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之妹》全集 作者:长沟落月 声明:本书由八零电子书(www.txt80.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第1章 苦逼穿越 林菀又做梦了。 梦里是她新近刚写的那本小说《奸臣之妹》里有关女配李令婉的下场。 二十三日,冬至。大雪。京郊外的一处破庙。李令婉被割了舌头,喂了断肠草,痛苦的在冰冷的地面上不停翻滚。旁边站着一个男人,一身玄色的丝绒鹤氅纤尘不染。俊朗出众的面貌,闲雅出尘的气质。但他看着她的目光却是冰冷阴狠的让人望而生畏。 林菀大叫一声吓醒了过来,额头上全都是细密的汗珠。 周氏原本正在外间轻声细语的交代着丫鬟们这几日要注意的东西,猛然的听到了这声尖叫,她忙绕过绣玉兰锦雀的屏风,快步走到床前,弯腰伸手去摸林菀的额头,一面又问着她:“婉婉,你怎么了?” 林菀抬头,怔怔的望着她。 她穿过来也有两天了,晓得眼前这个生得秀丽的妇人正是李令婉的亲娘。 也是,她哪能不晓得呢?毕竟这个周氏和李令婉一样,也都是她在《奸臣之妹》这本小说里写出来的人物。 而正是因为晓得,所以林菀才想哭啊。 穿越前她是晋江文学城的签约写手,一直只是个小透明而已。某一日她忽然灵感忽现,写了一本《奸臣之妹》发到了晋江文学城上面,没想到数据还不错。她大喜,每天玩命似的更新,好不容易快要完结了,结果就卡壳了。她记得前天晚上她还在熬夜一个字一个字的憋着《奸臣之妹》的大结局,可没想到不过一闭眼一睁眼的功夫,她就穿到这书里来了。而且还穿成了李令婉,一个骄纵跋扈,最后下场无比凄惨的女配。 对这种自己挖坑自己跳的心情,林菀表示很忧伤。 周氏还在摸着她的额头。见李令婉不说话,她神色间未免就带了几分惊慌:“婉婉,你到底是怎么了?不要吓娘啊。” 林菀在想着书中周氏的人设。 国子监祭酒之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了李修柏。婚后没半年李修柏就外放了,留了周氏在家里侍奉公婆。而等到李修柏走了之后周氏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子,生下了李令婉来。 周氏嘴笨,又秉性柔弱。原本看在周氏娘家的份上,老太太杨氏对她还算可以。可后来周家落败了,眼看着是没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了,老太太的嘴脸就彻底的暴露了出来。 原本这倒也还罢了。可是老太太还总是在李令婉的面前说周氏如何如何的不好。而周氏呢,在娘家的时候她父亲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就没让她识字。但偏偏这李府原就是诗书传家,周氏的几个妯娌都是能识字断文的。为着这个,李令婉没少被其他两房里的兄弟姐妹笑话。于是几重因素之下,最后就导致李令婉和周氏不亲了。 真是夭寿哦。林菀在心里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她为什么要手贱写了这样的一本小说出来呢?而且还本着女配的下场一定要够悲惨才会觉得爽的这个理念,连死都不肯让李令婉痛痛快快的死。 见周氏还在追问着她到底怎么了,且言语之中已经带了隐隐哭声的意思,林菀定了定神,开口回答:“我没事。就是做了个梦,吓到了而已。” “真的?”周氏蹙着眉,不相信的望着她。 林菀点了点头:“真的。娘,我没有骗你。” 周氏闻言倒愣了一下。随后她眼眶就开始泛红了。 “婉婉,”她伸手握着嘴,眼泪水滚珠似的从眼中落了下来,“我,我不是在做梦吧?你许久都没有叫我娘了。” 因着老太太的缘故,书里的李令婉都恨着自己为什么偏生是周氏生出来的,更不说会叫她娘了。 林菀见状就在心里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作孽哦。早知道给原主设定个能大杀四方的娘也好啊,这样也不至于原身最后苦唧唧的落到那个悲惨的下场了。 但面上她还得安慰着周氏:“娘,你不要哭了。我是你生的嘛,那你永远都是我的娘。” 周氏听了,不住的点头。她想笑,但眼泪水却还是往外滚个不停。 林菀没有法子,就扭头对站在周氏身边的丫鬟吩咐着:“采薇,你扶了太太回去歇着吧。” 老太太是一早就放过话的,让周氏少到李令婉这边来,“自己一个大字不识也就罢了,还每日只会皱着眉头,捧着心口,真以为自己是西施呢?可不要带坏了我的娇娇孙女儿才是。”若是教老太太晓得周氏今儿私自来了她这里,只怕后面又有得饶舌了。 采薇是周氏身边的大丫鬟,极稳重的一个人。她明白林菀的意思,当下便伸手来扶了周氏的胳膊,轻声细语的劝着:“太太,姑娘才刚醒,身子还没好利索。不如咱们现下先回去,让姑娘好生的歇息歇息,等过两日姑娘身子大好了咱们再过来?” 周氏原是不想走的。好不容易儿的今天趁着老太太出了门,她才能偷偷摸摸的过来瞧一眼自己的女儿。又听得女儿叫自己娘,还说了是她生的,那她就永远是她娘这样的话,她现下就只想搂着自己的女儿好好的哭一场,哪里还想走呢? 可瞧着坐在床上的小人儿头上包了一圈厚厚的白纱布,面上神情疲惫,她想了想,最后还是说道:“婉婉,那娘就先回去了。明儿再来看你。” 但明儿老太太是在家的,只怕她就是再想过来这边那也是没法子的。 想到这里,周氏就觉得眼里酸涩的厉害,止不住的就又想落泪。 林菀见状忙道:“娘,你放心。等过两日我都好了,我就去看你。” 周氏听了,这才扶着采薇的手要回去。不过临走的时候还是左叮咛右嘱咐着林菀要多卧床休息,记得按时换药,务必不能让伤口碰水,“仔细落了疤,到时可就不好了。” 林菀耐着性子,一一的答应了。 不过等到周氏出了门之后,林菀立时就掀开身上盖着的锦被,下床要起来。 原本在一旁站着的丫鬟忙赶了上前来扶她。又面上带了讨好的笑意,问着:“姑娘要做什么?吩咐奴婢去做也是一样的,何必要起来呢?” 林菀瞥了她一眼。 桃红色的撒花比甲,粉色的长裙,头上插了一根桃花银簪子。生的一张容长面儿,倒也有几分干净俏丽。 林菀心中估摸着这丫鬟应当是画屏,于是她就试探性的叫了一声:“画屏?” 画屏忙答应了一声。又问着:“姑娘有什么分吩咐?” 林菀心中就想着,吩咐是不敢有的,倒是往后不敢再让你在我身边呆倒是有的。 正所谓是有个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个什么样的丫鬟,原书里李令婉身边的这个丫鬟画屏可也不是个什么好货色啊。 一开始和李令婉狼狈为奸,各种为难女主李令嬿也就算了,还偏偏好死不死的践踏未来的权臣+奸臣李惟元。最后等到李令婉落败了,画屏就丢卒保帅,拼命的将所有的锅都往她身上扔,妄图把自己给摘出来。 但她显然还是低估了李惟元心胸的狭窄程度。最后照样是被李惟元给灌了一碗砒、霜下去。 林菀想到这里,就将自己的胳膊从画屏的手里抽了出来。 “天冷,去给我拿一件斗篷来披着。” 林菀神色淡淡,语气也淡淡,叫画屏听了,心里忍不住的就打了一个突。 但她转念又想着,姑娘这定然是因着刚刚太太过来看她的缘故所以才不高兴的。于是她便没在意,转而是扭头吩咐着屋里站着的一个还没留头发的小丫鬟:“小扇,去给姑娘拿一件斗篷来。” 小扇答应了一声,转身忙忙的就去取了衣架上搭着的一领大红羽缎撒花斗篷抱了过来。 画屏接过,双手展开,披在了林菀的肩上,又说着:“姑娘,小心着凉。” 林菀没理她,只是双手拢紧了斗篷,走到临窗的木榻上坐了。 穿过来两天了,她一直都是浑浑噩噩的在床上躺着。后脑勺也痛的厉害,里面的脑浆仿似随时都会蹦出来一样。 在原书里她是设定了一个这样的情节,李令婉有一次回忆了下,她八岁那年曾看到李惟元从李府的禁地里出来,就上前去堵了他路,质问他到那里去做什么?还威胁他说要去告诉老太太。当时李惟元一句话也没有说,直接伸手就狠狠的推了她一下。 李惟元当时是看到李令婉身后有一块石头的,推她的那一下就是存心要她死。不过原书里李令婉虽然后脑勺重重的磕在了石头上,但却并没有死,反倒还是因为这件事,往后她才会更加的和李惟元过不去,最后才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不过没想到现下原主就这样的直接挂了,变自己穿过来了。 只是,林菀抬手摸着缠了一圈厚厚纱布的后脑勺,有些懵逼的在想着,原书里她明明是从李令婉十三岁的时候直接开始写的啊,可是现下她却是穿到了李令婉八岁这年?从李令婉八岁到十三岁的这五年之间会发生些什么她在原书里可是一个字都没有写的啊。 所以这五年中她要怎么做?他妈的全都是未知的剧情啊。 第2章 变态男主 林菀,嗯,现下应该说是李令婉了。她双手抱膝,皱着一双秀气的眉坐在临窗木榻上想往后的事。 既然都已经知道原身的悲惨下场了,那她肯定就要想法子改变啊。坐在这里哭唧唧的等死可不是她的风格。 方才她也认真的想过了,觉得关键就在原身八岁到十三岁这未知剧情的五年之中。 正是因为未知,所以才好篡改。而且李令婉觉得,这小说是她写的,纵观现下这个由小说化成的世界里,还有谁能比她更清楚这小说里的每个人物,知道后面剧情的发展?这样粗的一根金手指她必须得利用啊。 想到这里李令婉就觉得信心满满。 正所谓是蝴蝶效应,既然现下原身都死了换她穿过来了,那往后的剧情肯定会随之有所改变的。再说她对往后那些会发生的对自己不利的剧情门儿清,自然是可以提前躲避了。 其实她也没什么大的追求,就想不死,安安稳稳的一直活到老就行。而要想达到这个目标,那最关键的地方就在李惟元身上。 书里原身最后可是交代在了李惟元的手上呢。而且还那样变态的被他给割了舌头,喂了断肠草,哀嚎了近三个时辰才死。 想到这里李令婉就默默的在心里给原身点了根蜡,谴责了一番自己的残忍。随后针对现下的情形她摩拳擦掌的开始制定目标。 书里原身被李惟元弄死的时候17岁,彼时李惟元22岁。但是现在李惟元才13岁,就算是他的童年很不美好,原身李令婉这些年没少欺负过他,但是李令婉觉得一切还是来得及补救的。 想了想,她给自己制定了现下这阶段她可以切实实行的目标。那就是,刷好感。拼命的在李惟元面前刷好感。 李惟元在原书里的人设是个性情乖戾,内心极为扭曲变态的男配,是原身李令婉的堂兄。本着谁都不是生下来就是个变态的理念,所以李令婉在他的身世上可谓是大做文章。 他的生母杜氏原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之女,但后来这位御史得罪了朝中的权臣导致全家都被流放了。而流放的途中那位权臣又做了手脚,所以最后御史一家人就全都死了。李家老太爷怕事,就做主将杜氏送到了一座尼姑庵里去住,对外只说静修,祈福。哪晓得庵里的众尼和附近一寺庙中的和尚不清不白,往来密切。那个和尚也色胆包天,看到杜氏貌美,趁着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就将杜氏给玷、污了。而就这一次杜氏就珠胎暗结了。为了自己的名节,杜氏自然不好声张,只能每日以泪洗面。她的奶娘冯嬷嬷是知道此事的,除了陪着一起哭,骂李家老太爷不是人之外,又给杜氏出主意。 不能一直待在这是非之地啊。而且杜氏前两年是生了一个女儿的,现下她被送到了这尼姑庵里来‘静修’,女儿怎么办?李家老太爷那样攀高踩低的人,就算是亲孙女,他会真心爱惜?于是冯嬷嬷的意思,就是让人回李家去报信,只说杜氏腹中这孩子是她丈夫李修松的,杜氏到了这尼姑庵里之后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子。现下庵中清贫,杜氏有了身子,李家老太爷就算不看在杜氏的面上,那看在她腹中这个孩子的份上也会接她回府的。而只要她回去,那就一切都好办了。 杜氏思女心切,而且确实也想离开这是非之地,所以便依着冯嬷嬷的话做了。 但李家老太爷接到这个消息,原本是不想让杜氏回来的。 杜氏之父被流放他也是或多或少的参与了其中。而且现下那位权臣风头正盛,他正千方百计的要巴结,这时候接了杜氏回来,虽说杜氏是出嫁之女,与杜家没什么关系了,但那个权臣原也不是个心胸豁达之人,不然不至于杜御史一家被流放了他还不放过他们,暗中让人结果了他们的性命。要是这时候将杜氏接了回来,让那位权臣晓得了,随便在后面搞搞小动作就够他受的了。所以李家老太爷总是不同意,只说让杜氏自行在庵中生了那个孩子下来。且那孩子生了下来就送人,不能说是他李家的子孙。 李老太爷当时是这样想的。这孩子虽然说有他李家的血脉,但也有杜家的血脉啊。一来是怕被那权臣在意,从而给李家招祸,而这二来,杜御史的事也是与他有关的,保不齐这孩子往后大了长歪了,起了心思要给他外祖父平反报仇什么的,到时怎么办? 但架不住当时李修松在门外跪了三天三夜,最后李老太爷也只能松口说接杜氏回来。只是又提了个条件,那就是杜氏纵然被接回来了,也只能藏在花园中的某处幽静所在,对外只说她死了。随后她生下来的孩子也只能说是通房丫鬟生的。 李修松是个懦弱愚孝的人。所以纵然是他心中对自己的这个结发妻子再深情,可也扛不住自己父亲的威压,最后他也只得痛苦的答应了。 于是杜氏被接回来之后就被幽禁到了李家花园的一处幽僻所在。在那里她十月怀胎生下了李惟元。自然李惟元被生下来之后就被人抱走了,对外说是李修松的一个通房丫鬟所生。 而也巧了,李惟元生下来的那一刻,原本一直身体很好的李老太爷走路的时候被石头给绊了一下,仰面摔到地上,当时就死了。阖家痛哭的同时又说李惟元是不祥之人,生下来就克死了李老太爷。于是李家的人就很不待见他。可巧几年后有个和尚敲着木鱼打门前过,李老太太让人请了他进来给全家人算命。算到李惟元的时候,那和尚掐着手指皱了很长时间的眉头,最后说李惟元犯尅,将来无论是对家,还是对国都是一大患。 李老太太原就是个信佛的人,极为的笃信僧尼之说。现下这和尚这样一说,李老太太就越发的不待见李惟元了,都恨不能自己没有这个庶长孙才好。而她对李惟元的态度自然就决定了李家上下所有人对李惟元的态度,于是李惟元的童年过的就极其的凄惨。 被发配在一个僻静的小院里,身边只有一个小厮伺候着。不说日常家中长辈,平辈的兄弟姐妹,就是下人都会欺压作践他,克扣饮食用度,还会奚落嘲讽。 就这样李令婉还嫌李惟元不够惨,后来又让杜氏知道了当年她女儿之所以重病死了,是因为她女儿重病的时候李家人漠视,压根就没有请大夫来,所以才最后导致她女儿施救不及病死了。而当年她父亲被流放的事,非但是因为她父亲得罪了那位权臣的缘故,李老太爷也有在里面推波助澜,为的就是讨那位权臣的好,想抱他的大腿。 知道这两个真相之后杜氏就疯魔了。而那时候李修松毕竟心中是对自己的发妻有情的,所以纵然是随后守制三年,在李老太太做主下他又重新娶了一房妻子,但他还是会经常偷偷摸摸的带着李惟元来看望杜氏,让他们母子独处一会儿,就是想着能慰藉杜氏的思子之情。 但李惟元对于杜氏而言原就是心中不可说的污点。而现下又教她晓得了自己女儿和自己娘家所有人的死都与李家有关,疯魔之下,她无可发泄,于是每次和李惟元独处的时候她就疯狂的打他,又给他灌输一定要报仇,让李家所有人都死的观念。 在这样的环境下,李惟元幼小的心灵怎么能不扭曲变态? 按照李令婉在原书里写的,李惟元的整个人,包括他的心,全都笼罩在黑暗之中,没有一丝光亮能够透进去。后期他更是为了心里变态的快感,玩弄所有人于股掌之中。 因为他觉得他不快乐啊。而凭什么就他一个人不快乐啊?他不快乐那大家就都别快乐嘛。所以他不但是对以往那些曾经欺压践踏过他的人进行疯狂的报复,而且还以看别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为乐。 倒也正合了那个和尚对他的批语。 犯尅,将来无论是对家,还是对国都是一大患。 李令婉想到这里就觉得胃痛。 她为什么要作死的写这样的一个人物出来呢?大家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积极生活不好吗?现下好了吧?酿出来的苦酒要自己喝了吧? 李惟元已经长到了十三岁了,该受的白眼和践踏都受了吧?该受的杜氏那些疯狂的打骂也都受了吧?该灌输的那些要报仇的理念也已经被灌输了吧?最重要的是,原身李令婉对他的奚落和嘲讽也已经都发射出去了吧? 至少原身这次被李惟元狠狠推倒,甚至起心要她死的原因就是原身看到了李惟元从幽禁杜氏的小院出来。而彼时李惟元刚刚受过杜氏的一顿疯狂打骂。 铜制的烛台,就那样狠狠的将尖锐的顶端插到了他身上各处,比容嬷嬷当初用针扎紫薇可凶残多了。 李令婉就有些绝望的在想着,那现下她要怎么做呢?拼命的做李惟元心中的那道阳光,照亮他阴暗的人生? 她被自己这个忽然而起的念头给恶心的浑身打了个哆嗦。 第3章 猝不及防 但就算再被自己忽然而起的这个念头给恶心到了,李令婉痛定思痛,最后还是决定要拼命的做李惟元心中的那道阳光,将他往后黑暗孤独的人生照亮。 她能怎么办?她也很绝望啊。实在是原主这些年中没少欺压过李惟元。而按照自己给李惟元设定的那个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又生性多疑的尿性,就算往后自己再怎么讨好他只怕也是没用的吧。所以还不如让自己对他而言特别一点呢,这样往后等他羽翼渐丰之后总不至于真的要置自己于死地的吧? 确定了目标之后,虽然这目标实施起来可能很难,甚至还要做到没脸没皮,千锤万炼的这个程度才能达到,但李令婉还是表示没有关系。 再没脸没皮也比没命好啊。同时她又在心里默默的给自己打气,不要怕,不要怕。他李惟元就算再厉害那也是她写出来的嘛。要知道对这书里的所有人而言她可是造物主一般的存在啊。她一个造物主难道连自己创造出来的一个人物都干不过?impossible。那也就太丢脸了。 但她很快的就被狠狠的打了脸。 现下正是冬至节气,前两日刚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雪不大,柳絮似的纷纷扬扬下了两天,树上檐前也不过才落了薄薄的一层而已。不过这两日天气骤冷,所以这李府中栽种的所有红梅倒是一夜之间全都绽放了。 李令婉在原书里可是写了这李府有一个极大的花园子。里面的梅园栽种了好几百株的梅花,花开之时真真是香雪海一般。重瓣粉朱,暗香袭人。 自打穿过来之后都在屋子里闷待了两天了,李令婉有些坐不住,就想着要出去走一走。 这一来是散散心,二来也是想到处去踩踩点,实地考察一下现下自己到底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境地。 她是个大大咧咧的人,而原书她又经常断更,算起来断断续续的写了也有快一年半的时间了。虽然里面大的剧情她都记得,但有些小细节方面她还是给忘了个一干二净。所以为保万无一失,她觉得还是有必要到处去走走看看,摸清自己现下所处的实际情况。 正所谓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嘛。 心里这样想着,她就开口叫小扇,让她拿一套衣裙过来给自己。 小扇就问着她:“姑娘想穿什么颜色什么式样的衣裙呢?” 结果李令婉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被画屏张口给接过了话去。 “真是没眼力见儿。”画屏扭头呵斥着小扇,“姑娘前几日不是才刚得了一件缕金百蝶穿花的石榴红色袄子?拿了那件袄子来。再将那件粉色的百褶裙拿出来。” 小扇没有动,目光怯生生的望着李令婉。 被擅自做主的李令婉:…… 好丫鬟。都能替自己的主子做主了。 不过她也没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小扇按照画屏说的去做。 反正这样下雪的天,穿着大红大绿的也好,不然穿一身素净的,别人还没怎么着呢,倒自己瞧着就先把自己给冷死了。 小扇去衣柜里寻衣裙的时候,李令婉就叫画屏过来给她梳头发。 在床上躺了这么几天,头发早就全都放下来了。她不能就这样披着头发出门啊,那旁人见了肯定要用异样的目光看她。但她又不会梳古代的发髻,所以只能让画屏代劳了。 画屏答应了一声,随后就请着李令婉在镜台前面的绣墩上坐了,又倾身拿了镜台上放着的象牙梳子,问着李令婉:“姑娘,你想梳什么发髻呢?” 李令婉想了想,就说着:“就梳个双平髻吧。” 她可是写古言的,以往没少查这些方面的资料。 画屏应了一声,手脚麻利的给她梳了一个双平髻。随后又打开了镜台上面放着的两只花梨木朱漆描金彩绘海棠蝴蝶的梳妆盒。里面满满的都是各样首饰,珠光宝气一片。 李令婉毕竟是李府的嫡长孙女,而且她娘周氏的娘家现下虽然是落败了,但当年她嫁给李修柏的时候周家还正兴盛着,所以很是带了一笔好嫁妆来了。又只有李令婉这一个女儿,周氏有什么好东西自然就会想着她了。所以李令婉虽然现下才8岁,但各样的首饰都是有的。 画屏看到梳妆盒里装的这些上好钗环簪珥之类时,目光在上面停顿了片刻,随后她才抬起头,出声问着:“姑娘,今儿你想戴什么首饰呢?” 镜台上镶嵌的铜镜打磨的跟水银一样的光滑,连人的头发丝都能清晰的映照出来。所以纵然李令婉一直没有侧头,但她依然还是从铜镜里看到了画屏看到那些首饰时那一下的停顿。 李令婉心中雪亮。 画屏在书里的人设原就是有贪财,好打扮的这方面。原身李令婉本来就不算是个精细的人,而且她的首饰也多,后面会更多。画屏就经常偷偷摸摸的拿一些首饰到外面当,然后买了新首饰来自己戴。 她聪明着呢。就算是偷了李令婉的首饰,可那也不能光明正大的戴出来不是。还是拿这些首饰换了钱,一方面可以攒点银钱,一方面又可以拿了这些银钱去买一些其他式样的首饰来戴才最保稳。 但偏偏画屏又是个极会说话的人,又会揣摩原身李令婉的心思,专挑她爱听的话说。见她厌恶哪个人了,必然会在原身李令婉面前拼命的说那个人的坏话,又会出主意,说怎么去捉弄那个人。所以原书里李令婉对女主李令嬿和李惟元做的那些促狭事有七八分倒都是画屏的功劳。甚至后来画屏自己厌恶李令嬿了,也会打着原身的旗号去整治她。 夭寿哦。李令婉就在心里默默的想着,这个画屏她可是不敢再留在身边了。 要知道在原书的设定里李令嬿可是唯一对李惟元好的人。那就是他心中的阳光啊,照亮了他内心里的孤独和黑暗。所以就算李惟元以玩弄折磨天下人为乐,但对李令嬿还是掏小酢跷的好。甚至后来他那样折磨原身李令婉,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原身李令婉总是和李令嬿过不去的缘故。 只不过画屏是这李府的家生子,她老子管着李府的田庄租子,她娘在老太太身边也是有体面的,并不是李令婉说要将她调离身边就能立时调离得走的,所以暂且也只能容忍着她了。 最后李令婉随意的在首饰盒里挑拣了两朵赤金小巧的钿花和两支珍珠簪子出来,放在了镜台上。 画屏一一的替她将这几样首饰戴在了两边的发髻上。 这时小扇也将画屏先前说的那一套衣裙都寻了出来,伺候着李令婉换。 李令婉原是想自己穿的。自己穿衣服习惯了嘛,这猛然的有人伺候着她总觉得心里有点别扭。但很快的她就知道是自己多想了。 这衣裙瞧着简单,但是穿起来却是繁琐的很,她竟然是不会穿的…… 于是最后她在小扇的伺候下穿好了衣裙,又披了先前披的那件粉色撒花斗篷,怀中又抱了一只小巧的南瓜形状手炉,就打算出去见识一下自己书中描写的花木繁茂,景致幽深的李府后花园。 李令婉出来的时候只带了小扇,没有带画屏。 很显然画屏是个心思活络的,想套话不容易,也难掌控。而相比较而言小扇就要单纯得多,好套话,也好掌控。 小扇今年九岁了,是外面新近买进来的,说话做事很是有些缩手缩脚的意思。她跟在李令婉的身后走着,李令婉没有主动开口说话,她也就不敢主动开口说话。 对此李令婉还比较满意。 她现下虽然心中确定了接下来的目标,但毕竟是刚到一个新环境,说起来还是如此玄妙的一个环境,说不忐忑那肯定是骗人的。 她沿着花园子里的长廊慢慢的走着,一面打量着四周。 果真是花木繁茂,景致幽深。就算现下是冬季,万物萧瑟,但花园子里依然还是有着各样的色彩。 四季常绿的香樟和桂花树,结了红珊瑚一样小红豆子的女贞,墙角水边黄色的腊梅,映衬着薄薄的一层白雪,看起来十分的赏心悦目。 李令婉就脚步一转,下了长廊。 空中还在纷纷扬扬的飘着细小的雪花。小扇撑开了手里带着的青绸油伞要来给李令婉挡着头顶的雪花,但李令婉嫌费事,就让小扇给自己挡着头顶的雪花就行,而她自己则是伸手将斗篷上的帽子戴在了头上,然后继续的在花园子里走着。 她脚上穿的是羊皮小靴,也不惧地上积雪潮湿,专往花园子僻静的地方走。 小扇在后面急急的跟着。 原身李令婉在书里不过是一个女配而已,而且还只是上卷里的女配,自己出场的次数都算不得很多,至于她身边的丫鬟李令婉自然也不会多费笔墨去描写。对于小扇,不过是寥寥两句,以示有这么一个小丫鬟存在而已。具体对于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性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却是一句都没有描写。 但没想到小扇竟然是个极护主的。 见着李令婉还在继续的往前面走,她不顾脚下泥泞难行,两步抢上前来就拦在了李令婉的面前,急道:“姑娘,前面您不可以去。” “我为什么不能去?”李令婉停下了脚步,望着她,“前面是什么地方,竟然我都不能去?” “前面,前面,”小扇一张脸挣的通红,话都说的磕磕巴巴的,看得出来她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来的,“再往前面就是禁地了。老太太一早就说过的,府里的人,谁都不能去禁地。不然若教她晓得了,是要挨板子撵出府去的。” 李令婉心中就有了数。 想来前面就是幽禁杜氏的地方了。但她本来就是想去那里看看的。 于是她就对小扇说道:“没关系。我是祖母的嫡亲孙女儿,她还能真打我板子,撵我出府去不成?你让开,我要去前面瞧瞧。” 但小扇就是不让。且无论李令婉怎么说,后来甚至是沉了脸,她依然还是不让开,口中反反复复的只说着:“姑娘,您是不能去那里的。” 李令婉倒没想到她竟然是这样的拧,一时之间也没有法子,只能无奈的扶额。 这样僵持得一会,李令婉忽然就看到有人正从小扇说的那处禁地的方向走过来。 空中尚且还飘着雪花,檐下挂了一溜的冰凌子,水面地上都结了冰块,但那个人身上却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洗的都已经发白的蓝布直裰,脚上穿的也是一双破旧的布鞋。鞋帮子那里已经被雪水给浸湿了,隐约一大滩的水迹。 不过就算是这样,那人也没有半点被冻得乞乞缩缩的样,反而是挺直了他瘦削的脊背,风雪中的竹子一样,誓不低头的。 在这后花园子里猛然的出现了一个这样年约十二三岁的少年,衣着破败,又有如此气骨,又正好从幽禁杜氏的那个小院的方向而来,李令婉觉得自己已经能猜出他的身份来了。 必然是李惟元无疑。 一开始她也设想过好多次和李惟元见面的场景,但是没想到现下这样猝不及防的就碰上了。妈哒,她压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怎么办? 第4章 初次示好 李令婉和李惟元的目光隔着中间纷纷扬扬的细雪对上了。只一眼,李令婉就觉得浑身冰冷。 因为她意识到自己先前是在自欺欺人。 什么她是造物主,李惟元只不过是她写出来的一个人物而已,她这个造物主还会干不过自己写出来的一个人物?但是现下,看到他如冰如刀的目光,李令婉就彻底的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面前这个眸光凌厉阴冷的少年不再是她小说里简简单单的李惟元三个字了。他活了,真的活了,现下就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而依着自己写文的时候给他加上的那超高智商和足够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的心性,往后他必然是会疯狂的报复以往所有嘲讽践踏过的人。而这个所有人中,就包括她李令婉。 李令婉瞬间就想到了书中原身的悲惨下场,然后她就觉得浑身都是寒意。甚至连她现下从口中呼出来的气都不是热的,而是一坨冰,充斥着冰冷,还有死亡的气息。 她颤着一颗心,抬头继续去看李惟元,然后在已经快要僵硬的脸上努力的扯了一丝笑意出来,想对李惟元示好。 但是少年的目光依然如冰如刀,只让李令婉觉得,她胸腔中那颗脆弱的小心肝啊,都已经被他这样望着她的冰冷阴暗目光给扎成筛子了。 李令婉觉得两股战战,险些都快要站不住了,只想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真是夭寿哦。光被他的目光看一眼就亚历山大成这样了,那往后还怎么讨好他,抱他大腿?还不得直接被他给冻成了人形冰块永世不得超生啊。 李令婉忽然就觉得自己的前路一片黑暗。 而这时李惟元已经没有看她了。 少年收回自己的目光,目不斜视的继续在细雪霏霏中目不斜视的走他的路。 李令婉这时在心里哆哆嗦嗦的给自己打气。 她不会妥协,她也不能妥协。妥协的下场就是个死。她可是这本书里所有人的造物主,包括眼前这个阴冷的二五八万的李惟元。所以她势必要拿下他。而且还要坚定的软化他,成为他心里的阳光,驱散他心灵中的所有黑暗和孤独。 于是李令婉就转身,跟在李惟元的身后,一边快步的追他,一边还开口脆生生的叫着他哥哥。 原书里李令嬿就是一直这样叫李惟元的,李惟元可喜欢了,所以现下她就暂且借用下。 很显然李惟元在听到李令婉叫的这声哥哥的时候脚步停顿了一下,但随即他又抬脚,较先前速度更快的往前走。 真是笑死了。这个小魔头竟然会叫他哥哥?她以前看到他的时候不是一直单手叉腰,扬着下巴叫他小杂碎的么? 李惟元觉得他一定是耳朵被冻坏了,所以才会出现这种幻听。 但是很显然不是幻听。因为李令婉还在一声声的叫着他哥哥。 八岁的女孩,步子迈的不大,地上又泥泞难行,但她就这样跌跌撞撞的一直在雪地里跑着,努力的想跟上他的脚步。 李惟元微微侧头,眼角余光看到了这一幕,但他随即又收回目光,心中冷漠的想着,这个小魔头心里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前两天他从幽禁杜氏的小院里出来,没走多少路就碰到了李令婉。当时李令婉就是那样单手叉腰,扬着下巴站在他面前,用极为鄙视的目光看着他,又用极为不屑的语气问着他:“小杂碎,你这是从哪里来?” 看到他身后僻静荒芜的小院,她面上一幅恍然大悟的模样,伸手指着他:“哦,哦,原来你跑到禁地里去了啊。祖母说过的,谁都不可以到禁地里去。到禁地里去就要挨板子,还要被撵出府去。哈,我这就告诉祖母你进了禁地的事去。” 说罢,转身就要跑。 李惟元当时身上到处都痛,心情也很糟糕。 不论是谁,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拿着烛台,用上面尖锐的一端拼命的来扎自己,仿似他不是她的儿子,而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谁都会心情很糟糕的。 李惟元那一刻差点没有忍住,上前去掐死杜氏。 但是他还是忍住了。 十三岁的少年紧紧的握着拳头,站在冰冷的地面上,不躲也不避,任由着自己的亲生母亲一边疯狂的拿烛台不停的扎在他身上,一边听着她骂他杂种,骂他为什么还不死。 他怎么是杂种了?李惟元心里冷冷的想着,难道他不是她生的? 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都能被母亲温柔对待,他却要被自己的亲生母亲这样虐待?或许他自己真的应该去死。 小小的少年心情很差,但是这时候李令婉还要这样的挑衅他。 他当时抬头望着李令婉。女孩衣饰华贵,明艳的面孔上满是张扬和对他的鄙视。她还威胁他说要将他到禁地里的事告诉祖母。 于是少年忽然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伸手狠狠的推了女孩一下。 他是看到了李令婉身后有一块尖锐的石头的。就算是作恶的时候,他心中也是快速的核算了一下,知道以李令婉的身高,当她倒下去的时候必然是会后脑勺砸在那块石头上。 结果如他所估算的一样,李令婉倒下去之后确实是后脑勺精准无误的砸到了石头上去。 砰的一声清晰的巨响,随后立时就有猩红的鲜血慢慢的从石头上滴落到地面上来。 看着那几条蜿蜒的猩红血迹,李惟元竟然心里莫名的就觉得有一种快感。这种快感让他觉得胸腔里的一颗心跳动如擂鼓,手心汗湿,口干舌燥。但他面上还是保持着淡定冷漠的样子。 随后他目光漠然的望了一下眼中满是惊恐和不可置信的女孩一眼,转身离开了。 当时是没有丫鬟跟在李令婉的身边的,只要让她一个人躺在这里流血,到后来她肯定是会死的吧?而等她死了,也没有人会晓得是他伸手推了她的吧? 只是很可惜,李令婉竟然没有死。 李惟元就在心中厌恶的想着,为什么李令婉没有死呢?又想着,她会不会去将这事告诉祖母?呵,不过即便是她将这事告诉了祖母也没有关系。大不了就让祖母打死他,反正连他亲娘都骂他为什么不去死,这下要是他真的被打死了,那就遂了她的愿了吧? 冰凉的雪花落在他的脸上,很快的就化成了水,在他的脸上滑落了下来。猛然一看,倒还以为是他哭了一样。 想必就算是他死了,这世间上也没有一个人会为他哭的吧? 李惟元一面心中这样漠然的想着,一面底下的脚步依然走得飞快。 李令婉还在后面跌跌撞撞的跟着。 这原身是个娇生惯养的货,只怕也是很少运动的。她稍微的跑得这么几步就已经气都快要喘不上来了。 但是李令婉还是没有停下脚步。 李惟元在前面啊,她今天势必得要在他面前示示好,刷刷好感才行。 但是李惟元原本就走得飞快,李令婉又断胳膊断腿的,压根就追不上他。 于是李令婉就一面跑,一面气喘吁吁的叫着他:“哥哥,你等等我啊。我有话和你说。” 得告诉他她不会将她推倒,害她差点死掉的事告诉祖母的啊。不然那家伙以为她要将这事告诉祖母,不定的这两天就会在背后出什么幺蛾子害她呢。 就他那智商,他要真在背后出什么幺蛾子了,李令婉觉得自己肯定是防范不了的。 但是李惟元总是不理他,只是往前走。而且很快的就到了他住的小院了。 李惟元伸手推开院门,两步跨了进去,然后回身啪的一声就将两扇破败的木门关了起来,又落下了门闩。 等他做完了这一切,又过一会儿,李令婉才追了过来。 她在小院门口停下了脚步,气都还喘不匀呢,但依然还是抬手敲门叫哥哥:“哥哥,你开门啊,我有话和你说。” 李惟元自然不会开门。但他也没有离开,只是屏息静气的站在门后面,想看李令婉到底又想要耍什么花招。 小扇这时也气喘吁吁的追了过来。一见李令婉一直不停的在拍着门叫李惟元开门,但李惟元就是不开门,于是她就开口劝着:“姑娘,这下雪的天,外面很冷的。我们回去吧。” 李令婉没有动。 她想着,李惟元是个多疑的人,他虽然关了院门,但指不定他现下就站在院门后面听她和小扇说话,想要看她到底想做什么呢。这时候刷好感可是最佳时机了。 有什么比不着痕迹,让别人以为哪怕他本人都不在跟前,都要真心实意的示好和忏悔来得好? 于是李令婉就伸了手指,狠命的掐了自己的胳膊一下。 可真痛啊。痛的她的眼泪水都快要落下来了。 但也不用真的掉眼泪水,反正隔着一扇门,李惟元看不见的,只需要说话里带了哭音就好了。 于是下一刻小扇就目瞪口呆的看到自家的姑娘站在落满了雪花的台阶上,抽抽搭搭的说着:“我不走。以前是我错了,我不该欺负哥哥的。哥哥对我那样的好,我欺负他的时候他都不会骂我,不会打我的。” 他是没骂,也没打,不过一出手就直接想要她的命。 李令婉心里这样想着,但面上依然还是哭得抽抽搭搭的,又抬手拍门,哭着叫哥哥,反反复复的只说自己知道错了。哥哥你开门啊,给我一个道歉的机会啊。 她现在还只是个八岁的小女孩嘛,说话也不能太有条理,不然李惟元会起疑。 但自然李惟元是不会开门的。他只是一脸冷漠的站在院门后面,心中不相信李令婉说的话。 她会对他道歉?他轻嗤一声,除非日头打从北边出来了。 李惟元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声,只是站在院门后面,一动也不动。 而李令婉这时想着,欲速则不达,她是不可能现下一下子就将李惟元哄得心中对她没有恶意的。反正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她可以慢慢的来。 她心中坚信,像李惟元这样的人,面上看着整个人,甚至是他的整颗心都如同不远处冰封的湖面一样,冰冷无情,但其实往往越是这样的人,对爱的渴望就越强。 所以她就要用自己的一颗爱心去软化他呀。 李令婉心中这样想着,随后又拍了一回门,叫了几声哥哥,哭着说哥哥你不理我,那我明天再来找你之类的话,然后转身带着小扇施施然的走了。 在她的身后,隔着一扇门,李惟元想了想,到底还是趴在门上,透过门缝往外张望。 风雪较刚刚越发的大了。那个小小的身影就那样跌跌撞撞的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着。 李惟元看了一会,忽然又从鼻子里轻嗤了一声。 这个小魔头这次又是想要做什么?他是绝不会相信她只是过来同他道歉的而已。 第5章 居住环境 出去的时候尚且还是细雪霏霏,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大雪飘飘了。朔风打着路边的竹叶,萧萧作响。 不过李令婉的心情并没有受到影响。 她首战告捷了呀。非但是顺利的见到了李惟元,而且至少还在他的面前表演了一番。就算是他心中对她的恨意并没有减少个一星半点,但至少她已经成功的将代表着和平的橄榄枝递了出去。 心中一高兴,就连头顶的雪下的再大那也觉得是一种景致,呼呼的北风吹在脸上也不觉得痛了。 一路回到了自己住的院子。 因为原身一开始和周氏不亲的缘故,所以原身就在老太太的面前闹腾着不要和周氏一块住。老太太心里也瞧不上周氏,又想着李令婉毕竟是李府的嫡长孙女,所以就由着她的性子,给她拨了一处单独的小院子住着。 等李令婉到了自己住的院子门口,抬头一瞧,就见院门上悬着一块匾,绿地金字,上面写着三个大字,怡和院。 嗯,当初想这院名的时候李令婉是随便取了一个的。一个女配嘛,只是用来给女主升级,衬托女主各种美好的,谁还费心思要给她住的院子想一个什么好听的名字啊。 现下两扇黑漆院门是紧紧的闭着的,小扇上前叫门。 有小丫鬟过来开了门,李令婉抬脚走了进去。 虽然只是一处小小的院落,但收拾的极其的雅致。且里面栽种有各种花卉树木,确保一年四季都有花卉树木可赏玩。 院角一树红梅,洁白的雪花落在枝头的花瓣上,两相比照,越显出红色花瓣的晶莹剔透来。青石小径的两边则是栽种了两棵桂花树,想来秋日花开时节,整座小院都会飘着浓郁的幽香。窗下则放着一口五色官窑瓷缸,是夏天用来养莲花的。不过现下这口缸里只有一缸清水,水面上光秃秃的。绕过前院,屋后又有大株梨花兼着桃花。春日倚靠在窗前看着外面的粉粉白白想来也是雅事一件。 李令婉心中感慨着好奢侈啊好奢侈。想上辈子她还只能在外面租房子住。那样破的一间房子每个月都要一千大洋的租金啊。但是现下,眼前的这座小院子都是她的啦哈哈哈。觉得好幸福怎么办? 她一面心中这样得瑟着,一面抬脚走上了青石台阶。 小扇已经收起了青绸雨伞,赶在她前面打起了猩红毡帘,李令婉微微的低头走了进去。 迎面便有一股混合着百合花香的热气扑来,这让刚从冰天雪地里走过来的李令婉不自禁的就浑身打了个哆嗦,感觉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舒服的张开了一样。 这怡和院里的丫鬟婆子虽也有七八个,但多是负责在外面洒扫的粗使婆子和丫鬟,真正近身伺候李令婉的也就只有画屏这个大丫鬟,还有小扇和小玉两个小丫鬟。 小玉此时正揭开了屋中地坪上放着的三足亮铜大火炉的铜罩子,拿了火箸在拨里面的炭火。看到李令婉进来,她忙放下了手里的火箸,起身叫了一声姑娘。 李令婉对她点了点头,将手里一直抱着的手炉递了过去:“小玉,帮我在里面装点炭吧。” 在外面绕了这么一大圈,手炉里面的炭火早就是熄了,揣在手里就像一坨冰一样。 小玉闻言就瑟缩了下。 原身李令婉就是个爆炭脾气,也就画屏因着会讨好她所以她对画屏好一些,剩下的小扇和小玉,稍微有哪里做得不好了,原身李令婉对她们不是骂就是罚跪,所以猛然的听李令婉说到一个帮字,只将小玉吓了一跳。 她不敢说话,颤抖着一双手接过了李令婉递过来的手炉,揭开上面镂空铜钱花草纹的盖子,又拿了火箸,沉默不语的从地上的大火炉里夹了几块烧得正旺的炭到里面。然后她双手将手炉递了过来,垂着眼,恭敬的说道:“姑娘,好了。” 李令婉将手炉抱进怀里,顿时就觉得暖洋洋的。 “谢谢。”她客气的对着小玉点了点头。 小玉一听,连忙跪了下去,诚惶诚恐的说着:“姑娘您这样说,可真是折煞奴婢了。奴婢当不起。” 李令婉也被她给吓了一跳。 动不动的就下跪什么的,她才真是当不起啊。 她弯腰伸手扶了小玉起来,待要说两句话宽慰宽慰她,忽然又看到画屏从里间走了出来。只是她出来的匆忙,嘴角还沾着一片瓜子壳呢。 想来画屏先前一直是躲在里间里嗑瓜子儿,却指使着小玉出来干活。 “姑娘,”一看到李令婉,画屏忙堆了满脸的笑,两步赶上前来,伸手就来替她解开身上披着的斗篷,笑道,“您回来了?” 一面又说着小玉:“怎么你是个榆木疙瘩不成?都看到姑娘回来了,还不快去倒一杯滚热的茶来给姑娘喝,去去寒气?” 小玉答应了一声,忙忙的转身就要去,但李令婉开口叫住了她。 又转头对画屏说着:“我不喝茶。我记得我里间的果盒里面有橙子?你切一个来给我吃。” 方才在李惟元的小院门口她演得太入戏,哭叫的都口干舌燥了,现在就特想吃点凉凉的东西下去。 但画屏面上却一闪而过一丝不安的神情,不过随即又恢复了她面上原来的样子,笑道:“想是姑娘记错了?方才我才看过,里间的果盒里并没有橙子呢。” 李令婉早眼尖的看到了她方才面上一闪而过的不安神情,又看到她手指尖上有轻微的橘色残留。 用手去剥橙子,那手指尖上定然是会或多或少的留下一些痕迹的。 不过李令婉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问着她:“那果盒里面还有什么水果?” “奴婢记得还有个柚子。” “罢了,”李令婉就抬脚一面朝窗下的木榻走去,一面懒散的答道,“那就拿了柚子过来罢。” 于是片刻之后,李令婉就手中拿了一瓣剥好的柚子在吃。一边吃,又一边打量着房间。 虽然穿过来也有两天了,但这两天多是昏沉沉的,整日的躺在床上,也就现下才有机会这样好好的瞧一瞧自己往后要住的屋子。 原身毕竟还只是个八岁的小女孩,自然是喜欢粉嫩柔和的东西和颜色。所以李令婉就见这卧房的顶槅上挂的是一盏绛色的纱制珠子吊灯,四面柱子上吊着的帐幔都是粉紫色的。屋子中间又放了一架鸡翅木架的玉兰锦雀屏风隔开视线,后面是小小的一张架子床,悬着大红撒花绸帐子。 她这边正自打量着屋内的一应陈设,就见小扇走了进来,说着:“姑娘,老太太那边差了丫鬟过来要见您呢。” 老太太可是这杨府里说一不二的主。于是李令婉忙道:“快请了她进来。” 小扇答应了一声,随后就走过去掀开了碧纱橱上吊着的五彩盘花软帘子。就有一个丫鬟抬脚走了进来。 李令婉抬眼看那个丫鬟,见她穿了茜色花卉暗纹绸面的夹袄,牙色的裙子,头上簪了一朵珍珠头花,又有一支碧玉簪子。生得甚为的细巧干净。 从穿戴就看得出来这丫鬟在老太太身边的地位必然是不低的。可能就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之一。 李令婉记得自己给老太太身边设定了两个大丫鬟,一个叫双红,一个叫双蓉,倒不晓得面前的这个丫鬟是其中的哪一个。 好在也不用她费心去套话,因着那丫鬟上前来便对着她矮身屈膝行了一礼,随后便道:“双红见过姑娘。” 果然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 李令婉心中有了数,便笑着让双红起来。又笑着问她:“双红姐姐这会子过来我这里,可是祖母有什么事吩咐?” 双红听她叫自己双红姐姐,心中也是讶异的。 这个三姑娘是脾气顶不好的一个人。仗着老太太的宠爱,还有自己父亲的官职比大老爷和二老爷高,向来就是目中无人的。便是同一辈儿的那些堂兄弟堂姐妹她都是没一个人放在眼里,更不用说她们这些丫鬟了。这猛然的听她叫了自己一声双红姐姐,双红只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她毕竟年纪大些,性子也沉稳些,所以纵然是心中再讶异,面上却也没有显出分毫来,依然是毕恭毕敬的说着:“老太太遣了奴婢过来,一来是记挂姑娘您的伤势,不放心,就遣了奴婢过来瞧瞧,这二来,老太太今儿早起去寺庙里进香的时候想着姑娘前两日摔了那样凶险的一跤,心中担忧,所以就诚心的在菩萨面前替姑娘您求了一道平安符来。” 话落,便双手递了一个系着红绳子的黄色平安符过来。 李令婉伸手接了过来。 老太太是个顶信佛的人。特地将自己住的那院子里的耳房改成了佛室,一日早中晚要拜三次里面供着的观音佛像不说,没事的时候还经常的亲自去庙里上香。 不过除却信佛的这个设定,老太太还有两个设定,那就是重嫡轻庶,重男轻女。 老太太现下最喜欢的是二房嫡出的长孙李惟凌。不过李令婉一来毕竟是嫡长孙女,二来她的老子李修柏现在在浙江承宣布政使司里做着从四品的左参议,目前来说是杨氏三个儿子里面最有出息的一个,所以她明面上对李令婉也还算好。 当下李令婉从双红手中接过了那道平安符,立时便挂在了脖子上。随后又对双红说道:“劳双红姐姐回去对祖母回复一声,就说劳她老人家挂念了。我现下这伤势较前两日已是好了许多。明儿一早我一准就去她老人家那里给她请安去,到时再当面多谢她特地的去庙里给我求了这道平安符来。” 虽然心中讶异三姑娘现下这般的知礼,但双红面上还是恭敬的一一应下了李令婉说的每一句话,随后又恭敬的同她作了辞,这才转身出了门。 第6章 商谈将来 双红从李令婉的怡和院里出来之后便径直的回了世安堂。 老太太杨氏正闭着双眼,歪着身子随意的躺靠在东暖阁的暖炕上。 双红原是想进来回话的,可一见杨氏这个样,她不敢打扰,便轻手轻脚的要转身退出来。 只是她才刚转过身子,还没有来得及抬脚呢,就听见杨氏不紧不慢的声音缓缓的从身后传来:“你从三姑娘那里回来了?三姑娘现下的伤势如何?” 双红闻言,赶忙的转过身来站好,随后笑道:“老太太您果真是耳聪目明。地上铺了这样厚的羊毛毯子,奴婢的脚步儿又放得那样的轻,这都被您知道奴婢进来了?您这耳朵可比奴婢的耳朵好使多了。” “呸。”杨氏就啐了她一口,“你这丫头,惯会说这些好听的话来糊弄我老婆子。” 不过心里还是很高兴的。谁被拍马屁不高兴呢?所以她面上堆了满脸的笑,又问着:“三丫头现下的伤势到底如何了?” 于是双红便一五一十的将她方才到李令婉那里的事都说了,又将李令婉同她说的每一个字都细细的给杨氏说了一遍,“……奴婢觉着,三姑娘仿似一下子就懂事了不少呢。言语之中对着您那样的恭敬,对着奴婢也客气。这在以往可是再没有的事。” 可不是呢。固然以往李令婉对着她们这些做奴婢的颐指气使,便是对着老太太的时候也是脾气骄纵。老太太原也不算是个脾气顶好的人,有的时候便也止不住的对三姑娘有火气。若是三姑娘往后一直如以往那样的骄纵,只怕很快的就会将老太太心中对她的那些疼爱全都消磨掉。 杨氏听了双红的话,面上倒没有什么表情。 她的左手腕上套了一串蜜蜡佛珠。这时候她就摘了那串佛珠在手里,用大拇指一颗一颗的慢慢的拨着,一面又说着:“她八岁了,也该懂事了。旁人家的孩子像她这样大的时候早就是琴棋书画,女红针黹什么都懂的。且也言语得体,举止进退有度。可你瞧瞧她,那些都不懂也就罢了,可上次我带了她去广平候府里赴宴,她当时竟将同去广平候府里赴宴的淮宁伯家的姑娘给推倒了。淮宁伯家是咱家惹得起的?得亏淮宁伯夫人是个好说话的,只说小孩子之间玩闹,自然免不了偶尔失手推倒之类的,没有跟咱们认真计较。不然若她真计较起来,咱们家可真是要吃不了要兜着走了。就为着这,近来若是有什么宴席,我心里就很是不愿意带她出去。就怕她出去给我惹祸。” 双红听了,就面上陪着笑,说道:“那时三姑娘毕竟年纪还小,做事难免就有些不过心。可是现下您瞧她不就懂事了么?奴婢瞧着她方才说话的那样儿,倒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言谈举止再得体没有。您若不信,等明儿三姑娘过来给您请安的时候您就看到了。至于琴棋书画,女红针凿,三姑娘才八岁呢,现下开始学也是一样的。往后这些她必定都是会的。” 但杨氏显然不信她说的话。 “再说吧。”她的神情和语气都是淡淡的。 双红便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垂手站立在一旁。 杨氏这时在暖炕上动了动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躺姿,然后想起了什么来一样,又开口同双红说道:“你方才那样说,倒教我想起一件事来。” “老太太想起什么事来了?”双红忙面上陪了笑的问着。 “咱们府里的少爷们也都大了。虽说以往都开了蒙,各房里都各自请了先生来教他们时文,但到底还是分散开来的。我的意思竟是,在府里头专门的辟了一间幽静的院子出来,然后由公中出钱,请了一位博学鸿儒来,将我的这几个孙儿都聚拢到一块来由先生教着岂不是好?” 双红自然是附和着说好。说老太太英明,目光看得长远,旁人再是比不了的。又说现下您给咱们府里的少爷们请了博学鸿儒来教学,将来少爷们必然是全都会蟾宫折桂的。咱们李家啊,是定然会和以往那样兴盛的。 李家祖上出过工部尚书,还入了内阁。不过后来日渐式微,至李老太爷时不过是做到了个五品的大理寺右寺丞而已。这一代杨氏的三个儿子里,老大李修松到现下还是个白身,老二李修竹只是个举人,只有老三李修柏在二十五岁上中了进士,在户部观政了一段时间之后随即被外放到江浙去了。剩下的这一辈孙儿里面,目前来看,二房的李惟凌倒是个可造之材。 杨氏闻言就笑着点了点头。 她身边的两个大丫鬟里她是偏爱双红多一些的。这丫头灵活,又惯会说话讨她欢心。 想了想,杨氏就又说着:“咱们李家是诗书传家的,不比一些小门小户的没见识,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既然要请先生过来,索性让姑娘们也跟着少爷们一块儿读书也是好的。识得几个字,不是睁眼瞎,将来也好学掌中馈的事。” 双红听了,立时就笑道:“真真我们老太太的目光是再没得说的,比旁人高远的不晓得有多少。等咱们府里的姑娘们都识了字,往后您再带了她们去赴旁人家的宴席,人家必然会说您会调理人。一个个的都是那样的知书达礼,言谈不俗,举止娴静。那些王孙公子还不要赶着的和咱们家结亲啊。” 一席话说的杨氏都笑了:“你这丫头的嘴也真真是独一份的了。就会哄我老婆子开心。” 笑过之后又说道:“既是打定了主意要调理姑娘们,往后好给她们寻个好亲事,罢了,再由公中出钱,遣人去苏家请了顶级的绣娘来,再寻个琴艺师父,教礼仪的嬷嬷,等开春了,天气暖和了,就一总儿教起来吧。毕竟姑娘大了,像你说的,要出去见人,不能丢了我们李家的脸面。” 双红一一的应下了。随后见杨氏面上露了些困倦的模样出来,她便悄声的退出了暖阁。杨氏则是歪着身子,膝上盖着毛毯,就倚在大迎枕上闭目养神。 次日李令婉起来洗漱的时候就见着外面的雪停了。 但一夜大雪,外面现下整个儿的就是一个冰雪做成的世界。 李令婉心中雀跃。 上辈子她是南方人,就算是冬天也极少看到下雪的。 小玉提了水进来给她梳洗,小扇则是被画屏指使着去找李令婉今儿要穿的衣裙。 经过昨儿小玉同她下跪的那事,李令婉现下也是不敢太同她们客气了。不过她还是见不得画屏这个颐指气使的样儿。 也可能是先入为主,这个画屏在书里原就不是个讨好的人设,再者这两日她冷眼看下来,也觉得这个画屏实在是有点太自以为是了。 画屏今年十三岁,这怡和院里的一干丫鬟就数她年纪最大了。余下的虽有两个婆子是年纪大的,但不过是粗使的婆子罢了,平常照样的被画屏支使得团团转不说,若有哪里做得不顺她的意了,挣圆了一双眼,竖起了两道眉就将那两个婆子骂得屁滚尿流的,倒比李令婉还要像个小姐的样。 李令婉很看不惯她的这个样,待要打发了她,但想着自己现下还没有完全的摸清楚这李府里的弯弯绕绕呢,再者画屏的老子娘又是李府里的老人儿,只怕暂且她还是轻易动弹不得画屏的。 所以算了,先忍耐着,往后再寻了合适的时机将她撵离出怡和院才是。 不过画屏梳得一手好发髻,李令婉又不想看她在那里动嘴皮子支使小扇和小玉干活,于是就叫她过来给自己梳发髻。 画屏应了一声,过来拿了镜台上放着的象牙梳子。 李令婉让她给自己梳了个最基本的双丫髻,圆圆的花苞头一样。又一边戴了一只赤金的小珠冠,瞧着就完全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小扇将寻好的衣裙抱了过来。 小姑娘嘛,又是下雪的天,自然是要穿得颜色娇艳点了。 于是最后李令婉就穿了粉色缎面出风毛的对襟袄子,石榴红色的百褶裙,外面披了大红缕金撒花缎面出风毛的斗篷,怀里抱了一只小手炉,带着小扇就出门去世安堂了。 一身深深浅浅的红,难得穿在李令婉身上竟然一点也不显得俗气,反倒映衬得她越发的娇俏可人了。 也难怪,李令婉的人设原就是生的明艳动人的那种,是适合穿这种娇艳的颜色的。那些素净的颜色反倒是不衬她。 等一路逶迤到了世安堂之后,老太太杨氏才刚起来。 杨氏六十多岁的人了,天又冷,自然是想在暖和的被窝里多待一会儿。 听丫鬟通报说三姑娘过来请安了,杨氏还只以为自己听错了。 以前的李令婉可是极懒的一个人。往常她来请安的时候必然是最后一个到的,怎么今儿她却是来得这样的早了? 杨氏心里就在想着,难不成果真如双红昨日所说的,这婉姐儿现下猛然的就懂事了?莫不是前几日她摔了一跤,脑袋磕到石头上反倒将她给磕得开窍了不成? 第7章 眼药邀功 世安堂后面的正房大院一共有五间上房。中间大厅,两边东西偏厅,再就是东西梢间。 老太太杨氏现下就住在东梢间里面。 这东梢间里特地的隔了个套间暖阁出来,冬日杨氏便歇在这暖阁里。 小丫鬟打起了碧纱橱上吊着的夹棉厚门帘,李令婉微微低头走了进来。 杨氏老年人,怕冷,纵然是晚间歇在了暖阁里,可这屋子的正中却也摆放了一个三足鎏金珐琅大火盆。想是时常有丫鬟添炭的,里面的炭火现下还是烧得旺旺的,红彤彤一片。 只是再好的炭火难免都有些味儿,就算是火盆里面加了梅花香饼,可那清甜的梅花香依然是盖不住底下的炭火味。 杨氏正坐在镜台前面,由小丫鬟服侍着篦头。见李令婉进来,她便对她点了点头,笑得温和:“怎么你今儿来得这样的早了?” 李令婉解下身上的斗篷交给了一旁的丫鬟,又将手里抱着的小手炉回手交给了小扇,随后就走上前,拿过了小丫鬟手里的篦子,站在杨氏的身后,给她篦头。一面又歪着头笑道:“我好几日都没有见到祖母,心里想祖母了呀。所以今儿一早我就迫不及待的来见祖母了。” 杨氏也不是个喜欢立规矩的人,所以并没有规定自己的儿媳和孙辈们每日都要过来向她请安。嗯,主要是他们来请安了,那她就得起早,她还是比较喜欢安安静静的多睡一会儿。所以只规定了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让他们过来请个安也就是了。 今儿正是十二月初一日。 现下杨氏听李令婉这样说,她禁不住的就笑了。 她坐在垫着大红色绣五蝠捧寿的坐垫上,看着面前镜台上镶嵌的打磨得光滑的铜镜。 铜镜里,八岁的小女孩站在她的身后,也就只有她坐下来之后的这么高罢了。却小手里拿了篦子,神情专注的一下一下的给她篦着头发。 杨氏忍不住的就又笑了。 以往的李令婉性子跳脱的跟个猴儿似的,再没有一刻安静的时候。至少她是从来没有在李令婉的面上看到过这样专注的神情。 杨氏觉得她忽然就相信昨晚双红说的那些话了。她这个孙女儿,仿似确实是一夕之间就懂事了呢。 想到这里,她心里便柔和了些。 她喜欢懂事明事理的孩子。 见李令婉还在给她一下下的篦着头发——没办法啊,李令婉她压根就不会梳发髻的啊。自己头上这最简单的双丫髻还是她让画屏来梳的呢。——杨氏就笑道:“罢了,不用你给我篦头了。仔细手酸。叫了双红过来给我梳头吧。” 李令婉闻言心中一松。随后她便将手里的篦子交给了站在一旁的小丫鬟。 而双红已经是上前来,倾身拿了镜台上放着的檀木梳,给杨氏梳着发髻。 双红给杨氏梳的是个简单的圆髻。杨氏毕竟是个老人家嘛,梳个花样繁复花俏的发髻也不像。不过随后等双红给杨氏的圆髻上簪了赤金点翠的头花和步摇之后,这最简单的圆髻瞧着也一并高大上了起来。 因着今儿算得是个正日子,三个儿媳妇和后辈们都要来请安,所以杨氏少不得打扮的较平日更隆重了一些。 赤金色缕金菊花纹的对襟褙子,姜黄撒花缎面的裙子,额头上勒了一个赤金色正中镶红宝石的抹额不算,鬓边又带了一朵大红色的绢花。 李令婉觉得打扮过后的杨氏看起来真的是珠光宝气,浑身都在散发着光啊。整个人就是一行走的光源。 一旁有个生了一张鹅蛋脸儿的丫鬟双手捧了张填漆茶盘过来,里面放了一只白底青色番莲花纹的盖盅。 揭开了盖盅,里面是热腾腾的燕窝红枣汤。 李令婉就在一旁感叹着,他妈的真奢侈啊。 杨氏伸手拿了茶盘里的燕窝红枣汤喝了一口,见站在她身旁的李令婉目光正瞧着她手里的燕窝红枣汤,便问着她:“你早膳用过了没有?” 李令婉从感叹中回过神来,忙笑道:“孙女是想着要来祖母这里讨一顿好吃的,所以特地的没用早膳呢。好祖母,待会儿你可要赏我几样好糕点吃啊。” 一番话非但是哄的杨氏笑了,连一旁伺候着的双红和双蓉她们也笑了。方才那个捧了茶盘,奉了红枣汤给杨氏的就是丫鬟双蓉。 “贫嘴。”杨氏一手端了盖盅,空着的一手便来戳李令婉的额头。 李令婉也不躲,嘻嘻的笑着受了。 杨氏可是这李府的实际掌权人,为了以后的日子安宁富足,她不得讨好着啊。 “真真我们三姑娘的一张嘴现下是招人疼的,”双红见杨氏高兴,忙凑趣着说道,“老太太,要不要奴婢现下去和小厨房说一声,让她们特地的做几样三姑娘爱吃的糕点来呢?” 杨氏闻言就笑着瞥了一眼李令婉,随后又看着双红笑道:“可不要去跟小厨房说一声,让她们做几样婉姐儿爱吃的糕点来呢。不然倒要惹的我们的这位三姑娘在心里埋怨了,巴巴儿的想来祖母这里讨一顿好吃的,结果祖母却是这样的小气,只给我喝西北风了。” 一席话说的屋里的丫鬟又全都笑了。随后双红忍着笑,掀开碧纱橱上的帘子,自去小厨房吩咐去了。 这边杨氏喝了两口盖盅里的燕窝红枣汤就要起身。李令婉忙上前来扶着。 约莫这个时辰其他人也要过来了,所以杨氏便由李令婉扶着到外面的大厅里去。 前面早有丫鬟打起了帘子,杨氏一面走,一面看着李令婉头上绕着的一圈厚厚的白纱布。 杨氏先前对李令婉的感情比较复杂。 一方面她是重男轻女的,心中自然是喜爱孙儿多过于孙女。可是李令婉又是她的嫡长孙女,在一众孙女中杨氏自然对李令婉的感情较其他的孙女亲一些。可一方面她是不喜周氏的,连带着对李令婉便也又几分不大看得顺眼。可毕竟李修柏又是她三个儿子中最有出息的,便是看在李修柏的面上,她也不能对他的长女太冷淡。所以综合这么多的因素之下,杨氏也说不清自己先前对李令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感情。 以往李令婉骄纵,她觉得头痛,有一段时间她便很不待见李令婉,但是现下一看,李令婉仿似懂事了不少,她便觉得心中又生了几分慈爱之意起来。 于是她就关切的问着李令婉:“你头上的伤势到底如何了?怎么那日大夫说的那样的凶险?” 能不凶险吗?原主就因着这个直接去了。 不过李令婉面上还是笑道:“托祖母您的洪福,还有您昨儿特地的在寺庙里给我求的那道平安符的庇佑,我今儿早上起来就觉得我这头上的伤势好了许多呢。” 其实李令婉心中也晓得,杨氏昨天遣双红送来的那道平安符不过是她去寺庙里进香的时候顺带求的罢了,哪里是特地的呢?杨氏对原身李令婉说不上有多关心体贴,不然孙女儿脑袋都摔成那样了,也没见她在床边担忧的守着啊。不过是偶尔遣丫鬟过去看看罢了。 但面上还得说杨氏很关心她,这样杨氏心里才高兴嘛。 果然杨氏听了就赞赏的点头。不过随后又蹙眉问着:“那日你到底是怎么摔倒的?后脑勺还碰到了石头?跟着你的丫鬟都做什么去了?” 李令婉心里想着,这可是个上眼药,外加邀功的好机会啊。 于是她便说着:“那日我听得丫鬟们说花园里的红梅零星的开了,心里就想着要去折两枝来给祖母插瓶。于是随后就带了身边的丫鬟画屏一块儿去梅园了。只是孙女儿正折梅花的时候,一转头不见了画屏,当时我急着到处去找她,一不留神就摔倒了,头也磕在了石头上。得亏大哥那时候从那里经过,看见我磕破了头,拿了他的手绢替我包扎,不然孙女儿说不定就流血过多死了,再也看不到祖母了呢。” 说到这里,八岁的小女孩就搂着杨氏的胳膊呜呜的哭了起来。只哭得杨氏心里又欣慰又心疼。 欣慰的是,这个小丫头那日原是惦记着要去给她折梅花的,磕到头的时候也是想着自己要死了,再也看不到祖母了。心疼的是这小丫头这一遭罪受的可不轻,现下她头上还裹了一圈厚厚的白纱布呢。 只是心疼过后又生气:“那个画屏是怎么伺候你的?出去说给管事的,打她二十板子,革了她三个月的月例银子。” 李令婉闻言忙道:“祖母不可。你打坏了她,接下来孙女让谁伺候啊?罢了,想必那日她原也不是故意的。这板子就免了,革了她三个月的月例银子,以示惩戒就行了。” 眼药得上,情还得求,这样才显得她是个大度,爱惜下人的好主子嘛。 杨氏果然很满意。只连连的点头,伸手拍着她的手背,欣慰的说着:“我的婉姐儿终于是长大了,懂事了。” 顿了顿,她又皱眉问着:“怎么那日是你大哥救的你?这事我却是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听到?再说他以往不是最不待见你的?又怎么会救你呢?” 李令婉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遭了,这慌貌似撒脱了啊。 第8章 苦逼心情 李令婉也是有急智的。 面对杨氏的怀疑,她脑中快速的转动着,片刻之后就回答道:“祖母,您又不是不晓得大哥是个孤僻的性子。他平日最烦同人说话的了。那日他看到我满头是血的倒在地上,就扶了我起来,又拿了手帕子给我包扎了伤口。随即听到脚步声,他知道是画屏来了,他不想见旁人,所以当时就躲在了一株梅花树后面。画屏当时看到我头上的血,只吓的惊慌失措的就转身跑去叫人了,压根就没有注意到树后面的大哥。等后来其他的丫鬟和仆妇赶过来抬了我回屋子,大哥才走呢。” 李令婉这一番话里面七分真,三分假,她相信杨氏是不能分辨出来的。 托自己是‘造物主’的福,纵然她穿越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发生那起事件的第二日,但她还是很清晰的晓得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他的都是真的,不过是将始作俑者,将原身李令婉推倒致死的李惟元改成了救她的人而已。 至于那个bug手帕子,谁会在意一条手帕子呢?便是杨氏问起那日随后赶过去的丫鬟婆子,李令婉也可以说在她们抬她回屋子的时候,混乱中把那条手帕子给弄丢了嘛。 所以李令婉这个谎撒的有恃无恐啊。 而杨氏见着她面上信誓旦旦的样,便也信了。 