放弃了抵抗的念头。她们区曾经有个同伴,夜道抢劫时,被一女孩正当防卫用水果刀给捅死了。腰腹部不像胳膊腿,内部器官十分脆弱,脾脏和肾,随便戳破都能致死。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结果,安乐不想发生在自己身上。      只是,以后的情况也不会强到哪里去。安乐心知这是刘达尚未来,没有人发号施令折磨她,一旦刘达出现,她必将很惨——先是越界逃跑,又毁了他两个手下,不死也是要脱层皮的。      她自以为足够机灵,可是手脚被捆,屋内还坐着一个虎视眈眈盯着自己的男人,插翅难飞。直到这时她才幡然醒悟,和孟行开的阴损玩笑不同,这些人个个心狠手辣,她第一次能逃过凭借的只是运气,碰巧季天雷接到医院电话跑来找她,碰巧救了她。      世界上没有第二个季天雷,好运也不会一直笼罩着她。      安乐,你放弃了吗?她在心里问自己,走到现在,甘心以这样的结局结束生命吗?自问自答中她微不可见地摇摇头,悲催的活了二十年,不平安也少有快乐,她并不甘心。      一只飞蛾撞上了蛛网,挣扎着扇动翅膀,残喘、翻腾,粘软的蛛丝随着摆动起来,终于久未修复的蛛网被飞蛾挣破,小小的昆虫掉到地上。在安乐几乎以为它已经死了时,又扑腾地飞起来,渐渐消失在视线以外……      门响了,哗啦啦的声音很大,安乐抬起头,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细长,像蛇一样闪着贪婪的光,刘达。      最后出现在她脑中的,居然是陈墨的一句话,“安乐,只要是人,就有弱点。”她突然有了勇气,在贼窝生活了两年的她,比谁都清楚,这群人所想所要的是什么。以前她没有砝码,可是现在的她不同了。      她被绑着半跪半坐在地上,原本应该低头颔首,可怜兮兮,可她却一反从前的畏缩,腰挺得很直,高昂着头,眼睛在眉毛下面炯炯有神,像荆棘丛中的一团火。      “啧啧,怎么把娃捆得像个粽子?年都没过,端午还早着呢!”刘达笑着走近,落着灰的皮鞋蹭了蹭她的衣服,继而踮起她的下巴,“招人疼的妹子,这下你不跑了?”      人逃离痛苦的动力,远远比追求幸福要大。安乐潜移默化中,自陈墨  那里学到了很多,包括如何利用自己。      “刘达,趁你没把事情惹大,赶紧把姑奶奶我放了!”安乐扭开头,从现在开始,你要做高档品,装也要装的有档次,陈墨,你说过的话,实践检验的时候来了。      刘达不怒反笑:“哈哈,有意思,很久没有人这样对我说话了。妹子,谁给你的胆子?”      安乐心里狂跳的快要跳出腔子,可表面上兀自镇定,嘴角轻轻上翘,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她知道,服软只会被折磨的更惨,只能放胆一搏。“杜衡天,知道吗?我干爹!”      杜依依的父亲,即使是个混子也知道的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安乐不怕唬不到刘达,各自一片生存地,匪不与官斗,撕破脸来得罪了永远是匪落不到好处。毕竟,这个世界,权力是可怕的。      “你以为随便说个人出来就能把我吓唬住?我刘达不是吃素长大的,刀口舔血没怕过谁!”刘达的黑眼珠一转,更深更小,露出精光,像钢钻一样刺人。      安乐的手指尖在背后深深掐着掌心,凭借着疼痛稳定着身体没有颤抖,面色沉稳,微微一笑,倒把杜衡天的生平资料娓娓叙述出来,官邸住址,家庭成员,车牌连带手机号码,滴水不露。      那份资料,深深印在她的脑中,七分真三分假,说出来煞有其事般。      “刘老大可以问问你的手下,从哪里将我捉住的?”安乐轻哼了一声。“云顶国际公寓,你以为我凭什么住那里!”      若说别的刘达自是不信的,像他这样生活在底层的人,什么崇高的情操都是如脚底的烂泥,而‘干爹’,本来就是一个极度暧昧的词,安乐这样一个妙龄女孩说出来,倒显得真实可信起来,顺带着联想到了‘金屋藏娇’。      刘达瞄了眼手下,那两人连忙点头示意,再看看安乐确实一副今非昔比的样子,身上穿的是高档的衣服,桌上搜刮的手机也是几千块钱的名牌,愈发可信起来。      放人还是不放,现在对刘达变成一道难题,前者折损的是面子,后者指不定安了个定时炸弹。      安乐知道这时候要趁热打铁,放低姿态婉转的说:“刘哥,咱们都是误会一场,你的损失我全全承担,我年纪小不懂事,你大人有大量,以后还有相互关照的地方。”      每句的措辞,安乐都是在心里仔细推敲的。钱这东西自然人人都爱,刘达的弱点一是面子,二是利益。安乐大而深沉的双眸灼灼地直视着他,时间,令人窒息的缓慢。      *** ***      季天雷是被电话吵醒的。迷迷糊糊接起来,却是这辈子都不想再听到的声音。      “师兄,安乐出事了。”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让他迅速清醒过来,连外套都忘记穿,捏着电话跑了出去。      陈墨的车就停在拳馆外面,远光灯照的道路明亮,修长的身影靠在车边,眉眼和从前的镇定自若不同,流露出焦急来。      季天雷上前就是一拳,陈墨的反应速度很快,躲闪开来,拳头收不急,砸在了车上,警报轰鸣,在寂静的夜晚分外响亮。      “我来找你是为了想办法救人的,你若再这样冲动,安乐每过一秒,就愈加危险一分!”陈墨眉头紧皱,语气也不耐起来。      “我自己会去找她,这次找到不会再轻易让你!”季天雷目光冷酷,犀利。      “你认为现在是赌气的时候吗?还有,安乐不是东西,不需要你让,她会自己选择。”      孟行从车里钻出来,杵在中间,双手平摊着朝下压了压,衣服上还有未干的水迹,“好啦,别吵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找人,万一乐乐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就等着哭吧!”      “你闭嘴!”这次倒是两人异口同声起来,什么时候了,还乌鸦嘴。季天雷捏着拳头,终究还是上了车。      由于曾经找过一次,季天雷倒是轻车熟路,指点方向,一路飙到南郊。刘达此人陈墨是压根不知道的,但是根据孟行的描述,加上推敲,陈墨知道定是安乐之前招惹的事端,而这个,季天雷明显是知道的。      未满报警时间,也未接到勒索电话,陈墨很想告诉自己这事情不一定如预料般糟糕,也可能只是意外,但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自我安慰的声音也越来越低。      同样的经历,陈墨不想安乐也遭遇,那样彷徨无助甚至绝望的任何感觉,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而一旁,季天雷并不放过他,责备的话语接踵而至:“我之所以退让,是以为你能给她幸福,没想到你这么没用,连保护她都保护不了!”      “幸福不是谁给的,而是自己争取来的,没有谁能保护谁一辈子。”陈墨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来。       “起码我不会让她置于危险中自己苦苦挣扎!”      陈墨心里冷笑着并不回答,没有挣扎过的人怎么能懂得?记忆排山倒海的翻滚上来……      黑暗而逼仄的房间四处是腐朽的味道,混着猫的骚臭。他挣扎、哀求、痛哭,统统没有用,即便这样,最终他还是活下来了。只要活着,没什么大不了的。      陈墨闭上眼睛,安乐,你要好好活着。 笃定   寻找和等待一样,都是有目的,又让人心焦灼的事情。      安乐目光灼灼的看着刘达,心跳得快要蹦出胸腔,抑制不住,又怕被发现怯懦。冷,从脚底一直蔓延开,但额头却沁出细密的汗。      “你以为我是傻瓜那么好糊弄吗?我在这里好歹也混了二十年,我出道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吃奶呢!”刘达毒蛇一般的目光盯着她,彷佛能穿透厚厚的冬衣。      安乐勉强撑开一个笑,控制牙关不打哆嗦,缓慢的说:“我哪里敢骗人,你翻翻我的手机,上面有电话。”      手机有杜衡生的号码,她存了资料上每个人的电话,因为空荡荡的电话簿除了他们,没有需要联络的人,安乐仔细想着细枝末节的东西,来证明自己不是一个轻易能被撕毁的小卒。      电话开机,GPS自动定位,陈墨的手机上会有显示吧,虽然有水平误差五百米的范围,但这处院落周边是废弃的工厂,她能不能指望这短暂的时间?她能不能指望这世界,还是有挂念她,担心她的人?      刘达走到桌前,拿起手机,开机的音乐响起来,安乐的手在背后紧紧扣住,时间,多么可怕,恨不得一瞬间能白头,也恨不得一瞬间静止就到终结。      一个接一个的未接电话短信提示响起,在冷清的夜里分外急促。刘达摸摸下巴翻着通讯录,玩味的说:“娃混的不赖嘛,这么晚还有很多人惦记。”      安乐来不及反应,手机已经递到面前,杜衡生的名字高亮的显示在宽大的屏幕上,刘达的手指按上绿色的通话键,眼看就要拨出去……      “等等!”安乐叫道。      刘达蹲在地上,用冰凉的手机蹭着她的脸,冷笑着说:“怎么,不是你干爹吗?打过去问候下,也让我们听听,这么大的官,说话是什么范儿!”      安乐咬咬下唇,脑袋里一片混乱,眼睛像乌云遮蔽的寒夜之星,微弱的一点光渐渐暗淡下去,这个电话,打出去就是死路一条。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来,和僵硬的身体剥离开一般。      “太晚了,干爹是不会接我电话的。我们有过约定,这样打扰他是不会承认的,鱼死网破谁也捞不到好处。”,艾艾地声音,并没有什么说服力。      刘达转头朝两个手下笑着说:“听到没?这话你们信吗?”寒冷的室内响起一阵笑声,附和着几句下流的话,安乐脸色苍白起来。      “耍花样耍到我这里来,兄弟们,老情人不顾小情人了,该换我们爽爽了吧?”说着手拽向安乐的衣服,拉链“唰”地一声扯开,露出里面白色的羊毛衫,眼看着就要被撩起。      “我来例假了,你不怕沾了晦气!”安乐身体一寒,喊了出来:“刘达 ,你不就是想要钱吗?我给你!”话音尚且未落,被刘达一脚踹在身上,脊背狠狠撞上了墙壁,钝痛。      钱,自然谁都爱的,比起一个不能尽兴的女人,更实在。但在谎言面前,刘达显然没有好性子。      “陈智琛你知道吗?”安乐咬牙抬起头,继续说下去:“南区那片别墅地的持有者,他的儿子,和我有关系,你让我打个电话,他会给你钱!”      会吗?安乐其实心里是没有底的,但是陈墨理应不会见死不救,最多在他那里加上一个筹码,任他摆布吧,也比在这里生死未卜来的强。      手机在灯光下闪着金属光泽,刘达伸手捏住她的下颚,眯着眼睛笑道:“你的关系户还不少吗?想要打个电话,让人救你,啧啧,主意是不错,可惜这里没有傻帽!”      安乐的一生经历过很多的波折,曾经有过无数次的绝望,在别人努力想要幸福的时候,她所想所要的不过是快点逃离痛苦。每当生活出现一点转机,总会有更大的绝望等在前方。这样的锻炼和折磨,并非一种福气,但人生的路一步步走过来,却让她更加坚强。      安乐坐直,脊梁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手脚僵硬的不听使唤,豁出去的时候,反而不像刚才那般紧张。      “你不信我能卖个好价钱吗?”      刘达“哈哈”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好久没有遇见这样有趣的小东西了,死到临头还嘴硬,我倒要看看你有几斤几两的肉可以卖!”他转身朝一个手下说:“你去把大强牵进来。”      安乐眼睁睁看着那条叫“大强”的藏獒走进来,半人高,威风凛凛的蹲在前方,虎视眈眈的瞧向自己,白森森的牙齿像死神的镰刀一般恐怖……      漆黑的夜,像吞噬人的怪兽,张开无边际的大口,将所有朦胧的影像都覆盖住。陈墨一干人找到工厂附近,然而在一片颓败的建筑中,无从辨别哪里才是藏匿之处。      陈墨不可避免的想起了往事,可那已经是过去。他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他有理由去相信这样一个女人,倔强的杂草一样顽强的女人,是会等到他们一同看未来的明天。      陈墨看着手机屏幕,“我的人”三个字和一串熟悉的号码,在黑暗中散发着亮光。      季天雷辗转着问了很多从前一起混的弟兄,加上手机GPS的定位,最终确定了这样一处院落——据说是刘达用来养狗的饲养场。      生人的脚步声传来,院子笼养的狼狗很快嘶叫起来,划破夜的寂静,让人毛骨悚然。      “用不用叫人来?”孟行皱着眉头,像小时候看的古惑仔,火拼什么的,搞一堆人在那里肉搏。季天雷嗤笑了一声。      “小五,你在车里接  应,有问题的话打电话报警。”陈墨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来不及了,乐乐在等我们。”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没有人比他能体会这样的心情。      早点来救我吧……我害怕……谁能救我……没希望了……我会死吗?时光交错中,他似乎隐约听到这些记忆深处的话,喃喃自语,祈祷,绝望,各种情绪,是他的,也是她的。      安乐看着那条垂涎三尺的狗,一跃而至的样子,莫名的想起岸边那个被猫逼到河里的男孩,那时候,他是不是也是如同自己这样,恐惧像钝刀子般割据着神经。      手脚被紧紧缚住,身后是无处可逃的墙壁……      院子里传来狗吠,连绵不断的吼叫,刘达皱着眉头,吩咐手下:“出去看看,发生什么事情了?”      手刚拉上门把,就被巨大的力道冲击过来,“咣当”一声砸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安乐随着声响转过视线,对上陈墨那双充满漆黑的眸子,身体紧绷的弦突然就放松下来。他嘴巴微张,没有说话,只是那几个字的口型,她看的很清楚:别怕,我来了。      这句无声的许诺,奇异的在她体内注入了力量,哪怕脖颈上抵着冰冷的刀,她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个世界上,她不再是一个人,不再苦苦挣扎,苦苦等待没有期望的命运,因为有人在身边,告诉她,别怕。      即使结局,是永寂的黑暗,也曾有人在漆黑的夜里,找她,念她,没有抛弃她。      谢谢你。安乐张了张嘴,声音还没有吐出,刘达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将她拉了起来,粗壮的手臂梗住她的脖子,用力的让她几乎呕吐出来,却被卡住发不出丝毫。      陈墨几乎是一瞬间想起来同样的画面。疯狂的粗鄙的男人,举着明晃晃的刀,带着浓重地方腔调。      我给你们两个选择,要大的活还是小的活?      你们拆迁逼死了我老婆,你们以为我真的要钱?      哈哈,他们都是要去陪我老婆上路的,你们偏心啊,大的活?好,我就先解决大的。      十二层的楼顶,风很大,手脚被绑的很牢,硕大的灰猫趴在水箱上瞪着眼睛,绿油油的光芒像恶魔一般可怕。      噩梦般的往事已经过去了,陈墨握紧双拳,钱能解决的问题,永远不是大问题,解决不了得,他绝不会让它发生!在这个权力、金钱、力量横行的社会,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任人宰割,凭借可笑选择存活的孩子。      “把刀放下,要多少钱我给你。”陈墨冷冷的看着刘达。       “哼,我混了这么久,差钱?小白脸能耐啊,这么快能找来!这娘们耍人,总要付出代价!”刘达也不发憷,满不在乎的说  。      “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拿钱一笔勾销,再也别找麻烦;要么你捅死她,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你神经病!”替刘达开口的是季天雷,他踏进来,揪住陈墨的衣领,一拳朝他的脸上挥去,力道大的让他身体直朝刘达倒去。      火石电光间,陈墨脚一勾,横扫过去,扑向刘达,一手钳住他握刀的手腕,狠狠压制住,另一只手伸向刀内,阻隔安乐被误伤,锋利的刀刃顷刻划破陈墨的手心,鲜血顺着安乐的脖子流了进去,温热。      陈墨死死的扣住刘达的手腕,三个人紧紧缠在一起,刘达的手臂愈发使劲,勒得安乐几乎要窒息过去。陈墨深知没有两个选择,即使给了钱,刘达也不一定会放人,进来前就和季天雷商量好,见机行事。      一旁的季天雷对付其他两个手下,伴着藏獒的嘶吼,拳脚相交,很是混乱。      “放手!”陈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刀子离身体越来越远,最终被掰开,掉在地上……安乐努力睁着眼睛,保持清醒,他们之间的距离那么近,浓重的血腥味飘散开,一个被利用的棋子,值得他这样搏命么?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拯救谁,没有谁是另一个人的依靠,没有……      没有吗?      陈墨反扭着刘达压制在墙上,季天雷也解决了剩余的人前来帮衬,他们两个本是师兄弟,一个因为遭遇过绑架,苦练防身术,一个是黑拳的冠军,身手自然比这几个终日小打小闹的人要强出不知几倍来,而且这里不是刘达的贼窝,并没有太多喽啰撑腰。      比起真正的黑势力,刘达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一区的扒手头子,混不到天上去,但狗急跳墙的事情还是避免比较好。陈墨叱呵住季天雷意图殴打的拳脚,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卡,塞到刘达手里。      “记住,她不是你能动的人!你好好做你的扒手老大,这里面的钱足够赔偿你的损失,以后井水不犯河水。要是想不开,掂量下自己,我会让你在牢里关到死。”      也不管刘达是否听进去,陈墨抢先一步,俯□子,解开捆绑的绳索,将安乐抱了起来。      那场混乱是如何收尾的,很久安乐都记不起来,但是奇异的,她却记得陈墨初进门时,那无声的话:别怕,我来了。      她从来都是强者,因为生活逼迫,没有做弱者的资格,即使绝望,也没有人能帮她,只有依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而这个夜晚,她是一个弱者,有人给她依赖,有人,让她不要害怕。      她想跳下来,可是僵硬的手脚不听使唤。扭头看向季天雷,声音梗在喉咙里,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陈墨抱着她朝外面大步走去,狗仍然肆意的狂叫,伴着室 外的寒冷铺天盖地的袭来,陈墨撩起衬衣,将她的手塞进怀里。      暖,从指尖的触感传来,混着男人的心跳,有力。      孟行站在院外翘首以待,看见一行人出来,长舒了一口气,急忙跑上来,刚想嘘寒问暖唠叨几句,却被陈墨一句话支使开:“快去开车。”      陈墨将安乐放到后座,脱下外套给她盖上,正待坐进去,被季天雷拉住臂弯。      “师弟,我说过,这次找到小草,我不会轻易让你!”车灯下的他一脸执拗。      陈墨唇角微扬,漆黑的眸子透露着笃定:“我也不会让你!还有,你忘记了,安乐不是小草。”不再是随人践踏的小草,他也不再回避自己的心意。 温暖 这一夜过得紧张万分,绷着的神经放松下来,安乐便有些迷糊起来。如何回到公寓,如何躺在床上,她始终处于半迷蒙的状态。似乎有温热的毛巾擦拭去脖颈上的血 迹,有温暖的双手拉上厚厚的被子,有明亮的眼睛始终看着她。      安全感,这辈子都 没有过的感觉,在这漫漫长夜里,像发酵的酒,在心里最深的地方冒着泡泡,让人喝醉一般暖和起来。      天蒙蒙亮,安乐醒过来,还未缓过神来,手抵在一个温热的胸膛上,她刚朝外缩 了缩,又被勾了回去。      陈墨的长手长脚紧 紧缠着她的身子,嘴里不清楚的呓语了声,近在咫尺的脸庞,两人发丝交错着,安乐有些恍惚。      她抽出手,这样的一个人,睡在身边,应该从眼神到指尖都是冰冷的,是清凉的 光,是冬天,是一切和温度无关的记忆。可是为什么,居然有着温暖的感觉……      她轻轻地在虚空中描绘着他的眉眼,微锁的眉头,熟悉又陌生。蓦地对上陈墨睁 开的眼睛,迅速缩起。      “醒了?”他无比 自然地说,眼睛流出丝丝笑意:“你这样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我会以为你爱上我了。”      被紧勒过的喉咙疼痛,安乐张张嘴,发不出声音来,伶牙俐齿毫无用武之地,如 此的别扭。这句嘲笑口吻的话是她曾经说过的,现在换她哑然。      陈墨翻身坐起来, 柔软的被子从他身上滑落,露出光裸的上身,安乐不自在的别过头,又为自己这样的举动感到烦躁。没什么不同,她告诉自己。      真的没什么不同 吗?      安乐爬起来,浑身 酸痛,手腕有深紫的淤痕,看上去触目惊心。抬头,一杯水递到面前,她接过来,温热。      “乖乖把水喝了,嗓子休息两天应该会没有事情。”陈墨将手中不锈钢的保温 杯,随手放在床头柜上。      安乐握着杯子的手 紧了紧,淡黄色的液体散发着蜂蜜的清香,她凑到嘴边喝了下去,暖暖的,甜甜的,一股热流自喉咙冲到肺腑,似乎连心也被冲开了一条罅隙。      安乐默不作声的起 身,走到浴室,镜子里是一张有点凄惨的脸,苍白,额角有撞击的青,她拧开水龙头,掬起一捧凉水泼到脸上,冰冷的刺激让她清醒。洗漱完毕,她拉开底下放干净 毛巾的柜门,出乎意料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排花花绿绿的卫生用品。      被胁迫的时候,买的那些东西早散落在路上,他帮自己换了衣服,换了……      她缓缓蹲下来,头 抵在白色的柜门上,一下一下轻轻地撞上去,没必要,没必要对一个棋子如此无微不至。她说不清现在是什么心情,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台风,席卷着她不受控制的旋 转。      晕头转向 后会跌的粉身碎骨啊!她咬咬嘴唇,告诫自己,他做什么都是有目的的。      “你在做什么?”浴室的门被推开,陈墨倚在门边,看着她。      她尴尬的站起来, 轻微的贫血加上猛然站立,脑袋有些供血不足,眼前突然漆黑一片,好一会儿才慢慢聚焦。他的身影出现在安乐面前,握住她的肩膀,眉头微皱:“头晕?”      她点点头,陈墨一 把打横的将她抱起来,正待往出走,被安乐郁闷的揪住衣服,指了指马桶,面上有些潮红。他唇角勾起,微微一笑,将她放下,抬手掀开马桶盖后,就杵在一旁。