不过她心中依然还是不喜李惟元的。 一来是李惟元的身世。她觉得李惟元固然有她李家的血脉,但也有杜家的血脉。如老太爷当日在的时候所说,总归还是要防备一手的。而这二来,当年那位大觉法师不是说了嘛,李惟元犯尅,将来无论是对家,还是对国都是一大患。他生下来的那个时辰,老太爷原不还是好好的,怎么忽然摔了一下就死了呢?可见大觉法师说的话不假的。而且这些年她冷眼看下来,觉得李惟元实在是个凉薄的人。 整日阴郁着一张脸,对着人的时候从没有一个笑脸不说,看着人的目光也是冷冰冰的,让人禁不住的就觉得从脚底板一直凉到了头顶。 于是杨氏便不再说什么,只是由李令婉扶着,慢慢的走到了大厅的罗汉床上坐了。 天冷,除却罗汉床上原就铺着的猩红毡子之外,还特地的铺了一张毛茸茸的黑狐皮。 李令婉扶着杨氏坐在那块黑狐皮上,正要离开坐到一旁的绣墩上去,忽然就被杨氏伸手搂在了怀里,笑道:“难得我的婉姐儿今儿这样的懂事,祖母心中高兴。你就坐在我身边吧。” 坐在身边不是坐在怀里啊喂。而且坐在杨氏怀里实在是不大自在,所以李令婉就不着痕迹的移了移身子,从杨氏的怀里挪了出来,坐到了旁边去,但面上还是笑的娇憨明媚:“好啊,那我今儿就挨着祖母坐。” 祖孙两个坐在罗汉床上高高兴兴的说着话。 一时有丫鬟进来通报,说是三太太来了。 三太太就是周氏,也就是李令婉的母亲。 说起来周氏也是个苦人儿。嫁过来还没半年的功夫,丈夫李修柏就被外放到江浙为官去了。当时周氏的父亲还做着国子监祭酒,娘家还兴盛着,杨氏也不敢太为难她,只说让她跟着李修柏到任上去。但李修柏却坚持不答应,只说儿子已是不孝了,不能朝夕侍奉慈母膝下,心中满是愧疚,又怎能带着妻子一块儿去呢?所以就留下了周氏在家,只让她务必要对杨氏恭顺歉谨,早晚好生的侍奉着杨氏。 而这一侍奉就是八年。中间周氏的父亲死了,娘家落败了,她不得杨氏喜欢,甚至连自己唯一的女儿因着杨氏在中间的撺掇也对自己不亲。而且最后周氏的下场还是被自己的亲生女儿失手给推到水里淹死了。 李令婉写文的时候是为着剧情着想的。当时她只想着要突出原身李令婉这个女配性子的骄纵和白眼狼特质,好让后面在虐她,甚至是她死的时候能达到一个高、潮,让读者兴奋起来,但是李令婉没想到自己就偏偏穿成了这个自己各种虐的女配啊。 所以看着现下低头走进来的周氏,李令婉心中只有三个字。 作孽哦。 不过是写一本狗血烂俗小说而已,谁晓得最后小说里面的人物都真的活过来了啊。还这样活生生的站在她的面前啊。 于是李令婉心中一面是一种日了狗的不可言说的苦逼心情,一面是对周氏的愧疚之意。 这个苦人儿可是她一手写出来的呢。不过没有关系,往后她会对周氏好的,还会补偿她原该享有的母女亲情。而且周氏最后的下场必然也不会是被推到湖里淹死。 她怎么会去推周氏呢? 心中怀着对周氏的愧疚,李令婉就对着走进来的周氏眨了眨眼,又笑了笑。 而周氏一进屋之后目光就紧紧的落在了李令婉的身上。 见她头上还绕着一圈厚厚的白纱布,她止不住的就担心。若不是有杨氏在这里,她肯定是要两步就奔过去查看一番李令婉的伤势的。 这时她就看到李令婉在对她眨眼微笑。 她心中先是一暖,继而又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她的女儿果真和以往不一样了呢。以往李令婉看到她的时候再不亲近她,连娘都不叫一声,可是昨儿她醒了过来,非但是叫着她娘,言语之间对着她还很熟稔。甚至现下她坐在杨氏的身边都对着她眨眼微笑。 不过纵然是心中再激动,周氏也并不敢在面上过多的显出什么来。 杨氏是最不喜看到她和李令婉亲热的。 于是周氏便敛了眉眼,矮身屈膝对着杨氏恭顺的行了礼,又语气柔顺的说着:“儿媳给母亲请安。” 杨氏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就算是应了。 一旁有丫鬟上前来,请着周氏落了坐。 随后大房和二房里的人也都次第的来了。 与周氏孤身一人,身边只带了一个丫鬟过来的凄清相比,大房和二房可谓是拖家带口。 大房的杜氏被幽禁起来之后,老太太给李修松又续娶了一房妻子。只是李修松虽然是嫡长子,但毕竟没有功名在身,又是续弦,那等门第好的人家也是不肯将女儿嫁过来的。所以最后高不成低不就的就娶了个七品的通政司经历家的女儿。这还是因着这个徐经历是李老太爷的下属,以往曾受过李老太爷恩的缘故。 不过徐氏也争气,进门来没两年的功夫就生了一对龙凤胎。现年七岁了,分别是在一众孙辈中行四的李惟梁和行五的李令娇。 大房嫡出,自然是众星拱月一般,所以这两个孩子的脾气也骄纵。 李惟梁和李令娇对着杨氏行了礼,两个人分别甜甜的叫了一声祖母,随后就蹿到了杨氏的身边来。 李令娇比李令婉就小着一岁,平日里最喜欢什么东西都和她争抢。这当会见着李令婉挨着杨氏坐,她便一屁股挤了进去,隔开了李令婉和杨氏,然后自己挨着杨氏坐了,仰头对杨氏笑道:“祖母,娇娇有好几日没看到您了,您想不想娇娇啊?” 想个屁。 李令婉坐在一边面无表情的在心里补了一句。你祖母重男轻女你不晓得啊?你祖母不喜欢骄纵的孩子你不晓得啊?就这你还上赶着拱什么火啊?找骂呢这是。 不过若认真说起来,这杨府里的一众孙辈里面,但凡嫡出的就没有一个不被她给设定的脾气骄纵的。没办法啊,谁他妈的叫女主李令嬿和男配一号李惟元明面上都是个庶出呢。嫡出的不骄纵就没法拿着女主和男配一号的庶出这身份说事啊。这样女主和男配一号就不能惺惺相惜,女主最后就不能成为男配一号心中的阳光啊。 身为嫡长孙女的李令婉在心中默默的流泪。觉得这种自己挖坑自己跳的心情真的是,一群羊驼在心中呼啸而过啊。 果然杨氏是不喜李令娇这样的。 她微微的皱了皱眉,说着李令娇:“你有没有对你三姐行礼?而且你上来就这样的将你三姐挤到一边做什么?” 李令婉忙出来显示她的宽容大度:“没事的,祖母。五妹年纪还小嘛,我身为姐姐的应该让着她。” 杨氏便赞赏的对李令婉点头,又对李令娇皱眉冷对:“你看看你三姐。不过比你大了一岁,就比你明事理多了。” “儿媳瞧着婉姐儿确实是要比以往明事理多了呢。”说这话的是二房的钱氏。她是个嘴皮子利索的人,三个妯娌之间也就算她最会来事了,“怎么儿媳是觉得,婉姐儿前日摔了一回,竟是摔的秀外慧中了起来呢?” 老太太对钱氏说不上有多喜欢。做婆婆的嘛,有几个是真心的喜欢媳妇的?不过钱氏娘家家世不错,老子现下已经做到了正五品的詹事府左庶子的位置上,所以她对着钱氏倒也还和善。 对着徐氏和钱氏点了点头,杨氏开口让她们坐下,又让丫鬟奉茶。 二房里和钱氏一同来请安的是十二岁的李惟凌和四岁的李令娟。 李惟凌是钱氏生的,李令娟则只是个妾室所生。 一众孙辈里,杨氏最喜欢的就是李惟凌了。 这小子生的相貌清秀不说,而且小小年纪就识文断字。连教导他的先生都说了,此子可期也。 杨氏就觉得,说不定往后这兴旺杨家的任务就要落在李惟凌的身上了。是以现下见到李惟凌,她便招手唤他近前来,面上带了慈祥的笑,细细的问着他最近的课业。 李令婉在一旁听得就觉得有些无趣。于是就低了头,伸了手指无意识的抠着她手中捧着的手炉盖上面的铜钱花草纹。 这般过得一会,她猛然的听到外面的丫鬟进来通报,说是大少爷过来给老太太请安来了。 李惟元! 李令婉浑身一震,忙抬头看了过去。 第9章 同桌吃饭 屋外天阴欲雪。小丫鬟推开门口厚重猩红毡帘子的时候,外面有一丝雪光极亮的射了进来。 李惟元就是逆着这道亮光走进来的。 十三岁的少年虽然身形削瘦单薄,但个子却已很高。腰背也挺的极直,大雪中依然笔直的青竹一般。 虽还年幼,但他身上那股睥睨众人的气场已初现端倪。 李令婉看着他,心中忽然就有几分自得起来。 哎呀,这是我写出来的人物呢。超有成就感有木有。 不过随后当丫鬟放下了帘子,光亮顿消,她就看到少年如冰如刀的目光正在看着她。 靠,这就是我写的人物!搞不好将来我还要被我写出来的这个人物给弄死呢。 心中自得的感觉瞬间消失。李令婉撇了撇嘴角,别过了头去,不再看李惟元。心中却还在想着,现在的李惟元终归还是嫩了点,还远没有达到自己后面给他所描述的那样,内心阴暗扭曲,面上瞧着却是温文尔雅。他的那份伪装,连世上最顶级的变色龙都比不上的。 略有失望。 而李惟元早眼尖的将李令婉面上的所有变化都收在了眼中,但他面上却也没有显出什么来,只是垂着手,敛着眉眼,恭敬的对着杨氏说道:“孙儿给祖母请安。” 周氏请安的时候杨氏是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当时李令婉在一旁已是很替周氏尴尬了一阵子,但是现下,李令婉却觉得,原来杨氏那样已经不算很令人尴尬的了。 因着听到李惟元的请安之后,就听得杨氏冷冷的声音随即响起:“我老婆子可不敢受你的安。只怕你不来给我请安我还能多活两年呢。” 当年李惟元出生之时李老太爷毫无征兆的就死了,杨氏心中一直都记恨得这事,就算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然还不能释怀。 杨氏对李惟元的态度既然如此,其他的人自然是再没有什么顾忌的了,纷纷的出言奚落起他来。 大厅的窗子和槅扇上糊了雪白的高丽纸,外面的雪光透了进来。李令婉就着这些雪光的亮,看着屋子里的其他人都是锦衣华服,独有李惟元衣着寒酸,穿的还是昨日她看到的那件薄薄的洗得都已经发白的蓝布直裰。脚上穿的鞋也还是昨日她看到的那双布鞋。 想来今日雪路更加难行,鞋帮子上都是雪和泥,湿湿的。进了屋子里之后,因着屋子里拢了火盆的缘故,那鞋帮子上的雪都化了,于是他所站立的地方便有一小滩的水迹。而先前他走过的地方,暗青色的水磨砖上也都是和着泥的湿脚印子。 就听得李惟凌在笑着问她:“大哥,你这是刚从水里爬出来的么?” 李令娇闻言就拍手笑道:“依我看大哥并不是从水里爬出来的,而是从泥地里打了个滚来的。不然哪里能走一步路,地上就满是泥印子呢。” 一屋子的人只说李令娇天真无邪,都笑了起来。而在这些哄笑声中,李惟元面上的表情淡淡的。 他现下是没有能力在这些人面前表达出自己的喜怒的。 李令婉眼中看着这样的李惟元,耳中听着众人的那些话,忽然就觉得心中很愧疚。 造成李惟元现下这般凄惨悲凉的正是她这个所谓的‘造物主’啊。 李令婉觉得心中很难受。她不想再听到众人这样奚落李惟元的话,于是她便转头,拉了拉杨氏的衣袖子,轻声的说着:“祖母,我饿了。” 每个月初一、十五这两日众人过来请安之后是要留下来同杨氏一同用膳的。 当下杨氏听得李令婉这样说,便对站在一旁的双红说着:“三姑娘饿了,传饭吧。” 既然要传饭了,众人自然也就不再去嘲笑奚落李惟元了。 西偏厅里有一张大圆桌子,众人都在那里用膳。 当下众人都起身往西偏厅走,独有李惟元一个人还静静的站在大厅正中。 虽然他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都会来向杨氏请安,但是杨氏从来没有留过他用早膳,都是等他请完安之后就让他离开。他心中只以为今日也定然是会如此。只是现下杨氏还没有开口让他走,他并不好贸然的就走。 他就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眉宇间漠然的等着杨氏开口让他离开。 其实他也很想离开。这里面的人彼此都是家人,但在他们的眼里他不是他们的家人,而在他的眼里,他们也不是他的家人。 杨氏此时正被李令婉扶着胳膊往西偏厅走,一回头看到李惟元,她正待要开口让他离开,但忽然又想起李令婉先前说过他救了她之类的话。 于是她就淡淡的说道:“我听你三妹妹说,前儿她摔倒的时候多亏你给她在头上扎了块手帕子,才没让她流血过多,最后她才能救了回来。念在你心中毕竟有你三妹妹的份上,你今儿也留下来一块儿用早膳吧。” 李惟元猛然的就抬头看向李令婉,眼中满是震惊和不可置信。 明明那日是他伸手推了她,欲置她于死地的。他先时还想着她今儿必然会过来向老太太告他的状,但是没想到她竟然会跟老太太说是他救了她。 她为什么要这样说?她心中到底在想什么?她又到底想要做什么? 对此李令婉表示,我是在讨好你啊你没发现?我只是不想年轻轻轻的就被你弄死,就想好好的活到老死的那一天而已。所以拜托你别用这样瘆人的目光看着我了,我他妈的腿都要软了。 李令婉收回与李惟元对视的目光,低下头去看杨氏褙子上的缕金菊花纹。 而李惟元这时已将眼中所有的震惊和不可置信之色都敛了下去,眉宇间复又恢复了以往一贯的漠然,垂头恭顺的说着:“谢祖母赏饭。” 众人都没想到今儿杨氏会留了李惟元下来用膳。 他平素原就深居简出,又身着寒酸,瞧着也是个冷漠狠厉的人,所以没有人愿意同他坐在一处。最后没有法子,李令婉就坐了他的身边。 坐在原书中第一凶残的未来奸臣,而且还是将来注定会搞死自己的人身边,李令婉觉得连呼到肺里的空气都带着恐惧的成分。 她拿着筷子的手都在发着颤。 若认真说起来,这可是她和李惟元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呢。 圆桌上的膳食很丰盛,琳琳朗朗的摆了一桌子。 有鸡丝粥,杏仁茶,麻酱烧饼,萝卜丝饼,糖包、糖饼,软香糕之类的稀粥糕点,也有卤鸭肝、卤鸡脯,素火腿之类的下粥菜。 虽然大家族里讲究的是食不言,但都是半大的孩子,且多数都是骄纵的主儿,所以吃饭的时候免不了的就会颐指气使的使唤着丫鬟们:“给我盛碗粥。”“给我倒杯杏仁茶。”“给我夹块火腿。”之类的。 李令婉都想给他们跪。 诸如盛碗粥,倒杯杏仁茶这样的要求就算了,尚且可以体谅,可是给我夹块软香糕,火腿这样的要求,你们手里的筷子是摆设啊?怎么不干脆要求丫鬟替你们将这顿早饭给吃了啊? 不过就算她心中再腹诽,面上也不能真的说出来,也只有默默的扒拉自己碗里的鸡丝粥而已。 眼角余光却看到了李惟元。 他很安静的在吃着自己碗里的鸡丝粥,没有叫过丫鬟给自己盛粥或倒杏仁茶,也没有伸筷子夹过糕点或菜。他只是那样极其安静的,自带疏离冷漠气场的坐在那里吃他碗里的粥。仿似他就永远都只是这样一个人一般,再没有人会关心他,怜惜他,爱护他。 李令婉看着这样的李惟元,忽然就觉得心里有点心疼。 于是她想了想,就伸筷子夹了一个糖包放在了他面前那只里外靠花的白瓷小碟子里。 李惟元看到了,转过头看她。 目光平静,不辨喜怒。 这样近距离的李惟元…… 李令婉脑子里瞬间就想起了书中描写的原身悲惨的下场。 冬至。大雪。破庙里站着的目光冰冷阴狠的男人。倒在地上哀嚎的原主。 李令婉觉得心里有点发慌。 李惟元这三个字现下都已经成为她的噩梦了。但是她又不得不竭尽全力的去讨好他。因为她想活着,不想死。尤其不想那样悲惨的死。 于是她努力的平息了一下心里的恐慌,面上对着李惟元干巴巴的笑:“大哥,你来尝尝看,这个糖包很好吃的。” 扯谎! 李惟元在心里默默的下了这个结论。 虽然他自打坐在这张桌旁就一直在沉默的吃着自己碗里的鸡丝粥,但他还是一直悄悄的注意着其他人都在吃些什么。 李令婉她吃了一碗鸡丝粥,喝了一杯杏仁茶,又吃了一块麻酱烧饼,一块软香糕,夹了两筷子卤鸭肝,四筷子素火腿,又吃了一块桂花糖藕,却唯独没有吃过这糖包。所以她怎么知道这糖包很好吃?可见她就是在撒谎。 但她为什么要撒这个谎?她忽然这样的对他好到底是为什么?而且她看起来明明就很害怕自己,不然也不至于刚刚她面上的笑看起来是那样的生硬。可就算这样她为什么还要对他这样的好? 李惟元心中瞬息万变。 然后他也没有说什么,但也没有理会李令婉,只是又转过头,继续沉默的吃着他碗里的鸡丝粥。 而直至一顿早饭结束,他始终都没有去动他面前小碟子里李令婉夹给他的那只糖包。 第10章 攻略之路 一顿早饭吃的李令婉觉得自己都快要有心脏病了。 等从世安堂回到她的怡和院之后,李令婉就跟一滩烂泥一样摊在了临窗的木榻上,半天都不想动弹一下。 她觉得李惟元应该是修炼了金钟罩外加铁布衫,他妈的简直就是罡气护体刀枪不入,压根就是她用什么法子都讨好不了的。 但就算是再难讨好那也得讨好啊,不然她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李令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身子侧躺着,右手枕在脑袋下面,蹙着眉在想后面该怎么办的事。 然后还真教她想到了一个法子。 先前在世安堂的时候李惟元不是衣着寒酸嘛。特别是他脚上的那双布鞋,瞧着都湿了。可是旁人这样下雪的天至少都是有一双靴子的,这样在外面行走的时候才不至于雪水会浸湿脚。 而且她晓得李惟元虽然没说,脊背一直挺得笔直,面上也并没有露出什么乞乞缩缩的样,可他定然还是冷的。 吃饭的时候她坐在他旁边,可是瞧见了他的一双手冻得跟胡萝卜一样的红呢。 都说雪中送炭嘛,那她就干脆送他一件上好的棉袄和一双靴子好了。 李令婉心中这样想着,便起身爬了起来坐好,开口叫小扇过来:“我记着你好像有个哥哥在二门外专管伺候少爷们出门?” 小扇点了点头:“这是奴婢的二哥。” 那就好办了。 这样大雪的冷天,想必府里的这几个少爷也是不会出门的。那小扇的二哥便是闲在那里,就托他去外面的成衣店里买一件上好的棉袄和一双靴子就成了。 于是李令婉就吩咐着小扇:“你这样,现下想法子去打探一下大少爷的身高和鞋码大小,然后回来告诉我。我想让你的二哥帮忙,去外面的成衣铺子里买一件棉袄和一双靴子。” 小扇应下了。但还是迟疑着问了一句:“姑娘这是要给大少爷买棉袄和靴子?” 李令婉点头:“是啊。” 小扇面上有不解的神情。她踌躇了一会,但片刻之后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只是姑娘,您以往最是瞧不上大少爷的,而且大少爷对着您也都是冷着一张脸,不说说话了,便是连正眼都不瞧您一眼,可您现下却要给他买棉袄和靴子?” 小扇觉得她家姑娘的脑子是不是前两日被石头给撞坏了啊? 李令婉也晓得小扇心中的疑惑。毕竟她这前后对李惟元的态度差别也太大了。 可是没有关系,理由她早就已经想好了。 “因为前儿我脑袋磕到石头上的时候,是大哥他救了我啊。那时候我才晓得,甭管以往再怎样,我和他毕竟都是嫡亲的堂兄妹,我就应当对他好的。” 李令婉这句话说的理直气壮。反正说前儿是李惟元救了她的这个谎已经在老太太那里撒下了,往后旁人再疑心她为什么忽然对李惟元这样的好,她就用这个理由。 这件事老太太都是认证过的哟,那谁还敢质疑?也算是堵了悠悠众口,省得她往后再费心找什么其他靠谱的理由了。 小扇面上恍然大悟的神色:“没想到大少爷面上瞧着阴冷不好接近,但其实内里还是个心地顶好的人呢。” 说完她对着李令婉行了个礼,转身就去打探李令婉交代的事去了。 小丫鬟之间自然是有她们的门道,不到半日的功夫小扇就回来了,细细的将她打探来的信息告诉了李令婉。 李令婉倒没想到她的效率竟是这样的高。 晓得该买多大的棉袄和靴子,现下就只要拿银子给小扇,让她带了银子去找她二哥就行了。 只是银子在哪里呢?李令婉表示她不知道啊。 她问小扇,小扇摇头,说她也不晓得。问小玉,小玉说:“姑娘的月例银子都是画屏姐姐收着的。” 李令婉就让小玉叫了画屏过来,问着她:“我以往的月例银子你收在了哪里?” 画屏正闷闷的。 方才内院里的管事遣了人来告诉她,老太太因着她没有伺候好姑娘的缘故,所以革了她三个月的月例银子。 三个月的月例银子呢,这可是不少了。而且最主要的还是没有脸面。所以画屏自先前开始就一直打不起精神来,整个人都怏怏的。 现下听得李令婉问,她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身不发一语的走到屏风后面去了。 这架鸡翅木玉兰锦雀屏风是白纱的,影影绰绰的可以看到里面的人影。 李令婉就见画屏径直的走到挨着里面床角放着的柜子旁,伸手拿了上面的一只黑漆嵌螺钿小柜,抱了出来。 放到炕桌上打开了看时,就见小柜子的底下有两个小抽屉。拉开了右边的那只小抽屉,里面就放了几串钱和几块散碎的银子。 “这样少?”李令婉有点不相信。 李府里的姑娘每个月的月例银子是一两。只是衣裙脂粉零食之类的都是公中统一分拨的,所以这一两银子就相当于是给姑娘们的零花钱。但大门宅院里的姑娘平日也很少出门,又哪里需要银子呢。而且周氏也不时的会贴补李令婉一些,按道理原身积攒的银子是不应当这样少的。 画屏心情不好,而且打量李令婉毕竟只是个八岁的孩子,懂得什么?于是她就说道:“就只有这么多了。姑娘喜欢吃五香楼的点心和蜜饯,以往经常拿了钱叫小厮出去替您单买,有时候一个月一两银子的月例都还不够您用的呢。” 李令婉没有说话。 原身的这笔糊涂账她现下也算不了,谁晓得这银子到底是去了哪里?罢了,左右往后的月例银子她心中有数就行。 见着画屏面上怏怏的神色,李令婉便知道她定然是晓得自己被革了三个月月例银子的事。 她想了想,随后就问着画屏:“老太太责罚你的事,你都知道了?” 画屏情绪极低的点了点头:“奴婢知道。” 她心中有些埋怨李令婉。想来这事定然是李令婉对老太太说的。 李令婉倒是不惧她是不是会埋怨自己。左右今儿这事她就是想要画屏晓得,她现下虽然年幼,但却也并不是可以由着谁来糊弄的。所以往后在她面前还是要乖些。 不过威施了,恩也要给。 于是李令婉便说着:“老太太晓得了那日在梅园里的事之后大怒,依着她的意思,当时非但是要革了你三个月的月例银子,还要打你二十板子。是我好说歹说,最后老太太才说只革你的月例,那二十板子就暂且先免了。” 又伸手在抽屉里面拿了一块银子,约莫有个一两多重,递给了画屏:“老太太要罚你我也是拦不住的。不过这么些年你在我身旁服侍的好歹也还算尽心,这块银子就当是我补了你那三个月的月例罢。” 画屏虽然是李令婉身旁的大丫鬟,但到底比不过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所以每个月的月钱也只有五百钱而已。这一两多的银子足可以抵她三个月的月例了。 当下画屏喜出望外,忙伸了双手来接。又跪下对着李令婉磕了个头,说着:“奴婢谢姑娘赏,也谢姑娘在老太太面前替奴婢求情。奴婢往后定然会更加尽心的服侍姑娘。” 只要她能安分守己的不给自己惹事,李令婉也乐得不费心思打发她走。一来是麻烦,二来打发了身旁的大丫鬟走,传到旁人的耳朵里总怕会说她事多。所以只要这画屏凡事不出格,她也能容下她。 李令婉就开口让画屏起来,又吩咐着她:“你去厨房里说一声,就说我今儿的晚膳想要一道桂花灌藕,让她们做了送来。” 原本这样的事只要吩咐小丫鬟去跑一趟就可以了,但是现下李令婉心中多少有些防着画屏,所以想要给李惟元买棉袄和靴子的事她就不想要画屏知道。 画屏刚接了李令婉的银子,失而复得的心情让她面上满是笑意。于是对于李令婉的这个吩咐她脆生生的应了一声,随即就掀开帘子去小厨房了。 而等她走了,李令婉就将小柜里剩下的那几块银子和几串钱都给了小扇,吩咐着她:“你现下就去二门找你二哥。告诉他,棉袄和靴子都要买最好的。” 小扇应了,拿了银子就走了。 一日无话,不过至掌灯时分空中又开始下起了雪花来。 次日一早小扇就怀里抱了一个鼓鼓的蓝布包袱来。掀开门口的帘子进来之后她也顾不得去抖身上的雪花,只是叫着:“姑娘,大少爷的棉袄和靴子都买来了。” 李令婉正坐在榻上用早膳,闻言忙搁下了手里的筷子:“快拿来给我看看。” 小扇应了一声,随后就将怀里的包袱放到了榻上,解开了面上的包袱皮。 李令婉就伸手拿了棉袄和靴子看。 鸦青色素面的锦缎袍子,看得出来料子很好,极是有质感。手摸了上去也是光滑得紧。靴子是鹿皮的,里面摸着毛毛的,想来穿在脚上一定会很暖和。 靴子倒还罢了,不过这件棉袍穿在李惟元的身上一定会很衬他的。 李令婉心中高兴,早饭也不吃了,动手将袍子和靴子重又塞到了包袱里面包好,随后抱在了怀里,起身下了木榻,对小扇笑道:“走,我们给大少爷送袍子和靴子去。” 污污的小剧场 大少爷一边压着李令婉一边问:被自己创造出来的人物压在身下是什么感觉? 李令婉害羞,捂脸:你滚。 大少爷:我觉得把创造我出来的人压在身下的感觉挺好的。 李令婉:做就做,可是你能不能不要说这么令人羞耻的话啊? 第11章 雪中送炭 空中的雪还在下着,搓绵扯絮一般。 小扇打了青绸油伞,快步的跟在李令婉的身后,叫她:“姑娘,您慢些儿走啊。” 李令婉怀里抱了装着棉袄和靴子的包袱,头上戴着斗篷上连着的风帽,在前面走得飞快,简直都称得上是跑了。闻言她还回过头来,对着小扇招了招手:“小扇你快点儿啊。” 小扇没有法子,干脆小跑了起来。 一时李惟元住的僻静小院很快的就到了。 小院门口两边分别栽了一丛竹子。下了几日的雪,青竹都变琼枝了。 院门口台阶上也铺了一层厚厚的雪,极白极平,没有脚印子,想来是住在院子里的人自昨晚开始就没有再出门。 李令婉也不心疼那一大块平整的雪,抬脚就咯吱咯吱的踩了上去,然后抬手敲门。 屋里李惟元正拿了一本破旧的书在看。伺候他的小厮谨言站在一旁,不时的就抬手放到嘴边去哈一口气,又或是悄悄的跺了跺脚。 实在是太冷了。 窗子好些地方都破了,屋外的北风卷着雪花扑进来,落到了灰扑扑的土砖地面上,不一会儿就化成了一小滩水迹。而且这样大冷的天,屋子里连个火炉都没有生,真真是能冻死个人。 可谨言一扭头就看到自家少爷正坐在椅中认真的看书,甚至都没有动一下,仿似他压根就不晓得冷一样。 但他怎么会不冷呢?谨言望了一眼李惟元身上单薄的袍子和脚上半湿的布鞋,还有冻的通红的手,心中有点酸涩。 于是他就走到桌旁,提了桌上放着的茶壶,想要倒一杯热水给李惟元喝,也好让他稍微的暖和下身子。 但是倒出来的水也是冷的。 府里的人都欺负他家少爷不得老太太喜欢,所以连这过冬的木炭都要克扣。今年冬天他们领到的木炭原就是最差的,点起来浓烟呛人也便罢了,还统共就只有那么一些,够做得什么用呢?早就是用完了。 谨言心中难受,就想要将茶杯里的冷水倒掉。但忽然就听得李惟元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拿来给我喝。” “可这水是冷的,”谨言为难的说着,“少爷你还是不要喝了。” 大冷天的喝冷水,这得有多冷啊。 但李惟元还是坚持:“拿来。” 谨言没有法子,只好双手捧了那杯冷水递了过去。 李惟元伸手接过,将茶杯凑到唇边,猛地就喝了一大口下去。 大冷的天喝冷水,这样才能时时刻刻的提醒他这世间的人情冷暖。所以唯有努力发奋,出人头地,才能将以往欺压践踏过他的人都能无情的踩在自己的脚下。 他三两口就将杯子里面的冷水全都喝了下去。谨言在一旁瞧了都觉得冷,可李惟元的面上却依然是神色如常。 将茶杯放在了漆都已经斑驳的案面上,李惟元继续认真的看书。 李府其他的少爷都有各自的父母特地的请了先生来教导他们读书,但是李惟元没有。李修松虽然心中也怜惜他,但在杨氏的威压下也并不敢明目张胆的做反对的事,所以在李惟元找到李修松,说他想要读书的时候,李修松也并不敢请了先生来教他,只是偷偷摸摸的塞了几本书给他而已。 好在杜氏虽然打他,但始终还是要他给杜家报仇的。而想要报仇,莫过于让李惟元走上科举之路了。 杜氏是识得字的。每次打骂过他之后,她都会折了一根树枝在松软的地上划着,教他认字。而李惟元就这样在身上带着火辣辣伤口的情况下跟杜氏学着字。 他学得很认真。他没法不认真,因为他并不想一辈子被人这样践踏。 又翻过了一页书,他忽然就听到外面有敲门的声音传来。 李惟元抬头,望向外面。 谨言心中也疑惑。 少爷的这院子原就极破败极偏僻,而府里的人也都极不待见少爷,所以平常少爷很少出门不说,也是基本上没有什么人会来他们院子的。 谨言抬头望了望外面,还在飘飘扬扬下着很大的雪,他心中只不解的想着,这样的大雪天,谁会来敲他们的院门呢? 敲门的声音还在继续,谨言转头望着李惟元。 虽然谨言比李惟元还大着一岁,现年十四了,但他还是习惯什么事都听李惟元的吩咐。 这时就听得李惟元在说着:“不要开门。在门缝里看看外面是谁。” 谨言答应了一声,拉开门出去了。不过片刻之后他就回来了,垂手回禀着:“是三姑娘和她身边的小丫鬟。” 李令婉?她又来做什么? 李惟元皱起了眉。 自打那日李令婉醒过来之后他就觉得李令婉变了好多。先是遇着他的时候会对他笑,甚至还会追在他的身后说要为以前她做过的那些事对他道歉,随后昨日她会在老太太的面前说那日是他救了她。但那日原是自己推倒了她的,她为何要在老太太的面前撒谎,给他讨这个好儿?而且昨儿在一起吃早饭那的时候她还给他夹了一块糕点。这在以往是绝不可能会有的事。 李惟元心中很是不解。明明他是看得出来李令婉心里是怕他的,可为什么就算这样她还是要这样的往他身边凑? 外面李令婉还在拍门。而且见里面的人总是不开门,她就开口叫着:“哥哥,你开开门啊。” 公众场合她叫李惟元大哥,但这种私下场合她还是比较喜欢叫他哥哥。 叫哥哥显得更亲近嘛。 李惟元坐在椅中没有动弹,院外的李令婉则是坚持不懈的继续拍着门叫哥哥。 李惟元的一双眉皱的越发的紧了。不错过片刻之后他终于还是起身自椅中站了起来,然后不发一语的走到了屋外去。谨言也忙抬脚跟了过去。 但是李惟元就算是走到了屋外也没有开门的意思。他只是顶着空中纷洒的雪花,抿唇站在院门后面。 雪很大,不一会儿他的头上和肩上就落满了雪花。 而院门外的李令婉身上也落满了雪花。不过好在她身上裹了件斗篷,头上又戴了风帽,所以里面的衣服和头发都没有湿。 小扇虽然在她身后撑着伞,但是风太大了,压根就挡不了什么。 见李令婉的鼻尖也冻得通红,小扇止不住的就出声劝着:“姑娘,既然大少爷不愿意开门,那咱们就先回去吧。” 李令婉也想回去。 纵然是她现下身上裹的再厚,可这朔朔北风吹在脸上就跟刀子割一样,她觉得脸上都已经被冻的冷冰冰的没有知觉了。 可还是不甘心啊。兴冲冲的买了崭新的袍子和靴子,不顾风雪站在这里敲了半日的门,难道就要这样无功而返了? 于是李令婉又接着拍了好一会儿的门,又叫了好几声哥哥。 她有一种直觉,李惟元现下就正站在门后面呢。也许只要她再坚持一会,他就会开门呢。 但是李惟元始终都没有开门。 李令婉觉得自己真的是要扛不牢了,整个人冻的都快要和屋檐下挂着的冰溜子一样了。于是她想了想,就用脚尖踢着门口台基上的雪。等露了一块没有雪的平整台基出来,她就弯腰将一直紧紧抱在怀里的包袱放到上面,而后起身对门里面喊道:“哥哥,我走了。不过我放了一个包袱在门口,你要出来拿啊。不然待会上面积了雪,里面的袍子和靴子就会湿啦。” 说完这些,她就转身扶着小扇的手要回去。 这一番折腾也真是够呛。 不过她在雪地里还没有走得几步,猛然的就听到后面传来吱呀一声。 是院门开了。 李令婉心中一喜,忙回头望了过来。 隔着中间茫茫风雪,她一眼就看到李惟元正面无表情的站在院子门口。 哈,他终于还是出来了么? 李令婉心中大喜,忙回身就要跑过去。一面口中又在高兴的说着:“哥哥,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了么?” 第12章 首战告捷 第13章 但下一刻,李令婉就见李惟元弯腰将地上放着的那个包袱捡了起来,随后又举高,往她的这个方向扔了过来,口中说出来的话也是冷冰冰的:“拿走。我不需要你的假心假意和惺惺作态。” 李令婉一怔。随后她抿了唇,抬脚慢慢的往旁边走。 包袱包的不是很紧,李惟元这样大力一扔,包袱落在雪地上的时候,里面的靴子就掉了一只出来,蹭了许多的雪花在上面。 李令婉垂眼看着雪地上的包袱和掉出来的那只靴子,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她也很暴躁的好不好?这样大冷的天,顶着这样大的风雪好心好意的跑过来送温暖,结果一直被拒之门外不说,而且送出去的袍子和靴子还要遭到这样的对待。 李令婉这一刻真想转身就走,管什么往后会不会被眼前这家伙搞死的事,最起码她现下潇洒自在了就行。 但是赌气归赌气,最后她还是弯腰蹲了下去,伸手将落在雪地上的那只靴子捡了起来,又细心的将上面的雪花都拍干净了。 随后她又将包袱也捡了起来,拍干净了上面的雪花,抱在了怀里,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李惟元走过去。 李惟元扔完包袱之后倒没有立刻就回身进院子,而是阴沉着一张脸,腰背挺得笔直的站在院门口。 他的头发上和肩上都落满了雪花,垂在手侧紧紧攥起来的拳头通红,身上的蓝布直裰破了好几处,脚上的那双布鞋鞋帮子上又沾满了雪花,化了的雪水说不定已经浸湿了他的脚。 李令婉觉得这样的李惟元就好像一个别扭的孩子。因为以往他接触到的都是旁人对他的恶意,所以若是有人猛然的表现出对他的好来,他就会觉得对方是假心假意,惺惺作态。 但其实她确实也是假心假意,惺惺作态。 想到这里,李令婉就觉得自己恨不起李惟元来。 恨他干嘛啊?他以往,包括现下这样悲惨的处境可都是她写出来的。 于是李令婉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随后她在李惟元的面前站定,柔声的说着:“哥哥,就算是你心里再不喜欢我,再讨厌我,可你也没必要和你自己过不去,是不是?呐,”她伸手指了指他身上的衣服和鞋子,“冻到了可是会生病的。你想想,你要是生病了,有谁会来管你?到时若是你就这样的病死了,你觉得会有人为你伤心落泪吗?” 既然好话不听,那就来点狠话吧。反正李令婉觉得李惟元这样的人必然是求生的欲望很强的。 只有活着,才能报复他曾经受到过的那些灾难。要是死了,那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李惟元闻言不说话,只是低头望着自己的鞋。 鞋子早就被雪水给浸透了,现下他的脚已经冻的硬邦邦的,没有任何知觉了。 李令婉估摸他应当是被自己给说动了,于是就将怀里抱着的包袱递了过来:“哥哥,就算你收了这袍子和这靴子,你心里也是可以继续的不喜欢我,讨厌我的,是不是?我并没有说让你收了这袍子和这靴子,从此往后你就会喜欢上我,是不是?” 不过李令婉还就不信了,若是李惟元当真收下了她送来的袍子和靴子,他的心里还会如以往那样的仇恨着她。即便是还有仇恨,那仇恨的程度肯定是较以往淡了一些。而往后她只要不断的对李惟元示好,终归是会将他心里对自己的那些仇恨全都慢慢的冲淡掉,抚平掉,那到时说不定她非但是不用死了,反倒还会因为她的关心,李惟元不再会是原书里的那个心狠手辣的大变态,反倒会变成一个温文无害的小绵羊呢。 想到这里,李令婉的面上不由的就透出了几分笑意来。 “哥哥,”她的声音听上去甜甜的,一点伤害都没有,“这是妹妹对你的一点心意,你就收下妹妹的这点心意吧。” 你若是不收,那待会我就哭给你看了哦。 李惟元没有动,他只是抬眼看着李令婉,很平静的问着她:“你为什么忽然对我这样好?” “因为我觉得心里对你挺愧疚的。”李令婉回答的很诚挚。 这句话她说的可是真心实意的。原本她就是造成李惟元一生苦难变态的始作俑者啊。她当时就不应该脑子抽了要设定这样的一个人物出来。 李惟元定定的看着她,似是想从她的脸上看出她这句话背后的真伪来。 李令婉毫不畏惧的对上他的目光,大大方方的任由他看。 李惟元看了她一会,随后别过头,轻声的吩咐着站在他身后的谨言:“将三姑娘手里的包袱接过来。” 谨言恭敬的应了一声,随后两步走上前来,双手接过了李令婉手里的包袱。 李令婉心中大喜,眼中不由的就带了浓浓的笑意。 就见李惟元虽然还是别着头在看一旁落满了雪的竹子,但口中却是冷淡的在说着:“我虽然收下你的袍子和靴子,但不要指望我在心里会感激你。如你所说,我只是不想死罢了。” 这个别扭的孩子哟。 但李令婉面上还是点头,笑吟吟的说道:“恩,哥哥,我明白的。” 李惟元依然没有看她,目光还在看着旁边的竹子。但好歹是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东西既已送到,那你现在可以走了。” 他语气虽然冷淡,又是逐客之意,但李令婉丝毫不以为意。 她在心里悄悄的给自己比了个剪刀手,耶,首战告捷。 随后她开开心心的同李惟元作辞,然后扶了小扇的手转身往回走。 只是走出了几步路之后,她心里就在想着,现下李惟元心中好像是对她有所松动了啊,那她要不要再下点猛药,让他心里对她多少会有一点愧疚之意呢? 要是李惟元心中对她有了愧疚之意,哪怕只有些许,往后她再攻略起他来也要容易得多。 于是下一刻,才刚转身要进院门的李惟元就听得小扇的哭声在后面叫着:“姑娘,您这是怎么了?您别吓奴婢啊。” 李惟元闻声回头,就见那个小小的身影已经倒在了雪地上。 风雪肆虐,周边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只有那个身影一抹红。 不过那样张扬的大红色穿在她的身上却是极其的衬她,五官漂亮的让人过目不忘。 李惟元抬脚要过去,但是脑海中却又忽然想起以前李令婉对他的样子。 单手叉腰,高挑眉梢,下巴高扬,夹杂着浓浓鄙视和不屑的语气叫着他小杂碎,又会在背后用小石头砸他,还淹死了他小时候养过的一只猫。 那时候他小,被杜氏毒打,被李府里的人轻视,心中悲痛难忍,深夜里也无法睡着,只有抱着那只小奶猫在怀里,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是个活物。 但就算这样一只和他相依为命的小奶猫,最后不晓得怎么被李令婉和李惟凌,李令娇他们看到了,指使着小厮和丫鬟们当着他的面淹死了那只小奶猫。 李惟元的手紧紧的握着,手指甲深深的掐进了肉里。 小扇还在那边哭着一边摇倒在雪地里的李令婉,一边哭叫着姑娘。又转头朝着李惟元这里嘶声的哭喊着:“大少爷,姑娘晕过去了,您快过来看看姑娘啊。” 谨言此时也从后面上前一步来,迟疑着小声叫了一声少爷,想来也是想让李惟元过去看看的意思。 李惟元眼角余光看到了他手中捧着的包袱,心里就想着,罢了,就算是今儿他收了她袍子和靴子的回礼吧。 于是他不再迟疑,抬脚快步的朝着李令婉和小扇走过去。 女孩的双眼紧紧的闭着,小脸煞白一片。有雪花落在她的脸上,不一会儿就化为一滴水珠,自她的脸上滑落了下来。 李惟元在李令婉的面前蹲了下来,然后伸手就来掐她的人中。 李令婉只痛的在心里大骂。 难道看到她晕倒了,下一刻李惟元不该是抱着她飞奔回他的屋子,然后又升火给她烤火,又倒热水给她喝,同时心里愧疚,她这都是因为在这样大雪的天来给我送袍子和靴子才会晕倒的啊。 但是这货上来就来掐她的人中,他妈的还这样的用力! 李令婉极力的忍着,想继续装晕。 她就不信李惟元会无动于衷。 但没想到李惟元冷淡的声音自头顶清晰的传来:“既然醒了那就自己站起来。” 第14章 险被看穿 对于李惟元忽然而来的这样一句话,李令婉脑海中的第一反应是,哈?什么意思?难道李惟元看穿了她是假装晕过去的事? 但倒不是李惟元看穿了她的假晕,而是方才他伸手掐李令婉人中的时候,李令婉因为挨痛不过,所以右侧的眉毛动了一下,教李惟元看到了,所以他就晓得李令婉现下应当已经醒了。 李令婉觉得真是羞耻啊,这样轻易的就被人给看穿了。 不过她面上还是做了一幅刚刚她其实是真晕,不过现下被李惟元狠掐了人中一下所以才醒过来的样子,悠悠的睁开双眼,眼中满是迷茫的神色,问着在一边哭得稀里哗啦的小扇:“小扇,我这是怎么了?” 小扇看到她醒了,这当会就是喜极而泣了:“姑娘,您刚刚晕倒了。是大少爷救了您呢。” 李令婉气的,他救个屁!有他那样上来就狠心的直接辣手摧花的么?她人中那里险些就不曾被他给活生生的掐断了。 不过面上还得装了感激的神情出来,望向李惟元:“哥哥,是你救了我?谢谢你。” 李惟元已经直起了身来。 他倒没有怀疑李令婉是在装晕。他哪里能想到眼前的这个小女孩肚子里会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而且她身子原就娇弱,这样冷的天在外面吹了那么久的冷风,晕倒了也很正常。 所以他也没说什么,只是说着:“身子不好就赶紧回去。” 李令婉是打定了注意要耍无赖的,所以她就坐在雪地里,仰着一张小脸看李惟元,用撒娇一样的语气说着:“哥哥,我腿麻,站不起来。” 所以你倒是快点伸手来拉我起来呀。 但是李惟元没有动。他冰凉的眸子看着她,恍惚间就让李令婉觉得,落在脸上的雪花也不凉了,吹在脸上的朔风也不冷了。 因为他的目光比这雪花和北风还要冷啊。 李令婉一时就很后悔,觉得自己真是蹬鼻子上脸。李惟元不过才刚刚对她表现了一丁点不那么讨厌她的意思出来而已,她做什么要这样上赶着作死啊? 于是她就不敢再作了,转而是扭头看向小扇,叫她:“小扇,快来扶我起来。” 小扇应了一声,赶忙的走过来弯腰扶了她起来,又帮她拍着身上沾到的雪花。 李令婉任由着她拍,一面又对李惟元露出了她竭力做出来的天真娇憨的笑意,语气轻快的说着:“哥哥,那我就回去了啊。” 李惟元没有说话。但他心里却在想着,方才她才刚晕倒,怎么她现下看起来却像是一点事都没有的样子?难不成她刚刚其实是在装晕?但她为什么要装晕?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她又到底要做什么? 但李惟元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眉目不动的看着李令婉的身影慢慢的淡出了他的视线。 苍茫雪地中唯有那一抹如火一样的红色而已,教人就算是再想不注意那都是不行的。 待李令婉和小扇走远了之后,李惟元才转身,不发一语的回了院子。他身后的谨言也忙跟了过去。 李令婉一回到自己的屋子就让小玉给她搬了个绣墩在火盆旁,颤巍巍的将快要冻僵的手脚都放在火盆旁边烘着。同时叫了小扇也一起过来烘。 小扇和小玉都觉得自家的姑娘仿似自那日摔过脑袋再醒过来之后人就变得和善了不少,但两个人还是不敢造次的。 当下小扇也不敢坐,只是站在火盆旁,伸了一双手向火。 好长一会儿的功夫,才听得李令婉舒服的叹了一口气出来。 外面实在是能冻死个人。 小玉用填漆茶盘倒了一盖碗滚热的水来,李令婉接在手上,凑在唇边,慢慢的喝着。 热水顺着喉咙滚下了肚子,李令婉就觉得肚腹中那些被冻僵的五脏六腑也跟着都热了起来。里外全都是暖融融的,直到现下她才觉得整个人算是活过来了。 心里又想着,难为李惟元这样冷的天穿着先前那样单薄的衣服和半湿的鞋子都没有叫过一声冷,还脊背都挺得笔直。随后心里又喜滋滋的想着,他现下可是收了自己送过去的袍子和靴子呢。这袍子和靴子可不比什么糕点之类的消耗品,一会儿就没了。那可是要穿很长时间的呢。这样他每次看到身上穿的袍子和靴子,心中必然要想着,这是我三妹妹送给我的。他这样每想一次,是不是心里对她的仇恨就会少一点呢? 李令婉觉得自己真的是十分的明智啊。难为她竟然想得出送袍子和靴子给李惟元这样的事来。而且虽然今儿她是站在李惟元的小院门口喝了不少的冷风,冻了这许多时候,可袍子和靴子总算是顺利的送了出去。并且就她随后看来,李惟元现下心中对她的态度肯定是已经有所改观的了。 不然不至于看到她晕倒了就会过来的嘛。 李令婉心满意足的将一盖碗的热水全都喝完了,随后又问着小玉午膳可拿过来了?她饿了。 小玉就回答着:“方才奴婢已是去厨房将姑娘的午膳都拿过来了。怕冷了,所以一直放在热水里温着呢。” 说完就走去拿了一架竹雕大漆的食盒来,揭开上面的盖子,将里面的饭菜一一的摆放到了临窗木榻上的炕桌上。 李令婉起身去看时,就见一只青白釉的碗里装了两只红烧狮子头,另外两只同样青白釉的盘子里分别装的是芙蓉豆腐和清炒素火腿片,还有一碟子千层油糕。 李府不算顶高门大户的人家。虽然以往也曾兴盛过,但到底后来慢慢的式微了。现下老太爷又死了,三个儿子里面有两个还要吃祖产,一个儿子在外地,算起来那些祖产都要养三房家人了,所以在平常的吃穿用度上面也节俭。 一般少爷姑娘们午膳的份例菜是三菜一汤,不过现下大冬天的谁喝汤啊?就将那一份汤减去了,换成了糕点。也是因着冬日昼短夜长,防备少爷姑娘们晚上会饿,所以提前备下糕点的缘故。 不过李令婉对这样的饭菜还是很满意了。 以往她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住,没日没夜的写小说的时候,饿了就只会叫外卖。甚至有时候写的兴起了忘了吃饭,随便的泡个方便面就算是一餐了。 当下她将这两菜一汤和一碗白稻米饭全都吃完了,留了那碟子千层油糕,打算半下午或是晚上饿的时候吃。 吃饱了饭,她又坐在火盆旁烘了一会儿火,她就有些昏昏欲睡的意思。于是最后索性是脱了衣服,躺到床上睡去了。 不过睡的很不安稳,做了许多零零碎碎的梦。自己醒过来的时候就觉得身上沉重,脸上也是滚烫的。 她晓得自己应当是发烧了。 原身毕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这样冰天雪地的在外面跑了那么一通,吹了那么久的冷风,冻到了也是很正常的。 但是李令婉上辈子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过,也算是个独立的人,所以对于这样的小毛病她压根就没有放在心里。 她叫了小扇过来,吩咐着她:“你去厨房里说一声,让她们熬一碗姜汤来我喝。” 小扇见她面上是不正常的潮、红,心中吃了一惊,忙问着:“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我有点发热,不过料想也无碍。喝碗姜汤下去发发汗就没事了。”李令婉重又闭上眼睛,面上有些乏的模样,“你去厨房跑一趟,叫了小玉进来伺候着就是了。” 画屏昨儿晚上过来告了假,说是她母亲身上有些不大好,想要出去在她母亲身旁侍奉两天。李令婉答应了,所以现下这怡和院里贴身伺候她的丫鬟就只有小扇和小玉了。 当下小扇忙应了下来,赶着出去叫小玉进来,自己又撑了油纸伞,出院子,高一脚低一脚的往厨房去了。 到了厨房,正好听到谨言在和厨房里的张嫂子拌嘴。 第15章 意有所指 小扇听里面吵的激烈,便收了手上的油纸伞靠在门边,随后轻手轻脚的走到门口,一面探头往里张望里面的动静,一面侧耳细听谨言和张嫂子在吵些什么。 就见谨言正伸了手在敲着放在灶台上的盘子,一面又语气极愤怒的质问着张嫂子:“咱们府里少爷和姑娘们的份例菜就是这样的吗?这样的一碟青菜叶子,一碟子白豆腐就是我们少爷的晚膳?张嫂子,我们少爷的份例菜是不是都被你私吞了,拿去给你的小孙子吃了?” 张嫂子四十来岁的年纪,生得矮胖,一张脸倒和刚出锅的白面馒头一样,极圆极大。 她脾气也不好,当下就将手里炒菜用的铲子咚的一声扔到了灶台上。又双手叉了腰,竖起一双又粗又浓的眉毛,骂着:“狗攮的小奴才!你嘴里不干不净的说的都是些什么?这样好的青菜豆腐,怎么就不好了?就你家的那位少爷配吃这样好的青菜豆腐了?还说我私吞了你家少爷的份例菜,你也不撒泡尿自己个儿照一照,也照照你家的那位少爷,配让我私吞他的份例菜不配?” 谨言闻言就急了,在原地跳着脚,伸手指着张嫂子,额头上的青筋都气的爆了出来。 “张嫂子,你不要以为我不晓得。你家里的那位管着咱们府里的采购,私下可是克扣了不少我家少爷冬天该得的木炭。他发给我们的木炭,只有其他少爷姑娘们的十分之一,够做得什么?这样冷的天你们是要冻死我家少爷不成?我家少爷虽然好说话,但我可不是那样好说话的。惹急了我,咱们就去老太太面前好好的理论理论这些个事。” “哟呵,”张嫂子高高的扬起了自己的一双眉,刻薄的说着,“不过是姓着李罢了,你家少爷还真当自己是这李府里的主子呐?我呸!这一大家子,谁兴他?谁当他是主子?他拿什么和这府里其他的少爷姑娘比?可别忘了,一早就有大师说他克家克国的呢。旁的不说,他生下来的时候老太爷就去了,这话还不准?老太太心里都恨着他呢,没将他大高笤帚撵出去都算是念了一份情了,他倒好意思在咱们府里称主子?” 一席话说的屋里帮忙的丫鬟和厨娘都哄堂大笑了起来。 谨言到底年纪小,嘴皮子哪里有张嫂子厉害?当下他只气的说不出话来,伸手指了张嫂子,口中只道:“你,你们,我要回去告诉我家少爷去。” “不说告诉你家少爷了,就是你告诉老太太去我也不怕。”张嫂随后又冷下了脸来,说着,“这青菜和豆腐你到底要还是不要?不要那我就倒了,喂猪。猪吃了,好歹还能长长膘,可你家少爷吃了,能做得什么?不过是白糟蹋粮食罢了。” 一席话说的厨房里的人又都笑了。 张嫂子也笑。不过一扭头就看到小扇站在门口。 在一众孙儿辈里,李令婉也是得老太太喜爱的,所以纵然只是她身边的一个小丫鬟,但张嫂子还是满脸堆下了笑来,赶上前来问着:“小扇姑娘来了?可是来拿三姑娘的晚膳的?我这里早就准备好了。” 说罢便拿过来一个食盒,双手递了过来。 小扇接了食盒过来,望了一眼站在一旁气的面色发白的谨言,随后又转头对张嫂子说着:“我们姑娘发热了,身上烫着呢。麻烦张嫂子给熬一碗热热的姜汤,我好带回去给我们姑娘喝。” 张嫂子一听,赶忙的问着,三姑娘要不要紧?要不要去二门上叫了小厮去请个大夫来?又要水来洗了手,亲自的拣了几只大大的生姜出来,洗净了,切成块,放到锅里熬姜汤。 小扇在旁边等着,一扭头,看到谨言将灶台上放着的那碟子青菜和豆腐都放到了食盒里,随后转身气鼓鼓的就走了。 等谨言回到小院的时候,就见李惟元还坐在书案后面看书,姿势同他走的时候一模一样。 虽然屋子里面没有拢火盆,北风和雪花正从窗子里面飘了进来,但李惟元身上穿了上午李令婉特地送过来的袍子和靴子,总归是要较以往暖和些的。 如同李令婉所想的一样,但凡只要李惟元看书累了,休息一会儿的时候,目光看到了身上穿的袍子和靴子,就总是会想起这是李令婉特地的送来给他的。 虽然一开始他是抵触自己这样想,而且心里通常都是阴谋论的想着李令婉这又是要做什么,可到后来他就想着,不过是一个才八岁的小姑娘罢了,她能有什么复杂的心思呢?也许她真的是觉得以往对他做了那样多的错事,所以想要弥补呢。又或者是上次他在梅园里推了她一下,让她吓怕了,所以她便不敢再惹自己,转而讨好他来了。 相比较而言,李惟元更赞同自己的后一种想法,因为他有时候还是能察觉到李令婉对自己的害怕的。不过他对此也无所谓,左右只要李令婉不给他找事就行了。 李惟元翻过了一页书,然后就看到谨言提着食盒走进来了。 谨言心里还在生气,骨嘟着一张嘴。 李惟元望了他一眼,随即就问着:“是谁欺负你了?” 都说打狗看主人,谨言作为他的贴身小厮,在这李府里也是备受人欺负的。可难得这谨言是个脑子一根筋的人,就算是这样,也一直都对他甚为的忠心,从没想过要离开他身边,所以李惟元对谨言还是很不错的。 听李惟元问起,谨言就将刚刚在厨房里发生的事都说了:“……可恨那张嫂子狗眼看人低,竟然这样看轻您。背后还这样克扣您的饭食和日常用度,小的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想要好好的同她分辩分辩。” “你既然知道她生的是一双狗眼,那做什么还要和她置气?岂不是拉低了自己的身份?”李惟元放下手里的书,走到一边的桌旁坐了,自己动手拿了食盒里面的饭菜出来。又伸手拿了筷子,开始吃饭。 青菜豆腐,里面的油水放得也极少,但李惟元还是吃的津津有味。 再如何,至少也是能填饱肚子的。像他这样的人,现下还能有什么其他旁的要求呢?唯有好好的活下去,待自己往后出人头地了,势必是会将今日受的这些罪百倍千倍的讨还回来的。 谨言看着李惟元一句埋怨都没有,只是低头吃饭,他止不住的就觉得心里有点难受。 他家少爷说起来还是长孙呢,就算再怎么样,那他的饭菜也不应当比下人的还差吧?张嫂子他们,可是个顶个的吃得油光满面,肥头大耳的。 想到张嫂子,他就又想到了小扇。于是他就说道:“少爷,方才小的在厨房里还看到了三姑娘身旁的丫鬟小扇。小扇说她家姑娘正发着热呢,要张嫂子熬一碗热热的姜汤,她好带回去给她家姑娘喝。” 谨言是个实心肠子的人。上午他见李令婉过来给李惟元送袍子和靴子,他心中还是很感动的。 他在李惟元身旁伺候了这么多年,这可是头一次见有人给李惟元送东西呢。而且还送的是那样好的袍子和靴子。所以他便对着李令婉较以往上心了不少,听到有关她的事了,总是想多听一耳朵。 而李惟元听了这话,正夹着青菜叶子的手一顿。但随后他又像没有听到这句话一样,继续慢慢的吃着他的饭。 谨言则还是在一旁苦了一张脸,说着:“依小的看,三姑娘定然是因为上午顶着风雪过来给少爷您送袍子和靴子,所以回去才发了高热的。这样冷的天,便是小的这样皮实的人在外面多站了一会都禁不住的会哆嗦,更何况是三姑娘那样娇滴滴的小姑娘了。上午她可是在咱们院门外站了好长的时候呢,随后还晕倒了……” 只是话还没说完,就听得很清晰的啪嗒一声响。是李惟元将手里拿着的筷子拍在桌面上。 谨言吃了一惊,忙双膝跪了下去,说着:“小的并没有责备少爷您上午将三姑娘关在院门外的事,小的只是,只是担心三姑娘的病罢了。” “你为什么要担心她?”李惟元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阴测测的,“她是得老太太宠爱的嫡长孙女,身边有丫鬟有婆子伺候着,她病了,自然会有人请了最好的大夫来给她看病,要你担心什么?” 谨言愣愣的没有说话。 他怎么觉得少爷的这句话听起来像是意有所指的啊。 但李惟元已经是十分不悦的起身站了起来,复又坐回书案后的椅中看书去了。 谨言呆呆的看着桌上还没有吃完的饭菜。 碗里还有小半碗饭呢。但李惟元现下原就是正长身体的时候,往常这样的一碗饭他还吃不饱,怎么今儿却还留了这样半碗下来? 于是谨言就小心翼翼的问着:“少爷,您,您不吃啦?” 李惟元的目光还盯在书上,不过说出来的话听起来有几分冷意:“不吃了。” 见他这样无缘无故的发火,谨言就缩了缩脖子,不敢再问什么了。 不过他随后还是小心的将那碗饭和剩下的菜都收了起来,心里想着,等晚上少爷看书饿了,就用热水泡一泡这些饭菜给少爷吃也是好的,可不能浪费了。 第16章 再次出击 小扇提着食盒回怡和院的时候李令婉还在睡,小玉正坐在床头的绣墩上守着。 小扇就赶忙的揭开了食盒盖子,将放在里面的那一大碗姜汤拿了出来,小心的捧了过去,又弯腰轻声的叫着李令婉:“姑娘?姑娘?奴婢拿了姜汤来了,您趁热喝了罢。” 叫了几声,李令婉星眸半睁开来,眼神茫然的看着面前的小扇,仿似不认得她一样。 小扇被她这样的目光盯着,心里就觉得有点发毛。忙颤着声音又说了一遍:“姑娘,姜汤好了,您趁热喝了罢。” 李令婉收回了目光,在小玉的帮助下起身坐了起来,靠在床栏杆上。 刚刚她都烧傻了,心里只想着我昨儿晚上不是还在熬夜赶稿子呢么?怎么一睁眼就看到一个古代的小丫鬟站在她面前? 然后她才反应过来,唉,她都已经穿过来快十天了,以往熬夜赶稿子的幸福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小扇原本还拿了勺子要喂李令婉喝姜汤,但李令婉喝了两口之后就皱了皱眉,然后朝她伸出了手:“姜汤拿来给我。” 接过姜汤,然后在小扇和小玉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她微仰着头,极其豪爽的就将那一大碗的姜汤给喝了个底朝天。 姜汤不好喝啊,喝了一口下去喉咙里就觉得火辣辣的。所以要是让小扇一勺勺的喂,她还真不能保证自己到底能坚持喝得了几口,所以算了,干脆是一仰脖子,咕咚咕咚的几大口灌下去省事。 一大碗姜汤喝完,她将手里的碗递给了小扇。 小扇伸手,颤抖抖的将空碗接了过来。 以往的姑娘可娇气了。偶尔着凉了,老太太吩咐熬姜汤给她喝,就一小碗的姜汤都够她们喂上半个时辰的了,哪里会像今儿这样豪爽,一大碗的姜汤一下子就喝完了。 眼见李令婉又要躺下去睡,小扇忙问了一句:“姑娘,您不用晚膳了?” 李令婉闭着眼睛摇头:“不用了。” 都一肚子的姜汤了,哪里还有地儿放得下饭菜啊。 小扇哦了一声,将手里的空碗拿到外面洗了,收好了。随后想了想,又走进来,轻声的同李令婉说着:“姑娘,奴婢方才在厨房,听到大少爷身边的小厮正在同张嫂子拌嘴呢。” 原本她心中还在惴惴,想着这件事到底要不要同李令婉说。可随即又想着姑娘这几日对大少爷的事好像还挺上心的,所以还是同她说一说吧。 而果然,一听到大少爷这三个字,原本闭着眼睛模模糊糊正要睡过去的李令婉立时就睁开了双眼,侧过头望着小扇,哑着声音问她:“他们为了什么事拌嘴?” 嗓子哑是刚刚喝姜汤给齁的。 小扇见她问,忙一五一十的将刚刚她在厨房里看到的,听到的全都一五一十的同李令婉说了一遍:“……奴婢听谨言的那意思,非但是张嫂子克扣了大少爷每日的份例菜,张嫂子的丈夫还克扣了大少爷冬天该得的木炭呢。只怕现下大少爷那里都已经没有木炭了,只能整日挨冻。” 这样天寒地冻的天气,简直就是滴水成冰,若没有木炭烘火那日子可该怎么过?小扇和小玉仅只是想一想,就不由的觉得身上发冷。 而李令婉此时心中想的却是,哈,老天爷又给她机会来了。 上午刚送了袍子和靴子过去,这当会再送木炭过去,就不信他李惟元心肠冰冷,还不对她软化。 于是她就吩咐着小扇:“你去旁边的厢房,从那些木炭里匀出五天要用的量给大少爷送过去。” 自打昨儿知道自己这么些年积攒下来的份例银子就只有那么些之后,李令婉便将这怡和院上下都好好的检视了一番,看她到底还有些什么‘财产’,省得不明不白的就被人顺走了她还一点儿都不知情。而昨儿傍晚巡查到旁边厢房的一间小屋子里时,便见着里面堆了满满的木炭。 这些木炭里面有李府少爷姑娘们整个冬日该得的那一份份例木炭,还有周氏遣人送过来的。 周氏的嫁妆里面有一处庄子,每到年底了就会有庄头来给她献租子,里面自然有木炭。而周氏又心疼自己唯一的女儿,遣人给她送过来的都是最上等的银霜炭。所以相较于李府里其他的少爷姑娘们,李令婉手里的木炭还是最多的呢。不说管她一个人今年冬天用的,就是连带着管了李惟元这个冬天用都足够了。 所以小扇就不解的问着:“姑娘,为什么只给大少爷送五天量的木炭呢?” 完全就可以叫了两个婆子过来,一下子就扛几大袋子过去,将这一个冬天的木炭量全都送过去的啊。 李令婉眨巴了两下眼睛,扭头看着窗外。 这话叫她该怎么跟小扇说呢?一下子就将这整个冬天要用的木炭都送去给李惟元了,那往后她该拿什么借口去和李惟元接触啊?这就和谈恋爱是从借书开始的道理一样,有借就有还,借一本书就相当于创造了两次接触机会。而这送木炭也是一样的道理。先送个五天的量过去,等过五天了,她再送一次,这样非但是有了理由去找李惟元套近乎,而且也会让李惟元心里有一种错觉,你看,她就是这样的在乎我,又从自己的份例炭里特地的抠出这么些给我送过来了。 但这样的心思是不好和小扇透露的,所以李令婉只含含糊糊的说着:“你听我的就没错了。” 小扇便不敢再问了,转身就要去旁边的小屋子里匀木炭去。但李令婉又叫住了她:“罢了,现下就暂且不送了,明儿一早你记得送过去就成。” 冬日天黑得早,现下虽然不过才酉时,但外面的天都已经黑透了。 李令婉心里就想着,依小扇刚刚所说,李惟元的日常用度都要被那帮子逐高踩低的下人克扣,想来晚上照明用的蜡烛也不会给他多少的。那这样的冷天雪夜里,没有木炭烘火,又没有照明的东西,想来天黑了李惟元就会上床睡觉。好歹在被窝里也会暖和些。若这会让小扇送了木炭过去,岂不是要打扰他睡觉?说不定他压根就不会从被子里爬出来开门,到时倒要小扇白跑一趟了。而且这样黑的天,外面风雪也大,小扇毕竟只是个十岁的小姑娘,让她出去也不安全,所以竟是等到明日白天再送过去也是一样的。 李令婉就又闭上了双眼准备休息。不过想了想,她又吩咐了小扇一句:“明儿一早你去给大少爷送木炭的时候记得也送几支蜡烛过去。” 小扇应下了。 一夜雪落无声。 次日李令婉醒过来就觉得很不对劲。 昨儿喝了那样一大碗的姜汤,到现下嗓子还是哑的。不过姜汤好像也没有什么效果,头晕沉沉的不说,身上也火烧似的发烫。但好在脑子还算清明,心里也清楚,所以李令婉就没有当一回事。 不过小扇和小玉在一旁瞧了,心里就觉得很担惊受怕的。 姑娘的脸都烧红了呢。 小玉就战战兢兢的问着李令婉:“故,姑娘,奴婢去跟老太太说,让她给您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不会这么烧下去姑娘就烧死了吧?那她们的罪责可是跑不掉的。 “不用,”却被李令婉干脆利落的给拒绝了,“过两日自然就会好的。” 感冒嘛,吃药七天好,不吃药也是七天好,那她干嘛还要去吃那么苦的中药啊。 上辈子她吃过一次中药,当时给她苦的啊,真是难以下咽,所以那种滋味她实在是不想再体会一次了。 小玉没有法子,只好又问她:“姑娘,早膳奴婢刚刚拿过来了,您要用一点吗?” 李令婉看了看她拿过来的早膳,虽有一碟子蝴蝶酥和一碟子冰糖麻饼,但她觉得油腻腻的,不想吃,不过是喝了两口白米粥就罢了。 一扭头看到小扇还站在一旁,就同她说着:“这里有小玉在,你且给大少爷送木炭和蜡烛去。” 顿了顿,又指着那碟子冰糖麻饼,说着:“顺带将这个也给大少爷拿去吧。” 小扇答应了一声。 早起的时候她就将木炭和蜡烛都收拾好了。因着毕竟只有五天的木炭量,倒也没有多少,她一个人轻轻松松的就拿了。 于是提着一小娄的木炭,还有六根蜡烛,五只冰糖麻饼,小扇敲响了李惟元小院的院门。 这次倒没有如同上次那样一直不开门,教她在外面喝冷风。不过敲得几下,谨言就来开了院门,问她做什么。 小扇说明了来意。谨言就回头朝屋里喊:“少爷,是三姑娘身边的丫鬟,奉了三姑娘的命来给您送东西。” 好歹她也是来送东西的,但谨言却没有一点要请她进去的意思,小扇心里难免就有些不满的咕哝了两句。不过她也晓得大少爷的这院子是从不许外人进去的,所以她心里的那点子不忿随后也就没有了。 而谨言朝屋里喊了话之后,又过了片刻,穿了一身鸦青色素面的缎子棉袄和鹿皮靴子的李惟元终于从屋里走了出来,站在了小院门口。 第17章 口是心非 小扇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英英玉立的李惟元。 印象中李惟元从来都是衣着寒酸,又不怎么同人说话,所以在小扇的心中大少爷只是一个灰色的剪影罢了。 但是现下,李惟元身上穿了她家姑娘昨儿才刚送过来的簇新的鸦青色素面缎袍子,脚蹬鹿皮鞋,踏着满地的乱琼碎玉缓缓而来,恍惚间便让小扇觉得,眼前的少年翩然俊雅,仪容不俗。 只是他看着她的目光实在是太阴寒了一点,周身的气质也太冷冽了一点。 小扇不敢再看,忙低下了头去。 李惟元这时已走到了小院门口,在她的面前站定,甚为简洁的问着:“她让你送了什么过来?” 我家姑娘好歹也是你的三妹妹,怎么你倒是上来就直接这样称呼她啊? 小扇心中腹诽着,但面上也不敢露出什么异样来。甚至是她连头都不敢抬,只是低头说着:“我家姑娘惦记大少爷冷,所以就特地吩咐奴婢给您送了一篓子木炭过来。再有这蜡烛和这麻饼也是姑娘让奴婢给您带过来的。” 李惟元低头看了看放在雪地上的那一小篓木炭,没有说话。 小扇提着一颗心,就怕他会跟昨儿上午一样,拿了这一篓子木炭劈手就给扔了。 但好在李惟元并没有那意思。他只是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 他做主子的都这样了,那谨言和小扇做小人的也就只能干陪着他站在这雪地里,不说话,也不动弹了。 一时都能听到朔风打着卷儿的呼啸而过,旁边的竹叶被吹的簌簌的响。 片刻之后,李惟元总算说话了:“听说你家姑娘病了?” 声音平静,没有一点起伏。 小扇偷眼瞄了一下谨言。定然是昨儿谨言听到了她和张嫂子说的话,所以回来告诉大少爷了。 她就赶忙的应了一声:“是。” “现下她的病怎么样了?”依然还是很平静的声音,听不出来他到底是关心还是不关心。 一听李惟元问起这个,小扇就想哭。 小丫鬟嘛,没怎么见过事,一见李令婉烧的脸都红了,她只吓的脸都快要绿了。 于是她说出来的话就带了点哭音:“我们姑娘她,她现下还发着高热呢,脸都红了。早膳也没用,就喝了两口白米粥。就这她还一直催促着奴婢,让奴婢赶紧的跟您送木炭过来呢,就怕您冻着。” 李惟元一听就又没有说话了。 旁边的谨言心里就在感慨的想着,三姑娘真是好人啊。都烧成这样了还惦记着他家少爷冷不冷的事。 又过了片刻之后,李惟元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她的病,大夫看了怎么说?” 声音总算是稍微的有了一点起伏,不过小扇依然听不出来他这到底是关心还是不关心。所以她就老老实实的作答:“姑娘她压根就不让奴婢去请大夫,只说她过两日就会好,用不着大夫来看。” “她是小孩,你们也是小孩?”这下子等小扇的话音才刚落,李惟元立时就发话了。且声音较刚刚大了不少不说,听着还尤其的冷,“还不快去告诉了老太太,让老太太请了大夫来给她看病。” 小扇就迟疑了:“可,可姑娘她不让奴婢将这事告知老太太。” “不告诉老太太,若她病出个好歹来,到时这份罪你们担待得起?”李惟元这会的声音真的是完全的冷了下来。随后又低喝着,“还不快将她病了的事告诉老太太去。” 被他这样冷声的一喝叫,小扇只吓的一颗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当下她也不迟疑了,哦了一声,随后转身就朝着老太太的世安堂飞跑。 李惟元见她去得远了,又低头看了看脚下的那篓子木炭,顿了顿,吩咐着谨言:“将东西拿进来。” 谨言应了一声。见李惟元已经转身进了院子,他想了想,就问了一句:“少爷,您要不要去看看三姑娘?” 怎么说三姑娘的这病不定的就是因着昨儿上午在他们这院门口吹了那么长时候的冷风给冻出来的呢。再说三姑娘都病成这样了心里还惦记着少爷,怕他冷,打发丫鬟送了木炭之类的过来。 就见李惟元的身影一顿,但片刻之后他讥诮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她是老太太和大伯母的掌上之珠,知道她病了,待会儿自然会有满屋子的人去看她,要我去看她做什么?再说她的死活又与我有什么相干?值得我去看她?” 说罢,头也不回的就进了屋子。 剩了谨言站在那里,抬手摸了摸鼻子,心里想着,明明少爷心里还是关心三姑娘的,不然刚刚不至于那样恫吓喝叫小扇,让她要快去将三姑娘病了的事告诉老太太,让请大夫过来看视的,可怎么现下他却又这样说? 谨言想不明白。最后他摇了摇头,手里提着木炭和蜡烛、麻饼进了院子,随后又关上了院门。 小扇到了世安堂,求见了杨氏,带了哭音,一脸惊慌失措的说起李令婉病了的事。 杨氏一听自然是极为的关心,又骂着她昨儿晚上怎么不来告诉她,拖到了今日才来告诉?若是你们姑娘有了个好歹,仔细你们的皮。 双红就在旁边劝着:“定然是昨儿三姑娘见天色晚了,估摸着您睡了,就不想因为她的事来打扰您,所以今儿这丫鬟才来同您说这事。” 小扇直着双腿跪在地上,一个字也不敢说她家姑娘压根就不许将这事拿来告诉老太太,还是方才大少爷那样一喝叫,她才过来告诉的。 她再是个小丫鬟,那也晓得大少爷是不得老太太喜欢的。说了出来,指不定老太太还要骂一顿呢。所以她就只是低头不语,权当是默认了双红说的话。 而杨氏一听双红的话,就叹息着:“婉姐儿现下真是懂事了,心里还晓得这样的体谅我,由不得我不多疼着她几分。只是这孩子也傻,自己个儿都病成那个样子了,便是我睡了,叫醒了我,又值得什么呢?倒巴巴儿的非要自己扛着。” 一面又命双蓉去二门上叫小厮:“就说我说的,让请最好的大夫来。快去快回。” 双蓉忙答应着去了。这边杨氏又要起身去怡和院看望李令婉,双红忙劝住了。 “今儿虽说雪住了,但下雪不冷化雪冷,三姑娘住的院子离着您这里也远,您这一来一去的,若教风吹了,着了风寒,可让三姑娘心里怎么过意得去呢?依着奴婢的意思,竟是让奴婢跑这一趟的好。” 杨氏想了想,便也允了:“左右我现下也不用你伺候着,你索性现下就去婉姐儿那里。等大夫过来了,你细细的问问大夫婉姐儿的病到底如何。让开了药,随后就煎了,你眼看着她喝了再回来。那孩子是个怕苦的,只怕未必肯喝药。” 双红一一的应了。待起身要和小扇离开的时候,杨氏又叫住了她:“我记得我那里还有两罐子上好的蜜饯,是前儿有人送过来给我的,你拿了去给婉姐儿,喝了药之后含一颗在口中,那便一点苦味都没有了。” 双红应了。随后去寻了这两罐子蜜饯出来才和小扇一道出了门,往怡和院这里来。 进了屋子就看到小玉正一脸焦急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一见双红同着小扇一起进来了,她先是一怔,随后就对双红行了礼,叫了一声双红姐姐。 双红开口让她不必多礼,然后就问着李令婉现下如何了。 小玉就眼中含了泪,要哭又不敢哭的:“姑娘自用了早膳到现下这会就只一直睡着,奴婢也不敢叫醒了她。但奴婢见着她睡梦里面上也是难受的样子呢,心里着急,又不晓得该怎么办,好在双红姐姐你就来了。” 双红一听,忙绕过了面前的屏风,赶到床边去看视李令婉。 李令婉的两颊确实是有不正常的潮、红,一双纤细的眉也是蹙着,很难受的样子。双红便伸手轻轻的搭在了她的额头上,然后她立时也吓了一跳。 触手跟就摸了一块烧着的木炭似的,滚热。 “你们两个要死,”她回头就呵斥着小扇和小玉,“三姑娘身上都烫成这样了,你们两个怎么不早些去告诉老太太知道?” 小扇和小玉一听,两个人都慌了,双膝一软,立时就跪了下来。 这时就听得唉哟一声轻轻的叫唤,双红扭头一看,就见李令婉正睁开了双眼。 “双红姐姐?”一见双红,李令婉的面上有了几分诧异,“你怎么来我这里了?” 双红赶忙的对她说道:“是老太太知道三姑娘病了,所以就遣了奴婢过来看看。” 又柔声的安抚着她:“三姑娘您不要怕,老太太已经让人请最好的大夫去了,待会儿就会到的。” ……她就是不想看大夫,不想喝药才硬抗了这么久啊,可现下倒好,到底还是教老太太晓得,去请了大夫来了。看来免不了还是要喝药了。 一时李令婉的一张小脸都皱成了一个苦瓜样了。 第18章 自作聪明 李令婉没想到原身竟然娇弱成了这个样子,不过是着了个风寒而已,竟然断断续续,反反复复的就高热了这许多天。 不说整个怡和院的丫鬟婆子都被折腾的鸡飞狗跳的,老太太也是每日必要遣了丫鬟过来看视。周氏更是不消说,若不是怕老太太说,她都想整日的长驻李令婉这里不走的。 等李令婉的这次风寒完全好了就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都过了腊月二十。 不过就算是病都好了也没用,老太太可是勒令了怡和院上下的丫鬟婆子,必要好好的看管着李令婉,决不能让她再出院门的。不然若是吹了风,再着了风寒可怎么得了?是以李令婉每天能活动的空间也就只有一个怡和院而已。 真是,快要憋疯了呀。而且最关键的还是,不能每日去李惟元那里刷一刷好感。前面好不容易才看到他对自己有一点软化的迹象,她原本是想着要趁热打铁,一举就将他拿下的,但现下好了,前面的那些功夫全都白费了。 李令婉唯有叹气。 这日是小年,难得的是天气晴暖。李令婉让画屏搬了圈椅到庭院中有太阳的地方,垫了秋香色绣球花纹的坐垫,随后她便坐在椅中晒暖儿。 不过晒了一会儿的功夫便觉得全身暖洋洋的,她就有些昏昏入睡起来。 恍惚中听得开院门的声音,还有小丫鬟轻声交谈的声音。她就睁开眼来,随后就看到了小扇。 “你回来了?”她的声音还带了些许嘶哑。这几日她一直在咳嗽,喉咙整天都火辣辣的,“他可说什么了?” 虽然这些日子她一直病着,但每隔五日她还是会让小扇送一篓子木炭去给李惟元。原指望着她这样做多少是能打动李惟元的,但他好像很无动于衷一般。 但凡只要她遣人送了东西过去他就会收下,却是一个字都不会说。依着小扇的话就是:“别说是一个字了,便是一个表情都没有的。每次都冷着一张脸,倒像咱们欠了他什么似的。” 现下听到李令婉发问,小扇就摇了摇头:“没有。大少爷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李令婉哦了一声,心中难免失望。 这漫长的攻略之路啊。她一时心中都有些恻然的想着,李惟元的心是不是真的就是颗石头做的啊?是不是自己永远都打动不了他啊? 小玉这时也从厨房拿了午膳回来了。 小扇就扶了李令婉回屋用午膳。 因着老太太笃信病了的人肠胃弱,是受不得荤腥的,一早就和厨房打了招呼,所以李令婉病了的这些日子便一直只是清粥小菜,吃的她真当是嘴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不过今儿好像开荤腥了,因着小玉拿回来的午膳里竟然是有粉蒸肉,还有一道煨水鸡,另还有一大碗的虾仁粉皮汤。 这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小玉在一旁笑道:“奴婢听得张嫂子说,老太太遣了人过去告知她,说三姑娘现下的病都好透了,不必再和前些日子那样拘着您只吃素。又说您病了这些日子,眼瞧着都瘦了一大圈,下巴都尖了,所以就让张嫂子特地的做些好菜给您好好的补补。” 李令婉表示幸福实在是来得太快了。快的她都不晓得该说什么话了,只能用低头猛扒饭这样的实际行动来表示她心中的高兴了。 谨言此刻正在跟李惟元报告李令婉今儿中午的午膳:“小的看仔细了,今儿午膳,三姑娘房里那个叫小玉的丫鬟拿的有一道粉蒸肉,一道煨水鸡,一道杏酪豆腐,再有就是一大碗的虾仁粉皮汤。” 李惟元正坐在桌旁吃饭。 他的午膳再简单清淡不过,不过是一盘老菜叶,一盘素炒面筋罢了。 他一面沉默的吃着饭菜,一面心里想着,今儿李令婉的午膳都有这样多的荤菜,那想来她的病已经是好彻底了吧? 待吃完饭了,他就让谨言将碗筷都收拾下去洗了,自己则是坐回书案后面的椅中继续看书。 这一看便是一下午。 至日头偏西的时候,谨言进来,给他手边的盖碗里添了滚热的茶水,又垂手同他说着:“小的现下就去厨房那里守着三姑娘房里的丫鬟过去。随后再拿了少爷的晚膳回来。” 自打李令婉病了之后,李惟元便交给了谨言一项任务。那便是每日早早儿的去厨房,却不进去,只在旁边偏僻的地方候着,待看见三姑娘房里有丫鬟进去拿饭食了他再进去。随后还要仔细留意三姑娘的丫鬟拿的是什么饭食,又同厨房里的人说的是些什么话,回来是务必要一个字不漏的告诉他的。 谨言觉得自己脑子笨,总是记不全三姑娘的丫鬟同厨房里的人说的所有话。本来嘛,女人凑在一块原就话多,也没个固定的话题,东家长西家短的,这让他怎么能一一记得住?所以每次回来李惟元问起的时候他就是一脸大写的懵逼样。最后李惟元没有法子了,只得告诉他:“旁的你也不用去记,只需记着她身边丫鬟说的有关她病情方面的事就好了。” 谨言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他家少爷还是记挂着三姑娘的病情的啊。不过他又是个闷骚的人,不想让三姑娘知道他记挂她的事,所以便是对着三姑娘每五日就会遣来给他送木炭的丫鬟他也从不问一个字,但暗地里却要他去关注三姑娘每顿的饭食是什么,以此来推断三姑娘现下的病情到底如何了。 若是病情没有好,吃的定然是清淡些的。若是好转了,定然是清淡中会荤腥。若是全都好了,那定然是多荤腥少清淡了。因为病了一大场,那肯定是要好好的补一补的。 就如同李令婉今儿的午膳,基本都是荤腥,李惟元便可以确定李令婉的病全都好透了。所以听到谨言说要和以往一样去厨房旁边守着,他便说道:“往后你不用再去厨房旁边守着她的丫鬟了,也不用关注她的丫鬟同厨房里的人说的话,你拿了我的饭食回来就可。” 谨言很是错愕了一会,随后迟疑的问着:“可少爷,三姑娘她的病……” 一语未了,早被李惟元抬头凉凉的瞥了一眼。 谨言便不敢再质疑。恭敬的应了声是,随后就退了下去,又顺手带上了房门。 今儿白天虽然日头好,但到了傍晚日头下山就觉得冷了。而且还起了风,吹在身上生冷冰凉的。 等到谨言出去了,李惟元就放下了手里的书。 书案桌面上还摆放着一碟子的茯苓糕,是方才小扇过来送木炭的时候带过来的。谨言便拿了出来放在他手边,让他饿了的时候吃。 现下李惟元就拿了一块茯苓糕,一面慢慢的吃着,一面心里在想李令婉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像木炭这样的事,他是晓得的,每年到入冬了,李府里的管事就会一次性的将各房里的份例木炭都发了下去。这些木炭自然是够李府里的人用的。而且据他所知,李令婉的母亲周氏陪嫁是有庄子的,每年到冬天了必然也会补贴她一部分的木炭,所以李令婉手中所拥有的的木炭必然是足够多的。 但问题就来了,她拥有这样多的木炭,若真是起心怕他冻到了,要接济他,大可一次性的就将他这个冬天要用的木炭送过来便是,何必要每过五日送一次呢?她心里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好过几日就能用这个借口来接触他? 李惟元就觉得自己一开始真是小看李令婉了。 能想出不是一下子将木炭全都送过来,而是分五日这样送一次的法子,李令婉就已经不是他印象中的那个草包了。 李惟元的眉头皱的越发的紧了。 她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图?她以为他是傻子,看不出来的么?她分明心中是怕着他的,但又要这样想了各种法子,自以为不着痕迹的讨好他,为什么?至于她说的心中对他有愧疚的话,李惟元一开始还有几分相信,但现下他不由的轻嗤。 五日送一次木炭这样的事,已经彻底的出卖她了。 他可以肯定李令婉心中定然是有什么目的。而也正是出于这个目的她才会这样的接近他。但是很可惜,她太小看他了,也太自以为是了。 不过也没有关系。李惟元心里想着,他倒要看看李令婉到底是要做什么。 小年既已过,除夕便在望了。 李府好歹也曾是个望族,府里也有自己的宗祠。 一早进了腊月的时候老太太就命人进祠堂打扫,看有什么要添置的东西。今儿到了正日子,用完了早膳,老太太就领着阖家人去祠堂祭拜祖宗去了。 这会子可是不分什么嫡庶的,都是李家的子孙嘛。所以李令婉要去,李惟元也会去。而且在一排孙辈里,李惟元身为长孙,站的还是头一个。 第19章 除夕之夜 因为好歹也是新年,李府里的管事纵然再胆大包天,那也不敢让李惟元这大新年的还穿着破衣烂衫去宗祠拜祭祖宗吧?于是赶在前两日就有人给他送了一件新棉袍来。 袍子是宝蓝色缎子做成的,只是外表看着光鲜,内里絮的棉花可不怎么样,压根就不保暖。但李惟元没有说什么,今天还是穿了这件棉袍。 他心中透亮。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将府里的事都交给了大儿媳妇来打理,但她对于府里的事怎么可能会一点不知?想必这些年府里的那些管事克扣他吃穿用度的事老太太心里是一清二楚的,但她从来都没有管过。 估计她也不想管。她心里恨着他。她坚信当年那个大觉法师说的话,他犯尅,克所有的亲人,所以他刚出生的时候老太爷才会死。 老太太心里其实是不是巴不得他早死的吧?所以她才会明知道旁人都那样的作践他她都不管?但是让老太太失望了,他还是顽强的活到了现在。而且他还会一直活下去,让老太太亲眼看着他到底是如何真的‘克’这李府里的所有人的。 李惟元唇角浮上一丝冰凉的笑意。不过他一直微垂着头,没有人看到罢了。 几番起跪之后,礼成。随后李府众人鱼贯出了宗祠。 接下来到了世安堂之后就是众人给老太太行礼了。 杨氏今天穿了一件绛紫五福捧寿团花,领口玄色底子绣流水金纹样镶边的褙子,头上带着一支成色十分透亮的碧玉簪子,鬓边簪了一朵大红绒花,笑吟吟的坐在垫了白狐皮坐垫的罗汉床上,受着自己晚辈的礼。 等各人行礼毕,她就说了一个赏字。旁边立马有小丫鬟捧过了描金大圆茶盘里,里面堆着的都是一早儿就准备好了的荷包。 荷包里面装的都是各色式样的金锞子,是给晚辈压岁用的。 双红和双蓉忙着给屋里的各位主子分发荷包。 钱氏是个嘴甜的。当下她伸手接了荷包,就笑道:“说起来儿媳妇都这样大了,也是做娘的人,每年倒都还要接母亲给的压岁钱。我心中很有些不好意思呢。” 杨氏也笑。不管怎么样,看到现如今这样儿孙满堂,热热闹闹的场景她总是会很高兴的:“你们再怎么大,再如何做了爹娘,可在我心里都还是我的孩子。做母亲的给自己的孩子压岁钱,你们有什么不好意思接的呢?” 说的满屋子里的人都笑了。 然后就是各房给杨氏敬上的新年礼物,又是各房长辈给晚辈的压岁钱。 李令婉今晚一共接了四个荷包。她悄悄的用手掂了掂,大房和二房的荷包轻,老太太,特别是周氏给的荷包尤为的重,想必里面有不少好东西。 她乐的一股脑儿全都塞到了怀里去。 最近正愁手里没银子呢。可巧今儿就接了这么些,往后她可得自己好好的收着才是,万不能跟上次一样,问着银子都去哪了旁人还说全都是她给花了,她还只能心塞塞的受着这句话。 今儿早起的时候就下了一上午的雪珠子了,到了现在雪珠子停了,飘起了漫天鹅毛大小的雪花来。 杨氏心中高兴,就笑着说道:“今儿除夕,倒是应景,还下了这一天的雪下来。” “可不是呢。”钱氏嘴快,忙接着说道,“都说是瑞雪,瑞雪。明年二爷要参加会试,凌哥儿要参加童试,到时他们父子两个人都有了功名,老太太,往后您这老封君的名头可是稳稳的呢。” 杨氏听她这样一说,只笑的合不拢嘴。又说:“若是他们两个人往后都有了功名,必然也少不了你这个做妻子和做母亲的封诰。” 一旁坐着的徐氏听了她们这互相恭维的话,面上就有些不大好看。 二房如此发迹,那她大房又算什么呢? 想到这里,她不由的就狠剜了李修松一眼。 她的梁哥儿还小,才刚开蒙,功名暂且是指望不上的了,但是李修松好歹也是嫡长子,又读了这么多年书,怎么到现在连秀才都还没有中一个?没的白白让她在妯娌间抬不起头来。 只是一看之下,她差点气炸。 李修松目光正在看着李惟元呢,且双目中隐有水光。 李惟元是杜氏生的这事老太太在府里瞒得死紧,所以徐氏并不晓得这一段故事,她还只以为李惟元是李修松的一个通房丫鬟生的。而那个丫鬟是个没福气的,生李惟元的时候就难产死了。 一个庶子,还占着长子的名头,徐氏心中自然是有些不快。更何况老太太可是明摆着表现出了她也不喜这个庶长孙的态度来,所以徐氏就越发的不将李惟元放在心上了。 但是现在李修松双眼含泪的看着李惟元是什么意思?觉得他可怜,心里舍不得?还是埋怨她这个做嫡母的没有照顾好他? 徐氏一时只恨的手指甲都狠狠的掐到了手掌心里面去。 李令婉这时也在看着李惟元。 她愁啊。 刚刚听老太太和钱氏那样说,她才想起,明年可是童试年。李惟元就是在这一次的童试中考中了秀才的,然后就是三年后的乡试,随后的会试,他一路青云直上,直至做到了宰辅的位置,被人尊称一声元相,从此只手遮天。 到了那时,这整个李府还不是他的一盘菜啊?他想怎么折腾这李府里的人就怎么折腾啊? 李令婉愁啊。她皱着一张小脸,手指无意识的绕着腰带上系着的香囊带子,心里想着,能不能想个什么法子让李惟元在明年的童试中考不中呢?他要是考不中,蝴蝶效应嘛,那后面的那一系列剧情肯定就不会和以前一样的展开,那最后她也就不会被他那样的给整死了。 因着心里发愁的缘故,所以她一顿团圆饭都没有吃好。 次后便是守夜。 虽然已经立春,但依然是昼短夜长,且晚间夜又冷,纵然是大厅里放了三个亮铜鎏金大火盆,里面烧了旺旺的炭火,但只坐在那里挨到天明也是件不容易的事。于是到后来便有人提议抹骨牌。 三个儿媳妇陪着杨氏抹骨牌,谁敢赢啊?还不是巴巴儿的送钱给老太太讨个欢心啊。 但很显然徐氏和钱氏在这方面也是精通的,虽然不会赢多少,但至少也不会输多少。周氏却明显是个不熟练的,到最后就她一个人输了。 关键是她输了钱,钱氏还要在旁边打趣:“三弟妹今年庄子上和铺子里的收成都很好吧?可是进了不少银子呢。今儿晚上你就算输了再多,那也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三弟妹想必是不会将这些放在眼中的吧?” 话里话外都是酸味。周氏听了,也只是好脾气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其实若认真说起来,三个妯娌之间原本就周氏的条件最好。 她嫁过来的时候娘家兴盛,给她陪送了好一笔嫁妆,庄子铺子都有。三个兄弟之间也就只有李修柏一个人考中了进士,做了官儿。纵然是现在外放了,可到底周氏在这李府里的地位也应该不低才是。可偏偏后来娘家落败了,杨氏又是个逐高踩低的货,所以才造成了她现下在李府里这样不尴不尬的局面。 李令婉心中就很有些气不忿。凭什么钱氏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啊? 她就悄悄的走到了周氏的身后去看她打牌。 骨牌也就相当于现代的牌九,李令婉多少懂得一些。看了一会之后她就多少摸出点门道来了。 于是在周氏打错牌的时候她就会悄悄的拽拽她的衣服,让她收回这张,再重新打另外一张。 偏生钱氏又是个眼尖的,看到了。她就笑着调笑:“到底是母女连心,婉姐儿不过看三弟妹输了这么些钱就着急了,在后面悄悄的教三弟妹打牌呢。” 杨氏听了就不大高兴。她很是不喜欢李令婉亲近周氏。 周氏心中也发慌,面上忙陪了笑的对杨氏和钱氏说着:“哪里有的事?方才婉姐儿不过是胳膊肘不小心碰到了我而已。她小孩子家家,哪里晓得这玩牌的事呢。” 杨氏一听,好像也确实是这么个理。 李令婉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八岁的小姑娘嘛,而且以往在自己的说教下,她心中也是很瞧不上周氏的,现下又怎么会和周氏亲近呢? 于是她便不理论,反而是同李令婉说着:“你风寒才刚好,哪里受得住这一整晚寒浸浸的呢?也罢,今晚竟也不用你守夜了,你还是早些回去歇着的好。” 说着就要叫婆子来送李令婉回去。 李令婉这时想到了一件事,忙道:“祖母你不用叫人送我。我带了自己的丫鬟回去就好。” 方才她已是注意到李惟元已经悄悄的离开了这里。想必是没有人同他玩,也没有人同他说话,他在这里觉得无趣,所以就走了。李令婉心里就在想,他一个人回到了他那座冷冰冰的小院子里得多凄凉啊?现在正是她送温暖的大好时机啊。所以她就决定待会直接去找李惟元,同他一起守夜去。到时他心中对自己的印象必然是会有所改观的。 小剧场: 李令婉:哥哥,我们一起守夜啊。 大少爷:滚。 越明年 大少爷:婉婉,我们一起守夜啊。 李令婉:滚。 第20章 继续较劲 正所谓润物细无声嘛。这送温暖可不就得这样悄悄的在一些小事件上面润?然后让他某一日忽然就会在心里察觉到,哎呀,我这个三妹妹还是很关心我的。那我这个做哥哥的往后也必然要对她好,不能害她啊。 李令婉想着想着,就开始心中得意。嗯,主要是她觉得自己实在是挺聪明的。 但既然要去李惟元那里同他一起守夜,那必然就得瞒着老太太,又哪里能让她遣了人送自己回去呢?所以她就坚持不要杨氏遣人送她。 好在杨氏也没有过多勉强。 左右今天除夕,府里到处都是灯火通明的,李令婉身边也带了丫鬟小扇,她也放心。 所以她便没说什么,只是嘱咐了李令婉要小心,不能再受凉之类的话。 李令婉脆生生的答应了一声,随后就由着小扇给她身上披了一领粉红撒花,边缘处出白色狐狸风毛的斗篷,手里提了丫鬟递过来的灯笼,带着小扇出了世安堂的大门,左转,逶迤往李惟元住的那处僻静小院而来。 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一炷香的功夫过后终于到了。 她站在台阶,将已经快要冻僵的右手放到唇边呵了口气,暖和了一下,然后才抬手拍门。只是拍了半日,却依然不见有人过来开门。 李令婉心里就疑惑着这是怎么回事。毕竟据她想来,这些日子她已是将自己的关心悉数的展现给李惟元看了啊。而且据小扇说的,她每次送的那一篓子木炭李惟元都是收了的啊,那就说明他心中至少是不如以往那样排斥她的。可怎么现下他却又要拒她于门外呢? 她心里正这样想着,忽然就听到身后雪地里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她忙转身望了过去。 这里地处偏僻,周边压根就没有悬挂什么灯笼。但好在地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借着雪光幽微,李令婉一眼就看到来人正是李惟元。 他手里也没有提灯笼,也没有打伞,就那样低着头,形单影只的,一个人踉跄着脚步在雪地里走着。头顶雪花纷纷洒洒,落在他的身上,就像要将他整个人都给淹没掉一样。 这一刻李令婉心中忽然就像被什么东西给狠狠的撞了一下。 她觉得李惟元实在是太可怜了。她心里此刻满满的都是对他的愧疚。 于是下一刻,她站在台阶上,开口叫着他:“哥哥。” 风雪虽然肆虐,但她这又清又脆的声音还是穿越中间茫茫的风雪,清晰的传到了李惟元的耳中。 他猛然的抬头看了过来。 先前李惟元待在世安堂的时候,看着自己周边的人全都有说有笑,和乐融融的。独有他自己一个人冷清清的站在那里,没有一个人会上来同他搭话。甚至有人的目光看到他时也是一副极其嫌弃的样子,仿似是在说,这个人怎么还站在这里不走? 是啊,他低头,唇角微弯,他为什么还不走呢?待在家里惹人厌吗? 只是抬脚要离开的时候,他下意识的抬头看了李令婉一眼。 她穿着石榴红色绣百蝶穿花纹的袄子,正站在周氏的身后,面上一脸兴趣盎然的看着周氏和她们玩牌,压根就没有往他这边看过一下。 李惟元也不晓得为什么,他忽然的就觉得心中有些发寒,也有些愤怒。 果然她前些日子对他的关心都是故意做出来给他看的。像现下这样的场合,她的目光就不曾在他的身上停留过半刻。 既然她要关心他,那她就该全心全意的只关心他一个人啊。她的目光也只能始终停留在他一个人的身上啊。像她现下一直关注着他人算是什么意思呢? 李惟元愤愤的转身离开了世安堂。 外面廊下阶前都点了大红灯笼,明晃晃的照着雪地。往来的丫鬟仆妇也都是语笑喧闹,人声鼎沸。 李惟元慢慢的往前走着,只觉得内心和池塘里冻成冰的水一样的冷。 到处都是这样的热闹,可是这些热闹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没有人关心他,也没有人在意他。 忽然之间他就想到了杜氏。 他就想着,杜氏好歹也是他的生母,在这样万家团圆的夜晚,他去看看她,陪着她一起守岁,她心中总归会有几分怜惜他这个做儿子的吧。 但是很可惜,没有。 正因为这样万家团圆的夜晚,杜氏想着自己的父母亲人却都死了,只留了她一个人在这世上。而害死她父母的人里面就有她婆家的人。眼前的这个儿子,也是她婆家人送她到了庵堂里的缘故,她随后才会遭受到那样的侮辱。 心中愤恨,无处可发泄。于是等李惟元过去的时候,她就捡了一根带刺的藤条,发了疯一样的打他。 李惟元没有躲,没有避。他内心一片冰冷的站在那里任由她打。等她终于打完了,也累了,瘫在地上喘气的时候,他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一句话都没有说,转身就离开了那处小院。 出来的时候才发现风雪越发的大了。那一刻他恍然有一种感觉,这苍茫天地间,也就只有他一个人龋龋独行而已。就是他现下死在了这里,只怕都是没一个人会为他落一滴眼泪的,甚至都没有一个人会发现。 心灰意冷到极点他反而笑了。随后他顶着大雪,踉踉跄跄的在雪地里摸黑独行,往自己的小院而来。 但就在这时,他听到透过风雪的声音:“哥哥。” 他抬头看了过去。然后就看到李令婉正站在他小院门口的台阶上。 漫天飞雪中,她手里提着的那盏琉璃绣球灯便是这无边黑暗中唯一的一丝光亮。 李惟元停住了脚步。 李令婉原本还等着李惟元过来呢,但是谁晓得他听到了自己的叫喊之后反倒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压根就没有一点要过来的意思。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山不就我,那我就去就山嘛。李令婉这样在心中默默的安慰着自己,然后她就两步走下台阶,手里提着那盏绣球琉璃灯,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朝李惟元而去。 等离得近了,她在李惟元的面前停了下来,仰着一张笑脸抬头看他,声音又清又脆:“哥哥。” 李惟元面上没有一点表情。他只是垂着头,默默的看着李令婉。 女孩的肤色白净,笑起来的时候明眸皓齿,明艳动人,让人一见即难忘。 但是她这样的笑容也并不是对着他一个人而绽放。至少刚刚在世安堂的时候,他就曾看到她对许多人这样的笑过。而且李惟元心中明镜似的晓得,李令婉对着他这灿烂笑容的背后,谁晓得心里打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主意呢? 刚刚看到她时的那丝震动和欣喜顷刻消失。他别过头,看着远处花园廊下的灯火璀璨,声音冷硬的问着:“你过来做什么?” “哥哥,”李令婉脸上的笑意依然灿烂,声音也依然温暖,并没有被这凛冽北风吹掉一丝一毫的温度,“我来陪你守夜啊。” 心中狠很的被什么东西给撞了一下。但李惟元依然维持着转头看别处的姿势,没有看李令婉一眼。声音也依旧冷硬:“我不需要。滚开。” 这人可真是油盐不进啊。不过李令婉又怎么可能这样容易的就退缩呢?于是她面上的笑容越发的明媚了起来,甚至是又向前走近了一步,笑道:“哥哥,你一个人守夜多无聊啊。我陪你啊。” “我不需要。”依然还是那句生硬的回答。 至少这次比上次少了滚开两个字,证明他心中还是对她这句话有软化的对不对?李令婉在心中默默的安慰着自己。然后她就微微的歪了歪头,脸上的笑容没有了,声音也低落了下去。 “哥哥,刚刚我在祖母那里看到你走了,心里就很担心呢,怕你一个人守夜会寂寞。所以我就找你来了,还顶着这样大的风雪在你门口站了这么长时间,就是想今晚能陪你一起守夜。可是哥哥,你真的就这样讨厌我吗?真的不想让我陪你一起守夜吗?” 说到后来她的声音都带上了几丝哭音。 她现在说起来毕竟只是个八岁的小女孩而已,扮可怜嘛,谁不会呢?就不信李惟元真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不会心软。 第21章 私人领地 但李惟元偏偏还就是个铁石心肠。 他只是凉凉的看了李令婉一眼,随后抬脚绕过她,快步的就往自己的小院而去。 李令婉急忙转身跟了上去。 李惟元腿长,步子迈的大,李令婉腿短,步子迈的自然要小些,很快的两个人之间就拉开了一段距离。 但李令婉依然不停歇,只是在他背后追赶个不住。而且一面还气喘吁吁的叫着他:“哥哥,你等等我啊。” 李惟元猛然的收住了步子,然后转过身来。在他后面小跑着的李令婉收势不及,当即就撞到了他的胸口上去。 她哎哟了一声,然后抬手就去揉被撞的生痛的鼻子。一直在旁边心惊胆战看着他们两个人的小扇这时也吓了一跳,赶忙赶上前来,问了一声:“姑娘,你有没有事?” 李令婉对着她摇了摇手,示意她没事。然后她就一面揉着鼻子,一面仰头看着李惟元,状似天真无邪的问着他:“哥哥,你停下来是因为要等我吗?” 因着正在揉鼻子的缘故,所以她说出来的声音有些瓮声瓮气的,倒为她平添了一丝娇憨可爱之意。 但烛光影里的少年面色阴冷。 “李、令、婉,”他声音里饱含了极大的怒气,咬牙切齿般,一个字一个字的叫着她的名字,“你到底想做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的关心他?而且明明还是这样别有用意的关心他?可她的面上看起来分明就是这样的纯真娇憨,压根就看不出来一丝的伪装和做作。 她心里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觉得这样逗他很好玩吗? 他不怕别人对他冷漠以待。其实就算是全世界的人都对他冷漠以待都没有关系,他习惯了,也麻木了,可是他不想看到有人一开始是关心他的,在乎他的,可是某一天忽然笑着告诉他,呐,其实我一直都只是在逗你玩而已。你在我的心里呢,比地上的那坨烂泥都不如。 因为怕失去,所以他不想接受任何的好意。特别还是李令婉这样,在他眼中看来极其幼稚拙劣,带有明显目的的殷勤好意。可偏偏他又不得不承认,他其实是有点贪恋李令婉给他的这些关心的。 被人关心的滋味总归是很好的。 李令婉只被他这浑身散发出来的怒气给唬的一颗小心肝都颤了颤。但她面上还是装了没有听懂的样子,歪着头看他,极清极脆的在说着:“我一早就说过了呀。今儿是除夕嘛,我想陪你守夜啊,哥哥。” 李惟元紧盯着她看。那目光似有实质,就像是要将她腹中的心肺肝肠都翻出来查看一番,看看到底是个什么颜色一样。 李令婉被自己脑中想象的这个画面给吓到了,一张小脸立时就白了。 而李惟元这时已经收回了目光,一语不发的转身就走。李令婉站在原地想了想,最后还是一咬牙,抬脚跟上了他的脚步。 前面的李惟元已经打开了院门上挂着的铁锁,然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李令婉额头上悄悄的滴了一滴汗。 天黑风高,刚刚她竟然没有注意到院门上挂了一把锁。也是醉了。 不过看李惟元进了小院之后却并没有立即就回身扑的一声关上了院门,反而是任由着院门那样的开着,他自己则是径直的往院子里面走。 李令婉心中暗喜。李惟元这意思,分明就是让她也进去啊。 于是她就回头笑吟吟的对站在她身后的小扇说着:“小扇,快来。” 然后她手里提着她的绣球琉璃灯,当先抬脚走进了李惟元的小院里面。 她心中是没有害怕的,反而满是兴奋和欣喜。 攻略了这么长时间,现在终于是能顺利的进入到李惟元的小院里来了。这离她的目标可是越来越近了呢。 但是小扇的心里满满的都是害怕。 她听府里的人说过,大少爷的院子可是从不许人进去的呢。便是连大老爷,听说他亲自来找大少爷的时候都是被他给拒之门外,只让他站在院门口处说话。但现下她竟然能进大少爷的院子了…… 小扇一时就觉得李惟元的这处小院里必然是有什么极恐怖的东西。毕竟大少爷他看起来是那样阴沉的一个人。所以她一面走着,一面就提着手里竹篾绵纸做成的灯笼到处的看,生怕有什么东西会忽然的就会蹿出来。 虽然今儿是除夕,但这处小院子里也没有点灯笼。而小扇手里灯笼能照到的地方也有限,所以触目所及的地方大部分都还是黑咕隆咚的一片。 雪夜嘛,傍晚的时候又起了很大的风。院子墙角那里不晓得是什么树的枯瘦枝干就被风给刮的来回的摇晃个不住,呜呜的叫着。雪花落在脸上也是冰冰凉凉的。 忽然又听得啪啦一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听来就分外的瘆人。 小扇只吓的整个人一哆嗦。她怪叫了一声,然后几步蹿过去就紧紧的抱住了李令婉的胳膊,哭丧着一张脸就说道:“姑,姑娘,奴婢,奴婢害怕。” 其实李令婉自打走进这小院之后,她心里也开始害怕了。 毕竟原书里李惟元被她给设定成了一个心里扭曲的变态嘛。哪里能用常人的想法去想一个变态的想法呢?所以谁晓得这小院在这黑漆漆的夜幕掩盖下到底会有些什么呢。 但就算再怕她也不能表现出来啊。她努力了这么些日子,好不容易今儿才能进到李惟元的这处小院里来——在李令婉的想法中,既然李惟元让她进入他的小院。小院就等同于是私人领地了。都能让她进入他的私人领地了,那就说明李惟元正在慢慢的对她敞开心扉,到了这个时候她哪里还能退却呢?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那她也得闯啊。 于是她就一面哆哆嗦嗦的回抱住了小扇的胳膊,一面勉力的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发抖:“不要怕。小扇,不要怕,也不要哭。” 你再哭我也要哭了啊。 又抬头见李惟元正一语不发的站在落满雪的台阶上看着她们两个。 虽然天黑,看不分明他脸上的神情,但李令婉觉得自己是可以想象得出来的。 必然是冷着一张脸,目光阴寒。指不定心里还在想着,我倒要看看你们两个人到底怕不怕。 为了表示自己的不怕,李令婉就仰头对他展开了笑脸,又叫了一声:“哥哥。” 多笑笑总归是没错的。古龙大师都说了,爱笑的女人运气总不会太差。 李惟元听见了,但也没有理她,只是转身就推开门进了屋。 随后李令婉就见屋子里有火光一闪,是李惟元点亮了桌上的蜡烛。 人之所以在黑暗中会恐惧,那是因为不晓得黑暗里面到底有些什么。光脑补出来的东西和场景都够吓死自己的了。而现在既然有了光亮,那心里的恐惧自然就会少很多。 当下李令婉看着眼前亮起来的屋子,不由的就暗暗的舒了一口气出来,胸腔里跳的极快的一颗心也慢慢的平稳了下来。 她伸手安抚似的拍了拍小扇的手背,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抬脚走进了屋子。 既然现下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不管如何,她都是要往后面走下去的。 不过等进了屋子她才发现,里面压根就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阴森恐怖,反倒是极其的整洁。 三间屋子,连个阻隔的碧纱橱都没有,所以一进去就可以一眼看到底了。 里面家具甚少,不过一些必须要用的家具罢了。而且大多是破破烂烂,缺胳膊少腿的。 李惟元此时已经自顾自的走到了西次间书案后面的椅中坐了,拿起了早间还没有看完的那本书接着看,压根就没有要招呼李令婉的意思。不过他也没有开口要撵李令婉走的意思。 于是李令婉也就自顾自的在桌旁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等坐了下来她才发现,那把椅子的四条腿里面有一条腿断了半条,下面垫了几块不晓得是从哪里捡来的砖块。 她四下一望,整个屋子里也就只有李惟元和自己坐的这两把椅子了,她就是有心想换把椅子坐坐,可那也没得换的啊。所以算了,将就点吧。反正她今儿过来的任务又不是要挑把好椅子坐,而是要例行在李惟元面前刷好感的。 但是李惟元的这好感真是极其的难刷。 按理来说,他都已经让她进入他的私人领地了,那接下来不论好话歹话他总得说两句吧?可他就不。 他就是不发一语,就当屋子里压根就没有李令婉和小扇这两个人一样,只是自顾自的低头看自己的书。 李令婉暗中只恨的直咬牙,可是没办法,她还得主动和李惟元说话。不然两个人就这样相顾无言的坐一晚上,这除夕夜是守了,她也非得憋死,也得冻死不可。 实在是冷啊。 她住的怡和院里地上铺了厚厚的毯子,四处皆是摆放的满满当当的家具和摆件,又整日的拢着个大火盆,所以倒还不怎么觉得冷。可李惟元的这屋子里,因为摆放的东西少,所以就显得尤其的空旷。又加上火盆都没有拢一个,所以就越发的感觉冷了。 李令婉怀里都是抱了一个暖暖的小手炉的,可就算这样她还觉得冷。再看一看李惟元,就那样的坐在椅垫都没有的椅中,想必就更加的冷了吧? 于是李令婉就开口问他:“哥哥,你冷不冷啊?” 李惟元倒是很快的就回话了,只是这话听得人心里挺堵的慌。 “你冷?冷你就回去。我可没有求着你陪我守夜。” 第22章 心扉初开 “你冷?冷你就回去。我可没有求着你陪我守夜。” 李令婉只被李惟元这一句话给堵的一口心头血梗在了喉咙口,半天都上不去也下不来。 妈的,好想直接一巴掌呼他脸上去,然后告诉他,老娘不讨好了。你爱怎么滴就怎么滴吧。 她双唇紧紧的抿着,拢在袖子里的双手也都气的在不住的打颤。但她还是努力的深呼吸,又在心里不停的安慰着自己,不生气,不生气。她现在受的这一切气都是为了以后好好的活。 跟性命比起来,受点气算什么?等以后该走的剧情都走完了,她再好好的同李惟元算算今天的这笔账也不迟。 原书里她给李惟元安排的最后结局可是应了那句老话,只落得了个白茫茫的一片大地真干净。不但手中的无边权势都没有了,而且他还疯了。 哈,只要自己好好的活着,到那时她还整治不了一个疯子不成? 李令婉在心里狠狠的扎了好几下那个叫做李惟元的小人,然后她想了想,不发一语的自椅中站了起来,走到李惟元的书案前面去。 “哥哥,给。”她双手将自己怀中一直抱着的那只南瓜形状的小手炉递了过来。 李惟元心中微震,抬头看她。 小女孩面上的笑容看起来纯真诚挚:“哥哥,有了这个小手炉,往后你看书的时候就不会冷了。” 所以刚刚她问自己冷不冷,并不是因为她自己冷的缘故,而是担心他会冷? 想到这一点之后,李惟元拿着书的手就颤了颤。随后他就那样一句话也不说的一直看着她。 李令婉面上纯真诚挚的笑容依旧。她甚至还眨巴了两下自己又大又亮的眼睛,歪了歪头,好奇的问着:“哥哥,你这样子看我做什么?难不成我脸上有花么?” 说完她自己还真抬手去摸自己的脸。摸了摸,然后她又疑惑的看他,不解的问着:“哥哥,我摸了呀,我的脸上并没有花的呀。” 就算是心细聪明如李惟元,他现在心里也有点不大摸得准了。 这个李令婉到底是真的看起来和她表面一样的纯真娇憨,还是这一切都是她装出来的? 如果这一切真的都是她装出来的,那她可真是,会演戏啊。 但这一刻李惟元真心的希望她不是装出来的。她是真的就和她表面上看起来一样的纯真娇憨,也是真的实心实意的在关心他这个哥哥。 李惟元那样看了李令婉一会,然后他忽然放下里手里拿着的书,不发一语的走到明间的一处角落里找了只破旧的火盆出来,又找了一些木炭出来。看样子是要升火。 就在他在忙活这些的时候,李令婉目光极快的看了一眼书案上放着的那几本书。 都是些最基本的四书五经之类。虽然书都是破旧的,但码放的整齐,而且边角处都是齐齐整整的,看得出来主人对它们的爱护。 在这样艰难的情况下他都能坚持一直看书,而且还这样的爱惜书本,难怪他最后会金榜题名,一路坐到宰相的位置上。 李令婉心里就感叹了一下。然后一扭头看李惟元还在那边摆弄着木炭和火盆,她想了想,就走到了李惟元跟前去,又在他的旁边蹲了下来,看着他生火。 看李惟元生火的手法极其的不熟练,甚至称得上是笨手笨脚。至少李令婉都蹲在他身旁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看到火成功的升起来。至多也就是闪了几点火星,然后过不了一会儿就又灭了。 李令婉怕李惟元心里着急,更怕他万一恼羞成怒,到时候将这些罪责全都一股脑儿的怪罪到她的头上来了。她书中设定的李惟元是个从小就心思深沉,心里慢慢扭曲变态的人物。和个扭曲变态的人物还有什么道理可讲的呢?就算他说云是黑的,天是白的你也只有没办法的份。 所以李令婉就开口安抚着李惟元:“哥哥,都怪这个木炭不好。竟然是这样难点着。” 李惟元抬头瞥了她一眼。是看白痴的那种目光。 李令婉一看之下就气炸了。 妈的,她还不是怕他觉得丢面子,所以给他台阶下?他倒好,直接用看白痴的目光看她了。 她生气了,气鼓鼓的扭过头去看其他的地方,不再盯着李惟元看。 李惟元唇角微弯。 看到这样气鼓鼓的李令婉,他竟然有些想笑。 然而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起身,拿了先前放在书案上的烛台过来。 烛台上面的半截蜡烛亮着。看着橘色烛光影里的李令婉依然是气鼓鼓的样子,李惟元唇角的弧度弯的较刚刚更加的大了。 但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捏了块木炭凑到蜡烛上去烧。然后等木炭烧着了就扔到火盆里去。 如此往复,很容易的就点着了好几块木炭。然后再将其他的木炭覆盖在这些已经烧着的木炭上面,不一会儿的功夫所有的木炭也都慢慢的被点着了。 李令婉就蹲在火盆旁边,这会木炭烧着了,她立时就感觉身上暖和了不少。 但是她还是不大想说话,也不大想转过头来看李惟元。 一直就她剃头挑子一头热也很累的好不好。而且每次兴致勃勃的去讨好李惟元还都要被他各种打击,她觉得心里不高兴了。所以她现在想休息一会,等待会儿元气恢复的差不多了再去继续她的讨好大计去。 于是她就一直维持着蹲在地上,扭头看东次间的姿势。 其实东次间里也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一张简朴的不能再简朴的架子床罢了,上面悬了不知道是浅青色还是深青色,打了补丁的蚊帐。床头放了一张小方桌,靠墙有一只朱漆斑驳的箱子,想来是放衣服用的。然后其他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李令婉曾经去小扇和小玉住的屋子看过,就她们两个住的屋子里面的家具和摆设都要比李惟元这里多呢。 想到这里李令婉就叹了一口气。 别说,这要换成是她处在李惟元的那个境地,数十年如一日的被人这样奚落践踏,估计她也得心里扭曲变态。 想着想着,她就觉得自己心里没有刚刚那么生气了。 她转回了头来。然后就见李惟元也没有走,只是一直半蹲在火盆的另一边,手里拿了铜火箸在翻火盆里的木炭。 哎呀,说不定他心里也知道刚刚不该用那种看白痴的目光看她,但嘴上又不好意思说出你不要生气了这样的话来,所以他就一直特地的待在这里不走,就是想用实际行动来表达他心里的歉意,等着她不生气了呢。 这样一想,李令婉瞬间就觉得李惟元真是别扭的太可爱了。他怎么能这么傲娇呢?于是她就立马什么气都不生了。 “哥哥,”她转而甜甜的开口叫他,又问他,“谨言呢?怎么我都没有看到他?” 李惟元又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关心的人到底有多少?看来他并不是她唯一关心的人? 意识到这点之后,他就觉得心里很不舒服起来,拿着铜火箸的手也渐渐的收紧了。 不过面对李令婉带着笑意的殷殷目光,最后他还是别扭的回答了:“今天除夕,我放了他一天假,让他回家。” 因着心里不舒服的缘故,所以他说话的声音依然是冷冰冰的。 但还处在脑补李惟元真是别扭的可爱的这个认知下的李令婉并没有在乎他这冷冰冰的声音,她反而是在心里感慨着,这样除夕的日子,李惟元还能特地放谨言一天假,让他回去和家人团圆,这样看来李惟元现下也还没有完全变态嘛。那是不是意味着在自己的关爱和引导下,李惟元最后说不定不再会成为那个心里扭曲变态的大Boss呢?说不定他还能成为一个开朗乐观,每天积极向上的大好青年呢。 意识到这点之后,李令婉面上的笑容就越发的灿烂了起来,声音也越发的甜了起来。 “哥哥,”她身子往李惟元的身边凑了一点,然后笑吟吟的就说道,“虽然谨言今晚不在,但是还有你妹妹我在嘛。我会一直陪你守夜的哦。而且等过了子时,我要做第一个向哥哥你说新年好的人。” 李惟元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沉默的拿手里的铜火箸拨着火盆里的木炭。 但其实火盆里的木炭已经烧的很旺了,是不需要再拨的。 李令婉这时又发现了一件事。 先前她一直都不敢靠近李惟元身边,这会猛然的靠近了一点,他又恰巧低下了头去,她便一眼看到了他白净脖子上的两条血痕。 只是烛光不是很亮,而且一直在跳动着,她看不分明那到底是不是血痕。于是她就倾身过去,然后伸了手就去摸他的脖子。 虽然李惟元躲的快,但李令婉还是成功的摸到了。 触手粘稠。收回手指放到鼻尖闻了闻,有血腥味。是血,看来他脖子那里真的是血痕。而且还是极深的血痕。 李惟元这时已经猛然的起身站了起来,捏紧了手里的铜火箸,目光冷冰冰的看着李令婉。 “你做什么?”他的声音低沉,饱含愤怒,“谁让你对我动手对脚的?” 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毒打这样的痛他显然是不想拿出来被任何人知道的。他只是想如同受伤的小动物一样,在夜深人静,无人知道的角落里默默的舔舐自己身上和心里的伤口。他并没有做好准备将这些伤口拿出来给别人看,自然也容不得别人来触摸探究,所以他才会这样一触即炸。 但李令婉恍然未觉一般。 她心里是这样想的,以毒攻毒啊。光靠着那些小打小闹的送温暖怎么能真正的让李惟元对自己完全的敞开心扉呢?所以豁出去了,今儿她就和他来玩一出大的吧。 她心中可以肯定李惟元脖颈上的这两处血痕是被杜氏鞭打所致。甚至只怕不仅是他的脖颈上,他身上各处也都是伤痕累累。 必然是方才李惟元在世安堂的时候见着其他人都团团圆圆的,所以他心中就想到了杜氏,想着要去同她一起过个除夕,守个岁,但是他满怀希望的过去了,却被发了疯的杜氏一顿好打了吧? 这样他得多伤心多绝望啊。 李令婉心中叹了一口气。然后她抬头,纯净清澈的眼睛望着李惟元,声音轻且柔的问着他:“哥哥,你痛不痛?” 第23章 趁虚而入 李惟元面上的表情忽然一凝, 握着铜火箸的手禁不住的抖了一下。 原本他刚刚心中满是滔天怒火, 差点都没有控制住自己,抬手就将手里的铜火箸向着李令婉砸了过去, 但是他忽然就听到了李令婉又轻又柔的声音:“哥哥,你痛不痛?” 她清澈纯净的双眸这样满是关心的看着他, 面上的表情也满是心疼。 下一刻李惟元生硬的别过头, 不再看李令婉。双唇也是抿成了一条直线, 一句话都没有说。 但李令婉得说话啊。李惟元这样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毒打了,他心里一定很难受。这个时候就是趁虚而入的最好时机了, 不趁现在攻下他那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于是李令婉就问着:“哥哥, 你这里有没有什么能散瘀活血的药膏子?” “没有。” 很生硬的回答。李惟元依然维持着扭头看其他地方的姿势, 压根就不愿意转过头来看她一眼。 李令婉只气的暗暗的咬牙。这种热脸贴冷屁股上的感觉真的是谁尝谁知道。 但是有什么法子, 她惜命啊。还是那句话,先保存好自己,等到以后李惟元疯了,落魄了,她再好好的和他算算这笔账。 “小扇,”李令婉就回头问一直站在一旁的小扇,“咱们那里有没有能散瘀活血的药膏子?” 小扇想了想, 然后回答:“有的,姑娘。” “那就好。”李令婉点了点头。随后又吩咐着她, “你现下受累跑一趟, 去咱们那里将散瘀活血的药膏子取了来。再有, 拿些糕点和瓜子之类的坚果过来。” 刚刚她看过了, 李惟元这里可是什么吃的都没有。这长夜漫漫的,她还不得饿死啊。而且有了瓜子这些,大家对坐着一起边磕瓜子一边闲话,很容易增进彼此之间的感情。 小扇答应了一下,然后提了自己先前手中提的那盏竹篾绵纸灯笼就要走,但李令婉又叫住了她。 “外面风大雪大,你这个灯笼里的蜡烛容易被吹灭。提了我的那盏琉璃绣球灯去。” 这年头琉璃可不易得。这盏琉璃绣球灯李令婉平常爱惜的跟自己的眼珠子似的,轻易都不让人碰。所以现在听到她说要自己提着这盏琉璃绣球灯照路,小扇就有些懵了。 片刻之后她才双手乱摇,急着解释:“不,不,姑娘。奴婢是个粗心的,手又重,万一跌碎了这盏琉璃绣球灯,那可怎么是好?” 到时就是卖了她也赔不起啊。 但李令婉起身拿了桌上放着的琉璃灯,然后丝毫不在意的就往小扇的手里塞,又笑道:“跌了灯值钱?跌了人值钱?再怎么样,你这个人可比这灯值钱多了。” 小扇一听,当下只感动的眼眶都泛热了。 “姑,姑娘,您可真好。”她哽咽着说了一句,随后才手里提了那盏琉璃琉璃灯转身出了屋。 李令婉一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随后才收回目光来。 只是一转头,就看到李惟元不辨喜怒的目光正在看着她。 刚刚李惟元一直在旁边冷眼看着李令婉和小扇的一举一动,听着她们之间说的每一个字,然后他就发现,其实李令婉在和别人说话的时候都是很自在很放松的一个状态,唯独对着他说话的时候是很小心翼翼,仿似都恨不能字斟句酌一样。而且最重要的,他也发现了,李令婉并不是只关心他一个人。她关心她身边所有的人,包括小扇这样的一个小丫鬟。 这种认知就让李惟元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为什么李令婉就不能只对他一个人笑?为什么李令婉就不能只关心他一个人? 心里愤怒的熊熊火焰在燃烧着他的理智,不过被炭火映的红红的脸上还是平静一片,只是握着铜火箸手很用力,导致手背那里的青筋有些突起。 但是纵然他什么都没有说,李令婉还是敏、感的察觉到了他的不高兴。 有什么办法?她也觉得很无奈啊。原本她好端端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可是现在小命捏在李惟元的手里,她就不得不时时刻刻的关注着他了。 然后李令婉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有问。 谁晓得李惟元到底因为什么不高兴?刚刚她已经是触到了他的逆鳞了。当她不晓得呢,当时他都差点暴起,直接将手里拿着的铜火箸砸到她的头上来了。 想想被铜火箸砸头的滋味,李令婉就觉得毛发皆竖,浑身打了个寒战。 于是她也不看李惟元,只是低着头,专注的看着自己裙摆上绣的折纸玉兰。 她心里可愁眉苦脸了,觉得自己前途一片黑暗啊。 其实这两日她也有想过不能只走讨好李惟元这一条路来改变原身未来的悲惨下场,太特么的累了。可以充分利用她熟知原文所有内容的这个金手指,然后找到李惟元的对头来对抗他的嘛。 李惟元的对头当然就是男主了,还有原书里的男配一号。特别是这男配一号,可是个了不起的存在。 左元相,右祁相,两个人能力旗鼓相当,不相上下,这可是大夏所有老百姓都知道的事。 但是很可惜,书里的原男主估摸着现下还在宫里吃土呢,男配一号还在大西北放他的鹰呢,她又被局限在这深宅大院里,轻易出个门都有一票人跟着,有那心也没那力啊。 李令婉就愁啊。她觉得自己命苦啊。她怎么一开始偏偏要设定李惟元这样的一个人物出来?而且她怎么偏偏就穿成了被她整死的女配呢?穿成女主多好啊。只要笑一笑,表达一下自己的柔弱就会有男人扑上来争着抢着的要保护她。 李令婉觉得自己的心都已经碎成了饺子馅了,弄块饺子皮随便的捏吧捏吧就能直接下锅煮了。 一心碎,就没有听到李惟元对她说的话。 于是等到反应过来之后,她就赶忙抬头,问着:“哥哥,你刚刚说了什么?我没听到,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但李惟元双唇微微的抿着,不管她怎么追问丫的就是不松口。 李令婉气的,真是恨不能上前去就对着他的手直接来个甩手一下啊。 她暗中咬牙切齿,不断的在心里狠狠的扎那个叫李惟元的小人,但偏偏脸上还得装了甜甜的笑意出来,娇糯糯的声音问着他:“哥哥,你刚刚到底和我说了什么啊?” 李惟元不答,却是反问着她:“你刚刚在想什么?” 目光犀利且冷锐。 你现在人同我在一起,可心里想的是谁? 李令婉讪讪的笑。 她总不能说我刚刚在想怎么将你往后的死对头找出来,然后再怎么和他一起合伙对付你的事吧?那也不用等以后了,直接现在就能被他给整死。 于是她就做了一副很诚恳很担忧的模样出来,说着:“我刚刚在担忧哥哥身上的伤呢。也不晓得哥哥到底有多痛?还有小扇怎么还不来呢?” 小扇你快来啊。你来了至少我还能和你说说话,不用和这变态这样面对面的坐着还相顾无言,气氛超尴尬的吧? 李惟元没有说话,只是依然沉默的用手里的铜火箸拨着火盆里的木炭。 李令婉都要替火盆里的木炭叫屈了。这拨过来拨过去的,都特么的要碎成粉末了。 有火星慢慢的扬起,但须臾即为飞灰,无声无息的又落到了地上。 “李令婉,”李惟元的声音轻飘飘的,跟这些飞灰一样,似乎下一刻就会被屋外的北风给吹走了一样,“你这样的接近我,讨好我,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你心里又到底打的是什么目的?” 他一面这样说的时候,一面又目光极为平静的望着李令婉。那神情仿似是在说,李令婉,我给你这最后一次机会,你要实话实说。如果这一次你不实话实说,那往后你就再也没有实话实说的机会了。 在他这样平静目光的注视下,李令婉不由的就觉得心跳如擂鼓,且手心汗湿。一刹那她差点有一种想将所有事都和盘托出的冲动。 但最后关头她还是硬生生的止住了自己,而且还状若天真无邪的对李惟元笑道:“哥哥,你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啊?你是我哥哥,我是你妹妹,做妹妹的亲近哥哥,对哥哥好,这不是天底下最寻常的事吗?” 可千万别再追问了。再追问下去她觉得自己都要扛不住这压力全盘托出了。 好在李惟元确实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他只是在听完李令婉说的那句话之后目光盯着她看了好长一段时间,然后他忽然唇角微翘,说了一个字:“好。” 他给了她机会的,是她自己不要的。 方才他细想来,近段时间李令婉非但是对他的态度忽然改变,就是她对着自己身旁丫鬟的态度也有极大的改变。 以前她是那样骄纵跋扈的性子,身旁的丫鬟稍微有哪里做的不如她的意了,立时就会责骂,又岂会说出今晚她对小扇那样的话来?而且这些日子他也让谨言四处的打探了一番,都说李令婉自打那次脑袋受伤再醒过来之后人就变得懂事了不少,和以前判若两人一般。 她身上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能让她一夕之间变化这么大?便是说她前后不是同一个人都不为过。 虽然李惟元现下还想不出这其中的原委,但他直觉现在的李令婉和以往的李令婉确实有极大的区别。 不过没有关系,这其中的原委他总是会慢慢的查探清楚的。他不着急。 第24章 受宠若惊 在等小扇回来的这段时间里, 李令婉起身站起来在屋子里各处走了走。 老蹲着腿会很麻的。千万根钢针同时在刺一样, 很难受。 但好在李惟元并没有阻止她在他屋子里走来走去这事,只是依然沉默的半蹲在火盆前, 无意识的用手里的铜火箸慢慢的拨着里面的木炭。 烛火和木炭的火光柔和了他眉眼间的冷意,让他此刻看起来很有一种翩然俊雅的美少年感觉。 李令婉时不时的就会瞥一眼他无可挑剔的侧颜。然后她一方面在心里花痴, 想着, 哎呀, 真帅,这是我亲手写出来的人物呢, 自豪脸。但另一方面又想着, 怎么我就穿成了最后被他给整死的那个女配呢?要是穿成女主得多棒。自带女主光环, 什么都不用做, 等着他过来臣服在自己脚下就好了啊。哎,悲痛脸。 心里悲喜交加,冰火两重天。 最后悲痛的李令婉在屋子的一处角落里寻了把小竹椅出来,两只小手搬到了李惟元的面前,仰头对他笑着:“哥哥,你坐。” 她觉得自己已经不是在讨好了,完全的就是一狗腿子。 李惟元抬头望了她一眼, 没有坐,反而是起身出了屋。 李令婉正不晓得他要做什么, 心里还忐忑着呢, 就见李惟元手里端了把和她刚刚找到的那把一模一样的小竹椅进来, 放到了她的脚边。 意思很明显, 就是让她坐。 李令婉受宠若惊,连忙坐了。一面还笑着对李惟元道谢:“哥哥,谢谢。” 她坐到椅中的时候心里喜滋滋的。 都巴巴儿的跟李惟元身后攻略了他这么长时间了,今儿可算等到他主动对她好的时候了。 虽然只是给她搬了一把小竹椅,但李令婉心里已经觉得很知足了。 因为高兴,所以李令婉脸上的笑容就极其的发自内心,看起来也极其的明媚。 “哥哥,”她高高兴兴的叫着李惟元,“你喜欢吃什么呀?” 抓住了男人的胃就相当于抓住了他的心。告诉我,我以后想方设法的寻了来投喂你啊。 李惟元闻言自嘲冷笑:“我有什么资格谈论喜欢这两个字呢?自然是厨房里的人给我什么,我就吃什么。” 虽然说出来的话有点冲,但好歹她问他就回答了,已经是很不小的进步了呀。所以李令婉丝毫不在意他的这态度,反而又兴致勃勃的问起了他其他方面的一些喜好。 李惟元在她的书里只能算作是男配二号。当时她浓彩重抹的写了男主和男配一号,相对而言李惟元就主要是为了和男主,还有男配一号作对,推动剧情的一个存在而已,她又怎么会细致的去想,去描写他的各种喜好和厌恶?但现在她想攻略李惟元,他的有些喜好和厌恶势必还是问清楚比较好一点,省得不晓得什么时候就拂了他的逆鳞,到时连死都不晓得是怎么死的。 好在李惟元虽然说出来的话都极的简单,甚至有时候还会很冲,但还是一一的回答了她的问题。 李令婉很高兴。她觉得李惟元的心中已经开始对她软化了,她已经看到前方胜利的曙光了。 本来嘛,不管李惟元往后再如何的心狠手辣,心里扭曲变态,但现在他只不过还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而已,长歪了的部分还是来得及拉回来的。 李令婉对自己很有信心。她已经决定要做李惟元未来道路上的那盏明灯,指引着他远离原本自己给他设定的那条行事心狠手辣,心里扭曲变态的路。 在这样一番雄心的鼓舞下,李令婉今晚看起来尤其的高兴,至少在李惟元眼中看来,她脸上的笑容就一直没有断过。 她的五官原就生的极其的漂亮醒目。只是在李惟元的印象中,以往李令婉给人的感觉总是缺少灵气,便是五官生的再漂亮醒目,可那也只不过是一个木头美人而已。但现在的李令婉眉目灵动,笑靥灿烂如花,就仿似原本一颗无色的明珠,忽然就拂去了面上所有的灰尘,整个人都开始散发出耀眼的光芒来一般,教人看过一眼就再也难忘。 这颗明珠现下就正凑近了李惟元,细细的看他身上穿的那件宝蓝色的绸棉袍。 “哥哥,这棉袍上面都破了好多道口子呢。你脱下来,我拿回去让丫鬟给你缝缝啊。” 说到针线活李令婉可不在行,上辈子她连钉个扣子都够呛。所以就只能拿回去让小扇她们代劳了。 但李惟元却是冷声的说着:“破了就扔了。” 这棉袍上的口子是刚刚杜氏拿着藤条死命打他留下来的。留着这件棉袍做什么呢?时刻提醒自己,自己的亲生母亲经常这样的毒打他吗?所以他宁愿不要。 李令婉听了,晓得她那句话约莫又让李惟元不高兴了。于是她就不再强求,转而是笑道:“那也好啊。反正这袍子都已经破成这样了,缝起来也不好看了。扔了就扔了,赶明儿我再送你两件更好的新棉袍啊。” 怕李惟元会对她的这句话多心,于是她忙又开玩笑似的解释了一下:“我和你是嫡嫡亲的兄妹嘛,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分什么彼此啊。哥哥你可千万不要跟我客气才是。” 李惟元没有跟她客气。不过他虽然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同意。总之依然还是一副棺材脸,看不出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李令婉就觉得略尴尬啊。但好在这时候小扇终于回来了。 想来外面的雪下的越发的大了。李令婉就看到小扇的头上和身上都是雪花,整个人都跟个雪人一样。 她赶忙几步迎了上前去,一边接过她手里提着的食盒,一边就抱怨着她:“你怎么不打伞啊?这雪都落了你一身,待会等化了的时候你身上的衣裳可就全都湿了。” 小扇就笑着回道:“奴婢打了伞的。只是风太大了,打了伞也不济事,雪花还是照样的飘了奴婢一身。” 李令婉就没再说什么,转而是拉了她到火盆前,要让她在自己刚刚坐的那张小竹椅里面坐。 但小扇不敢坐。对面大少爷的目光可是冰冷的吓人呢。 于是小扇就先哆哆嗦嗦的叫了一声大少爷,随后才对李令婉说:“姑娘,奴婢站着就行。” 但李令婉还是拉着她:“站着怎么行呢?烘得到脚也烘不到手。你坐着,把手和叫都伸到火盆旁边去,这样你全身都能烘得到了。” 小扇都快要哭了。 大少爷看着她的目光都冷成那样了,大有她敢坐他就要杀人的感觉,她哪里还敢坐啊。 “姑娘,奴婢真的站着就行了。” 她们两个人正拉扯间,忽然就见李惟元又自椅中起身,不发一语的转身出了屋。 李令婉和小扇面面相觑,不晓得他这又是要唱哪一出戏。 但不过片刻的功夫,就见李惟元又回来了。不过他手里还拿了一把小竹椅。 等进来之后,他将小竹椅放在了火盆一端,然后伸手指了指,也不指名,也不道姓,只是极简短的说着:“你坐这里。” 不论是他给李令婉搬的小竹椅,还是李令婉给他搬的小竹椅,他都不想让其他人来坐。但看着李令婉非要坚持的模样,最后他只得再出去,到旁边谨言的房间里再搬一张小竹椅出来给小扇坐了。 小扇听明白了李惟元的意思。她诚惶诚恐的对他屈膝道了谢。但她还是不敢坐啊。 