安 乐也顾不上喉咙疼痛,哑着嗓子憋出两字,“出去!”      “能不能看的我都 看过了,别告诉我现在你在害羞。”陈墨笑出声来,逗她。      安乐顺手抓起洗手 台上的香皂,朝他丢了去,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稳稳落在他手上。白色的绷带,密密匝匝的缠绕着,修长的手指,只露出一点,托着紫色圆嘟嘟的香皂,看 起来有点滑稽,可是安乐的心却猛地一抽。      陈墨迅速收起手, 背在身后,不再逗她,推门走了出去。从来都逞强的人啊,她和他都一样。      快到午饭的时间,孟行来了,拎着满满两大包好吃的,将茶几铺的乱七八糟。      陈墨看着一摊子零 食,嘴角微微撇了下,开口道:“小五,你当我们断手断脚生活不能自理么?”      孟行挠挠头,笑嘻嘻的说:“你好歹让我散发母爱一回吧,乐乐呢?”陈墨瞪了 他眼,不予理会。      安乐听到声音从卧 室走出来,瞥了眼那堆膨化食品,抿抿嘴,没说话。      “乐乐!”孟行走 上前来,正准备来个熊抱,被陈墨一拉挡了下来,未遂后耸耸肩膀,倒也不甚在意,心里还有点偷乐,他是存心逗趣的,难得能看到冰冷气场的陈墨如此这般吃味的 举动。      安乐俯□子翻了翻 茶几上的零食,没有一件能真正果腹的,这个孟行,故意的吧。她觉得他是刚睡起来,随便在附近超市扫了一堆东西,赶紧跑来看热闹的。至于热闹,即便现在她还 没发现什么端倪,但他开口就能制造。      果不其然,孟行再 次开口,朝着陈墨,是一句很令人遐思的话:“老大,你那个师兄呢?”昨晚一同回来,很快就被陈墨赶走,水都来不及蹭一口,太狠心了。      “我会把情敌,留 在自己的窝吗?”陈墨没有辜负孟行的期望,说了句很称他心意的话,旁边的安乐却愣了。      开玩笑吧……      来不及思考,陈墨握住她的手,“不用理他,我们吃饭去。”      习惯性的右手,隔 着厚厚的绷带,握的很紧,不会痛么?安乐迟疑了下,没有抽  出来,跟着他的脚步,一起走出去。      天气,似乎不是那么阴沉了,微微的风吹在脸上,也不那么寒冷,也许,是错觉 吧,她想。      侧面看去,身边的 男人,深深眉骨之下有双好看的眼睛,挺直得刚刚好的鼻子,中间微微隆起,勾勒出英俊的半边脸庞,虽然没有温暖的表情,却不再觉得是难以接近的高傲。      他还是他,为什么 感觉有些不同,也许,是错觉吧,她想。收回散乱的心思,深吸了一口气,她的世界,从来没有什么散发光芒的东西,人也好,感情也好,都经不起长久的停留,她 觉得自己很清楚。      没有开车,孟行晚 走一步,估计在地下停车场找人呢,而他们在人行道上漫步。陈墨走在了她的右侧,他的腿很长,步子却刻意放的缓慢。      安乐低着头,喉咙 没有初醒时那般疼痛,但仍然不想开口,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两个人并肩走着,在这个看似喧嚣,实际寂寞的城市,像被阻隔开的,一幅安静的画。      说点话吧,随便什 么,想让我做的事情,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地方……不要这样一言不发的走在身边,如同感知到她的想法般,陈墨停下脚步。      “冷吗?”      安乐摇摇头。他将 她的手握住,塞进衣兜,薄呢的口袋,阻挡了风,很温暖。      “散散步,有助于 血液循环。”他这样说,“中午吃点好消化的粥,我送你去医院。”      安乐不动,陈墨微笑着低头在她耳边说:“难道,你想让我抱你走?”      她僵了下,终是迈 开步子。陈墨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朝她身后方向望了一眼,熟悉的身影闪过,在街角隐去。      跟着他们走了许久,耐心似乎变得好很多。陈墨在心里默默地说,师兄,你难道 不知道,什么是该忍耐,什么不是吗?这世界上,想要的无论是人还是感情,牵着手不放开,才是重要的,没有勇气的人,永远走不到最后。不管拳头有多强,不管 感情有多真挚,不敢面对的就始终不会属于你。      陈墨并不同情或者 怜悯季天雷,当然也不藐视,他自己很清楚那种想要又得不到的感觉。感情有很多种,亲情、友情、爱情,不是人人都能完美的拥有。他为执着付出过很多,包括数 年过着违背性子的生活,但他从来不曾后悔。得不到也是一种结果,至少,他用心努力过。某种程度上,他是尊重这个师兄的,因为他的真心,可他不会因为这个有 丝毫的退让。      陈墨曾经错过很多 东西,也有始终求不得的,但是当他确定了自己的心意,知道什么是他想要的,就告诉自己,一定要牢牢把握住。      安乐,她身上有他的影子,然而不是因为这个才 喜欢,那是一种积累很久的,蓬勃而出不受控制的感情,像下棋遇到高手,对弈良久,捉摸不定的路,不知道终点是什么,可是又克制不住,想要一同,走下去。      她的坚忍,她的倔 强,偶尔的绝望和脆弱,隐藏在单薄的身体内,矛盾又复杂。而最初,打动他的是什么?      也许是在医院的那一夜,他看到她为了将死之人搏命般的坚持;也许,更早的时 候,那个在他家紧握双手,不妥协屈服的小女孩。他想让她,挺起头,在这个世界上,和他并肩行走。      可是,计划就像泼出去的水,不管是把水收回来还是重新再装一盆,都得泼水的 人来解决。这盆水不仅关系到他自己,还有其他的人,覆水难收是让人头疼的事情,但不是绝对没有办法的。      等到大家的伤都好点,他们应该好好谈谈,陈墨朝一旁的安乐看去,心里柔软起 来。 盖章 眼前的背景是朦胧一片,似乎有盏灯亮起。      橙色灯光照耀下的肌肤,晕染着温暖的色泽,覆盖眼睛的睫毛,浓密。挺拔的鼻 梁延伸线下,薄的唇微抿,不知为何有种诱人的绮丽感……      安乐恍惚的靠过 去,伸手却不知道着落点在哪里,低头,栗色的发丝垂下,蓦地对上一双晶亮的眸子,戏谑的声音在身边回荡,“你喜欢我?”      她扑过去想捂住他 的嘴,杀人灭口般凶狠,撞翻了台灯,勾下了窗帘,两个人缠在一起。他扭转手肘,将她箝制住翻转过来,按倒在身下。      “宝贝,想要你就 说嘛。”他嘴角上翘,露出一个坏坏的笑,抚着她颈动脉一路向下,温热的指尖在皮肤上留下点点火花……      “停!”她大叫了一声。      安乐猛然坐起来,抱枕从身上溜到地上,她的心扑腾地乱跳,前面是闪烁的电视 画面,这才发现原来是做了一场梦——可耻的,居然是春梦,居然还是未遂版的!      她甩甩脑袋,回忆起自己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看着看着迷糊过去,打了个盹,然 后,就做梦了。      扭头朝书架那边看 去,陈墨正安静的在书桌前,对着电脑不知道看什么,很用心的样子,灯光打在他脸上,十分柔和。      安乐伸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嘴里低声嘟囔道:“我疯了吗!”      距离新年所剩时日 不多,如果不是这样一个意外,现在的情况会是怎样?安乐想,自己应该在秦凌云那里学习,如何窥伺别人的弱点吧,或者熟悉一切新身份所需要的伪装。不管如 何,都绝不是发霉般窝在沙发上,甚至脑袋抽风做开诡异的梦!      她吃了睡,睡了 吃,感觉在打造新一代猪神,本来是瓜子般的下巴,迅速长了几两肉,圆润起来。暖饱思、淫、欲——果然不错。      无所事事的时间过得极其缓慢。时针爬过了八圈,四天时间,痊愈能力十分强悍 的两个人,似乎很轻松地将那夜的伤脱去甩到了身后。      孟行好像有事情 忙,三天没见到人(被陈墨使唤去监督写字楼的装修咯)。任何人的时间表,都不会因为他们停滞。      安乐由于做了个清晰无比的梦,站起来有些艾艾地,不知道干什么好,跑到浴 室,掬起一捧水朝脸上扑去,沁凉,人顿时清醒过来。      笨蛋,你做什么梦 都不关他的事情,反正他也不知道!      安乐对着镜子嘲笑 自己,捏捏拳头,应该在梦里来个反转,伸手乱摸的人是自己才不吃亏,安乐瘪嘴想,连做梦都是被欺负,真没出息啊!      转念一想,梦都是 反的,安乐这才觉得稍稍舒坦些。推开浴室的门走出去,蹭到书架旁,陈墨的影子映在墙上,虚幻而 细长。      安乐倚在书架旁,穷极无聊的伸手,去点影子的头,又将拇指和中指连起来弹了 好几下,顺带还掐了掐影子的脖子。不知不觉脸上绽放出笑容,看上去十分天真的傻笑。她的童年很早就结束,可是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现在的举动,多么的幼 稚。      正玩得的开心,似 有感应般,陈墨转身,目光对上她的,明亮恍如天空的星辰。她不自然的收回手,装出在挑书的样子,随手抽了本书,悻悻地溜回她的地盘——沙发。      其实桌上的台灯是 镜面的灯罩,早将身后的人一举一动都映入陈墨的眼帘,那发傻的幼稚的举动,是讨厌么?或者是潜意识的在意?他收回视线,原本的心无旁骛被打乱,他很清楚自 己的想法,而她显然还在混乱中。      不过没关系,他们 有的是时间。      安乐拿着书蜷缩在 沙发上,她自是无心看的,装装样子随手“哗哗”地翻了几下。一张便签从书中飘落,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像褪色的朱砂印,瞧着很是眼熟。      也是极其凑巧,安 乐抽出的书,正是那日陈墨夹了“卖身契”的那本……      陈墨关掉电脑起 身,刚好瞅见白瓷地砖上躺着的那张带着指印的纸,心念一动立刻明白是什么——那是他一时昏头写的协议。      那天晚上在医院匆匆忙忙,倒也没写什么,关键后来他曾无意翻出来,手痒地补 充了一些话……这毛病是很小的时候养成的,比如在CD封皮上用不着色的笔写下喜欢的句子,他的喜欢从来都在无人知晓的角落。      公寓是错层结构, 开放式的书房和客厅仅有几步的距离,水平上下三十公分,有两个台阶连接起,周围被漆着白色的木制栅栏隔开。陈墨顾不上从台阶绕过,直接手撑着工艺围栏,身 子灵活的翻过来——      两只手同时碰上, 撕拉中,便签一分为二,陈墨将那一半迅速揣进裤兜,伸手去抢安乐拿着的那一半。      本来安乐只是想捡起来,这下倒勾起了她的好奇心。这几日两人吃住同行,陈墨 对她并无从前那种傲慢欠扁的态度,她也不自觉的开始放肆起来。      她飞快的爬起来站在沙发上,把手举的很高,声音还带着点嘶哑,开玩笑的嚷 嚷:“够不到!”      陈墨的眸子染上一 层朦胧的氤氲,愈发深沉起来,攫拽住她另一只低垂在身侧的手腕,朝她膝盖轻轻敲去,力量并不大,却让她小腿微微发麻,不由自主的弯了下,陈墨趁势将她抱 住,一手在腿弯,一手在腰际(传说中的公主抱啊)。      “没有我够不到 的。”陈墨嘴角微微上翘,低哑的腔调中流露出绝对的自信。      安乐没想到交锋一 回合都不到就败下阵 来,心有不甘,伸手朝他的胸膛推去,挣扎着准备往下跳,却被紧紧抱着使不上劲。      “放我下来!”安乐咬咬嘴唇。      陈墨倒是很听话的将她放在沙发上,身体却不自觉的压了上去,双手撑着沙发靠 背,问道:“乐乐,你完了么?”      安乐愣了下,不知 道他没头没脑问的这句是什么意思。陈墨微笑着,似乎也不在意她的答案,略略低头,眼睛平视着她:“乐乐,好久没有盖章了,给我一个晚安吻吧。”      这本是逗趣的话, 他想她一定瞪圆眼睛,用暗哑的声音骂自己“去死。”他喜欢看她张牙舞爪的样子,充满了生命力,像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当然他也会趁机占点便宜,不知道她的亲 戚走了没有,他的忍耐快到极限。喜欢的人柔软的压在身下,他不能‘禽兽’般的用强,但他更不是‘禽兽不如’的柳下惠。      出乎意料的,安乐 歪着脑袋想了想说:“我们来交换吧。把你刚抢去的纸给我,就赠送印章一枚。”(盖章=kiss,印章=香吻)      陈墨思忖了下,那上面倒也没写什么‘不堪入目’的话,只是有些幼稚而已。      安乐水亮的双瞳在 身下眨也不眨的看着他,身体接触的时间多了似乎也会变成习惯,她并不知道这样的场景,若是旁人看到会感觉多么的暧昧。      陈墨稍稍抬起身 子,腾出手从裤兜掏出半片被蹂躏地皱皱巴巴的纸,安乐飞快的从他手中抽走,低头趴在沙发上将两张拼凑起来。      原子笔书写的字迹俊秀,‘放弃身体保证书’的抬头让安乐眉头一皱,顿时想起 来这是在医院,陈墨扯下意见薄内页随手写的——那时她心焦于奶奶的开刀,根本无暇顾及上面写了什么。      纸上似乎还隐隐有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也许是错觉:      安乐是陈墨的人。      手、脚、眼睛、鼻 子、耳朵、嘴唇……还有心脏,爱和恨,都是陈墨的。      两行字微微有些潦 草,能看出当时写的颇急,她想起来自己还盖了个章——咬破食指,那红褐色的印记便是当初她承诺的证明。      接下来三行似乎是后来又加上去的,字迹缓和,间隙得当:      不经陈墨允许,安 乐不得私自离开,否则陈墨势必追到天涯海角。      如果安乐投奔其他 男人的怀抱,陈墨将动用全部财产以及他的一辈子来追讨。      安乐看完后不自在 的将两片破纸原夹到书里。陈墨却没有丝毫的窘迫,他的心意本来就是直接的,就只差大声说“安乐,我喜欢你,确定,以及,肯定”。      他知道,即使打算 一生那么长久的时间去纠葛,未来终究还是不确定的。但他相信自己,人为也好,注定 也罢,只要不放手,就不会错过。      他微笑着,等待那 枚属于他的印章。印章的所有者,有着无坚不摧的厚脸皮,顽强的小强一样的生命力。      安乐挺直腰板,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青蛙王子的水彩章,这是医院看护阿姨儿子落 下的,碰巧被她捡起来顺手揣进口袋了(从来都不会拾金不昧的人啊)。      “印章一枚,请主人笑纳。”      陈墨好气又好笑的看着手心那个塑料章,戏谑的说:“好贵重的印章,来,盖盖 看!”边说着边拔掉塑料盖子,朝安乐脸上盖去,瞬间一只绿色的小青蛙,还带着‘山’字形状的小王冠,印在她白皙的脸颊上。      他一连按了两下, 安乐这几日养的圆润的脸蛋顿时一边蹲了一只小青蛙。      安乐不用想也知道 自己的脸现在有多滑稽可笑,不由恼了,从衣兜里掏出一枚小矮人的章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陈墨额头拍去。贼窝里练就的快、准、狠,再一次发挥了作用。一 枚红色的小矮人清晰地印在陈墨额头。(她把小朋友的玩具章都揣兜里了,囧)      “噗——”安乐忍不住捂着肚子笑起来,陈墨的脸本来很俊朗,又从来都是一副 冷漠的表情,绝难想象会出现这样的一幕。      “盖了什么?”陈 墨皱着眉头朝额头摸去,小矮人因为皱眉挤压变成细长增高版。安乐看到更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都挤出来了,两边脸颊的青蛙一抽一抽,很有跳跃感。      陈墨看着那两只青 蛙,终于也忍俊不住,爽朗的笑声脱口而出,多久?多久没有这样真正开心的畅快的笑过?      他的身体朝前倾,将她的压倒在沙发上,额头抵住她的,眼睛荡漾着水一般的光 泽,像一鸿幽深的井,诱惑着人沉溺。他握住她的肩膀,右手滑至她的颈后微一施力,将她的头仰起。      为什么当他的双眸专注地看着她时,她的心居然不自觉地乱跳?是气恼他,还是 为着其它的原因来着?      “小矮人主人,你 要做什……唔……”安乐的话没有说全,就尽数落入陈墨盖下来的唇中,并且在她张口的间隙,他的舌进犯地潜入她的唇齿间,滚烫,温柔的吸住她企图逃开的舌 尖。      这次轮到真的盖章 了。良久,陈墨放开喘不过气的她,他火热的男性气息包围着她,宣告:“乐乐,我要你。”      安乐睁大眼睛:“你说过不碰我的,说话不算数!”      陈墨用拇指的指腹 摩擦着她脸颊上可爱的印章,低头含住她的耳垂,轻声说:“乐乐,是你先说话不算数的。”他的声音有些含混,不同于平常的清朗,多了几丝性感沙哑,伴随着灼 热的呼吸,喷吐在她敏感的耳际,在皮肤上激起点点 战栗。      陈墨食指沿着她的 颈项向下滑去,安乐有点恍惚起来,难道莫名其妙又昏睡过去开始发起春梦了?可是身体的异样清楚地提醒了她。      “你那个完了吧?”陈墨俯身问。      安乐想起来刚才他 也曾问过类似的话,原来这家伙老早就打开主意了!抿了下嘴,开口说:“没完呢,你放开我。”      陈墨嘴角一弯,露出迷人的笑:“你这个不诚实的家伙,早上起柜子里的卫生巾 就没见少过。”      安乐被他的话呛了 下。陈墨,你还能再不要脸一些,她心理腹诽着。      陈墨伸手点点了她 心脏的位置,“安乐,把它给我吧。”      安乐抬头看向他。      “安乐,我喜欢 你。”他拉起她的手,按到自己心上,“这个给你,我唯一的印章。” 反攻 “安乐,我喜欢你。”这样一句话说出来,对陈墨而言并不是容易的事情。喜欢你,想要你,他的表情轻柔,语气自然。他交付的心,是他唯一的印章。      心跳在手掌下有力 的跳动,嘭——嘭,起伏,像全世界的鼓点一起敲响,而那不过是触感而非听觉啊,安乐摇摇头,驱逐错乱的感知,“嗖”地将手收回。      灯光下她的眼睛点 漆般明亮,距离咫尺,陈墨能从那黑色的瞳仁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心,是最不靠谱的,有突突跳地时候,也有停止地时候。”她不相信任何感 情,那些都是华丽的泡沫,世界上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什么喜欢不喜欢,都是想要嘿咻的遮羞布而已。      陈墨捉住她的手,纤细修长,指甲剪得很短,露出光秃秃的指尖,圆润。他轻轻 含住一只,笑道:“当它为你澎拜的时候,你更希望它为你停止么?”      指尖温热,随着他的话语,吐纳的气息喷在掌心,有点痒。安乐皱皱眉想要抽 回,却被紧紧握住,没好气的瞪他:“这话是你自己说的,不要赖到我的身上。”      陈墨眸色深沉,伸手抹去她面颊上的小青蛙,水彩印很容易擦掉,但仍旧还是隐 隐约约有点绿色的痕迹,揉捏后的脸蛋却愈发红润起来。      “起来,你很重, 压得我喘不过气了。”安乐不自在的别过头。她忘记了,不要脸是一种习惯,陈墨永远是好学生。      “喜不喜欢,看来对你并不重要。”陈墨身体微微抬起了些,嘴角绽放迷人的 笑,“也是,路是走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爱是做出来的,也不是说出来的。”      这是什么见鬼的逻辑?安乐无语,她也曾想过,陈墨若是有这样的要求,该如何 回绝,而那夜被解救后,她似乎又欠他一笔,但是以身相许是不是太老套了?再说,救她的也不止他一人,季天雷和孟行都有份,她难道还一一去许?      陈墨的手放肆的滑 进衣内,撩拨。她有些喘息,偏偏不甘,张嘴狠狠一口咬在他下巴。      他的头吃痛的扬起,抽出手轻笑道:“倒忘记你有咬人的癖好。”      “我不咬人!” 哼,咬得都不是人,安乐边想边朝后缩了缩,无奈空间有限,被沙发靠背阻挡了退路,她有些讨厌这样的怯弱。反扑了过去,力道大的陈墨腰撞上了茶几的边沿,连 带着扯下他半边衣服,露出宽阔的肩膀。      “原来你喜欢主 动?”陈墨戏谑的说。肩膀上有细密的齿印,是她曾经留下的痕迹。      安乐原本是想将他搡开的,没想到大领口的家居服这么不经拽,瞬间让他‘春光 乍现’,再经他话语刺激,头脑一热,手戳上他光裸的肩胛,“我就是喜欢主动,怎样! ”      陈墨嘴角微翘:“光说不练假把式,来啊!”倒是一副配合的样子,仰身半倚在 茶几上,任君品尝的姿态。      “你有病!”      “有病也只有你能 治,我这是欲火焚身之症。”      你可以再不要脸 些!安乐心里腹诽,大眼睛狡黠的骨碌一转,向前推着他的身体靠在茶几上,食指轻挑的从面庞缓缓下滑,学着他方才的举动,沿着脖颈,拂过肩膀,胸膛,俯□子 在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低声说:“您自个儿慢慢焚吧,最好自燃了。”说完笑着蹦起来。      挑衅的下场是很严重的。      安乐说不清这是什么心态,她其实再明白不过,陈墨要的,势必不会罢休。‘不 要让人得到,也不要让人产生永远得不到的失望。’他不是这样教自己么?她用来对付他没有错……      喜欢?她在心里嗤笑,那是什么?      很小的时候,爸爸 蹲在身前,笑吟吟的说:“乐乐,我的宝贝,爸爸最喜欢你了。”扭头走的时候,却没有不舍。      喜欢是一种多么廉价的感情,抵不过饥渴时的一瓶水。      她的生命里,不能 相信如此虚妄的东西,他的喜欢就比别人来的值钱么?最后还不是泡沫,看起来五彩斑斓能折射整个世界,其实一秒钟要不了就会破灭。      可是这泡沫,很 美,笼罩在里面,情不自禁也会有瞬间的沉醉……      最终她还是和他做 了,和那次不同,她也想要。说不清最后是谁主动谁被动,她是很好的学生,举一反三,触类旁通。      诱惑与反诱惑,压倒与反压倒,攻与反攻……同样的床,同样的男人,第一次, 第二次,也许还有无数次。      这场不知道尽头的 梦中,沉溺的,不该是他一个人,他要把她拉下来。只是,不再对她轻言喜欢。他知道,说的,永远得不到信任。      安乐的喜欢是被抛弃的烙印,深深刻在记忆中;陈墨的喜欢,从来都藏匿在不为 人知的角落。      他说出来,她不 信。这世界上她最不相信的就是喜欢,还有承诺。      “我不会喜欢你 的。”她说,黑色的夜,看不到表情。   “你会的。”   “不会!”   “会的。”      她轻声笑起来:“因性而爱?”   陈 墨将她揽进怀中,摸摸她的头发:“那也不赖,起码说明我这方面能满足你。”      安乐不想和他抬杠,转移话题:“我今天下午给秦老师打电话了,明天我过去上 课。”   陈墨身子僵了下,伸手旋开台灯,“这件事我会和他谈。”   安乐坐起来将灯关掉,“没什么需要谈的。”既然开始了,就要走下去。      陈墨看着她,声音 笃定有力:“我说过给你不一样的未 来,即使那块地拿不到,我也有能力做到!”      她没说话。也许,只有自己亲手获取的未来,才有安全感,不是任何人能给予 的。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坚定:“陈墨,不要以为我们做了,就能代表什么,该怎么着就怎么着,这事情不是你一个人的。我不是去卖,就算要卖,也 要有价值,你不是一直这样认为吗?”      你开始就打算这样 利用我的吧……这个认知在安乐脑袋里徘徊,根深蒂固。      这个世界就是一个 垃圾场,能被人利用,才有存在的价值,安乐不想自己连这点价值都没有,那她是什么?回到最初,跟着在他身边,她做不到。      陈墨不想被这个问 题纠结住,虽然她说的话听起来那么刺耳。秦凌云确实能教安乐不少东西,倒不是为了必须拿这块地,他思忖了下,就此打住,并未再反驳。她倔强也罢,不信任自 己也罢,更多的是因为她没有自信。      十年那么遥远的时 间里,她走过来的路,他不知道是何种情况,但明显,并不轻松。他不要求这样一个女人,毫无保留的为他敞开心扉。      他缠上她的腰,轻 轻抚摸,她失去的,他会帮她找回来,自尊,自信。      *** ***      年末,有钱人忙着 收礼,没钱人忙着讨债。      孟行难得起了个 早,跑去陈墨的公寓凑热闹,却碰了一鼻子冷灰——两个热闹的对象都没在。      写字楼的最后装修方案已经敲定,有专门的监理负责,他暂时轻松起来,日子一 天天过,少有新鲜的乐趣,真令人乏味。他开着车在街上漫无边际的瞎转,打了几个电话都关机,大清早,狐朋狗友都在温柔乡里昏天暗地的会周公,似乎全世界就 只剩他一个闲人无所事事。      路过美术馆,外墙 体的巨大海报写着“摄影展”,下面一排赞助和工作人员的名字,字体虽然小,但孟行视力极佳,瞥过去倒看了个清楚。      孟行放慢速度,圆 柱形的馆体连着省图书馆,广场上人稀稀拉拉的,他点了下刹车,停在路边。本来没想进去,但收停车费的老大爷屁颠的跑过来,他想了想,将车倒好,掏了五块钱 也没要票。      摄影展没有有名的 摄影师,门票很便宜,10块一张,孟行很久没有这样的兴致,居然装文艺青年独自一人跑来看展览,他觉得自己脑子有点抽了。然而当他真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时,觉得原来抽风的人还不少。      他整整衣服,顺带 用镜面的手机瞅了眼脸,自觉还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老大不在的时候,他也算得上不折不扣的花美男呢。大步向前走去,一把拍在前面女孩的肩上。      粉红色的薄呢大 衣,微微  泡泡的肩被他拍瘪了下去,女孩吓了跳,转身扭头,露出一张漂亮的脸,写着不悦。      “孟小五,你吓死我了!”      孟行“嘿嘿”一笑,打趣道:“光天化日之下,你怕什么。依依同学,这么早, 咱们有缘吶!”      杜依依白了他一 眼:“我爸的作品在这里展出,你没看到图册?有什么巧的。”      “哦,杜叔叔的作 品也在里面?我还真不知道。”孟行打着哈哈,他若没看到赞助人的名字,怎么会进来,说谎面不改色心不跳。“你带我去看看?”      杜依依知道孟行素 来和陈墨交好,也不在意,她因为寒假没什么事,跑来这里玩,说是讲解员,其实也就瞎转悠。几次去陈墨家都没有找到人,刚好孟行送上门来,有点打听的心思在 里面。      两个人各自打着小 九九,心里的算计噼里啪啦,瞬间两人的眼睛都比平常明亮起来。      杜依依是稍稍了解孟行家里的情况的,平素也只是见面打个招呼,寻思着话题如 何朝陈墨那里转,又顾着矜持不愿直接说,倒一路把作品都看了个大概,该说的始终没说出来。      孟行自然也有他的不良打算,杜依依这小妞是个挺关键的人物,陈墨费劲心机想 要谋取的那块地,没有她父亲的帮忙,自是难上加难。      哥们不愿卖身,有 了相好,他当然要帮衬。梁洛那猥琐的小子喜欢的人,他更要横插一杠,总而言之,肥水不流外人田,他没有陈墨那么多顾忌,他的人生,一步步走到最后,也不见 得是什么好人。      “我说最近怎么没 见你出来玩,原来忙正事呢,杜叔叔的水平真不赖,拍出来的都是专家级别的啊!”孟行说着自己也有点恶心的马屁,心里“呕”了一下。      杜依依自小被父亲 宠爱,在她心中父亲是无所不能的伟大形象,听到这话自然很是高兴,终于也想到接茬地话:“对了,陈墨也很喜欢摄影,他水平也不错。最近他忙什么呢?好久没 见人影了。”      他忙着泡妞,忙着 英雄救美,忙着性福生活呢,可惜不是你这个。孟行心里嘀咕着,面上却露出灿烂的笑,唇角的酒窝能溺死苍蝇,“他啊,忙着写论文吧,尽善尽美惯了。”      杜依依“哦”了一 声,到不知道再问什么好。      ‘回’字形的展厅 走完一半,孟行使出泡妞三十六计,无奈杜依依是油盐不进,虽然微笑的时不时附和声,却始终不怎么热忱。      末了,孟行约她出游,又被不假思索的拒绝了。孟行心里感叹,人啊,真他妈 贱,越是得不到越想要,自己怎么落魄到勾引未遂的地步呢,突然就同情起梁洛来。      直到转出安全通道大门,孟行依旧毫无斩获,好不  容易善心发作想要帮衬一下兄弟,怎么就这么难呢,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他自我鼓励了把。      拿出最绅士最迷人的笑,最后问了句:“依依,下周有个慈善晚会,你有没有兴 趣出席?陈墨应该也会去,大家人多热闹。”心里鄙视自己一百遍,末了还要拿出兄弟的招牌招摇撞骗撑场面。      杜依依眼睛一亮:“好啊。”      一天的时间,过得很快,安乐在秦凌云的教导下,开始学习基本的礼仪,没有多 难,就是细腻繁琐。      秦凌云细心认真, 打印了许多资料交给她,虽然他知道很多东西不可能一蹴而就,不过安乐聪明,领悟力也高,接触下来,倒也不知不觉渐渐改变想法。      交际应酬,其实也 有学问和天赋在里面,成功的说客不是卖笑那么简单。      “安小姐,下周有 个慈善晚会,在这之前,你要用功些,我想带你去看看,认识一些人。这只是外围的活动,不需要紧张,先告诉你有个心理准备。”      永远帮倒忙的孟 行,坐在车里打了个喷嚏,突然有点不详的预感…… 利益 冬日里难得一个的好天气,窗外的云朵洁白柔软,漂浮的缓慢。      酒店十八层的高度,落地玻璃洁净明亮,天空似乎触手可及。金色的阳光洒满整 个房间,家具的颜色也鲜亮起来,光束里能隐约看到飞舞的细小尘埃。      安乐托着下巴的手移向酸涩的眼睛,揉了揉。秦凌云在套房外间打电话,听得到 隐隐约约的争执声,难得这个斯文儒雅的男人,会和人争吵,安乐联想到他脸红脖子粗的模样,咧嘴偷偷笑了起来。      她这几天都跟着秦凌云学习,他身上并没有严厉的样子,却让人不敢怠慢,学的 东西五花八门,礼仪、音乐绘画艺术鉴赏、英语口语、西方史……看起来毫无关联性,安乐即使聪明也颇感吃力。      她脱离受教育的环境实在太久,脑力劳动对她这类经常从事体力劳动的人,消耗 的能量反而更为巨大。好不容易得了这样一个空隙,她站起身来,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脖子,伸下懒腰——这类的举动,被纠正几次,是绝对不允许出现的,但是没人 的时候,谁能管她呢!      迎着阳光站在落地 窗前,安乐放松地遥遥远眺,远处的建筑鳞次栉比,纵横交错的街道上车辆穿梭,行人往来不断,因为所在高度的原因,俯瞰的东西都变小了很多倍,流动和宁静辉 映,一切在阳光里显得柔和。      然而,再好的风景 也与安乐无关,她从来都没有悲春悯秋的感慨,观望只是无意识的放松。在经历几次生存的挣扎后,她是不可能对周边的环境产生信赖感的,包括在这里,秦凌云并 不知道,安乐随身带的包里,有一把锋利的折叠刀。      马斯诺需要层次理 论用来解释安乐这类人,再适合不过,她长期处在金字塔最低端,笑贫不笑娼的社会,连归属和爱的需要都没有的她,自尊是什么?安乐心里很清楚,十年前她就当 垃圾一样脱了下来。      平地起高楼不是容 易的事情,何况是推倒后重新建设。她可以假装,可以扮演,却绝难产生真正的认同感。      秦凌云走进来的时候,安乐端庄的坐着,腰背与沙发椅呈九十度直角,占据座椅 三分之一的位置,脸上是温柔和煦的微笑。阳光在她的发梢上打上一层光影,画面恬静美好。      刚刚他和陈墨在电话里谈了很久。秦凌云是一个敏感而细致的男人,在社会上摸 爬滚打这些年,眼光凌厉的能看穿大部分人得心思,而陈墨的变化实在过于明显。      像他们这类人,不惜利益想去维护一枚无足轻重的棋子,除了感情的纠葛,还能 是什么?秦凌云想,陈墨毕竟年轻,沉不住气。      扳倒陈智琛,是秦 凌云二十多年来的心愿,并且是和陈智琛的儿子携手,这是多 么有趣的事情啊!一个人执着一件事情,漫长的等待和布局,怎么可能不成功?这世界上有两种力量 最可怕,爱与恨,它能让人产生巨大的能量。      他不可能放任陈墨 将计划破坏。      秦凌云修长的手指 在背后用力的屈伸了下,走过去拍拍安乐的肩膀,“中午了,休息一会儿,我带你出去吃饭。”      *** ***      看着手机上来电号码挂断后,屏幕渐渐暗淡,陈墨皱起眉头,又是催他回家的电 话,不用想,他就知道这个时候回去,家里肯定有一只粉红色的hellokitty等着他。      但是一周没有回去,暂时没什么搪塞的借口,他想了下,拨了孟行的电话。      “老大,关键时刻 还要我出马吧,哈哈!”孟行听到陈墨约他一同回家吃午饭,立刻聪明的知道有何猫腻,在电话里调笑着。      “再废话,我让你下周去盯写字楼的装修。”      孟行立马悄悄了, 他讨厌那里的噪音污染和刺鼻的油漆味。约好时间,他也没开车,挡了出租车来到陈墨家门口,朱红色的雕花大门前,陈墨长身玉立,明显等待了一段时间。      “老大,下次我回 家,你也陪我吧。”孟行眯着眼睛笑,阳光有些刺眼。      “你可以再聒噪 些。”陈墨白了他一眼。      家,冬日里应该是 最温暖的地方,为什么对他们而言,都是如此逃避?孟行好奇心很强,可从不问陈墨的家事,他是个敏感的人,知道很多事情是不便言说的。知道而不能改变,还不 如什么都不晓得,浑浑噩噩过一天算一天。      两个人并肩走进别 墅,家里常年都有人,陈墨是不带钥匙的,按了门铃,“叮”地一声过后,很快门开了,露出杜依依那张巧笑倩兮的脸。      孟行心里嘀咕了 下,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大是客人呢,这小妮子也太反客为主了,就那么喜欢老大么?难道男人不苟言笑比较有魅力?看来以后自己也要换个风格才好。      “陈哥哥,好久没 见啊!”杜依依很开心。从放假到现在,每次过来,都看不到陈墨。      “你好。”陈墨微微一笑,抬手打了个招呼,和孟行走进去。杜依依看到陈墨身 后的孟行笑脸垮了下,内心腹诽着,这个跟屁虫怎么什么时候都在啊!      孟行倒是很热情的走过去,笑嘻嘻道:“呵呵,依依,真巧,又见面啦!”      孟行边说边上下打 量着杜依依,难怪老大叫她‘hellokitty’,果然又是粉红色的羊绒薄衫,配着白色的靴裤,很清爽的打扮,衬得她眉眼如画,可惜这小妞钟爱的粉红 色,是老大最讨厌的。      他要不要有良心的 给她提示呢?孟行邪恶地想 ,粉红色的护士装是他最喜欢的制服诱惑系列装扮,改明他‘好心’提示杜依依,就说陈墨好这一口吧。      人生,真有乐趣 啊,尤其是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      杜依依要是知道孟 行此刻的心理活动,一定上去撕了他的嘴巴。她撑起笑:“小五哥哥,你也来啦!”      陈母在功能房练瑜伽,听到外面的动静走了出来,有点嗔怪地说:“儿子,最近 放假又不忙,怎么叫你回趟家,这么难!”      “阿姨好!”孟行 嘴甜地抢过话题。      “小孟,你也是, 听你妈妈说你也搬外面住了,让我们这些老太太怪操心的。”      操心?孟行心里冷 笑了声,他的妈妈早就死了,他没有福气让‘妈妈’操心。他微微一笑,露出唇角两个酒窝,“阿姨,你要是老太太,也是世界上最漂亮的!”      “呵呵,就你最 甜,会哄人,我们家小墨,有你一半贴心就好了。”      陈墨看到窗外的光 照在母亲的脸上,有淡淡的细纹,贴心?心从来就没有给过我,让我如何去贴近?不是自己的心,又怎么可能真实。      陈父难得也在家,孟行难免一阵客套的寒暄。陈墨回家,照例是要和父亲下一盘 棋的,孟行和杜依依都不善此中之道,成了围观群众,场景看上去和乐融融。      好不容易挨到午饭时间,因为多了个孟行,陈母吩咐吴妈加做几道家常菜,自己 炖了冰糖银耳莲子羹,温在白瓷煲中。      午饭孟行吃的很欢 畅,尤其看到陈母频频暗示陈墨追求杜依依,低头憋笑快成内伤了,英明神武的老大,难得也有今天!      秦凌云带着安乐来到城中一家著名的餐厅,门外泊了许多好车,0字开头的就有 好几辆。      餐厅布置得富丽堂 皇,紫檀木的屏风将每个桌子都隔成隐秘的格挡,却不显逼仄。他们选了临街的位置落座,对街是市政建筑,大理石墙壁上雕着游龙,看上去颇有气势。      点了一壶碧螺春, 两人静坐着等待上菜。安乐瞧着对面的秦凌云,金丝框眼镜下,狭长的双眸,微微眯起,他有很深的法令纹,他指着对面建筑的雕刻问:“看到了吗?”      安乐点点头,心里 嘀咕着,又不是瞎子,问的真是废话。      “从这组雕刻身上 能看到什么?”      安乐想了想,微微 一笑道:“这是考我吗?”      秦凌云看着安乐不 动声色的说:“生活中处处都有学问,我希望你学会善于发现。”      安乐摊手道:“秦老师,有什么你直说,我没文化,看不懂什么深刻的内涵。”      “这组浮雕,形神 都不具备美感,雕刻粗糙,明眼人看到都是要摇头的,可它却存在于这么中  心的位置,你知道为什么吗?”      等不到回答,秦凌云径自说下去:“因为利益。世上熙熙皆为利来,世上攘攘皆 为利往。就如同这座浮雕一样,每个人都有他存在的位置。”      你知道你应该在的 位置吗?秦凌云抿了口热茶,定眼看着一言不发的安乐。她是个聪明的人。      “你放心,我会让你的付出,有所回报。”      孟行跟着被陈母极 力送做堆的两个人,走出别墅,午后的阳光温暖的洒在身上,空气干燥。      他拍了拍陈墨的肩膀,凑过去耳语了一句:“你放心,有哥们在,我会帮你招 架,不过要有回报哦!”      陈墨伸手比了个电 话的姿势,孟行立刻心领神会。在裤兜里熟练的翻开手机,长按了快捷键。      杜依依拿着陈母给的歌剧招待券,心里美滋滋的冒着泡,有这样的机会,下周慈 善晚会的女伴,陈墨会不会邀请自己呢?还是要自己先开口?      电话声响起来,陈 墨掏出手机,按了接通:“李老师,你好。哦,设计的课件有问题?好,我等下就过去。”      挂掉电话,陈墨对杜依依说:“依依,临时有些急事需要我去处理,很抱歉,歌 剧不能陪你一同去看了。”抬手将车钥匙丢给孟行“小五,你送依依回家吧。”      老大,你真能瞎掰!孟行心里膜拜了一下,摸摸鼻子,笑呵呵的对杜依依说: “我下午没事,依依,我陪你去吧。” 放手 陈墨目送孟行带杜依依离开,银灰色的车子很快消失在视线里。车行道间或驶来的都是私家车,半天不见一辆的士,他也没有要处理的事情,慢慢在行人道上前行, 阳光照得他的身影拖拽在脚下,随着时间过去,渐渐拉长,异常伶仃。      平常陈墨都是自地下停车场直接进入公寓的电梯,今天回来没有开车,他从门厅 走进去,一眼看到季天雷。其实这不是第一次,那夜过后,陈墨在公寓附近见过他好几次,只是远远的跟着,陈墨便装作视而不见。      然而今天似乎不 同,他迎面直上,站在陈墨面前拦住去路,高大的身体将走廊挡了一半。陈墨挑挑了眉:“师兄,你找我?”      季天雷点点头。   “上去坐坐吧。” 陈墨伸手准备去按电梯,被季天雷拦下。      “不方便,还是跟 我到拳馆吧。”他的头发凌乱,眼睛有明显的血丝,看上去精神并不多好。陈墨靠近闻到一丝酒气。      陈墨站立不动,进出电梯的人都看着这两个堵路的男人,却没有人出言说“让 开”,空气似乎都凝重起来。      “我不会把你怎么 样,怕了?”季天雷带点挑衅的说。   陈墨微微一笑:“懂得害怕的人才懂得珍惜生命,不怕死是莽夫的行为。”      季天雷知道论口才 不及陈墨,他直截了当的说:“最近憋屈的很,去拳馆和我松松骨头吧。”      习武的人,有拜帖之说,也注重长幼之序,师兄发话,原本做师弟不应忤逆,但 陈墨眼中并没有这些,他抬起头,“去拳馆可以,但你喝酒了,我不和你对战。”      二年多,他们没有对打过,但师父在的时候,师兄弟两人倒是时常较量,点到为 止,谁不比谁强,两人半斤八两,但陈墨毕竟时日短,凭借的是身体的灵活,若论真功夫,自然不及季天雷。      季天雷看着陈墨,露出鄙夷的神色:“你还是这么胆小。”   陈墨摇摇头:“师兄,你喝多了。你来找我,无非不甘心,可你连安乐的面都不 敢见,到底谁胆小?”      “我只是不想让她 为难!”      “那么就彻底手放 开,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路要走,别把自己说的这么大义,谁离开谁不成活!”      季天雷惨淡的笑出声:“你看的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家里的那点破事,安乐 跟了你,能幸福?”      “这不是你需要担 心的事情。”      季天雷也不多话, 拉着陈墨就往外走。保安看他一脸煞气,走过来问:“陈先生,有需要帮忙的么?”      陈墨摆摆手,跟着他走了出去。起了风,丝丝寒意透过衣服直入身体。陈墨拦下 一辆的士,两人一前一后上车,也不说话,车厢狭小的空间越发显得逼仄 。      郊区的气温明显比市内低了几度,低矮的建筑灰暗的色彩,冷清。下车陈墨刚要 掏钱被季天雷抢了先。“我叫你来的,自然我付钱。”      拳馆的大门新刷了 漆,连招牌都翻新变得明亮干净,季天雷推开门,空旷的场地上寥寥几人打着拳,“场地我盘下来了。”他说:“这里又重新姓季。”      “好事情。”陈墨 这句话说的很是真心。      “喂,你们几个先 玩到这里吧,我今天有事情要用场子。”季天雷朝里面吼了声。      人陆续走光,地上 散乱着拳套和护具,场地寂静,只留他们两人的呼吸声。陈墨双手一撑,跳到拳台上坐了下来,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也是他曾经挥洒过汗水的地方,而时间真是太 匆匆。      “我跟了你们好几 天。”季天雷将衣服撩起在另一侧坐下来。   “我知道。”      “她不喜欢我,她看我的眼神和看你的不一样。”季天雷低头,双手扳着拳台的 木质包浆边沿,手背的青筋凸起。“不是我没胆量。”      陈墨将手上的绷带 一圈圈解开,伤口愈合的很好,却留一道肉粉色的疤痕,他站起来:“师兄,我们打一场吧。”      没有佩戴任何护具,陈墨脱掉外套和鞋子,整齐的放到场边,两个人在拳台上, 凭借身体的爆发力和格斗技巧,交锋。      数个回合后,终究 是季天雷稍胜一筹,狠狠一拳带着呼啸的风,直直砸向陈墨的脸。背后是拳台的护绳,他要弯腰闪躲,可这拳的速度实在太快,躲避不及,眼看就要挨上……      季天雷硬生生将拳 头收住,冲力太大,向前迈了两步才稳住。两人皆是大汗淋漓,呼呼喘气。      “你知不知道,我这拳打上你的脑袋,你不死也要脑震荡?”季天雷伸手抹了把 汗珠。      陈墨弯腰双手扶住 大腿,豆大的汗珠滴答的落在木质的地板上,半响他抬起头:“不怕死是莽夫的行为,怕死是懦夫的行为,男人可以当莽夫,却不能做懦夫。”      季天雷“哈哈”大 笑,躺倒在地板上,“你从来都比我会说话。不过,师弟,你总算有不如我的地方!”      陈墨靠着拳台的支柱坐下来,浑身的毛孔都张开,放肆的朝外澎湃着热力。      “人世间真是奇妙 的缘分啊,师弟,拿出你今天打架的气势,好好保护她。”      不是不爱了,才可 以手放开,而是太爱了,不忍心再让爱的人为难。而痛苦在身体内积蓄,总要找到一个圆满的出口,这一场酣畅淋漓的搏击后,季天雷一扫颓唐,不是不如人,不是 一无是处。他不是输给这个叫陈墨的男人,而是输给爱情。只有这样想,他才能放过自己。      人,总是在不断否 定和肯定的路上,渐渐成熟。未来是什么,走过去才知道。      夜晚的车道流光溢 彩,车驶过,一串串灯火连成光带抛在身后,璀璨。陈墨浑身酸楚,手掌的伤口裂开,火辣辣的疼痛,手机没有电,屏幕漆黑。      出租车路过医院的 时候,陈墨叫住司机,靠边停了下来。在急诊室处理完伤口,他想了想,朝住院部走去。      特护病房一到晚上,禁止喧哗,整个区域都异常安静,也十分冷清。久病床前无 孝子,人的耐心总是有限,在最薄弱的时候能看出本性。病房陈墨只来过两次,一次是送钱,另一次是找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临时起意走到这里来。      推开门,看护阿姨 坐在沙发上打盹。实在是无聊,伺候的老太太又不能交流,也难怪她如此这般消耗时间。陈墨也没叫醒她,径直走到病床前,在看护的椅子上坐下来。      房间光线昏暗,只 有氧气机的声音,还有两人微弱的鼾声。陈墨扭开加湿器,细细的白雾飘飘散散,他伸手将摊开的被角仔细的掖好。      安乐的奶奶,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安乐吧。陈墨将老人瘦骨嶙峋的手塞进被子 里,她无意识的哼哼两声,灰白的头发披散在枕头上,脑门上布满皱裥,面颊上有大片的老人斑,胸膛微微起伏,薄弱的生命力,衰败。      陈墨突然觉得有些 难受,他站起来转身准备离去,却看到门口站着安乐,不知道站了多久,默默地看着自己,微弱的灯光下,眼睛晶莹的泛着光。      他张张嘴,头一遭 感到词穷。曾经有人说,喜欢一个人,就会走她走过的路,爱她爱过的人,他颇感微词甚至有些嗤之以鼻。      原来,真的,喜欢她就会变成她。这样的感觉蔓延到四肢,最终变成行动。陈墨 走上前一把揽住安乐的腰,紧紧抱住。压在他的胸膛上,似乎两个人的心跳融合成同样的频率。      他低头用下颌蹭着她柔软的头发,安乐挣扎扭动了□子,听到看护阿姨咂巴了下 嘴,僵住。      四个人的房间,安 静。陈墨伸手抚摸她的脸,安乐又羞又恼,这不是公寓可以为所欲为,抽手想推开却被紧紧禁锢住。      陈墨将她轻轻压在墙上,低头含住她的唇。先是试探的沿着她的唇形描绘,轻咬 了下她的下唇,她微微张开,他便立刻侵入进去,放肆的撩动。      他的唇舌温暖炙 热,带着迫不及待,像是渴望甘露的饥渴者,深陷。      澎湃的男性气息将 安乐包围,无法呼吸,心跳加速,缺氧的快要昏阙的时候,陈墨才放开她。看着满脸彤红的安乐,他眼里是得逞的笑意,有着从来没有的调皮,像是吃到最甜美糖果 的孩子。      “你要死吗!” 安乐瞪了他一眼,声音却低的微不可闻,没了发怒的气势,倒似娇嗔。轻轻拉开门,将陈墨推了出去。      “我在外面等你。”陈墨眼睛闪过氤氲,迷迷蒙蒙。      安乐也不理他,转 身,伸手按住跳动地心脏。走到病床前,摸摸奶奶布满皱纹的脸,他刚才这样看着奶奶,她在背后看着他,不知为何,一瞬间不能呼吸。      这个时刻让她觉得 恶心的世界,她喜欢的两个人,在一处,这画面凝住的像在梦里。安乐捂住嘴巴,她喜欢的?      “吃晚饭了吗?”夜风中的两个人漫步,陈墨问道。      安乐点点头,“你 呢?”      