和大少爷一起坐在火盆旁边烘火这样的事她是想都不敢想的。大少爷浑身无形之中散发出来的冷厉气息就已经足够让她腿软了。 但李令婉已经拉着她坐到了李惟元搬过来的那般小竹椅中,而且随后她还拿了小扇给她的药膏子跑到了李惟元的跟前去,问他:“哥哥,要不要我帮你上药?” 其实她虽然这样问了,但心里也不是真的有多想帮他上。只是原本想着李惟元肯定是会拒绝的,刚刚她不过稍微的碰了碰他的脖子,他就跳起来差点那手里的铜火箸砸她的脑袋了嘛。可没想到,她刚问完,就见李惟元点了点头,简洁的说了一个好字。 李令婉:…… 自己给自己挖的坑,那怎么也得跳啊。于是她就认命的打开瓷盒的盖子,用右手食指抠了一点散瘀活血的药膏子,就想要抹到李惟元脖颈上的那两处血痕上去。 只不过少年脖颈后面有几缕头发松散下来挡事了,所以她只能用左手去拨开这几缕头发,然后就着旁侧的烛光,将右手食指上的药膏子抹到了那两处血痕上去。又慢慢的用食指化开药膏子,慢慢的在血痕上来回的揉抹着。 药膏子是带了一点薄荷清香的。李令婉的动作又极轻极柔,不时的还会问他一声:“哥哥,这样你还痛不痛?” 李惟元心里就在想着,不管她是因为什么目的这样的亲近他,讨好他,那都是没有关系的。只要她往后能一直这样的亲近他,讨好他,纵然只是面上装着的而已,但他都是愿意接受的。而既然接受了,那他就不会再放手。 心里又疯狂的想着,难得有一个愿意这样接近他,讨好他的人,那往后就算是死,他也不会放手,而是要拉着她一起的。 第25章 默默关心 李惟元身上的伤口不仅是脖颈子那里有, 前胸, 特别是后背更多。不过好在现下是冬日,外面穿的衣服多且厚 , 而杜氏的力气也不大,所以前胸后背的伤口看起来就没有脖颈子那里的深。 不过白皙的肌肤上一条条纵横交错的鞭痕, 看起来也够触目惊心的了。 前胸的那些鞭痕李惟元还是可以自己拿了药膏子涂的, 至于后背的那些…… 李令婉现在就认命的拿了瓷盒, 正用手指挖了里面软和的药膏子,细细的涂着他背上一条条的鞭痕。 原本她只是打算帮他涂抹一下脖颈子上的那两条鞭痕, 表达一下自己对他的关心就好了, 至于他身上的鞭痕, 交给小扇去涂就好了嘛。 可是李惟元不乐意啊。 方才她将瓷盒子交给了小扇, 吩咐她去给大少爷涂身上的鞭痕,小扇也是应了的。只是随后小扇还没靠近李惟元呢,就被他一个冷飕飕的眼神给吓的往回倒退了两步,手里的瓷盒子差点儿一个没拿稳就摔到了地上。 很显然李惟元是不要小扇帮她涂的。但他又别扭的不肯开口说要李令婉给他涂,所以就只是坐在小竹椅中,手里拿了铜火箸,狠狠的来回拨弄着火盆里的木炭。 火盆里的木炭真的是全都要被他给戳成粉末了。 李令婉不晓得他这又是在闹什么别扭。他想了想, 就小心翼翼的问他:“哥哥,你身上的伤, 痛不痛?” “痛。” 这下子李惟元倒是回答的挺快, 而且还跟带了深仇大恨似的, 这个字硬是从牙缝里憋出来的。 李令婉气的, 妈的,你痛那我让小扇给你涂药膏子你怎么又瞪她?吓的她现在就躲在我身后,全身哆嗦的跟只雨中的鹌鹑似的,怎么都不愿意上前一步。 忍着一肚子的火气,李令婉又和声和气的问他:“那我让小扇给你涂药膏子?” 李惟元手里的铜火箸狠狠的戳了戳火盆里的一块木炭,直接将那块木炭给戳成了好几节,立时火星四溅。 “不用。” 这两个字还是跟带了深仇大恨似的,硬是从牙缝里生生的给憋出来的。 李令婉多想上前去照着他的头就直接一巴掌呼过去啊。 又说痛,可说给你涂药膏子你又说不用。妈的你要不要这么难伺候啊? 李令婉也没辙了。她也生气了,于是她就低着头坐在小竹椅中不动。 爱痛不痛,痛死拉倒。反正不是她痛就行。 李惟元见李令婉不说话了,就微微抬眼,不易察觉的用目光去快速的瞥了她一眼。 小姑娘明显是生气了。一双唇抿的死紧,眉宇中也满是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煞气,大有谁现在敢去惹她她就敢废了谁的架势。 但李惟元是不怕的。他心中料定了李令婉必然是有什么事要求他,不然她不至于这些日子里这样的忌惮他,接近他,甚至是对他带了明显的讨好之意。 他继续的用手里的铜火箸戳着火盆里的木炭,火星跳跃如线。 李令婉只当没有看见,她依然不说话,只是低头呆坐着,一双唇还是抿的紧紧的。 小扇则是在一旁心惊胆战的看着他们两人。怎么感觉他们两个人是在打擂台的意思?到底最后谁会先输呢? 事实证明最后还是李令婉输了。 她在心里叹了长长的一口气,然后抬头看着李惟元,依然是娇憨的语气:“哥哥,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嘛?你不要小扇帮你涂药膏子,那我帮你涂,好不好啊?” 见李令婉终于又开口同他说话了,李惟元握着铜火箸的手就一松。同时他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好。” 淡淡的表情,淡淡的语气,仿似他是拗不过李令婉再三再四的恳求,最后才终于勉强同意她要给自己上药膏子的好意一样。但天知道他一开始明明就是想要李令婉帮他涂药膏子的。 李令婉倒没想到他这么爽快的就答应了,反倒是微微一怔。过后她反应过来,止不住的就在心里暗笑。 李惟元这个别扭也是没谁了。想要她亲自帮他涂药膏子那他完全的可以直接说嘛,干嘛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这样绕来绕去的啊,绕的她都生了好长时候的气。 不过猜出了李惟元的心思之后,李令婉又高兴了起来。 哎呀,原来李惟元心里都已经这样的依赖她了呀,连涂个药膏子都不愿意假手他人,一定要她亲自来涂呢。 她就回身从小扇的手里拿过瓷盒子,又动手将小竹椅搬到了李惟元身边,然后笑眯眯的就说着:“哥哥,你脱衣服,我来给你涂药膏子啊。” 李惟元没有立马脱,反倒是目光冷冷的扫了小扇一眼。 小扇不晓得他这是什么意思,身子哆哆嗦嗦的坐在小竹椅里,只想哭。 还是李令婉明白了李惟元的意思。 她就对小扇笑道:“你转过身去。” 李惟元这是害羞了呀。不过有什么好害羞的呢?这府里也就李惟元是没有丫鬟伺候,日常只有一个小厮跟着,像其他李惟凌,李惟梁等人身旁都是丫鬟围绕,连洗个澡都要丫鬟来搓背呢。 李令婉忽然就莫名的觉得李惟元别扭的有点可爱啊。 而小扇听了李令婉的话,当即就在李惟元如冰如刀的目光中战战兢兢的转过了身去。 李惟元这才背对着李令婉,动手解开腰带,慢慢的将身上的棉袍和里衣都脱了。 少年的皮肤雪白,是那种常年不见阳光,又有点体弱的白。所以映着上面狰狞鲜红的鞭痕就越发的吓人。 李令婉看着他背上这些纵横交错的鞭痕,心里就有点愧疚。 这样被人欺压践踏,被自己亲生母亲毒打的不幸童年都是她强加给他的啊,所以她又有什么立场来埋怨他以后的心狠手辣,扭曲变态? “对不起。” 她的声音低低的,不再是如同以往那样含了目的,故意亲近讨好李惟元时字斟句酌说的话,而是饱含了她最诚挚的歉意。 李惟元微怔。 敏、感如他,自然能听得出来李令婉这句话和她以往同他说的那些话的不同。 一刹那他忽然就觉得心里暖暖的,似是有什么东西软软的撞了他的心房一下,很酥麻的感觉。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虽然说出来的话还是淡淡的,但其实他的心里是很愉悦的。 李令婉沉默。 怎么会跟她没有关系呢?要是有一天李惟元知道了所有的真相,晓得他所遭受的这一切苦难都是她强加给他的,到时恐怕割掉她的舌头,喂她吃断肠草都是轻的吧?只怕他都会要将她凌迟的。 李令婉就轻叹了一口气。不过随后她又想着,这个真相李惟元必然是不会知道的。他怎么可能会知道呢?这个由她写出来的小说幻化而成的世界里,只有她才知道所有背后的真相,所以只要她不说,其他的人又怎么可能会知道呢? 心里稍微的安稳了一些,李令婉再不说话,反而是打开了手里的瓷盒子,细心的往李惟元背上的那些鞭痕上涂药膏子。 因着心里着实愧疚的缘故,所以她涂抹药膏子的动作较先前更加的轻柔。一边涂抹,一边还轻声的问着他:“我这样是不是太用力了?你要是痛了就要对我说啊。” 其实自然是痛的。 伤口火辣辣的痛,药膏子涂抹在上面虽然清凉,但依然有刺痛感,不过李惟元还是轻声的回答着:“不痛的。” 被人关心,就算是再痛,那心里也是高兴的。 火盆里的炭火烧的旺旺的,李令婉又怕自己手太用力,会弄痛了李惟元,所以精神真是高度紧张。 李惟元身上的鞭痕又多,这样涂抹了一会,李令婉就觉得自己额头冒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出来,手心也潮了。不过她还是不敢大意,依然专心致志的涂抹着。 到最后她终于是将他身上所有的鞭痕都涂抹上了药膏子,她长舒了一口气,几乎有种脱力的感觉。 而且由于眼睛聚精会神的只盯着某一处,这猛然的抬头看其他的地方,就会觉得很不习惯,仿似眼前还是李惟元背上那一条条狰狞的伤痕一样。 她就轻轻的哎哟了一声,整个人瘫软着往后靠在了椅背上。 于是等李惟元穿好里衣和棉袍转过身来,看到的就是李令婉很疲累的样子。她额头上还有一层细密的汗珠,被火盆里的火光照着,晶晶亮的感觉。 李惟元见了,就沉默的出了屋子,随后提了一茶吊子水进来。 大冷的天,他这里又没有可以保温的茶桶之类,要喝热水都是要现烧的。不过连茶炉子都是没有,火盆上面烧水,就只能一直手提着茶吊子的手柄,不然直接一茶吊子压那些木炭上,管保要把那些木炭全都给压成粉末。 于是李惟元就坐在火盆边的小竹椅中,右手提着茶吊子的手柄,微微向前倾身,将茶吊子放在距木炭很近的上方,就这样烧热里面的水。 火光映红了他白皙的脸庞,看着倒没有平日里的阴寒吓人了。 李令婉就好奇的问他:“哥哥,你是想要喝水吗?那你可以在茶吊子里面少装一点水,这样水就开得快一些。” 毕竟这样满满一茶吊子的水,要一直用这样的姿势拎着手柄等它烧开会很累的。 李惟元没有回答,他只是依然维持着这样很累的姿势。 李令婉就撇了撇嘴,没有再问。 一般多数时候李惟元心里在想些什么她都猜不出来。他心思太深沉了嘛。不过既然猜不出来就索性不要猜,还能省了多少烦心事呢。 片刻之后,李惟元估摸着茶吊子里的水应该热了,就提了茶吊子走到了东次间他的卧房去。 他卧房的角落里放了一个脸盘架子,上面放了一只木盆。 往木盆里倒了半茶吊子的水,他又寻了一块手巾出来,撇到了盆里去。然后他才端了这木盆出来,放到了桌上,对李令婉开口:“过来。” 李令婉虽然不晓得他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的自小竹椅中起身走了过去。 李惟元就示意她看木盆里的水和手巾,然后极简短的说着:“洗洗手和脸。” 这样冷的天,身上出了汗,若再不小心着了风,可是极易得风寒的。 李令婉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立时就又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哎呀,原来李惟元这是在关心她啊。所以刚刚他一直那样提着茶吊子的手柄烧水也是为了她啰? 李令婉心中高兴,面上立马就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出来,又甜甜的对李惟元道谢:“哥哥,谢谢。” 李惟元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提着桌上的茶吊子转身又走到了火盆旁的小竹椅中坐了。 这次他没有用刚刚那样很累的姿势烧水,而是直接用铜火箸将火盆中间的木炭都拨到了旁边,中间空了一块出来,然后将手里的铜吊子放到空出的那块来,又用铜火箸将木炭都堆在了茶吊子旁边。 方才他之所以会选那样累的姿势烧水,不过是想水快点热而已。 水早一点热,李令婉早一点洗手,洗脸,就更加不会受凉着风寒了。而现在他不着急水什么时候开了,那自然是可以慢慢的来烧,不用再像先前那样费力了。 第26章 一起守夜 等茶吊子里的水完全的烧开了, 李惟元就拎起茶吊子, 给李令婉倒了一杯水。 几口热水下了肚,李令婉觉得舒服不少。她就抬起头, 又对着李惟元笑了笑,甜甜的说着:“谢谢哥哥。” 李惟元虽然没有说话, 但看得出来他心里还是对她的道谢很受用的。 约莫已经是二更天了, 李惟元就问李令婉:“你真的不回去?” 李令婉摇了摇头, 笑道:“今天是除夕嘛,我说了要陪哥哥守夜的, 那我就肯定会说话算数。” 李惟元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刚刚他出去提水的时候, 见外面的风雪越发的大了, 这时候让李令婉回去, 若是路上吹了风,着了凉,反倒不好。而且如她说的,今天是除夕,有人陪着他守夜,总归是好过他自己一个人冷冷清清的。 不管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可是现在他贪恋她给的这丝温暖。所以就算明知道她这丝温暖是假的, 他也可以假装自己不知道这个事实。 不过看了看李令婉娇滴滴的模样,李惟元就又去拿了些木炭过来放到了火盆里。 他虽然不说话, 可做的事倒是一直都在关心着她。所以李令婉一方面是觉得欣慰, 哎呀, 他心里终于开始对我软化了, 我不用再担心以后会沦落到和原主一样可悲的下场了。可一方面她又觉得尴尬。 因为李惟元毕竟是个心思深沉的人嘛,她也不敢随便说话。谁晓得说了句什么话就会冒犯到他,然后就惹他不开心了呢?所以要是两个人真的就围着火盆这样一直坐着,免不了的就要说说话的,到时她就得总是费脑子的字斟句酌,得多累啊。 于是李令婉就想了个极其好的理由出来,可以完美的避开这件事。 “哥哥,”她的笑容总是给人娇憨可爱,天真纯善的感觉,“你不用一直在这里陪我的。你喜欢看书,那你就去看书好了。我有小扇在这里陪我就好了。” 要是李惟元去看书了,她自然就有借口不用同他说话了。看书最讲究专心,她怎么可以打扰他呢?到时她就做一个很乖,很安静的妹妹就好了。 李惟元望了她一眼。那一眼教李令婉有一种错觉,其实李惟元是知道她心里的这番小心思的吧?这个人要不要这么恐怖?他会读心术啊?她可没给他加过这个设定啊。 她忘了有这样的一句话,多智近妖。 李妖怪就起身离开小竹椅,走到了西次间的书案那里去。 李令婉七上八下的那颗心终于稍微的落下来一点。 还好,看来自己真是想太多了,他并没有真的明白自己心里的那番小心思。 但下一刻她才刚安稳一点的那颗心又高高的提了起来。因为李惟元只是伸手在书案上了拿了自己先前没有看完的那本书,随后又走到火盆旁边的小竹椅中坐了下来。 他的意思很明显。他是要看书,不过不是在东次间他的书房那里看,而是坐在火盆旁边的小竹椅上看。 李令婉:…… 她觉得她将来要是死了,极有可能就是被李惟元给活生生吓死的。 但她也没法开口赶人啊。毕竟这样大冷的雪夜,坐在火盆旁边看书总归是会暖和点的,她有什么理由将他赶到西次间那里去?多冷啊。 李令婉就只能认命的坐在小竹椅中,装了在老老实实,全心全意烤火的模样,这样就可以暂时不用说话了。 李惟元原本就是个话不多的,而且现下他也并没有完全的对李令婉敞开心扉,他总是想探究出李令婉如此亲近他讨好他的目的,所以他总是冷眼观察她的时候多,主动开口说话的时候少。至于小扇,她心中实在是极其的害怕李惟元啊,自打刚刚开始她就一直低着头,身子在小竹椅中缩着,想尽可能让李惟元不要注意到她。 李惟元倒确实没有注意过她。他虽然手里拿了书在看,但眼角余光却还是一直在悄悄的注意着李令婉。 今儿早起李令婉就和众人一起去祠堂拜祭祖先了,后来又在世安堂里对着老太太和其他长辈行礼,刚刚又费心费力的在李惟元这里忙活了这么长时间,她是真的累了。 先前一直提着精神要应付李惟元的时候她尚且还不觉得困,但是现在安静了下来,身上又被火盆里的炭火烘的暖暖的,她的睡意止不住的就上来了。 一开始她还能勉强支撑的住,不过是偶尔上下眼皮合在了一起打个小瞌睡罢了,但越到后来她就越控制不住了,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最后干脆是直接睡着了,身子往旁边一歪,眼看就要从小竹椅中摔到地上去。 小扇一抬头就看到这一幕,吓的就要惊呼出声。但下一刻就见坐在李令婉身边的李惟元身子歪了过来,正好让李令婉已经歪了的身子靠在了他的身上。同时他又抬头,对着小扇冷冷的瞥了一眼。 小扇吓的,抬手就紧紧的捂住了嘴,一声惊呼又原路被憋回了肚子里面去。 李惟元是怕小扇的惊呼声会吵醒李令婉。 守夜这样的事,历来便是大人的事,小孩子有几个能真的坚持得下去的呢?所以李惟元一开始便不信李令婉说的要陪他一起守夜的这话。他晓得她必然坚持不下去。 但现在,他低头垂眼,看着靠在他身上睡的正香的李令婉,眉峰微微的皱了起来。 就算拢了火盆,可让她就这样靠在他身上睡一晚上也极容易着凉的。但叫醒她…… 睡着了的小女孩脸庞红润,粉红的双唇微微的张着,平日里看着总是在滴溜溜的转,不晓得心里在打什么主意的狡黠双眼此刻阖了起来,倒让她看起来有她这个年龄段特有的娇憨。 有这样的一个妹妹,做哥哥的心里总是会想着要好好的保护她的。再说兄妹之间又有什么好避讳的呢?所以李惟元想了想,就打横抱起了李令婉,起身往东次间他的卧房走。 小扇不晓得他要做什么,只将一双眼都睁的大大的。 李令婉虽然看着两颊肉嘟嘟的,但抱在手上的时候倒也不怎么重,所以李惟元抱的也不怎么费力。 轻柔的将李令婉放在自己的床上之后,他便转身走回来,低头看着小扇。 小扇依然是维持着双手紧紧的捂着嘴,一双眼睁的大大的模样。不过她面上由原本看着李惟元抱李令婉时的震惊转化成了现下浓浓的不安。 大少爷这样看着她是什么意思啊? 李惟元极少笑,且原本他身上的气势就偏阴狠,纵然他只是目光平淡的看着人,可旁人却总会觉得心惊肉跳,仿似他那目光就和冰刀子一样,被他多看一样就会被多刮下一块肉来。 所以小扇是真的快要被吓哭了。 但好在李惟元很快的就收回了目光,只是吩咐着她:“去给你家姑娘宽衣,盖被子。手脚要轻些,不要惊醒了她。” 他的吩咐小扇哪里敢不听啊。当下她就起身要走到东次间去。但李惟元又猛的开口叫住了她:“等等。” 小扇两股战战,额头上的冷汗都要出来了。她哭丧着一张脸,回身颤着声音问李惟元:“大,大少爷,请,请问您,您还有什么吩,吩咐?” 李惟元维扬下巴,示意她靠近火盆:“将手烘暖和了再去给你家姑娘宽衣。” 若是小扇手是凉的,待会儿给李令婉宽衣的时候不小心触碰到了李令婉,李令婉只怕是会惊醒的。 小扇听了,就哆哆嗦嗦的走了过来,伸手在火盆上烘暖了双手,随后才去东次间,动作极小心极轻柔的给李令婉脱了外衣,又给她盖上了被子。 她不敢不小心,不轻柔啊。她一点都不怀疑,要是她一不小心惊醒了李令婉,李惟元势必不会给她什么好果子吃的。 做好了这一切之后,她回来对李惟元禀报:“大少爷,奴婢已经将姑娘的外衣宽了,也给她盖好了被子了。” 李惟元回头看了一眼。 小扇放了半边帐子下来,屋子里烛火又不亮,所以他也只是看了个影影绰绰,只知道李令婉现下正睡在床上而已。 他也没有细看。再是兄妹,虽然李令婉年纪还小,可彼此之间多少也是要避些嫌疑的。 他转过头来。想了想,又吩咐着小扇:“去将你家姑娘的斗篷给她盖在被子上面。” 他的这床被子很有些年头了,里面絮的棉花估计都已经打结了,平日他盖着的时候尚且都嫌冷,更不说李令婉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了。 小扇应了一声,过去拿了先前李令婉进屋之后就解下,搭到桌边的那张椅子靠背上的粉红撒花斗篷,走到东次间那里细心的盖在了被子外面。然后她又走了回来,垂首站在李惟元身旁不远处,不敢再说话。 李惟元看了她一眼。 看得出来李令婉对她身边的这个小丫鬟还是很好的,所以他也不想为难她。于是他就对小扇点了点头:“坐。” 小扇不敢坐。她摇着双手,面上的惊恐之色还没有完全褪去:“不,大少爷,奴婢,奴婢站着伺候您就好了。” 显然李惟元是不喜欢旁人违逆他的话的。所以当下他一张脸就沉了下来,说出来的话也带了两分冷意:“坐。” 小扇不敢再违逆他的意思。白着一张脸,脚步慢慢的挪到了先前她坐过的那张小竹椅旁,慢慢的坐了下去。随后她就双手放在膝盖上,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坐在那里,不敢再动一下。 李惟元让她坐下之后就没有再同她说过一个字,也没有抬头看过她一眼。他只是拿了书,低着头看。 偶尔他看书累了,会转头去看一眼东次间那里。 被子微微的拱起,里面睡着的人呼吸清浅。 也不晓得为什么,就算只是听着李令婉这样清浅的呼吸,李惟元也会觉得心里安宁平和。 自他记事起,还是第一次除夕夜里他不是一个人孤零零的这间破屋子里面过。有人陪着一起过年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好。 李惟元唇角微弯,复又低下头去看书。 至次日李令婉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窗外朝霞映雪,旭日初升。 她一骨碌坐了起来,侧头往明间里望了一望,就看到小扇趴在旁边的桌上睡着了,李惟元则还是坐在火盆旁边的小竹椅中,手里拿了一本书在看。 听到身后的动静,他回头望了过来。 虽然一夜未睡,但少年神色间却丝毫不见疲态。见着李令婉正怔怔的盯着他瞧,他还矜持的对她点了点头,说着:“新年好。” 声音极清,水激寒冰,风动碎玉一般。 第27章 大年初一 李令婉走出李惟元的小院时整个人还是晕乎乎的, 而且还一直傻笑着。 小扇心中不放心, 不时的就会看她一眼。但她脸上的傻笑一直都在,而且还有越来越傻的趋势。于是最后小扇没忍住, 心中也实在是担心,就问着:“姑娘, 您这是怎么了?” 您这别吓奴婢啊。奴婢昨儿晚上已经被大少爷给吓了一晚上, 别现下大少爷不在了您继续上阵啊。您这兄妹两个到底还让不让奴婢活了啊。 听到小扇问, 李令婉脸上的傻笑总算是收敛了一点。 她转头,望着小扇, 双眼乐的弯弯的, 跟两弯小月牙儿一样。 “我没怎么啊, 我就是心里高兴啊。” “高兴?”小扇想不通。什么事就将您高兴成了这个傻样啊。 李令婉笑眯眯的:“你不明白。” 李惟元竟然主动的开口对她说新年好了。她还看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是带有笑意的呢。这样是不是就代表他心里已经开始对她软化了呢?他是不是真的已经在心里开始接受她这个妹妹了呢?换而言之, 只要她往后一直对李惟元好,那她就不会有原身那样悲惨的下场。毕竟施害人现在都已经被她给攻略下来了嘛,李惟元心中不恨她,反而喜欢她这个妹妹,又怎么会舍得对她下那样的狠手呢? 自打穿过来之后,李令婉一直都觉得头顶上悬了一把叫做李惟元的刀,随时就会落下来将她的小命送掉, 但是现在这把刀没有了呀。她努力了这么长时间,终于成功的将这把刀从头顶上摘了下来, 她怎么能不高兴呢? 李令婉心里这样想着, 然后一边喜滋滋的就往世安堂的方向走。 今天是大年初一, 李府里的人肯定都要去给老太太请安的, 还要同她一起吃顿早饭。先前她原本是邀请了李惟元同她一起去世安堂给杨氏请安,但是他拒绝了。 他说他手头还有些事,让她先去,他待会儿再过去。 但他哪里有什么事呢?他不过是想着,杨氏心里不喜欢他,又觉得他克所有的亲人,所以不喜欢旁人亲近他。若是他和李令婉一起去给杨氏请安,教杨氏看到他们两人在一起,杨氏必然会说李令婉。 一来他固然是不想让李令婉挨杨氏的骂,而这二来,若是杨氏骂了李令婉,李令婉心中害怕,往后再也不来亲近他了,到时他要怎么办? 所以现下,李惟元就跟在李令婉的身后,慢慢的向世安堂的方向走。 昨儿晚上一场大雪,现下到处都是琉璃世界,银装素裹一片。虽然现下是天晴了,出了日头,但日光照着雪地却越发的觉得那雪光刺目了。 李惟元抬头,一片雪光中,就见前面李令婉娇小的大红身影。 他唇角微弯。这也是他心头的一抹红。 李令婉带着小扇到了世安堂,就见几个粗使的丫鬟手中拿了大高的竹笤帚在扫路上的积雪。见着李令婉来了,她们纷纷的停下了手里的活,矮身屈膝对着她行礼,又说着:“三姑娘新年好。” 李令婉心中高兴,所以就对着她们笑眯眯的点头,也说着:“你们也新年好呀。” 几个丫鬟面面相求,只想着这三姑娘果然是变了性子了,竟是对她们说新年好?要晓得以往的三姑娘可从来都是正眼都不瞧她们一眼的呢。 她们心中好奇的这会,李令婉已经走到了屋门口。 早有丫鬟听到外面的动静,赶着出来给李令婉打起了猩红毡门帘。李令婉微微低头,脚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先是一股混合着松柏和百合的暖香味迎面扑来,随后她就看到杨氏正一脸疲态的坐在正面的罗汉床上喝茶,两边的官帽椅中坐了徐氏,钱氏和周氏,个个也都是一脸疲态。很显然,婆媳四个昨儿晚上抹了一晚的骨牌。 有丫鬟拿了蒲团过来,李令婉解下身上的斗篷递给小扇,然后对着杨氏矮身跪拜了下去,笑吟吟的说了一句:“祖母新年好。” 今儿是大年初一,是有必要对长辈磕个头,拜个年的。自然也不会白磕,旁边站着的双红早递了一只大红缎子荷包来。 李令婉双手接过,说了一声谢谢祖母,然后起身站了起来。 后面依次是给徐氏等人拜年,不过不用磕头了,但照样有红包拿。 等到她给这些人拜完年了,其他的孙辈也陆续的来了。 昨儿说是守夜,但其实最后真正在世安堂这里陪着杨氏守夜的也就只有徐氏,钱氏和周氏这三个儿媳妇,孙辈们都是还小,支持不到后半夜就陆续的回去睡了,至于老爷们,男女有别嘛,而且他们有他们寻乐的路子,不过是在这里应个卯,稍微的待了一会就走了。不过今儿大年初一,众人还是要过来给杨氏请安,陪着她吃一顿团圆饭的。 众孙辈在给杨氏磕头拜年的时候,李令婉悄悄的同旁边的丫鬟打听昨儿晚上的战局。一问之下,竟然一整个晚上全都是周氏一个人在输。而且听说到了后来,钱氏说点数太小了没意思,要玩就玩点数大一点的。于是到最后她们的点数就越玩越大。 李令婉一听,心里只气的立时就爆了句粗口。 妈的,这钱氏分明就是故意的。都一家人,抹个骨牌就是为了打发时间而已,她后来提议说要玩大的,摆明了就是料定周氏的钱好赢。又想着,难怪刚刚她进来的时候,见着钱氏虽然一脸疲态,但脸上笑意甚浓,想来必然是昨儿晚上赢了不少钱吧? 李令婉心中甚为周氏抱不平。 她心中正自气愤着,忽然眼角余光又见到丫鬟打起了门口的帘子来,有人走了进来。 日光正好,少年清瘦挺拔的身影在水磨青砖地面上投下了淡淡的影子。 老太太不喜欢他,自然是上行下效,所以也没有丫鬟给他拿蒲团过来。 李令婉就见李惟元撩起袍子,直跪在了冰冷的地砖上,对着杨氏磕头,请安:“祖母新年好。” 不说红包了,杨氏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甚至她还皱着眉头,不高兴的说着:“这大年初一的,原本好好儿的心情,看到你就全都给弄没了。行了,你走吧。” 李惟元低眉顺眼的受了她的这句话,起身站了起来。 杨氏旁边坐的都是她的一众孙辈,个个都穿着喜庆的簇新衣服,手里拿的也都是长辈们给的红包,但是并没有一个人给李惟元红包。 李惟元显然也习惯了被人冷落。他只是依着晚辈的本分过来给各位长辈拜了年,随后他就会回到他自己的那方僻静的小天地里去。 只是转身的一刹那,他看到正坐在杨氏身边的李令婉在笑着对她眨眼睛。 他心中顿时一暖。这一刻,他忽然就觉得,被其他人忽视也不算什么了。 他转身,削瘦的身影慢慢的走出了屋子。 李惟元走之后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开饭了。因为是大年初一,而且是一大家子都围坐在一起吃早饭,所以自然很丰盛,糕点,小菜之类琳琳朗朗的摆满了一张圆桌子。 李令婉因为心中高兴,所以吃的就很多。 偏生就有人看不惯。 李令娇觉得她是长房嫡长女,可凭什么老太太心里就只得意李令婉一个人啊。所以在李令婉伸筷子去夹软香糕的时候,她就非要也夹那一块。李令婉不要软香糕了,改肉心包子了,她也就非要去夹那只肉心包子。 李令婉又不傻,又哪里会看不出来李令娇是针对她?但这样一大桌子的人,她若是对李令娇说什么了,做什么了,旁人反而只会看到她的不对,指不定就要说她性子骄横,不让着妹妹呢,那她这些时候在杨氏面前刷的自己懂事了的好感岂不都没了?而且她也不大很想和一个才七岁的小女孩计较这些个小事。 于是李令婉就一句话也没有说,收回筷子,什么也不夹,就自顾自的喝着自己碗里的鸡丝粥。 有本事你就把我这碗鸡丝粥一整碗的都抢过去啊,那方才你的那些小动作别人没注意,这样大的动静就肯定会注意到,到时都不用她开口说什么,自然有旁人出来说李令娇。 李令娇没来抢她的鸡丝粥,她反倒有些蒙圈了。 以往她也不是没有这样和李令婉抢过东西,李令婉就跟个炮仗一样,哪次不是自己稍微的一撩拨她就炸啊?而且自己都是私底下做的一些小动作,旁人都不会注意到的。等到李令婉炸了,骂她推她的时候她就哭。李令婉又是个嘴笨的,说不过她,更是越说越气,越气就越骂她,越推她。这样次数多了,杨氏心中自然不喜李令婉,但现下自己都这样的挑衅李令婉了,怎么她还不炸呢? 李令娇蹙着眉,咬着筷子尖,心里在思考着,难不成李令婉她撞了下脑袋之后真的就撞的懂事了? 想着想着,忽然就听得杨氏在呵斥她:“娇姐儿,吃饭就吃饭,你这样将筷子尖咬在口中成何体统?可还有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很该叫人好好的教教你礼仪规矩才是。” 说完李令娇,杨氏又开始说杨氏。 子不教,父之过,女儿家的礼仪规矩没学好,那自然是做娘的教好啰。而且昨儿晚上徐氏还截了杨氏的一把胡,杨氏心里还记得着。 婆婆教导,做儿媳妇的自然只能低眉顺眼的受着。不过徐氏心里也有气,自然少不得的回去的时候就好好的呵斥了一番李令娇,只将她说的眼泪水都滚了下来。 第28章 母女之情 等到一顿早膳用完, 各人又坐下同杨氏说了一番闲话, 随后就各自的散了。 昨儿晚上可是抹了一晚上的骨牌呢, 看得出来杨氏也乏了,不好意思再继续打扰的。 李令婉就带着小扇, 慢慢儿的往怡和院走。 李令婉昨儿晚上是睡了一晚上的, 睡的还挺香, 而且因为心中一直担忧的事解决了,所以她现在看起来整个人就很精神, 简直就是容光焕发。而小扇昨儿晚上则是受罪了。虽然她一直坐在火盆旁边烘火, 但身旁还坐了一座人形冰山呢, 任凭拢的再旺的火盆都是融化不了的, 所以小扇一晚上心都是紧紧的提着,哪里还敢睡?不过是天快亮的时候稍微的眯了一会儿罢了,所以现下她只觉得自己的上下眼皮直打架。 李令婉看到了,心里约莫也猜出了原由。所以她想了想,就同小扇说着:“今儿也没什么事了, 我给你放一天假,你回去歇着吧。” 小扇就问:“姑娘您呢?” “今儿年初一, 我要去我娘那里看看。你回去告诉小玉, 让她待会直接去我娘那里找我就好。” 她心中很是不信任画屏,所以现下做什么身边跟随的多是小扇或小玉这两个小丫鬟,倒将画屏这个大丫鬟给抛到了一旁去,让她整日的闲在那里。估摸着画屏心中也不得趣,所以时不时的就会找各种理由过来向她告假, 譬如说昨儿,她就说想回家去陪老子娘过个年,李令婉反正都是准了的。 画屏是个嘴杂的,爱乱嚼舌根子,没有她在旁边自己还好做事一点。 不过小扇终究还是不放心李令婉一个人,所以直将她送到了周氏住的地方,随后她才回了怡和院去换小玉过来。 周氏住的地方唤做梅合居,里面栽了四五株梅花,现下大雪里都开了,枝头绯红色的花瓣映着洁白晶莹的雪,暗香浮动。 周氏正坐在暖阁里,靠着窗子,看着采薇领着两个小丫鬟在收集梅花花瓣上的雪。 将这梅花树上的雪收集了起来放到陶瓮里,再封严实了,埋到梅花树下,等明年都化开了,拿了这雪水出来泡茶,茶水里隐隐的就会有一股梅花香。 这时有小丫鬟一路直跑了进来。采薇见了,便出声呵斥:“跑什么?仔细打扰到太太歇息。” 昨儿周氏陪老太太抹了一宿的骨牌,也是极乏的,现下怕不是正在歇息? 那小丫鬟听她这样一喝叫,便停下了脚步,但面上还是极其高兴的模样:“采薇姐姐,姑娘来了呢。已经在前院里了。” 梅合居这里是个三进的院落,前面一进做待客用,周氏日常起居则是在二进。 当下采薇一听,也极是震惊。她一时也顾不上去收集雪了,赶忙的就吩咐着:“你还不快去迎了姑娘过来。我去告知太太这事。” 说完就飞跑着进了屋子去了。 周氏腿上盖了块毯子,正靠在临窗木榻上的大迎枕上闭目养神。采薇脚步轻轻的走了进来,上前轻声的唤她:“太太,太太。” 周氏没有睁眼,只是含糊的问着:“怎么?梅花花瓣上的雪都收集好了?” “还没有,”采薇轻声的回答着。但随即她声音略微的提高了一点,“姑娘来了呢。” 周氏陡然的就睁开了双眼,起身坐直了:“你说什么?姑娘来了?” 她脸上满是惊喜和不可置信的模样。顿了顿,又迟疑着问道:“你莫不是在哄我?婉婉怎么会到我这里来呢?” 李令婉生下来没多久她父亲便死了,娘家从此开始落败,她自然是有些郁郁寡欢,老太太见了,便说她整日这样的哭丧着一张脸是给谁看呢?又说她不识字,教养不好李令婉,便将李令婉从她身边抱走了,不让她带。后来等李令婉懂事了,老太太又见天的在李令婉面前说她是如何的不好,所以才导致李令婉一直不跟她亲近。便是她住的这处梅合居,李令婉基本也是没有踏足过一步,所以现下听采薇说姑娘来了,周氏只疑心采薇在哄骗自己。 采薇听了,心中就有些酸涩。太太和姑娘这可是亲母女呢,结果竟然教老太太生生的将她们两个人给阻隔成这样了。现下连做女儿的到母亲这里来,母亲都只疑心不是真的。 但采薇面上还是做了几丝笑意出来:“奴婢如何敢哄骗太太?千真万确的呢。方才小青飞跑着进来通报,说是姑娘已经在前院里,怕不是咱们说话的功夫姑娘已进了院子了?太太您若不信,隔着窗户望一望就知。” 周氏真个隔着窗户往外望了一望。而这一望,就正好瞧见李令婉正进了这内院门。 她身上披的是一件粉色撒花的缎面斗篷,边沿都滚了一圈毛茸茸的白色狐狸毛,衬的她整个人越发的玉雪可爱了。 周氏的眼泪立时就落了下来。一面哭,一面又掀开腿上盖着的毯子,下了木榻便要去接李令婉。 不过才刚到了外面的大厅,正好就看到李令婉已经进来了。 周氏赶忙迎了过去。待想要去抱她,可又怕不敢,怕李令婉会怪罪她,所以便只是愣愣的站在原地。但那眼中的泪水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的直往下落。 李令婉一抬头见着她这样反倒是吓了一跳。随后她就问着:“娘,您这是怎么了?” 一听她开口便叫自己娘,周氏眼中的眼泪水便滚的越发的厉害了,竟是连话都说不出来。 采薇见着周氏这样,她眼圈也泛红了。随后她又替周氏解释着:“姑娘,太太这是高兴呢。自从您记事以来,您可是再没到太太住的院子里来过,现下猛然的见着您过来了,太太心中实在是太欢喜了,所以这才掌不住的哭了。” 一面又上来劝着周氏:“太太,姑娘现下大了,自然是明白这世间没有什么能越过母女情分去。血浓于水呢。这往后啊,姑娘肯定是经常的会来看您的。” 又转头问着李令婉:“姑娘,您说是不是?” 李令婉讪讪的笑:“很对。娘,我是您女儿嘛,有娘在的地方就是女儿的家啊,我肯定是要经常回家的。” 造孽哦。说起来原书里她给周氏设定的人生也是极苦的,往后她可得要多补偿补偿才是。 周氏一听她这样说,当即就伸手将她紧紧的搂在了自己怀里,眼泪水滚珠似的一直往下落,又抬手摸她的头发,又颤着声音叫她婉婉。弄的李令婉最后差点都要哭了。 好在采薇及时的上来劝住了:“太太,今儿冷,您只管抱着姑娘在这里哭,若是冻到姑娘了可怎么是好?您快带着姑娘进暖阁里坐罢。” 一语提醒了周氏。她忙松开了李令婉:“瞧我,瞧我。婉婉年前刚得了一次风寒,身子还没好全,我这个做娘的怎能让你在大冷地上站着呢。” 年前李令婉得了那次风寒,周氏心中忧心,但迫于老太太身旁的丫鬟双红经常会到怡和院来看视,所以她也不敢去看李令婉,也只能遣了丫鬟日日的过去打探消息,又或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的跑过去探视。 当下周氏握了李令婉的手,领着她就到了东次间隔出来的那处小暖阁里,在临窗的木榻上挨着坐了,然后又一叠声的吩咐着采薇赶快的泡茶,拿攒盒来。 周氏生的清秀脱俗,江南早春二月的杏花一般。且她的双眼瞧着如拢了一层水雾一般,看人的目光极其的柔和,瞧着就是个温柔恬静的性子。 李令婉就在心中唏嘘,自穿越以来,她心中一直便觉得很对不起两个人,一个是李惟元,另一个就是周氏。再想想自己给周氏往后设定的那些遭遇,她心中便越发的觉得愧疚了起来。 不过随后她又想着,现下不一样了,她都穿过来了,晓得往后会发生的那些对周氏不好的事,那她自然就会尽力的去避免的。总之呢,她一定会好好的补偿周氏前些年受的那些苦的。 于是她就起身站了起来,矮身下去对周氏磕了个头,然后抬起头来笑道:“娘,新年好。” 周氏忙拉了她起来在榻沿上坐了,又问她:“方才你在你祖母那里不是已经给我拜过年了,怎么现下又拜?” “那不一样,”李令婉笑吟吟的,“刚刚在世安堂的时候我没给娘您磕头啊。” 在世安堂的时候她只是给老太太磕了个头而已,随后对着大房和二房的长辈只行礼,没磕头,然后轮到周氏的时候她也没敢磕头。老太太在上面看着呢。 周氏的眼圈又红了,但又忙将眼中的眼泪水给忍了回去,只含泪笑着摩挲她的手背:“好孩子,好孩子。只要你心中有娘,娘是不在意这些虚节的。” 李令婉心里叹了一口气。 这个周氏可真是个水做的人儿啊,极容易的就会落泪。 当下她从袖子里掏了自己的手绢出来,伸手拭去了周氏脸上的泪水,又撒娇:“娘您不要再哭了嘛。您再哭我也要哭了。” 周氏闻言忙道:“好,好,娘不哭。咱们娘儿两个坐着好好儿的说话。” 一面就拉了她的手,仔细的端详着,又说着一些其他的闲话。 窗外日光晴和,梅花吐蕊,暗香盈鼻。 第29章 五味杂陈 李令婉在周氏这里稍微坐一会儿就回去了。一来她是怕老太太会晓得这事, 到时反而要连累周氏挨老太太的训;而这二来, 虽然她心中是打定了主意往后要好好的补偿周氏, 但毕竟她自穿过来之后也没见过周氏几次,并不能立刻就能和她真的亲密如母女, 所以这事急不得, 只能慢慢的来。 不过她来的时候是空手的, 回去的时候却是双手满满的。 周氏足足给了她一匣子的各样金银首饰,还有一荷包零碎的银子, 并着一大包钱, 说是:“府里的那些祖产现下每年所得也有限, 分到你们手上的份例更是不用说了。日常你若是想要什么了, 尽管拿了银子叫人去买。若是银子不够了,同娘说,娘手里的那处铺子和庄子这几年的收成还可以,是足够我们母女两个手头宽裕从容过活的。” 李令婉推辞不肯要。但周氏硬将那一荷包零碎的银子塞到了李令婉的手里去,又将那一匣子首饰和那一大包钱交由小玉拿了, 随后就嗔着李令婉:“傻孩子,娘的什么不是你的?你我亲母女, 你同我这样客气做什么?” 口中说着亲昵的话, 面上却有些紧张。若是李令婉依然坚持不肯接她的这些东西,是不是李令婉的心中依然不是真的想要亲近她? 李令婉看出了周氏的紧张来,约莫也猜出了她心中想的事。于是想了想,最后李令婉就收了荷包,又对着周氏甜甜一笑:“那我就不客气了啊, 娘。” 周氏一颗提着的心这才放了下去,面上浮起了柔和的笑意:“这傻孩子,跟娘有什么好客气的呢。” 一面又叫采薇拿五百钱给刚赶过来的小玉,吩咐她:“往后你可要尽心尽力的伺候你家姑娘。伺候的好了,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小玉双手接了钱,跪下对着周氏磕头,谢了她的赏赐。随后她起身站起来,捧了匣子和那一大包钱,站在了李令婉身边。 李令婉已经在同周氏告辞了,又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斗篷披了,然后就要出门。 周氏到底不舍得,直牵着她的手将她送出了梅合居的院门,手扶着门框,看着李令婉和小玉一路走远了,然后她才转身回了来。 李令婉带着小玉一路逶迤回怡和院。她倒也不急,反正回去了也没什么事情做,所以她就一边走,一边看四处的景色。 李府的景致幽深。刚刚又下过了一场大雪,白雪青松,绿竹琼枝,红梅吐蕊,看着就觉得极心旷神怡。 李令婉看着,看着,忽然就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眼前的景色都这样的鲜明,这里的人物也都这样的鲜明,有自己的喜怒哀乐。这里已经不仅仅只是她用文字构建出来的一个虚拟的世界了。这里所有的人,所有的物,便是眼前这花园子里的每一朵花,每一片叶子都是活生生的存在的,而且还一一的展现在了她的面前。 李令婉心里颇有些五味杂陈的感觉。她一路沉默着回到了怡和院。 小玉上前抬手拍门,有小丫鬟过来开门,对着她行了礼,叫了一声姑娘。李令婉就对着那小丫鬟点了点头,然后抬脚往屋子里走。 等进了屋,就看到画屏已经回来了,正在指使小扇揩抹屋子里的桌椅花几之类。 听到推帘子的声响,她扭头看了过来。然后一见是李令婉回来了,她赶忙的迎了上前来,堆了一脸的笑意问着:“姑娘,您刚是刚去哪了?” 李令婉不答,也没看她。转而是看着小扇,问她:“小扇,我不是说了今儿给你放一天假,让你回来休息的吗?怎么你还在这里擦桌椅?” 而且很显然盆里的水是冷的,小扇的一双手已经冻的通红。 小扇听问,却没有回答,只是抬头怯生生的看了一眼画屏,然后就又快速的垂下了头去。 画屏也是个机灵的,见状赶忙的就脸上陪了笑的说着:“这些小丫鬟最是懒散,不督促她们干活便只会寻了空儿的偷懒,躲清闲。奴婢不过这些日子家里有事,回了几趟家,可姑娘您瞧瞧您这屋里都脏乱成了个什么样?所以刚刚奴婢回来的时候极为的光火,就呵斥了小扇一顿,又让她立时打了水来给擦桌椅这些。” 李令婉目光冷淡的看着她。 她说小扇懒,可自己看她就是惫懒。 好想直接打发她离开这怡和院啊,可该寻个什么由头呢?若只是空口白舌的去老太太那里说自己不喜画屏,要打发了她,老太太只怕会以为她性子还是骄纵蛮横,那前些时候她在老太太面前刷的那些好感就全都没了。而且画屏的老子娘说起来在这李府也都是有脸面的,手中也有些权利,真惹恼了他们只怕也不好。 有道是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画屏这一家子可都不是什么特好的人呢。 所以李令婉就没有说什么,只是温和的同小扇说着:“擦桌椅这样的事交给其他的粗使丫鬟来做就好了。你去休息吧。” 小扇先是望了画屏一眼,随后才应了一声,转身要走。但李令婉又叫住了她。 伸手从小荷包里拿了三块大小均匀的碎银子出来,李令婉递给了小扇一块,剩下的两块则是分别递给了画屏和小玉。 “你们这些年伺候我也辛苦了。今儿大年初一,这就算是我给你们的新年红包,讨个吉利。” 三个人都对她行了礼,谢过了。李令婉这才叫小扇回去休息,自己则是走到临床的木榻上坐了。 小扇转身走了。这边画屏已经一眼就瞟到了小玉手里拿着的黑漆描金匣子,又瞟到了李令婉手里拿着的大红织金缎子荷包。 荷包里面鼓鼓的,也不晓得到底是塞了多少碎银子。再有小玉手里捧着的那个匣子,也不晓得里面都放了些什么。 画屏很心动。于是她就对小玉伸出了手:“小玉,将你手里的匣子给我。我要替姑娘收起来。” 小玉没有立时就给,只是转头看李令婉。 李令婉心中有气。画屏这个就有点过分了啊。 于是她开口,吩咐着小玉:“将匣子拿来给我。” 小玉应了一声,赶忙的走上前来,恭敬的将手里拿着的锦匣放到了李令婉面前的炕桌上。 画屏面上神情一顿。但她立时就脸上带了笑意的说着:“昨儿除夕,今儿新年第一天,姑娘必是得了不少的压岁钱和好东西。往年姑娘您得的这些压岁钱和好东西都是奴婢帮您收着的,等您要用了再拿出来。姑娘您看您手里的这些东西,是不是也交给奴婢收着呢?” 李令婉手正放在锦匣的面上,闻言她就似笑非笑的看了画屏一眼。 让画屏收着这些东西,不就相当于是让老鼠看守粮仓嘛。不过没有关系,这些事情她已经都想到了解决的法子。 于是她就笑道:“好啊。” 画屏心中一喜。 姑娘是个好糊弄的性子。又是个小孩子家家,对这些银子啊,首饰啊之类的心里都是没个数的,到时她随意的哪里拿一抿子她都是不晓得的。 于是她便上前要去拿炕桌上的锦匣,还有李令婉手里拿着的荷包:“那奴婢现下就将这些东西替姑娘您收起来。” 但又听得李令婉在说:“慢着。” 画屏伸出的手尴尬的顿在了半空中。正不解要问的时候,就听李令婉在吩咐小玉:“将我这几日做的那两本册子拿了来。” 小玉应了一声是,走去拿了两本装订的好好儿的,天青色封面的册子过来。 李令婉接了过来拿在手里,而后对着画屏笑道:“这几日你不在的时候,我和小扇,小玉她们闲着无聊,便将这怡和院里所有的东西都清点了一番,一一的登记在了这本册子上。” 说罢,将其中的一本册子递给了画屏看。 画屏也还认得两个字,当下她接过册子打开了看时,只见里面果然是记载的足够详细。不但是连首饰,屋子里的所有值钱的摆件之类都记载在内,便是连有几条手帕,都是什么材质,绣的什么花色这样的小东小西都详细的记了下来。后面则是详细的列明了某年某月某日,收到某某的某某东西这样的,一条一条的,极是分明,又详细,再做不得假的。 画屏的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了起来。 而李令婉又将手里的另一本册子也递了过来,笑道:“这本册子是专门用来记载往后我支出用的。打个比方,若是某日我想吃蜜饯了,拿了钱让人去买,就记,某月某日,花了多少钱用来买蜜饯了。又或是往后我出门应酬了,要送东西给旁人,也要记一笔,某月某日,送了某某东西给某某人。这样两本册子,一本记着进的,一本记着出的,我不时的拿出来看看,那我往后便不至于我连自己到底有多少东西都不晓得。” 画屏的脸色更加的不好看了起来。 李令婉这样做,往后她便是想再偷拿李令婉的首饰和钱那是再也不能了。只怕便是这怡和院里的一针一线她都是拿不了的。 李令婉这时还在笑吟吟的同她说:“我晓得你认字。既如此,今儿我得的这些东西便由你来记在册子上罢。” 画屏心里憋屈,但还不得不去找了笔墨来,提笔按着李令婉的要求在那本册子上记着。 第30章 努力补偿 画屏按照李令婉的吩咐将那些东西都登记上册之后, 李令婉便说她乏了, 要歇息一会, 让画屏出去,留小玉在她旁边伺候就好了。画屏没有法子, 只得告了退, 然后转身出去了。 只是她心中晓得李令婉弄了这两本册子出来, 往后她就再没得捞了,所以心里气闷的很。在自己的屋子里困兽似的走了几个来回, 最后索性就出了门要去逛花园子, 想散散心。 不过在花园子的长廊下还没走一会, 就碰到了她娘。 她娘一直在老太太的世安堂做事, 旁人都要叫她一声吴妈妈。只不过老太太年纪大了,日常只喜欢和年纪轻的丫鬟们在一起说笑,不怎么理会年纪大的仆妇和婆子,所以吴妈妈等闲也不常和老太太见面,只管着世安堂里的一些琐碎的事罢了。但吴妈妈毕竟在李府里待的时间长, 而且家里那口子又管着李府田庄租子的收成,所以她在这李府里还是很有脸面的, 一般的丫鬟见着她了还是得客客气气的。 当下母女两个人碰到了, 画屏眼见四处无人,便拉了她娘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同她说话。 这些日子画屏经常同李令婉告假回家,这段时间吴妈妈没少听她对李令婉的各种抱怨。现下当然还是各种抱怨。 她先是细细的将李令婉方才拿了两本册子出来,又说了那两本册子的用途,随后她就抱怨着:“她怎么忽然就这样的精明起来了呢?她这样一做, 往后我再想拿她的首饰和银子只怕是再也不能的了。” 随后又抱怨小扇和小玉:“姑娘以前最是亲近我的,只疏远着她们两个。怎么现下竟然疏远了我,竟然亲近气她们两个了呢?一定是那两个小蹄子趁我不在的时候在姑娘的面前乱嚼我的舌根子,所以姑娘才会这样。等我待会儿回去了,一定要撕烂那两个小蹄子的臭嘴不可。” 吴妈妈闻言也吃惊。 以往画屏偶尔放假回去的时候也常在她面前说起李令婉,不过话里话外的都是嘲弄李令婉如何的好糊弄:“也就是草包,最好糊弄了。像她自己有些什么首饰她自己都不晓得的,便是我拿了一两样她都是察觉不到的。便是偶尔疑惑的想了起来,我的那支蝴蝶簪子怎么不见了?我随意的用一句话就能糊弄过去,她也再不对我起疑心的。”但是最近这段日子,怎么在女儿的口中说来,这李令婉竟然这样的精明了?而且今儿还想出了要将怡和院进出的东西都记账的法子来?这往后可是再不好从她的手里捞油水了。 吴妈妈毕竟年纪大,经过的事多。相比较画屏只会不断的抱怨,她倒会追本溯源。于是她就问着:“怎么以前不见三姑娘疏远你,亲近那两个小丫头,现下就这样了?且今儿她做的这一出,只怕她对以前你拿她东西的事已经起了疑,所以这是要防你呢。你且仔细想想,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疏远你,防范你的?” 画屏听了,真个就皱着眉头去想。想了好一会,她就有些迟迟疑疑的说着:“仿似自打上次姑娘摔了脑袋再醒过来之后她就对我这样了。” 吴妈妈沉吟着:“近来我也听其他人说起过,说是三姑娘懂事了不少呢。性子也好了,对着丫鬟也和善了,还会对她们点头微笑,再不如以前那样的骄纵跋扈了,倒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对,对,”她这样一说,画屏立马附和着,“我近来也觉得姑娘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做什么事了,去哪了,不是带着小扇就是小玉,完全的就避开了我。且她的性子确实是变好了不少,至少这些日子,我们怡和院里的丫鬟没有一个挨过她骂的。” 顿了顿,又皱着眉头想了一会,随后也迟迟疑疑的说着:“娘,听你这样一说,她仿似,仿似真的跟变了一个人一样啊。” 两个人一时就都没有说话。 当初李令婉在梅园里摔了脑袋之后,吴妈妈也赶去看了。就见李令婉一脑袋的血,脸色煞白,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随后请的大夫过来看了,也只摇头说难救活的。老太太当时也只以为李令婉这肯定是不行了,都已经教人备下后事需要的东西了。可怎么过了一个晚上她就好了,而且随后瞧着还生龙活虎的,一点事都没有的样子?那时候旁人都只说三姑娘是个福气大的,半只脚都已经踏进了阎王殿的门槛了,可阎王愣是不收,将她给放回来了。 但现下仔细吴妈妈和画屏这样仔细的一想,却觉得有点怕了起来。 纵然是现下外面日光正强,可冬天风大,飕飕的穿堂风只吹的两个人身上连骨头里都觉得冷浸浸的,全身,包括一颗心都是冰凉的。也不晓得到底是给冷的,还是给怕的。 画屏就哆哆嗦嗦的抱着自己的胳膊,勉力的一笑:“娘,怎么,怎么我觉得心里有点瘆的慌?” 吴妈妈也觉得心里瘆的慌。 她年纪大,听到的怪事也就多。而且又因为老太太笃信鬼神的缘故,所以连带着吴妈妈凡事也爱往那上面想。 当下她定了定心,随后谨慎的四处望了望,见没人,她这才倾身过来,压低了声音说着:“我在想,是不是那日三姑娘她摔到脑袋的时候有什么不好的东西上了她的身。你想,那个时候她奄奄一息,最是虚弱,阳气就不足,难免就会被周边徘徊的什么不好的东西给盯上了,随后就上了她的身……” 一语未了,早被画屏的一声尖叫给吓了一大跳,下面的话就没有说出来。 画屏已经是整个身子都挨近了过来,又伸手紧紧的抱住了她的胳膊,一张脸都吓的发白了,声音也都是颤的:“娘你不要吓我啊。你的意思是,是这些时候我天天见到的姑娘其实不是姑娘,而是一个,一个,” 鬼这个字眼她没敢说出来。只是舌尖上颤了几颤,最后还是硬生生的被压了下去。 吴妈妈心里其实也怕,但她还是镇定的呵斥着画屏:“怕什么?现下都过了两个多月,她不也好好的,没有对你做什么?” 只是话虽然这样说了,画屏依然还是害怕。 能不害怕吗?她可是要经常日夜面对着李令婉的。只要一想到那极有可能不是李令婉,而只是一只附身在李令婉身上的鬼,画屏就吓的想尿裤子。 她就煞白着一张脸,问她娘:“娘,这可该怎么办啊?” 顿了顿,眼前忽然一亮,猛的拽紧了她娘的胳膊,说着:“快去告诉了老太太,让请了法力高深的和尚道士来做法,赶紧的让她走啊。” 吴妈妈文言就瞪了她一眼,呵斥她:“你晓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只是我们娘儿两个私下在这里的猜测罢了,若三姑娘不是这样的呢?胡言乱语到了老太太的跟前去,老太太有个不怪罪的?到时你和我就都吃不了兜着走。” “一定是的。”画屏赶忙的就说着,“我和姑娘可是在一起待了个好几年的,她是什么样子我会不晓得?必然是有什么东西附到她身上去了,所以她现下才会变成这个样子。娘,你快去对老太太说这事。不行我也可以当着老太太作证这事的。” 但吴妈妈还是没有同意。自然是不能同意的,说到底李令婉也是老太太嫡亲的孙女儿,而她们只是下人。这事若是不能确定,那必然是不能轻易的说到老太太的跟前去的。 画屏见她总是不松口,她就哭丧着一张脸,问着:“那我可要怎么办啊?我还天天的在她那里伺候着呢。若是她真的是,真的是只鬼,万一哪一天跑出来害人了怎么办?娘,我是不敢再在怡和院待下去了,你想法子给我换个地方吧。” 吴妈妈就劝慰着她:“你先别急,也先别怕。谁晓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也许只是我们两个想多了,在这里疑神疑鬼的。你且先回去,记住千万别在三姑娘面前露出什么异常来。再仔细的观察她平日到底有没有什么异常。若果真有异常了,咱们再去同老太太说,请了高人来做法。到时三姑娘身上的东西被赶跑了,咱们就算是救了她一命,也是立功了,老太太心中必然会念着我们的好,往后少不得对我们青眼有加。再者,原来的三姑娘回来了,因着这事还能更加的相信你,她又是个好糊弄的性子,往后怡和院里还不是你说了算?” 画屏也晓得她娘说得对,但她还是煞白着一张脸,哆哆嗦嗦的说着:“可是,娘,我害怕啊。” 吴妈妈就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望着她。片刻之后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随后从脖子里掏了个红绳子系着的观音玉坠来。成色一般,映着日光都还不怎么通透。 亲手将这观音玉坠挂到了画屏的脖子上,吴妈妈宽慰着她:“娘的这观世音玉坠可是在佛前开过光的,等闲什么污秽的东西都近不得身的。你好好的戴着这个,有观世音保佑着你,你怕什么?” 顿了顿,她又千叮咛万嘱咐的:“记着我说的话,回去了好好的观察三姑娘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若果有异常的地方了,那就速来告诉我。咱们就一起去见老太太。若是这事成了,往后在老太太那里少不了我们母女两个人的好呢。” 画屏没有法子,只好战战兢兢的回去了。一面走,一面还摸着脖颈里挂的那枚玉坠,心里只想着,观世音,您可一定要保佑我啊。 李令婉不晓得自己已经暗中被画屏和吴妈妈讨论过被鬼附身了的事。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确实也算得上是附了原主的身了。只是她的性子和原身相差太大,而且她这些日子一门心思的也只想着要如何的亲近讨好李惟元,所以倒忽略了其他的事,不幸的露了马脚出来,被有心之人察觉到了。 现下她站在李惟元的小院里,蹙着眉头,在想着要怎么打扮改造李惟元这座小院的事。 大正月里就是相熟的各家之间串门子贺节请吃酒,李令婉对这些是没什么兴趣的,一概以自己的身子不好为由推却了。见天没事的时候她只去李惟元那里,或是去周氏那里。 虽然先前她是知道李惟元的童年和少年时期被自己设定的十分苦逼,但那也紧紧只是知道而已,远没有除夕那夜看到他身上一身纵横交错的伤痕来的震撼,所以现下她固然心中是存了想继续亲近讨好李惟元的心思,但另一方面她也是想真心的补偿他。 自从除夕那夜之后,李惟元是再不会将李令婉拒之门外的。总之不论是什么时候,但凡只要她来了,他小院的门总是会对她无条件的开放。 今儿已是正月十四,过明儿元宵节之后这年就算是过完了。所以老太太前几日就订下了一处精致的小戏班子今日来府里唱戏,又下帖子请了广平侯和淮宁伯,以及其他一些世家家的女眷前来看戏。 李令婉懒得去凑这份热闹,所以今儿一早就遣小扇去同老太太说了,只说自己身子有些不好,就不去看戏了。老太太也怕她闹事。以往的李令婉的性子实在是太骄纵蛮横,虽然这些日子她看起来乖巧懂事了不少,但谁晓得她会不会人来疯,到时又给自己找什么事呢?而且前几个月她才刚将淮宁伯家的姑娘推了一跤,双方闹的僵。今儿那姑娘必然是要跟她的母亲一块儿来的,谁晓得到时两个人一见面会不会又掐起来呢?所以老太太也就由得李令婉不去,只自己带了几个儿媳妇和几个孙子孙女应酬这一干女眷去了。 得了老太太不让她去,只让她在屋子里好好歇着的话,李令婉真是高兴坏了。 大正月的,闺阁之中又没有什么事,李令婉在屋子里待了一会儿就觉得闲得无聊。随后她想着,老太太必然也不会带李惟元去应酬的,所以今儿他肯定是一个人待在自己的小院子里,也怪冷清寂寞的,不如自己去和他说说话,也是日常刷个好感度,总归不会差。于是她吩咐着小玉看屋子之后,自己就带着小扇屁颠屁颠的跑李惟元这里来了。 而一过来,果然见李惟元正安安静静的待在他的小院里看书。 今儿日光好,难得也没风,所以李惟元就端了一把小竹椅在院子向阳的地方,坐在上面一面晒暖儿,一面看书。然后李令婉带着小扇摇摇的直进来,笑着就说:“哥哥,在日头底下看书对眼睛不好,你可仔细了啊。” 李惟元抬头看她。 小姑娘今儿身上穿的是粉色缕金撒花缎面的长袄,米黄色的百褶裙,极华贵,也极雅致,衬得她的眉眼越发的明艳照人了起来。 刚刚李惟元听到外面有人在拍院门,他就让谨言过去看看是谁,结果谨言回头说是三姑娘来了,他还不信。 他是晓得今儿府里是有戏班子过来唱戏的,又请了许多其他家的女眷来,极是热闹。他以为李令婉必然是会去凑这份热闹的,毕竟她以前是最喜欢凑热闹的一个人。但没想到她竟然没有去看戏凑热闹,反倒是到他这里来了。 于是李惟元就问她:“怎么你不去看戏?” 李令婉笑吟吟的回道:“我听说今儿祖母请了不少的人来呢,我嫌闹腾。而且心里也记挂着哥哥一个人待在院里无聊啊,所以我就想着来哥哥这里,看看哥哥。正好也躲躲清静。” 虽然明晓得她口中说的心里记挂他这样的话十有八、九是假的,但李惟元听了还是觉得心里高兴。不过高兴之余他也觉得有点奇怪。 怎么她以前那样喜欢凑热闹的一个性子,现下竟然就变了这么多?前后简直判若两人一般。所以他便目光带了探究之意,只一直看着李令婉。 李令婉就笑着问道:“哥哥,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有事啊?” “没事。”李惟元回答了一声,然后继续低下头去看书。 探究那么多做什么呢?若不是她前后的性子这样的判若两人,她这些日子也不会这样的亲近他。而且从内心里来说,他喜欢现下的李令婉,而对从前的李令婉只有讨厌,甚至是恨。 李令婉见他不听自己说的不要在太阳底下看书对眼睛不好,撇了撇嘴,也就由得他看书,她自己则是四处的打量着他的这处小院子。 李惟元的这处小院子是一进三间房,两边也有厢房。不过正面的三间屋子原就小,且破烂,这两边的厢房更是不用说了。李令婉瞧着屋顶上面有些瓦片都掉落了不少。 想必李惟元是个很爱干净的人,估计都有点轻微洁癖,因着这院子各处收拾的极整洁干净,连一丝杂物都没有。但就算这样,看着还是觉得荒芜,而且给人没有一丝生气的感觉。 因着院子里面压根就没有什么花草树木,只有院角有一棵不晓得是什么品种的树,还枝干上面都是光秃秃的,也不晓得到底是活的还是死的。 李令婉就扭头问李惟元:“哥哥,院角栽的那是棵什么树?还活着呢吗?” “桃树。活的。”李惟元头也没抬,声音清冷的回答着她。 李令婉额头上一滴汗。真的是,好简洁的回答啊,很符合她以往小说里冷面霸道总裁的设定啊。 心中这样默默的吐槽了一会,李令婉又转过头,继续的打量着李惟元的这处小院子。 正中一条青石径,上面的鹅卵石看着坑坑洼洼的,走路都要小心,不然还真容易摔倒。再有左右围墙上的白灰也掉了不少,看着挺破败斑驳的。 李令婉心里想着,这样不行啊。就算是个正常人整天生活在这样的院子里,举目看到的都是这样破败荒芜的场景,时间长了心里只怕都要扭曲变态的,更何况是李惟元这样心中原就有创伤的人了。所以她得想个法子啊。 然后她蹙着小眉头想了一会,双手一拍,有了。 她可以改造这处小院子的啊。在这里多栽种点花草树木,最好再弄点小宠物之类的来养养。这样一来花草可以让李惟元修身养性,而来可爱的小宠物也可以让李惟元的心柔软起来,这样慢慢的他整个人就会变得全都正能量起来了。 瞄了一眼还在专心看书的李惟元,李令婉又在琢磨到底该养什么小宠物的事。猫狗之类的只怕是不成的,要费心去照顾,李惟元未必会有那个耐心。而且他是个话不多的性子嘛,人看着也阴沉,不一定喜欢那种毛茸茸的小动物的。 纠结了半天,最后她决定养一缸小金鱼。小金鱼一点都不闹腾啊,和李惟元一样安安静静的。然后再养一只画眉鸟好了,鸟语花香嘛。 想到花香这两个字,李令婉又开始在想在这小院子里到底要撒点什么花种子的事。再栽两棵四季常青的树木,这样天天看着这些红花绿草,人的心情都能明媚开朗起来,李惟元往后就必然不至于走到心里阴暗狠辣的那个地步去。 李令婉越想就越高兴,感觉不仅是李惟元,就是她的未来也一片光明了起来。 嗯,她觉得她和李惟元的未来已经牢牢的绑在了一起,他好了,她才会好。 于是她就兴冲冲的跑到李惟元的身边,扬着一张笑脸,甜甜的问他:“哥哥,我想在你的院子里种点花花草草,再养一缸小金鱼,你说好不好啊?” 李惟元抬头看她。 冬日和煦的日光照耀下,小女孩的脸粉粉嫩嫩的,含苞待放的海棠花一般。一双眼睛小鹿似的,正目光饱含期待的望着他。 这样的李令婉他压根就拒绝不了。于是他点头:“好。” 李令婉得了他的允许,心中极其的高兴。甜甜的说了一声谢谢哥哥之后,她就带着小扇,在小院子里四处的走,一面口中嘀嘀咕咕的说要在这里码一个小花圃出来,撒了花种子下去,那春天就能开满姹紫嫣红的话啦;一面又说要在这里摆几盆小盆景,最好也要带花的。然后又说金鱼缸就放在这里,水里还可以种水莲花啊。这样平常可以观赏金鱼,等夏天了,水面上又水莲花,那就既可以赏鱼,又可以赏花,睡莲花闻着还香,能令人心旷神怡。随后又说左右两边的围墙上也太白了,又破,右边可以弄点牵牛花的种子撒在墙根上,左边的墙根下弄几块薜荔根来种上,让它们爬墙,这样看着这围墙上都是绿绿的叶子和各种好看的花了。 李惟元听了,不自觉的就唇角微弯,笑了起来。 李令婉不来的时候,他这处小院死寂的跟个坟墓一样,但是她来了,这样在这里叽叽喳喳的,一切便都变得那样的鲜活有生气了起来。而且李令婉这样越俎代庖的要布置他的小院子,他竟然一点都不生气,反而还很期待看到李令婉到底会将他的小院子布置成什么样子。 脸上带着微笑,他复又低了头去看书。耳中照样还是李令婉叽叽喳喳的声音,但他也不觉得吵,反而只觉得心中安宁平和一片。 等差不多想好了要怎么布置这处小院,李令婉再坐一会就准备回去了。 昨儿晚上她没怎么睡好,现下想回去补个觉。而且她是个急性子,既然说要布置李惟元的这处小院,那就要立马去实施。所以回去打算拿了钱,让小扇的二哥帮忙出去买她需要的那些东西进来。 听她说要走,李惟元就合上了手里的书,起身站了起来:“我送你。” 李令婉听了,心里又惊诧,又高兴。 惊诧的是,李惟元竟然会主动的说要送她。