陈墨揽住她的肩 膀:“我不想吃饭,我们回家吧,我想吃你。”话音未落被安乐一把搡开。      “你可以在不要脸一点!”春天才是发情的季节啊,天寒地冻的,说的话让人起 鸡皮疙瘩,安乐腹诽。      “我的脸都给你, 我只要你。”陈墨解开大衣的扣子,将她拉近怀里,挡住夜风,紧紧圈住她的腰不容她再闪躲。      “不要脸!”      “我只要你。”      “……”      暗夜的脚步是两个人,相拥的身影在路灯下拉长,交织成一个,渐行渐远。 相拥 皮蛋瘦肉粥,台湾风味,加一点肉松,盛在黑瓷碗中,看上去清淡爽口。腌制的酱瓜,细细的切成薄片,在透明的小碟里绕成圈。        说着不吃晚饭的人,坐在桌前,嘴角微微上扬,拿起搪瓷小勺挖着粥,咸香的味道在口中随着味蕾扩散开。       害羞了吗?这个女人,迫不及待的叫来外卖想将自己喂饱,难道以为这样就会放过她?陈墨瞅了眼卧室,门紧紧闭着,安乐在里面换衣服,他在脑海里想象着那个 画面,突然觉得热血澎湃。        食物补充了体力,虽然一场格斗后陈墨浑身酸痛,但是他不介意再劳累一晚,年轻,就这点好。       偏偏等他吃完最后一口粥,站起来准备吃他真正想吃的某人时,门口发出“滴”地一声开锁声。永远喜欢在不该出现的地方,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的孟行,转着车 钥匙笑嘻嘻地走进来。        “老大!”他泰然自若的走近,顺手拿起桌上的筷子,夹了一片酱瓜送进嘴巴咀嚼,眉毛很快皱起来:“呸,真咸!”        门锁该换个密码了,陈墨想,立刻,马上,必须。他思忖着将现有的密码锁改成指纹辨识的,防贼防盗防孟行。       “站着干嘛?坐啊!”孟行咂吧下嘴巴,瞅着陈墨,“还有吃的没?饿死我了,那杜依依真难伺候,我怀疑她故意折腾我!老大,我要诉苦,我要回报,我 要……”        从来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孟行絮絮叨叨,整句话陈墨就听进去两个词‘坐啊’和‘我要’。老天都知道,他是准备做也很想要,立刻、马上、必须——可眼前这个碍 事的嘴巴一张一阖,犹如唐僧念咒般,让人那个心烦意乱。        听到外面的动静,安乐推开我似的门出来,打了个招呼:“小五。”       “乐乐!”孟行冲过去就要熊抱,被陈墨揪住了后领子,推坐在凳子上,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孟行递过去个哀怨的眼神:“人家不都是‘兄弟如手足,老婆如衣服’,怎么到我这里就沦落成‘老婆如手足,兄弟如衣服’啦!”        “乐乐,你抢我手足,就把你独门的绝学教我几招,我好去偷别人的衣服。”       这几句衣服和手足的关系转换学说,听得人晕头转向,安乐顿时感觉额头上出现三道黑线。孟行绝对是那种越搭理他越找不到北的人,根据这些日子的接触经验, 安乐沉默以待,只递了个白眼过去。        明显,‘老婆’这个词取悦了陈墨,他拍拍孟行的肩膀,用动听而温柔的口气,说着疑似威胁的话:“小五,既然你下午遭受了摧残,不想再被摧残一轮,现在就 应该聪明的赶快回去自己的窝里休息。”        “我不累啊,哥们晚上喝两杯吧,酒吧还 存了我的黑方。”孟行嘿嘿一笑装傻,唇边荡漾着两个小酒窝,很喜庆。        孟行练就了十来年察言观色的本事,他绝对是故意的,每当陈墨那张冷漠的脸冰封瓦解之时,他就觉得很开心,这符合他损人不利己的特色。实际上,他们都是一 样的人,只不过带着不同的面具,嬉笑的,或者淡漠的。从亲近的人那里看到最真实的表情,就会觉得,原来生活,还不是那么糟糕。        安乐对孟行的提议倒是极为赞同,巴不得陈墨赶紧离开,以免自己被生吞活剥,附和着道:“今晚天气挺好,适合出去遛遛。”这话说的失误程度几乎快赶上那句 经典的‘今夜阳光明媚’了。        陈墨揉揉额角,餐桌上的射灯洒下明亮的光,英俊的脸上不动声色,只抬起手,在指节那里按了几下,发出‘格格’的骨头摩擦声。        孟行看到这阵势,反手将桌上的酱瓜碟子抓起来,滑溜的身子一转,朝门口奔去,闪人之际还不忘扭头丢下句:“春宵一刻值千金,有人恼羞成怒了,哈哈!”        酱瓜,咸而脆,嚼在嘴里‘咯嘣’地响,孟行靠着门背,发了一会儿怔,公寓的隔音做的很好,他也没想听到什么。欢喜过后,接踵而至的却是落寞。那种全世 界,只剩他一个人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孟行垂下头,挪开步子,狭长的走廊,灯一盏盏亮起,又一盏盏熄灭。       安全通道的门‘哐当’的打开,黑暗的楼梯间感应的灯瞬间明亮,什么时候,他也能找到一件可以变成手足的衣服?孟行在心里默默的想,这世界上,幸运的人, 总是少数。        安乐将洗净的瓷碗放在厨柜的底层,弯腰,露出一截背,灯光下白皙细腻。陈墨依在厨房门框边,看着她,身体有些燥热。走近她,脚步轻盈,伸手抚摸上她的 背,修长的手指,灵活的钻进衣服里,沿着脊柱慢慢攀升。        “别闹!”安乐扭动了身体,往前面靠了靠,腰部自然向前弯曲,臀部却因此微微翘起。无心的诱惑反而更具风情,陈墨的眼睛染上了氤氲的光。        喜欢是很难言说的情绪,感觉却可以身体力行。陈墨揽住安乐的腰,从后边紧紧拥抱,身体严丝密合。灰色的棉质T恤覆在手背上,柔软,而掌心下覆盖的肌肤细 滑,徐徐向上,带起一串战栗。        安乐咬咬下唇,灵活的手指在她的背部温柔的抚摸,似乎具有魔力般。她感觉内衣的搭扣被轻轻撩开,紧接着他的手环过来,在身前一片空荡无依的地方,包裹住 了她的,炙热。        细碎的吻,沿着脖项,如蝴蝶的触须,安乐的身体紧绷,此刻‘别胡闹’三个字居然卡在喉咙,被施了魔法吗?他灵巧的舌尖在她的耳垂绕着圈,呼吸的热气喷在 耳廓里,她的心跳无限放大,似乎满世界都是‘嗵嗵’地响声,连同那颗跳跃的心,被他紧紧握在手中。旋转,摩擦,她似乎听到微弱的呻吟从自己口中发出。        害羞?多久没有的情绪……        “不要在这里……”        “吃东西为什么不能在厨房,呃?”陈墨暧昧地说着,最后一个强调,异常的婉转向上,很勾人。       “我不是你的食物。”        “不,你是我唯一的食物。”最后一个字消失在唇边,他扭转过她的脸,潮红,目光落在鲜艳的嘴唇上,他低下头,吻了上去,将她来不及吐出的辩驳与抗议,统 统吃了下去。        她的腰抵在洗碗池的边沿,有水渍浸湿了一截衣衫,清凉,而身前的手,撩拨着所有感官,那点凉意瞬间被蒸发掉,身体似乎只有火一样的热,溢出。那点火的罪 魁祸首,眼里有迷醉的光,吸走了所有她能呼吸的空气,仍不知餍足。       陈墨将流理台上的东西朝里面一推,拦腰将安乐抱起,大理石材的面板,刚刚够坐一个人,头顶是蓝色的吊柜,她用手撑住,逼仄的空间,似乎更能让人兴奋。这 是本能。        陈墨的身体很矫健,动作迅速的褪去自己的衣衫,日光灯照耀下,宽阔的胸膛,麦色的肌肤闪着漂亮的光泽,他总是给人瘦弱的错觉,而只有安乐知道,他身体里 隐藏的可怕的力量。        她看着他,目光没有游移也没有闪躲,像要看到他的灵魂深处,乌黑的瞳仁清亮。       陈墨吻了下她的眼睛,薄唇轻启:“对,就这样看着我。”安乐,永远记得,不需要怯弱,不需要躲避,就这样看着我。        陈墨伸手推高她的衣服,一把拉去,莹白的肌肤完全暴露在空气里。他看着她的眼睛,内心有个声音在徘徊,安乐,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半个,当我进入你的时 候,我才感觉到完整。        这样煽情的话,陈墨不会对安乐说,但他总觉得,她,能感受到,那种两个人在一起的完整,是世界上最美妙的感觉,能忘掉一切,可以自私到极点,什么都不用 想。        此刻,安乐坐在一米多高的柜台上,低头看着陈墨,她心里是说不出的感觉,放纵?不是;爱?她不敢确定。她从来不思考太多不确定的事情,她更愿意相信诚实 的身体。        他给她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合二为一的那种,圆满的,充盈的感觉。抵死缠绵的需要,像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共犯。        吻,是最好的催 情 药剂,她做好了迎接的准备,当他进入的时候,安乐觉得全身的毛孔都在战栗,她双手紧紧抓住陈墨的肩膀,那半月般浅白的咬痕,在他肩胛上隐约地浮现。他的呻 吟很低沉,拉起她纤细的脚踝,圈在腰际。动作由慢到快,逐渐疯狂起来,汗水从他额角渗出,凝成一滴,跌落。       安乐只听见自己身体的叹息,所有的感觉都集中在了一点。烟花般迸发,最终,只有粗重的呼吸提醒她还存在,还在这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世界,活着。        浴室里充满了氤氲的水气,镜子渐渐模糊起来,照不出人像,只有虚影在晃动。欢爱似乎无止境,从厨房的台面到客厅的沙发,不用等待明天般,两个人都是体力 很好的,但安乐已经撑不住,半眯着眼睛,任由陈墨抱去浴室。        泡沫,浓郁的玫瑰花香,是孟行恶作剧的产物,只要她喜欢便好。陈墨伸手试了下水温,将她放了进去,听到满足的一声轻哼。他笑了笑,两个人都逞强,结果做 到最后,变成谁先认输的考较。他也跨进浴缸,水花四溢,丰富的泡沫将两个人笼罩起来。       他知道她没有睡,清洁身体的时候,她还有些微微的颤抖。        甜蜜的时光,总是短暂,也许更因为短暂,愈发甜美。像水中的泡沫一样,会不会有冷却破灭的时候?安乐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在眼脸覆盖出阴影,陈墨俯身吻 了吻。        “最近,你像变了个人。”安乐听到自己这样说,浑身散架般酸楚。   薄薄地雾气中,男人露出灿烂的笑:“也 许,这才是本来的我。”        “你不也像变了个人?”    安乐睁开眼睛:“也许,这不是原来的我。”        她像一朵花,慢慢绽放,崭新的姿态,面对同样的世界。可是,盛放的时间,又有多久呢?       “陈墨,我会拿到那块地,所以不要管我,不要约束我。”    “我可以不要那块地,你也可以管我,约束我。” 简单 橱窗明亮,黄色的射灯照的衣服色彩愈发鲜艳,搭配的首饰折射着璀璨的光芒,模特头微微抬着,喷塑的表情冷峻高傲。安乐站在专卖店的走廊外,止住脚步。        “有看上的?”秦凌云在她身侧询问。    安乐摇摇头:“太艳了,不适合我。”        秦凌云指了指中间那套蓝色系的丝质裙装,立体剪裁,看上去高雅大方:“试试那套吧。衣服不穿在身上,永远不知道适不适合自己。”说完大步走了进去,对营 业员微微笑道:“把橱窗那套蓝色衣服拿中码的出来。”        安乐跟着他的脚步一同迈入,明天的那场宴会,她并没有说给陈墨知道,今天的课业结束后,秦凌云便带她来选购衣服。        “虽说是宴会,但不会像电视里看到的那样夸张,冬天不能穿着太暴露,会给人感觉做作,可是也要有自己的风格,才能让别人记住你。衣服,至关重要。”        安乐仔细的聆听着,她自问不是有品位的女人,年轻稚嫩,曾经身上的衣服图方便和保险,永远是灰色和黑色。而现在,和从前的力图遮掩和不受关注相反,让她 选择出挑的服装,实在是难题。        秦凌云的眼光无疑是很好的,男人的审美和女人大相径庭,而漂亮的衣服,女人除了为取悦自己,更多是为取悦男人而穿。不管衣服里包裹怎样的灵魂,‘气质’ 这个词大多数情况下,是可以用金钱塑造出来的。        柔滑的面料摸上去有些冰凉,安乐从营业员手中接过衣服,在殷勤的指引下,步入更衣室。整面墙体镶嵌着巨大的镜子,满足爱美女性的天性,安乐将门扣好,抬 头看了看上方,确定没有什么摄像头之类的,开始脱衣服。        当一个人潜意识里充满了被害意识,是万难对周遭的环境和人产生信任感的,安乐并不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什么突兀,也不管这里是多高级的商场,她总是习惯性 的,保护自己。包括秦凌云,她也并不怎么信任,否则也不会在上课时包里带着匕首。       这个世界上,有谁能获得她的信任呢?她拼死也要挽留哪怕只有屈指可数的几年光阴可活的奶奶,还有能开放身体迎接的陈墨。也许,就这两个人了。可是,他们 都不确定能在她身边停留多久。        时间有限,如果在最快乐的时候,能和最想在一起的人一同死去,未免不是幸福的极致,可惜,她没有那么自私,好死不如赖活着,而且还要活的更好。        安乐的人生格言无非三个字“忍,熬,活”,忍过去,熬下来,就能活着。       拉链在腰际以下,安乐侧着身子努力的往上拉,幸好身体柔韧,胳膊的伸展能力不错,这时候她才知道,为什么刚刚营业员说要进来帮忙  。服侍穿衣服的在她印象中,只有三岁以下的小孩才需要。        衣服刚刚合身,最近衣食无忧,胖了一圈,倒将衣服撑的前突后翘。安乐一直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女人味,可是镜子里出现的那个人,一点也不像自己,腿在裙子的 包裹下显得笔直修长,收腰的剪裁,钩勒出女性的曲线。        走出来立定的站着,秦凌云拍拍掌:“很漂亮,适合你。”        “那就这件好了。”        秦凌云摇摇头,眉毛轻挑:“小安,作为学生你是我见过最聪慧的,可是做为女人,你是我见过最失败的。”       安乐心里鄙夷着‘又来了’,他们这类人总是妄想以自己的哲学去打动别人,让别人膜拜,然而在她看来,这些说教一文不值。        “作为女人,要有‘下一件更好的’挑剔心,只有在实践的选择搭配中,品位才会得到锻炼,眼光自然会更加精准。你才会知道什么对你而言更适合,能发挥你最 好的一面。”秦凌云双手在胸前环绕,系腰带的黑色中长风衣,看似休闲,银质的装饰扣在等下闪着亮光,整个人看起来年轻了十来岁。        这个斯文的男人,实际上已经四十多岁,足够做她的父亲,可一点都不显老相。       足足逛了一圈,安乐小腿都有点抽,最终还是选了第一次试穿地衣服,她在心里骂了句‘折腾’。       女人为美丽总要付出代价,可能是时间,精力,或者别的什么。       晚饭的时间差不多到了,安乐的手机在衣兜里振动起来,她掏出来一瞧,屏幕上闪着‘缺德鬼’,她接起来:“孟行,什么事情?”        “乐乐妹子,晚上没事,陈墨那家伙说要去酒吧玩,让我打电话叫你声,地址就上次那家,我去接你不?”听筒里传来孟行笑嘻嘻的声音。        “不用,我知道地方自己过去就行。”    “快点过来哦!我们都在这里了。”        安乐瞧了眼秦凌云:“秦老师,要不要一起去酒吧喝一杯?陈墨孟行都在。”这是纯粹的客套话,任谁都能听得出来。        秦凌云微微一笑,摆摆手道:“我就不去了,有我这个年纪大的在,你们玩不开。不过记得,明天还有事情,不要喝的宿醉,会影响形象。”    安乐点点头。        陈墨正开着车往公寓驶去,忙碌了整天,见了几个重要的人,他在想办法,将安乐从这个套中解脱出来又不影响整体计划的办法。        最初,因为安乐的机灵,也因为她有这样一门‘便捷’的手艺,陈墨多方考虑,觉得她是适合参与的人。与标相关人员的游说看上去是首要的目的,但实际他们想 伺机窃取标的。这样的事情不败露则罢,一旦稍有差池,最终的黑锅注定要她 来承担,而这点,安乐本身也心知肚明。        高风险带来高回报,从来都没错,钱这一关最难过,为了区区百元将人至于死地的也大有人在。然而世事难料,千算万算,陈墨没有算到自己的真心,会为一个棋 子,不可控制的跳动。此时此刻,他万难再让安乐去涉险。        可是如果计划不能成功,他面临着巨大的赔付压力,父母那里自然是不能过去,即使他不和杜依依在一起,父母也决不可能接纳安乐。这点,他比谁都清楚。        两难,人生的路上总是会遭遇左右挤压。陈墨并不特别在意,他从一个外放热情的人,经过十多年的隐忍和历练,早就学会不动声色。        某种程度上,他和安乐是一类人,从儿时那次经历生死关头的绑架后,他就明白,这世界上没人能帮你的时候,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呼吸到最后一口空气前,不绝 望,就有希望。        电话的振动声响起,安静的车厢很清楚地感觉到,再有一个转弯就到家了。陈墨接起电话,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老大,我在老地方酒吧,乐乐正往我这里赶 呢,她说想尝尝我存的黑方,你来不来呢?”        合上电话,孟行打了个响指,两个人都搞定,心里独自偷乐,这招叫什么?‘声东击西’?不对,他想了半天也没有归纳总结到三十六计里面,就懒得浪费脑子。 柠檬水在嘴巴里打了个圈,清新。        这两个没良心的男女,偶尔也补偿下他幼小地孤独地心灵吧,孟行笑嘻嘻的朝酒保说:“把大爷我的好酒拿出来,等下倒我这杯记得多参些矿泉水哦,小费大大的 有。”        只是,孟行算得巧妙,忽悠了两个高智商的男女,却万万没有料到,这两人心有灵犀的程度,这个夜晚,他还是注定要一个人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地继续孤独下 去。        陈墨和安乐倒是没怀疑孟行使诈,都赶赴约定的老地方,凑巧城里堵车,两人在酒吧门口给撞见了。       “咦,你不是在里面喝酒么?出去拿东西?”安乐疑惑地看着陈墨。   “小五说你和他在一起,你还没进去?”陈 墨还没来得及锁车,看到安乐神色柔和起来。        两个聪明人眼睛转了转,立刻明白起来,相视一笑。        陈墨握住安乐的手,朝身边揽过来,拉开车门:“走,不理他,让他好好反省下,我们约会去。”       夜风寒意侵人,路边的积水结了薄薄一层冰。这么冷的天,安乐想不到有什么地方好去,但也不想这么被人忽悠来,让孟行的心意得逞。        其实时日久了,对孟行讨厌的感觉早就烟消云散,她能看得出来孟行是个寂寞的人,可是,这份寂寞不会被他们派遣掉,热闹人群的孤单比  独自一人的寥落,更难忍受。        安乐知道这点,想必陈墨也是如此想,他们都是这样熬过来的。而孟行,自有他的归宿。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陈墨边问边发动车子,顺手打开暖气。   “这么晚能去哪里啊?你想吧。”    “去看电影吧,然后去泡温泉。”        像所有情侣那样,手拉手,捧着爆米花和可乐,在熙熙攘攘地人群里,拥抱。最简单的幸福,陈墨突然向往起来。       “好。”        这个字敲在他心里,承诺般,暖暖地。 艳遇 大部分城市的夜晚都是霓虹闪烁,分外妖娆,即使是萧素的冬天,多少都有几分喜庆。酒吧是夜的孩子,随着城市夜晚的来临而绚烂。      孟行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吧台前,而是选了里面的卡座。身后靠着灰色软骨头的软垫,身前是彩色的玻璃茶几,下面亮着一盏柠檬黄的灯。孟行百无聊赖地看着这 盏灯,它照着桌上的玻璃杯,晶莹透亮。        两人的电话再打都是关机,聪明的他很快知道为什么,重色轻友,他在心里骂了句,垂着头独自饮着他的黑方。       美酒与英雄通常都是寂寞的,他对自己说。美酒倒是真的,英雄?他嗤笑了声,‘行百里者半九十’,他的人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行走到一百步。如果这世 界上要论半途而废的英雄,他当之无愧。        孟行喜欢喝酒,是因为他酒量实在不佳,晕晕沉沉是很奇异的感觉,整个世界都会旋转,人影变得模糊,只有这时候,才觉得真实。但他又厌恶这样像是自暴自弃 的行为,内心很是矛盾。所以,喝多的时候,他的酒品更加不佳。       角落里新搭建的舞台上来了三个人,各自摆弄着手中的乐器,一阵激昂的鼓声响起来,底下的人群发出附和的唿哨,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酒吧为了热场,新请了 乐队驻唱,这是从前孟行没在这里见过的。        一个身形瘦弱的人走到台上,黑色的皮衣皮裤很朋克的范儿。灯光偏安,孟行看不清他的脸,闪烁的镭射为低头弹唱的人镀上了一层魔幻的光。潮水般的音乐涌 上,蔓延在身体周围,声音很有穿透力,气息沉稳,吉它伴奏加上他的声音显得空旷悠远,唱的居然是一首孟行最喜欢的歌。        “继续走,继续失去,在我没有意识到的青春。”        孟行不知道哪根筋抽了,紧握着杯子的手指用力的发白,直接连杯子带着金黄的酒液一同扔过去。在摇滚的音乐中,狠狠砸在墙上的声音倒没有多大,飞溅的酒水 却泼了歌手一身。        孟行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他纯粹找抽的砸场行为,果然被台上冲下来的几个人团团围住。       服务生是知道孟行的,急忙过来解围,被孟行一把搡开:“吵死了,什么鬼玩意!”       酒精在身体里发挥着热量,血液朝头顶涌去,孟行脸颊绯红。他一手撑着桌子,一手在衣服上摸索,好不容易找到口袋,摸出钱包,努力站直身体,掏出一叠粉红 色钞票甩在桌上:“给我换首歌!”        这个侮辱的举动,让有心解围的服务生都保不住。玩音乐的都是热血青年,脾气暴躁的已经开始找瓶子了,酒保见势不妙急忙溜去找老板,服务生架着孟行,努力 说着息事宁人的好话。音乐停了,乐  队的几个人都围在前面,四周还有些看热闹的看客。       只有孟行像没事人一般,歪歪斜斜地站着,极不悦的甩开服务生搀扶的手,“看什么看!大爷我没喝多!”酒壮怂人胆,这句话绝对没错,换做平时,他惹事生 非,多是损人,这类明显找打的‘损己’举动,也只有喝多了才干的出来。       打架,他没有陈墨那么在行,可是男人的拳头总要在关键的时候硬一次,现在他自我感觉状态良好。       鼓手身材高大,脾气也最火爆,拿着鼓槌就冲过来,举手就要敲过去——恰好此时,孟行眼前天旋地转一片模糊,重重叠叠的影子晃来晃去,他脚一软,坐在地 上,倒躲过这棒子。        那个帅气的主唱歌手从后面拉住鼓手的袖子,皱着眉头说:“老大,算了,他喝高了,别和喝醉的人一般见识,掉份儿!”        孟行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喊‘老大’,伸手揉揉眼睛,摊在地上依着桌脚,在旁人看来很是狼狈。       “小五,你回去换衣服,今晚这场先散了吧。”        小五?