高兴的是,这样是不是说明李惟元心里越来越喜欢她这个妹妹了呢?转而言之那也就是说,往后他必然是不舍得对她这个妹妹下什么狠手的,所以她就不会有原身那样悲惨的下场了,而是会好好的一直活下去。 李令婉只高兴的一双眼都笑成了两弯月牙儿一般。于是她也没有推辞,而是和李惟元一起出了门。 第31章 郑重承诺 李惟元住的小院极其的偏僻, 要到李令婉住的怡和院基本是要穿过这整个后花园子的。而戏台子搭在前院老太太的世安堂里, 府里的丫鬟今儿要么是当值在那里伺候着, 要么不当值的也跑去旁边看戏去了,所以这后花园子里就安静的很, 举目一看都看不到半个人影。 李惟元在前面, 李令婉落后他半步, 两个人慢慢的往前走着。 李惟元是个话不多的人,也不会怎么主动说话, 所以李令婉就得负责多说话啊, 不然两个人就这么一直安安静静的走, 若是教不晓得的人看到了, 还要以为他们兄妹两个人吵架了呢。 于是李令婉一会儿指着路边的几株女贞树,做了惊喜的模样出来说着:“哥哥你看,这女贞树上结的红果子像不像是珊瑚做的啊?”一会儿又指着池塘边的几株枝干光秃秃的树,问他:“哥哥,这是桃树, 还是杏树?” 调节气氛不是她擅长的,李令婉表示, 心好累。 更累的是, 就算她都这样努力的没话找话说了,李惟元回答的依然也甚是简洁。大多就是嗯,好之类的一个字或是两个字,至多也就三个字。 李令婉真的不想和他说话了。 这时她看到了前面的几株梅花。 大冬天的,除却一些常绿树木, 这后花园子里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色彩,倒是这梅花吐蕊的时候还能看到一抹红。 李令婉心里有些高兴。于是她就指了那几株梅花同李惟元说:“哥哥,你看,那里有几株梅花,开的可好了。” 李惟元顺着她的手指望了过去,随后回答:“嗯,是好。” 李令婉对他已经没有脾气了。所以她就没有理他,径直的跑到那几株梅花树下面,想去折梅花。李惟元随后就跟了过来。 李令婉现下毕竟才八岁,个子不高,轻易够不着梅枝,最后只有很丧气的收回手。然后一回头就看到李惟元也跟了过来,她想了想,就转身,微微的歪了歪头,笑吟吟的望着李惟元,甜甜的叫着他:“哥哥。” 李惟元望了她一眼。然后不待她将后面的话说出来,就走到梅树下面,伸手去攀离他最近的梅枝。 他倒是挺聪明的,李令婉心里想着,她不过叫了他一声,他就晓得她想说什么了。 一面又喜滋滋的同李惟元说她想要哪支梅花。 李惟元虽然长的削瘦,但身量颇高。当下他一点都不费事的将李令婉要的那两支梅花都折了下来,然后转身,不发一语的递给了她。 李令婉笑吟吟的说了一声谢谢哥哥,然后接过两支梅花了,仔细的比较了一下,挑了一支好的递给了李惟元,笑靥如花:“哥哥,这支梅花给你。你回去找个瓶子,清水养了,放在你的书案上。这样你看书的时候就能闻到这梅花的香气了,也醒脑提神啊。” 李惟元嗯了一声,伸手接过了她递过来的梅花。然后两个人继续的往前走。 李令婉是个活泼的性子,没有李惟元那么沉闷,所以她一面走,一面转动着手里的那支梅花,不时的又同李惟元说一些旁的闲话。中间还念了两句诗,是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随后又引申到了著名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这一段话。她的原意是想激励李惟元,眼前的困难都不算什么,将来终有一天他会出人头地的,所以对眼前的这些困难他一定要淡然处之,千万不能将自己的心灵给弄的扭曲变态了啊。 不过说了这两段话出来之后她就觉得要糟。原主的设定是个不学无术,胸不大也无脑的骄纵跋扈女配啊,她会晓得这样的两段话才怪。 而果然李惟元已经转头望着她,眼中涌动的神色是她看不明白的:“我倒不晓得你竟然晓得这些话,还知道这其中的含义。” 李令婉知道李惟元是个极聪明又多疑的人,只怕就这两段话就已经够他脑补出一部大片了。于是她忙讪讪的笑,解释着:“我哪里晓得这些话啊?这是前些时候我听二哥说起的,当时觉得好玩有趣,所以就记下来了。这不现在就在哥哥你面前卖弄了一下嘛。” 李惟元鼻中轻嗤,她这可真是把他当傻子了。 且先不说这两段话到底是不是李惟凌说的,便真是他说的,李令婉又恰好在旁边,就她的那个脑子她能过耳不忘,立时就记得下来? 李惟元近来心中总有一个模糊且大胆的想法,他觉得现在的李令婉和以前的那个李令婉性子差别太大,压根就像是两个不同的人一样。他心存怀疑,可又找不到什么合理切实的证据,所以暂且也就只以观察为主。 他总是想弄清楚李令婉忽然这样亲近他,讨好他的理由。说实话,在他的眼中看来,李令婉这样忽然的就亲近他,讨好他,虽然她自以为是做的天、衣无缝了,但于他看来,那还是显得太刻意太急切了。不过他还是什么也没有说,他实在是太孤单了,所以忽然有个人这样的对他好,就算明知道不是真心的,他也照样的贪恋。 所以面对李令婉现在面上的失措,他选择没有追问,而是说着:“走吧。” 李令婉心中惴惴,不晓得李惟元到底有没有看出什么来。不过她也实在是不敢再问了,多问多错。所以她只是跟在李惟元的身后继续的往前走,一面心中在暗自的谴责自己怎么能这样的大意呢。 因着出了这么一个岔子,接下来李令婉也就没有什么兴致再说什么了,李惟元更没有说什么,所以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的沉默着往前走。小扇更在后面一点。 不过没走得两步,李令婉就看到一个身影极快的从旁侧冲了过来。 彼时他们是在院中的长廊中走着,那个人是从右手边那里疾冲过来的,李令婉没有防备,当下就只听得砰的一声响,她被那个人撞到了,两个人双双的就往后倒。 痛啊。脑袋痛,背也痛,手肘也痛,李令婉仰面躺在地上起不来。 李惟元先前眼角余光看到有人疾冲过来的时候就回身往后跑。但一来他和李令婉之间已经拉开了有那么一截的距离,二来那个人冲过来的速度也确实是快,所以他纵然是极力的往后赶了,可还是没来得及,眼睁睁的看到李令婉被那个人给撞上了,又仰面倒了下去,脑袋磕到了地面上,咚的一声,发出很大的一声响。 他两步冲过来,半跪在李令婉身前将她扶了起来,问着她:“婉婉,你有没有事?” 一面又伸手去摸她的后脑勺。 方才她后脑勺撞到地上的时候发出那样大的一声响,不用想也知道必然是撞的很厉害。再想想前两个多月她的后脑勺才刚刚被磕破血,李惟元就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然后他果然在她的后脑勺那里摸到了一个极大的包。他便想替她揉一下,但他的手指不过是刚动了一下,而且用的力道也极轻,但依然还是听到李令婉口中嘶的一声痛哼,他便不再再动了。 心中暴戾之气顿生。他转头,望着撞倒李令婉的人,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要起身过去。 看样子是想上前去直接揍那人。 李令婉见状吓了一大跳。当下她也顾不上脑袋痛了,慌忙的抱住了李惟元的胳膊,一叠声的叫他:“哥哥,哥哥。” 李惟元只以为她痛的厉害,一时倒也顾不上那个人了,连忙又在她面前半跪了下来,伸手托了她的头,问着她:“婉婉,你哪里痛?” 嗯,很好。刚刚被李惟元一副要杀人的模样吓到的李令婉,现在又被他口中所说的婉婉这两个字给吓到了。 其实先前李惟元也叫了她一声婉婉,不过那会李令婉正脑袋痛的要炸一样,所以压根就没有听到,不过现下可是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就开始震惊了。她就抬头,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李惟元。 她没有听错吧?李惟元竟然叫她婉婉了?这样亲昵的语气…… 娘啊,幸福真的是来的太快了,李令婉简直都要不敢相信了。 她觉得自己已经完全的攻略下李惟元了,从此之后真的是可以高枕无忧了,所以她眼睛里闪出了幸福的水光。 而李惟元只以为她是痛的哭了,于是一时他身上的暴戾之气就越发的重了,又想起身去揍那个人。 李令婉毫不怀疑,那个人要是现在落到李惟元的身上那必然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所以她都不抱李惟元的胳膊了,改双手紧紧的抱着他的腰了。 抱胳膊拦不住他啊。 “哥哥,”抱着他腰的同时她还在叫着他,“你别走啊。我脑袋好痛的。” 一面目光就去看那个人。 那是个少年,十二三岁的模样。锦衣华服,头上束发的都是一只赤金冠子,看得出来必然是个有权有势人家的孩子。要是李惟元现在打了他,那对方的父母必然是不会轻易饶了李惟元的。而且到时杨氏又岂会饶恕了李惟元?所以说什么她都要死死的抱着李惟元,不能让他过去。 因为那个少年是冲过来的,李令婉当时是站在那里的,所以相比较而言,李令婉摔的重,而他摔的轻。但大家公子嘛,娇生惯养的货,就算只是手擦破了一块皮都要痛的龇牙咧嘴的,在那里跳脚,怒叫着:“李令婉,你竟然敢撞倒我。” 李令婉这时候就好想放开李惟元,让他去好好的揍一顿这熊孩子。 妈的,她好好的在这里走自己的路,你自己横冲直撞的跑出来,将她撞的都仰面摔了下去,末了他还猪八戒倒打一耙,说是她撞倒了他。这到哪里讲理去啊。 不过既然这少年能一口就叫出她的名字来,想必应当该是个熟人了。但是很可惜,李令婉表示自己不认得他。 好在后面已经有个丫鬟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口中叫着世子,世子,然后看到那少年在这里,就赶忙的跑了过来。 李令婉上下打量了那丫鬟一眼,见她穿着银红色的绸袄,头上插着一支银蝴蝶簪子,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家的丫鬟。于是她就问着:“你是哪家府里的丫鬟?” 那丫鬟闻言就看了李令婉一眼。虽然见她姿势甚为奇怪的抱着一个少年的腰,那模样就像是自己钻到了那少年的怀里去了一样,但她身上穿戴的衣裙和首饰都是很好的,便晓得这必定是哪家的姑娘。那丫鬟便也不敢大意,矮身屈膝的对她行了个礼,极恭敬的说着:“奴婢是广平侯府的丫鬟。不敢动问姑娘是哪家的千金?” 李令婉心中恍然大悟,立时便晓得了那个熊孩子是谁。 粱丰羽,广平侯府世子。书中她设定他的角色为男三。长相倒也俊美,是个阳光美男,甚得原身李令婉的喜欢,天天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叫着他羽哥哥,后来更是想方设法的和他订下了亲事。然并卵,她设定的是一本玛丽苏文,所以所有的美男都爱女主李令嬿,这粱丰羽也不例外,同李令嬿才见了两次面之后就立逼着自己的父母解除了他和原身李令婉的亲事,要娶李令嬿。但可惜他只是个男三,所以女主怎么会同他在一起?不过是需要他的时候叫一声羽哥哥,我害怕,你要帮嬿儿;不需要的时候就叫一声梁世子,请你自重。最后这粱丰羽的下场也不大好,断了一双腿,不良于行,只能整天的坐在轮椅上。 想到这里,李令婉的目光就去瞄粱丰羽的两条腿。 少年,你要好好的保护好你的两条腿啊。 梁少年正在跳脚。因为丫鬟见着他的手掌擦破了一块皮,吓的花容失色,赶忙的就掏了自己的手帕出来替他擦拭上面的灰尘沙粒。粱丰羽嫌她手重,弄痛了她,正在骂她蠢东西呢。 李令婉就一面看着他作,一面扶着李惟元的手站了起来。但她还是不敢放开李惟元,所以手就紧紧的抓着他的手。 李惟元低头瞥了一眼她的手。 小女孩的手柔软细嫩,握在掌心感觉软绵绵的。 他收回目光,又低声的问李令婉:“婉婉,你痛不痛?” 虽然后脑勺那里还是痛,但李令婉还是摇了摇头。 她觉得她要是说痛,李惟元绝对会冲过去找粱丰羽的麻烦。而粱丰羽的身份并不是他们两个现在惹得起的,所以算了,就当她倒霉好了。 她了拉了拉李惟元的手,仰头看他:“哥哥,我们走吧。” 李惟元也知道了粱丰羽的身份,也晓得自己现在是惹不起他的。 心中有一丝挫败。因为他亲眼看到李令婉受了委屈,但他却什么都不能替他做。其实他多想冲过去,按着粱丰羽,然后狠狠的将他的头撞向地面。就算是撞的他的头都流血了,他跪着对李令婉承认他错了,自己都不会放过他。 但是现在,他只能冷冷的看了一眼粱丰羽,然后牵着李令婉的手就要走。 可是粱丰羽还不高兴了,他在他们背后还在跳脚大叫着:“李令婉,你撞了本世子竟然想这样的就走了?” 李惟元猛然转身望着他,其目光之冷,只让粱丰羽身子哆嗦了一下,然后白着一张脸就不自觉的往后倒退了两步。 李令婉这时候也转身看他,无奈的问着:“那你想怎么样啊梁世子?” 粱丰羽愣了一下。 以前李令婉看到他的时候都是叫他羽哥哥的,狗皮膏药一样的,他撕都撕不下来,怎么现下开口就叫他梁世子了?而且语气态度还是这样的客套疏离? 但小少年毕竟是千娇百宠的娇宠儿,所以当下他还是接着跳脚:“我要你给本世子道歉。” 李令婉看着他跳脚,目光又看向了他的两条腿。 还是那句话,要好好的保护你自己的这两条腿啊少年。至于道歉什么的…… 李令婉表示很无所谓。所以她从善如流的说着:“那对不起了啊,梁世子。” 粱丰羽这下子是真的怔在原地了。 李令婉骄纵跋扈的性子他可是见过的,上次她到他家做客的时候,就因为他和淮宁伯家的女儿于蓉蓉多说了两句话,没理她,她当即就冲过去伸手狠狠的推了于蓉蓉一下,将她推倒在地。且随后无论老太太杨氏怎么责令她,她都绝不向于蓉蓉道歉,怎么现下他不过这样说一句话她就自己道歉了? 而在他怔愣的那会,李令婉已经拉着李惟元走了。 此地实在不宜久留啊。不说她时刻担心李惟元会忽然炸,也怕前院有人听到风声跑过来,到时哪怕就是粱丰羽撞了她,完全就是他的错,但他是广平侯府的世子,而且今儿又是客,只怕绝不会有人会责怪他,反倒会责怪她和李惟元了。所以还是赶紧脚底抹油闪人的好。 怕李惟元寻事,所以一路上她都是紧紧的抓着他的手没有松开。李惟元也没有松开她的手。 等到她的怡和院到了,李令婉就邀请李惟元:“哥哥,你到我屋子里坐一坐,好不好?我让小扇拿好吃的糕点给你吃啊。” 李惟元摇了摇头。 刚刚自打李令婉拉着他离开事发之地之后他就一直这样沉默,搞的李令婉很担心他。这会见他依然面色不虞,她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的问了出来:“哥哥,你怎么了?不高兴啊?” 又宽慰他:“你不要不高兴了。不就是摔一下嘛,我没事的啊,现在已经一点都不痛了。” 但其实痛死了,脑袋后面还高高的肿着一个包呢。 李惟元也晓得她这是在宽他的心,于是他就觉得更加的不高兴了。 李令婉在他的面前为什么要这样的小心翼翼?她到底是因为什么这样的怕他? 但生气的同时,他心里也有愧疚。 “婉婉。”他轻声的叫着李令婉。 李令婉极清极脆的答应了一声,而且脸上还笑吟吟的。 没有谁比李惟元叫她婉婉更能令她高兴的了。 但她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李惟元接下来的话。李令婉忍不住,就问了一句:“哥哥,你要跟我说什么?” 李惟元似是觉得有点难以启齿。但随后他还是面上带了极坚决的表情在说着:“婉婉,我以后会保护好你的,再不会让其他任何人伤害到你。”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 而李令婉已经一脸震惊的呆在了原地。不过等反应过来之后她心中就涌上了一阵狂喜。 哎呀妈呀,原本她只求李惟元往后不要割她舌头,不喂她断肠草她就已经很高兴了,可是没想到他竟然说要保护她。 有他这个未来一手遮天的元相保护她,她到哪里还不是横着走啊。 李令婉很想双手叉腰,仰天大笑三声。然后再唱上一句,我的未来不是梦。但是最后她只是摸了摸后脑勺,口中痛呼了一声,然后叫着小扇:“我们快进屋,你帮我揉一揉我的脑袋。” 小扇应了一声,小心的扶着她进了院门,随后等进了屋子之后,小扇就寻了散瘀活血的药膏子出来,抹在手上,慢慢的替她揉着她脑袋后面的那个大肿包。 她一面揉,李令婉就一面叫痛。叫的最后小扇都不敢揉了,眼中也是吓的眼泪水都出来了。李令婉只好转过来安慰她:“哎呀,小扇,你不要哭了啊。其实不是你弄痛我的,你揉的我可舒服了,真的。” 连说了三次,小扇这才迟疑着又帮她揉了起来。李令婉还是痛的恨不能挠墙,可到底还是不敢叫出来了,怕吓到小扇。 小扇给她很揉了一会,觉得手里的大肿包软和了许多,也小了许多,她便不再揉了,转而去收拾装活血散瘀药膏子的瓷盒子,又打了水来洗手。 李令婉此时已经拿了几块碎银子出来,还有一张纸,一起全都递给了她:“你现下到二门外面去找你二哥,让她照着我纸上写的这些东西买了来。” 又叮嘱着:“最好悄悄的,别叫旁人晓得了。” 小扇应了一声,接过了她递过来的碎银子和纸,转身出门找她二哥去了。 而这边李令婉还在乐滋滋的想着先前李惟元同她说的话。 他说他会保护她的,再不会让其他任何人伤害到她。有这样一个将来权势滔天的哥哥,李令婉忽然就觉得自己还是挺幸福的。 第32章 读书之事 小扇的二哥办事效率很高, 李令婉要的那些东西他几天之内就陆续的买好了, 又花了银子托人悄悄的弄了进来。而他每弄了一样东西进来,李令婉就会立时拿了,跑到李惟元的小院里去。 多好的每天都可以去李惟元那里应卯的理由啊。 于是不过几日的功夫,李惟元的小院就被李令婉改造一新。 春有桃花,夏有睡莲,秋有桂花, 冬有红梅,反正她就是要保证李惟元一年四季都有花可赏, 这样每天他打开房门的时候外面都会有花,有树, 空气中有隐隐幽香。还有小金鱼在窗前水缸中自在游弋,芙蓉鸟在笼中婉转鸣唱。长此以往,她觉得李惟元的心性一定会变得很平和的, 再也不会发展到后面心里变态扭曲的程度。 李令婉极喜爱这只通体浅黄色的芙蓉鸟。现下她就拎了鸟笼子在手里, 同李惟元说着:“哥哥, 我听人说,这芙蓉鸟若是养的好, 过两年等它换羽毛了, 就不是现在的浅黄色了, 而是金黄色了。” 金黄色的芙蓉鸟, 那得多漂亮啊。特别是阳光照在它身上的时候,只怕都是要熠熠生光的。 李惟元闻言就瞥了一眼她手里拎着的鸟笼子,神色淡淡的嗯了一声。 他不喜李令婉的目光在旁的人, 甚至是旁的物上面多停留一会。便是眼前鸟笼子里的这只小东西,他看到李令婉的目光一直在它身上的时候他心中也会不快。 她的目光就该时时刻刻只停留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于是他就伸手过来,拿了她手里的鸟笼子,挂到了廊下去。 芙蓉鸟还不晓得自己的主人心中不喜自己的事,犹自在笼子里上蹿下跳,叫个不住。 谨言这时打了一盆水来,李令婉就叫李惟元:“哥哥,快过来洗手。” 她让小扇的二哥也买了几盆盆景来,有放在屋子里的,也有放在院子里的。还买了一些花种子。虽然现下还在正月,花种子还不能撒下去,但地得先翻翻吧。而李令婉约莫是这段时候闲的太无聊了,都没有运动过,所以看到小扇和谨言在翻地的时候她也跟着一块儿去翻了。这还不算,最后还把坐在一旁看书的李惟元也拉了过来一起翻。 多运动有益于身心健康啊。李令婉以前有不开心的事了,就去跑步。等跑了一身的汗出来,回去冲个澡,睡个觉,等醒过来天大的事也都好了。 因着搬盆景,还有翻地的缘故,李令婉和李惟元的手上不可避免的也会弄到一些泥土,谨言就打了热水过来让他们两人洗手。 等李惟元过来的时候李令婉已经在洗手了。于是他就见李令婉的一双手浸在水中,在头顶日光的照耀下,她的一双手竟是白的仿似透明一般,再好的羊脂白玉也比不上。 李令婉已经洗好手了,旁边的小扇递过了干净的布巾过来,李令婉接过来,随意的擦了擦。然后又歪头叫李惟元:“哥哥,你来洗。” 李惟元不发一语,沉默的过来洗手。然后等他洗好了,李令婉就将手里的布巾递了过去。李惟元接了,慢慢的擦着手。 他的手也很好看,白皙,修长,匀称,极秀气。想想这样的美手握着书卷,或是握着笔写字的时候,那该是如何赏心悦目的一个画面。 李令婉就笑着称赞:“哥哥,你的手真好看。” 觉得人家哪里好就要夸奖啊,你不夸奖人家怎么会心里对你有好感呢。 李惟元嗯了一声,听得出来有高兴的意思,而且神色之间也较刚刚愉悦了不少。 被人夸奖总是会心情好的。 但李令婉夸过了这样的一句之后就转过头去同小扇和谨言说话去了,没理他,于是李惟元刚刚的好心情又慢慢的没有了。 为什么她看起来对所有的人都这样的好?她就不能只对他一个人好的么?这样眼看着她和旁人说笑而不理会他的感觉让他觉得心中很暴躁。 于是等李令婉和小扇走后,李惟元就冷着脸对谨言说:“往后等三姑娘再来,你不要和她说话。” “啊?”谨言很茫然的看着李惟元。 他心中只以为李惟元这是不喜李令婉,所以才不允许他和李令婉说话。但他觉得三姑娘这样的好,近来对他家少爷这样的上心,今儿还不顾自己千金小姐的身份,主动的和他们一块儿翻地,他家少爷怎么还是不喜她呢? 于是谨言就急急的劝说着:“少爷,三姑娘这样好的人,您,您怎么……” 一语未了,就被李惟元给截过了话去:“往后你也不能说她好。” 声音极冷,面色也极冷。 她的好只能他来说,轮不到任何其他的人来说,即便是他贴身的小厮也不行。 谨言呐呐的禁了口,不敢再说什么了。 而李惟元已经拿着书转身要回屋。只是经过廊下的时候,他微微的侧头,看了一眼挂在那里的鸟笼子。 笼子里的芙蓉鸟依然还是在上蹿下跳的叫个不住。 等正月过完,老太太遣了出去寻找先生的人都回来复命来了。 一总是教授各位少爷姑娘的文学先生,单教姑娘女红,琴艺,和礼仪的先生共四位。 老太太立时就遣人在前院收拾了一间幽静的屋子出来,又在后花园子也收拾了一间幽静的屋子出来。 她是这样想的,每日上午,少爷和姑娘们都在前院这里让教文学的先生给他们授课,讲《四书》《五经》之类,至下午,少爷们依然留在前院,听文学先生给他们讲书,读文章,姑娘们则是到内院,学习女红琴艺礼仪之类。每五日方才有一日的休息。 李令婉听了这事之后只哀嚎不已。 上辈子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好不容易大学了,过了两年潇洒的日子,得空了还能发展自己的兴趣爱好,写写小说,将自己的三观不正也荼毒一下旁人,结果现在跑这还要继续的读书来了。而且还是一天到晚的课程都排的满满的,还是单休! 但是又能怎么办?原书中的这一情节是她自己设定的。虽然当时她也不过是一笔带过而已。 还是那句话,自己挖的坑,多深也只能跳了。 于是就算心里再不情愿,李令婉收拾收拾,也就上学去了。 老太太自忖李家也是诗书人家,所以对着这几位先生就极其的恭敬客气。每一位先生来李府的头一日老太太都吩咐备下一桌丰盛的宴席,又自己出来亲自陪席。席间她也说了,万望几位先生对她的这几个孙儿孙女严厉些,该打的打,该骂的骂,全然不必忌讳任何事。又亲送了每位先生一根她一早就备下的藤条,说是用来打她那几个不成器的孙儿孙女用的。 于是现如今李令婉就看着那根放在先生桌案上极醒目的藤条暗中咂舌。 这玩意要是用来打手心,那滋味肯定酸爽。 连着李令婉在内,李府中现如今在的孙辈一共是六个人。二房的李令娟才刚满四岁,年纪还小,所以暂且还没有来,剩下的就是五个人,但是李令婉看了一眼这屋中摆放的书案,却只有四张。 李令婉就晓得,老太太这是没打算让李惟元来读书呢。 李惟元这个孙儿于老太太而言,只怕还是比不得府里的一个小厮。不过是因着她以为他身上到底有他李家的一半血脉,而李修松又苦苦哀求,所以这才给了他一个偏僻的小院,让他自生自灭算了,又怎么会让他读书呢? 李令婉就不晓得该怎么办了。 原书里李惟元最后是来读书了的。不读书后面怎么考科举?但是原书里老太太一开始也是不想让李惟元来读的,还是李修松跪在他的院子里苦苦的哀求了三日,她这才松了口。但是现下…… 因着读书这事当初她不过是寥寥一笔带过而已,压根就没有任何细节,所以李令婉对于现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她也抓瞎。 于是等第一日的所有课程完结之后,她没有回自己的怡和院,而是跑到了老太太住的世安堂去。 李惟元既然说过往后会保护她,那她就信了。想想后面还有男主,男配一号,男配三号,以及男配N号都是痴恋女主的,无论哪一个为难她都够她喝一壶的。而她和女主同父异母姐妹的身份原就尴尬,后面少不得的又要为各自的娘奋斗一把,彼此之间免不了就会有一些小嫌隙。若是自己不小心得罪了女主,她跑男主或是男配一号他们的面前去哭诉一场,那自己也够呛啊,所以她势必得给自己提前找个靠山。 这个未来权倾朝野的元相就可以做自己最坚实的靠山。至于说他后来的结局,李令婉迷之微笑,有她这个熟知后面一切剧情的金手指在,拉下原男主和男配一号,让李惟元上台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而这一切的前提就是得让李惟元好好的读书。读书了才能科举,科举了才能进入仕途。 世安堂是三进五间屋子的构造,等李令婉走过了第一进,来到第二进老太太起居的院落时,一眼就看到有人正直挺挺的跪在院子当中的青石板路面上。 他穿了一件佛头青的缎子夹棉袄,背后看身影清瘦。 李令婉上前一看,就见这人正是李修松。 虽说现下早就已经立春了,都快要到惊蛰节气了,但倒春寒么,还是冷的很。李修松跪在风地里,朔风凛凛,一双手都冻的通红。 李令婉就在他面前蹲下来,叫了一声:“大伯。”又问他:“大伯,你跪在这里做什么?地上冷,你起来啊。” 李修松白净面皮,颌下微须,很斯文的长相。不过日子过的不如意,所以平日里总是愁眉苦脸的,时间长了,眼角唇角瞧着就有点往下,更加的一个苦相了。 听到李令婉在叫他起来,他并没有起来,但也没有回答他为什么跪在这里。他只是温和的同她笑了笑:“不妨事,大伯不冷。你是来找你祖母的?你祖母在屋子里呢,外面风大,你快进去吧。” 李令婉沉默了一会,起身站了起来。同时她心里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她自然是晓得李修松跪在这里做什么。必然是求着老太太让李惟元也去读书的。 说起来这李修松和杜氏原是一对恩爱夫妻,但无奈当年杜氏家里出了那样的事,李老太爷和老太太要强行送杜氏到尼姑庵里,李修松又是个愚孝,性子懦弱的人,纵然心中再不舍,可到底也不敢反抗自己的父母,也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杜氏被送到了尼姑庵里去。后来的一系列事,包括幽禁杜氏,娶了徐氏,也都是由着父母给自己做主,他再没有反抗过。 李令婉不晓得该如何评价李修松。 无疑他是一个好人。就算后来他晓得李惟元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也没有对他怎么样,反倒是痛哭自己对不起杜氏。若是当初他坚持要护着杜氏,不让父母送了杜氏去尼姑庵,那杜氏也不会遭受那样的侮辱,李府也不会最后被李惟元给灭门了。 但是那时候他再后悔又有什么样?一切都迟了。他不过是一个愚孝的,懦弱的烂好人罢了。 李令婉叹完气,起身继续往前面走。 小扇给她打起了门口吊着的夹棉门帘,李令婉低头走了进来。 杨氏不在明间,在东梢间的套间暖阁里。 她上了年纪的人,怕冷。而且今儿还没日头,风也大,瞧着就越发的冷了。 李令婉直走进了里面的暖阁里去,就见杨氏正阖着双眼,侧躺在临窗的木榻上抽旱烟。 杨氏一到起风下雨的日子就会觉得骨头里都潮湿湿的,按着她的话来说就是:“我这一把老骨头不经用啰,身子就跟在水里泡过的一样,沉重的很,没事就得抽几口烟来熏熏干。” 无疑杨氏的日子过的还是很精致的。 紫竹绞丝雕花的烟杆儿,玛瑙烟嘴儿,熟铜烟锅子里面装的是金丝烟草,双红正站在她身旁,伸手拿了燃起来的纸眉子,倾身弯腰去点烟锅子里面的烟草。 见着李令婉掀帘子进来了,双红就要放下手里的纸眉子对她行礼。 李令婉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行礼。然后她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接过了双红手里的纸眉子。 双红就轻手轻脚的退了下去,吩咐小丫鬟给三姑娘上茶。 杨氏这边还在一脸惬意的抽着烟,不时的就喷一口灰白色的烟雾出来。 被迫吸二手烟的李令婉:…… 但是她还是得忍着啊。 好在杨氏抽了一会烟之后,睁开眼睛要茶的时候就看到了李令婉。 “婉姐儿来了?”她手扶着木榻就想起身坐起来。李令婉忙放下手里的纸眉子,赶着上前去扶她。随后又在她的腰后面垫了一只大迎枕,让她靠坐的更舒服一些。 杨氏就点头,用赞赏的目光看她:“我的婉姐儿可真是越来越懂事了。” 她喜欢懂事的孩子,所以近来她便越发的喜爱李令婉了。 李令婉就笑,很娇憨明媚的模样:“都是祖母您调、教有方啊。” 杨氏就伸手去刮她的鼻子:“你这一张小油嘴倒是会说话。” 李令婉笑了一笑,然后亲自端了炕桌上放着的盖碗给杨氏,让她喝茶。等杨氏喝了两口茶,她又接过了盖碗来放到了炕桌上去。 杨氏看着她做这些事的时候面上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就笑道:“你怎么忽然对我这样的殷勤起来了?都说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罢,你这是有什么事要求祖母呢?” 原本李令婉放好了盖碗之后就凑过来,正小手握了拳头在给杨氏捶腿呢,猛然的听到她这样一说,她捶腿的动作就顿了一下。不过片刻之后她就笑的很天真无邪的看着杨氏:“做孙女的服侍祖母不是最应该的,能说是什么献殷勤呢?” 杨氏自然是不信的,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李令婉心里就想着,这个杨氏倒是个精明的,只怕不说个理由出来轻易是糊弄不过她去的。于是她脑中急转,随后就苦了一张小脸说着:“祖母,其实,其实我还真的有事想求您。” “说吧,”杨氏轻描淡写的,“我就晓得你心里必然是在打着什么鬼主意,不然怎么会好好儿的跑到我这里来,又给我点烟,又给我奉茶捶腿的呢。” 李令婉心里就咬牙。一个个的都是人精啊,她觉得她的智商在这些人面前未必够用。 于是她就扑过来,右手拽了杨氏的袖子,一双清澈的杏眼中水光闪啊闪的:“祖母,我不想去学堂。我看着先生教案上放着的那根藤条心里就害怕啊。我怕痛。” 杨氏听了就止不住的笑:“但凡只要你好好儿的听先生的话,不惹事,先生又怎么会打你?” 随后她又沉了脸下来:“不去学堂这必然是不成的。你是我李家的子孙,怎能大字不识一个?又怎能女红,礼仪这些都不会?说了出去要被人笑话的。往后不上学这样的话不可再提了。” 见李令婉眼中的眼泪水就要滚下来,她又将声音放的柔和了一些,劝着她:“现下你不想去学堂,看祖母逼着你去,你心里可能还要怨怪祖母,但往后等你大了,你就会晓得,多亏今日祖母逼着你去学堂呢。” 李令婉想想也装的差不多了,便可怜兮兮的抽了抽鼻子,随后做了很乖巧的模样出来说着:“嗯,我明白的,祖母这都是为我好。” 杨氏一见她这个模样心中便欢喜。 她喜欢听话,明事理的孩子。 一高兴,她就叫双红:“去将我的那对白玉绞丝镯子寻出来给三姑娘。” 双红应了一声,片刻之后就双手捧了一个填漆小茶盘过来。里面垫了一方干净的手帕,上面放着一对白玉绞丝镯子。 杨氏伸手拿了,亲自替李令婉戴在了手腕上。又笑道:“你五妹妹看中了这对白玉绞丝镯子,求了我好长时候我都没有给。那孩子性子骄纵的很,得好好的磨一磨,这样的好东西给了她也是糟蹋了。” 说完又对着李令婉怜爱一笑:“好孩子,你现如今的性子沉稳了不少,又肯听祖母的话,比以前好,祖母心中高兴,这对白玉绞丝镯子就给了你吧。” 原来杨氏喜欢不喜欢一个子孙很大的一方面就在于对方会不会听她的话。 李令婉心中默默的吐槽着,但面上还得做了极欣喜极感恩的模样出来同杨氏道谢。 杨氏见她如此懂事,心中便越发的高兴了。 祖孙两个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李令婉便慢慢的将话题往她此行来的目的上面靠:“祖母,方才我到您这小院的时候,看到大伯正跪在外面呢。大伯可是做了什么错事,惹了您生气?若是大伯果真做了什么错事惹您生气了,那孙女替他向您陪个不是,好不好?您就让他起来吧。不然这样大冷的天,大伯冻病了可怎么是好呢。” “他没有做错什么事,”杨氏神色间淡淡的,“不过是他不听我的话罢了。” 唉,这个专、制的老太太哟,李令婉好想吐槽。不过转念一想这个专、制的老太太是她设定出来的,她立时就萎了。 “但是,但是大伯跪在那里会生病的呀,”李令婉想了想,觉得总归还是往会生病这上面说的好。李修松毕竟是杨氏亲生的儿子,他就不信她不会心疼,“刚刚我过来的时候可是看到大伯的一双手都冻的通红的,鼻子也通红的,还咳嗽了呢。祖母,大伯的身子向来就不大好,您再这样让他跪着,他真的是会生病的呀。” 杨氏听了,神色间便有几分迟疑。 李令婉趁热打铁:“大伯毕竟是您的儿子嘛,他不听话,您叫了他进来说他两句,大家彼此之间说清楚不就好了,又何必要让他在外面跪着呢?这样不好。” 杨氏许是听进去了。因着她想了一想,随后就转头吩咐着双红:“你去将大老爷叫进来。” 李令婉心中轻舒了一口气。 等李修松进来,他势必还是会说要让李惟元去读书的事。到时她也在旁边帮衬着,那这事应当就会成。毕竟原书里她可是设定了李惟元去了学堂的,而且还在学堂里遇到了不少的事。 第33章 母子角逐 李修松进暖阁里之后, 一句话也没有说, 撩了衣袍就跪了下去。 杨氏见状,气的浑身都有些哆嗦了:“你这意思,还是要替那个小孽障求情,让他去读书?” 李修松垂着头,声音低低的:“求母亲不要这样说他。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我的儿子。” “你的儿子?”杨氏冷笑, “你的这个好儿子,生下来的时候就克死了你父亲。连大觉法师都说了, 他命中克所有的亲人,还克国, 克民,这样的儿子要了来做什么?当初他生下来的时候我就该让人掐死他的。” 李修松的头垂的更低了。不过他还是低声的辩解着:“母亲,您不能因为这样一个出家和尚说的话而这样的疏远了元哥儿。他, 他毕竟是您的亲孙儿啊。而且当初父亲的事, 也许, 也许只是巧合罢了,并不能就这样的怪罪到元哥儿的身上去。” 啪的一声, 是杨氏狠狠的拍了一下手边的炕桌, 直激的上面放着的盖碗都往上直跳了起来, 随后又落了下来, 哗啷啷的一声响。 李令婉也被她这忽然拍桌子的动作给吓了一大跳。但随后她又定住了心神,去听杨氏和李惟元之间的谈话。 “你就是这样做儿子的,竟然敢顶撞母亲的话了?你那些年中读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杨氏刻薄起人来的时候也真是厉害, “而且大觉法师的话也是你能质疑的?大觉法师那可是一代高僧,但凡经过他批命的人就没有一个不准的。” 旁边坐着的李令婉面瘫脸。 当初她挺好书中有个得道高人早早就给还在困境中的女主下批语,预言将来她必会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口,所以她这才特地的设定了大觉法师这样的一个人设出来。 大觉法师批命是准啊。他批了李惟元犯尅,将来无论是对家,还是对国都是一大患;他还批了女主李令嬿是个凤命,最后这些当然都成真了。 但是那些都是她李令婉写的啊,真正批命准的那个人现下就坐在你的身边啊老太太,所以拜托你不要再说什么大觉法师了。 但老太太还在说大觉法师:“你怎么能对大觉法师如此不敬?小心佛祖晓得了,怪罪于你。” 李修松的头垂的就更低了。 杨氏想必也是骂累了,于是就极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行了,你回去吧。” 但李修松就是跪着不动,声音虽低,但也极坚决:“母亲一日不答应让元哥儿去学堂,那儿子就跪着一日不起来。” 杨氏这下子是真生气了,手里拿着的蜜蜡佛珠都被她劈手给砸到了李修松的头上去:“你竟然敢威胁我了?好,好啊,你要跪,那你便去外头接着跪去。即便你跪死了,我这个做娘的也不会心疼。” 李修松沉默的对她磕了一个头,然后就起身出了屋。李令婉转头,透过旁边细小的窗户缝往外张望了一下,果见李修松又直挺挺的跪在院子的青石路面上呢。 李令婉见了,说不上来现下她心里对李修松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她回头一看杨氏气的脸都有些发黄了,想了想,便下了榻,将那串蜜蜡佛珠拣了起来递给杨氏,又小心翼翼的继续给杨氏捶腿。 这时候还是不要再提起让李惟元去读书的话好,不然就是主动去撞枪口了。 但是她不撞枪口,枪口主动撞她来了。 杨氏心中实在是气,所以这会她看着什么都不顺眼。明明先前她还心中欣慰李令婉懂事了,听话,明事理,但这会她却沉着脸呵斥她:“不要以为我不晓得,最近你和那个小孽障走的也很近。” 李令婉瑟缩了下。 她是真的瑟缩了。李惟元的小院原就极偏僻,她去的时候也小心翼翼的看过旁边会不会有人,确定没人了才会过去。便是前几日托小扇的二哥买了东西来去改造李惟元的小院,他也是特地的嘱咐了要小扇的二哥悄悄的,不能让人发现这事,但现下怎么杨氏会这样说?杨氏这意思,分明就是晓得她这些日子和李惟元之间的事。 李令婉脑中急转,最后觉得可能是她的怡和院里出叛徒了。 虽然她近来多是跟小扇和小玉亲近,但怡和院里若是有人特意的留心她平日里的一举一动,那定然也是会发现一些端倪的。然后那个人就会来将这些事告知杨氏…… 想到这里李令婉心中就有些气。但现在又不是她气的时候,她得示弱,而且还得承认所有的事。 毕竟杨氏也不是个傻子,这时候越狡辩她只会越生气。 于是李令婉就下了榻,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眼中的眼泪水也立时就顺着白皙的面颊滚落了下来。 “祖母,我最近是较以前亲近大哥一些。因为我心里是想着,年前我在梅园里磕破了头的时候是大哥救了我。若非当时有他在,孙女可能那时就一命呜呼了,哪里还能现下在祖母膝下承欢呢?随后等我头上的伤好了,我心里就想着,做人心中必然得有感恩这两个字,不然和畜生又有什么分别?大哥既是我的救命恩人,那我自然是要心里感恩的,所以有时看着他可怜,我便忍不住的想要去接济他一些。祖母,您可不要怪孙女,也不要心中从此不喜孙女啊。” 说完就膝行过去,抱着杨氏的腿痛哭,一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又怕杨氏往后再也不会喜欢她了的恐慌模样。 毕竟还只是个八岁的小女娃儿,又哭的这样满面泪痕,又口口声声的说着祖母您可千万不能不喜欢我了之类的话,杨氏便是再铁石心肠那也要化了。 于是当下她就长叹了一声,伸手拉了李令婉起来,挨着自己坐了,又拿了自己的手帕替她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叹道:“不管怎样,你晓得感恩这两个字就是好的。我们李家的孩子,就应该这样。” 顿了顿,她又叹了一口气:“只是你大哥,唉,你也是晓得的,这孩子,这孩子他命里犯尅啊。大觉法师可是说了,他克他身旁所有的亲人,你往后还是少和他接触些的好,不然会对你不利的。祖母这也是为你好。” 李令婉抽了抽哭的红通通的小鼻子,张着一双泪汪汪的眼看着杨氏:“祖母,没有的。大哥他对我很好的。其实我没跟您说,上次在后花园里,就正月十四那日,我好好儿的正走着路呢,那个广平侯府的梁世子猛然的就冲了出去,将我撞的往后就倒了下去,又磕到了头。当时也是大哥在,立时就扶了我起来,又给我揉脑袋上撞出来的大肿包。祖母,当日若是没有他在,我指不定的又要怎么样呢。所以我觉得大哥是不会克我的,相反,我倒觉得他是我的福星呢。” 随后她又张开双臂,让杨氏看她:“祖母,您看,说起来我同大哥亲近也有三四个月了,可现下我不还是好好儿的在您面前,既没缺胳膊少腿,也没病没灾的吗?所以我觉得啊,这高人的话是得听,可也不能全听啊,您说是不是?” 杨氏听了,若有所思的望着她,但也没有说什么。 很快的天便黑了下来,屋子里各处点了灯,院子的廊下各处也都点了明晃晃的灯笼,在初春料峭的寒风中吱呀吱呀的左右晃动着。 李令婉得空偷望了一眼窗外,见李修松还在那里跪着呢。脊背挺的直直的,夜风卷起他鬓边落下来的一缕头发,拂过他消瘦苍白的脸颊。 李令婉便觉得心里越发的酸涩了起来。 她又转过头来看杨氏,还是阖着双眼,一面口中念念有词,一面右手的大拇指在慢慢的拨动着手里的蜜蜡佛珠。 双红和双蓉带着小丫鬟捧了饭菜过来,就摆在了木榻上的炕桌上。 杨氏睁开双眼,望着李令婉:“今儿祖母吃素,可是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吃的。” 方才李令婉因说起好几日都没见到祖母了,心中甚是想念,所以就想待在这里多陪祖母一会,还说要扰了祖母一顿晚饭再回去。杨氏也应了。 李令婉闻言就忙笑道:“那我也跟着祖母吃素。” 双红和双蓉分别双手端了一碗碧梗粥过来给杨氏和李令婉。 杨氏老年人,晚膳用饭便觉得有些克化不了,所以晚膳便一直用粥。 李令婉接过,拿了手边的银镶竹筷开始吃粥。 菜色也算不上很丰盛,不过是一碟子素炒面筋,一碟子素火腿,一碟子清炒山药,再有一碟子韭菜炒豆芽罢了。 李令婉晓得杨氏是个重规矩的人,所以当下非但是做到了食不言,且吃饭的时候还小心翼翼的不让筷子碰到碗盘,尽量的不发出一丝声音来。 吃到一半的时候,她听到外面有小丫鬟在高声说话。 杨氏便皱了眉,冷着一张脸抬头吩咐双红:“出去看看,是哪个不知事的小丫头在乱叫?带到管事妈妈那里掌嘴十下。” 双红晓得她正气不顺,忙毕恭毕敬的应了,随后就掀帘子出了屋。 不一会儿外面就安静了,然后双红也回来了。 “回老太太,”现下连双红都不敢如同往常那样的同杨氏说笑了,反而是说话做事都极小心翼翼的,“奴婢出去看过了,是因为方才忽然下雪了,有个小丫鬟觉得惊喜,便要叫了其他的人出来一块儿看。奴婢已是骂过那个小丫鬟了,也将她送到了管事妈妈那里,按老太太您的吩咐,掌嘴十下。” 杨氏没有说话,只是转头望着窗外。 李令婉随即也转头看向窗外。 外面果然是下雪了。柳絮似的雪花正被夜风卷的飘飘洒洒的,而李修松依然还是直挺挺的跪在那里,一步都没有挪过。 杨氏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李令婉心中立时就明了,杨氏这必然是心软了。 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儿子,见着李修松这样的一直跪在外面杨氏心里肯定也不好受,不过她专、制惯了,所以就不愿让步。 但现下既然她心软了,只要给她个台阶下,那想必她就会顺着这个台阶下来的。 于是李令婉就放下了手里的筷子,下了榻,然后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一直站在旁边伺候着是双红和双蓉见她跪了下去,她们两个人也忙跟着跪了下去。 “祖母,”李令婉的声音里带了哭音,“求您让大伯起来吧。您看这都入夜了,风大,又下了雪,大伯再这样跪下去身子势必是吃不消的。到时他若是真的因此而病了,祖母您心里肯定也会心疼的吧?” 双红和双蓉悄悄的彼此看了一眼。 她们两个人好歹也在杨氏身边伺候了几年,揣摩杨氏的心思还是揣摩的准的。当下她们两个也看出来杨氏这是心软了,而且又有三姑娘在前面求情了,她们两个还怕什么?于是双红和双蓉便双双的伏下了身子去:“老太太,您就让大老爷起来吧。” 李令婉心里想着,这个台阶给的够大了吧?杨氏应该会顺着这个台阶下来的吧? 而果然,随后她就听得杨氏又重重的长叹了一声,又听她在吩咐着双红和双蓉:“你们两个,出去叫大老爷进来吧。” 声音里满是疲惫。 双红和双蓉恭敬的应了一声,随后两个人便起身,掀帘子出屋去叫李修松进来。 李令婉却还是跪着。没得杨氏的允许她自然是不好随便的就起来的。不过也不晓得杨氏是忘记了,还是觉得她这样三番五次的替李修松求情拂了自己的面子,总之杨氏一直就没有开口让她起来,于是李令婉也只得继续规规矩矩的跪在那里。 李修松很快的就进来了。相较下午李令婉看到他的那会,现下他的面色越发的苍白了。 进来之后他目光瞥了一眼李令婉,随后又撩袍子要跪。 就听得杨氏不辨喜怒的声音在说着:“你站着吧。” 于是李修松便站在了一旁,没有说话。 杨氏死死的盯着他。 李修松是她的第一个孩子,论起来虽然他是她三个儿子中最不成器的,性子也是最懦弱的,但无疑他也是最听话,最孝顺的一个。而且初为人母的那种悸动没有做过母亲的人是不会懂的,所以她心中对李修松的感情自然是有些不一样。 转念又想着,自己对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是这种感情,那想必李修松对李惟元也是那种感情吧?无法割舍的,无法放下,看着他受苦就不自觉的会心疼。 李惟元毕竟是李修松的第一个孩子啊,那也是他第一次初为人父。 杨氏想到这里就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随后她就一脸疲态的摆了摆手:“你说的那事我暂且允了。” 李修松一听便震惊的抬起了头来,眼中有泪光在闪烁,激动的说着:“多谢母亲。” 杨氏又摆了摆手,依然是一脸疲态:“只是话说在前面。我也只是暂且允了他去学堂读书而已,若后面果真如大觉法师所说,他克所有的亲人,我的其他几个孙儿孙女同他在一起出了什么不好的事,那我势必是再也不会让他去学堂读书的。非但如此,往后他也不能再在这府里呆下去了,就送到庙里去,日夜侍奉佛祖吧。” 言下之意就是要让李惟元去当和尚了。 李修松闻言就急了,忙道:“母亲……” 但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呢,就见杨氏沉下了脸来,语气也是不容置喙的那种坚决:“这事就这样的说定了。” 随后又说:“今儿被你这样折腾了一天我也累了,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着吧。” 李修松便不敢再说什么,当即恭敬的应了一声是,目光瞥了一眼李令婉,然后便转身退了出去。 等他走了,杨氏便看向还跪在那里的李令婉,问她:“你可晓得我为什么要让你跪着?” 李令婉心里觉得可苦逼可委屈了。 明明这个杨氏是她小说里设定的一个人物,但是当初她设定的其实也是很脸谱化很平面化的一个老太太,不想一朝等她穿越过来,再见这个老太太的时候人家忽然就开始立体化了。 李令婉发现自己压根就看不透这个老太太。不过她转念一想,老太太毕竟是活了这么大年数的人,吃的盐比她吃的饭还多,大大小小的事也不晓得经历了多少,自己看不透她也是很正常的。 这样一想她心里就觉得舒服了许多。当下她就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摇了摇头:“孙女不知。” 杨氏看了她一会,随后才慢吞吞的说着:“不要以为我老了,就好糊弄了。再怎么样我这个老婆子吃的盐比你这个小娃娃吃的饭都多,大大小小的事也不晓得经历了多少,你能糊弄得过我去?今儿你哪里是想我这个祖母,所以才来看我的?必然是你今儿去学堂里没看到你大哥,所以便想着来我这里求情,让他去学堂的,对不对?” 李令婉:…… 她还能说什么?也就唯有笑嘻嘻的讨好:“还是祖母您火眼金睛,一眼就看穿了孙女的意图。我就说嘛,这世上可就属祖母您最睿智最厉害了,孙女在您面前玩什么花样都能被您一眼给看穿了。” 但是,宝宝心里苦啊。李令婉心里宽面条泪。 杨氏鼻中轻哼了一声,不过面上的神色好歹是较刚刚缓和了一些。 再怎么样,被人恭维总是会很高兴的,而且还是被这样的一个小女娃恭维。 她就又看了一眼李令婉,随即就用嫌弃的语气说着:“行啦,你的目的也达到了,也甭在我这老婆子面前继续跪着了。起来,回去洗洗睡吧,明儿早起还要上学。” 李令婉利落的起身站了起来,但却没有立时就走,反而是凑近了杨氏,继续笑嘻嘻的说着:“祖母,我不走,我今儿晚上陪您睡啊。” 杨氏就瞪了她一眼:“我老婆子不要你赔。还不走?上次我可是让人做了五根藤条的,给了四位先生一人一根,我自己个儿这里可还留了一根呢,拿了来,让你先尝尝打手掌心的滋味?” 李令婉一听,吐了吐舌头,随后就道:“祖母我改天得空了再来看您啊。” 话落,她跳下木榻转身就跑了,就跟只小兔子一样。 杨氏见了,掌不住的就笑了。可笑过之后她面色就开始慢慢的严肃了起来。 虽然她是喜欢现下的李令婉,觉得她什么都好,真真就是个可人儿一般,恨不能让人放在心尖上疼,可心里到底还是觉得有些不大对劲的地方。 似乎她好像一夕之间就忽然这样的懂事明事理了起来,以往的那些个骄纵蛮横的性子也再也不见了。但世间又哪里有人能一夕之间就将自己以前的性子给改了个天翻地覆呢? 杨氏慢慢的拨动着手里的蜜蜡佛珠,面上是若有所思的神情。 李令婉带着小扇出了世安堂的大门,空中依然有细小的雪花在纷纷扬扬的飘着。 小扇手里提了一盏灯笼在前面照路,但走了两步之后,忽然就见她家姑娘停下了脚步。 她疑惑的回头望了过来,就见她家姑娘正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 她就问着:“姑娘,您怎么了?” 就听得李令婉轻声的叹了一口气。 因为她发现她现下很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其实说实话,一开始她心里对这里的人或多或少的都会有一些轻视的意思,总觉得他们都是她设定出来的,若认真说起来她可是这个世界的‘造物主’呢。可是现下她却逐渐的发现,就自己那点可怜的智商压根就不够这里的人玩的。 她当初设定出来的人物是平面化,是脸谱化,可是等有一天,这些人物真的都活了,有了他们自己的思想,有了他们自己的感情,而且真的经历了那样多的事,那他们就已经脱离了她当初给他们设定的那个狭窄的范畴了,而是变成了一个个有他们自己的故事,城府极深的人了。 但苦逼就苦逼在于,李令婉觉得自己其实是个极普通的人,这么些年过的都是普普通通的生活,智商也就是普通人的智商,就她这样的人,凭什么和杨氏那样的老狐狸玩心眼啊?她现在甚至都有点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心眼的事。别到时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啊。 心好累。 想了想,她就又叹了一口气,抬头对小扇说着:“咱们暂且不回怡和院,去大少爷那里吧。” 目前而言,李惟元是她觉得心眼最多的人,而且也是最心狠,最难搞定的人,所以她势必得小心的伺候着。虽然说他现下对她的态度已经有了很大的缓和,但李令婉还是有些提心吊胆。 她很清楚他的性子多疑,又喜怒无常,别一不小心哪里惹恼了他,那到时前些时候她的努力可全都白费了。所以这日常的好感还是照样得刷。 第34章 一起上学 等李令婉和小扇到了李惟元的小院时约莫已经过了一更天了。 小扇提着灯笼上前去拍院门, 片刻之后谨言就过来开了院门。不过这次谨言并没有如同以往那样, 看到李令婉就欣喜的叫她三姑娘,相反他只是对她冷淡的点了点头,然后便侧身相让,让李令婉进去。 李令婉经过他的时候有些诧异的望了他一眼。但谨言立时便低下了头去,不再看她。 他这样的一幅样子倒是弄得李令婉心中有些惴惴不安的。 难不成李惟元又因为什么事恼了她,所以谨言现下看到她的时候才会这样的冷淡? 心中有了这个想法之后, 她不由的就觉得心跳加快,手心汗湿起来。然而都已经到了这里了, 说不得也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了。 小院子里没有点灯笼,只有西次间那里还有微弱的烛光, 想来是李惟元仍然在临案读书。 李令婉一路走过小院的青石小径,抬脚走进了屋子里。 等她进了屋,李惟元的目光就正好望了过来。 李令婉是看不透李惟元目光中的意思的。其实非但是现下, 她发现任凭是什么时候她都猜不透李惟元。不过既然猜不透, 那就索性不要猜好了。 以不变应万变, 总之只要她一门心思的对他好就行了。现下他不是已经说过往后要保护她的么? 想到李惟元前些日子说的这句话,李令婉脸上的笑容立时就开始明媚了起来。 “哥哥, ”她小跑着到李惟元的书案前, 手撑在案面上歪着头看他, “我有好几日都没有来看你了, 你有没有想我啊?” 他们是堂兄妹嘛,而且她现下还小,这样的撒娇她觉得应该不过分。而且她心里也觉得, 对付李惟元这样冰山似的人就得反其道而行之,拼命的赞美他,告诉他自己有多在乎他,有多喜欢他,这样他才会日渐的将她放在心上。 因为李惟元这样因着缺爱才导致后来一切的心狠手辣和心灵扭曲变态的人设心中必然是很渴望爱的,所以她就要给她爱啊,而且还要给他很多很多的爱。 但是李惟元没有回答她的这句话。反而是仔细的看了看她的脸,然后问着:“你刚刚哭过了?因为什么事哭?” 头一句问话他虽然用了个疑问句,但却是极肯定的语气。 李令婉想否认。她面上笑吟吟的:“没有啊。哥哥你看,我现在不是挺高兴的么,怎么会哭呢?” “你的眼圈还有些泛红,鼻尖也是红的,必然是刚刚才哭过。”又一眼扫过她的衣裙,“你裙子靠近膝盖的地方有皱褶,刚刚你跪过了?” 顿了顿,又用极肯定的语气问她:“你这是刚刚从世安堂过来?” 李令婉身份娇贵,旁人自然不敢随意的让她下跪,周氏心疼她,无论什么理由必然都不舍得让她下跪,剩下的也就只有杨氏了。 李令婉就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要攻略的对象这样的火眼金睛,而且还这样的心细如发,推理能力又是这样的牛逼,她真的不晓得到底是该喜还是该忧。 喜的是,若是能抱上这样的一条金大腿,那她往后无论到哪了都可以横着走的好嘛。忧的是,他这样的厉害,那自己心里的那点小心思迟早还不要被他给看透啊。 于是喜忧参半的李令婉就老老实实的回答着:“嗯,我是刚刚从祖母那里过来的。而且我刚刚也确实是跪过了,也哭过了。” “为什么要下跪?又为什么要哭?”李惟元放下手里的书,倾身过来靠近她,追问着。 李令婉没有回答,反而是告诉了他李修松在世安堂的院子里一直跪了很长的时间,就为了求着杨氏能答应李惟元去学堂读书的事。 不管怎样,让李惟元知道这世上有人在真心实意的关心着他总是好的。原书里她设定的李修松虽然默默在后面帮李惟元做了那样多的事,但却从未对李惟元透露过一个字,所以这才导致李惟元一直都以为这世上没有人关心他,最后才变成了那样。现下让他知道李修松在背后也是为他默默的奉献了这么多,总归是会对他有好处的。 李惟元听了,果然是沉默了一会。但随即他又问着:“刚刚你给她下跪,又哭了,也是为了我能去学堂读书的事?” 李令婉没有否认,但也没有居功:“主要还是大伯出力,我在旁边至多也就敲敲边鼓啦。而且祖母之所以罚我下跪,是觉得我不该那样的糊弄她,不是因为你读书的事。” 李惟元定定的盯着她看了一会,目光中涌动的意思李令婉表示她压根就看不懂。不过没有关系,她可以坦坦荡荡的任由他看。 而李惟元看了一会之后就收回了目光,只沉默的望着桌上在跳跃的烛火。片刻之后方才听得他的声音极轻的响起:“婉婉,我不想因为我的事让你对任何人下跪,我也不想你为了我的事在任何人面前哭。” 让你这样下跪,这样哭的人,无论是谁,他都必然不会轻易的饶过对方的。 李令婉丝毫没有察觉到他此刻内心中涌动的那股暴戾之气,她只是笑道:“往后不会了。这样好不好啊,哥哥?” 不管怎么样,听到李惟元这样的维护她,她心中还是很高兴的。 “嗯。”李惟元点了点头。 李惟元书案上面很干净,笔架都没有一个。唯一的一只毛笔也都已经秃了,镇纸只是一块捡来的洗的干净的鹅卵石罢了。 李令婉就拿了那块鹅卵石在手里把玩着,然后又抬头对李惟元笑道:“哥哥,明天我们一起去学堂读书啊?” 反正老太太都已经晓得了她近来和李惟元亲近的事,那这事就算是过了明路了。而且她在老太太面前也说过了,她觉得李惟元是她的福星呢,那往后她索性就多多的同李惟元在一块,让老太太看看,不是同李惟元走的近的人就会被他给克到的,这样总归多少会改变一些老太太心中原本对李惟元的成见。 不过她随后又想着,只怕老太太心中对李惟元的成见已是极深,并不是她这样的做法就能轻易的改变得了的,她还是得想个什么法子彻底的让老太太对李惟元抛弃了这种成见才是。 因着在想到底该用什么法子才能让杨氏彻底的抛弃对李惟元成见的这事,所以李令婉的眉头就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李惟元见了,不晓得为什么,忽然的就觉得心里被无数细小的针扎过一样,全都是细细密密的痛。 “婉婉,”他看着她幼滑如玉的小脸,轻声的叫着她的小名,“不要皱眉。永远都不要皱眉。” 他想让她的脸上时时刻刻都有笑容。她的笑容是那样的明媚,足以照亮他内心所有的阴暗和孤单。即便是明知道她对他绽放的笑容背后或许会有其他的什么目的,可是他还是极为的贪恋她的笑容。 没有关系,他在心中想着,不论你有什么目的,但凡只要你能一直这样的亲近我,一直这样的对我笑,那哪怕就是我的这条命我也都是可以给你的。反正若没有李令婉这些日子的陪伴和亲近,没有她的笑容,他整个人也只是一口干涸的枯井罢了,活着与死去又有什么区别? 李令婉正在专心的想着事,李惟元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又轻,所以她压根就没有听到他的话,依然是继续的皱着眉想事。 解铃还须系铃人啊,她想着,既然这句话是大觉法师说的,那解法应当也还在大觉法师的身上。但到底该怎么样才能让大觉法师推翻自己先前说过的那番话呢?又或者不用他自己来推翻,可以找其他的和尚道士来推翻这句话嘛,反正杨氏笃信神佛,大凡和尚道士说的话她都会信的。哪怕就是将信将疑也好,至少也能改善一下李惟元暂且生活的窘迫和困境,不至于让这李府的下人都敢踩到他的头上,随意的欺负他。 李令婉一时就觉得这个法子实在是好。于是她的眉头也不皱了,脸上的笑容也重新绽放了。 她要为李惟元扫清前路的一切障碍,将他送上他命中注定会有的宰相位置。到时有个做宰相的哥哥罩着,她以后的日子才会好过的嘛。 想到自己的未来会是那样光明的场景,李令婉只高兴的将手里拿着的鹅卵石往上抛,随后又伸手接住了。然后她又歪了歪头,对着李惟元笑的眉眼弯弯的:“哥哥,你往后要好好的读书啊。” 下半年可是有童试的,李惟元是要参加的,而且他可是要做案首的。 李惟元不晓得她为什么会叫他要好好的读书,但他还是嗯了一声。 李令婉就接着笑嘻嘻的说了一句:“哥哥,等往后你做了宰相,可要罩着妹妹我啊。” 李惟元闻言心中微凛。随即他抬眼,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李令婉。 李令婉还沉浸在往后自己会有个做宰相的哥哥罩着,她到哪都可以横着走的美好畅想中,面上的笑容极其的灿烂,越发的显出她明艳照人的五官来。 李惟元面上神色未变,但心中波澜已暗生。 为什么她这句话说的这样的肯定,倒仿似她晓得他将来一定会做丞相一样?这到底只是他多心了,还是面前的这个人其实…… 于是李惟元就不动声色,声音平和的问了一句:“婉婉,你怎么知道我往后会做宰相?” 他的这句话犹如一桶冰水兜头哗啦一声倒了下来一样,瞬间就将正沉浸在美好未来畅想中的李令婉给拉了回来。 糟糕!一时得意忘形说漏嘴了。 但李令婉也是个多少有点急智的人,所以她立时就笑的更为明媚灿烂了,又做了天真无邪的模样出来,说着:“因为哥哥你厉害嘛。婉婉相信只要哥哥好好的读书,将来你一定能做宰相的。” 不过虽然面上这样说了,她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惴惴不安的。 也不晓得这句话到底能不能糊弄的过去。 但很显然是糊弄不过去的。因为李令婉听到李惟元问出来的那句话时,她面上的表情瞬间就一僵。而李惟元已经眼尖的捕捉到了她的这个表情,所以随后她的那个笑容和那句话在他看来就显得更加的欲盖弥彰了。 所以李惟元不得不怀疑,李令婉心中必然是知道什么的。她知道什么?知道自己将来会做宰相?所以最近这些日子她才会这样的亲近他,讨好他,才会这样的对他笑? 可是李令婉只是一个八岁的小女孩,而且还是个极少会出门的小女孩,她如何会未卜先知,知道以后的事呢? 再是联想到李令婉是在上次摔到头再醒过来之后才变成现如今这样,而自己那时候明明的看到她流了那样多的血,双眼惊恐,面色煞白,只以为她是会必死无疑的,如何后来她会一点事都没有,而且醒过来之后性子就跟换了一个人一样,而且还这样刻意的亲近他,讨好他…… 李惟元放在书案上的手陡然的就紧握了起来,望着李令婉的目光幽深的像阴天里的深潭一样,面上的神色也有些晦暗不明。 李令婉被他这样的目光望着,陡然的就觉得心里一惊,同时手脚冰凉。 李惟元现下的这个样子实在是太吓人了。 她勉力的按捺下自己胸腔里那颗快速跳动的仿似下一秒就会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的小心脏,随后开口迟疑的叫了一声:“哥哥?” 只是心中实在是害怕,所以连这声音都是发着颤的,面上也有些煞白。 看的出来小姑娘确实是被吓到了。 李惟元立时就别过头,不再看他,同时低声的嗯了一声,问:“什么事?” 李令婉勉强的在脸上扯了一抹笑意出来:“没,没事,就是,就是想叫哥哥你一声。” 李惟元又轻飘飘的嗯了一声,顿了顿,就轻声的说着:“夜也深了,你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这就是逐客的意思了。 李令婉心中实在是不安,但是她也并没有想到李惟元已经在心中对她起疑的事。毕竟在她的心目中还是觉得,这里的人怎么会晓得有穿越这样的一回事呢?便是现代的许多人都是无法接受,也无法相信这样的一件事的。 但是她忘了,以前是有附身这样的一个说法的。各种的志怪小说里经常会记述有这样的事,而且这时的人都这样的相信鬼神,所以反倒是较现下的人更容易接受这样的事了。 最后李令婉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咬着唇转身默默的走了。 她实在是不大敢在李惟元这里继续的待下去了。一来她猜不透李惟元为什么会忽然那样目光幽暗的看着她,二来也是再待下去她怕她会真的露出了什么马脚来,所以暂且也只能是先撤了。 不过回去躺在床上之后她就懊恼的要死,觉得自己怎么就那样的笨呢。李惟元才稍微的对她有一点好颜色,她就开始得意忘形起来,在他面前说话都随意了许多。现下可好了,前面的那些努力全都白费了,后面又得重新开始在李惟元面前刷好感了。但最关键的是,也不晓得李惟元会不会在心里恼了她,往后随她怎么刷好感他都不会再理睬她? 李令婉这晚睡着之后又开始做噩梦。梦里还是那个场景,破庙。大雪。割了舌头,喂了断肠草的自己。身披鹤氅气质闲雅出尘的男人。望着她的目光冰冷阴狠,让人望而生畏。 很痛苦,很绝望的感觉。 纵然是醒了过来,可那种痛苦绝望的感觉好像依然还在。 小扇提了水进来给她梳洗,小玉拿了早膳来给她用,她就怔怔的坐在那里,木头人一样的由着画屏给她梳了发髻,然后早膳也不想用,带了小扇,低着头,闷闷的就出了院门。 只是出了院门还没走两步,忽然就听到小扇在旁边低声的同她说:“姑娘,大少爷在前面呢。” 