孟行听到有人叫他,挣扎着爬起来,“我……在这儿呢,谁,谁叫我?”       “疯子!”鼓手瞥了他一眼,周围的人看没架可观望,陆陆续续的散开。       酒保连着服务生两个人合力将孟行丢在最后面的沙发上,他兀自发着脾气,哼哼唧唧,可没有人听懂他在说什么。       谁在叫我呢?不要走……不要世界上就剩我一个。        爆米花的滋味,香甜;可乐泛着气泡,清凉;文艺片的画面唯美,交握的手指温热。一切明明挺美好,可是安乐却隐隐不安,说不上为什么。做错的是孟行……为 何半路走掉的她心有不忍?        “给孟行打个电话吧,就这样把他一个人丢那里,不好。”安乐没注意屏幕,凑过去在陈墨耳边低语。她看到他掏出手机在手中转着,显然也不是很专心的看电 影。        约会,这样已经够了。如果有心,在一起每一秒都是约会。        陈墨笑了,拉着安乐站起来:“走,找小五喝酒去。”        手机在沙发上安静的躺着,铃声响了良久,没人接听。孟行拖着外套跌跌撞撞的在马路上走着,醉的连自己有开车来都忘记。夜风吹的昏沉的头稍稍清醒,他看到 酒吧前的天桥,还知道要走到对面挡车。        乐队出师不利,被酒鬼闹场,但最终还是唱完了整场。五个人站在马路边骂骂咧咧的聊了一会儿,其他四个人都住一起,只有主唱在另一个方向,分道扬镳。        “小五,回去注意安全啊!”鼓手离别叮嘱了声,无论打扮怎样中性,毕竟是个女孩。瘦长的身影朝后潇洒的挥挥手,渐渐远去。        天桥上  蹲坐着一个人,她也没在意,寂静的冬夜,只有寥寥几辆车在底下的快速车道呼啸而过。天空低沉的触手可及般,她拉着栏杆,看远方闪闪发亮的车灯由远及近, 觉得很有趣。        世界多美妙,怎能不欢唱,她眯着眼睛,手指在栏杆上打着节拍,哼着歌,突然,一个强有力的臂膀将她狠狠地拖离天桥的护栏,毫无防备的她重重跌坐在了地 上。        “嗝……美少年,想不开,找个不妨碍人的地方去。”孟行打着酒嗝,话说的倒是很利索。“嗝……下面是快车道,摔不死,把你碾死,存心恶心人呐!”        他发誓他绝不是救人,只是不愿看人污染环境,祸害别人,砸到花花草草——显然,喝昏头的孟行,以为扒着栏杆半响不动的人,意图轻生。        美少年?想不开?女孩瞪着眼睛朝说话的人看去,这人怎么如此眼熟?她立刻想起酒吧闹事的画面,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手掌蹭破了油皮,生疼,她也顾不上,爬 起来直接一拳朝孟行下巴招呼去。        “嗵”地一声,孟行被狠狠打翻在地,半天没缓过神来。        “你大爷的,你才想找死呢!”她双手叉腰,彪悍的骂道:“看清楚,老子是女人!”       酒吧没殴他,当自己是软柿子?什么破酒品!都说酒品如人品,这厮人品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好久没打架了,这拳揍得她手疼。骂完转身准备走,不料,她低估 了孟行的撒泼和胡来,被一把抓住脚踝,再次跌坐在地上,翻身被压住。       明明是个帅气的美少年啊,干吗要装女人,孟行伸手迅速的朝她胸上按去,软的,富有弹性的触感,让他彻底呆掉。“你居然真是女的——”他不可思议的叫道, 这句话彻底将她惹恼了,劈头盖脸又是一顿打。        孟行从来不信奉‘好男不和女斗’的教条,自然更不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这类人种,于是两个人在天桥上滚作一团,掐脖子按肩膀不亦乐乎,幸好是大晚 上,无人围观。        黑方的后劲很大,酒精在体内循环,这一发热,反而蒸腾上来,不一会儿孟行头晕脑胀,战斗力直线下降,最终摊在地上任人蹂 躏。        安乐和陈墨赶到酒吧,没有找到孟行,打了无数遍手机也没有人接听。陈墨细心的向服务生询问,被指点了他曾经待的位置,两人在沙发上发现孟行的手机。        “会不会出什么事情?”安乐皱着眉头说。    “车还在外面,我们沿路找找。”陈墨向来善于观察分析。    天色黑暗,四周找了个遍,没见到人,陈墨指了指天桥,“上去看看。”       台阶还没上完,就听到一句怒喝:“看清楚,老子是女人!”紧接着陈墨听到孟行那熟悉  地声音响起:“你居然真是女的——”他拉了下安乐的手,止住她的脚步,黑漆漆的夜里,倒没人注意这两个躲在天桥头的偷窥者。        两个人在地上滚得很是热闹,安乐‘噗’地没忍住,笑出来,被呼啸的车声掩盖住。凑到陈墨耳边说:“上去拉开?”        陈墨摇摇头,唇角轻轻勾起,带出一个微笑,压低声音说:“再看看。”难得孟行有吃瘪的时候,还是这样一个彪悍的女孩,缘分来的时候,总是别开生面。        冬夜的气温,很低,地上冰冷,身体燥热的孟行感觉不到,四仰八叉的躺在天桥上,夜空低沉。酒醉地人一旦躺倒,没几个小时缓不过来,那时寒意侵骨,难免会 生病,更有甚者,冻死都有可能。        “喂!别给我装死,起来!”女孩爬起来脚尖轻轻踢了他下,没有反应。她弯腰在他身上乱摸了一通,没找到手机。        “你是远古人啊,出门手机都不带。”她想打电话找他朋友接人,总不能这么冷的天让他在天桥上躺着啊。孟行脸上好几道红色的挠痕,身上也不知道被捶了多少 拳,气也出的差不多,女人毕竟心肠软。        她拍拍身上的土,眉头紧锁,真是流年不利,没事和酒鬼打什么啊,这下闹不清了。她瞅瞅四周没看到人,心里自我安慰着,干吗要惹事上身,这样想着,迈开了 步子准备离去……        陈墨的眼睛立刻寒了起来,露出危险的光。他正要上前,被安乐拉住:“再等等。”她敢打赌,这女孩绝对不忍心——就从她寻找孟行手机的那刻起,安乐就笃定 她不会丢下孟行不管。        果然女孩没走出十步,吊着脸又转了回来。        “我遇见你是我祖宗八代倒了血霉,你遇见我真是你祖宗八代烧香积德。”边骂边俯身将地上的孟行往起拉。把他丢到酒吧去吧,看那服务生的样子像知道这家伙 是谁。幸好她身材高挑,这个死家伙也不是肥头大耳的胖子,勉勉强强倒能拖着往前走,倒也没发觉身后跟着两个小尾巴。        走到酒吧门口,她出了一身汗。孟行人生屈指可数的幸运发挥了奇特的作用——酒吧在他们这一番折腾后,客人走的差不多,提前打烊了。        “有没有天理啊!这么早怎么可能打烊!”女孩抹着汗珠,狠狠踹了大门一脚,安乐掏出手机看了看屏幕:2点。确实,有点早。        女孩实在没力气了,靠着门喘息,孟行倒是很自觉的靠在她身上,站的歪歪扭扭,身体曲线很富有挑战性。女孩翻了翻白眼,扭头看到十米外马路对面酒店的霓虹 招牌闪闪发光……        陈墨和安乐尾随着跟进酒店,看到女孩领了房卡,才转身离去。       “小五艳遇了。”安乐 坐在车里,大笑半天才冒出一句话。艳遇现场直播版啊,当之无愧。“你说他会不会埋怨我们?”        陈墨握着方向盘,“明天他可能会埋怨我们,但以后却不一定。”       缘分啊,来了谁都挡不住。 晚宴   酒店的顶楼是餐厅,常常举办一些正式的活动,年末是租用的高峰。整个大厅金碧辉煌,礼台四周鲜花簇拥,丝毫感觉不出是在隆冬。任何美丽的装饰下,无所不在的,金钱的影子。      一个侍者高高站在台凳上,将香槟酒缓缓地倒向搭成金字塔形的酒杯中,流动的液体迅速地滑落,像一个小小的瀑布。      在拉德斯基进行曲的背景音乐中,有几对男女在边场四处走动,随意的交流着。显然,宴会还没有正式的开始,主角还没有登场。      安乐穿了昨日选购的蓝色小礼服,立体剪裁的长袖高腰短裙,露出修长笔直的腿,包裹着浅灰色的丝袜。栗色短发在耳际柔顺服贴,颈间乳白色的珍珠项链饱满圆润,配套的耳扣镶嵌一圈碎钻,熠熠生辉。淡淡的妆容是职业化妆师的杰作,整个人一扫稚嫩,看起来端庄优雅。      她站在玻璃的自动门边有些忐忑不安,人生有很多不可挽回的事情,踏出一步就再难回头,但是对她而言,任何事情都不需要后悔——回不到过去,后悔是傻子做的事情。      秦凌云一身深色西装,风度翩翩,金丝框眼镜在灯下闪着光,身形笔直,始终面带和煦地微笑。这只是个小型的宴会,但是他并没有和安乐说实话,项目拿标的关键人物,有几个都会到场。      那块地,无论如何他志在必得,借鸡下蛋的方案,原本就是他提供给陈墨的。陈墨的目的是弥补游戏的投资,掌控自我,而他更倾向于打击陈智琛——这点陈墨并不知道。      那块地操作得当,带来的不仅是短期内的资金回流,在往后的二十年甚至更久的时间里,陈智琛已拿到的别墅用地,将毫无用武之地,等于上亿的资金白白烂在那里。有钱人都信风水,谁会买公墓旁的别墅呢?      这点陈墨那么聪明的人不会不知道,明明预料到后果却宁愿和自己合作,秦凌云也摸不透陈墨存了怎样的心思,不过,他无暇顾及陈墨家里的恩怨,付出就要有回报,才是他的处事原则。      “进去吧。”秦凌云拍了拍安乐的肩膀,示意服务生将两人的外套收好。   “秦老师……”      “你不是说会让我的付出,有所回报吗?怎么,胆怯了?”他重复她曾经说过的话,是提醒也是激励。      安乐抬起头,清澈的眼眸在灯光下如黑曜石般明亮,她摇摇头。秦凌云将她朝前轻轻推了把,机灵的服务生连忙打开门,周围弥漫着茉莉的芳香,瞬间将安乐包围进去。      “抬头挺胸,你是两个公司的法人,是归国的华裔。”秦凌云小声提醒。      门内,是安乐全然陌生的世界,这一步踏出去,前路未知。      陈墨不知道秦凌云动 作如此迅速,完全不考虑后果的,将安乐推到台前,风雨交加的地方。命运的齿轮总是无法预估的转动,可能朝向好,也可能朝向坏。      过两日便是大年夜,年末的活动陈墨本是不愿参加,无奈又被母亲催促着陪同杜依依,她父亲杜衡生正是宴会的主角,晚宴后,杜衡生的部分摄影作品将举行慈善义卖的活动。有权有钱的人都喜欢搞这个,不论真心与否,要的就是个好名声。      孟行看摄影展的时候并不知道此宴会的真正含义,还‘单纯’的邀请杜依依来参加,简直喧宾夺主。本应担当陪同重任的孟行昨晚夜不归宿后,中午回来,脸上被挠的和花猫似的,惨不忍睹,死活不肯外出。      陈墨无奈,只得亲自上马。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原本他就不是喜欢躲闪的人。说清楚,也好。      去接杜依依的途中,陈墨拨了安乐的手机,听筒里是冰冷的机械女声:您好,你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请稍候再拨……      进门的时候,安乐将手机后盖拉开,把电池拔下来,这样拨打的电话得到的回应就是不在服务区。那次被刘达绑架后,她曾答应陈墨不关机,万一有事随时联络,她的手机快捷键,前八位都空着,第九个键,存了陈墨的电话。如此隐晦的心态。      现在,她只能凭直觉,去做她能做的事情。      秦凌云在这个圈子混了少说也有十年,其中牵线搭桥成就了无数个项目,行内的说法算是介绍人,有着媒介那层意思,实际上,他更愿自称为‘说客’。      他充分利用人脉广布关系良好的条件,“穿针引线,左右逢源,与人方便”,其中的猫腻不言而喻。      事实远没有秦凌云自己想的那般高尚,游说不过是运用不正当手段,以牺牲公共利益为代价,牟取私利的行为。      “当你希望实现自己的目标时,就到餐桌旁与需要的人结识。”秦凌云一直很信奉这句话,也是如此教导安乐的。      如果目的明确,有无数条路可以通向那个终点,列出所有可性性,选择最便捷的路,然后,坚定的走下去。      服务生穿着整齐的制服,端着酒盘游走在场内,含蓄恭敬,秦凌云轻轻拿起两杯,将其中的一杯递给安乐,斯文绅士。引见是技术活,时机最重要,和一些无关紧要的人颔首打着招呼,随意的寒暄,安乐随着他的步伐,不紧不慢,时不时附和几声,由着他按照编造的故事渲染她的人生,倒渐渐放松起来。      音乐轻缓,璀璨灯光下的世界衣香鬓影,和煦优雅。安乐的腰挺得很直,下巴微微抬起,秦凌云给了她一个鼓励的微笑,示意她做得不错,继续努力。      门开开合合,人越  聚越多,男士多是西装革履,偶而有休闲随意的,也偏向于商务的风格;女士有穿着正式职业套装的,小礼服的居多,含蓄内敛,并不显夸张。      秦凌云在身后捏捏安乐的胳膊,俯身在她耳畔低声说道:“杜衡生来了,我带你去见他。”      安乐乍闻此言楞了下,原先他说这不过是一个外围的宴会,带她来见见世面,为何现在目标突然出现?由不得她多做思考,秦凌云拉着她朝前方走去,一拨客套的人才刚走,桌旁空出两个位置。      “杜书记,许久不见,你可好啊?”秦凌云熟络地打着招呼。   “秦总,可不是,好久不见了,你才从国外回来?”杜横生站起来和他握手,面子上很热情。      杜依依眉眼依稀有着父亲的影子,安乐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面前的男人,中年,微微发福,国字脸,浓眉大眼,能看得出年轻时仪表不凡。他保养的      很好,身上有着明显的官场气质,即使面带微笑,也让人感到很威严。      “这位是?”   “我在美国一个朋友的女儿,让我带着回国投资做生意,还要仰仗杜书记的关照啊!”秦凌云微笑着说:“安乐,来打个招呼。”      安乐落落大方的走上前,伸出手:“杜叔叔好。”如何,从面前这个男人身上获得需要的东西,如何投其所好……      “看着就机灵的小姑娘,准备投资做什么?”杜衡生今天心情很好,难得寒暄起来。      “房地产。”秦凌云接过话茬。安乐看到杜衡生的眉毛细微的朝上挑了下——也就是一瞬间的动作,她瞧的仔细,这个男人必定是敏锐凌厉之人,安乐心里下了直接的判断。而通往目标的路,自觉中变得陡然。      秦凌云见杜衡生并不搭话,知道这个边鼓敲得并不合时宜,隐藏在镜框厚的眼镜微眯,转移了话题,他有无数不至于冷场的交流话题。时政加着国外趣闻,气氛重新和乐融融起来——安乐知道那不过是表象。      侍者将拍品的名册送了过来,安乐看似随意的翻看,目光停在最后一组拍品上,摄影。      “如何,还入的了你们年轻人的眼吗?”杜衡生看安乐目光久久在他的作品上徘徊,随意的问道。      安乐薄唇微启,勾勒出优雅的笑,“摄影家,是用光线记录瞬间的人,历史在镜头前,他们在镜头后。这组作品采用三百六十度全角镜头,拍摄出城市沧桑变迁的时代感。我很喜欢。”      溜须拍马是一门学问,不露声色,点到为止是最高境界。显然,杜衡生对这番话很是受用,颜面上展开了笑容:“小姑娘也喜欢摄影?”      安乐颔首,她最不喜欢照相,过去的就是用来被遗忘的。      就着摄影的话题延展,安乐捉到一个切入口。果然,就怕人没有爱好,爱好也会是弱点,能产生让人接近的契机。      拍卖即将开始,席间言笑甚欢。就这样吧,安乐心想,保持下去,慢慢接近他,逮到狠的把柄立马下手。如果没有,她会来制造。这个世界,就是个垃圾场,站在上面,也难免被拖下去……      “爸爸!”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熟悉。安乐怔了下,身体僵住,是杜依依,该死。 为你   陈墨透过一片流光溢彩的水晶杯砌成的酒塔,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不论换了怎样的衣服,他依旧一眼认出。      身边的杜依依叫了声“爸爸”,欢快地跑上前,他加快步子绕过去,果然看到了杜衡生。还有,秦凌云。那背对着他身子有些僵硬的女人,便是安乐无疑。陈墨心下立刻了然,双手揣进衣兜,微微捏起。这个固执的女人,傻瓜吗?      “咦,你好面熟!”杜依依看着父亲身边端坐的女孩,疑惑的皱了下眉,仔细搜索着记忆。      安乐站起来,微微笑正待说什么,目光越过她看到后方的陈墨,猛然一顿。她心里百转千回设想过无数次和杜依依再次见面,用什么样的说辞,可是却不想在他面前。      三个人,三个点,站在圆桌的旁边,舒缓的钢琴曲在身边萦绕,刹那像一张定格的胶片,而时间不过只是一秒或者更短暂,安乐便清醒过来。      “依依,是我,安乐。”      “怎么可能?你不是……”后半句话卡在喉咙中,杜依依没有说出,此刻面前的人,衣着装扮和那个餐厅里慎言慎行地女孩,相差甚远。      “呵呵,就晓得你会吓一跳,我和你一样,也有点小小的癖好,这是我们的秘密哦。”安乐做了个保密的动作,现在不需要解释太多,想要掩饰谎言,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两人的共同点拉近。安乐知道杜依依那些诡异的爱好,也知道她心心念念喜欢的男人,就站在她们身边。      安乐讨厌自己为什么知道的事情如此多,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才是一种幸福,就像杜依依,微笑,是发自内心的愉快。      杜依依虽然诧异倒没再多说,毕竟父亲也在,她在学校那些装神弄鬼吓唬人的事情,说出来确实不是正常人能干得出来的。她自来熟地递了个眼神给安乐,眼中的意义不言而喻:等下再好好聊。      “原来你们认识?现在的孩子啊,这么多小秘密。”杜衡生饶有兴致的看着她们,扭头瞅见杜依依身后的男人,和蔼地笑道:“陈墨,你也来了。”      陈墨点下头算是打了招呼,没有说话,安乐能感觉到他冷漠的表情下,隐隐的怒意。她抬起头,再甜蜜的瞬间也会过去,他们终究要走向一个不知所谓的未来,这是她的选择。他带她看未来,她要在这路上,推他一把。      秦凌云看到陈墨,心里叫了声糟,这孩子的脾气他多少知道些,越是表面沉静,保不定会翻起什么巨浪,他急忙站起来,走过去拍拍陈墨的肩膀:“你是陈家的小公子吧?”      杜依依“扑哧”一声笑出来:“叔叔,陈家就墨哥哥一个,哪里来什么大小,还‘公子’呐,这称呼真穿越!”      这句话,只有陈墨明白其中的含义。他的哥哥,只活了短短十个年头,却获得了所有的爱,是他永远无法代替的,无论怎样努力。而秦凌云用这个来提醒他,残酷。      “你们年轻人到一边好好玩吧,依依,有什么喜欢的告诉爸爸。我和你秦叔叔聊会儿,等下和我一起回家。”      陈墨刚想开口,被秦凌云打断,“陈公子也留下吧,刚好有些事情想要讨教。”他看似亲昵地放在陈墨肩上的手微握,实际用力到极致。      杜依依听到暂时不能和陈墨在一起,有些不高兴,本想也留下,可是对安乐又实在好奇。她的喜怒哀乐很直接的表现在脸上,漂亮的眉毛微拧,但良好的家教让她不能在公共场合显得小气。      拍卖会即将开始,安乐拉着杜依依朝副厅走去,那里清净适合说话,也有展品供客人参观。临走,她匆匆用余光看了下陈墨,他的眼睛正视着前方,幽暗,丝毫没有看她。她的心缩了起来,那是很奇怪的感觉,不是痛,却有点酸。      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那一抹明亮的蓝色裙裾,最终看不见。陈墨抬头望去,她没有犹豫,没有回头,这个女人,不仅是傻瓜,还很狠心——对她自己。      如果看着她,他会忍不住,会冲动地拉着她离开吧,这个让人恶心的世界,走到哪里都好,随便找个地方都能比现在更好的生活。可是她不能走,她还有要守护的人。他明白她的选择,是为了他,是因为他不够强大,正是如此他不甘心,很不甘心。      他的女人吃了很多苦,没过过几天省心的日子,在充满算计和被算计的世界里,她给了他最真实的感情,就连知道未来是深渊,也义无反顾的向前。他能为她放弃全世界,她却为他放弃了自己。      休息室有几组紫檀木的座椅,杜依依拿了两杯香槟,随便挑了张坐下来,粉红色的小礼服,青春活泼,和古旧气息的陈设形成鲜明的对比。她单手撑着下巴,凑向安乐,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她:“小美人,这次是我走眼了。”      安乐在餐厅就习惯她诡异地言语,她算无意中对自己好的人,而此刻,自己却联合着她喜欢的人,算计她和她的家人。安乐觉得自己挺不是东西的,但仍然微微笑按着秦凌云对杜衡生介绍的,简单地讲述了那个编造的尽善尽美的资料。早年移民,归国华裔,她心里冷笑着,扯淡。      “你为什么到我们学校?”杜依依对那些并没兴趣,她好奇八卦的在这里,总觉得,和她不愿出国一样,安乐回国应该也是为了男人吧?      安乐低头不知道说什么好,谎言就是这样,一个接着一个,滚雪球般,越滚越大。但须臾,她就抬头,灿若星辰的眼镜看着杜依依,开口道:“孟行,你认识么?”      公寓里正抱着遥控器在看电视的孟行,猛然间打了个喷嚏。他又被人当了回挡箭牌。      “你喜欢的人,就是刚和你一同进来的人吧?我记得我们还一起吃过饭,他看起来一直都是冷冰冰的样子。”安乐不想再被杜依依纠缠着问下去,多说多错,便转移话题。但这个明知故问的问题,让她觉得自己更不是东西。      杜依依歪着脑袋,白皙的手轻弹着香槟酒杯,“他不是那样的。”虽然陈墨现在确实对自己冷若冰霜,可是最初,认识他的时候,他不是那样。      “我妈妈去世的早,爸爸工作忙碌,没时间管我。我也没有兄弟姐妹,一直都很寂寞。初中的时候,因为骄傲老被人欺负,他帮过我,他笑起来,很温暖的。”      她小时候在这个城市生活过一段时间,小学时父亲工作外调,在另外一个城市生活了六年,直到初中才又重新调回来。那时父亲的官还没有这么大,因为自幼丧母,她被父亲尤为宠爱,性格难免骄傲,人又长的漂亮,自然被很多女孩看不惯。      她永远记得初中的那个夏天,她被一群女孩堵在学校后面的树林,她们要扒她的衣服。世界末日的时刻,是那样一个男孩,从林荫的操场上走过来,肩上有阳光的穿透梧桐树影落下的斑驳,他救了她不容被打破的自尊心。      她的爱情,不是一场虚妄的不知所谓的迷恋,她是真的喜欢。然而,她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这段往事,却是陈墨早就遗忘的故事。      杜依依在陈墨的人生中,永远是一个逗点,讨厌地粉红色的逗点,任何句子,都不会以逗点结束。一个逗点,注定是过客。      安乐想,如果这世界上真有无辜的人,就是杜依依了,可惜,好人往往没有好报。如果陈墨爱的是杜依依,应该是最简单的幸福。      然而,‘如果’这个假设性的前提,永远不成立的居多。安乐不愿为别人的感情哀悼,太假惺惺。她选择这样欺骗的方式步入杜依依的生活,就注定在未来,谎言被识破的时候,接受惩罚。      谎言之所以是谎言,总有被揭穿的一天,知道她和陈墨关系的,还有梁洛,那是个定时炸弹。在一切败露前,她要竭尽全力,拿到那块地。      老人说,说谎的人死后要下拔舌地狱,她不相信命运,更不相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传说。      因为,她生活世界本来就是无边的沼泽,就是地狱。还能糟糕到哪里去?她很知足,她爱过,享受过片刻的温暖和甜蜜,就够了。      “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不过你算例外,隐瞒算不算欺骗?哈哈,安乐,我们挺有缘的。”杜依依举杯,金色的香槟有小小的泡泡,碰到她手中的,清脆的响。      “是啊,难得。”   “我觉得你特别对我脾气,年纪差不多,连癖好都差不多,没事你常来找我玩呗,放假好无聊。”   “好。”   “那过年你来我家,我给你看我收藏的那组hellokitty,全是限量版!”      缘分,不是好的。安乐微微垂下睫毛,覆盖住晶莹的眼眸,她通过那个收银员的事情,便知道杜依依的性格。好,会对你好到极致,恨,也会不择手段。 努力   车里CD机放着齐秦的《夜夜夜夜》,安乐原本不知道重复的词语有什么意义,然而听着凄婉的乐调,蓦地就明白了。每一次重复都更加深沉,像跌入无边的黑暗。讨厌伤感的音乐,影响此刻的心情,她伸手,食指轻点,声音嘎然而止,逼仄的车厢顿时安静下来。      陈墨不说话,像他的名字般,而上升的车速暴露了他隐隐的怒意。      为什么生气,安乐很清楚,是因为自己擅作主张。可是一开始的计划便是如此,总要有人继续下去。她并不在意做事情需要善始善终,她一直是被生活戏耍的人,字典里从来都是见机行事,三十六计走为上。可她现在,居然挺胸而出担待了一把,换来的却是某人紧绷的脸。      车子很快开到公寓。陈墨进门首先就将趴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孟行丢出去,动作行云流水,迷迷糊糊的孟行连完整的“老大”还没来得及喊出一半,就被“砰”的关门声打断,鼻尖差点被甩上的门撞到。      发怒是弱者的行为,陈墨对自己说,可是,看似风清云淡的性子却一再被安乐打败。她和没事人一般,坐下来拨拉着茶几上的遥控器,无声的频道变换着,光影闪烁,照得她的脸若隐若现,昏暗的房间看不清表情。      “你难道不应该对我说些什么?”陈墨忍住想上前打她屁股的冲动。      安乐身子僵了一下,说什么?人的心思总是那么复杂,她此刻也不能弄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就像一场战争,她本来是敢死队末尾的一员,随时打着溜走的主意,而最后,居然变成挺身而出顶炸药包的人,这不是很好笑的事情么?      空气在周围凝滞,安乐并不想解释,解释更多的时候是掩饰。她像只别扭的刺猬,敞开了肚子最柔软的地方,做了显而易见的事情,去表达她的心意,却笨拙的连‘啾啾’地讨好声也不会发出丝毫。      他们谈话的次数回想起来,屈指可数。他教给她的,都是防备和进攻的技能。此刻,最简单的交流却让两人像哑巴一样,相对无言。      终究是陈墨败下阵来,他一把拉过安乐,按在胸前。怀里瘦弱的身子微颤,他的手臂缠上了她单薄的不盈一握的腰。      他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傻瓜。”简单的两个字,百转千回。      安乐觉得男人手臂上的丝丝热气,似乎透过层层衣服,熨烫着她的肌肤。      傻瓜。可不是吗?在爱里的人,不是傻子,就是疯子,他又聪明到哪里去。一错再错,溃不成军。      他打开灯,温暖的橘色倾洒在整个房间,她脸上的妆,经过一晚上,黑色的眼线和睫毛膏稍稍有点晕染,眼睛却更显的大而深邃。陈墨微微一笑,将她抱了起来。      “干吗?”安乐难得终于开口,伸手抵着他的胸膛。      陈墨也不回答,几步路走到浴室,用手肘按开灯,将她放坐在浴缸的边沿,安乐有点不知所措。鸳鸯浴?她脑袋闪过不纯洁的画面,脸上有点绯红。而陈墨却只是在洗漱台上俯身找着什么,再转身,拿出一管洗面膏,挤出一点在手心,放在水龙头下浸湿打出泡沫。      在安乐还很茫然时,温热的手掌覆上了她的脸,“闭上眼,小熊猫。”      他的指腹滑过额头,掠过颧骨,在眼睛周围画着凌乱的圈,笨拙。安乐的手抓住浴缸的白瓷,然而感觉不到凉,清淡的香从他的掌心蔓延开,像有朵芬芳的花瞬间盛开,她目不能视,触感就愈发敏锐。      是因为泡沫渗入眼睛的缘故吗?为什么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她,绝对不是脆弱的人,也不是会被感动的人。是的,泡沫太刺眼,刺的让她看不到,刺的心里有一处隐隐疼痛起来。留不住的,她告诉自己,这世界上的爱,都是留不住的。可心里另一个声音响起来,安乐,你是个胆小鬼,害怕失去就不愿去承认吗?      就因为觉得未来是一片渺茫,她才义无反顾的上前,谎言,骗别人的同时,最大的一个用来对付了自己。      “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自己?”陈墨用浸湿的毛巾擦掉她脸上残留的污渍,露出光洁的肌肤。她还闭着眼眸,傻傻不肯睁开。      “嗯?”   他在她身前蹲下,“傻瓜,太逞强,幸福也会被吓走。”   安乐睁开眼睛,他将她的手握起,覆在他的脸上,英俊的脸庞在灯光下,宝石般的眸子熠熠生辉。      “你到哪里也再找不到,像我这么出色的男人。所以,要抓牢,不要放手。”只要你不放手,即使我给不了你全世界,也会陪你走到终点。不!即使你先放手,我也会拉你到时间的尽头。陈墨看着安乐,目光灼热,他相信自己能做到。      掌心,男人的皮肤有着异样的触感,安乐的指头轻轻动了下,冰凉的指尖传来的温度,通过神经末梢扩散到心底,她想将手抽出,被紧紧握住。      不要放手。   安乐想起来很小的时候,父亲说要挣钱给她买好吃的,带着泛白的帆布包,蹲□子最后看着她,她将父亲的衣角抓的起了皱,死也不肯放手。      最后,还是走了,再也看不见的那种消失在她生命中,不知死活。如果当时再抓的牢些,会有什么不同吗?命运无法翻转,他们也不可能重新来过。留不住的,她一遍一遍对自己说,不管如何努力,谁都不会陪谁走过一辈子,那么漫长的岁月,谁敢轻易相信呢?      一个人,习惯性的认知要是被打破,就惶然,安乐更是如此。她愿意为他的未来放手一搏,却不敢相信那个未来里有她的存在,聪明人有时也会是个傻瓜。      可是为什么,她还想去相信,相信这世界有人的手拉在一起,就不会放开。      夜夜夜夜,漆黑的,轻纱窗幔也渗透不进来幽暗的月光,一张宽大的床,柔软的羽绒被,紧紧贴在一起的身体,没有什么动作,陈墨只是握着她的手,十指紧扣。      “安乐,你能原谅,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将你抛弃的人吗?   “不知道。”再也不出现的那人,原谅,是她从来没想过的问题。这是她不信任人的根源,连最亲的人,都能轻易的背叛,还有什么人值得相信呢。   “我本来以为不能原谅,但现在也学习着慢慢释怀。”      “谁抛弃你了?”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乖,睡吧。”      “陈墨。”   “嗯?”      黑暗中,她的声音有些犹豫:“我,试着努力吧。”不放手,看看能走到哪里。 46、新年   这个年,过得很仓皇,四处都有灾情。   大年三十那天,陈墨自然是要回家的,否则说不过去,而安乐孤单的一个人,在医院替换了看护阿姨——人家也是要团圆的。   陈墨将车停在别墅的院外,刚刚熄火,就看到朱红的自动门缓缓打开,母亲的车从内驶出。每年的今天,她总会独身出去,直到下午才回家,陈墨很清楚她去哪里。有时候他也会想,如果那次意外死的人是自己,母亲会不会同样如此去看望。假设的答案永远都是未知,虽然他好生生的活着,可胸口时常堵得慌。   陈墨下车,顺手拦了一辆出租,紧紧尾随。   萧杀的冬日,阳光躲在厚厚的云层中,风吹着尘土飞扬,整个城市看起来很脏。车开往郊区的方向,两侧松柏的针叶落着灰,阴沉的天气让人心里也随之生出压抑感。看着不远处母亲的车驶进墓园后,陈墨叫了停,叮嘱出租车师傅在园外等他,给了包车的钱,徒步走进去。   每年,她在里面陪她心爱的儿子,而爱她的儿子则在外面等待。陈墨的眼睛看着褐色的碎石地面,她知不知道呢?      你能原谅,在需要的时候,将你抛弃的人吗?陈墨这样问安乐,其实他在心里问过自己千万次。当初绑匪要求选择谁生还时,那个场景他恐怕一生都难以忘记,那次,他们将自己的偏爱和自私,发挥的淋漓尽致,让他一个人在恐惧绝望中,体会到最残酷的抛弃。   被选择的人,永远都是弱者。他清楚,这个弱者他承担了十多年,远远不像别人眼中的自己那样光鲜。恨还是爱,失望还是渴望,他自己也分辨不清楚。如果没有安乐,他的人生会是怎样?注定会在偏执的路上,越走越远吧,最终让得不到的挫败彻底将他击垮。      他在寒风中站立很久,走回去向师傅要了根烟,也不点燃,只在手中把玩着,指尖染上烟草的气息,最终一把折断踏在脚下碾了几下,支离破碎。   黑色的房车驶出墓园,他走进去,墓碑上的相片,那张阳光的笑脸永远停留在稚龄,时光仿佛一下倒流。白色的菊花,露水打湿了花瓣,静静躺在碑前,她哭了么?   不是没有心,不是没有爱,只不过不是自己罢了。台子上摆着温热的冰糖银耳莲子羹,他端起来喝了一口,甜腻的滋味在口腔中蔓延开,他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讨厌这个味道,因为得不到,变成嫉妒的毒。      现在,他开始学习原谅,然后释怀。   想要打败家人,然后得到承认和重视?他摇摇头,多么幼稚的想法,居然想得出来,最终得利的,只有秦凌云一个人吧。而现在骑虎难下,他想,是时候和父亲好好谈谈了。   他遮掩了那么多年的心思,想要曝光,多难也需要尝试。他们选择了放弃他一次,还会有第二次,都无所谓了。他有漫漫人生路想要并肩走的人,他从她身上看到希望。这世界上不是所有感情都能勉强,得到什么,也许就要失去什么,想要圆满,终是童话。      城市里烟花簇拥着燃放,很是热闹,医院却成了寂静之地,除了重病号,能回家的都回去了,中国人一年中最注重的节日,祭祖迎新,不可避免的。安乐坐在看护阿姨时常打盹的沙发,有处坐的久已经塌陷下去,听着窗外噼啪作响的爆竹,想着节后如何进一步接近杜依依,而杜衡生又有什么直接的切入点。   纷乱,没有头绪,她双手抱膝身体蜷缩起来。发了半天呆,拿出手机,编辑了祝福短信,勾出名字,来来回回却只有寥寥几人,还都是晚宴上认识的有利益关系的人。   快捷9号键的拥有者,那个不让自己放手的男人,现在干什么呢?   不见,就会想念,这种感情她很陌生,她关掉手机,关掉纷纷扰扰地思绪,拿了本简单的外语教材翻看,渐渐也倒放松的摒除了杂念。      别墅灯火通明,陈墨的爷爷奶奶去世的早,照例是要请牌位的,陈智琛笑呵呵的招呼妻子摆着供果,家里看上去一团和气。年夜饭是在酒店定好的,上过香后全家就出发,还有些亲戚已经在等待了。忙碌的三十,对陈墨而言是乏味的热闹,他的心无论如何融不进去。      酒场,牌局,折腾快到十二点,陈墨并没有找到机会和父亲谈话。他素来沉得住气,也觉得没必要非在这个欢乐的除夕给父亲拨桶冷水。只是,此时此刻,那个傻瓜可能独自窝在角落,会不会感到孤单?   这样时时刻刻惦记的感情,他很陌生,刻意不去想,却是万难。   即便分心,因为手气很兴,倒也连坐了六庄,大家开始起哄,陈墨趁机下了场子,家里人多,他走出去时,竟没人注意到。   车子他故意停在院外,坐进去打电话,关机。陈墨皱起眉头,再打公寓的电话,响了许久依旧没有人接听。   陈墨没等车热起来就开了出去,在烟花绽放的夜空下,朝医院的方向飞驰。      安乐保持一个姿势许久,脚有点麻木,值班的护士进来量体温,打开灯,明晃晃的照的眼睛有些刺痛。测温仪在奶奶手臂上打了下,也无须等待,数据立刻就显示,护士很快就又出去了。   她活动了□子,走到窗前,巨大的礼花在夜空中炸开,金黄的铺满整个天际,流光溢彩。热闹的夜,寂静的房间。   隐隐听到整点的钟声敲响,整个城市沸腾起来,却遥远的和她无关。又过了一年,生命又向前迈出一步,她扭头朝病床看去,身后矗立的身影吓了她一跳。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出声,吓人啊!”她心里极高兴,开口甚至带了些撒娇的娇嗔。   “不是说好不关机吗?”陈墨走近,握住她的肩膀。   安乐本想习惯性的想撒谎说没电了,转念间又觉得他们之间已不必要再说谎,艾艾地将话咽了回去。   陈墨拉起她得手,朝外拉去,“去哪里?”安乐回头望了望病床。   “不会太久,给护士打个招呼关照下,带你出去透透气。”      凌晨的时刻,街道车辆稀少,所有人都在自家院落里放着烟花。陈墨将车停到江边,风猎猎作响,吹起衣角,空旷的视野将城市上空燃放的美丽风景一览无余。他拉开大衣将安乐圈进去,揽住她的肩膀。   “来这里干什么,怪冷的。”安乐打了个呵欠。   陈墨捏捏她的脸,没好气的说:“一般人不是觉得在初遇的地方约会,是浪漫的事情吗?”   安乐‘扑哧’笑出来:“我只有跳江的回忆,浪漫吗?你要不要试试。”   “最毒妇人心。”陈墨撇了撇嘴角,“你想要谋杀亲夫吗?”   安乐灵活地从他怀中闪出来,笑嘻嘻地说:“亲夫什么的,别说太早,当初我跑的速度,你都没有追上。”   “那你看我到底能不能追上!”      长长的堤岸,橘黄的路灯通向远方,两个身影在寒冷的冬夜里奔跑。一个轻盈,一个矫健,最终变成交汇的点,安乐气喘吁吁,被陈墨拉住,吻也落下来。瑰丽的烟花在江对面闪耀,升腾,夜空被五色的花朵装扮的分外灿烂,心跳和喘息都被震耳的礼炮声遮盖住。   烟花很美,却那么短暂。就像触手可及的幸福,会不会也只有瞬间?甜蜜过后,总有更清醒的现实需要面对,可此刻,他们都不愿去想,他握着她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的掌心。      陈墨将安乐送回医院,从沙发大包里拿出她的手机打开,很快滴滴地收到几条回复的短信,他无意间瞄了眼,全是熟悉的名字。他揉揉额角,看着病床边倒水给他的安乐,迟疑了下,最终还是开口。   “安乐。”   “嗯?”她转过身子,递过一杯热水。   “那块地,我可以不要。”所以不要这样绞尽脑汁,他不想看到她为此伤神。   握住杯子的手缩了下,安乐抬头看着他:“半途而废,不是你的风格。”   陈墨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人总要有放弃的东西,在孰轻孰重中选择。”他不想因为一块地,面临失去心爱的人危险。   “那公司怎么办?即使我们可以不管不顾,小五呢?”这样的机会错过,他们能凭借什么再起家。   “放心,你的男人,不会不负责任,条条大路通罗马,钱没有可以挣。”   安乐看着他,说得如此轻松,几千万,短短时间如何筹措。 47、斡旋   陈墨很早就签了游戏的代理合同,如果毁约将面临大笔的赔付,这是一步无路可退的棋局。然而没有墓地快速回笼的资金支持,科技公司无论如何也运作不起来。即便他家里有钱可以收拾残局,但显而易见,没有主控权的他势必重新回到父母的管辖下,依照他对父母的了解,他和安乐将再无可能,这点是他万万不能妥协的。   在制定计划时,他考虑过太多项目的细节,却独独没有考虑到感情。掌控全局的弈者,爱上要牺牲掉的弃子,面临的就是满盘全输。人生是场豪赌,他压上全部,偏偏要放弃最有可能赢的路。      他的计划本来是环环相扣,现在去掉末端的资金链,进也不能,退也无路。可是钱,能从哪里来呢?   整整一周,陈墨都在准备项目可行性分析报告,现在,融资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解救方法。   光明正大的,走他想走的路,虽然难上加难,因为没有心理包袱,反而觉得轻松起来。      初十过后,当秦凌云再次找安乐时,被陈墨拦下。安乐知道陈墨和秦凌云谈了话,她不便过问,但显然两人谈掰了,秦凌云气冲冲地摔门而出,留下话“陈墨,你一定会后悔!”   朋友变成敌人,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趁着节假,孟行被派去北方的种植基地,陈墨早在年末就和蒜农签了承包协议,收购价很低。他对市场的判断很敏锐,节后的价格涨势惊人,少说也能有几百万的利润,这笔钱本来计划是用于墓地营建的,现在派上别的用途。虽然这点钱杯水车薪,但聊胜于无。      因为墓地的计划搁置,安乐除了去医院照料奶奶,其他时间都跟着陈墨完善科技公司的融资报告。这是她从来没有接触过的领域,很多东西她基本是一窍不通,经常闹出笑话,即使时间紧迫,陈墨却很耐心。没文化不代表没头脑,安乐本来就很聪明,像海绵一样汲取着知识。      秦凌云并没有放弃他的墓地计划,他不是没有独自运营的能力,和陈墨合作是为了更大程度上打击陈智琛,压制陈家的发展,有利益的方案不愁找不到合作者,没有棋子还可以砸钱,权力和金钱是达成目标最便捷的两条途径。      接到预料中的电话,陈墨交代了一些事情给安乐,便驾车回家。   陈家别墅,难得陈智琛没有应酬,照例将他宝贝的金丝楠木象棋拿出来清理,看到儿子进来,停下手头的忙碌。   “你最近都在忙什么?过节也不好好在家。我听你学校的教授说你拒绝了保送申请,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和我们商量,胡闹!”这个儿子越大越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陈墨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双手交握,“爸,有些事情,我想和你好好谈谈。”   陈智琛板着脸也不回应,放下擦拭的棋子站起:“我也有话和你谈,到书房去。”   橡木书桌前,他俯身拉开抽屉,掏出一叠照片,连带着安乐的个人资料甩在桌上:“儿子,让你出去住,不是让你没分寸的胡闹!你搞个没身份的女人住在公寓,幸好你妈妈不知道,否则被你气死!”   放大的彩色照片清晰的两个人,亲密进出的画面,拍得很漂亮。陈墨拿起一张,到现在他和安乐都没有合影,倒被别人捷足先登。陈墨知道父母没这个闲情派人跟踪他,想必是秦凌云寄来的。   “你马上给我搬回来!”   陈墨将桌上散落的照片拢起来,抬头极认真地说:“爸,在你们眼中,杜依依就是有身份的女人吗?”   “那是自然,依依家世背景,哪点配不上你?”   陈墨嘴角轻轻上扬:“感情不是配不配得上的问题,而是喜不喜欢的问题。杜依依,不管她能为陈家带来多大的利益,现在我不喜欢,将来也不会。”   陈智琛重重的拍了下桌子,“喜欢?能为你带来什么!我不知道我的儿子原来是这么幼稚的人,你要记住,在我们陈家,婚姻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情,而是两个家庭的事情。”   陈墨摇摇头:“爸,你以为生下我就可以主宰我的一生吗?”   “儿子听老子的话本来就是天经地义!”   “可是十多年前,你们就放弃过我,我是死过一次的人,这么多年我什么都不说,不代表我没有想法。”   “你这是什么混帐话!什么放弃,什么死过!”   “爸,你难道忘记了吗?当年你们选择了让哥哥活下来,我则是被放弃的那个。这些年来我也努力过,抱歉我成不了哥哥。如果连我的感情这个最后的底线,你们也要干涉的话,我会选择离开。”   陈智琛万万想不到一向听话的儿子会说出这番忤逆的话,连带着揭开尘封的伤疤,不由气血上涌,身子摇晃起来,“我只有你一个儿子,以后陈家的一切都是你的,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如果这一切要搭上我的一生,我情愿不要。”   "混帐,那个女人能给你带来什么?"   陈墨微微一笑:“爸,我不需要她为我做什么,人和人之间不能只有利用的关系。利用某人能走到的高度,她让我明白,保护着某人也一定能达到。”   “哼!说得好听,等你受到挫折和打击就会知道,世界上的事情,远远没你想象中那样简单!”   陈墨明白知易行难,父母不会善罢甘休,但有秦凌云在背后牵制,反而帮了他大忙——等到那块地被拍走,父亲自顾不暇便不会再有功夫管他的闲事。   最终他还是没有告诉父亲墓地的事情,想必秦凌云来这一手,也是提防他从中作梗吧。在心中计算了下得失,陈墨愈发冷静下来,隐隐约约觉得还有很关键的一点没有把握到,看着桌上装饰用的的微型棋盘,突然灵光乍现。   “爸,我们来赌一场吧,如果将来我能为陈家扳回一局,挽救陈家于水火之中,我希望你和妈妈,能接受安乐。”   陈智琛怒极反笑:“放屁,家里能有什么危机!倒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偷偷摸摸做什么游戏正资金短缺,这个社会没钱寸步难行,到时候你别后悔着回来求我!”   “爸,你曾教导我,人生就是一盘棋局,落子无悔才是弈者的风范,不论结局是什么,我都不会后悔。”   “好,好!”      陈墨没想到父亲会做的这么绝,掐断了他所有的资金来源,毕竟数十年的人脉资源不是他这个初出茅庐的能相提并论的。在老一辈人眼中,网络游戏这类虚拟产品的运营,远远比不上真实存在触手可及的实业,丢些钱让儿子买个教训,也没什么肉疼。   陈墨的性格倔强,他不是会低头认输的人。这一点他和安乐是很像的,直到最后不绝望,就一定会有希望。有些爱情让人软弱,有些则让人坚强,年轻的时候遇到挫折,其实是好事情,这世界上多的是碌碌无为的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要什么的,不多,能把握并且坚持的,更少。多年后陈墨回想起这段岁月,他才明白,他和安乐之间的感情,远远不止爱情这么简单,他们身上有彼此的影子,他不能放弃她,某种意义上就是不放弃自己。      他将注册的房产公司转让出去,加上囤积倒卖赚的钱,仍有近千万的资金缺口。   验资报告和可行性融资报告这几日也制作好了,父辈的熟人是被打过招呼的,都躲着不给明确的答复,拖就一个字,两头都不得罪。孟行那边凑个几十万还可以,多了他是拿不出来的。   写字间已经装修完毕,只等进服务器等运营设备,而人员招聘等各个环节必须提前进行,一切迫在眉睫,可是,没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糟。   杜依依的电话打来的时候,安乐正在装订文件,投出的多份报告均石沉大海,她知道陈墨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的压力是不言而喻的,她转身走到隐蔽的地方才按下接听。   “安乐吗?”听筒传来的声音清脆。   “依依,找我有事情吗?”   “呵呵,不是约好过完年找我玩吗?你个健忘的,赶紧出来透透气!”   原本是没必要敷衍杜依依的——安乐知道她们的关系因那块地而起,也应该随之而终结。要知道杜依依这样爱憎分明的女人,一旦知道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定会记恨她,报复她。建立在谎言之上的友情是脆弱的不堪一击的,安乐自然清楚,可是这个节骨眼,她不能让陈墨彻底孤立无援。她为他考虑太多后果,独独考虑自己少之又少。      安乐借口去医院溜了出来。现在杜依依是为数不多能帮上陈墨的人,虽然她没钱,但她父亲有权,这个社会权力比金钱更重要,更能让人屈服。抱着试探心理,安乐赴约去了杜依依家。   