李令婉只觉心中似有一面响鼓重重的敲过,急忙抬头看了过去。 初春清晨的日光下,少年身着石青色的夹棉袍子,正身姿笔挺的站在那里。 看到李令婉,李惟元便抬脚慢慢的走了过来。 李令婉抬了头看他。 旭日刚刚东升,日光有些耀眼,刺的她的双眼微微的眯了起来。 就见少年对她牵唇一笑,说出来的话语温和:“昨晚你说过,今天我们要一起去学堂读书,所以现下我来接你了。” 李令婉忽然就落泪了。 她也搞不清自己为什么听到他的这句话会哭。或许是做了一晚上的噩梦,现下见到他对自己的态度还是这样的温和,忽然的就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或许是李惟元的这句话让她感动了,又或许她就只是单纯的矫情了而已,总之她就是落泪了。 “哥哥,”她一面哭,一面还哽咽着说,“我以为你再也不理我了。” 这句话是真的。昨晚她一夜辗转反侧,梦里都是自己各样悲惨的下场,她只以为李惟元还会如同以往一样的对她,那她的前途就是一片黑暗了。但是忽然,这个人就沐浴着清晨的日光这样的站在她的面前,同她说我来接你一起去学堂读书,她怎么能不哭,怎么能不感慨? 这心情,他妈的真是比坐过山车还要来得刺激上几分啊。 而面对她的眼泪和她带有微微抱怨的质问,李惟元只轻笑。 “婉婉,我怎么会不理你?” 不论你到底是谁,也不论你到底是抱着什么目的来接近我,但只要你永远都这样的同我亲近,永远都这样的对我笑,那我这辈子就不会不理你。而且若果真如你所言,来日我能坐到宰相的那个位置上,我必然会将你纳入我的羽翼之下,这世间都将任凭你恣意妄为。 这便是他一晚上彻夜未眠想出来的结果。 初时他也曾有过犹豫,不晓得自己面对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甚或压根就不是人。想着要不要从此与她疏远,甚至将这事告知老太太,让她请了高人来做法,但他舍不得。 他舍不得现下的李令婉。会这样的对她笑的明媚,同他亲近,跟在他的身后一声声的叫着他哥哥的李令婉。 若没有现下的李令婉,那他往后的人生会如同以往一样的灰暗。所以他如何舍得,将自己世界中这唯一的一抹日光就这样的抹去?所以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惟元唇角微微一弯,随后他转身,迎着清晨的日光慢慢的往前走去。身后的李令婉也跟了上前来,歪着头看他:“哥哥,你等等我啊。” 等李令婉和李惟元到了前院那所特地的辟出来作为学堂的小院子,又进了正屋,就发现李惟凌正坐在那里低头看书。 身为二房的长子长孙,李惟凌一应吃穿用度自然都是最好的。现下他就身上穿了宝蓝的夹棉绸缎袍子,头上束发的冠子都是白玉所制,摆放在书案上的文房四宝也都是顶好的。 昨儿李修松求了老太太让李惟元读书的事,老太太答应了,随后李修松回去的时候就准备下了一套文房四宝,亲自的送到了李惟元的小院去。 是谨言来开的门,问明了他的来意,然后接过了他手里的东西就转身扑的一声关上了两扇院门,压根就没有请他进去坐一坐的意思。而从始至终,李惟元也没有出来见他一面。 李修松自然是心中酸涩,不过想着李惟元恨他也是应当的。 他原本该是这李府极其尊贵无比的嫡长孙,可就是因着自己的懦弱,这些年才让他受尽了这许多人的践踏和白眼,甚至是过的连个下人都不如。 李修松站在院门前落了一会泪,随后才长叹一声,转过身踉踉跄跄的走了。 而一直默不作声站在院门后面的李惟元从门缝里看见李修松走了,他这才转身回了屋子。 现下李惟元走到屋子最后面的一张书案后面的椅中坐了,就伸手从布包里掏出了李修松昨晚送给他的那套文房四宝。 李修松身为李府的嫡长子,就算到现下了还只是个白身,也没有任何作为,但他手中到底还是有些好东西的。而且他因着觉得心中有愧于李惟元,所以能有机会给他什么东西的时候也都是想给他最好的。 这一套文房四宝,澄心堂纸,徽墨,象牙管的湖笔,端砚,无一不是名品。特别是那方端砚,石质细腻幼嫩,纹理绮丽,上面又雕刻了流云古松山石,一看就极贵重。 李惟元昨晚虽然让谨言收下了李修松送过来的这几样东西,但他随后却并没有打开来看。他原本也只以为是普通的一套文房四宝罢了,但没想到竟然都是精品。 但像他这样的人用这样的精品,让旁人见了,势必是会多嘴多舌的。于是李惟元的眉头就微微的皱了起来。 而这时坐在前面的李惟凌已经回头看了过来。 第35章 学堂闹事 李惟凌就比李惟元小三个月, 但仅就这三个月, 就让李惟元在这李府里落了个长孙的名头。虽然只不过是个庶长孙,但李惟凌的心里仍然不大痛快。 要是没有李惟元,那他不就是李府的嫡长孙了?这名头说出去可要好听的多了。所以李惟凌就哪哪都看不惯李惟元。可巧老太太也不喜欢李惟元,由着下人作践他,于是李惟凌便也跟着一块儿作践他。虽不至于打,但日常见了李惟元的时候嘲讽奚落总是少不了的。 一个府第毕竟就那样大, 而各房也都有各房的手段,消息传的自然是很快的。所以昨儿李修松去求老太太让李惟元读书的事昨晚大家伙就都晓得了, 刚刚李惟元进屋子里的时候李惟凌眼角余光就一直在看他。 特不屑,特看不上的那种目光。不过随后当他看到李惟元掏出了那一套文房四宝出来的时候他眼睛就直了。 李惟凌开蒙开的早, 他好歹也是读过了几年书的人,对文房四宝也极喜爱,没事也喜欢收藏一些。但没想到李惟元掏出来的这一套竟然比他收藏的任何一套都要好, 他心里瞬间就开始不平衡起来了。 再怎么样他也只是一个才十三岁的少年, 爱比较, 好攀比,又觉得李惟元不过是一个通房丫头生的庶子罢了, 老太太也不喜欢他, 就这读书的机会也是李修松替他跪求来的, 所以凭什么他用的文房四宝要比自己的好啊? 于是李惟凌就回过头来看着李惟元, 用很奚落的语气说着:“你也来读书?你大字不识一个的人跑来读书做什么?岂不是丢人现眼?” 这些年中从来就没有人请先生来给李惟元开过蒙,所以李惟凌只以为李惟元不认字,他压根就不晓得李惟元现下已是靠着自己就将最基本的《四书》《五经》之类的书都已经看的烂熟。 李惟元没有接招, 只是掏出书来看。 老太太这个人有一样好,就是说过的话必然就会算数。昨儿她答应了李修松让李惟元去学堂读书的事之后,随后就吩咐人在学堂里再放一张书案,又让小丫鬟给李惟元送去了一套全新的书。 很显然李惟元是极其爱书的一个人,所以现下他拿着书的时候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弄皱了书页。 而李惟凌被别人众星拱月惯了,一见李惟元竟然这样的不理会他,他当即就有些恼怒成怒的意思。于是他就从椅中起身站起来,走到李惟元的书案前,伸手就要来抓他手里的书。 李惟元如何会让他抓到?立时就啪的一声将手里的书合了起来,然后顺势拿到了一旁去。 这时恰好李惟梁和李令娇也走了进来,一见李惟凌没有抢到李惟元手里的书,李令娇当即就拍手叫道:“二哥,你怎么这样的没用?快去抢啊。” 被她这样一激,李惟凌越发的恼羞成怒了起来。于是当下他弯腰倾身过去,不管不顾的就要来继续抢李惟元手里的书。 李惟元自然也是恼了,不闪也不避,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腕。 少年虽然瘦,但手上的劲道却极大。当下他抓住了李惟凌的右手腕,无论李惟凌是如何的挣扎都是挣扎不脱的。 李惟凌一张脸只憋的通红。半为使劲想从李惟元的手中将自己的手腕挣脱出来,半为气的。 而李令娇此时还在一旁拱火:“二哥你怎么这样的没用?书案上有砚台啊,你用砚台砸他啊。” 这一句话就提醒了李惟凌,当下他空着的左手就去拿李惟元书案上放着的那方端砚,同时心里还有些阴暗的在想着,像李惟元这样一个通房丫头生的庶子,凭什么能用这样好的一方砚台?竟然是比他的砚台都要好。干脆就给他砸他的头上去,大家都没得用。 李惟元原本还没想要对李惟凌如何,不过是抓着他的手腕不要他来抢自己的书而已。他也晓得若是真闹了什么事出来,传到了老太太的耳中去,到时不论到底是谁的过错,老太太势必只会说都是他的过错,而随后只怕他就再也没有机会来学堂里读书了。 但是他迫切的想读书,他想考取功名,他想出人头地,这样才能让以前奚落践踏过他的人仰望他,这样他才能为所欲为的报复那些所有曾经欺压过他的人。 但是现在李惟凌竟然拿了砚台要来砸他,旁边李令娇和李惟梁还在那里一直拍手笑着鼓励李惟凌砸他,李惟元霎时就只觉得心中一股暴戾之气顿生,竟是将他的眼眶冲的都有些发热了,胸腔里的一颗心也在急剧的跳动着。 这么多年所受的欺压和践踏在脑中走马灯似的来来回回,一刹那他有一种想要嗜血的冲动。 所有的理智这一刻全都荡然无存。他想要面前的人死。 于是左手铁钳一般的握着李惟凌右手腕的同时,他右手已经迅捷无比的伸了出去,将李惟凌已经拿在手中的砚台抢了过来,随后又高高的抡了起来,就想狠狠的照着李惟凌的头砸过去。 但忽然就听到有一道又惊慌又着急的声音在叫着他:“哥哥。” 是李令婉的声音。 这声音成功的将他的理智拉回来了一些。但是已经晚了,手里拿着的砚台还是去势甚急的已经砸了下去。不过因着李令婉的这一声叫喊,这砸下去的力道多少是减轻了一些。 眼看这砚台就要砸到李惟凌的头上了,斜刺里忽然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冲了出来,死命的将李惟凌推到了一旁去。 咚的一声,砚台落了下去,但砸到的却不是李惟凌的头,而是李令婉的头。 李令婉当即就噗通一声往下跌坐了下去,然后又抬手去摸自己的额头。 我靠她这颗脑袋可真是多灾多难啊。 当初就是因着原身这颗脑袋磕石头上了她才穿过来的,随后被粱丰羽那样一撞,她的脑袋就狠狠的撞地上去了,现在好了,直接一方那样坚硬的砚台砸额头上来了。 李令婉只痛的眼泪水都止不住的就出来了。 泪眼朦胧中,她看到有个身影在她的面前半跪了下来,又有人在颤着声音叫她:“婉婉?” 是李惟元。 李令婉不想吓到他,所以就算额头上明明痛的快要炸开了一样,她还是努力的对着李惟元扯出了一个笑容出来,然后出声安抚他:“哥哥,我没事。” 但说出来的话因着疼痛都还带着几分颤音。 下一刻她整个人就被李惟元紧紧的抱入了怀中。 实在是抱的太紧了啊,勒的她觉得自己的肋骨都要断了啊。 她想出声抗议,但脖颈那里忽然觉得一凉。 先前她还不晓得那是什么,可后来又相继有几滴水珠落在了她的脖颈上,她这才后知后觉的晓得,是李惟元哭了。 他竟然哭了?!这个她设定的心狠手辣,从来没有为任何一个人落过泪,就算是他中了举人那年失手杀了自己亲娘的时候都没有落过一滴泪的人现下竟然哭了?!就为了她额头被他错手拿砚台给砸了一下就哭了?! 李令婉不论是面上,还是心里,都是大写的懵逼两个字。 等随后她反应过来之后,她立马就手足无措的哄劝着他:“哥哥,我真的没事的啊。你,你别怕啊。” 又想要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但李惟元抱的那样的紧,她压根就挣脱不了。 一旁的李令娇震惊的看着他们,李令婉就对他们呲了呲牙。 都是这个小妖情在旁边拱火啊,要不然李惟元和李惟凌之间也不至于发展到后来要拿砚台互砸的局面。 李令婉口中轻嘶了一声,半为痛的,半为气的想上前去找李令娇算账。 李惟元听到了她的轻哼声,只以为她这是痛,忙放开她,然后就要来检视她额头,又急切的问着:“婉婉,是不是很痛?” 李令婉对着他摆了摆手,然后扶着他的手站了起来。 李惟凌还跌坐在地上呢。刚才李令婉推他的那一下可真的是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 她哪里能让李惟元手里拿的砚台砸到李惟凌的头上去呢?开玩笑,这李惟凌可是老太太心尖上的孙儿,砸了他,李惟元还能有好果子吃?李令婉可是清晰的记得昨儿晚上老太太同李修松说的话,若李惟元在学堂里闹了事,那可是要送他去当和尚的。 当了和尚往后还怎么科举?不科举怎么做宰相?不做宰相还怎么罩她啊? 李令婉晃了晃自己的头。实在是有点痛,好像这样一晃就能将里面的痛给晃出来一样。 就有手伸过来扶住了她的头:“婉婉,不要动。” 被砸了头自然不能随便的乱动的,这时候应该静静的坐着或是躺着才好。 但李令婉现下暂且还没那闲工夫。 虽然刚刚李惟元的那一砚台没有砸到李惟凌的头上去,但就算是有人将先前他们两个闹腾的那事吹到了老太太的耳中去,那李惟元只怕也得挨批,所以她得让这件事不让旁人知道才行。 好在老太太一开始就定下了个规矩,不论是哪位少爷还是姑娘,但凡进了这用来做学堂的小院子,那都是不能有下人在旁边伺候的,而先生暂且又没有来,所以屋子里现下就只有他们五个人了。 李令婉先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你们这是做什么啊?咱们可都是同姓一个李,都是嫡亲的兄弟姐妹,这样弄的跟乌眼鸡一样的是要做什么?” 就听得李令娇在轻哼:“哼,谁跟一个低贱的庶子是嫡亲的兄弟姐妹?” 眼珠子一转,她又好奇的问李令婉:“我记得你先前不也是最瞧不上他这个庶子嘛,还在我面前各种的贬低他,怎么这才几日不见,你就跟他走的这样的近了,还这样的护着他?” 被人当着李惟元的面说‘自己’以前那样的在别人面前贬低他,李令婉一时就觉得尴尬的要命。但她更怕的是李惟元心中会恼她。 于是她就偷眼去觑李惟元,可只见他面上神情淡淡,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而且见着她的头转过来了,他还在说着她:“头不要动。” ……你干脆找两根树枝来将我的头固定起来算了。 但其实也跟固定差不多了,反正李惟元的一只手自刚刚开始就一直在小心翼翼的托着她的头。 李令婉就只好僵硬着脖子,对着李令娇他们表演睁眼说瞎话的功夫:“那是我以前小,不懂事嘛,所以才会那样的说大哥。但大哥始终都是我们的大哥,我们做弟弟妹妹的,就应该对他好,对他尊敬。” 李令娇等人对此的反应是嗤之以鼻。 李令婉一看这来软的不行啊。也是,这几个都是二世祖,而且也都是嫡出的子女,这么多年都打心底里瞧不上李惟元,不可能仅仅就因为她这样的几句话就对李惟元的态度改变,所以那索性就来硬的吧。 于是李令婉就抬头指了指额头上。刚刚被砚台一砸给砸的外面的油皮都破了,现下又一不小心手指戳到了那个地方,只痛的她又嘶的叫了一声。 李惟元见了,忙用手去替她揉着那里。 他的手冰冰凉凉的,还带有隐隐的月季花清香—前几日她刚搬了一盆还在打着花骨朵的月季花到他的小院子里去,叫他没事的时候多浇浇水,这样月季花就能早日开放了。想必是他今儿早起的时候才侍弄过那盆月季花,所以手上才沾上了月季花的幽香—他揉搓的力道也正好,只让李令婉舒服的跟一只在晒暖的猫儿一样,双眼都眯了起来。 但正事还没说呢。于是李令婉就睁开了双眼,目光扫过了李惟凌,李令娇和李惟梁三人。 三个人接触到她清凌凌的目光都有点懵。毕竟还都是年岁不大的少年和孩子嘛。 李令婉就又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呲着牙,对李令娇说着:“五妹妹,刚刚可是你极力的撺掇着二哥要打大哥的,这事要是传到了祖母的耳中,祖母必然要说你挑事,一顿骂自然是少不了的,只怕往后她去哪都不会带着你的。” 李令娇面上的神情就一僵。 她是最爱玩的一个人,也喜欢出门,嫌整天的待在这府第里无聊的很,所以老太太去哪了她都要跟着去。但是她心中也晓得老太太不是很喜欢她,若是这会将这事传到了老太太的耳中去,只怕老太太还真的会骂她,往后去哪了也不会带着她去的。 李令婉一见她面上的神情就晓得这一只已经被她给说动了。成,那就继续攻略第二只。 李惟梁是个胆子小的,更好吓唬。 李令婉对他露齿一笑:“四弟,你刚刚也在旁边起哄要二哥砸大哥的哦,这话要是传到了大伯的耳中去,你猜猜大伯会怎么罚你呢?” 李惟梁的面色就一白。 以前他也没少在背后奚落过李惟元,可每次被李修松听到了,那必然就会是狠狠的一顿责骂。现下他听李令婉这样一说,脑中立时便想起了李修松责罚他的场景,于是他便乱摇着手往后退了两步。 很好,第二只也攻略下来了。李令婉就将目光望向李惟凌。 这个才是他们三个之中最难攻略的一只。 而果然,李惟凌一见李令婉的目光看向他,他当即就从鼻中不屑的轻哼一声,然后手撑着地起身站了起来。 “便是这事传到了祖母的耳中去,祖母要责罚了,我也自去领,不用你来操心。” 李令婉给气的,你这是明知道自己是老太太心尖上的人,她舍不得责罚你所以你才说的这样肆无忌惮的吧。 不过她面上还得笑,还得示弱讨好:“二哥,你看我这额头上破的这块油皮,这可是我刚刚替你挡下来的,你就不心疼妹妹的吗?” 揉着她额头的手微微一顿,力道重了些,李令婉轻哼了一声。 随即就见李惟元也起身站了起来。 “这事的罪责我一个人来领,婉婉,你不用求任何人。” 李惟元自然明白,李令婉推开李惟凌,受了他砸这一砚台,又这样的同李令娇和李惟梁,还有李惟凌说着这样的话都是为了他好。她就是怕这事传到了老太太的耳中去,到时老太太发怒了,便不会再让他在学堂里读书。他什么都明白,可是看着李令婉这样求人的时候他只觉得似有千万把冰锥在扎他的心一样。 所以就担了所有的罪责又如何?不能上学又如何?也好过于看到李令婉在这里为了他求人。 李令婉就又气的。 妈的,我这又挨了一砚台,又恫吓吓唬的,又示弱讨好的都是为了什么啊?不就是想息事宁人?你倒好,上来就直接说所有的罪责你一个人来领。到时你就去和尚庙里天天敲木鱼去吧。 但就算再气还得死死的抱着李惟元的胳膊:“哥哥,你站住。” 你这是打算现下就去老太太面前就将这所有的事都说出来的么? 一见李惟元抬脚就要去世安堂那里,已经被攻略下来的李令娇和李惟梁就怕了。 不能不怕啊,李令婉刚刚已经将他们的软肋都戳出来了。于是他们两个反倒跑上前来求李惟凌了:“二哥,你可千万不要将这件事说出来啊。” 最好就这样的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不教其他任何一个人晓得。 李惟凌站着没有动,他在看李令婉额头上破的那一大块油皮。 小女孩原就生的肌肤白皙如玉,所以额头上现下这样又红又肿,又破了一块油皮的样子就显得尤为的触目惊心。 想想若刚刚不是李令婉死命的推开他,那现下必然是他的脑袋开花了。这样一想,李令婉额头上的这块油皮就是为他破的,而现下她又这样的求着自己,还有四弟和五妹也这样的求着自己…… 李惟凌的目光随即又转向了李惟元。 李惟元面色阴冷的可怕,他只瞧了一眼就只觉得胸腔里的一颗心跳如擂鼓。 当下他不敢再看李惟元,收回了目光看着别处,口中冷声的说着:“好,看在三位弟弟妹妹的份上今儿这事就这么算了,我不会对外面说一个字的。” 李令婉听了这话,一直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她脑袋上的这一砚台总算是没有白挨。 而李令娇和李惟梁此时面上也都是如释重负的表情。 他们两个不比李惟凌是老太太心尖上的宝,是二房的命根子,这事若果真说了出去指定一顿责罚是免不了的。 李惟元则是紧紧的握着李令婉的手。 他觉得他是这样的没用,要李令婉这样的护着他,而且还要她这样的求人。而且刚刚他自己还用砚台砸了李令婉。 “婉婉,”他就低声的叫她,“对不起。” 但往后若我得势,必然要这天下所有人都臣服在你脚下,再不必让你求任何一个人。 李令婉闻言就拍了他的手:“我没事啊哥哥。” 又对他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你要好好的啊。” 李惟元坚定的点了点头。 稍后夫子来了,五个人一起等夫子讲课。 父子是个近六十岁的老头子,一部花白的胡子都直垂过了脖颈,念起书来的时候声音很抑扬顿挫。 李令婉就觉得很困。 昨儿晚上她原本就做了一晚上噩梦,没有睡好,刚刚被砚台给砸了一下,脑袋一直有些晕晕沉沉的,只不过怕李惟元担心,所以就硬撑着没有说而已。但现下她是真的困了,头点的就跟鸡啄米一样,眼看就要直接伏到桌面上睡着了。 这时就见李令娇猛然的起身站了起来,伸手指着李令婉对坐在前面书案后面的先生大声的说着:“先生,她在课堂上睡觉。” 李令婉一下子就惊醒了过来。 妈的,这个小妖精还真是非要跟她过不住啊。 先生这时已经自椅中起身走了过来,手里拿着藤条。 于是继额头上挨了一砚台过后,李令婉的右手手掌心那里又重重的挨了两下藤条。这滋味,和一开始她想象中的一样酸爽。 接下来她可是再也不敢睡了,全程眼睛瞪的跟牛眼一样的大。 不要以为她不知道,李令娇那个小妖精目光可是一直盯着她看呢,就等着她睡觉了好对先生说,然后让先生打她手掌心。 等到课间休息的时候李令婉才控制不住的趴到了桌子上去抓紧时间补觉,李令娇就想上前来捣乱,这时眼角余光就见李惟元正在看她。 他的目光阴冷狠绝,漆黑的眼底满是冷厉之气,只看的李令娇陡然的就觉得心跳加速,手脚冰凉。 于是李令娇就再也不敢过去对李令婉捣乱了,接下来就算是上课了她也不敢再盯着李令婉看,全程目光只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盯着自己手里的书。 第36章 劫后余生 好不容易将上午的文学课熬了下来, 李令婉立马就趴书案上面睡觉去了, 饭都不想吃。 老太太想是下了狠心的想要自家的子孙都要有出息,所以即便是这样的午膳时间也只让他们在这处小院里待着,又让厨房里的人统一的送了饭菜过来,随后让他们再稍微的歇息一会便要继续的读书念文章。 自然,下午少爷们读书念文章,姑娘们就要去后花园子里的一处小院子里学她们该学的女红琴艺礼仪之类。 所以李令婉真的不过是才打了个盹的功夫, 随即就被小扇给叫醒了。 “姑娘,”小扇的声音轻轻的, “咱们要去后花园子里了。” 李令婉哀嚎了一声,烦躁的恨不能伸手去抓自己的头发。 要睡觉却又偏偏不能睡的这种感觉真是坑爹啊。但能有什么法子?她也只能从椅子中站起来, 跟着小扇出门。 还没走两步,就听见有人在后面叫她:“婉婉。” 李令婉回头一看,见是李惟元。 “哥哥, ”她就一面伸手掩着口打了个哈欠, 一面问他, “你叫我有什么事?” 李惟元递过来三块玫瑰花糕。 既是少爷姑娘们都一起在学堂里用午膳,厨房里的那些人暂且也是不敢明目张胆的克扣李惟元的饭食, 所以他的饭食同李令婉, 李惟凌等人的都一样。 不过方才李惟元见李令婉困极, 到了午膳的时候都不吃饭, 反而是趴书案上睡着了。他也不忍心叫她,就让她睡。可这会见她没吃饭就要赶去后花园上课,他担心她会饿, 便将自己特意留下来的这三块玫瑰花糕递了过来。 但是李令婉没有接:“哥哥,我午膳小扇提着呢。待会儿我到了那边就会吃的,饿不着我。这个玫瑰花糕你就留着自己吃吧。” 一面说,一面又对他挥了挥手,笑眯眯的说着:“那我就先走了啊,哥哥。” 说完她就转过身,同着小扇一起出了门。 她走路的时候脚步轻快,就像一只高兴的小兔子一样在一蹦一跳的,单单只是这样看着她的背影李惟元都觉得心情很好。 直至李令婉的身影完全的消失在了院门处,李惟元才转身回来。 李令婉和李令娇走了,剩下的也就只有他和李惟凌,还有李惟梁了。 李惟凌和李惟梁自然是不会来睬他,两个人只是凑在一块儿说着话,面上看着也兄友弟恭的模样。 李惟元也不睬他们,只是坐到自己的书案后面拿了书看。 他要好好的读书,然后快速的成长强大起来,这样才不至于要让李令婉为了他求任何人,这样他才可以早日的将李令婉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中,由着她每天都高兴兴的,做任何她喜欢做的事。 但李令婉现下就偏偏在做她不喜欢的事。 当她同小扇一块儿到了后花园子的那处小院子之后她才发生教刺绣的女先生已经来了。于是这下子她也顾不上要吃午饭了,火急火燎的就往屋子里面跑,然后在门口的时候站定,毕恭毕敬的对女先生行了个礼,说了一声先生好。 心里在祈祷着,女先生你可千万不要打我手心啊,我刚刚都已经挨过两记藤条了,现下不想再挨了。 好在这位女先生是个极温柔可亲的人,见她迟到了,也并没有要拿藤条打她手掌心的意思,只是对她点了点头,开口温和的让她进来,坐下。 李令婉礼数周到的谢过了她,随后才抬脚进了屋。 屋子里有三张桌案,最上面的那一张是女先生的,另外还有两张是个她和李令娇的。 李令娇已经在靠左手边的那张桌案后面坐了,正抬了眼,面带嘲笑的望着她。想是笑话她竟然迟到了。李令婉没有理睬她,只当自己没有看到,抬脚走到另外空着的那张桌案后面坐了。 女先生是苏州人,很温柔的一个人。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就好像怕声音稍微高了一些就会吓到旁人一样。 她让一旁站着的丫鬟拿了个绣绷过来,又拿了各色已经缠绕好的丝线过来,随即就让李令婉和李令娇过去,站在她身后看她刺绣。 于是刚刚坐下来,屁、股还没有坐热的李令婉就又起身站了起来。 她和李令娇一左一右的站在了女先生的身后。 女先生在绣绷上绣的是一片叶子,用的是最基本的柳针和回针这两种针法,等绣完了之后她就问李令婉和李令娇看懂了没有?会不会? 其实看着女先生绣的时候还是挺简单的,但这玩意看着简单是一回事,真等到自己上手了来绣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至少等李令婉将一片叶子绣好之后,她都不晓得自己的手指头已经被扎了多少下了。 李令娇是跟着她娘徐氏一块儿住的,虽然年岁还小,但也跟着徐氏学了一些刺绣,所以绣这样的一片叶子于她而言实在是再简单也没有了。 等她绣完了,抬头见李令婉还在低头绣,她就开始奚落了:“三姐,你怎么这样的笨?连一片叶子都不会绣?哈,竟然还扎到手了?” “四姑娘,”女先生就在上面用手指敲了敲案面,斯斯文文的说着:“慎言。” 案面上醒目的地方还放着藤条,李令娇望了望那根藤条,就缩着脖子没有再说话了,不过还是不住的对着李令婉翻白眼。 李令婉心里那个气啊。妈的,会绣片叶子就了不起啊?有本事我们来飚微积分,来飚英语啊。 不过最后她还是把那片叶子绣完了。等呈上去的时候女先生看了,也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反而是温和的对她点头说着:“再接再厉。” 李令婉当时就觉得,就冲这女先生对自己的态度这样好的份上她也一定要将这刺绣学的好好的。 等刺绣课完了之后就是礼仪课了。 教礼仪的是个年纪比较大的嬷嬷,李令婉听别人称呼她为喜嬷嬷。 喜嬷嬷看起来就是个极严厉的人,一张脸沉着,看人的目光亮且精明,反正甭管是谁都别想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摸鱼。 今儿要教的是站要有站相。 喜嬷嬷让人拿了两只白底青花大瓷碗来,每一只碗里都倒了满满的水,然后分别让她们两个人站着,一人顶了一只大瓷碗在头上。若稍微的乱动一下,那大瓷碗里的水便会洒出来,沿着你的头发你的脸颊往下滴,但自然是不会有人上前来给你擦的。若再动的狠了,那头顶上的大瓷碗就会掉下来摔个粉碎。那好,那就另外再顶着装满了水的大瓷碗多站半个时辰吧。 嗯,很简单很粗、暴的教学法,但无疑也是很有用的。 李令婉在心中默默的感谢高中和大学开学时的那两段军训生涯。 姐那时候好歹也是每天要站一个小时以上军姿的人啊,而且还是那样热的天,所以这样头顶瓷碗站在那里不动的教学模式,她表示,so easy! 于是等礼仪课下课之后,她喜滋滋的转身就走。走到半路的时候她又回头,对浑身都被水给泼湿了,头顶着大瓷碗,还站在那里哭唧唧的李令娇飞了个媚眼,然后才乐呵呵的转身继续往前走。 身后哗啷啷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她回头一望,原来是李令娇一生气之下身子动了一下,头顶的大瓷碗又砸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再加半个时辰。”随着瓷碗砸碎的声音一块儿传来的还有喜嬷嬷无波无澜的声音。 李令娇一下子就气的哭了出来。但哭也没用啊,老太太可是一早就放过狠话的,到了先生这里,那一切就都要听先生的话,谁来求情都没有用。所以李令娇也只能一面哭,一面继续的头顶着大瓷碗站在那里。 李令婉见状就抿着嘴偷乐,然后心情极愉悦的转身回她的怡和院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还是每天都这样的累并欢乐着。反正但凡只要不涉及到李惟元的事,李令婉在李令娇等人的面前是绝不会吃半点亏的。 怕什么?你是嫡出的我也是嫡出的,你得老太太的喜欢我也得老太太的欢心,所以来啊,大家互相奚落互相伤害啊,谁怕谁啊。 不过等休息的日子她就会去李惟元的小院子里同他一起待着。虽然多数时间都是他在静静的看书,她在旁边侍弄花草,或是逗芙蓉鸟玩儿,但只要两个人多多的待在一起那自然就是在联络感情啊,并不一定要两个人一天到晚的都要说话的。 已是初夏,院子角落里的那株桃树稠密的叶子后面长了一颗颗的小毛桃出来,李令婉见了就咽口水。 她怀疑自己上上辈子一定是只猴子,反正她就是爱桃如命,将桃子当成饭来吃都是可以的。不过现下桃子还没有熟,要再等些日子才可以吃。 不过实在是馋啊,所以她就悄悄的走到了那棵桃树的旁边,踮了脚尖,攀了一根桃枝,悄悄的摘了两颗小毛桃出来。 就算是再酸再涩,那也先尝个鲜嘛。 不过她才刚让谨言打了盆水过来,细细的将手里的两颗小毛桃洗了,还没有来得及往口中塞呢,就见斜刺里一只手伸了过来,将她手里刚洗好的两颗小毛桃给拿走了。 她抬了头去看,见是李惟元。 他穿了件淡青色的直裰,身形挺拔清俊。 少年这个月初刚过了十四岁的生辰,而巧的很,李令婉也是这个月的生辰,不过是在月底,还有几天才到。 见李惟元拿了自己的桃子,李令婉只以为他这也是想吃呢,于是就笑着同他说道:“哥哥,正好两只桃子,我们一人一只啊。” 李惟元垂眼看着自己手里握着的两颗桃子,又看了看笑靥如花的李令婉。然后他手一抛,就将两颗桃子给扔到了院外去。 李令婉先是怔了,然后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心里就有点气了。 她这好不容易摘下来的桃子啊,而且才刚刚洗干净的啊,末了就被他这样的劈手给扔了。 于是李令婉脸上的笑容也没有了,板着一张脸就问李惟元:“哥哥,你为什么要扔了我的桃子?” 难不成他是见自己摘了他院子里的桃子所以心里不高兴?可是不能够啊,这段时日她也算是看出来了,李惟元对她算是很好的了,但凡是她想要的东西,而他又有的,那他就决然不会不给的,怎么现下他会因为这两只桃子就对她这样的小气呢? 李惟元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慢慢的说着:“以后你不可以再吃桃子了。” 她的头发很软,缎子一样的柔滑。而且因为她刚刚一直在小院子里玩来玩去的,也晒了太阳,所以头发摸上去也暖暖的。 叫一个最爱吃桃子的人以后再也不要吃桃子了,这压根就是不可能的嘛。 李令婉心中疑惑,就问他:“为什么我以后不可以再吃桃子了?” 李惟元垂眼看她。 小女孩的一双眼眸像黑曜石一样的透亮。她这样仰头看着他的时候,黑亮的眼眸中就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 这样她眼中只有他一个人的感觉真的很好。 李惟元唇角微微一弯,仍然放在她头顶的手又轻轻的摸了一下她的头发,随后他才收回手来,望着她,慢慢的说着:“总之你听哥哥的话,以后再也不可以吃桃子就是了。” 以前他也是无意之中看到的,原来的李令婉在小丫鬟的手里拿了一只桃子吃了,随后就全身起了小红点,极其的痒,一抓就会脱皮。最后整个人甚至还晕了过去,所以那时候他就晓得,原来的李令婉是不能吃桃子的。而听说原来的李令婉自从那次之后是再也没有吃过桃子了,甚至是不允许任何人将桃子放在她的面前的。所以若现下面前的这个李令婉吃桃子了却没事,那旁人见了心中岂不是立时就会生疑? 但这样的话他是不能对李令婉说的。一说岂不是就相当于对她明说自己晓得了她其实并不是原来的李令婉的事?所以李惟元也就只能双手握了她的肩,望着她的双眼,正色的说着:“听哥哥的话。总之哥哥是不会害你的。” 李令婉很不情愿的哦了一声。不过一张小脸是皱着的,极委屈的一副模样。 李惟元见了,心中止不住的就觉得柔软了起来。 他就又抬手摸了她的头顶一下,又温声的说着:“乖。” 接下来他也没有再看书了,而是陪着李令婉拿了鱼腥水洒到墙上去。 李令婉说这是她在古籍上看来的法子,洒了鱼腥水到墙上,就可以引薜荔根的藤蔓爬到墙上去啦。 做完这一切之后,两个人就坐在了摆放在院中紫藤花架上的小竹椅中。 紫藤花还没有全开,不过是零星的开了一些花朵出来而已,但小院子的各处已经满是幽香了。 李令婉刚刚没有成功的吃到桃子,这当会看到紫藤花就兴致勃勃的同李惟元科普紫藤花可以焯水凉拌了来吃,也可以裹了面粉油炸了来吃,也可以做了各种糕点。说到后来她自己就觉得饿了,仰头看着头顶的紫藤花,感觉那些在她眼中已经变成了各样美食一样。 李惟元看了就止不住的轻笑。随后他就让谨言将刚刚李令婉带过来的花生糕和茯苓糕,还有玫瑰糖全都拿了过来,又拿了风炉来顿水泡茶给她喝。 李令婉是真的饿了。这样一院子的花草侍弄起来是很费力气的事,方才她可一直在修剪叶片,又搬弄盆景,忙着给小金鱼和芙蓉鸟喂食的,所以现下看到这些吃的,纵然这些是一开始她带过来给李惟元吃的,可是这会实在是饿了,也就自己吃了起来。 李惟元看着她吃,就将杯里的茶水吹的凉一些了然后递给她:“慢些吃。喝口水。” 李令婉接过了他递过来的茶杯,一双眼睛笑的跟两弯月牙儿一样的对他道谢:“谢谢哥哥。” 李惟元笑了一笑,随后举目望着小院里的各处。 已是初夏,院子里李令婉先前洒下的花种子早就都长出来了。有的花已开过,只余了叶子,有的尚且还在花期,姹紫嫣红的一片。左手边的院墙壁上爬满了牵牛花青绿的叶片,虽未开花,但花苞繁多,可想象过些时候开了花会是如何的盛景。窗前的大缸里面注满了水,睡莲的叶子已经有巴掌大小,漂浮在水面上,叶片底下是悠闲自在游弋的小金鱼。廊下挂着鸟笼子,里面的芙蓉鸟正在蹦蹦跳跳,叫声婉转。 这样一座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的小院子是李令婉为他打造出来的。她没有来的时候,这里死寂堪比乱坟岗,可是自从她来了,一切就都开始鲜活起来。就是他这个人也是如此。 李令婉让他感受到了这世间原来不仅只有阴暗和孤寂,还有各种色彩和温暖。所以看着她的时候,李惟元就觉得心底柔软一片,眼底原有的冰雪之意也全都融化,转而温柔一片。 等糕点吃的差不多了,李令婉就拿了一块玫瑰糖含在口中。 甜甜的,还有玫瑰的清香,滋味很不错。于是她就又伸手拿了一块玫瑰糖,递过去给李惟元:“哥哥,你吃。很好吃的。” 李惟元其实最不爱吃甜食,但现下他还是伸手接了玫瑰糖过来含在口中,又对李令婉点头微笑:“恩,很好吃。” 李令婉就也看着他笑。 吃甜食容易让人高兴啊。李惟元现在不就挺高兴的么? 当然她自己就更高兴了。 她觉得李惟元现在已经很关心她了。像上次他不过是错手将砚台砸到她的额头上,他就抱着她哭了,这些日子更是对她越发的好了,所以李令婉相信,往后李惟元是必然做不出割她舌头,喂她断肠草这样的事出来。非但如此,她往后还可以靠着他的荫护,在一定范围之内可以自由自在的过她想过的日子呢。 她一高兴,然后又跑去逗弄芙蓉鸟了。 她实在是喜欢这只小东西。浑身淡黄色的羽毛,还会模仿百灵鸟和画眉鸟的叫声。听说要是训练得法了,还能玩杂耍呢。所以她现下没事就想着要训练这芙蓉鸟。 一人一鸟玩的高兴,一旁的李惟元可就不大高兴了。 李令婉近来每到他这里来了,必然是会同这只芙蓉鸟玩上好一会,而且同他说话的时候话语之间也经常会说起这芙蓉鸟,甚或有时候和他说话说到中间,听到这芙蓉鸟叫了,都会撇下他去逗它。这让李惟元深深的觉得,自己在李令婉的心中都是比不上这只芙蓉鸟的。 因为他心中明白,李令婉对他的亲近总归是或多或少的带了一丝目的的,可是她对着这只芙蓉鸟的亲近却是很纯粹的。所以现下见李令婉又跑过去逗弄芙蓉鸟了,李惟元望着芙蓉鸟的目光就开始不善了起来。 他不笑的时候原就会给人一种冷意,更何况现下他眼神中的阴冷和锋锐的光芒压根就没有一点压制,而很显然芙蓉鸟也是很敏、感的,当下它就察觉到了李惟元对自己的恶意,只吓的啾的一声叫,然后炸了毛,在笼子里上蹿下跳的。 李令婉是背对着李惟元的,压根就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她还只当芙蓉鸟是被她逗弄的不耐烦了,所以当下她将手里剩下的谷子喂完之后就转身回来了。 而她一转身,李惟元立时就收回看芙蓉鸟的目光,别过头去看旁侧院墙上的牵牛花藤蔓,仿似刚刚那个对芙蓉鸟展现他极具压迫感一面的人不是他一样。 随后李令婉同李惟元说了几句闲话,又待了一会也就回去了。 等她回去之后,李惟元就从竹椅中起身站了起来,慢慢的走到了芙蓉鸟面前,垂了眼,面无表情的看着它。 芙蓉鸟虽然是一只鸟,但它也知道害怕啊。于是它便张开了翅膀,拼命的将自己的头塞到翅膀里面去,假装自己看不到眼前这个人眼中涌动的狠厉戾气。 但是没用,李惟元伸手打开了鸟笼子,伸了手进去捉住了它。 芙蓉鸟只吓的全身瑟瑟发抖。 而李惟元还在面无表情的垂眼看它,同时手指慢慢的收紧。于是芙蓉鸟的挣扎和叫声就渐渐的越来越轻。 眼看芙蓉鸟就要命丧他手了,但忽然他又将手指放松了,然后将手举高,又一扬,劫后余生的芙蓉鸟就扑棱着翅膀飞走了。一眼都不敢往回看。 而李惟元看着芙蓉鸟的身影慢慢的在他的视线里成为一个小黑点,终至于消失不见了,他这才抬脚回了屋。 李令婉这样的喜爱这只芙蓉鸟,若是晓得芙蓉鸟死了,她必然是会很伤心的。他不想看到她流泪,所以他可以让这只芙蓉鸟继续的活下去,但是他却再也无法忍受李令婉再抛下他去和这只芙蓉鸟亲近。所以就让它远远的离开吧。 第37章 生辰礼物 过几天就是李令婉九岁的生辰。 老太太因着近来实在欢喜李令婉的缘故, 所以给的生辰礼物也极大方。是一对成色极好的碧玉簪子和一套海棠红色的织金衣裙。周氏更是不用说了, 真是恨不能将自己所有的好东西都拿来给她。 李令婉亲自将收到的这些东西都记录在册,然后又一一的放到了那只黑漆嵌螺钿的小柜里,不过留了周氏给的一只白玉佩没有放进去。 上好的羊脂白玉,镂空雕刻着一对比目鱼,周边云纹环绕。 李令婉拿着这只玉佩左看右看,觉得送给李惟元挂在腰间是再好也没有的。 李惟元其实相貌长的极好, 若是能将眉眼之间的阴郁之意去掉,那走出去也绝对是一个翩翩少年郎, 能迷倒无数姑娘芳心的。 于是李令婉就兴冲冲的让小扇拿了黑珠线来,想要打一个蝴蝶结子挂在这块玉上做装饰。这几天教刺绣的女先生教了她和李令娇打结子的技巧, 她学会了,有心想要显摆一二。而且送人东西,自己亲手打的结子, 不是更能表现自己的诚心嘛。只是打到一半的时候, 她却嫌这黑色的线太沉闷, 又拆了,然后在那托着头想到底该用什么颜色的线来打这个结。 小扇见她皱眉, 也不敢问什么事, 只是悄悄的用填漆小茶盘给她端了一盖碗茶来。 但她才刚将这盖碗茶放在李令婉面前的鸡翅木束腰小炕桌上, 忽然就见李令婉高兴的一拍手, 说着:“有了”。 小扇被她吓了一跳,差点就没将手里的这盖碗茶给泼了。但好在她及时的稳住了,总算是将这盖碗茶好好的放在了炕桌上。 “姑娘, ”定了定神之后,她就问着李令婉,“您说什么有了?” 李令婉就笑着吩咐她:“你去将我笸箩里放的那团金线拿过来。” 最近她跟着女先生学刺绣,固然上课的时候要练,放了学回来她也练。 她觉得女先生对她好啊,她要是练不好这刺绣可真的对不起女先生的这份好了。而因为要练刺绣的缘故,所以各样丝线肯定是要备着的。 当下小扇听了她的话,去将放在笸箩里的那团金线拿了过来。 李令婉接过,将这金线配着刚刚的黑珠线,一根一根的拈上,然后再打蝴蝶结子。 等这结子打好了,李令婉就喜滋滋的托在手掌心里看。 金线细,黑珠线粗,这金色自然压不过黑色,但于无意之间却还是能看到金线隐隐闪现的光芒,真是低调内敛不张扬的华贵啊。 李令婉就表示薛宝钗的这法子果然有用,很完美的解决了她这个难题。 想了想,她又找了一颗红色的珊瑚珠子串在了这蝴蝶结子的下面,然后一块儿栓在了那块羊脂白玉上。最后仔细的端详了一端详,她满意的点了点头,下了炕就奔着李惟元的小院去了。 李惟元正在临案看书。最近李令婉发现她每次过来找李惟元的时候,他总是在看书,很努力的样子。 李令婉就跑过去,在书案的另一边站了,将攥着那块白玉佩的右手平伸了过去,打开手掌,笑着说:“哥哥,你看。” 李惟元就看了过去。 她莹白如玉的手掌心里托着一只成色极好,一点瑕疵也没有的白玉佩。不过在李惟元的眼中,两相比较,他觉得李令婉的手比这块白玉佩更白,更无瑕疵。 “这是做什么?”他抬头平静的问她。 李令婉面上的笑意越发的灿烂了:“哥哥,这块白玉佩送给你。” 顿了顿,又接着说了一句:“就当是补给你的生辰礼物啊。” 月初李惟元过生日的时候她不晓得,过了两天才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当时她真是懊恼的要死。白白的浪费了这样好的一个刷好感的机会。不过她当时手头上也没有什么合适的东西送给他,可巧现下周氏给她的那一匣子东西里面有这么一块白玉佩,她就算借花献佛了。 李惟元没有接,面上表情和声音都是淡淡的:“这块白玉佩很贵重,你留着自己玩儿吧。” 李令婉额头上一滴汗。 你都说了这个白玉佩很贵重了,那你还让我留着玩儿?怎么不叫我好好的收起来呢? 不过她内心吐槽,面上却做了伤心的样子出来,问着:“哥哥,你为什么不收下我这块白玉佩?你是怪我不记得你的生辰么?好哥哥,我错了。可是这块白玉佩上面的蝴蝶结子是我好不容易才打好的,你就看在我辛辛苦苦才打好这个蝴蝶结子的份上不生我的气,收下这块白玉佩,好不好?” 李惟元瞥了她一眼。 她今儿梳的是一对丫髻,也没戴什么首饰,不过两边各簪了一朵浅粉色的珠花而已。穿的也是浅粉色的衣裙,衬着她现下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倒很是楚楚可怜。 虽然李惟元明晓得她这幅样子是装出来的,可心中到底还是软了。 他伸手接过了她手里的玉佩,然后又从袖中掏了一件物事递了过来。 李令婉探了探头,就着他的手一看,见那是一只木簪子。 看不出来是什么木头的,簪头雕刻的是一对叶子,中间捧着一朵花的模样。 “给你。生辰礼物。” 李惟元想来是第一次送人东西,所以很是有些不自在。耳尖上有些红意不说,说出来的话也不自然。 李令婉眼尖的瞥见了他耳尖上的红意,但她也没有点破,反而是笑盈盈的接了:“谢谢哥哥。” 又将这簪子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然后赞叹着:“哥哥,这是你雕的啊?这朵桃花雕的可真好看。” 李惟元黑了脸。 其实他雕刻的不是桃花,是海棠花。 桃花轻薄,海棠娇媚,在他的心中,李令婉就该是一朵娇媚动人的海棠花。 但是没有人教过他雕刻,这支木簪子也是他提前好几日就一直在自己摸索着雕刻,雕坏了无数根才最后成了这一根。但是很显然,还是雕刻的不够好。 可是他身无长物,又没有其他能拿得出手送李令婉的礼物。 想到这里,李惟元不由的就觉得心下黯然。 想了想,他看着李令婉,很认真的就说着:“婉婉,等你以后生辰的时候,哥哥会送你更好的东西。” 他日我若有权有势,但凡是这世间的任何东西,只要你说出来,我都会给你寻来。 李令婉还不晓得他的决心,她只是把玩着手里的木簪子,笑着说:“我觉得哥哥送的这支木簪子就已经很好了啊。” 又伸手将木簪子递了过去,再探头过去,笑吟吟的就说着:“哥哥,来,帮我把这簪子簪在我的发髻上。” 李惟元嗯了一声,然后接过了她递过来的木簪子,倾身过去,轻轻的将簪子插在了她右边的发髻上。 李令婉抬手摸了摸头上戴好的簪子,然后笑着恬不知耻的提要求:“哥哥,以后我每年生辰的时候你都给我雕一支这样的木簪子,好不好?嗯,我想想,今年你送我的是桃花簪子,明年你就给我送玉兰花簪子,后年就送梅花簪子,大后年就送荷花簪子,总之你就将这天下所有的花都一一的雕刻了出来送我,好不好?” “你倒是贪心,”李惟元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不过目光中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反倒隐隐有几分笑意,“这天下间的花何止百种?若按你这样说,岂不是等我头发都白了还要每年给你雕一支木簪子?” 李令婉心道,若是你头发都白了还要给我雕木簪子那可真是太好了,那就说明我也能平平安安的活到那个时候了。 “是啊。”她笑着点头,“等以后哥哥头发都白了也要每年给妹妹我雕木簪子,哥哥,你说这样好不好?” 李惟元没有立时就回答。后来被李令婉又缠着问了两次,他才装作无奈的点了点头:“真是拿你没办法。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不过他心中还是很高兴的,所以面上的表情很柔和,说出来的话也是极其温柔。 正用小茶盘端了茶进来的谨言看到李惟元的这个模样就吓了一跳。 在他的印象中,大少爷给人的感觉从来都是和阴郁狠厉分不开的,也就只有面对三姑娘的时候他整个人才会这样的柔和下来。 谨言就在心中感叹,果然三姑娘就是个福星啊。自从她和大少爷亲近之后,连带着自己待在大少爷身边也觉得日子好过了不少。旁的不说,就现下他们的这个小院子,一推开就是生气勃勃的各样花草树木,看着心情都好。 谨言怀着对李令婉的真心敬佩,将手里的白瓷茶杯奉了过来,放在了一旁的桌上。 李令婉眼角余光看到了他,就转头去看他,然后笑着说:“谨言,好几日没看到你,感觉你长高了啊。” 谨言比李惟元大一岁,正是个子蹿的最猛的年纪,隔个几日不见就会觉得他长高了不少。 谨言听到李令婉说话,下意识的就要开口回话,但是他却忽然瞟到了李惟元凉凉的目光正在看着他。然后他猛然就想起了李惟元那时候同自己说的,让他往后不要再同三姑娘说话的话。 当时李惟元的面色极冷,说话的声音也极冷,谨言如何会忘?又如何敢忘?当下他就不敢回李令婉的话了,只是低着头,夹着茶盘,转身就出了屋。 对于他的这个态度李令婉自然觉得奇怪。于是她就回头问李惟元:“哥哥,谨言这是怎么了?” “没事,他只是害羞,不习惯同女孩子说话罢了。”李惟元收回自己看谨言时的凉凉目光,转而专注柔和的看着李令婉,“往后你也少同他说话罢,不然他会不自在的。” 李令婉有些将信将疑。谨言前些日子还和她一起有说有笑的,怎么现在他忽然就害羞了,不习惯同她说话了? 但是李惟元又接着说了一句:“婉婉,哥哥说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这句话可就有点那么霸道专、制的意思在里面了啊。李令婉心中觉得有点别扭,但面上还是乖巧的答应了:“哦。” 李惟元就点了点头,又倾身抬手去摸了摸她的头,赞赏的说着:“乖。” 李令婉:…… 总感觉她被李惟元当成一只小宠物了怎么办?而且还必须是一只要听他话的小宠物。 想到宠物,李令婉就问李惟元:“哥哥,刚刚我过来的时候怎么看廊下挂着的鸟笼子是空的啊?芙蓉鸟去哪里了?” 李惟元握着书的手就一紧。 芙蓉鸟的事他自然是没有告诉李令婉,不过就算现下听到她问,他心中也没有半点慌乱的意思。他甚至都没有抬头,只是目光着手里的书,又伸了右手食指 ,捻着书的页脚翻过去一页,用着很若无其事的声音就说着:“我也不晓得这是怎么一回事。总之我昨儿早上起来的时候就看到这鸟笼子里是空的,笼子上的门也是大开着的。” “这样啊,”李令婉想了一会,就说着,“必然是这芙蓉鸟自己将这鸟笼子的门弄开了,然后它就飞走了。” 她心中还是很喜欢这只芙蓉鸟的,所以知道它飞走了之后她就有几分伤心。不过随即她又想着,老是将芙蓉鸟关在笼子里它也不舒服,天高任鸟飞嘛,爱它就要给它自由,所以她还应该为芙蓉鸟高兴才是。 她就将自己的这意思同李惟元说了。因着心中还真有几分替芙蓉鸟高兴,所以脸上都透着笑意。 李惟元听了,就嗯了一声。想了想,又说了一句:“既然如此,那往后你就不要再养任何鸟儿了。不然将它们关在小小的笼子里,它们总是会不自由。” 不养鸟儿,那她自然就会将目光多多的放在他身上了。 李令婉不晓得他的奸诈霸占心思,反而还笑着点了点头,说着:“好,那我以后就不养鸟儿了。” 对此李惟元的反应还是倾身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赞赏的说了一个字:“乖。” 他的这个妹妹还真是好哄骗的一个人啊。不过她也确实是信任他,他说什么她都会相信,所以李惟元心中觉得很满意。 被很满意的李令婉:…… 觉得还是被李惟元当成宠物了怎么办? 带着自己现下在李惟元的心目中到底是类似于哪一种什么宠物的猜测,李令婉带着小扇回了自己的怡和院。随后等到她刚在临窗的木榻上坐下来的时候,画屏就掀帘子进来了。 近来李令婉越发的疏远画屏了,平常只与小扇和小玉亲近。不过好在画屏最近倒也乖觉,安分守己都很,并没有如先前一样的出什么幺蛾子,所以李令婉对此也还满意。 画屏手里捧着一个朱漆描金托盘,上面不晓得放了什么东西,用了一块红绸子布盖的严严实实的。 对着李令婉行过礼之后,画屏就细声细气的说着:“刚刚姑娘前脚刚走,后脚二太太就遣了个丫鬟送了这个过来,说是明儿是姑娘您的生辰,这是她送您的寿礼。” 钱氏送来的?满府里都晓得二太太钱氏是最抠门的,从来只有进的,没有出的,她会送自己什么寿礼?李令婉心中倒有了几分好奇。于是她就让画屏将这托盘放到她手边的小炕桌上来。 画屏应了一声,然后小心翼翼的捧着手里的托盘放到了炕桌面上,随后又退到一旁,垂了双手站着,不过一双眼却是眨都不眨的看着李令婉。 李令婉正伸手掀开了托盘上盖着的那块红绸子布。然后她就看到托盘里放的是一只白底青花瓷的盘子,里面整整齐齐的摆了五只水蜜桃。 虽然说做侄女的过生辰,做伯母的才送五只桃子,但是寿桃寿桃,到底还是讨了个好彩头的。 而且这五只水蜜桃都个顶个的大,白里透红,鲜灵灵的,光看着就止不住的想吃了啊。 李令婉当即就要伸手去拿放在最上面的那只水蜜桃。但是就在手堪堪的要碰到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先前李惟元说过的话。 李惟元告诫她,以后不可以再吃桃子;又说,听哥哥的话,总之哥哥是不会害你的,虽然她不晓得李惟元为什么会对她说这样的话,但是她直觉李惟元是不会害她的。 所以面前的这水蜜桃到底还要不要吃呢? 李令婉望着这盘子里的水蜜桃好一会,最后还是痛苦的将手缩了回来,转头吩咐小扇:“将这盘桃子暂且先收起来。” 小扇答应了一声,过来捧了这盘水蜜桃放到了一旁的果盒里面去。 一直盯着李令婉看的画屏这时就有些失望的垂下了双眼。 她竟然没有吃这桃子?不过看她刚刚的神情,分明就是很想吃的,怎么到最后又忽然的不吃了? 画屏心中生疑。不过随即她又想着,没有关系,现下桃子不是还放在这屋子里面的吗?指不定后面李令婉就吃了呢。 而等到次日她趁李令婉出门的时候偷溜进来,小心翼翼的揭开了盘子上依然盖着的红绸子布时,一眼就看到里面少了两只水蜜桃。 姑娘的东西谁敢乱吃?必然是李令婉自己吃了无疑。再想想方才她出门的时候好好儿的,一点儿异常都没有,画屏的面上立时就露了一个得逞的笑意出来。 她转身就去世安堂那里找她娘去了。 李令婉的这一个生辰除却收了许多东西,还吃了许多东西。 寿桃包啦,银丝面啦,诸如其他各种带有好彩头的东西。 其实她也不是很想吃这些东西,可是没有办法啊,去老太太那里转了一圈,老太太要她吃面,说是长寿面,必须一碗全都吃完,汤都不能剩一滴;去周氏那里转了一圈,周氏拿了两个寿桃包给她吃,说成双成对,讨个吉利,所以两只都必须得吃完。吃到后来李令婉都觉得难受,于是她就回了自己的怡和院,闭门不出。 再出去碰到谁,要她吃什么东西,她又不好拒绝的,那还不要把她给撑死啊。 不过到了傍晚的时候,有人来敲院门。 小丫鬟过去开了门,就看到双红带着两个婆子站在外面。 双红是老太太身旁最得力的大丫鬟,这李府里的哪个丫鬟看到她敢不恭敬的?当下小丫鬟对着她毕恭毕敬的行了礼,随后将她一路让到了屋子里来。 李令婉正歪着榻上小憩。今天吃多了,人就容易犯困。 小扇迎了上前去,悄声的问双红:“双红姐姐,我们姑娘还在睡呢。你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同姑娘说?” 言下之意就是,若是双红没有什么要紧的事,那就不用叫醒她家姑娘了,跟她说也是一样的。 双红瞟了一眼李令婉。 小女孩睡的正香,映着窗外的落日,她的双颊粉嫩一片,瞧着真真是娇憨可爱。 但是双红依然一脸肃色,连说出来的话听着也极其的严肃:“小扇,去将你家姑娘叫醒。老太太有要紧的事找她,让她现下就要过去。” 小扇听了这话心中就一跳。 近来李令婉甚得老太太的欢心,双红哪次见了她不是满面春风的,一口一个三姑娘的叫着?何曾有过这样严肃的时候?再是瞥见双红身后站着的那两个同样是一脸肃色的婆子,小扇也不晓得为什么,忽然就觉得心中开始发慌起来。 她忙应了一声,随后转过身走到木榻旁,轻声的叫着:“姑娘?姑娘?” 如此叫了几声,李令婉终于是醒了。 醒了之后先伸了个懒腰,然后她才懒洋洋的问着小扇:“小扇啊,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小扇没有回答,反而是小心的说着:“姑娘,双红姐姐来了,说是老太太有要紧的事叫您,让您现下就过去呢。” 李令婉就转头望向双红那边。 其时夕阳已落,屋子里又没有点灯,全都是朦朦胧胧的青灰色。而双红和两个婆子就正站在这片青灰色中,目光严肃,又带了点隐约忌惮的看着她。 李令婉就开始在想,她们这是什么意思?怎么感觉她们是在用看怪物的眼神在看她啊。 第38章 捉鬼大戏(一) 等李令婉跟着双红和那两个婆子到了世安堂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了, 世安堂屋里院外都点满了灯, 明晃晃的照着亮如白昼一样。 以往李令婉也有晚间过来看杨氏的时候,印象中世安堂的院子里各处也是点了灯笼的,但也没有如现下这般点了这样多的。 李令婉心中狐疑,可晓得就算是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这一路上她已经是各种套过双红的话,问老太太这么晚了找她过去做什么,但双红就像是打定了主意不松口一样, 总之不论她怎么问双红就是摇头,又说:“等姑娘到了老太太那里自然就知道了。” 李令婉直觉这次杨氏叫她过去不会是什么好事啊。旁的不说, 双红亲自过来叫她原就稀奇,而且同来的还有两个婆子。况且这一路走来, 那两个婆子一左一右的走在她旁边,看那架势倒像是特地的防范她会逃跑一样。现下又见了世安堂这上下点满了灯笼的样子,李令婉不由的就觉得心中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于是她忙在心中反思自己最近可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惹了杨氏生气, 竟然是教杨氏列了这样大的一副阵仗出来等她。可想来想去的, 她觉得自己最近的表现还是很乖巧的啊, 不至于有什么事能让杨氏发怒的啊。 左思右想之下依然不得要领,李令婉索性是心一横, 想着, 算了, 她只管在这里瞎想也没用, 还是待会儿见招拆招就是了。 于是她便昂首挺胸,随着双红踏进了世安堂的院门,随后又进了屋子。 杨氏正坐在明间的罗汉床上, 两旁戳灯高举,照着她一脸严肃之极的神色,瞧着很是骇人。 李令婉心中就打了一个突,但随即她脸上就露了笑意出来,上前两步,甚为乖巧的就叫了一声:“祖母。” 杨氏没有回答,只目光死死的盯着她。 李令婉心中就越发的觉得不安了,但面上的笑意却是较刚刚更加浓了几分,问着:“祖母,你让双红姐姐叫了孙女过来是有什么事么?” 杨氏依然没有回答,望着她的目光更加的幽深难辨,看得李令婉心里直发毛。 妈的!李令婉禁不住的就在心里爆了个粗口,是杀是剐麻烦您倒是给个准话啊,只管这样看着我到底是几个意思? 不过就算是心里明明气的肚皮都要炸了,但她面上乖巧的笑意依然不变,而且又娇娇软软的叫了一声祖母。 杨氏这下子终于是动了,不过先动的是手里的蜜蜡佛珠。 她枯瘦如干姜的手指极缓慢极缓慢的拨弄着一颗颗的佛珠,一双略有浑浊的双眼里简直可以说的上是精光四射,正定定的望着她。 “婉、姐、儿?”她慢慢的开口,一个字一个字的叫着她。 李令婉笑的做天真无邪样:“祖母,我在呢。” 杨氏忽然就一晒。随后她整个人猛然的就起身自罗汉床上站起来,挂着蜜蜡佛珠的右手指向她,又陡然一声大喝:“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李令婉:…… 你说我是个什么东西?我不是人我还能是个啥? 不过她面上还是做了一副被吓到了的模样,蹬蹬的往后倒退了两步,眼中含了泪水,泫然欲泣的说着:“祖,祖母,我,我是您的孙女儿啊。” “你不是我的孙女儿。”杨氏的声音依然很大,面上更是如罩寒霜一般,“我的孙女儿性子骄纵跋扈,怎么会一夕之间就改头换面一样的变得又乖巧又明事理?” 李令婉:…… 原来变得乖巧明事理了也是一种错。 “那是因为孙女长大了啊,”她解释着,“孙女不想祖母再为我操心,所以自然是要乖巧懂事些。” 杨氏摇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又说着:“既然你不肯实说,那好,我有法子让你说。” 李令婉心中立刻就开始紧张了。我靠这不会是要动用私刑了吧?妈的打嘴仗她不怕,但她就怕直接给她上板子上鞭子啊。 但是很显然她想多了,因为杨氏只是让人叫了一个道士出来。 真的是个道士。头戴莲花冠,身披七星袍,手横白拂尘,身后还跟了两个小道士,一个怀中抱着一把桃木剑,一个怀中抱着一只大葫芦。 杨氏由小丫鬟扶着,上前对这道士毕恭毕敬的行礼,称呼他为元妙真人。 元妙真人一手执拂尘,一手向杨氏打了个稽首,说了一声无量天尊。他言语态度之间很是骄矜,俨然一副得道高人,不日就要羽化成仙一样。 而李令婉一听到元妙真人这四个字她就乐了。 书里她还真设定了这么一个人物。 正所谓是僧道僧道嘛,有了大觉法师这个和尚,怎么能不设定一个道士出来跟他打擂台呢?不过大觉法师设定的是身具大智慧,这个元妙真人就是个草包了。但草包非要认为他自己牛掰啊,而且这元妙真人好歹也是个一观之主,所以日常也有不少善男信女信奉他。 只是现在杨氏请这元妙真人过来是几个意思?这李府里闹鬼了啊?请他来捉鬼啊?就元妙真人的那几下子鬼捉他还差不多。 不过接下来李令婉立马就晓得杨氏的意图了。因为杨氏正伸手指着她对元妙真人说着:“真人,这个妖孽,请您今晚大显神通,务必要收服了她。老婆子改日一定重塑贵观里的三清塑像。” 李令婉:…… 她发现她今儿晚上净无语了。关键是她不无语她还能干吗? 不过她心里也晓得,杨氏这必然是心里对她起疑了。想想自己的性子和原身的性子差别原太大,而刚穿过来的那几日自己整日只惶恐以后的悲惨下场,只顾着去亲近讨好李惟元了,压根就没有想过要压抑自己的性子,这下好了吧,被杨氏这个人精给看穿了,请了道士来捉她了吧? 只是前些日子杨氏还好好儿的,怎么今儿她忽然就闹了这么一出呢? 李令婉的目光就四处的望着,然后她就看到画屏正和她娘站在一块向她这边看。当接触到她的目光时,画屏立马就惊慌的别过了头,不敢再看她了。 李令婉心中透亮,必然是这画屏从中搞了什么鬼。 画屏是日夜亲近她的人嘛,若是真起了意的要留心她,那必然是能看到一些自己和原身的差别的。然后画屏再将这些事告诉杨氏来邀功,所以才会促成今儿晚上的这出捉鬼的大戏。 好一个画屏,李令婉心中就想着,看来往后可是不能再容她在怡和院里待着了。 而那一边,元妙真人听了杨氏的话之后,目光就瞟向了李令婉。随即他手中的拂尘拿起扬了扬,冷声的就喝叫了一声:“妖孽,还不快快现形!” 李令婉:哎哟我了个大曹!有本事你就赶紧的让我现行啊,可别尽在这耍嘴皮子功夫了。 不过表面还得装啊。所以她眼中的眼泪水不要钱似的纷纷沿着白皙的脸颊滚落了下来,又哭着要上前去拽杨氏的衣袖子:“祖母,您这是要做什么?您这样,我,我心里害怕啊。” 杨氏手中的龙头拐杖重重的敲在了她的手背上,只痛的她龇牙咧嘴的,最后到底是缩回了自己想去拉杨氏衣袖子的那只手。 “妖孽,还不快离开,还了我孙女的肉身来?”杨氏的声音又冷又寒。不过转头对着元妙真人的时候她声音却满是恭敬:“还请真人开坛做法,速速将这妖孽收服,救救我那可怜的孙女。” “老夫人请放心,贫道今晚必然会将这妖孽收服,且让她魂飞魄散,再也不能出来害人。” 然后他就让两个婆子来抓李令婉。但大家现在都以为李令婉邪崇附体了,谁敢上来抓她啊?最后元妙真人没有法子,只好吩咐自己的两个小徒弟上来抓她。 李令婉就对着那两位小道士笑了笑:“两位小哥哥,你们别抓我呀。你们说要去哪里,我乖乖的跟着你们去就好了呀。” 她原本就生了个极明艳动人的相貌,这样嫣然一笑的时候,真真是如同一朵牡丹花在徐徐开放一样,耀人眼目,那两个小道士竟然是看呆了,一时都忘了要伸手来抓她。 元妙真人在旁边瞧见了,就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又冷声的喝叫了一声:“妖孽还要在这里迷惑人!” 一面又厉声喝令那两个小道士抓了李令婉的两边胳膊,随着他来。 李令婉也不挣扎。她倒还真想看看这元妙真人到底能弄出些什么花样来。反正刚刚她心里已经想出了应对这事的法子来,可杨氏多疑,又极信神佛,就让元妙真人开个坛做个法,给她驱驱‘邪崇’,这样杨氏才能完全的放下心来嘛。 于是她就任由着这两个小道士抓着她的胳膊,跟在元妙真人的身后往前走。杨氏也在双红和双蓉的搀扶下跟出来看。 就刚刚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院子里已经由几张桌子拼接,搭了一个法坛出来。法坛前面又放了一张条案,上面点了两只明艳艳的大粗红蜡烛,中间放了一只三足铜鼎香炉,里面插了三支线香。另外案面上又放了一碗水和明黄色的符纸之类。 李令婉看了这副行头,心里只笑的直打跌。不过她面上还是装了天真无邪的模样出来,仰着一张笑脸问元妙真人:“真人,我应该站在哪里比较合适啊?” 元妙真人止不住的就觉得心里一滞。 这个妖孽倒是丝毫不惧他,难不成她有很高的道行不成? 不过随后他心里又想着,便是她再有很高的道行,可到底是敌不过他的两样法宝的。 他的那两样法宝正由自己的两个小徒弟拿着。一样就是那把桃木剑了,有个很威武霸气的名字,名唤作清宁斩妖除魔剑。另一样就是那个葫芦,同样有个威武霸气的名字,唤作惊天傲世锐神葫芦。 当下元妙真人伸了右手,命着自己的两个徒弟:“将我的清宁斩妖除魔剑和惊天傲世锐神葫芦呈上来。” 李令婉掌不住,终于还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当初她给元妙真人设定这两样法宝的名字时原就是本着好玩的心态胡乱设定的,但是没成想今儿还真教她亲眼看到了这两样她自己设定出来的法宝。 但其实也就是一把桃木剑和一只葫芦罢了。不过元妙真人是个招摇的性子,所以剑身和葫芦表面除却阴刻了祛邪的纹路之外还镶嵌了几颗细小的宝石,于是当下在满院子挂着的明角灯照耀下,这把桃木剑和这只葫芦可真是熠熠生辉,简直就要亮瞎人的眼。 杨氏此时已是在小丫鬟搬过来的太师椅中坐了。见着李令婉正笑吟吟的站在法坛旁边,面上也丝毫没有惧色的模样,她止不住的就皱了皱眉头。 其实先前她就觉得李令婉有些不大对劲了。怎么不过摔了个头,再醒过来她整个人就变得那样的乖巧懂事,与以前判若两人一般?虽然她也是极喜乖巧懂事的孩子,但若是这个人不是她的孙女,而只是一个邪崇占了她孙女的身子,那她还是宁愿要以前那个骄纵跋扈的孙女。 只不过现下她看李令婉的样子笑嘻嘻的,非但一点儿也不怕,反倒还觉得很好玩的模样。到底是这只邪崇太厉害了,丝毫不惧元妙真人,还是她压根就不懂这是要做什么,所以看到这样的场面才会觉得好玩?若她果真只是觉得这样很好玩,那岂非不就是自己冤枉她了? 那自己做了什么?让自己嫡亲的孙女被人当做妖魔鬼怪一样的对待? 杨氏的心里就有些犹豫到底还要不要让元妙真人继续做法。 眼角余光看到画屏和吴妈妈在一旁站着,她就招手让她们两个过来,开口问画屏:“你说的三姑娘最近的那些异常,可都是真的?若有一个字不实,仔细我揭了你的皮。” 画屏一听,忙双膝跪了下来,对着杨氏磕了个头,信誓旦旦的说着:“回老太太,奴婢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绝不敢扯谎。便是那桃子,奴婢看得真真儿的,昨儿姑娘原是想吃的,都已经伸了手去拿,可不晓得因为什么缘故又没拿,只命小扇收起来。随后等今儿一早奴婢去看时,那五只桃子就少了两只。老太太试想,姑娘屋里的东西谁敢乱拿?昨儿晚上又没有人在姑娘身边伺候,那两只桃子必然是姑娘吃了。” 随后画屏又说起了李令婉其他的一些与以往异常的地方,最后指天发誓:“奴婢若有一个字说的不实了,就让奴婢烂了舌头,脚底生疮,下辈子投畜生道。” 这个誓言就发的比较狠了,当下杨氏的心里总算是略略定了一些,觉得自己应当不是冤枉了李令婉。 李令婉不能吃桃子的事杨氏是清楚的。说起来那次还是自己给了她一只桃子吃,但当时李令婉吃了,险些不曾就丧了性命。约莫她那时候确实也是吓怕了,非但以后再也不敢吃桃子了,便是听见有丫鬟在她面前说起桃子两个字她就要过去打人家耳光,又怎么会如画屏说的那样,见着桃子不躲不避,而且还吃了两个,还一些事都没有?这必然就是被邪崇给附了身了,说不定再晚几日请高人做法,自己嫡亲孙女的性命就要被这邪崇给害了。 想到这里杨氏就觉得后怕不已,她忙看向了院子正中。 这当会元妙真人已经在开始做法了。手中的那把桃木剑挥舞的漫天都是剑影,口中也是念念作词。 杨氏就想着,这个元妙真人是个极有道行的。她曾听许多京里的人提起过,说但凡是家宅不安了,请了元妙真人过去,只需开坛做个法事,那便即刻家宅平安。又说他的那两样法宝都是极有来头的,传说都是元始天尊遗留在人间的宝物。那把清宁斩妖除魔剑是专斩一切妖魔鬼怪的,那只惊天傲世锐神葫芦则是专收一切妖魔鬼怪的,但凡收了进去的妖魔鬼怪,即刻就会化为一汪清水,从此再也不能危害世间。 李令婉此刻也在看元妙真人做法。而且因为站的有点累了,又没有给她坐的东西,她索性就蹲了下来,然后抱着双臂看元妙真人舞剑了。旁边一左一右站在她身边,防止她逃跑的两个小道士见状就瞄了她一眼。 他们跟着师父出去也做过不少法事了,但今儿还真是头一次看到有人这样淡定的。淡定的好像师父就是被耍的那只猴子,这小姑娘只是个看戏的,说不定待会儿她还要拍掌叫一声好呢。 而果然,李令婉看了一会,还真就鼓掌叫起了好来。又扭头看着杨氏那里,笑道:“祖母,您快来看,这个人的剑舞的很好看呢。” 完全不晓得眼前的阵仗到底是要做什么的样子。 杨氏心中就又开始迟疑了。难不成她真的冤枉了李令婉?其实她压根就不是被邪崇附体,而是真的如同她说的那样,不想自己再为她操心,所以这才猛然的就变得懂事乖巧了起来。 而元妙真人听了李令婉的那句话,一张脸只黑如锅底。 当下他手中的桃木剑舞的越发的急了起来,口中念念作词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又一口咬破了自己的舌头,喝了一口碗里的水,然后噗的一下就喷到那两支大红蜡烛上,随后就只听见砰的一声,那两支大红蜡烛上的光瞬间就腾腾的往上蹿高了不下三丈。 围观的一院子丫鬟婆子都看呆了,当下纷纷的就说这元妙真人果然是高人啊。甚至还有丫鬟婆子当场就跪了下来。 李令婉托着脸颊百无聊赖的看着,心里想着,白磷嘛。让她这样含着喷一口那蜡烛上的火焰那也能往上蹿三丈啊。 约莫是舞剑舞累了,至少李令婉就眼尖的看到了元妙真人额头上有汗珠子。元妙真人将手里的桃木剑对着李令婉的方向发了狠的往下虚劈了一下之后,随后他就将桃木剑放在了条案上。 杨氏此时赶了过来,焦急的问着:“真人,可看出这到底是什么邪崇了?” 元妙真人抬袖子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又接过小道士递过来的水喝了,随后神情严肃的说着:“是个成了气候的梅精。” 李令婉忍不住的又要笑。不过她好歹还是垂了头,又抬手捂了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可肩膀还是在一抖一抖的。 不过相比较她这样的失笑,杨氏面上则是极其佩服的模样:“真人果真是厉害。我那孙女儿,当初就是在梅园里磕到头的。” “这就对了。”元妙真人点了点头,面上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必然是令孙女那时候磕了头,阳气弱,就被这只成了气候的梅精给附了身了。” “我那孙女现下可还活着?”杨氏神情关切,又对着元妙真人行礼,“真人,请您务必要大展神通,将这只妖孽收服了,好救了我那可怜的孙女儿。” 元妙真人伸了双手,虚扶了杨氏一把。随后又伸手摸着自己的胡须,宽慰着她:“老太太放心。这妖孽今儿遇到贫道,那就是她的末路了。刚刚贫道已是用清宁斩妖除魔剑斩去了她这么多年的修为,待会贫道再将她收到我的惊天傲世锐神葫芦里,随后再给令孙女喝一碗符水,担保令孙女立时就好了。” 杨氏听了,对着元妙真人千恩万谢,又请他继续做法。 元妙真人歇息了这么一会,随后就拿了徒弟怀里抱着的葫芦来,拔开塞子,对着李令婉就大声的喝叫了一声:“妖孽,还不快快到葫芦里来!” 李令婉竭力的忍了笑,抬头就要去看他手里的葫芦,但忽然耳中就听得有人在叫她:“婉婉。” 她抬了头去看,就见周氏正被采薇扶着赶了过来,浑身乱颤,满面泪痕的模样。 这倒也就罢了,关键是她旁边还站着李惟元啊。那货现下一张脸冰雪凝结一样,眉眼之间更满是风雨欲来的森寒阴狠之意,仿似下一刻他就要生啖他人的血肉一般。 李令婉一见他这副模样就吓了一大跳。当下她也不蹲着了,赶忙的就起身站了起来。 第39章 捉鬼大戏(二) 李惟元原本是坐在自己的屋子, 手里拿了书在静静的看着。 因着他深恨现下自己的卑微渺小, 自己被他人践踏奚落也就算了,可还顾全不了李令婉,要连累她几次三番的为了自己的事去看旁人脸色,甚至求人,所以李惟元近来就像卯足了劲一般,每日发狠读书, 就是想要早日的得中科举,走上仕途, 然后握有权势。 有了权势在手,这样才不会随便的任何人都能踩踏在他的头上, 他也才能更加的顾全李令婉。 不过今晚他还没看一会儿书,忽然就听到前院里隐隐有极热闹的声音传来。 原本前院里任凭是发生了任何事,哪怕就是走水了, 但凡只要不烧到他的小院子, 他都懒得去看视的。甚至他还会袖着双手, 一脸漠然的站在旁边看着那些人在火海里挣扎他都不会施以援手。但是今晚,也许真的是有心有灵犀这么一说, 他听着这些声音, 忽然就觉得心神不宁。 于是他就放下了手里的书, 叫了谨言过来, 吩咐他:“你去前院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谨言答应着去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之后他满面惊慌的一路跑了回来。 “少爷,不好了, 不好了,”他顾不上喘气,赶忙的就将自己打探来的消息告知了李惟元,“老太太说三姑娘被邪崇附了身,请了道士来开坛做法事,说是要给三姑娘祛邪。现下三姑娘就被抓在法坛旁边,那道士正用手里的桃木剑死劲的劈她呢。” 一语未了,李惟元已然起身站了起来,然后他一句话也没有说,铁青着一张脸就冲出了门,往前院的方向飞奔而去。谨言随后也赶忙的跟了过去。 快要到世安堂的时候,正好碰着了周氏。 周氏被采薇扶着,正一面走,一面口中哭着婉婉,也是脚步极快的往世安堂的方向去。于是当下两拨人就一块儿进了世安堂的大院,也正好赶上了元妙真人拿了葫芦,对着李令婉大喊,妖孽,还不快快到葫芦里来的时候。 周氏当即就被吓的哭都不晓得该如何哭了,只是一个劲儿的喊着婉婉,婉婉。李惟元则是垂在腰侧的一双手攥的死紧,手背上的青筋都根根爆了起来,面上更是阴沉的吓人。 李令婉一见李惟元这副样子就心道糟糕。 上次在学堂的那次,她可是瞧见过李惟元拿了砚台要砸李惟凌的样子。当时她可是从李惟元的眼中看到了凛冽杀气的,但是现在他的样子,比那个时候还要可怖上个十倍百倍不止。 她丝毫不怀疑,若是李惟元此时手中有一把剑,他立刻就能挥舞着他手中的剑将这一院子的人全都炮灰掉。但是少年现在没有那个能力啊,他连保全自己都难啊。若是他现下再一冲动之下做了什么不好的举动出来,只怕杨氏是必然饶恕不了他的。 所以李令婉就赶忙的起身站了起来,一面高声大叫哥哥,一面就想往李惟元那里跑。 她要告诉他不能冲动啊。她是有法子应付眼前的这个局面的,不用他来插手。他一插手肯定会对他自己不利的啊。 但旁人一见到李令婉先前都是那样的安静如鸡,可猛然就这样激动了起来,只以为她这是被元妙真人给逼的要现行了呢。当下围观的丫鬟婆子都放声尖叫,一齐转身就要往后跑。杨氏显然也被吓到了,煞白着一张脸,两手紧紧的握着圈椅的两边扶手,上半身也往前倾,显然一副若是见势不妙立时就会跑路的架势。 至于元妙真人则是来了劲。 他以为李令婉这是被他的法力给打的终于要现行了。于是当下他一面喝命自己的两个徒弟一边一个用力的按着李令婉的肩膀,一面举了手里的葫芦,猛然的就爆喝了一声:“妖孽,还不受死!” 周氏一见这副场面简直都快要吓死了。当下她一面死命的拉扯着挡在她面前的人,就要往李令婉这里挤,一面又大声的喊叫着:“婉婉,婉婉,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而杨氏一见她这个样子就来气。当下她就喝叫着双红和双蓉:“不是说了今晚的事让你们不要走漏风声的?怎么现下周氏都知道这事了?你们两个还不快带了两个婆子过去将她拉走,不然搅了真人的法事,祛不走附在三姑娘身上的邪崇,你们哪一个能担待的起?” 双红和双蓉一听,赶忙的叫了两个婆子去拉扯周氏,要将她送回落梅居去。但周氏哪里肯走?只是死命的扒着两个婆子的手,放声大哭起来。 场面一时就乱如一锅烧开的粥一样。 而就在这时,就见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紧盯着李令婉看的李惟元猛然的拨开了面前纷乱的人群,径直的就走到了杨氏的面前。然后他一句话也没说,双膝就跪了下去,又重重的对着她快速磕了三个响头。 杨氏的这处院子路面上铺的是青砖石块。他这样用力的磕着头,砰砰直响,就算是现下院子里人声再嘈杂那都掩盖不了他这磕头的清晰声音。 杨氏就看着他,冷声的问着:“你这是做什么?” 李惟元依然头紧紧的抵在青砖石块上,声音在发着颤:“婉婉年幼,这样的事会吓到她的。还请祖母开恩,放了婉婉,让我代替她站在那里。” 杨氏眯了一双眼看他。 其实杨氏虽然上了年纪,但她心里什么不明白?她晓得李惟元虽然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会去对她下跪请安,但那里面又有多少真心诚意在?这小子一身傲骨,只怕即便是对着她下跪的时候内心里也是不屑的。但是现下,他却这样卑微的跪在这里,对着她磕头,只为了给那个小丫头求情。 杨氏是晓得近来李令婉和李惟元之间亲近的事的。只是她觉得李令婉说的对,为人要有感恩之心,按李令婉所说,李惟元那时候毕竟救过她的性命,那就随她去亲近他吧。左右杨氏觉得,就李惟元这样冷心冷面的人,便是谁去亲近他到最后都会吃了闭门羹,李令婉又能坚持多长时间呢?到最后两个人之间不还是会如同以往那样冷淡?但是没想到现下这个小子竟然会为了那个小丫头对她下跪磕头求情。 难得这寡情的小子竟然还有放在心上的人。当下杨氏心中冷哼一声,说出来的话也是冷冷的:“你代替她站在那里?是婉姐儿身上附了邪崇,又不是你身上附了邪崇,你代替她站在那里有什么用?” 顿了顿,她忽然又想起一事来,一张脸顿时就沉了下来,厉声的喝问着他:“是不是你同那妖孽私底下有什么勾当,所以现下你才这样的维护她?” 又起身站了起来,手里拄着的龙头拐杖敲的地面上笃笃的一片响:“婉姐儿可是你的堂妹,你这样的不顾她的死活,却要去维护一个妖孽?妖孽在,婉姐儿如何能活?你这是要盼着你堂妹死?好啊,好啊,果然大觉法师说的话没有错,你命格里就是克所有的亲人。这不你出生的时候克了你祖父,现下又来克你的堂妹来了?” 她一面说,一面气的浑身直哆嗦,又叫着双红:“去二门上叫了两个小厮来,将他绑了起来扔到法坛上去,让真人给他也做做法,看他是不是也是个妖孽,是上天派了来专门祸乱我李家的。” 杨氏现下正在气头上,她说的话双红哪里敢不听?忙转身就要去二门外面叫小厮。 李惟元放在地面上的双手紧紧的攥着,手指尖狠狠的掐入了自己的手掌心,立时便见了血。但他却丝毫不觉得疼痛。 他只有满腔的愤慨和深深的绝望。 他卑微,他弱小,他无权,他无势,所以就算是现下他这样深深的伏在这里,低入了尘埃里,哀求着对面的人能放了婉婉下来,她却非但不肯,还要将他也一块绑了起来去受那样的侮辱。 可是他现下又能有什么法子?他只有不断的对着杨氏磕头,不断的哀求着她:“婉婉就是婉婉,她从来就不是什么妖孽。求您让她过来,不要吓到她。” 砰砰一下下头磕在青石板路面上的声音,杨氏无动于衷,依然只是命丫鬟速速的叫了小厮过来将李惟元绑起来,又问着元妙真人:“如何,我孙女身上的妖孽可祛除了?” 元妙真人正收了葫芦,将塞子按到了葫芦口上,而后转身对着杨氏打了个稽首,又摇了摇手里的葫芦,说着:“无量天尊!老夫人,那妖孽的精气神已被我收进了这惊天傲世锐神葫芦里面,现下只要让她喝了我亲手制的符水,立时便可魂飞魄散。” 杨氏放了心。随后就又要对元妙真人行礼,却被元妙真人给虚扶了起来:“那就烦请真人速速制了符水给我孙女喝,好让那妖孽早些魂飞魄散。” 李惟元待要冲过去,可是早已被赶过来的两个小厮按到在地,又拿了绳子捆了。 他双目充血似的红,可是整个人都被绳子给捆住了,压根就动弹不得,只能一声声的叫着:“婉婉,婉婉。” 声音杜鹃泣血一般,叫的人心都要碎了。 周氏此时也不晓得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就挣脱开了那两个婆子对她的桎梏,然后冲到了李令婉的面前来,伸开双臂,整个儿的将李令婉挡在了自己的身后。又扑通一声对着杨氏跪了下来,哀求着:“母亲,您这是要做什么?您这样,婉婉不会怕?传了出去,婉婉以后还怎么做人?母亲,求您,求您放开婉婉吧。让我这个做娘的来替代她。” 杨氏显然不耐烦起来了,一张脸简直阴沉的就像要滴水一样,手里的龙头拐杖也是一下下的顿着地面。 她对着杨氏怒骂:“你猪油蒙了心了?你身后的那个哪里是婉姐儿了?那是只妖孽。让真人祛除了她,婉姐儿才能回来。你现下这样的拦着真人喂她喝符水,怎么,到底是婉姐儿是你亲生的,还是这只妖孽才是你亲生的?” 又喝命着那两个婆子拉开周氏。 周氏一面被那两个婆子拉着踉踉跄跄的走,一面语不成声的就哭道:“她就是我的婉婉,不是什么妖孽。我做娘的,自打我的女儿生下来就被抱走了,这么些年教的她与我不亲,跟我见面倒像个仇人一般。这些日子她好不容易才和我亲近一些,这是招谁惹谁了,就说她是妖孽了,还弄了这么大的阵仗出来对付她?她才九岁啊。吓死了她,我到哪里再去生一个这样的女儿?” 随后又哭着:“婉婉,若你死了,娘也绝不独活。你放心,黄泉路上,娘与你同行,决不让你孤单一个人。好孩子,你不要怕。” 当下只将杨氏给气的暴跳如雷,额头上的青筋都一根根的挣了出来,连声的喝命着那两个婆子拿东西来堵上周氏的嘴。 李令婉一直在哭。从方才李惟元跪在地上不停的砰砰的向杨氏磕头哀求的时候她就开始哭,然后现在见到周氏这样拼命的护着她,又对她说这样的话,她就哭的更厉害了。 她就在想,她耍什么小聪明呢?以为万事皆在她的掌控之中,可最后自己的小聪明还是被别人给耍了,倒让真正关心她的人跟着这样的受累受辱,她实在太不是个东西了。 若是早知道如此,她就不该抱着看好戏的态度,将自己置身事外一样。她就该一开始就将自己心中想好的对策对杨氏说了,这样李惟元就不至于要对着杨氏磕头,周氏也不会如此伤心。 而这时候周氏已经被两个婆子拖出了世安堂的院子外面去,李惟元则是被那两个小厮推着到了法坛这里。 李令婉一下子就朝他扑了过去,半跪在他面前,伸手去抱他,又哭着叫他:“哥哥,哥哥。” 李惟元的额头那里已经磕破了一层油皮,李令婉哭着伸手去摸。 这都是为了她才弄出来的啊。 而听到她还和以往一样的叫他哥哥,李惟元面上就有松了一口气的意思。 现在的李令婉还好好儿的,没有事。 但是随即他眼角余光就看到元妙真人正食指和中指间夹了一张明黄色的符纸在烧,口中还在念念有词,随后他就将那张符纸烧化的青灰全都放到了一碗水里面去,又用手指头搅了搅,再然后他就手里捧了那碗水朝着李令婉走过来。 李惟元霎时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冰凉了,胸腔里的一颗心都快要不会跳了一样。 可是他手脚被捆住了,压根就做不了任何事。他只能凑在李令婉的耳边,急促的说着:“婉婉,快跑。快跑。” 但随后他心中又悲凉的想着,这里这么多的人,每一个人都对他的婉婉虎视眈眈,他的婉婉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这天下之大,没有人护着,他的婉婉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李惟元这一刻心中有一种极其愤慨极其绝望的感觉。这种感觉刺激的他想大喊,可偏偏又喊不出来,只激的他睚眦欲裂,双目泛红。 李令婉看到他这个样子也被吓到了。不过随后她就立马安抚着他:“哥哥,没有关系,不就是一碗加了青灰的水而已,喝了大不了拉拉肚子而已,死不了人的。” 她心中压根就没想到李惟元对她所有的事都是明了的,她只以为李惟元是和周氏一样的想法,认为她会被这样大的阵仗给吓到,喝了这不干不净的符水之后就会死。 等安抚完了李惟元之后,她就起身站了起来,伸了白嫩的手背胡乱的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水,然后又将手平伸向元妙真人,说着:“不用你硬灌。将符水拿来,我自己会喝。” 元妙真人看了看李令婉,又看了看手里端着的那杯水,然后又抬头看了看李令婉。 随即他就想着,他这样的一个得道高人硬灌一个小女孩喝符水,传了出去毕竟是不光彩的事。左右符水有的是,便是她泼了洒了,自己再弄一碗出来也就是了,费得个什么事?反正都到了这当会了,也不怕她出什么幺蛾子。 于是他就将手里的符水递了过去,鼻中还冷哼了一声:“哼,妖孽,贫道劝你还是好好的将这碗符水给喝了,也许这样贫道还能考虑给你做一场法事,不至于让你真的全都魂飞魄散了,好歹也有再投胎的机会。” 李令婉就歪了头望着他,然后她忽然就笑了。 “哎,牛鼻子老道,”她语气轻松的笑着叫他,“要是我喝了这符水下去还什么事都没有,你待怎样?” “不可能。”元妙真人沉着一张脸,语气极冷的说道,“还没有妖孽在我手里逃生过。” 又喝叫了一声:“妖孽,你少在这里巧言令色,拖延时间了。还不快将这碗符水喝了下去?不然贫道现下就打你一个魂飞魄散。” “你不敢!”李令婉轻蔑的看他,“就你的那把破桃木剑有个屁用啊?杀人都嫌不够锋利。以往你故弄玄虚,旁人信你,我却是不信你的。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还敢出来到处招摇撞骗说你是得道高人?得道高人就是你这个鸟德行?” 一番话只说的元妙真人三尸神暴跳,转身就真的要去拿条案上的桃木剑来砍李令婉。 李令婉将手里的那碗水平举在面前,然后她看着元妙真人,声音极冷的说着:“若你的这碗符水我喝了下去却依然什么事都没有,那就证明我压根就不是你口中说的什么妖孽。那这样我就要让人拆了你的道观,将你的桃木剑和葫芦都劈烂了当柴烧,还要你取了你头上戴的莲花冠来给我放在脚底下踩。怎么样,元妙真人,你敢不敢跟我这个小女孩打这个赌?” 对上她这样清冷冷的目光,元妙真人不晓得为什么,他心中竟然忽然的就有些犯怵了起来。于是他一时就踌躇着,没有答应。 李令婉就挑了挑眉,继续的刺激他:“怎么,原来大家口中的得道高人连和我这个小女孩打这样的一个赌都不敢?还是说你压根一开始就晓得我不是什么妖孽,不过是图了我祖母手里的银子,所以这才大放厥词的说我是妖孽,又弄了这样的一场闹剧出来?” 当下元妙真人只被她这一番话给说的脸都气的发白了。 “你这个妖孽竟然是这样的巧舌如簧,贫道待会必然要让你魂飞魄散。” 李令婉平静的打断他的话:“我只问你,到底敢不敢和我打这个赌?” “打。”元妙真人气冲冲的说着,“贫道就同你打这个赌。” “好。若你输了,你的道观我要拆,你的桃木剑和葫芦我要劈,你头上的莲花冠我要踩。” 说完,李令婉就挑衅似的对着元妙真人举了举手里装着符水的瓷碗,然后又将瓷碗凑到了唇边。 只是即将要喝的时候,她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李惟元。 李惟元被捆的跟个粽子一样的躺在地上,但他还在对她摇着头,颤着声音同她说:“婉婉,不要喝,不要喝。” 若是你喝了这符水真的魂飞魄散了,那我该怎么办?我这余生里没有你的笑容,没有你叫我哥哥,我要怎么办? 李令婉就安抚似的对他笑了笑,然后她仰头,一气就将那碗符水给喝了个干净。 喝完了之后,她将碗底对着元妙真人和杨氏亮了亮,示意自己真的已经将那碗符水给喝了个一滴不剩。然后就在所有人都在提着一颗心看她的时候,她高高的扬手,砰的一声就将手里的瓷碗给砸到了地上去。 哗啷啷一声清脆的声响之后,瓷碗的碎片满院子里到处飞溅。 随后李令婉抬脚,朝着杨氏走了过去。 周边再无一个人敢拦阻她,都眼睁睁的看着她走到了杨氏的面前去,然后双膝一软,扑通一声,对着杨氏就直跪了下去。 第40章 完美解决 李令婉走过去对着杨氏跪了下去, 又将上半身伏在了地上, 极谦卑的样子。 然后她声音平静的叫了一声:“祖母。” 杨氏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现在猜不透眼前跪在她面前的这个到底是她的孙女,还是那个‘妖孽’。不过她心里觉得这是那个‘妖孽’的可能性更大一点,因为原来的李令婉是绝不会这样谦卑的对她下跪,又这样声音平静的叫她祖母的。 但如果这是‘妖孽’,那怎么元妙真人没有收服她?还是她果真是冤枉了李令婉, 其实她并不是什么‘妖孽’? 周氏就转头,狐疑的看着元妙真人。 元妙真人现下也摸不透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脸上就有点红一阵白一阵的了。 而这时李令婉已经抬起了头来。 她面上的神情淡淡的,说出来的话语有条有据:“祖母, 我不是妖孽。” 她先阐述了这个事实,然后又接着说:“我也晓得我最近的性子变得有些厉害,但这些原也不是我自己愿意的。我也是被迫的。可是那个人不让我将这事告诉您, 说不然会对我不利的。但是现下闹了这样的事出来, 孙女说不得只能将这件事的原委原原本本的告诉祖母您了。” “什么人?”杨氏压根就没有在意李令婉说的那个对她自己不利的事, 只是追问着,“那个人不让你告诉我什么?” 李令婉心中冷笑, 但面上却是装了极恭顺的模样出来, 诚恳的说着:“这样的事孙女只愿告诉祖母您一人, 还请祖母随同孙女到屋里去。” 杨氏心中就有些踟蹰, 一时没有答应。 李令婉看出来了。为了打消杨氏的顾虑,她就仍旧恭恭敬敬的说着:“祖母,您是我的祖母, 孙女又怎么会对您不利?这一点您尽管放心。” 顿了顿,她又提议:“您若果真是不放心,那您便带了双红姐姐一起吧。” 双红是杨氏极为亲近之人,便是这些话今晚她同杨氏说了,说不定往后杨氏自己还会主动的将这些话同双红提起呢,所以倒不如现下就让她提议杨氏带了双红一起进去,这样便可打消杨氏心里的顾虑了。 而杨氏一听,果然便叫双红过来扶着她,随同她一起进屋子里去。 看来杨氏果然还是不信任她的。李令婉唇角弯起一个冷冷的弧度,但因为她垂着头,所以没有人看到。 等双红扶着杨氏转身进屋的时候,李令婉也从地上站了起来。 只是抬脚要往前走的时候,她回头往后看了一眼。 周氏已经被那两个婆子拖拉出了世安堂的院门,现下估摸着已经被强行架回了落梅居。李惟元还被捆绑着躺在地上,不过他一直侧着身子,目光只紧紧的追随着她。 他的一张俊脸绷的紧紧的,两颊都绷出了一个很明显的弧度出来。李令婉相信,若是没有被这一根粗麻绳子捆绑住了,他整个人一定会弹跳而起,向她冲过来,然后紧紧的将她护在他身后的。 她这样费尽了心思想要亲近讨好的人,其实她又有多少真心对他呢?她不过全都是为了自己着想罢了。但是今日这样的情形,李惟元在明晓得自己极不受杨氏待见的情况下,可他还是拼着往后可能更不受杨氏待见的后果冲上前来,跪在杨氏的跟前,磕头求着她放了她,不要吓到她,又说让他去代替她站在那里。 李令婉忽然就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她觉得她自己压根就是个畜生,将李惟元对她的好完全的不放在眼角之中,一心只为自己着想。 怀着这样的愧疚心理,她就对着李惟元眨了眨眼笑了笑,然后她转过头,抬脚随着杨氏进了屋内。 哥哥,就让我为你做一些事吧。能稍微的改变一下你现下在李府的困境也是好的。 * 等李令婉进屋之后,杨氏正在双红的搀扶下往罗汉床上面坐。 今儿天热,她穿的是一件浅蓝色的团花缎面的褙子,右手腕那里依然笼着镇日不离手的那串蜜蜡佛珠,端坐在那里,面上看着也慈眉善目的。 但李令婉没有看她。她进屋之后就又双膝跪了下去。 杨氏却是在看着她。 她在李令婉的这沉默中看到了她的倔强,也看到了她的委屈。 她就开口说着:“你抬起头来。” 然后等李令婉抬起头来的时候,杨氏果然看到她满面泪痕。 杨氏就叹了一声,毕竟是自己的孙女,她心中到底还是有些不舍的。不过杨氏也并没有立时就开口安抚宽慰李令婉,反倒是问着:“你的性子一夕之间突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再有,如何你以前不能吃桃子,现下就能吃了?” “桃子?”李令婉心念急转,已经约莫猜测出了这事情的原委,但她面上还是做了很茫然很吃惊的一副模样出来问着,“什么桃子?我没有吃桃子啊。” 杨氏也很吃惊:“你没有吃桃子?可你的贴身丫鬟画屏明明说你吃了两只桃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没有的事。”李令婉就解释着,“事情是这样的,昨儿我回去之后,画屏就捧了一盘子水蜜桃过来,一总有五只,说这是二伯母送给我的生辰礼物。当时我并没有吃,只是让小扇收了起来。过后晚上小扇和小玉同我一起描花样,缠丝线,我见她们两个人也累了,便一人赏了一只桃子给她们两个吃了,我自己却是并没有吃一口的。” “真的?”杨氏半信半疑的看着她,“你真的没有吃那两只桃子,而只是将那两只桃子赏给你的两个小丫鬟吃了?” “自然是真的。祖母若不相信,传了小扇和小玉过来一问也就是了。” 李令婉的目光看起来很诚恳,说出来的话也很诚挚,杨氏想了想,到底还是让双红去叫了小扇进来。 先前小扇是随同李令婉一起来世安堂的,只是随后有了那样的一场闹剧,小扇早就是让杨氏叫婆子捆了起来,又用布条堵了口,推搡到一旁的一间小屋子去了。而现下婆子带了小扇进来,拿下了她口中的布条,又解开了她身上的绳子,让她跪着回杨氏的话。 小扇显然是被吓坏了,一张小脸煞白着。跪在那里的时候整个身子也跟在打摆子一样,抖个不停。 杨氏就厉声的问她:“我问你,昨儿二太太送给你们姑娘的那一盘桃子,如何今儿早起的时候就少了两只?” 杨氏也是个精明的。她不问小扇你们姑娘昨儿晚上到底有没有吃桃子,也没有问你们姑娘昨儿晚上是不是赏你桃子吃了,她只问着那五只桃子里面怎么少了两只。 她是担心,若自己问小扇你们姑娘有没有吃桃子,或是有没有赏你桃子吃,小扇忠心护主,会顺着她的口风就将这个罪责给揽下了。但是现下她这样问,小扇可是听不出那样口风的,反倒只以为她这是在审问姑娘的房里怎么少了东西,是不是你们偷了,所以若这两只桃子果真是李令婉吃了,小扇势必会实话实说。 李令婉也听明白了杨氏话里的意思。她一方面心里冷笑的同时,一方面也在感慨着,这个杨氏还真他妈的是只老狐狸啊。论心眼,论城府,她必然都是玩不过这个老太太的,所以往后她在杨氏的面前势必得更加的小心翼翼才是。 不过好在这件事她原是不怕杨氏查问的,所以暂且也不用担心。 而小扇这时已在颤着声音回道:“回老太太,那两只桃子,是昨儿晚上奴婢和小玉同姑娘一块儿描花样子,缠丝线的时候,姑娘见奴婢们做事还算勤勉,因想起傍晚的时候二太太送了一盘桃子来,便赏了奴婢们一人一只,绝非奴婢们起了坏心思偷了姑娘的桃子。” 她这番说辞与李令婉先前的说辞可就是完全的对上了,于是当下也就由不得杨氏不信了。 杨氏就挥了挥手,示意旁边站着的那个婆子将小扇带出去,又让那婆子带上了门。 等屋里只有她和李令婉,还有站立在一旁伺候的双红时,杨氏这才叹了口气,说着:“祖母不该轻信了画屏那个贱婢的话,冤枉了你。” 这时候李令婉能怎么办?自然是得示弱了。 于是她的眼泪水就跟滚珠似的,沿着她白皙柔嫩的脸颊就不停的滚了下来。同时她又颤着声音叫了一声祖母,又说着:“那现下祖母还以为孙女是妖孽么?” 杨氏没有回答,却只是问着:“先前你说你的性子突变是有缘故的?又说你也是被逼的,还说那个人不让你将这事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细细的说给祖母听。” 李令婉心中暗骂了一声老狐狸,但面上依然还是哭的楚楚可怜的模样,又怯生生的答应了一声是,随后才声哽气噎的说着:“祖母可还记得年前我在梅园里摔到了头的事?那时候我只觉得自己的身子都轻飘飘的,随后又觉得自己仿似飘在了半空中,能看到底下的丫鬟婆子慌成了一团的模样,也看到了自己头上满是血的躺在那里。当时我只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可谁想这时候就见有一个老头子凭空出现在了我面前。” “老头子?”杨氏微眯着双眼,反问了一句。 她倒没有很怀疑李令婉的这番话,毕竟她原就是极信鬼神的一个人,所以当下她只问着:“那个老头子是谁?” 李令婉摇了摇头:“孙女也不知道。” 然后她想了想,又说着:“那个老头子身形清瘦,穿了一件宝蓝色的绸缎袍子。他还有一部花白的大胡须呢,直垂到了他的胸口那里。” 又蹙着眉头想了一想,随后拍手说道:“对了,我想起来了。那个老头子右手腕那里也同祖母一样笼了一串佛珠的,瞧着也是蜜蜡的。不过仿似那串佛珠里有一颗破了一角。” 杨氏听到这里,她的面色就有点变了。原本只是随意的搁在炕桌上的右手也紧紧的握成了拳。 而李令婉还跪在那里皱着眉头,似是在使劲的回想那个人的相貌。片刻之后她又抬手指了指自己右边的眉毛,同杨氏说着:“我记得那个人这里,喏,就是眉头这里,还长了一颗红色的小痣。那颗痣约莫也就只有半颗芝麻粒那么大,不仔细看的话还看不出来呢。” “你说他穿的是一件宝蓝色的绸缎袍子,有一部直垂到胸口的花白大胡须?右手腕那里还笼了一串同我一样的蜜蜡佛珠?”杨氏的声音都在发着颤,面上也丝毫没有刚刚的镇定,反倒满是激动,双唇都在轻微的抖动着,“他的眉头那里还有一颗红痣?” 李令婉见杨氏面色异常,便晓得自己的这番话戳中她了。 于是她就点了点头:“是。孙女应该没有记错。” 下一刻杨氏的上半身就完全的坐直了,而且还倾身向前,急切的问着她:“那个人同你说了些什么?你一个字都不要漏的都告诉我。” 很显然她现在已经很相信李令婉说的话了。 而李令婉见杨氏已经入套,她反倒是不着急了。 她装着很认真回想的模样,蹙着一双纤细的长眉,慢慢的说着:“都已过了这些时候,其实那个人说的话我也是不能全都记得了。我只记得那个人看到我就很慈爱的叫我婉姐儿,还伸手来摸的头。我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他只笑了笑,没有回答。过后我看到他全身都像在发着光一样,又看着底下的丫鬟婆子还在哭着,我自己闭着眼睛躺在那里,我就问他,我是不是死了?是不是我现下已经是鬼了?那你能看到我,是不是你也是鬼啊?”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眉头皱的越发的紧了,似是想不起那个人之后说的话了。 杨氏不敢打扰她,只小心翼翼,声音极轻的问着:“你那样问了之后,那个人是怎么回答的?” 李令婉又想了一会,随后才说着:“啊,我想起来了。当时我那样问了那个人之后,他就说他不会让我死的。随后他又看着我,说我的性子不好,太骄纵,太跋扈了。若是往后我一直都是这样的性子,势必会让卿卿难做的。” 说到这里,她就抬头看着杨氏,问着:“祖母,卿卿是谁啊?你认不认得这个人?” 杨氏没有回答,但是她眼中却有水光,双唇颤的较刚刚更厉害了,显然是有些不能自已了。 不过她很快的就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又问着:“然后呢?那个人还对你说了什么?” 相较先前而言,她现下的声音已经算是很轻柔了。 李令婉晓得她心中定然已经软化,心中高兴的同时面上却不显,只是又慢慢的说着:“然后?然后那个人就弯腰倾身对着我吹了一口气。恩,那口气很冷很冷的,就像腊月寒冬天里的风一样,当时我整个人都打了个哆嗦。随后我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就觉得身子里极清凉极清凉的感觉,仿似我整个人都被里里外外的清洗了一遍一样,很轻松。然后再等我醒过来,我也不晓得为什么,整个人的心气就变得平和了,那些以往看到就极容易生气的事现下我也不气了。” 《聊斋志异》陆判一文中就有记载,陆判见朱尔旦心窍堵塞,就给他换了一颗心脏,又顺手将他的肠子之类也给洗吧洗吧了,然后等朱尔旦再醒过来就觉得文思大进,过目不忘,与以前判若两人一般。想必其他的志怪小说里定然也记载有这样的事,杨氏又那样的信鬼神,这样的话她必然会相信。更何况那个老头子可是杨氏极熟悉的人呢。 因为那个老头子就是李老太爷,是杨氏在一起相濡以沫了几十年的丈夫。 李令婉心中冷冷一笑。身为原作者终究还是会有点福利的,比方说书的里每个人物都是她精心设定出来的。所以即便李老太爷死的时候原身李令婉尚且都没有出生,但这也并不妨碍现下她能一一的将李老太爷的面貌特点全都说了出来,看她杨氏还如何的再怀疑她。 而杨氏确然是没有再怀疑李令婉了。 即便李令婉听府里的老人说起过李老太爷,晓得他有一部直垂到胸口的花白胡子,眉头那里有一点半颗芝麻粒大小的红痣,但她如何会晓得李老太爷右手腕上笼的那串蜜蜡佛珠里面有一颗破了一角,又如何说李老太爷身上穿的是宝蓝色的绸缎袍子,更如何说得出卿卿这两个字来? 这蜜蜡佛珠当初原就是一对,她和李老太爷分别拥有一串。后来李老太爷去世的时候,杨氏伤心之余,就将李老太爷右手腕上笼着的那串蜜蜡佛珠拿了下来,转而将自己戴着的蜜蜡佛珠笼到了李老太爷的右手腕上去。这也算是他们夫妻虽然阴阳相隔,但交换了彼此的佛珠,也就相当于彼此还在陪伴着彼此一样。而杨氏的那串蜜蜡佛珠里面确实有一颗佛珠是被她自己不小心给磕破了一角的,她记得尤为的清楚。再者,李老太爷装殓的时候穿的就是一件宝蓝色的绸缎袍子,这件袍子还是她亲自寻了出来的呢。而最重要的是,卿卿这个名字正是李老太爷在夫妻二人独处之时对她的爱称,除却她自己和李老太爷,这世上是再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的,所以杨氏心中已经坚信李令婉口中说的那个老爷爷就是李老太爷了。 想必是当时李老太爷见李令婉要死了,心疼孙女,所以赶过来救了她。又觉得李令婉性子不好,专会给自己惹事,所以这才将李令婉的性子也改了。 只是,只是,杨氏眼中落泪,但还是问着李令婉:“如何他不让你将这些话对我说?” “他说若将这事告诉了您,怕您会伤心。又说这是机密的事,天机不可泄露,若说了出去也会对我不利的,所以他便一再的嘱咐我,不要将这事对旁人说。” 这个杨氏觉得也可以理解。毕竟夫妻阴阳相隔十几年,她对李老太爷已死的事也慢慢的淡了,可忽然又听有人这样的提起了他的音容相貌,自然是止不住的又会伤心的。至于说出这样的事会对李令婉不利的话,杨氏就想着,老爷是个睿智的人,他既然这样说了,那必然就有他的道理。 想到李老太爷,杨氏就止不住的伤心。只是伤心了一会,看到李令婉还跪在地上,她便让双红扶着自己,亲自走过去弯腰扶了李令婉起来,又伸手轻拍着她的手背,唏嘘着:“好孩子,是祖母冤枉你了,才让你今晚受了这样的罪。” 又问她:“有没有被吓到?” 李令婉听了,眼中的泪水便往外滚的越发的厉害了,简直是止都止不住。 她又一头扑在了杨氏的怀里,边哭边说:“祖母,我以为你刚刚是要让那个道士杀了我呢。祖母,我不是妖孽,我真的不是妖孽,我是你的孙女儿啊。” 杨氏就伸手搂着她,又轻拍着她的背,哄着她:“祖母知道你不是妖孽。都是祖母不好,不该胡乱的猜测怀疑你。不过祖母往后再也不会猜测怀疑你了。” 这句话可就正中李令婉的下怀了。 杨氏可是这李府实际的掌权人,但凡只要自己还要在这李府里待一天,那势必还是要依仗杨氏的。不然真惹恼了她,随意的给自己个小鞋穿穿也就够她受的了。 所以当下李令婉就窝在杨氏的怀里使劲的哭,泪水只把杨氏前面的衣襟都给弄湿了。 杨氏也不在意,反而依然是在柔声的哄着她。 杨氏心里自然也晓得李令婉心中只怕是对她有意见的,不然方才何至于要那样的摔碗?但转念一想李令婉毕竟还只是个孩子,见了那样众人把她当妖孽,还以为自己要让道士杀死她的场景,心中自然是愤慨的。不过这毕竟是李老太爷特地救了,还特地的改了性子的孙女,再如何,杨氏现下心中也只有更加怜惜疼爱李令婉的份。所以杨氏就一直在哄着她,又不停的叫着她好孩子。 而李令婉这时见气愤烘托渲染的也差不多了,她便从杨氏的怀中抬起头来,看着杨氏,犹犹豫豫的说着:“祖母,其实当时那个人还同我说了几句话,我,我不晓得要不要告诉您。” 杨氏自然是急切的追问着:“他还同你说了什么?快告诉祖母。” “那个人那时候还同我说,说大哥将来必然会是个贵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咱们李家都要靠他复兴的。所以他让我往后都再也不要欺负大哥了,而是要多多的亲近他。” 杨氏心中微凛,低头看她。 小女孩刚刚才哭过,一双眸子就像被清水洗过的黑曜石一样,漆黑透亮,里面满满的都是清澈纯真,丝毫看不出来她到底是不是在撒谎。 第41章 兄妹齐心 李惟元从来没有那哪一刻像现下这样无力绝望过。 他被捆绑着躺在地上, 眼睁睁的看着李令婉站在那里哭的满面泪痕, 看着她喝下了那个臭道士端过去的符水,看着她走过去对杨氏下跪磕头,看着她随杨氏进了屋子。 他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可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下这样的痛恨自己。他觉得他压根就是个废物,竟然这样不能护着自己在乎的人的周全。 头顶天幕幽深,星子都没有一颗, 只有黑漆漆的一团,仿似下一刻就会这样兜头扣下来一般;旁边元妙真人神情凝重的在和他的两个小徒弟低声的说着话;院子里的丫鬟婆子聚在一起, 一面伸手指着前面门窗紧闭的正屋,一面在窃窃私语, 猜测着那个妖孽到底要和老太太说些什么。 但李惟元都没有去理会这些,他只是躺在那里,目光紧紧的望着那两扇紧闭的槅扇门。 他原本是从来不信鬼神的, 可是经由李令婉一事, 他还是有些信了。刚刚他亲眼看到李令婉喝下了那碗符水, 虽然随后李令婉即将进屋之前回头对他眨了眨眼,笑了一笑, 依然是以往她调皮的同他笑的模样, 可李惟元还是担心。 他担心若那碗符水真的有效, 那现下李令婉是不是已经被收服祛除了?若果真如那道士所说的一般, 她随后就会魂飞魄散,那到时这天大地大,碧落黄泉, 他要到哪里去寻她? 李惟元想到这里就觉得极其的愤慨,满心的暴戾之气即将要冲破他的胸腔一样。 他双目赤红,冲着还站在一旁的元妙真人就冷冰冰的命令着:“将我身上的绳子解开。” 元妙真人压根就没有理他。李惟元在他眼中看来只是一个身形瘦弱的少年罢了,纵然是目光再冷,浑身的气势再冷冽,可就凭他这样的一个小小少年,他能对自己怎么办?所以他依然只是同自己的两个小徒弟说着话。 这时他就听到躺在地上的小少年在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说着:“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其声虽轻,但极冷,让人听了,止不住的就觉得毛骨悚然,全身冷汗。 元妙真人不由的就转头望了李惟元一眼,然后他就教这个小少年眉宇间凶狠的暴戾之气给震慑到了。 他心中止不住的就有几分心惊。想要别过头去不看,可即便是别过头了,他依然还是能感觉到李惟元那冷然犀利的目光一直在盯着他,只盯的他浑身直发毛,心口生凉。 于是他一个没忍住,转身走过来就狠狠的踹了李惟元一脚。 他脚上穿的是一双坚实的鹿皮靴,这样一脚朝着李惟元的腰间就踹了过来,沉闷的一声响,其痛楚可想而知。但是李惟元哼都没有哼一声,甚至是连面上的神情都不曾变化一分,只是依然目光极冷极骇人的看着元妙真人。 元妙真人是真的被李惟元这副样子给吓到了。不晓得为什么,就算眼前的这个小少年明明看起来年纪不大,可他就是相信,但凡他说出来的话他就必然真的会去实行。 元妙真人仿似已经看到了自己来日下场的悲惨。他禁不住的就打了个寒颤,然后他一面口中骂骂咧咧的,一面又要抬脚去狠踹李惟元。 趁着这个小少年现下还被捆绑着躺在这里不能动作,最好是一脚就将他的筋骨给踹碎了,看他往后如何还敢说出那样的狂妄骇人之言来。 只是这次他才敢抬起脚,还没有来得及对着李惟元踹下去,就听得背后吱呀一声响,是正屋的那两扇格扇门开了。 随后他又听到小女孩的喝叫声:“混蛋,你在做什么?” 他下意识的就要回头去看,但眼角余光也就只看到有一道人影飞跑过来,随后他就只觉得自己被人狠狠的一推,然后他就极其狼狈的跌坐在了地上,连头上戴着的赤金莲花冠都歪到了一旁去。 站在他身旁的两个小道士见了,慌忙的就去扶他。等到他起身站了起来,就看到李令婉半跪在李惟元的面前,正在动手解他身上的绳子。 看来他刚刚就是被这李令婉给推倒在地了。 元妙真人心中怒气满满。先前被个小少年那样的威胁恫吓,现下又被一个小女孩给推的摔了个四仰八叉,真的是什么脸都给丢尽了。 他就怒骂:“妖孽找死,贫道不会饶……” 一语未了,就见李令婉猛然的回头看他。 小女孩的目光清冷冷的,寒冬腊月屋檐下挂着的冰锥一般,看着就觉得浑身又痛又冷。 元妙真人:…… 他觉得他一定是日了狗了,今儿晚上他竟然先后被两个小孩子的目光给吓的浑身直冒冷汗。 而李令婉看了他一眼之后就转过头去,继续动手解着李惟元身上的绳子。 自打她从屋子里出来之后,李惟元就一直在看着她。现下她就这样的近在咫尺,他还是在不错眼的看着她。但是他一双唇抿的紧紧的,什么话都没有说。 只是心中实在是太紧张了,浑身都在紧绷着。拉到了极致的弓弦一样,他不晓得下一刻自己会如何。 而李令婉这时已将他身上的绳子全都解开了,正伸手要扶他起来。 可是李惟元没有动,全身紧绷着,他依然还是不发一语的紧紧的看着她。 李令婉手正扶着他的胳膊呢,很明显的就察觉到了他全身的紧绷。于是她就抬头看他一眼,然后不解的开口问着:“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她这声哥哥一叫出来,李惟元就觉得全身一软。似是所有力气都在这一刻耗尽,他的肩膀都耷拉了下来,手臂也垂了下来。 “婉婉?”他颤着声音,不确定的叫她。目光更也眨也不眨的一直看着她。 李令婉不晓得他这是怎么了,但她还是回答着:“嗯,哥哥,我在呢。” 下一刻她陡然的就被李惟元狠狠的抱进了他的怀中。 脖子上又有炽热的水珠滴落下来。这是她第二次看到李惟元哭了。 李令婉有点发懵。她不知道李惟元这一次为什么会哭,明明这一次他可没有伤害她,所以他压根就用不着内疚的。不过她转念又想着,他肯定是以为自己一开始被吓坏了,现在猛然的见到她没事,所以就高兴的哭了。 没想到未来的大奸臣心里竟然是这样的脆弱啊。 李令婉心里这样想着,但还是伸手轻轻的拍着他的背,柔声的安抚着他:“哥哥,我没事的啊。一点事都没有,你别哭啊。” 但是李惟元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紧紧的抱着她,同时无声的流着泪。 还好,她没有走。不然他觉得他自己一定会疯,一定会让这里所有的人都给她偿命。 远处正站在廊下的杨氏看着李惟元这样紧紧的抱着李令婉,她心中也惊诧。 她心中惊诧的是,原来李惟元心中已经是这样的在意李令婉了么?而对于李惟元这样抱着李令婉的事她倒没有多心。 毕竟他们两个人说起来可是嫡亲的堂兄妹,而且两个人说起来年纪也都不大,想必是刚刚李惟元一直担心李令婉,现在看到她无事,一时心中激动,所以才会伸手抱了她。 刚刚闹出来的那个场面还是确实很吓人的。 杨氏就收回目光,冷声的吩咐着双红:“去将画屏和吴妈妈给我叫过来。” 今儿晚上闹了这样一出,为免李令婉心中怪她,那势必得有人出来顶罪。而自然画屏和吴妈妈就是最佳人选了。 双红应了一声是,随后也没有差遣小丫鬟,而是自己亲自去叫画屏和吴妈妈。 刚刚元妙真人做法做到一半的时候,画屏和吴妈妈约莫是心中害怕,总觉得李令婉会化形过来找她们复仇,所以两个人彼此扶着回了屋,待在里面惴惴不安的等着外面的消息。这会听双红说老太太叫她们两个过去,她们两人也不敢迟疑,当下就跟着双红过来世安堂这里了。 世安堂里面依然还是到处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一样。不过法事已经歇了,连条案上点着的两支大粗红蜡烛都被夜风给吹熄了。 杨氏正沉着一张脸坐在廊下的圈椅中,双蓉伺候在一旁。 见到画屏和吴妈妈两个人过来了,杨氏的脸便越发的阴沉了下来。 “跪下。”她冷声的说着画屏和吴妈妈。 画屏进来的时候已一眼瞟见李令婉正扶着李惟元好好的站在一旁,也不晓得她身上的‘妖孽’到底有没有收服,正要上前去叫姑娘好探听一番,可忽然就听到了杨氏的命令,她只得走到杨氏的面前,同她娘一起跪了下来。 吴妈妈毕竟年纪大些,所以就算当下见着这个阵仗心中惴惴,可她还是脸上陪着笑意的问着:“老太太,如何,三姑娘身上的‘妖孽”是不是已经被高人给收服了?那现下三姑娘她……” 一语未了,已被杨氏冷着脸吩咐旁边站着的婆子:“掌嘴。” 那旁边的婆子应了一声,随后走上前来,左右开弓的就噼里啪啦的打着吴妈妈耳光子,直打的吴妈妈杀猪一般的叫。而画屏在旁边已经吓傻了,竟是连哭都忘了,整个人只哆嗦的跟雨中的鹌鹑一样。 杨氏不说停,婆子自然不敢住手。手打酸了,就有另一个婆子上来替着。 最后约莫是打了三四十下了,杨氏才喝令住手。而这时吴妈妈的两边脸颊已经肿的跟猪头一样的高,嘴角也破了,有猩红的血迹蜿蜒流下。 “往后若再敢有人说三姑娘是妖孽,便是这个下场。” 杨氏的声音威严,只吓的院子里的一干丫鬟仆妇齐刷刷的就全都跪了下来:“奴婢们再也不敢了。” 杨氏点了点头,然后目光就看着已经吓的瘫软在地上的画屏。 “我先前说过,若你说的话有一个字不实,仔细我揭了你的皮。”杨氏的声音冷的很,“你如何过来同我说你们姑娘吃了桃子,却一点事儿都没有?又说你们姑娘自打上次摔破了头再醒过来之后就变了许多,甚至有时候还看到她一个人露了狰狞的恶鬼模样出来,必然是有邪崇附身之类的话?哄骗的我今儿特地的请了人来开坛做法,给你们姑娘祛邪?我且问你,你为何要这样的抹黑诬陷你们姑娘?” 画屏一听就赶忙的解释着:“奴婢并不敢欺瞒哄骗老太太。奴婢所说的都是实情啊,求老太太明察。” 李令婉就在旁边轻哼,她什么时候露了狰狞的恶鬼模样出来了?她明明长的这样的萌,这样的可爱,怎么就狰狞了?看来她是不能留画屏这个丫鬟在身边了。 李惟元则是轻飘飘的瞟了画屏一眼。 很好,原来是她告的密。看来这个丫鬟是不能留了。 自然,他想的这个不能留和李令婉想的那个不能留是两个意思。李令婉想的不能留,是说往后画屏不能再留在怡和院了,而李惟元想的不能留则是,往后画屏这个丫鬟不能留在这世间了。 不过目前看来杨氏也没想留她。她正在吩咐那两个婆子:“拿棍子来,给我狠狠的打这贱婢。若打死了,直接拖到乱坟岗去也就是了。” 两个婆子应了一声,下去就拿了两根极粗的棍子来。又将画屏按倒在条凳上,然后棍子打在身上的沉闷声音就一下一下的响了起来,伴随着的还有画屏凄厉的哭喊声,只吓的院子里跪着的所有丫鬟仆妇都煞白了一张脸。 经过这么一出,往后定然是没有人再敢在背后乱嚼李令婉的舌根子了。而且大家也都晓得了老太太对三姑娘的看重,往后所有人对着李令婉定然只有更加毕恭毕敬的份了。 而吴妈妈此时则是不顾自己双颊的痛,扑过去跪求杨氏:“老太太,求您,饶了画屏的性命吧。” 杨氏不为所动,只是吩咐旁边的人:“将吴妈妈拉下去。” 就有人将吴妈妈拉了才去。那两个婆子继续在旁边用粗棍子一下一下的打着画屏,闷闷的声音。 李令婉虽然说一开始心中也怪画屏,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要画屏死。而且这样棍子打在人身上的沉闷声音实在是听得人心里压抑又发慌,她以前的生活都是很平顺很普通,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血腥的场景,所以当下她止不住的就觉得心里害怕,一张小脸吓的煞白一片。 杨氏这是真的狠啊。刚刚若不是自己撒了那样的一个谎成功的唬住了她,只怕这当会自己会被杨氏当做妖孽,也下令打死的吧?那这样现下趴在条凳上挨棍子的就不是画屏,而是她了。 这样一想,李令婉只觉得心中后怕不已,手脚冰凉一片。 就有一只温暖的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轻声的在她耳旁说着:“婉婉,别怕。哥哥在。” 她转过头去看,就见李惟元正在看她,眸光专注又温柔。 他的目光似有魔力,李令婉就觉得原本胸腔里发慌的那颗心慢慢的平缓镇定了下来。 而画屏这时候已经被打晕了过去,她凄厉的哭喊声虽然没有了,但沉闷的棍子打在人身上的声音还在。 杨氏约莫觉得也差不多了。画屏已经被打的皮开肉绽,从背部开始往下直到大腿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皮了。她就挥了挥手,示意那两个婆子停手,又吩咐着她们:“将这贱婢拖到柴房里去关着。等伤养好了,寻个人牙子来卖了。” 两个婆子答应了一声,上来拖着画屏下去了。 杨氏这时就看向元妙真人。 刚刚元妙真人一直站在那里尴尬着呢。 杨氏那样的惩罚画屏,话里话外的只说画屏抹黑诬陷李令婉是妖孽,岂不是说她自己已经不信李令婉是妖孽了?那她请了自己过来收服妖孽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元妙真人就觉得心里很不舒服,觉得自己被杨氏当猴耍了。于是当下见杨氏在看他,他就抬手打了个稽首,声音淡淡的说着:“若老夫人这里无事,那贫道就先告退了。” 杨氏心中到底还是信奉鬼神的,所以对僧道也都尊敬。虽然说现下这事闹成了这样的一副局面,眼见得元妙真人也就是个招摇撞骗的道士,但杨氏也并不想为难他。所以她闻言就也只是点了点头,淡淡的说着:“恕老婆子年纪大了,就不起身相送了。真人好走。” 言下之意竟是一分银子就不给。 元妙真人心中就越发的不舒服了。感情他这忙活了一晚上,临了竟是什么都没有得到。就是耍猴,围观的人好歹也要打赏一两个铜板的吧?这个杨氏倒好,就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就想打发他了? 元妙真人觉得心里憋屈,可也只得悻悻然的让自己的徒弟收拾东西要走人。不过他心中实在是恨极李令婉,就转头狠狠的剜了她一眼。 李令婉这时正在看李惟元腰间袍子上的脚印。 昨儿刚下了一场雨,地上还有些潮湿泥泞,元妙真人的靴底就沾了一些泥,踹李惟元的时候就留了个脚印子在他的腰间。只是刚刚李令婉一直都没有留意,现下才注意到。 当下她一看那个脚印子,再是想想方才她刚出来的时候正见着元妙真人抬脚要踹李惟元的样子,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被这样的踹一脚得多痛啊。李令婉止不住的就觉得心疼,抬头眼泪汪汪的看着李惟元,问他:“哥哥,你痛不痛?” 李惟元一见她眼中含泪的模样,便觉得就算是腰上再痛那也不痛了。 他就摇了摇头,又抬手要去给她擦脸上的泪水。但他不过才刚抬手的功夫,就见李令婉已经转过头望着元妙真人那里,喝叫着:“你给我站住。” 原本元妙真人领了自己的两个小徒弟正要走,但被李令婉这样一喝叫,他就只得停下脚步。 不停不行啊。周边的丫鬟婆子听到李令婉那声喝叫就已经拦住了他的去路了。 而李令婉已经蹬蹬蹬的快步的走到了他面前来。 原本若是她不知道李惟元被元妙真人踹了一脚的事,她还是不想找元妙真人的麻烦的,但是现下可不能了。 她是个护犊子的人。晓得李惟元这样真心实意的对她,她自然也会真心实意的对他。而现下晓得李惟元被元妙真人给踹了一脚,她哪里能轻易的让他给走了呢? 于是李令婉就冷笑,然后双手叉腰,扬头对着元妙真人就说着:“你走可以,但得留下你头上的莲花冠,还有那把桃木剑和那只葫芦。” 元妙真人自然不乐意。 那把桃木剑和那只葫芦可是他看家的家伙,留下来了,往后他靠什么混饭吃?更别说头上的那顶莲花冠了,那可是他为了妆点门面,特地的用赤金打造的。 所以元妙真人就冷着脸说道:“妖孽休得胡言乱语。” 李令婉继续冷笑,都到现在了还叫她妖孽。 远处坐着的杨氏看着李令婉现下的这样,心中就想着,她现下这个骄纵泼妇的样子还是有些以前的影子。看来老爷虽然为免她日后惹事,改了她的性子,可到底还是遗留了一些下来的。于是杨氏心中也就越发的坚信李令婉就是以前的那个李令婉了。 而且因着她觉得今儿晚上闹出来的这事对不住李令婉,所以纵然现下见着李令婉拦住了元妙真人的去路,而且出言不逊,但杨氏也没有开口要阻拦的意思,只是斜靠在椅背上闲闲的看着。 李惟元却是担心李令婉会在元妙真人手里吃亏,已经赶过来站在李令婉的身旁要为她保驾护航了。 李惟元一过来,李令婉就觉得自己的胆气越发的足了起来。当下她就伸了右手出去,对元妙真人说着:“莲花冠,桃木剑,还有葫芦,拿来。” 元妙真人气的吹胡子瞪眼的看着她。但李令婉丝毫不惧,原样给他瞪了回去。 李惟元此时也在一旁开了口:“怎么,原来闻名京城的元妙真人竟是个说话不算数的无才无德之人?方才你和婉婉的赌约我们这院子里的所有人可都听得一清二楚的,现下你输了,便要赖账么?若此事传了出去,约莫元妙真人往后也不用在京城里混了吧?” 好小子!元妙真人又瞪了李惟元一眼,你竟然胆敢威胁我! 但李惟元自然是敢威胁他,而且威胁算什么?在他其后得势之后,还特地的遣人寻了这元妙真人出来,狠狠的为李令婉报了今日之仇。 但凡伤害过李令婉的人,哪怕便是远在天涯海角,他也会寻出来。便是死了,那也要挖了尸首出来鞭尸,挫骨扬灰。 论气势,李惟元虽然只是个少年,但却丝毫不输元妙真人。当下元妙真人就被他眸中翻涌的杀意和冷厉给震撼住了,乖乖的将头顶的赤金莲花冠子摘了下来,又接过徒弟手里拿着的桃木剑和葫芦递了过去。 李令婉接过,又叫一个丫鬟去拿了一把斧子来,然后就开始履行她先前所说的话。 他的赤金莲花冠她要踩,他的桃木剑和葫芦她要劈。 李惟元还怕她力气小,举着斧子会伤到她自己,于是他就提议:“婉婉,我来劈?” 李令婉想了想,就真的将手里的斧子递给了他。 斧子真的很重啊,她拿不动,更举不起来。 而李惟元接过了斧子之后,当即就将那只葫芦打的粉碎,又将桃木剑砸的四分五裂的,再也不能用了。便是那只赤金的莲花冠子也被他给劈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 等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手里提着斧子,抬头冷冷的望着元妙真人。 元妙真人觉得这小子其实最想劈的还是他。因为这小子现下看着他的目光里真的有极浓重的煞气和嗜血之意。 元妙真人吓的心跳骤快,手脚冰凉,白着一张脸就往后倒退了两步。 而这时李令婉已经是拍了拍手,然后一脚就狠狠的踹在了他的小腿骨上,只痛的他嘶的一声轻叫出声。 “你,你,”元妙真人就伸手指着李令婉,喝叫着她,“你竟然敢踹我?” “我怎么不敢?”李令婉微微的眯着一双眼看着他,“先前谁让你踹我哥哥?你自己作死,还怨得旁人踹你?” 李惟元这才晓得李令婉之所以如此发怒的原因竟然是为了他,当下他就只觉得心中一股暖意流过,更加的握紧了手里的斧子。 若是现下李令婉叫他上前去劈了这元妙真人,他是绝不会有半点犹豫的立时就会举高手里的斧子,朝着元妙真人的脑袋就狠狠的劈过去的。 但是显然李令婉不会这么暴虐。她只是冷冷的看着元妙真人,然后很嫌弃的对他挥了挥手:“赶紧的滚吧。” 元妙真人待要破口大骂,但眼角余光就见李惟元握着斧子往前走了一步,大有他再敢开口说一个字,他手中的斧子立马就会朝着他的天灵盖劈下来一样。 于是元妙真人就什么都不敢说了,只带着自己的小徒弟,忙忙如丧家之犬一样,灰溜溜的奔着院门口就跑了。 等他们走了,李令婉就让李惟元将手里的斧子递给了旁边的人,然后她拉着他的手一直走到了杨氏的面前去,笑吟吟的叫了一声祖母。李惟元随即也垂下双眼,叫了一声祖母。 杨氏目光看着他。 先前李令婉说的那番话她是尽信了的,所以现下她心中就在想着,莫不成这小子往后还真的会是个贵人不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官位可着实不低了。难道会是个宰相? 虽然大觉法师对李惟元的批语仿似还在她耳边回响,但相比较而言,她还是更加的相信李老太爷说的话。而也正是因着这个缘故,现下杨氏看着李惟元就觉得较先前顺眼了不少。 所以李惟元叫她祖母,她还是淡淡的嗯了一声,就算是答应了。随后她又叫了双红过来,扬声的吩咐着:“今儿晚上大少爷也累了。明儿一早你就去我后院的库房里寻一支上好的人参出来,交给厨房的张嫂子,让她炖一盅人参鸡汤给大少爷送过去,好好的补补身子。再有,寻几匹上好的布料出来给大少爷做几身衣裳。再寻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给大少爷送过去,大少爷往后读书用得着。” 双红是知道事情原委的,当下她忙一一的应了下来。而旁边的丫鬟仆妇等人却全都是呆了。 老太太以往不是最不待见大少爷的么?怎么今儿风向变了,竟然要给大少爷这许多东西?而最关键的是,现下连老太太都开始待见大少爷了,往后这府里的人谁还敢怠慢他呢? 李惟元听了杨氏的话之后心中也十分的震惊,不晓得杨氏为何忽然就对他的态度来了这样大的一个转变。不过随即他看到李令婉的面上一直都是笑盈盈的模样,丝毫都不惊讶,他便晓得定然是李令婉从中搞的鬼了。 他的眸光就暗了一层下来。方才李令婉在屋子里到底同杨氏说了些什么?怎么等她们出来之后杨氏便再也不提李令婉是妖孽的话题,而且连带着杨氏对他的态度都猛然的好了起来? 虽然是不在乎李令婉到底是什么,可是李惟元这会依然还是很想知道,李令婉她是不是真的会未卜先知?不然上次她如何会脱口而出他将来会做宰相的事?那对于将来的事,她还知道些什么? 虽然不想承认,但李惟元还是真的很想知道将来的事。 知道了将来的事,他便可以更好的规划谋算自己的未来,也才能更好的护着李令婉。 今晚这样的事,他是绝不会让李令婉再经历一次的。 第42章 甜蜜日常 转眼已是次年新春二月, 去年春日李令婉栽在李惟元小院中的那株红梅已经开了几枝, 幽幽暗香入屋。 李令婉此时正坐在李惟元的书案后面,手里提了笔,皱着眉头在一笔一划的临字帖。李惟元坐在旁边的椅中,手里拿了一本书在看。 只是临了一会儿字帖,李令婉就觉得不耐烦了。 她悄悄的抬眼觑了李惟元一眼,见他依然还是垂在头在看手里的书, 脸上神情专注。于是她就轻轻的将手里的笔搁在了笔架上,转头悄悄的看着窗格外面。 今儿太阳好, 日光照在青石路两边的桂花树上,细碎如金。 李令婉心中就很有些蠢蠢欲动的想去庭院中撒欢晒太阳, 但可惜李惟元今儿可是给她布置了要临十张字帖的任务…… 想到这里,李令婉的一张小脸就垮了下来。 她便又偷眼去瞧李惟元,但一瞧之下就吓的垂了头, 不敢再看了。 李惟元不晓得什么时候已经抬了头, 正在静静的看着她, 漆黑的眸子中不辨喜怒。 “怎么不临了,嗯?” 他的声音淡淡的, 也是听不出喜怒来的那种, 但李令婉还是觉得心中惴惴的。 她想了想, 就抬了头, 面上堆满了笑的看着李惟元:“哥哥,我不临字帖了好不好?你看外面的梅花开的多好啊,我去折两枝来给你插瓶, 好不好?” 娇娇软软的声音,还特地的带了几分撒娇的意思在里面,便是李令婉自己听了自己说这两句话的口气都禁不住的觉得心都软了下来。 但很可惜李惟元偏偏是个铁石心肠。 “你是不是手掌心痒了,又想挨先生的打了?” 一听他说起这个,李令婉脸上的笑容立时就没有了,转而是苦了一张小脸。 虽然说这里流行的文字都是繁体字,但她看起来连蒙带猜的是毫不费劲的,但关键是写起来一笔一划的她嫌费劲啊。而且她原就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所以纵然是上了一年的学了,可到底那字写的还是跟狗爬的一样,毫不成个章法。可偏偏教文学的先生又最看重学生写的字,说什么字品如人品,但凡看到自己学生写的字不好了,那必然是要用藤条打手掌心的。这一年来,李令婉就经常的挨打,最后打的她急了,没办法,只好求着李惟元教她练字了。 李惟元的字在所有人里面是写的最好的。便是先生那样苛刻的一个人,可看到李惟元的字时也会抚着自己的胡子赞叹上一声圆润秀美。 只是李令婉没想到李惟元在教她练字上面竟然是这样严厉的一个人啊。 每日必要临十张字帖,不临完就不许休息,便是她再如何的撒娇都是没用的。到最后李令婉心中只叫苦不迭,想着自己当初脑子是不是被门给夹了啊,怎么就想着要让李惟元教她练字呢? 但是上了贼船是轻易下不来的。