和想象中一样,杜依依的闺房充满甜蜜梦幻的少女气息,粉与白色调,多到另人瞠目地hellokitty的各种摆设和毛绒玩具。安乐总觉得执着于一类物品喜好的人,通常情况下,对感情也会更加偏执。   闲聊了半个下午,安乐旁敲侧击地将话朝陈墨那里引,杜依依都巧妙地避开不谈。安乐几乎都以为,这个聪明的女孩定有所察觉,但直觉又告诉她,喜怒哀乐轻易表现在脸上的杜依依,没那么多心眼试探自己。   安乐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很卑鄙的——她在利用别人的感情,可她不能控制。她从来不是高尚的人,想要保护某人总是要付出代价,为奶奶她付出自己,为喜欢的人,她不介意把自己定义为坏人。   当陈墨习惯利用人达到目的时,她让他看到奋不顾身保护人,那种叫□的东西,有着伟大的力量。当陈墨决定堂堂正正的做自己,她却踏上和他截然相反的路,他会拉住她吗?      人们经常把不能解释的东西,都归咎于命运,把此生所有的过错和错过,都埋怨于那样玄之又玄的微妙词语。可即使背道而驰又怎样,地球是圆的,想见的人只要有足够的勇气和耐心,总会在下个路口相遇。      “我们出去逛逛吧。”杜依依觉得待在房子里没什么意思,主动说。   安乐看看手机,静音的屏幕上有好几个未接电话,时间已经不早。   “你有事情?等下有约会吗?我能不能参加,最近我爸忙着工作的事情,好几天人都看不到,我一个人在家无聊死了。”   安乐微微笑道:“我有个朋友家里有些事情,你可以找你心仪的人约会啊?”拐了个弯,她又借此机会提起陈墨。   杜依依眼眶红了:“别提他,我心里难受。”   “怎么了?”安乐好奇的问,不提么?女人总是口是心非。   “他和家里闹了点矛盾,我想帮他,可连人都见不到。”   她还不知道,那个她心仪的男人,就在面前这个女人的身边,心也在,没有一丝一毫她的位置。不知道真相是种福气,只要梦不被敲醒,有希望的时候即使再难过,也不会是心碎的绝望。   安乐看着杜依依,开始的谎言变成不忍。这样一个骄傲的女孩,粉碎她的希望,是残忍的。然而爱情的领域,无论多么宽广的心胸,对两个女人而言,都比刀刃还要狭窄。 48、眷恋   正月十五那天银行下班很早,不到3点已经开始停止叫号。陈墨办理完抵押借款,从贵宾室里走出来,头顶的天空阴霾遍布,整个城市看起来灰蒙蒙的,像是沙尘暴即将来临。   鬼天气!陈墨将手中的作废的票根撕碎,丢进街边的垃圾桶。   钱到用时方恨少,这样的情况是他从前未曾经历过的,现在他能体会到当初半夜,安乐给他打电话是何种心情。   “给我钱,什么都给你。”   那时她身上背负着一条性命,没有钱就没有生的希望,是迫在眉睫,也是走投无路。幸运也好,不幸也好,他们遇见了彼此。   近几日,他知道安乐背着他偷偷和谁见面,他不想她去讨好任何人,哪怕前提是为他。他不希望她好不容易聚拢的尊严,再被人无情的践踏,但这女人是个倔强的性子,他拿她没办法。   小五也挤兑他越来越有‘妻管严’地倾向,他只是笑笑反回去:“历史上出名的妻管严都是英雄。”   焦躁的日子里,玩笑的口角稍稍缓和了紧绷的神经。但随着合同首付款日期越来越临近,最后一笔资金却无论如何也筹集不到——父亲那边是下了狠心。   秦凌云那边还没有什么动作,半个月,至多只有半个月的时间,等到三月春暖花开,两边肯定要对上。这个时机至关重要,但陈墨不能就这么等待。原先和秦凌云合作,是带着帮忙筹集游戏第一笔运作资金的条件,然而现在两人分道扬镳,这笔钱是没有丝毫希望的。   没有白纸黑字,他反悔就不能怨别人不仗义,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亲兄弟也有明算帐的时候,何况原本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   钱!钱!钱!陈墨深深呼吸了下,脸上还是山崩地裂于眼前也不动声色的淡漠,这样的面具带了十多年,他能自如的隐藏真实的表情。   孟行神神秘秘地打电话让他去写字楼,半个小时后,陈墨出现,三十二层的高楼看上去很有压迫感,全玻璃幕墙的外装饰,浓郁的现代气息,这里有可能是他起步的地方,然而八字始终差那一撇,东风也遥遥无期。   虽然孟行一副不靠谱的样子,嘴上唠唠叨叨的抱怨,实际办事情很是用心细致,跟着他忙得连轴转,毕业论文都是随便找个枪手完成的。   时间匆匆,过节耽误了些时日,但办公室的装修趋向于简洁,倒也进入尾声,陈墨前几天来看过。他按了向上的电梯,脑袋里盘算着招聘的事情,虽说合作方会调配来技术支持,但重头在推广方面,炒作和项目运营必须找精英才能确保整体运转不会出现大偏差。   人才没有钱是留不住的。陈墨眉头微微皱起,又不着痕迹的松开。   电梯‘叮’地开启。   玻璃感应门打开,水曲柳木制的前台上,坐着他没有想到的人,陈墨扫了眼梁洛:“你来干什么?”   梁洛笑嘻嘻地从桌上跳下来,拍拍身上压根没有的灰,“陈少,难得见你一面,还这么冷淡!”   孟行从后面的办公室出来,看到陈墨面色一变,快步走过来,欲言又止地拉拉陈墨的衣袖:“老大。”   看热闹的?陈墨觉得有些蹊跷,他和梁洛向来不对盘,孟行少时也常常受他欺负,自然不会有好态度,现在却屈就拉拢的样子。   梁洛旁若无人的站着,脚尖踢着地上装修散落的木条,“啧啧,这地方不晓得是不是风水不好,还没搬进来,就有人要倒闭。”   陈墨倒不生气,微笑道:“如果我没记错,这个写字楼,你家也有投资,果然眼光独到。”   比起伶牙俐齿,十个梁洛也不及一个陈墨,这句半个脏字不带的话就呛得他脸色发青。梁洛双手朝背后一缚,心想要不是有人委托,他才不受这个鸟气,早就甩手走人。   最近知道一向春风得意的陈墨处处碰壁,梁洛心里比谁都爽。想到当初心里发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本意是想落井下石,好好奚落陈墨一番,然而有人求他对陈墨施以援手,想到这点他像吃了大便一样呕。      陈墨不理会心理活动剧烈的梁洛,将办公室环视一番,拉着孟行就要离开。   “等等!”梁洛慌忙开口叫住。   “你到底有什么事情,开门见山地说,我没闲工夫在这里和你玩‘我猜’。”陈墨扭头,口气很不好。虽然冤家宜解不宜结,但小人往往除外。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梁洛就是典型的例子,道不同不相为谋,陈墨看的很清楚。   梁洛这下面子挂不住,心里恨不得一巴掌拍死陈墨。他也是个怪脾气,本来确实是来看热闹顺便嘲笑的,虽然弟弟和杜依依都求他帮忙,他却并不打算听从,但被陈墨这一刺激,反而起了好胜的心,就想看看自己成为他的债主后,陈墨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卑躬屈膝的嘴脸。   “钱,我有!”   陈墨挑挑眉并不作声,梁洛确实有钱,他家是做矿产起家的,现在涉及全市十来家大型连锁超市,资产过亿,梁父又极宠这个大儿子。陈墨其实特别清楚,梁洛不过是来取笑自己的,如果他和颜以对,换来的便是嘲讽和奚落。他越硬,梁洛越不甘心,反而会有机会。比起谈判和观察人心,梁洛实在差太远。      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不到山穷水尽,陈墨并不想招惹这一个麻烦的人,和聪明人做生意心累,和笨蛋合作头疼。   “你不是缺钱吗?我可以借钱给你,怎么样?”梁洛双手抱胸,脸上是俾倪地笑。   陈墨瞧都不瞧他一眼,对孟行说:“小五,我们走。”   孟行心里焦急,他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想不通陈墨怎么这个时候不理智,艾艾地正想说什么,被一把拉着朝外走去。   “喂!你耳朵聋了吗?我说我借钱给你!”梁洛气急败坏的追上来。   陈墨按住朝下的电梯按钮,扭头薄唇微启:“我有问你借钱吗?”   这句话说的梁洛和孟行都是一愣。电梯‘叮’地打开,陈墨不带丝毫迟疑的大步踏入,“小五,进来!”   直到回公寓过了良久,孟行依然没有反应过来,陈墨脱掉外套坐在书桌前研究招聘的职位,空气一片静谧。孟行在沙发上呆呆坐了一会儿,终于按奈不住跳了起来嚷嚷道:“老大,你发烧了吗?”      陈墨抬起头瞥了他一眼,旋即又将注意力集中到电脑前。孟行走过去,伸手朝他额头摸去,还没碰到手腕就被捏着朝外一翻,疼地‘哇哇’叫了两声。   “老大,不带这样的,家暴啊家暴!”   “别吵,我正忙着呢,你要没事回自己窝去!”   孟行双手支撑着桌子边沿,歪着脑袋瞅着他,又长叹了声。   “你吊丧吗?滚!”低沉地声音,随意的口气,没什么威慑力。   “你叫我滚,我就滚,等你叫我回来的时候,我滚远了怎么办?”孟行没个正经的说,他心里是有疑惑的,但又不想直接说,这些日子大家都很累,有个筹款的机会很难得,他还不能理解陈墨如此做的道理。   陈墨放下手中的鼠标,抬头,清亮的眸子说不出的晶莹,他嘴角朝上微微翘着,看得出心情不赖,“小五,梁洛还会来的。”   孟行一怔,聪明伶俐的他一经点拨,立刻明白过来,笑得脸上像盛开的花朵,小小的酒窝在唇边荡漾:“老大,你个狡诈的!”      气势都是一盛二衰三竭,不甘心的人往往不容易放弃,陈墨知道自己很快就要‘被借钱’了。他并不在意后面是谁的恩情,他知道牵动这一线的可能是梁洛的弟弟梁渭,或者是梁洛心仪的杜依依。还是原来的态度,同□他没有,所以不会承梁渭的人情;对杜依依也没有情,感恩图报就更谈不上了。   陈墨知道和梁洛合作肯定要付出代价,终究还是年少气盛,放不下尊严。   安乐回来的时候,觉得气氛有微妙的变化,两个男人似乎心情不赖,经常扑克脸的陈墨也难得笑吟吟地看着电视。   “有什么喜事吗?”她心里其实知道,杜依依肯定找了关系,带了喜讯吧。   陈墨将她的手一拉,亲昵地半抱在怀里,闻到了一丝很淡的消毒水的味道,“看到你就是喜事啊。”   “呕——”孟行受不了做着哆嗦的样子,“喂,儿童不宜的限制级画面请关门后进行,不要污染我纯洁少男的心灵!”      夜晚的月光如同轻纱一般朦胧地笼罩整个房间,陈墨侧身躺着,伸手抚摸着安乐的短发,柔软细滑。   “睡了么?”   安乐睁开眼睛,眼前的人看不到表情,她朝他怀里缩了缩,支吾地哼了下,冬天快要过去,这样的温暖的体温,很让人眷恋啊。   他探头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下,“乐乐,谢谢你。”这句话在他心里盘旋很久,最终没有说出来,没有必要说这些客气生分的话,谢谢她一路陪着他走过灰暗的冬季,还是别的什么,都不重要。现在她在他怀里,让他有了真实的存在感,爱是触手可及的,也许这比任何都重要。   现实障碍太多,风雨前进的路,不晓得还有多少阻扰,陈墨知道他的人生很像一部三流电视,过去是如何黑暗如何愤懑,他都无所谓,只是,将来迈向光明的剧本,他想和她一起,谱写。    49、摊牌   果然不出陈墨所料,梁洛又找了来。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不遂心愿的事情有很多,自己却看不清楚,不甘心的人在别人眼中不过是个傻瓜。梁洛想不通走投无路的陈墨,借钱给他,居然还不甩自己!   “陈墨,你脑袋坏掉吗!”梁洛的车将准备出行陈墨堵在地下停车场的入口,车窗自动落下,探出头喊道。   陈墨瞥了他一眼,微微笑道:“你就那么想借钱给我?”   梁洛打开车门走下来,阴着脸:“你求我啊,看我借不借给你!”   陈墨很想说,地球太危险了,你还是回脑残星比较安全,但这类人身攻击的话,说出来只怕梁洛会炸毛。他当然想借钱,但合作是要讲条件的,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他要将付出的条件压到最低才好。   “梁洛,我只需要融资,不需要私人借贷。”陈墨气定神闲地说:“你想投资我们可以谈,要是别的,还是算了。”   梁洛深深吸了口气,压住想要脱口而出的脏话,“好,明天上午你来我家,我们好好谈谈。”他相信,最后陈墨一定会求他,到时候他再好好提要求羞辱一番。      返校的日子临近,杜依依逮着时间就找安乐玩。同样是没有母亲的孩子,她们很多心情是一样的,所以特别能谈到一处去。不同的是,杜依依有个好爸爸,而安乐没有。杜衡生知道安乐所属的公司放弃了竞标,对她倒亲切起来,也没多少戒备心,有时在家反而能客套的寒暄几句。   安乐心里是很矛盾的,二十年来,她身边的朋友寥寥无几,在杜依依那里真心实意的友谊,她却清楚那不过是个谎言。有时候她甚至希望事情真相早早败露,她也能早日解脱。至于后果是什么,她反而不在意。   土地竞标下周就开始了,秦凌云年后再也没见过,对于这样一个用心栽培过自己的师父,安乐也不知道用什么态度面对,毕竟他没有把自己的身份暴露出来,给了她最后苟延残喘的时间,这点,她还是很感激的。   安乐并不知道,秦凌云之所以这样做,一方面是因为她是他引荐过的人,不好坏了自己的名声,另一方面,其实他早将她的资料寄给陈家,给她下了最大的一个绊子。他知道家丑不外扬,陈家即使收到资料,也不会对他有什么影响。这个男人,半生都在算计,怎么可能轻易原谅不按计划行驶的棋子。   付出得不到回报的事情,秦凌云是万万不会做的。安乐还是年纪太小,不知道人心险恶,而陈家发生的事情,陈墨不对她说也是有情可原的——他不想让她背上包袱。   梁洛答应帮助陈墨后,杜依依这几天心情很好,这天又拉着安乐去逛街。   “过两天朋友生日,我也带你一起去玩吧。”杜依依笑眯眯的伸手挽着安乐的胳膊,她的手指纤长,指甲修剪出半圆的弧,涂着很漂亮的粉红色指甲油。   安乐有点心不在焉,小五说今天陈墨去和梁洛谈事情,她不晓得最后会是何种状况。   杜依依推了她一把:“想什么呐,回魂!”   安乐这才回过神来,不经大脑随口符合说:“好啊。”   杜依依很高兴,梁洛的生日她是压根不想去,但因为他答应帮陈墨的忙,觉得欠了他很大的人情,这时候自然不便推诿,有安乐作伴,便放松许多。   安乐被拖着在商场闲逛,两个人也没什么非要买的东西,只无目地的瞎转。路过周生生专柜的时候,杜依依停下脚步,透明的玻璃柜台摆着金灿灿的饰品,杜依依一眼看到那个kitty猫的千足金吊坠,很喜欢,便叫专柜小姐拿出来。   “漂亮吧?”   安乐点点头,小巧可爱,一点也不俗气,倒很适合杜依依。   “这个我要两个。”杜依依买东西想来干脆利落,喜欢什么二话不说就刷卡付帐,过年她的压岁钱收了许多,这个小玩意是不在话下的。   “你买那么多干吗?”安乐瞄了眼金价,对比着克数,小小的坠子,两个下来也要三千多。   杜依依但笑不语,付款开票行云流水,连称重都没管,将包装好的红丝绒盒子塞给安乐:“我们一人一只,喵,哈哈!”   安乐脸色有些苍白,小小的盒子在手里似乎有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   “依依……”   “嗯?不许说不要哦,我们是好姐妹,这是定情信物,嘿嘿。”没等安乐说出拒绝的话,她劈里啪啦说了一串出来。   安乐正待说什么,手机在衣袋里振动起来,她掏出来看了眼,是孟行。   最终想说的话还是没有说出口,谎言就是这样,开始容易,收尾难。安乐知道爱之深,恨之切,她和杜依依的友情开始便是悬崖上的花,一场风过后就会飘零。她所做的事情,间接的利用,包括隐瞒身份接近,每一样都是不可原谅的,她是应该遭到惩罚的。每个人都会犯错,圣人也不例外,不管初衷是什么,都不能作为借口。   安乐走在一个不受控制的十字路口,向来坚定的她从来没有后悔的事情,唯独这件,让她心神不宁。   安乐匆匆找了个借口离开,孟行似乎有重要的事情找她,电话不停的振动,她走出商场才按下通话键。   “乐乐,你在哪里?我去接你,陈墨好像去找梁洛了,我怕有什么意外。”   安乐报了一个地址,又怕被杜依依看到,走出两站路,在离商场很远站牌处等待。冬日最后一场风雪来临,雪粒砸在脸上生疼,天空是黑压压的一片,她的心里和这天气一样阴沉。   孟行的车开得很快,雪落在地上变成泥泞的雪水,滑。城市很大,来回折腾费了一番时间,若说担心孟行其实倒没多少,他知道陈墨不是好欺负的人,可是有热闹自己看不上,想起来有点心焦。找了安乐一起去,老大就不会乱发飙了,这个弱点,他熟练的掌握。   虽然是下午,可是天气像傍晚那般昏暗,白茫茫飞舞的雪,笼罩着新区的红砖高墙,平日那鲜艳的色彩,今天显得暗淡无力。   天空飘着碎玉般的雪,车内暖气却热得人脸红。关心则乱,与孟行不同,安乐确实有点慌乱,她心里有很重的包袱,从小到大似乎做惯了扫把星,她不想陈墨有任何差池。      车在梁洛家门前停下来,没等停稳,安乐就打开车门。一股尖利的寒气砭人肌肤,从前这点冷她是不在话下的,挨饿受冻是她常有的事情,可过了一段舒适安逸的生活后,身体的抵抗却弱了下来。   屋内,梁洛和陈墨僵持着。按理说陈墨处于劣势,应该被动,但他太了解梁洛的脾气和秉性,又巧舌如簧,反而占了上风。   陈墨的融资报告是很有吸引力的,梁洛虽然性子不讨人喜欢,做事情冲动鲁莽,毕竟受过高等教育,不是白痴,他知道若不是陈墨家里从中作梗,像这样有利可图的项目,吸纳资金并不是难事。   陈墨明白单纯的利益是不能让梁洛上钩的,他是不缺钱的人,更重视的是能力在家族中的体现,是被人赞扬和仰望。   “你父亲董事局的成员不是对你毕业后掌管连锁超市颇有微词吗?这样的投资对你展示能力很有帮助,我有信心两年内创造上亿的利润,到时候,谁都不会再对你有质疑!”陈墨的话很有诱惑力,让梁洛暂时忘记要好好羞辱他的最初目的。   谈判进入正轨,就利润分配两人谈了很久,最终敲定分成比例,正待签订合约,门铃响了。   梁家的保姆引进来两人,孟行自然是熟悉的,看到安乐,梁洛倒愣了下,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是谁。   “呦,这不是陈少的‘女朋友’吗?”他笑着站起来,“到我家找人,还挺紧迫逼人的。”   安乐看到陈墨毫发无损,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狠狠瞪了身边的孟行一眼。   这一打岔,合约放到一边,虽然嘴上谈拢了,没有白纸黑字,陈墨自然是不放心的。梁洛这样的人翻脸不认帐是经常的事情,他也知道两人是出于关心才来找他,但这样的节骨眼,孟行总是好心办坏事。   果然,接下来的签约开始不顺利,梁洛看着安乐不正经起来。   “我说,陈少,你的魅力真是到哪里都挡不住,前面有杜依依为你撑腰,后面又来个妞,我弟弟骨折至今还没痊愈,你倒是能耐啊!”   陈墨手中紧握的签字笔朝桌面上轻轻放下,不动声色的站起来,“我不能耐你会和我合作吗?”这句话难得有点褒奖梁洛的意思,却不知道他听没听出来。   安乐察觉她与孟行有点坏事,心里很是懊恼,但面子上又不能流露,微微笑道:“梁少,看来是我们打扰了,实在是公司有些急事需要处理,电话又打不通,才冒昧前来。”跟着秦凌云学习一段时间,场面上的话多少她也说的流畅。   孟行也打哈哈地说:“是啊,是啊!”   “不打扰,刚好我还嫌没有证人,你们来正好!”梁洛狭长的眼睛眯起,露出一丝精光。“我出钱,没问题,不过有两个条件,答应了我立马签字,否则,免谈!” 50、注定   车内是静谧地空气,只有雨刷刮着车窗发出的声响,狭小的空间很是逼仄。孟行低着头一言不发,安乐坐在副驾上也不吭声。倒是陈墨打破宁静,“怎么都和斗败的公鸡一样,合约不是签了吗,我们应该找个地方去庆祝,绝路逢生啊!”   “黑方上次我一人喝完了。”孟行抬头艾艾地说。   陈墨微微一笑:“你傻啊,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一瓶黑方,再买就是了。”   “老大……”   “别唧唧歪歪了,你来开车,下雪我视力不好,你的车就丢这里,明天过来再取。”   交换了位置,陈墨坐在了后面,“乐乐,坐我旁边来,省得小五注意力不集中。”   孟行心里嘀咕着,什么啊,你的女人我从来没觊觎过。这番说笑倒也缓和了车里僵硬地气氛,只有安乐还是没说一句话。   陈墨握着她的手,她的指尖冰凉,早先红肿的冻疮早就不见,可指腹仍有厚厚地茧,摸上去有些粗糙。他知道她很自责,其实就算他们不来,梁洛也不会那么轻易签字。   要说打压和嘲讽人,陈墨很擅长,但他是安慰无能星人,所以即便知道安乐心里有着没必要的愧疚,他却不知从何化解,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借着汽车转弯,将她搂进怀里。   “晚上想吃什么?”他在她耳边呼出热气。   “嗯。”安乐回了回神,低头朝朝他胸前看了一眼,那里面陪着他二十多年的古玉,现在留在了梁洛家,而明天,还要去给他弟弟道歉。   “嗯是什么?”陈墨撩拨着她的头发,淡淡的清香。   安乐心不在焉的说:“随便什么都好。”   “那,吃你好不好?”陈墨故意逗她。   “喂,你们不带这样刺激人的,我又不是空气!”前面的孟行从倒后镜偷偷瞄了他们眼,憋出一句话。   “好好开你的车!”      晚饭过后,安乐说看护家里有事,她去医院替换。陈墨不想她这么辛苦,要加钱找个临时看护,她却说只有一晚,也想陪陪奶奶。他们便没去酒吧庆祝,直接把车开到了医院。   疲惫了半个月的陈墨,心里紧绷的弦总算稍稍放松了些,晚上睡得很早。梦里隐约有轻薄地雾,笼罩着他,安乐巧笑倩兮地在不远处,他伸手想要去抱,却又越来越远,怎么也够不到。   他叫了一声坐起来,额头沁出细密的汗,心里感觉不安。他朝床头的荧光表看去,时针指向正北,不过12点,他掀开被子下床将暖气调低。房间很静,听得见秒针走的滴答声,他躺了好一会儿,横竖也睡不着,又坐了起来。   窗外的雪早就停歇,他穿好衣服,拿起外套和车钥匙,走的时候没有打电话,他害怕吵着她休息。   冬夜车辆稀少,没多久就开到医院,他在附近的24小时便利店买了些吃的,晚饭她没吃多少,可能这会儿早就饿了。   白炽灯将住院部的走廊照的如白昼般亮堂,陈墨脚步轻缓,不想打扰病人,走到特护病房,蹑手蹑脚地推开门。   沙发上蜷缩着一个身影,盖着毛毯,连头带脚捂了个严实,陈墨笑着在边上坐下来,伸手去搂。   “哎呀妈呀,大半夜的,谁啊!”毛毯掀开,露出看护大妈的受惊吓的脸,她揉着眼睛坐起来,看到陈墨,赶忙护着前胸,“陈先生,你半夜跑来干吗?我年龄能当你妈了!”   陈墨有些错愕,急忙站起来,环视病房并没有瞧见安乐,心往下一沉:“阿姨,别误会,我以为是安乐,她晚上没在吗?”   安乐自然是不在的,她在梁洛家的别墅外,孟行的车边。   漆黑的夜覆盖着大地,昏黄的路灯将身影拉长,她等了很久,别墅的灯火才暗下去。   那块玉锁在书房的保险柜里,安乐亲眼看到梁洛笑着放进去,心里不知为何恨到极点。龙凤雕琢的古玉本来是一对,是陈墨家传之物,在她遇到他的少年时候,一枚便不知去向,他母亲说是她偷了,她脱光所有衣服,可依然没有人相信,最终被扭送到警察局,那时那景她一生难忘。   这件事情对安乐影响很大,她一直耿耿于怀。没想到时光荏苒,多年后,剩下的这个,却因为她落到旁人手中。这种不甘变成了魔障,她知道若是取不回这块玉,她定会寝食难安。      安乐凭着记忆画出图样,找雕刻师傅用白玉仿造了个类似的,准备干一把她的老本行。      背包丢在孟行车下,换上轻便的运动装,带上鞋套和手套,她深深吸了口气,朝别墅走去。   手机在背包里疯狂地振动,主人却已经远离,夜晚静谧的有些凄凉。陈墨焦急的拨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无人接听,他有些失控,恨不得有魔法里的传送术能一秒到她身边。   他隐约察觉她去做什么,傻瓜,那些身外的东西有什么重要的。      然而没有如果,一切都来不及。安乐是彻底的行动派,车只开的再快,也阻止不了她执着的念头。每人心里或多或少都有这样偏执的时刻,一鼓作气的,只有一个目标,简单,完全不顾及后果。   陈墨看到墙边翻出的身影,觉得心要跳出腔子,她安稳的落地,动作干净利落,他站在车前,面色阴沉。   安乐看见他吓了一跳,直觉的朝后退去。   “拿来。”陈墨开口。   安乐低下头,从衣服内掏出玉佩递过去,自从他们交好后,这是第一次陈墨用如此冷冰的口气对她说话。   陈墨接过不再吭声,周边刚好有个施工的砖堆,他弯腰拾起一块,朝玉佩狠狠拍去。安乐情急下用手去护,陈墨收势不住,空心砖砸在她的手背。她忍住没有叫出来,眼泪在眼眶打转。   痛,在她的手背,也在他心里。陈墨丢下砖头,气极:“你是傻瓜吗!”   安乐垂着脑袋,积蓄的泪终于跌落在地上。陈墨曾以为,要是有人敢伤害他爱的人,不管是谁他都不会原谅。可现在,伤害她的人却是他自己。   他将她拉起来,紧紧抱住她,用力的几乎把她的骨头捏碎,为什么不能对她更温柔一点?为什么要把失去或者未知的恐惧加到爱的人身上,是太爱了还是不够爱?   “你不欠我的,不需要做这些,就算什么都失去我也无所谓。我希望的不过是心爱的人,平安快乐的活着,开心的笑,只有如此而已。就算我什么都有,没有你,有意义吗?”   他伸手抹去她的眼泪,安乐抬起脸,“对不起……”   她以为她不会再为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流泪,手背红肿,火辣辣的痛,可她却觉得再也没有比此刻更幸福的,因为她把所有感情都给了他,如此的确定。   他将玉佩拾起,带到她的脖子上,贴着肌肤一片凉,很快和体温融合。他拉着她的手,动作很轻,生怕弄疼她,打开车门。   “傻瓜,永远不需要和我说对不起。”      资金一到位,陈墨立刻忙碌起来,他知道梁洛始终是个隐患,那块玉佩也是个祸根。然而,倾全力去保护一个人——他能做的也只有这点。   实际上他的危机并未完全解除,运作的资金是分阶段的,他仅仅可以起步,后面的推广才是重头。   不参与拿地,他虽然放弃了最可行的路,但恰好让他另辟蹊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根据打探的消息,秦凌云对于拿地势在必得,这样很快陈家将面临最大的威胁,他已有应对的策略,陈墨觉得公司第二笔资金很快就有着落——他和父亲说过,要解决危机,不是信口开河。      利器对外伤敌,对内伤己,要看如何运用。秦凌云虽然步步为营,计划看上去完美无瑕,实际上没有无漏洞的方案,正所谓风险投资,有利益自然      也有风险。陈墨对于这个方案十分了解,自有对策,所以他现在巴不得秦凌云赶快将地块拿下。   初春的夜晚微寒,杜依依老早就打电话给安乐,约的地方是城中一家著名的酒店。据说是她朋友的生日宴会,安乐也准备了份礼物,想今夜把事情      说开。   酒店门口,杜依依亭亭玉立,粉色的掐腰风衣衬得她肤色越发白皙,瞧见安乐,挥手打招呼。   记忆中一幅画面突然在脑海中闪现,安乐想起来她在这附近的商场偷陈墨钱包的时候,原来那时和他在一起碰面的人,就是杜依依!   缘分总是这么蹊跷,不早也不晚。大多数人一生能和近2千万人擦肩而过,她们就是这两千万分之一的缘分,安乐总不相信世界上有命运这回事,但是她却相信缘分。   “有你在我就放心啦,哈哈。”杜依依笑得恨开心,伸手缠住她的胳膊。   “依依,宴会结束后,我有话给你说。”安乐闪避了下,最终没有躲开。   “好啊,晚上要不你住我家吧,我们一起睡,随便聊多晚都可以。”   安乐垂下眼眸,这个单纯的没有心眼的女孩,爱恨分明,即使家庭条件如此好,却也是孤单的。她是真的全心全意的信任自己,喜欢自己啊。安乐觉得这个谎言无论任何后果,都愿意承担,是该接受惩罚的,错就是错,没有借口。   电梯一路向上,叮地开启。装饰华美的大堂灯火通明,客人三三两两的随意走动,热闹而不喧哗。   “不知道今天他会不会来,毕竟他们现在是合作关系了。”杜依依低声嘀咕,像自言自语。   “嗯?你说谁?”   “没什么,既然来了,我们开开心心的好好玩。”杜依依将她拉进去。   主人还没登场,大家都很随意,轻柔舒缓的音乐在空气中流淌,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点心,香槟酒杯晶莹剔透。   梁洛是这场宴会的主角,却迟迟未到,他拿了玉佩本想借此机会好好炫耀的,而保险柜里的东西显然不是他原来的战利品。安乐以为对付梁洛这样的纨绔子弟,很容易就能瞒天过海,却万万没料到,梁洛也许什么都不行,唯独对玉器十分精通。   假的就是假的,永远不能变成真的。   智者千虑,终有一疏。安乐考虑到指纹脚印,却独独忘记夜晚行窃也是要蒙面才安全。梁洛调出房间的监控录像,很容易的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居然敢太岁头上动土!   钱已经给了,他却不能吃这个哑巴亏。手上证据确凿,梁洛阴着脸,如不是今天有他的生日宴会,他肯定直接杀去陈墨那里。想到酒店有那么多客人在等待,他匆匆拿了拷贝录像的U盘出门了。   车内,他拨了个电话:“孟行,是我梁洛,今天我生日,咱们也算合作关系了,晚上你带陈墨来新纪元酒店捧个场吧,对,六楼。”      这个夜晚,注定所有该相遇和不该相遇的,都在一起,碰面。 51、惩罚   宴会厅门边出现熟悉的身影,让安乐彻底愣住——居然是梁洛,她觉得浑身一下冰冷起来。   “乐乐,这个好吃,给你。”杜依依插起一块巧克力慕司递到她手上,安乐没接稳,摔到了地上,白色大理石地面染上了污迹。   “啊,对不起。”   “你怎么了,好像魂不守舍的。”杜依依开着玩笑。   梁洛一眼就看到了杜依依,再往她身边瞅去,这一瞧乐了,竟是录像里的元凶,陈墨的女人!他倒觉得挺奇妙,这两人怎么在一起?而且看起来如此亲密,他很疑惑。   他悠哉地朝她们走来,看得出安乐脸色苍白,心里更是得意,也不理她,先和杜依依打起招呼来。   “依依啊,难得你能赏光,不知道看的是我的面子,还陈墨的。”   杜依依难得好心情,不在意他话中有话,“你是寿星,自然是因为你才来啊。”      “哈哈,这句话我爱听。”梁洛说完瞄了眼安乐,目光转向杜依依说道:“依依啊,我可是对你言听计从,连最讨厌的人都帮了,你准备怎么报答我?”   杜依依‘扑哧’笑道:“大恩不言谢。”   梁洛倒没有趁人之危,要挟她做女朋友,不过就算他要求,她肯定是不会答应的。大家一个圈子玩了多年,彼此也都了解是什么样的人。   “我今天本来有样东西想送给你,可惜居然长了翅膀不翼而飞,不过倒是另有一份大礼要给你。”梁洛斜眼看着安乐,这样的含沙射影,她想必肯定能听出来,却没有落荒而逃,这个女人,定力还是可以,长的也漂亮,可惜跟错了人。   “呵呵,今天你过生日,我送你礼物才是。”杜依依客气地说,拉了把身旁的安乐:“忘了和你介绍,这位是我的好朋友,安乐。”   梁洛笑得很开心:“依依,不用你介绍,我们早就认识,不过,我不知道原来情敌也能凑在一起,把酒言欢。”   杜依依眉毛微微蹙起:“你这话什么意思啊!还没喝酒怎么就胡言乱语起来。”   “什么意思显然有人比我更清楚。”梁洛定定看着安乐,一字一顿地说:“安小姐,你可是陈墨亲口承认的女朋友,那天KTV的热吻我还记忆犹新,真想不到你居然和依依关系这么好!看来我也不必找陈墨,录像的资料,我就交给依依啦。”说完从衣服口袋掏出一个U盘,递给杜依依。   小巧的U盘在她的掌心,被紧紧握住,而杜依依还没有消化梁洛那番话,看上去有些奇怪的平静。三三两两的人路过看到梁洛都纷纷打招呼,就像电影布景中出现的龙套演员,看起来那么的不真实。   杜依依抬起头看着身旁人,脸色没有一丝血色:“你,和陈墨是真的?”   安乐没有逃避她的眼神,咬住下唇,微微颔首。   “你一直都在骗我?”   安乐低下头,除了最初几次,后面她都是抱着明确的目的,这么说也未尝不可。   “安乐,我给你时间解释。”杜依依的声音有些微颤。   “没什么好解释的,他说的都是事实。”这句话说出来,安乐觉得这些日子郁结在心里的东西,变成石头,尘埃落定。也许这世上有不被拆穿的谎言,那也并非幸运,该面对的一切不管以什么样的形式出现,她都觉得是种解脱。   偏爱粉红色的女孩,漂亮玲珑的锁骨之上,金色的kitty猫吊坠静静地贴着,安乐从衣兜里掏出红丝绒首饰盒,放在她身侧的台子上,转身准备离去却被梁洛一把抓住。   “想走,没这么容易吧?”   “把手放开!”陈墨不知何时踏入宴会厅,刚好看见这样一幕,他快步走来,好看的眉毛微拧。   “呦,包庇的也来了,好戏快开场,你可赶得真及时!”梁洛满不在乎地说,丝毫不畏惧,他手中有确凿的证据,他才是这场游戏的主角,每当能凌驾于他人之上时,他就无比兴奋。   杜依依看看陈墨,又看看安乐,她喜欢的男人握住她喜欢的女人的手,坚定的表情是她从来未曾看过的模样。她揉揉眼睛,好像有什么东西落了进去,酸涩的疼痛着。   “你们,合伙骗我?为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那个在她印象中始终高高在上,冷漠的男人现在温柔地看着她身边的女人,没有理会她。杜依依觉得自己像个傻瓜,怒火也燃烧了起来。   “为什么,说话啊!”   安乐的伶牙俐齿此刻不知去向,她其实也不想辩解什么。谎言是事实,她这一生说过很多,从来都不以为然,她也逃避过太多事情,始终过着一种仓皇的日子,总觉得生命经常出现世界末日,然而每一次挺过来,似乎又有更糟糕的等着她。   梁洛代她回答了,口气不屑一顾:“依依,你傻啊,当然是为了利用你!”   陈墨开口了,却是对着身后的孟行说:“小五,你先带安乐下去,停车场等我。”   梁洛转身拦住:“陈少,你要先掂量着这事能不能抗住再说话。昨晚,我家可是进来一名小贼,还给我玩起偷天换日来!不过,我家书房安装了摄像监控,拍得那叫清楚,原来是你身边这位漂亮妞做的好事,真是让人想不到啊!那开保险柜的专业技术让我颇为佩服。”   杜依依听完,手中的U盘握的更紧,她朝梁洛问道:“这里面就是证据?”   梁洛笑着点头:“怎么样,大礼吧?那玉价值不菲,算重大盗窃案。局子里咱也有的是关系,随便你捏扁搓圆!”   杜依依的视线越过陈墨,停在安乐身上:“我真心把你当朋友,你就这样玩我?你连对不起都不和我说一声?”   安乐低下头,说了有用吗?这不是在公交车上踩人脚后需要的道歉。有些伤害,是不能被原谅的,她清楚地知道。   “好,很好,梁洛,我们报警!”   陈墨的身体紧绷,他拦住杜依依的去路,用极理智的口吻说道:“我们谈谈。”   “有什么好谈的,放过她你就会和我在一起?”杜依依冷笑道。   陈墨转向梁洛:“安乐是公司的法人,这样做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梁洛狭长的眼睛露出狡黠的光:“法人可以转,那点钱我也不在乎,只要依依高兴,我一切都ok!”   陈墨还要说什么,胳膊被安乐拉住,她抬起头,整场事情迄今她都没有说话,现在她用恳求的目光看着他:“我愿意承担,所有后果。”   她的声音平稳没有一丝波澜起伏,她愿意,接受惩罚。   今年立春来得特别早,温暖的季节快要到来,江边的堤岸柳树已经新绿,长长的丝绦垂着随风轻摆,说不出的惬意。   车沿着环城路飞快的前进,风驰电掣的速度卷起路边的尘土,朝着南山方向驶去。   不过短短两周的时间,似乎城市被季节的滤镜抹去了灰暗的冬日色彩,变得鲜活明亮起来。两侧的风景从倒后镜里匆匆掠过,而开车的人显然没有悠闲的心情,车内的指针超过了100。   “儿子,开慢点。”陈智琛微微皱着眉头,虽然是环线,也有限制时速不得超过80的标牌。   土地竞拍的结果十天前就出来了,一旦规划报批通过审核,整个南山变成墓园,陈智琛手里圈的千亩地将瞬间贬值,这个损失,是他无法预估的。   儿子似乎真的长大了,学会如何利用时机谈判,如果谈判的对象不是自己,倒是值得欣慰的事情。   在这春光明媚的日子,登高望远,俯视脚下的土地,会油然而生出自豪感,只是这块土地能不能创造巨大的利润,现在还是个未知数。即便立刻动工,整个园区的建设和销售周期也会长达三年,那个时候,比邻墓地,又有谁会买?   山上的风大,吹得衣服鼓起,阳光下的陈墨看上去神采奕奕,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压着多么沉重的包袱。   “爸,我会列出确实可行的方案,让整个项目活起来,我想你也知道前提条件,我希望家里不再阻挠我做的事情和我爱的人。”   “你做的事情我不反对,但是那个羁押在看守所,保释也不愿出来的傻瓜,陈家是不可能接受的!”   “我并不奢望你们能接受,只要不阻挠就好。即便是反对,这么长时间,我相信你也看到我的立场。”   “你那是胡闹!年轻的时候放肆不是不可以,关键要有个尺度!”   陈墨迎风而立,脸上是淡淡的微笑,很多人都以为青春只有一次,要好好放肆的去活,爱情却可以有很多选择,放弃一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是也有人只认定一次的感情。他爱安乐,甚至在她最傻的时候,在她作出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的行为时,他都不会放弃。   “比起上亿的损失,我想,接受任何人都不是难事。”他任何时候都理智,语气平缓。   “哼,儿子,大话谁都会说,让这块地起死回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我手下那么多人才,你比他们强在哪里?”   陈墨看着远方的湛蓝天空,面部表情柔和,这世上有人让他变得强大,有他付出一切也要保护的人,就凭这点,他也会勇往直前。   “爸,两军对垒,除了实力,更重要的是计谋。你手下的人才,都从如何利润最大化,或者挽会多少损失考虑,却没人想到以毒攻毒。”   远方的土地,那里有着另一个人的梦想,年少时,他的哥哥,用自信的眼光看着他,“弟弟,我要在这建一个很大的游乐场,儿童乐园,到时候你想玩什么就玩什么,妈妈再也不会说你啦!”   在往后的岁月里,陈墨不在意成为替代品,就是因为在漫长的,永远不会醒来的黑暗中,有个人代替他沉睡着…… 52、结局   老人常说‘春雨贵如油’,在绵绵细雨中,万物得到滋润,显得分外水灵,远山如黛,郁郁葱葱,像一幅美丽的水墨画卷。只是,这里不再宁静。   依山傍水的大型游乐园已经开始营建,只待众多游乐设备到位,预计六一即可开园。   三十天,陈墨和安乐分开的时间,在忙碌的工作中,似乎也过的飞快。他与乐年华签订合作方案,别墅用地的四分之一用来营建了儿童乐园。摩天轮、海盗船、过山车……这类机械安装周期很短,加上春天到了,人们脱下沉重的冬装,正是踏春出游的好时机。   以毒攻毒,谁愿意逝者亡灵不得安宁呢?有这样快乐而玩闹的‘邻居’,秦凌云的投资方,定会施加压力,其实开发的方向有多种,墓地虽然短期投资回报最高,毕竟不是什么好营生。   陈墨已经听到内部消息,投资买地的甲方,准备改建度假山庄了。   科技公司开始了首轮的推广活动,内测玩家爆满,第二期的资金也招商到位,最危险的时期过去了,所有事情都朝好的方向发展。   可是安乐,看不到这些。   考虑到游戏运营的影响,梁洛并没有立刻将证据提供给警方,安乐暂时被刑事拘留。   拘留最长是37天,立案的侦查时间延长到二个月。陈墨委托律师会见,申请取保候审,然而安乐拒绝了。   她对陈墨说:“我曾经想过无数次这样的结果,也被可怕的噩梦惊醒过很多次,我做的任何事情,都抱着侥幸的心理,只是这一次,我不想逃避。”   三十天的时间,从一个季节踏入另一个,杜依依的心情却仍然没有平复。   她仔细的研究了相关的法律,提请诉讼,加上审理的时间,最长可以达到七个月,她要慢慢折磨安乐。古玉的价格不菲,鉴定后超过十万元,安乐很容易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如果可以,她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看到这个女人。   所有人都势必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这就是成人的世界,有道德的约束,法律的制衡。   孟行来找过她求情,杜依依觉得可笑,明明自己是受害人,为什么还有人会把天平倾到坏人身上?而陈墨这些天居然没有来找她!   他爱到和家里人都摊牌,陈妈妈还气到一度对外说不认这个儿子,走到这个地步,却不为自己的爱人来求情?他应该在自己面前下跪求饶痛哭流涕才是!   交毕业论文那天,杜依依远远在学校看到陈墨的身影,他的背永远挺得那么直,在匆匆来往的人中,那么显眼,似乎有光环笼罩一样,让人情不自禁目光为之追随。   她喜欢了那么多年,却从来没有看透过他。原本不过以为他冷漠,现在她觉得他心硬如铁,安乐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最美好的青春很快要葬送到了监狱,而他依然如此风淡云轻。   校园梧桐高大的树冠上新绿的叶子油亮,斑驳的阳光透过缝隙落在行人身上,陈墨步子很快,眼看就要走出校门,被穿着淡粉色短外套的女孩拦住。   “陈墨,你到底有没有心!”杜依依眼睛睁得很大,乌黑地眼珠定定地瞧着他。   陈墨止住脚步,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你是为安乐抱不平吗?”   先按耐不住的人,就输了。陈墨不认为苦苦哀求能让杜依依放过安乐,只有他漠不关心,才能激起她的关注。   小小的蟑螂沿着墙角一路爬行,手拍过去,虫子挺尸了半响,又翻过身子飞快的帕走。   生命,真的很顽强。   没有进来前,安乐总是觉得提心吊胆,现在反而觉得心情很宁静。她知道陈墨会帮自己照顾奶奶,不牵挂?怎么可能!有时候想一个人,心就紧紧揪起。   这些日子,她像在梦中。有天梦里,她的手被牢握;有天梦里,他们相拥入眠,有天梦里,她被爱,也知道了什么是爱情。   然而,有天梦里,她伤害了人,有天梦里,他们就这样分开。   “不要害怕,无论终点在哪里,我都会等你。”奇怪,他的承诺,她愿意相信,也就真的不再害怕。   被关押的第三十七天,警察将她放出来。门外的艳阳高照,背着光的男人身上,镀上了淡淡的金色,他快步上前,握住她的胳膊,将她一把拉进怀中。   安乐脸上是迷茫的恍惚,她伸手向她的脸庞抚摸去,光滑的质感如此真实。   “奇怪,我好像又做梦了。”   面前清俊的脸露出温柔的笑,他的手落在她的手背上,低沉的声音那样熟悉:“傻瓜,没事了,我们回家。”   街角,杜依依看着他们相拥离开,两人的双手十指紧握,心里的难过铺天盖地。陈墨甚至没有求她,为什么她会一败涂地?   “依依,在我眼里,你是个好女孩,而我,从来不愿做好人,同样,安乐也不是好人,正因为这样,我们才般配。”他送给她一顶高帽。   “这世界上的感情,不是眼睛看到才是真的。我不为安乐的目的作任何辩解,这是她让我交给你的。”   普普通通的一听可乐,只有杜依依知道代表什么。那最初的一场相识,是真的。   “我问你,初中时,有个女孩在学校被人欺负,你出手相助的事情,还记得吗?”   他微微愣住,努力回想了下,摇摇头。   自己念念不忘的往事,原来对别人,是那般不重要。暗恋永远都不是爱情,单独的,傻傻的一方,爱的不过是自己幻想的完美,她终于可以放下。   原谅,她做不到,祝福,更不会。   但是她成全了一对恋人,会得到一张好人卡吧……   夏至过后。六一。   游乐场开园的第一天,人声鼎沸,孩子的脸上是灿烂的笑容,肆意的欢笑和尖叫在场内随处能听到。   夕阳西下,忙碌整天的员工都疲惫不堪,安乐从游乐场出发,开着车,朝医院方向驶去。   这么重要的一天,陈墨却没有来,她代表参加了开园仪式。经历过一场牢狱之灾后,她看上去成熟淡定很多。也许跟着陈墨生活久了,她越来越和他的气场相近。   虽然陈家父母看到她,没有好脸色,但安乐也不甚在意。时间,能改变一切,当你挺起头看世界的时候,看到的是广袤的天空,视野会越来越宽阔。   陈墨曾问过她,若是觉得辛苦,他们可以出国,想去哪里都可以,重新开始新生活。   安乐说了很肉麻的话:最想去的地方,就是他的身边。   孟行似乎谈恋爱了,除了工作,成天不见踪影,曾经没事就窜过来打扰变成了只可追忆的往事。   医院,似乎也感染了儿童节的活泼,护士脸上的笑容都比平常甜美。安乐笑自己神经,幸福的人眼中看到的都是美丽的风景。   奶奶的病情好转很多,已经可以下床行走,每天复健,虽然还是不认得她。   推开病房的门,静悄悄的没有人声,床上也没人躺着。安乐找了一圈,卫生间也没看到人。她有点着急,跑去值班室问了护士。   “你家老太太啊,我刚看见你男朋友扶着在外面散步呢。”护士微笑着说。   安乐说了声谢谢,转身朝外走去。陈墨不是说有事忙吗?这个小骗子,让她冲锋陷阵,自个儿倒跑这里偷懒来了。   夕阳最后的余晖照在她最爱的两个人身上,安乐走上前掺住奶奶另一只胳膊,三个人并肩漫步。   “陈墨,你偷懒!”她笑嘻嘻的抱怨。   他的嘴角向上一弯,狡辩道:“乐乐,我哪敢,明明在忙碌啊,有什么比奶奶的健康更重要的?”   这倒是句实话,安乐褒奖的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下。   “安乐,我们订婚吧。”这句话说得相当出其不意,安乐愣住,脚步也停了下来。   陈墨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丝绒盒子,“我今天办的重要事情就是去买了它。本来想在晚上气氛好的时候,再开口,不过我想,当着奶奶的面向你求婚,你会更容易答应。”   “我想牵着你的手,直到终点,也不放开。”陈墨握住她的手,单手打开盒子,取出戒指。   “哎,我还没答应呐!”安乐也不知道那根筋抽了,这节骨眼开起玩笑来。   她的男人,才不理会,直接抓起手就套上了,戒指在夕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奶奶看着这闪闪发光的小石头,浑沌的眼睛转了转,视线朝安乐身上看去,嘴里喃喃地嘀咕着:“囡囡?”   这是半年来,奶奶第一次开口,安乐欣喜若狂,陈墨将两人揽在怀里,在她耳边轻轻说:“乐乐,会越来越好的,奶奶都说话了,你就从了我吧……”   晚霞映红了天际,相依偎的身影拉长,美丽的像一幅画,名字叫‘爱’。 ━━━━━━━━━━━━━━━━━━━━━━━━━━━━━━━━━ 小说下载尽在 http://www.txt80.com--【凝涉】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