李令婉每次但凡赌气说不练了,李惟元也不说话,只是目光凉凉的看着她。看到最后李令婉就很没出息的又拿起了笔,低着头,老老实实的临字帖去了。 但正所谓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今儿李令婉就觉得心中愤慨的很。于是听了李惟元的这句话之后,她就气鼓鼓的说着:“打就打。就算被先生每日用藤条打手掌心,我也不要临字帖了。” 当然先生不可能每日都打她手掌心的。不过过些日子想到要看她的字了,极为不满的时候才会打两下。有时候忘了要看她的字,便压根想不起这茬来。所以这完全的就是看运气的一件事。 当下李惟元也不说话,只是依然目光静静的看着她。但李令婉今儿反骨发作了,也不躲避了,便十分倔强的对上了他的目光。 过了一会,反倒是李惟元先行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他晓得李令婉现下是真的恼了,只怕再用这一招是不会奏效的。所以不如暂且避其锋芒,让她先歇息一会儿,待会再让她练。免得真的激上她的脾气来了,到时真要撂挑子不练了。 “婉婉,”于是他就开口唤她,声音温和,带着很明显的关切之意,“你怎么了?累了?” 他知道李令婉是个服软不服硬的性子。 果然,一见李惟元不再同她对峙,转而是用了这样和缓关切的态度和语气同她说话,李令婉便觉得心里的那股子恼意立时就消散了不少。 她朝李惟元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抱怨着:“我今儿已经临了一上午的字帖了,手腕酸死了。”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海棠红色缕金梅花纹的夹袄,现下袖口那里被她微微的拉了一点上去,露出来一截细腻白皙若初雪的手腕来。 李惟元的目光在她的皓腕上瞥过,然后就将手里的书放到了旁侧的几案来,走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腕,一面轻轻的揉捏着,一面轻声的问着:“这样给你揉一揉会不会觉得好一些?” 他的手指温暖,揉捏的力道适中,又岂止只是好一些?简直就是太舒服了。 李令婉只舒服的半眯起了双眼,惬意的跟一只正在温暖日光下晒暖的猫儿一般。 李惟元见了她这个样子,只觉得心里头暖暖的,软软的,日头底下翻晒过一天的蓬松棉花一般。 这样的揉捏了一会之后,李惟元又伸手拉着李令婉到院子里去了。 李令婉一到院子里只觉得整个人都活过来了,感觉像是被放风。 早先那只芙蓉鸟被李惟元放走了之后,李令婉想着还是得在李惟元的小院子里养一只小宠物啊,这样才可以无限培养发展他的爱心嘛,于是某一日李令婉就抱着一只小兔子来了。 李惟元:…… 纯白色的小兔子,只有眼睛是红色的。李令婉兴冲冲的给它做了个小窝,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小白。只要她一来李惟元这里,就会抱着小白玩一会,然后没事的时候就放它自己在院子里跑跑跳跳的。反正关紧了院门,也不怕小白会跑出去。 但是小白还是很想跑,因为它觉得李惟元看它的目光很可怕。而李令婉后来也察觉出来李惟元可能不是很喜欢小白,因为有一次他一本正经的问她:“婉婉,你喜不喜欢吃红烧兔肉?” 李令婉:…… 总觉得她要是回答喜欢,等下一次她再去李惟元那里,小白就会变成一盘菜出现在她面前。 于是她就很严肃的警告着李惟元:“要是小白出了什么事,哥哥,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李惟元盯着她看了很长一会,然后哦了一声。 不过他心里还是不大舒服的。怎么李令婉竟然是这样的喜欢那只小兔子呢?于是接下来他看着小白的目光便越发的不善了起来。 当然现下就更不善了。因为李令婉正将小白抱在她怀里,一人一兔欢乐的去看了一会水缸里正在吐泡泡的小金鱼,又去墙角的梅树上折了一枝梅花过来。然后她一手抱了小白,一手拿了这枝桃花,跑过来兴冲冲的问着:“哥哥,你看我像不像嫦娥啊?” 嫦娥不是每天怀里都抱着小兔子的嘛。可仙了。 李惟元就很认真的看着她。 李令婉的五官极漂亮,极醒目,所以整张脸看起来很是明艳照人。特别是她笑起来的时候,明眸皓齿,灿若春花一般,简直是艳丽不可方物。又有一番娇媚可爱,简直让人不敢逼视。 李惟元就摇了摇头,回答着:“不像。” 他觉得月中的嫦娥如何能比得上李令婉?这世间所有的女子在李令婉面前只怕都是要黯然失色的。 李令婉却不晓得他心中的想法,她还以为李惟元这是说她不好看,没仙气呢,所以她就很失望的哦了一声,然后悻悻然的将小白放在了地上,拿着手里的梅花去屋子里寻花瓶插瓶去了。 其时日已偏正午了,午膳的时候快要到了。李惟元就回头问李令婉:“婉婉,午膳你是回你的怡和院用,还是在我这里用?” 李令婉正找了一只白色的梅瓶出来,忙着叫小扇打了水来往里灌水呢,闻言便头也没抬的回道:“我回怡和院一个人吃午饭也无聊,就在哥哥你这里吃吧。” 于是李惟元便叫了谨言过来,吩咐他去小厨房将他的午膳拿来,一并将三姑娘的午膳也拿到他这里来。 谨言应了一声,转身出了院门。不过出去的时候院门没有关紧,露了好大一条缝隙出来。 偏偏方才李令婉也没有将小白放到笼子里去,只随手将它放在了地上,让它四处的走走蹦蹦。而这会,小白蹦蹦跳跳的就有向院门那里走去的意思。 李惟元就垂眼看着小白,丝毫没有要上前拦阻的意思。 不过眼见得小白即将经由那道院门缝隙钻出去的时候,李惟元却忽然在心里认命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几步走上前去,倾身弯下腰,伸手拎着小白的两只大长耳朵将它给拎了回来,又伸手将门给关紧了。 他也算是看出来了,便是今儿他让小白走了,可依着李令婉的性子,只怕过不得几日又会寻了一只其他什么宠物带过来在他的小院子里养着。与其那样倒还不如养着小白呢。至少现下据他观察下来,李令婉对小白的喜爱程度没有当初对芙蓉鸟的喜爱程度高。若是小白丢了,往后李令婉再寻了一只什么宠物来,对它的喜爱程度超过了小白,甚至当初的芙蓉鸟,那他岂不是得不偿失? 于是几番权衡之下,李惟元到底还是将小白拎了回来,不过他看着小白的目光依然是看红烧兔肉的目光。 而那边,谨言出了小院的门之后便径直的往厨房那里走去。 只是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他就听到张嫂子在和里面的人说话。 张嫂子的语气唏嘘的很,颇有点兔死狐悲的那种伤感:“吴老爹也是可怜。想先前他管着咱们府庄里田头的租子,吴妈妈又在老太太的世安堂里伺候着,儿子跟着二少爷,女儿跟着三姑娘,都是老太太心尖上疼的孙子孙女,一家子何等的风光?可谁晓得自打画屏死了,吴妈妈就疯了,儿子和吴老爹也不得老太太待见。今儿可好,老太太寻了吴老爹的错处出来,只说他这些年贪墨了许多佃户交上来的租子,立逼着要撵了他们一家人走呢。不说看在他们这么些年伺候的功劳上给一些遣散的钱,便是连他们身上的钱都悉数的搜了出来,只说这是吴老爹贪墨来的,便让他们一家子这样净身的离门离户了。唉,想想他们一家子也是可怜。” 旁边一个同在厨房里做事的赵妈妈也随口附和了几句。随后她又话音一转,说着:“想那画屏也是,好好儿的在三姑娘的身边伺候着不好?非要说什么三姑娘被邪崇附身了,告密到了老太太的跟前去,结果惹了那样的一场祸事出来。只是也怪,当时老太太让人打了她一顿,关在柴房里,我记着过了十来日她的伤也是养的差不多好了,如何的就想不开,又跑去投了井呢?小丫鬟发现她的时候,她的身子都泡的那样的大,简直都看不出个人样来了。便是现下想想,我这心里也还觉得瘆得慌呢。” “可不是呢。”张嫂子也道,“那画屏也是。若没有她做的那件糊涂事,现下他们这一家子还风风光光的待在这府里头呢,又怎么会……” 一语未了,看到谨言正站在厨房门口,张嫂子就忙住了口,赶着笑道:“哟,谨言来啦?可是来拿大少爷的午膳的?我这里都已经装好了,来,给你。” 说罢,便伸手递了一架酸枝木大漆雕花食盒来。 自打经历过那次捉鬼闹剧之后,老太太是听信了李令婉的话,心中只认为李惟元来日会是个贵人,是以她这一年中对李惟元的态度较以往有了极大的改善。虽然说还是比不上其他的几个孙儿孙女,但至少她偶尔还是会开口叫李惟元一声元哥儿,初一十五李惟元去世安堂向她请安的时候她也会留了他下来和大家一起吃饭。 只是到底还是成见颇深,一时半会儿自然是不能这么轻易的就能改得过来,所以老太太对着李惟元的时候还是淡淡的,客气疏离居多,亲密熟稔不足。 不过这就已经足够了。至少底下的人看到老太太对李惟元的态度变和善了,如何还敢如同以往一样的克扣他的日常用度?多少还是要巴结一些的,这样李惟元在李府里的日子也就好过了。 比方说这厨房里的张嫂子,以前可是在谨言面前嘲笑过的,说,就你家的那位少爷配吃这样好的青菜豆腐了?这一大家子,谁兴他?谁当他是主子?他拿什么和这府里其他的少爷姑娘比?可是自打老太太对李惟元的态度转变了,她是再不敢克扣李惟元的份例菜不说,连每次见到谨言的时候都是面上带了笑,客客气气的。 谨言心中甚是瞧不上张嫂子这样,所以他只是神色淡淡的接过了她递过来的食盒,又问着:“三姑娘的午膳在哪里?三姑娘现下在我家少爷的院子里玩的正高兴,说午膳也要同我家少爷一块儿用。” 李府里的众人现下都晓得三姑娘同大少爷的关系十分的亲密。那次捉鬼闹剧的时候,大少爷那样的跪在老太太面前磕头给三姑娘求情,大家可都是看在眼里的,随后三姑娘也是那样的护着大少爷,为着他都将那个真人的莲花冠,桃木剑和葫芦都给砸了呢。而随后三姑娘又更得老太太看重,就是冲着三姑娘和大少爷之间走的这样的亲近,这李府里的众人也不敢不对着李惟元恭恭敬敬的啊。不然三姑娘一个状告到了老太太的跟前去,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当下张嫂子又忙不迭的将装着李令婉午膳的食盒递了过来,又笑着说了今儿中午是什么菜式,若是大少爷和三姑娘吃了觉着好,遣人来告诉她一声,她赶明儿再做。 谨言接了过来,瞟了张嫂子一眼,没说话,转过身就走了。 而等他出了厨房的门,张嫂子面上的笑容立时便没有了,转而是狠狠的朝地上啐了一口,骂着:“呸。狗仗人势的小奴才!仗着他家少爷现下得老太太看重,三姑娘喜欢,对着老娘也敢这样摆谱了。” 赵妈妈便劝慰着她:“算了,张嫂子,你也别争这闲气了!还是想想吴老爹一家子,唉,老太太这个人若真心狠起来,那也是……” 底下的话她是不敢再说了,只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当下张嫂子便也叹气。 骂什么谨言是奴才呢?她自己可不也是这李府里的奴才?大家原就是一样的人。 于是她便不再提起这茬了,转而是压低了声音,又同赵妈妈说着画屏当时死的惨状。 谨言也在想着画屏的死。 那时他晓得画屏投井死了,还特地的跑过去看了。毕竟前几天见着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今儿猛然的一见她的身子都被水给泡的发白发胀了,其时天又热,还有阵阵不好的气味传来,谨言心中就很震惊,于是回来的时候他就将这事细细的同李惟元说了。 李惟元当时正在临案看书,听了谨言的话,他是一点震惊,甚至是惊讶的表情都没有,甚或自始至终头都没有抬起来,依然在低头看书,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就算是知道了。 谨言当时还不觉得有什么。他晓得就是因着画屏跑去对老太太告密了,所以才会闹出那场捉鬼的戏码来。三姑娘当时在那场闹剧里受了罪,大少爷又是那样的对三姑娘好,他心里肯定恨着画屏。所以现下听见画屏死了,大少爷心里只怕还是高兴的呢。 只是现下再回想起来,谨言就觉得,看大少爷的那个反应,他仿似一早就晓得画屏死了一样。只是他怎么会一早就晓得这事呢?难不成他会未卜先知? 谨言觉得自己真的是想太多了。于是他就摇了摇头,将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给甩掉了,然后提了左右两手各提了一架食盒回去了。 推开院门,就见李惟元又坐在书案后面看书,李令婉拿了小剪子在修剪廊下那盆山茶花上面的枯枝败叶。 一见谨言回来,李令婉便放下了手里的小剪子,笑着说:“谨言你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就要饿死了。” 下个月底她就要满十岁了。这个年纪就算是整天坐那不动,一会儿也都会觉得肚子饿,更何况她上午可是临了一上午的字帖呢。 当下谨言简短的应了一声。他不敢同李令婉多说话,多说了,少爷凉凉的目光马上就会看过来—。然后他三步并作两步的就提着两架食盒进了屋,放到了桌上去。 小扇也过来同他一起将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 少爷姑娘的份例菜都是一样的。所以现下摆在桌面上的便是两盘子白切肉,两盘子韭菜炒虾仁和两盘子芙蓉蛋,再有两碟子茯苓糕。 李令婉在桌旁的椅中坐好了,然后回头就叫着:“哥哥,来吃饭。” 李惟元应了一声,随后便放下了手里的书,走到李令婉身旁的椅中坐了。 再过些日子便是他十五岁的生辰了,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所以食量颇大。吃了两大碗的饭之后,他还吃了两块茯苓糕。 李令婉吃了一碗饭,随后也拿了一块茯苓糕在吃。只是吃着,吃着,她就说:“怎么是茯苓糕,不是得胜糕呢?该跟厨房里的张嫂子说一声,让她做了得胜糕来给你吃。好歹也是讨一个好彩头嘛。” 再过得几日李惟元便要去参加童生试了。与他一块儿去参加的还有李惟凌。现下二房那里是极看重这事的,不说日日吃的菜都要取个好彩头,甚至都不许二房里的任何一个丫鬟婆子说落之类的字眼,整日的只能说高中,升这样的字眼。 也怨不得二房这样看重李惟元的这场童生试。去岁李修竹参加会试可是又落了榜的,随后他整个人便颓丧的很,一直鼓不起什么兴致来读书。钱氏无奈之余,便将这所有的希望都落在了李惟凌的身上,只盼着他能一路高歌猛进,中个少年进士回来。而这童生试,便是相当于取得科举入场的资格了,所以钱氏才会这样的看重。 而反观李惟元这里,依然只是冷冷清清的,和以往一个样,仿似并没有一个人看重这事一般。 李惟元原本对这事也是无所谓的,因为他晓得他自己一定能考中。不过现下听得李令婉这样一说,他拿着茯苓糕的手便一顿。 自那次李令婉无意之中说了一句,往后等你做了宰相这样的话之后,后来她在这方面可是谨慎了许多,再没说过这样的话了。不过李惟元几次细想那次李令婉同杨氏单独在屋子里的谈话,总觉得李令婉必然是在杨氏面前说了有关他往后前程之类的话,不然杨氏又怎么会忽然的就对他的态度和善了起来?但是随后他旁敲侧击的问了李令婉几次,这个小丫头却始终是口风守的紧紧的,再不轻易透露一个字。而现下,似乎就是个套话的好机会呢。 于是李惟元面上神情不变,甚至他还在慢慢的吃着茯苓糕,说出来的话也很是轻描淡写:“要好彩头做什么?要了也没用。我毕竟才上了一年学,这次童生试我原是不抱什么指望的。” 李令婉一听,只以为他这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心中便有些着急。于是一着急之下她就安慰着他:“哥哥,你不要这样想。这次童生试里面你一定会考个很好的成绩出来的。” 李惟元心中微动,但面上神情依然不变,只是淡淡的问着:“能有多好?若能侥幸挂在榜尾那都算是天大的运气了。但我仿似从来都没有什么好运气的。” “不,不,”李令婉连忙回答着,“绝不会是挂在榜尾的。” 说到这里,她又很诚恳的看着他:“哥哥,你一定会考个很好的成绩出来的。到时这府里的人便没有一个人再敢小瞧了你。” 很言之凿凿的模样,看的李惟元心中莫名的就一动。 而过几日等到童生试的成绩出来,李惟元便高居第一,是为案首。 第43章 未来夫婿 杨氏先前虽然信了李令婉的话, 可对着李惟元往后会是个贵人, 会复兴李家这样的话她终究还是有些半信半疑的,但是现下,在知道李惟元竟然考了个案首之后,杨氏忽然就一点儿都不怀疑了。 她在想,老爷必然是不会看错人的。这个小子,也许将来真的会是个贵人也说不定。 二月县试, 四月府试,再是院试, 李惟元一路过关斩将,三场均为案首, 便是廪生,可自公家领取廪米津贴。虽然这些津贴在杨氏看来实在是不算什么,够做得什么用?但这却是个荣耀, 是成绩最好的诸生之首才能有的。像李惟凌, 他虽然也进了学, 却是没有这个食廪资格的,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秀才罢了。 两个孙儿均进了学, 杨氏心中自然是极为的高兴。祭拜过了祖先之后, 杨氏又带着全家去城外的承恩寺烧香还愿, 同时也祈求神佛能保佑李惟元和李惟凌往后都能得中少年举人, 进士,光复他们李家。 农历四月,正值初夏, 路旁的槐树开了花,一串串洁白如雪,缀满枝头。偶有风来,素雅清香扑鼻。 李令婉坐在翠幄青绸马车里,掀开旁侧的车帘子,看着路旁的这些槐花。李惟元骑马随行在侧。 十五岁的少年,身形颀长。身上是簇新的浅蓝色直裰,越发的显出他俊美的面庞来。 初夏的风尚且还是舒适的,带着远处布谷鸟的叫声,还有近处槐花的清香一起而来。少年鲜衣怒马,端坐马背。 李令婉就压低声音,笑着对李惟元吹了一声口哨。然后在他侧头看过来的时候,她轻笑一声:“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这就有点轻薄和撩的意思了。 李惟元的俊脸竟然微红。但随后他就沉了脸,低声的呵斥着她:“整日的就知道看那些闲书,学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往后那样的闲书可是不能再看了。” 李令婉抿唇一笑:“哥哥,我只是和你开玩笑的啦。” 其实她重点只是想表达少年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意思,可不敢想其他方面的。不然何至于只截取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这一句?但很显然李惟元是窥斑见豹,通过这一句就想到了那一整首词上面去了。 但自然他也晓得李令婉是在同他开玩笑。毕竟他们两人可是嫡亲的堂兄妹,平日再如何的亲近,那也只能是堂兄妹,还能如何呢? 可是想到李令婉往后终究会嫁人,甚至会同其他的男子这样的言笑晏晏,李惟元却忽然觉得心中十分的不快起来,握着马鞭的手也紧了起来。 但是他又能如何呢?他什么都不能做。也许唯一能做的,就是给李令婉寻一个这世间最好的男儿,让他务必要疼惜她一辈子。 可是这世间又会有那个男儿能配得上他的婉婉?而且无论是将她交给谁他都不会放心。 想到这里,李惟元先前的好心情顷刻之间便没有了。 一路无话,转眼承恩寺便已在眼前。为表对佛祖的恭敬,杨氏在山门前便下了轿子,让双红和双蓉搀扶着走路入寺门。其他的人见着杨氏都这样了,自然是纷纷的下了车轿,跟随着杨氏步行入寺。 到了寺门口,已是有寺里的长老亲自的接了出来。 杨氏笃信神佛,而这京郊所有寺庙中她来的最多的便也是这处承恩寺。每个月都有香烛供养不说,还每日舍了五斤油在这里点了大海灯,日夜不息的,所以杨氏也可以算得是这承恩寺的一个大主顾了。 当下杨氏领着三个儿媳妇,还有六个孙子孙女见过了长老,又问着大觉法师可在? 杨氏心中还是很想领了李惟元去见一见大觉法师,让他再批一批李惟元的命格。不过随后她却被长老告知,大觉法师云游去了,暂且不在寺中,且不知何时才会转还。 杨氏听了,心中便觉得惋惜的很。 其实上次她疑心李令婉被邪崇附身的时候,最先想到的便是来请大觉法师过去做法。只是她遣人来请,也是被告知大觉法师云游去了,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所以她后来才请了那个元妙真人。 自然佛家都讲究一个缘字,此次未能见到大觉法师,那也只是缘分未到罢了。 长老亲自的领了杨氏等人进了庙中,又引着他们去拜庙中的各位菩萨。 杨氏甚为虔诚,但凡只要是庙中供奉的菩萨,不说在主位上供奉的如来,观音等,便是两旁的金刚,力士等,总之是每一个她都要跪下去磕三个头的。李家的旁人见她如此,哪敢不跟着一块儿磕头?只是这庙中又不止一个殿,足足有三个大殿,又有好几个偏殿,而一殿中的菩萨就有多少了?于是磕头磕到后来,李令婉只觉得头都晕了,眼也花了。 好在杨氏与徐氏,钱氏,周氏等人已经给这一殿里的菩萨都磕过头了,赶着去下一个大殿中给各位菩萨磕头去了,余下的也就只有他们几个孙辈暂且在这大殿中还没有跟随过去。于是李令婉一见,便不磕头了,而是起身走到了外面廊下的阴凉处,且吹一吹过堂风,凉快凉快。 李惟元也在很虔诚的对殿中的每一位菩萨磕头。 他以往是再不信鬼神的一个人。他是觉着,若这世间真有鬼神,那他上辈子是做了多大的错事,所以今生才会受这样多的苦楚?所以鬼神之类的又有什么可信奉的呢?不过现下,他求了这漫天的神佛,也只为求一件事,希望这辈子李令婉都能好好的,永远待在他身边。惟此一愿,别无所求。 等他拜完了这大殿中的最后一尊菩萨,他直起身来,目光四处的寻找李令婉。然后就看到她正站在屋外的廊下。 毕竟已是初夏,天气渐渐的热了起来,所以今儿她穿的也素雅。浅碧色的上襦,浅蓝色的下裙,领口袖口是白瓣黄蕊的梨花刺绣,映衬的她整个人很是娇美妍丽。 因着有些热的缘故,所以她手中拿了一把乌木柄绣玉兰蝴蝶的团扇在扇着,衣袖就落了一些下来,露出来一截肤嫩胜雪的皓腕来,上面还笼了一只白玉绞丝镯子。 李惟元就抬脚走了过去。 李令婉原还在看着廊下摆放的两盆松树盆景,猛然的就觉得兜头有阴影罩下,她就抬了头去看,一见正是李惟元。 一殿中的菩萨一一的磕了三个头下来那也不是个小工程,天儿又热,她就看到李惟元的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 她也不说话,只是顺手就将自己手中的团扇递了过去。李惟元也没有说话,只是自然而然的就接了过来扇着。 一旁站着的小扇见了,心里就嘀咕着,三姑娘和大少爷之间这可真是越来越默契了,彼此只需一个眼神就能晓得对方是什么意思了。 两个人看了一会盆景,李惟元就要拉着李令婉的手去下一个殿里,给里面的菩萨磕头。但李令婉不愿意去:“天热的很,我是懒待去磕的。” 又笑着说:“哥哥你磕了那就相当于是我磕了,我竟是不用磕了。” 她觉得自己没什么好求的。而且老话说的好,求人不如求己嘛。 李惟元想了想,便也没有强求,只说着:“既如此,我便将你该磕的那份也一并对各位菩萨磕了吧。” 又嘱咐着她:“好好的待在这里,等我给各位菩萨磕完了头我就来找你。” 李令婉笑着应了。李惟元将团扇还给她,便起身朝下一个大殿走去,临进殿门之前他还不放心的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乖巧的站在那里正同小扇说着话,他这才抬脚进了殿内。 既然他说了要将李令婉该对菩萨磕头的那份也一并磕了,所以接下来他对着每位菩萨都实打实的磕了六个头。 李令婉偷懒不愿意磕头,自然就有那更懒的。 李令娇现下也正带着丫鬟在大殿中到处乱看呢,一点儿要给各位菩萨磕头的意思都没有。后来见众人都走了,她便也慢慢的挪出了大殿里面。然后她就看到李令婉正站在廊下摇着扇子,又一眼就看到了她手腕上笼着的那只白玉绞丝镯子。 这一年来李令婉越得杨氏看重,李令娇便越发的讨厌她。现下见她手腕上笼着的白玉绞丝镯子是正自己几次三番求了杨氏都没求来的,但现下却戴在了李令婉的手腕上,于是李令娇止不住的就觉得心里有气。 其实这对白玉绞丝镯子是杨氏一早就给了李令婉的,不过李令婉不常戴,所以李令娇才一直不知道罢了。但即便现下才知道,也足够李令娇心中憋闷的了。 当下她就怀了一肚子闷气,随后眼珠子转得一转,便想了一个坏主意出来,要来推李令婉。 昨儿刚下了一场雨,这廊前有一处地势较低的地方,里面还蓄有一汪雨水。李令娇便是想着装作失手,将李令婉往前推,这样她便正好会跌到那汪雨水里面去,弄脏了她的衣裙,也让她出一个大大的丑。最好是顺带能将她手腕上的那副白玉绞丝镯子给跌碎了,到时大家都戴不成,李令婉可能还会挨杨氏的批,说她没有小心护好那副镯子。 毕竟这副白玉绞丝镯子可是极贵重的。 李令娇心里这样想着,便轻手轻脚的往前走。但是不提防李令婉眼角余光早就看到她出了大殿了,只是她们两个人的关系一直都算不上好,所以李令婉就没有开口同她说话而已。但现下李令婉见她行动举止这样的可疑,早就是多留了个心眼。 于是在李令娇伸了双手要来推自己的时候,李令婉便及时的侧身往旁边一避。李令娇收势不及,整个身子就往前一扑,随后只见那处小洼地里的雨水四溅,李令娇立时就成了一只落汤鸡。不说衣裙都湿透了,便是连头发上都在往下滴水。 李令婉没忍住,扑哧一声就笑出了声来。 李令娇这时又是气,又是羞,整个一张脸都气的蜡黄一片。 “李令婉,”她伸手指着李令婉,大叫大喊的,“我饶不了你。” 李令婉闲闲的摇着手里的白绢团扇:“这就叫做害人不成终害己,关我什么事?” 李令娇气的,猛然的就起身站了起来,然后气狠狠的就冲过来,扬手要来打李令婉。不过李令婉并不想和她在这里打架。她一来觉得没意思,李令娇毕竟只是一个才九岁的小女孩而已,和她打架有什么脸面?而这二来,在这寺庙里打架,待会叫杨氏晓得了,必然是会挨一顿骂,说对各位菩萨不敬。所以李令婉一见李令娇朝她冲过来,她便一个转身,抬脚往前面的大殿就跑。 李惟元正在那个大殿中拜佛呢,她要过去找他。 只是那处大殿离着这里还是有些路的。一路小跑过去,中间是青石板路,两旁栽种着松柏。到了那处大殿外面有又十几级高的台阶。 李令婉便要拾级而上,只是才刚抬脚的功夫,猛然的就从斜刺里冲出来一个人,咣的一声就撞到了她。 李令婉被撞的往旁边就要倒下去。但好在小扇就站在她身边,及时的伸手扶住了她。又着急的问她:“姑娘,您没事吧?” 李令婉摇了摇头,说了一声没事。但她心里就有些来气了。 她颇为着恼的去看这样冒冒失失撞她的人,然后一看之下她就乐了。 哎哟喂,要不要每次出场都是这样撞她啊梁世子? 粱丰羽此时也察觉到自己撞到人了,不过少年骄纵,也不过是是随意的问了一句:“姑娘,你没事吧?” 语气中并没有什么觉得抱歉的意思。 李令婉也不想同他多做计较。原身的李令婉是喜欢这个粱丰羽的,哪一次看到他不是跟在他身后,缠着他叫羽哥哥?粱丰羽是避之不及的。不过李令婉现下也不想同他多亲近。 甭管怎么说,原书里她可是让李令婉和这粱丰羽定下了亲事的,虽然最后因为李令嬿的缘故到底还是黄了,没成亲。但就算是这样,她现下也不想同粱丰羽扯上任何关系。所以算了,还是能不见就不见吧。 于是李令婉就只是对着粱丰羽摇了摇手,话都不想说一句,然后抬脚就要走。 粱丰羽此时却在很认真的看她。片刻之后他就不甚确定的开口问着:“你是,李令婉?” 李令婉转头看了他一眼。 少年穿了银白色的袍子,胸前银线莲纹团花刺绣,头上戴着赤金镶了莲子米大小的珍珠,一看就极是富贵。 好了,被认出来了,再装作不认识只怕是糊弄不过去的。于是李令婉便也只得左右手交叠放至腰侧,矮身屈膝的对他行了一个礼,叫了一声:“梁世子。” 她这一年的礼仪可不是白学的,所以这个礼行的极是落落大方,婉约动人。 粱丰羽显然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他记忆中的李令婉从来便是性子极跋扈的一个人,晓得什么礼仪?但是眼前的这个女孩,气度清华,娇美难言,行动举止又是这样的礼貌周全,大方沉稳,她如何会是李令婉? 他迟疑着要问,但这时就听得有人在叫:“婉婉。” 他转了头去看,就见一个少年正脚步匆匆的自台阶上从上而下,随后就站在了李令婉的身前,正好隔开了他看着李令婉的视线。 少年俊美,气度亦不俗,只是看着他的目光也忒阴冷了一些,看的人都觉得心口发凉,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一样。 这个少年他倒是有些印象的。记得去年他在李府里也曾撞到过李令婉一次,当时这个少年也在旁,盯着他看的目光也像现下这般的冷厉。只消一次,便再也无法忘记。 粱丰羽想了想,便有些迟疑的问着:“你是李令婉的兄长?” 他仿似记得那次李令婉是扯着眼前这个少年的袖子叫他哥哥的。 李惟元轻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他自然是记得粱丰羽是谁。他是去年撞过李令婉的那个人,广平侯府的世子。 但凡是伤害过李令婉的人,他都绝不会忘记。所以现下见着粱丰羽,李惟元依然有上前想要去按着他头往地上墙壁上撞的冲动。 但他好歹还是忍住了。这一年来,李令婉总是同他说,哥哥,你看你这样不行啊。看人的目光不能这么跟冰锥子一样的,这样别人就都会怕你的,自然就不敢跟你亲近了。你要这样,看人的时候目光要柔和,见着人的时候,甭管怎么样,面上先带着三分笑意总是不错的。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嘛,这样大家就都会喜欢你的。 晓得他排斥这样,李令婉随后又特地的说,我也不是要你心里真的跟别人都随和,只是面上装一装就好了嘛,又不费什么事。 李惟元于是就很认真的问她,婉婉,是不是你喜欢看到我那样? 李令婉微怔。这不是她喜不喜欢的问题啊,而是李惟元若是对着谁都阴冷,这样走了出去肯定也不会得大家喜欢的。不过她随后还是点了点头,说,是啊。又说,哥哥你长的好看嘛,多笑笑,那就更好看了。 这话倒是真的。李惟元的相貌原就极为俊美,只不过平常眉宇之间多为阴郁之色。但凡只要他展颜微笑,那便如月夜之下的水波溶溶一样,看的人心都要化了。 而李惟元听了她这话,想了一想,随后便点头,很郑重的答应了。 他不在乎世人会不会喜欢他,甚至都不在乎世人会怎么看他,但是李令婉想要他什么样,他就会成为什么样。 他甘愿成为她手中的一块泥,由着她揉捏成任何她想要的样子。 但现下李泥真惟元看到粱丰羽的时候依然止不住的还是目光冷了下来。因为粱丰羽曾经撞到过李令婉,还有他现下的眼神。 而李令婉还只以为李惟元不晓得眼前站着的少年是谁,所以她便自他身后探了头出来,轻声的说着:“哥哥,这位是广平侯府的梁世子。” 毕竟是侯府世子,哪怕只是一个现下只有广平侯这个爵位,日渐式微的侯府世子,那也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却被李惟元伸手就将她的头给原路按了回去,直至她整个人完全的都被他笼罩在了身后才罢。 他不喜欢粱丰羽看李令婉的眼神。那里有惊艳,有痴迷,同为少年,他看得出来里面的含义。 李令婉虽然年纪尚小,但已然容色清丽至极,他不喜欢看到任何人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 所以当下李惟元对着粱丰羽行了一礼,叫了一声梁世子,随后便开口作辞:“家人都在前方大殿之中,在下与舍妹要先行告辞了,就此别过。” 说罢,不待粱丰羽回答,拉了李令婉的手就往前走。 等到他们两个刚上台阶,正好遇到两个丫鬟过来。一个是杨氏身边的小丫鬟,一个却是广平侯夫人身边的小丫鬟。 当下杨氏身边的小丫鬟赶着上前来同李惟元和李令婉见礼,随后就恭恭敬敬的说着:“老太太和众位太太现下都在后院的禅房里面,和广平侯夫人一起听大师讲佛法因果呢。奴婢是奉了老太太的命令,来请少爷和姑娘们都去后院禅房一起听大师讲佛法因果的。” 广平侯夫人身旁的小丫鬟对着粱丰羽说的也是这样的一番话,请他同去后院禅房里听大师讲佛法因果。 于是当下粱丰羽就紧走了两步上前来,笑着同李惟元和李令婉说着:“可是巧的很,看来咱们要顺路了。那便一块儿走吧。” 不过目光只在李令婉的身上打转。又想想她以前跟在他身后叫他羽哥哥的时候是不喜听到他叫她李姑娘的,反而要他叫她婉婉,于是粱丰羽想了想,随后便笑道:“婉婉,你说这样好不好?” 却见前面的李惟元陡然就回头看他,面色森寒,目光如冰。 婉婉这个称呼岂是他能叫的? 第44章 广平侯府 粱丰羽只被李惟元陡然间回头看他的森冷骇人目光给吓的往后倒退了半步, 胸腔里的一颗心也跳如擂鼓。 而李惟元已经冷冷的开口:“梁世子与舍妹并不相熟, 如何就可妄自唤舍妹的闺名?还请梁世子往后称呼舍妹为李姑娘。” 他身上这样忽然冷厉起来的气势只压的粱丰羽都快要喘不过气来一般,当下他白着一张脸,呐呐的应了。 李惟元便再不理他,沉着一张脸,牵着李令婉的手就继续的往前走。 李令婉还不晓得他为何生气。偷眼觑了一下他如罩寒霜的面色,就小声的问着:“哥哥, 你这是怎么了?” 李惟元冷着脸没有回答,不过他握着李令婉的手却是开始收紧。 方才粱丰羽那样的唤着李令婉为婉婉, 一刹那他真的是有想要嗜血的冲动。他发现他完全无法忍受其他男子叫李令婉的闺名。可是他也晓得,李令婉终究是会嫁人的, 等她嫁人了,她的夫君非但是可以随意的唤她婉婉,甚至还可以同她做更亲密的事。到时他要怎么办?眼睁睁的看着李令婉对她的夫君言笑晏晏么? 做不到!他完全的做不到!他只想李令婉一辈子都待在他身边。他会护她周全, 会做她一辈子的好哥哥。 他的手劲原就很大, 现下心神纷乱之下又没轻没重的, 所以很快的李令婉就开始叫痛了。 “哥哥,你弄痛我了。” 李惟元这才猝然回神。他忙去查看李令婉的手, 果然她手背和手指那里已经被他捏红了。 心中愧疚之意顿生, 他低声的道歉:“婉婉, 对不起。” 其实李令婉明明觉得自己的几根手指骨都差点被李惟元给捏碎了, 但是现下见他一脸愧疚的模样,她又不好意思说,反倒还是笑着安慰他:“哥哥, 我我没事的。你看,现下就已经不痛了。” 为了让他相信自己是真的不痛了,她还特意的将自己的右手甩了几下。但很快的就被李惟元又伸手握住了,轻轻的揉捏着她的手背和手指。 他自然知道李令婉只是为了不让他担心所以才说了这样的话来哄他的。 这样揉捏的一会,眼角余光瞥到粱丰羽在后面又跟过来了,于是他就问着李令婉:“婉婉,我们不去听大师讲什么佛法因果,哥哥带你在这寺庙里到处逛逛,好不好?” 他总是不想李令婉和粱丰羽在一块儿待着。 但李令婉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祖母笃信佛法,又特地的叫了小丫鬟来叫我们过去听,我们若是不过去,岂不是会惹她见怪?算了,哥哥,我们还是去哪里待着吧。” 李惟元也只得同意。 后院禅房甚为幽静。青石为路,庭院各处遍植青松古柏,禅意深深。 不过等李令婉和李惟元进了禅房的时候,就发现那位长老已经走了,里面只坐了杨氏和广平侯夫人等人。 广平侯夫人四十来岁的光景,穿了一件领口绣竹叶花纹的牙色对襟褙子,宝蓝色的马面裙。那马面上的莲花纹刺绣竟为金线所绣,瞧着极为的奢华富贵。 她现下正和杨氏一左一右的坐在正面的主位上,笑着同杨氏说道:“老夫人可真是好福气,现如今两个孙儿都进了学不说,儿子还选了布政使司左参政,前程远大着呢。” 上个月李修柏来了一封书信,说是他刚刚升任了布政使司左参政,从三品的官儿,倒也确实是极光耀门楣的一件事。 当下杨氏听广平侯夫人说起这话,心中也觉得荣耀,但面上却还是做了谦虚的模样出来说着:“再如何,那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个外任官罢了,能有多好?前儿我已是去了一封信,告诉他,若有机会,哪怕就是官职降一降,那也还是回京来的好。” 广平侯夫人便也点头附和着:“也是。说起来老夫人和三老爷母子分离这许多年,让三老爷回京为官,一则京官前程大。三老爷又这样的年轻,往后指不定的就要封相呢,二则,老夫人你们母子也可日日得见,共享天伦的。” 这话可真是说中了杨氏的心事,当下她面上的笑容便越发的浓了起来。 李令婉在门口听到了广平侯夫人的这话,心中只暗自的吐槽着,李修柏自然是会回京为官的。他不回来,李令嬿可怎么回来呢?李令嬿不回来,后面的那许多事又怎么会发生呢?不过李修柏封相的事还是算了吧。她书中可只写了两个宰相。 左相李惟元,右相淳于祈,两个都是人中龙凤。 不过李令婉忽然又突发奇想,她觉得她现下已经成功的改造了一部分的剧情啊。至少李惟元现下就同她的关系很好,她是不用担心往后她会死的问题了。而且她是绝不会喜欢粱丰羽的,后面就不会存在她千方百计的要嫁给粱丰羽,想了一切法子同他定亲的事。而粱丰羽没有和她定亲,也许他就会和李令嬿真成亲了也说不一定。那后面李令嬿就不会碰到淳于祈,也不会碰到谢蕴,那就不会有后面的那许多事了。 但也许李令嬿现在都高攀不上粱丰羽了呢,毕竟现在是她在,后面她怎么会失手将周氏推到水里淹死?又怎么会让李令嬿的娘成功上位做正室?那这样李令嬿就永远都只是一个庶女。一个庶女,就算往后李修柏会做到户部右侍郎的位子,她又怎么可能会嫁给广平侯府的世子呢? 所以往后的剧情真的可能会千变万化啊。李令婉想着想着,只觉得脑中纷乱一片。 但忽然就察觉到李惟元在伸手轻拉她的衣袖子,她忙回了神,然后就听到广平侯夫人带笑的声音在问着:“进来的姑娘可是婉姐儿?一年多没见,婉姐儿可是出落的越发的标致了。” 李令婉赶忙的上前见礼,又说着:“令婉见过侯夫人。” 声音娇莺初啭一般,又柔又甜,极是动听。 广平侯夫人心中暗暗诧异。 以前的李令婉她可是见过的,说的不好听一点,泼猴一般,哪里有大家女孩儿该有的样?可现如今的李令婉,言谈举止沉稳得体,可就是一个十足标准的大家闺秀了。 广平侯夫人啧啧称赞了两声,随后就转头望着杨氏笑道:“果真是老夫人会调理人。婉姐儿现如今可是没的说,不但人长的这样出挑,连这言谈举止都是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的。” 又笑着说:“不晓得将来会是哪家的儿郎有福,会娶了婉姐儿呢。” 得她夸奖李令婉,杨氏自然是觉得脸上有光。至少这就证明那时候她特地的花费重金请了几位先生到府教学是不错的。 当下她口中谦虚了几句,随后又招手示意李惟元上前来。 前些年中杨氏不待见李惟元,可是从来没有带他出去见过客的。但现如今他童生试里考了案首,而且县试,府试,院试三场皆为案首,这也算得是小三元了,杨氏心中得意,便想着也要将他带出去见见世面。 多认识些人总是好的。 当下杨氏就笑着同广平侯夫人笑道:“这是我的大孙子,名叫做李惟元。” 粱丰羽也是参加了今年的童生试的,不过没有考中。自然广平侯夫人也是关注了今年的童生试,所以一早就是晓得李惟元的名字了。毕竟三场皆为案首的可不多见。 所以广平侯夫人可是着意的多打量了李惟元几眼,然后就夸着:“这样龙章凤姿的一个孙儿,年纪轻轻文采就这样的好。我听得说,这次童生试,令孙的考卷可是着重得学道大人的夸奖呢。老夫人,那样好的儿子,这样好的孙儿,往后李家势必会烈火烹油一样的兴盛。老夫人,你有福气了。” 李惟元已是上前同她见礼。 因着李令婉这一年中时常说的那些话,所以现下李惟元对着外人的时候便很是彬彬有礼。虽然做不到温润如玉,让谁见了都觉得如沐春风的那个样子,但至少他眉眼间的阴郁阴冷之色是没有了。纵然是面瘫板正样,但旁人见了,也只会以为他是个端方的性子。而且因着他年少博学,反倒还会让人觉得他沉稳高深,只会心中越发的钦佩忌惮他。 广平侯夫人就着实夸奖了李惟元几句,又问杨氏:“这样好的一个孙儿,怎么以往没见你带出来让我们见见呢?” 哪一个高门宅院里没点龌龊辛秘事呢?杜氏和李惟元的事杨氏可是瞒的铁桶一般,没有往外走漏半点风声,所以广平侯夫人自是不知。 当下将广平侯夫人问起李惟元的这事,杨氏也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这孩子身子弱,大夫说了要静养,轻易不能出门。年前他这身子才刚养好了一些,所以今儿我便带了他来这承恩寺给菩萨烧香来了。” 对于杨氏的这句谎话,李惟元只垂了眼站在那里,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心里也无任何波澜。不过他倒是对先前广平侯夫人说的那句,不晓得将来会是哪家的儿郎有福,会娶了婉姐儿呢这句话耿耿于怀。 因为是小辈,所以拜见过广平侯夫人之后,李令婉和李惟元便退到了一旁去。自有小丫鬟端了绣墩来给他们坐。 除却他们两个,孙儿一辈里的李惟凌,李惟梁和李令娟都在这里。旁人也倒罢了,独有李惟凌听着刚刚广平侯夫人那样的夸赞李惟元,他面上的神情就有些不好看。 原本李府的众人都是极看好他的,可谁晓得到最后李惟元竟然连考了三场的案首?虽说自己也进了学,可与李惟元这一比,他又算得什么呢? 也怨不得李惟凌会不服气。他可是自五岁上就开了蒙的,那时候钱氏就特地的请了一位好先生来教他读书识字。但是李惟元呢,他不过是才上了一年学堂而已,可怎么就能越过他这么多呢? 不过对于他愤妒的目光,李惟元只装作没有看见。他依然安安静静的同李令婉坐在一处,偶尔会同她轻轻的说两句话。也只有在同李令婉说话的时候,他面上的笑意才是出自真心的温柔和暖。 这般大家又坐着闲话了一会儿,李令婉就见粱丰羽也来了。但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后面还跟着李令娇。 今儿大家出来承恩寺拜佛,虽然各自都带了衣包,但内里也不过装了一些零碎之物罢了,谁还能未卜先知,晓得李令娇能弄了个落汤鸡样出来啊。所以李令娇的丫鬟就不曾带得一套完整的衣裙出来。想必她那丫鬟红玉已是被李令娇责骂过了,右脸颊上一个红通通的手指印还没消呢。 李令娇也哭丧着一张脸,跟在粱丰羽的后面亦步亦趋的进了门,委委屈屈的叫着他:“羽哥哥,你走慢些,等等我。” 李家和广平侯府相交不浅,两家时常来往,所以孩子们之间彼此也是相识的。而粱丰羽的相貌又不差,纵然脾气娇惯些,但大家公子嘛,也是可以理解的,所以也极得一班女孩子的喜爱,见着他了便是一口一个羽哥哥的叫着。 但是很显然现下粱丰羽并不想被李令娇叫他羽哥哥。他黑着一张脸,回头就轻斥着李令娇:“你这个小泥猪,不要叫我羽哥哥。” 李令婉没忍住,拿手里的白绢团扇掩了唇轻笑。 其实说起来李令娇现下的模样说是小泥猪那还是有些夸张了的,不过是衣裙上都各自湿了很大的几块地方而已。而且她这一路走过来,夏日嘛,那些水迹也都半干了。不过苦逼就苦逼在于,今儿她偏生穿的是一条雪白的纱裙子,所以再如何,那水迹和溅洒上去的几处泥点子还是很明显的。 李令娇原就觉得极丢面子,现下又被粱丰羽这样说了一句,她哪里还忍得住?立时便开始哭哭啼啼起来。 广平侯夫人便忙呵斥着粱丰羽:“羽儿,不得胡乱说话。” 而杨氏坐在那里已经黑了脸。 刚刚她才被广平侯夫人恭维说调教孙儿孙女有方的,结果现下李令娇就给她来了这么一出,可不是丢尽了她的脸面?于是她便甚是威严的轻斥着李令娇:“你这是做了什么来?怎么弄了一身的水和泥?” 李令娇又不好说她这是想去推李令婉,但却没推到,结果反落到自己成了现如今这个模样,所以她便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站在那里继续哭哭啼啼的。 杨氏一见她这个样子心中便来气。当下她便命李令娇身边的丫鬟:“还不快先送了你们姑娘回府去呢。” 原就已经是很丢人现眼的了,再待在这里可真是要什么脸面都给她丢尽了。 红玉应了一声是,然后转身来看着李令娇,低低的叫了一声姑娘,随后就要过来扶李令娇的胳膊。但被李令娇赌气,劈手就将她已经搭到她胳膊上的手给甩到了一旁去。然后李令娇又狠狠的瞪了一眼李令婉,这才用双手掩了面,转而哭着跑走了。 被杨氏当着众人的面这样的呵斥,她也觉得很丢面子的呀。 徐氏心里也有气,不过是怨李令娇不争气。怎么偏生的就在广平侯夫人面前出这样的丑呢?她心里可是打了要和广平侯府做亲家的主意。不过到底也是自己亲生的女儿,当下见李令娇掩面哭着跑走了,她也再在这里坐不下去了。想了想,还是起身站了起来,面上陪着小心的对杨氏说着:“母亲,娇姐儿那里,媳妇不放心,想去看看。” 杨氏就不耐烦的对她挥了挥手:“去吧,去吧。你就带着梁哥儿,同她一块儿先行回府去。” 徐氏应了一声,当下又带了李惟梁同广平侯夫人告辞,两个人追赶李令娇去了。 李惟元是看见了李令娇临走之时瞪了李令婉的那一眼的,所以他此时便低声的问着李令婉:“她这是怎么回事?与你有关?” 李令婉笑着摇了摇手里的白绢团扇,抿唇轻笑:“这就叫做害人不成终害己。” 李惟元便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当下他便也没有再问。 杨氏此时正拉着粱丰羽的手,很是赞赏了他几句。随后才松开他的手,一叠声的让小丫鬟赶紧的搬椅子过来,说就让粱丰羽挨着她坐,但是粱丰羽拒绝了。 他目光在屋子里到处看了看,随后就对着杨氏笑着说道:“您同我娘说话,我坐在这里做什么呢?我还是去同婉妹妹坐一块儿,同她说说话吧。” 她这句话一说出来,杨氏和广平侯夫人都觉得惊讶。她们两个可都是晓得以往粱丰羽很是不待见李令婉的事,可怎么今儿听他这样一说,倒是对李令婉极上心的样子。 杨氏心中自然是乐意的。若真能与广平侯府攀上亲家,纵然广平侯府现下只有个爵位,没什么权势,但广平侯这爵位是世袭罔替的,后代稍微的有个子孙能争点气,那必然是能再次兴盛的,到时他们杨家不也跟着沾光?所以听得粱丰羽这样说,杨氏的心中便极是高兴。 但她是只老狐狸,就算再想攀上广平侯府这个亲家,但面上也不肯教人看了出来,让人小觑了她。于是粱丰羽这样说了,她便只笑着,没有接话。 这话自然得广平侯夫人去接了。 但广平侯夫人其实是不大乐意粱丰羽同李令婉亲近的,她心中看中的是淮宁伯家的那位姑娘。但粱丰羽素来便被娇宠惯了,他想要做的事,若是广平侯夫人不答应,他便会一直的撒娇闹腾。现下他也是这般,整个人扭股儿糖一般的缠着广平侯夫人。最后缠得广平侯夫人没有法子了,只好吩咐丫鬟端了只绣墩放到李令婉的旁边去,让粱丰羽过去同李令婉坐在一块。又转头对杨氏笑道:“我这儿子同你家的几个孙儿孙女都是自小相识,彼此之间都是至亲的亲兄弟亲兄妹一般。想是羽儿有些日子没看到婉姐儿了,所以想她这个小妹妹了呢。” 她这言下之意就比较明显了,杨氏如何会听不出来?不过面上还得附和着她的意思:“是。婉姐儿有世子这样的一个哥哥,那是极有福气的事。” 但是李令婉就觉得略惊恐啊。她实在是不想同粱丰羽走太近。她可不想后面的剧情还会按照一开始设定的那样走。所以见着粱丰羽过来,她就身子往旁边缩了缩。 粱丰羽已经在绣墩上坐了下来。然后他无视一旁李惟元如冰如刀的目光,开口同李令婉套着近乎:“婉妹妹,刚刚我是无心撞到你的,你可不要生我的气才是。” 李令婉继续惊恐。 谁要生你的气啊。其实我压根就不想认识你。 于是她就干干的笑:“不生气,不生气。” 粱丰羽就又很认真的问她:“那怎么我看婉妹妹你先前那样的不理我呢?你心中必然还是生我的气了。” 李令婉:…… 救命!这小子也忒会脑补了! 于是她继续干干的回答:“那什么,先前我不是没认出你来嘛。其实我真没生你的气,你不要多想了。” 再多想她真要受不住了。 粱丰羽再想问什么,但忽然就听得李惟元的声音响起:“婉婉,到这里来坐。” 李惟元右手边坐的是李令婉,左手边坐的原是李惟梁。只是刚刚李惟梁跟着徐氏走了,他左手边便空了一个位子出来。现下李惟元叫李令婉过去坐的正是李惟梁先前坐的地方。 李令婉巴不得一声儿,当下趁着杨氏和广平侯夫人不在意,猫着身子就从李惟元身后绕到李惟梁坐的那处位子上坐去了。 粱丰羽:…… 现下他和李令婉中间可就隔了一个李惟元了。而李惟元坐在那里简直就是一座时刻不停的在散发着冷气的冰山,他如何再敢开口和李令婉搭话? 李惟凌坐在一旁也看到了他们三个人之间的事,不过他心中对粱丰羽也有些不爽。 李惟凌心中始终还是记得李令婉那时候推开他,替他挡了一下砚台的事。而且李令婉现下会做人,碰到谁都是未语先笑,又会跟在他后面甜甜的叫着他二哥哥,试问这样的堂妹谁会不喜欢?所以看到粱丰羽现下这样的同李令婉说话,他心中也有些看不惯。 他觉得粱丰羽虽然是广平侯府的世子,但也是个草包。今年连个童生试都没有中,这样的人如何能配得上李令婉?所以现下他见李令婉明天是不想理会粱丰羽,他想了想,便走到李令婉先前坐的位置上坐了,侧头对粱丰羽说着:“梁世子,我们两个也有好些时候没见了,我心中还甚为的想念你呢。” 反正他就是拉着粱丰羽说话,让粱丰羽再没机会同李令婉说话。 李令婉心中自然是明白李惟凌这是维护她的意思,于是在李惟凌的目光偶尔看到她的时候她便对着李惟凌眨了眨眼,笑了笑。李惟凌也对着她点了点头。不过随后他又看到了李惟元也在看他。 李惟元看他的目光依然是冷冷淡淡的,不辨喜怒。但李惟凌心中原也不待见他,所以当下他也目光冷冷淡淡的转过来,继续拉着粱丰羽说话去了。 第45章 正式相见 即便是已经考过了童生试, 可还是要继续上学堂的。而李惟凌因着想要和李惟元一争高低的事, 所以接下来整日就像卯足了劲一般的读书,势必是要在三年后的乡试中超越李惟元。 但是等三年后桂榜张挂出来的时候,李惟凌虽然榜上有名,但到底还是没有超越过李惟元。因为李惟元高居榜首第一,是为解元。 报榜这样的事是从最末名渐渐的开始往第一名报的,所以一开始有三名报录人骑马飞奔而来, 报的是李惟凌考中了第九名亚元的事。李府阖府上下欣喜,老太太等人忙着打赏报录人, 又忙着受家人小厮的恭喜,忙成一团。这时又只听得前门一片锣响, 又有三匹马贴地飞来的一般,三名报录人在李府门口翻身下了马,然后就高举着手中的报帖一路走了进来, 口中一片声的嚷嚷着:“快请了解元公出来。恭喜高中了。” 忙有小厮家人上前问着解元公是谁, 然后便得知正是李惟元。当下众人心中大喜, 蜂拥着就向杨氏报喜来了。 李令婉得知了这个消息,先前一直提着的那颗心才终于安稳了下来。 虽然原书里她是设定了李惟元三元及第不错, 但她也怕因为她的出现, 蝴蝶效应, 这个剧情也会随之改动。但是还好, 至少目前看来,李惟元在科举上面一路畅通无阻的剧情并没有随之改动。 她心中一喜,便带了小扇, 出了世安堂的院门,径直的去后面找李惟元。 李惟元依然喜静,所以今儿这样的日子他也是安安静静的待在他的小院子里看书。等到李令婉带着小扇走进来的时候,他才抬头望了过来。 李令婉虚岁已经十四了,个子开始抽条,身形纤细苗条不说,容貌更是出落的越发的出挑了,随意一笑便是巧笑嫣然,让人移不开眼去。 当下李令婉几步走了过来,在李惟元的书案对面站定,笑吟吟的就说着:“哥哥,今儿是放榜的日子,你怎么还这样的淡定?一点儿都不着急的样子。” 李惟元目光从她清丽绝俗的脸上移开,望向旁侧高几上放着的一盆茶花。停顿了片刻之后,他方才慢慢的说着:“有什么可着急的?左右我知道自己是一定能考中的。” 他现年虚岁十九,早过了变声期,声音不复少年时的清朗,而是低沉,不过听着却是更有质感也更磁性了。 李令婉:…… 李惟元的这话,若往好里说那便是自信,但若往差里说,那就是狂妄。但他确实是有狂妄的资本的,教授他们文学的那位夫子便数次感叹,只说李惟元天分极高,来日必成大器。他甚至都说自己已是没什么可教李惟元的了,好几次的在杨氏面前请辞说要离去。 见李令婉不说话,似是被他这句话给震到了,李惟元便抬眼看了她一眼,随后又问着:“已经放榜了?你晓得我考出来的名次了?” 李令婉有心逗他,就摇头:“没有啊,还没有放榜。” “你倒是长本事了,敢在我面前说谎话。”李惟元瞥了她一眼,声音淡淡的,“若是没发榜,你跑的这样快过来做什么?” 又自袖子里掏了块手帕子出来递给她:“擦一擦你额头上的汗。” 白色的手帕子,一角绣了一丛淡紫色的兰花。 这还是李令婉给他的。这几年她跟着女先生学刺绣,因着发狠不想让李令娇在这事上嘲笑她,所以倒也学了一手娴熟的刺绣。只是她人懒,大物件是从来不绣的,至多也就绣一些小物件而已,还要看她的心情。比方说李惟元的这条手帕,就是某一日她心情好,连着绣了三条出来,图案分别是梅兰竹,然后喜滋滋的拿来送给李惟元。李惟元收下了,过了几日回赠了她一盒各样颜色,各样形状的花钿。 自打过了童生试之后,老太太对他的态度更为和善,他便也可随意的出门。而那盒花钿便是他出门特地的买来给李令婉的。 现下李令婉的额头上正粘贴了一枚红色的梅花形状的花钿。雪肤红梅,映衬得她尤为的娇美。 她接过了李惟元递过来的手帕子,一面心里感叹着,哥哥还是这样的心细如发啊,真是什么事都瞒不了他,一面又抬手用手帕子去擦额头上的汗。 手帕子李惟元日日带在身上,自然是沾染了一些他身上的气息。大雪过后的那种冷冽清新的气息。 不过这几年中他们两个人之间越发的亲近了,所以对于这种李惟元专属的冷冽清新气息李令婉是一点儿也不陌生的,她依旧用手帕子擦着额头上的汗。 但李惟元这时却是忍不住的放下了手里的书,对她伸出了手:“你这样擦汗,额头上的花钿都要被你擦掉了。过来。” 李令婉不晓得他要做什么,不过她还是上半身半伏在了书案面上,探头过去问着:“哥哥,做什么?” 李惟元不回答,只是伸手自她的手中拿了手帕子,然后微微倾身过来,一面拿手帕子轻柔的替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面口中说着她:“你也都这样的大了,如何做事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毛毛躁躁的?” 李令婉却总是没听到他说的这些话,只是伸手拿了他书案上放着的镇纸把玩着。 这只镇纸还是她送他的。有一次广平侯夫人寿辰,杨氏带了她去贺寿。席间碰到了其他几家的女孩子,大家一块儿处的好,随后过几日便约了她一块儿出来玩。她就在一只铺子里看到了这只镇纸,是用算不得好的白玉雕刻成了小兔子模样,还是一对儿。当时她便想到了小白,便兴冲冲的将这对小兔子镇纸买了下来,自己留了一只用,又拿了一只来送给李惟元。 当时李惟元收下了,不过在问到她今日一块儿出去的人里面都有谁时,他便沉了脸。因为除却那几个女孩子之外,当时粱丰羽也是跟着一块儿去了的,只是李令婉一开始并不晓得他也会去罢了。 李惟元当时生了很大的气,说是让她以后再也不要见粱丰羽了。 粱丰羽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这几年中没事的就会过来寻李令婉,跟在她身后一口一个婉妹妹的叫着。老太太自然是乐见粱丰羽和李令婉两个人走的近,所以从来不去管这事。 但是李令婉觉得她冤枉啊。哪次粱丰羽来找她她不是能躲就躲?便是真的躲不掉了,那她也是极少同他说话的。但谁晓得她越这样粱丰羽还越喜欢凑上来啊。所以一般她和粱丰羽在一起的时候便都是粱丰羽在说,她自顾自的做她自己的事,不然干脆就发呆。 不过她有一样好,不想听的话便会左耳进,右耳去,只当自己没有听见。譬如李惟元现下说她做事毛躁的这些话,她也只当没有听见,依然自顾自的把玩着手里的这只兔子镇纸。 但李惟元给她擦汗的动作却忽然的停了。她便下意识的抬头望了过去,却一眼看到李惟元面上的表情有些怔怔的,但眸色却较刚刚暗了一层,极是幽深。 她不明所以,于是便问着:“哥哥,你怎么了?” 李惟元没有回答,反而是颇有些慌乱的别过了头去,一双唇也轻抿了起来。 虽说现下已是八月,但秋老虎,秋老虎,这几日反倒是较夏日更热一些。李令婉贪凉快,穿的是一套轻薄的襦裙。 大红色绣玉兰花的窄袖上襦,玉白色的下裙,显得她整个人如同一朵娇艳无比的芙蓉花一样。 但十四岁的少女已经开始渐渐的发育,现下她又这样的将上半身伏在了书案上,所以他先时那样低头一瞧,便瞧见了几许春、光。 其实现下也不算得大,不过是跟两只小油桃一般,但李惟元依然觉得脑中轰的一声响,一时竟是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了起来。 他慌乱的偏过头,不敢再看李令婉。 但是李令婉还不晓得她已经走。光了的事,依然只是在追问着:“哥哥,你怎么了?怎么你的脸都红了。” 听她这样一问,李惟元面上的红意便又添了一层。不过他依然还是别着头望着其他的地方,语气却是有两分严厉了起来:“不要趴着。站起来。” 李令婉不晓得他怎么忽然就沉了一张脸,语气也不好起来。但她早就已经不怕他了,所以当下她也只是无所谓的哦了一声,然后起身站直了身子。 李惟元这才转过头来,但目光躲闪着依然不敢看她,只是望着这屋中其他的地方,又问着:“你过来找我到底是有什么事?” 李令婉闻言就笑了。然后她抬脚绕到了书案后面来,伸手就来牵李惟元的手:“哥哥,你可是在今科乡试中考了第一名呢。解元公,快随我去祖母那里。只怕现下他们都等着你过去呢。” 她的手柔嫩细腻,柔若无骨一般。李惟元任由她拉着,两个人一起往世安堂的方向而去。 路旁银杏树的叶子还没有落,远处荷花池中的荷叶还是青翠的,还有几支亭亭玉立的粉色荷花夹杂其间。甚至还有蝉鸣声不时的响起。 李惟元觉得他心中鼓噪的就跟那树上的蝉鸣声一样,压根就停息不下来。他一双唇也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直线一般,心跳如擂鼓。 等到了世安堂的院外,李令婉就放开了李惟元的手,转过身来,伸手对他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笑道:“解元公,请进。” 李惟元望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抬脚走进了院门。 院子里的丫鬟仆妇个个面上都是喜气洋洋的。见着李惟元和李令婉进来了,纷纷的对着他们两个人行礼,又说着:“恭喜大少爷高中乡试头名。” 然后等他们进了正屋,就见着一家子都坐在那里呢。老太太杨氏正坐在罗汉床上笑的合不拢嘴。 见着李惟元和李令婉进来了,杨氏就指着李惟元对屋里的其他人笑道:“瞧瞧,咱们的解元公来了。” 又嗔着李令婉:“你倒是反应快,这样的事第一个就报到你大哥跟前去了。如何,你大哥可有给你赏钱?” 一屋子的人便都笑了起来。 李令婉就走到她身旁坐了,然后笑道:“祖母惯会打趣我。我不过是想着,祖母这会子肯定是想见到大哥的,所以就赶快的替您去将大哥叫过来了,怎么祖母不心疼我跑的脚都酸了,倒还要这样的打趣我?我不依。“ 杨氏便伸手将她搂在了怀里,笑道:“真真我们婉姐儿的这一张嘴就跟抹了蜜一般的甜,便是那树上的鸟儿都要给你哄骗下来了。” 坐在一旁的李令娇闻言便鼻子里冷哼了一声,然后别过头了头去。 李令婉分明看见了,但她也只当没有看见。 这几年李令娇可是没少找她麻烦。但她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基本上都不怎么理会,毕竟说到底李令娇也只是小打小闹,基本没触碰她什么底线,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了。 当下杨氏开口让李惟元坐了,又让小丫鬟给他端了茶过来。随后她满面笑意的看着这一屋子坐着的一大家子,开口笑道:“今儿可真是个好日子。元哥儿和凌哥儿都中了举,少年举人,这可是极荣耀的事。” 钱氏脸上也是喜气满腮,当下也应和着:“这可不是极荣耀的事呢?像元哥儿和凌哥儿这样,不过才十八岁就中了举,那可真是少见了。谁人见了不夸一声呢?等明春会试,他们兄弟两个都中了进士,簪花游街,那咱们李家可就更荣耀了。” 徐氏听了,心中就有些不大舒服。 李惟凌是二房的。二房再如何说,现下至少他们父子两个都是举人。三房更是不用说,听说现如今李修柏的官职还要再往上升呢。偏生他们大老爷就是个不争气的,到现下了都还只是个白身。李惟元倒是出自她们大房的,可有个什么用?又不是她生的,还跟她不亲,她中不中举人,做不做少年进士,那荣耀与她有什么关系? 但今儿这样大喜的日子,便是她心中再如何的不舒服,那也不能表现出来的,只好强忍着。 又听得杨氏笑着在说:“那次元哥儿和凌哥儿进了学之后,我曾在承恩寺的众位菩萨面前许过心愿,求保佑他们兄弟两个三年后都能中了举人。现下如何,他们两个人可都真的中了举人,可见菩萨还是灵验的。我刚也想好了,改明儿我要带着你们都去承恩寺上香,在菩萨面前还了这个心愿。同时还要再许下一愿,希望他们兄弟两个在明春的会试中都能得中进士。到时若成真了,我一定要给各位菩萨重塑金身。” 她的两个儿子和三个儿媳妇自然都是笑着赞同了她的这个主意。 于是杨氏便让人看日子,想选了一个黄道吉日,带了全家人都到承恩寺上香礼佛去,不过第二天却有一封书信到。 书信是李修柏写来的,说是他前些时候接到吏部的指令,让他回京述职,约莫赶在年前便能回家的。 杨氏见信大喜。于是当下她也不让人看日子了,只说等李修柏回来,会同了他,再阖家一块儿去承恩寺上香礼佛。求菩萨也保佑李修柏明年能被选一个好的官位。 李修柏是在腊月初八上午到家的。 早先几日李修柏就已经遣了小厮提前过来告知杨氏他们到府的日子,于是昨儿杨氏就吩咐下管家,要他明儿一早就亲自带人去码头迎接三老爷去。而到了腊八这日,大房二房三房里的人都齐聚在世安堂这里,等着迎接李修柏他们。 李令婉心中是激动的。因为李修柏回来,那也就是说,李令嬿也回来了。 原书中所有的剧情便都是从李令嬿回李府的这一刹那开始写起。而现下她回来了,也就是说后面后面的剧情都会展开了。 对此李令婉自然是激动。一方面她确实是想见见自己写出来的这个女主,这另一方面,她也是迫切的想知道后面的剧情会不会因为她的到来而有所改变。 她想,总归是会有些变化的吧?至少李惟元是再不会那样残忍的杀了她的,而且周氏必然也不会那样凄惨的死去。 想到这里,她就望了望李惟元,又望了望周氏。 李惟元面色平淡。对于他来说,李修柏这个三叔他虽然小时候见过,但也不过见了寥寥几次面,只怕都没有什么印象的。而周氏却是一脸的翘首期盼。 对于周氏而言,李修柏是她的丈夫,但她嫁过来不到半年,李修柏就被外放为官。新婚夫妻难舍难离,她想跟着他一块去任上,只是却被他以要她留下,替他在杨氏面前尽孝道为由拒绝。 杨氏自小便被父亲说教要三从四德,所以对于李修柏的这个要求,她虽心中不愿,可到底还是答应了。 只是李修柏离开的时候她尚且还是碧玉年华,但十四年过去,她已年过三十了。这些年中她不时的给他去信,但他却甚少回信,也不晓得他在外面过的如何了?心中可还念着她这个妻子? 周氏心中既紧张又期盼,握着手帕子的手都紧紧的绞了起来。 李令婉看着她这个样子,止不住的就在心里长叹了一声。但叹完气之后她又很想抽自己一巴掌。 当初她到底都设定的是些什么破烂狗血剧情啊。只怕待会见到李修柏,周氏心中只会更加的难受。相见争如不见啊。 她这边心中正自懊恼着,那边就有丫鬟飞奔着进来通报:“老太太,三老爷进院门了。” 杨氏便也紧张了起来,搁在旁侧小炕桌的右手都攥成了拳头。 李令婉就听得外面一路脚步响,随后有丫鬟打起了吊在门口的猩红毡帘子,就有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率先走了进来。 想必这就是李修柏了。 只是还没等李令婉看清李修柏的相貌呢,就见李修柏已经跪了下去,对着杨氏纳头便拜,一面又哽咽着说道:“母亲,不孝儿回来了。” 只这一句,杨氏就开始落泪了。 她一面拿了手帕子拭泪,一面就让双红和双蓉过去扶李修柏起来,又说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但李修柏却并没有起来,只是依然咚咚咚的在地上磕着头:“儿不孝啊,这十四年来都不曾在母亲膝下尽孝。每每想起这事,儿都夜不能寐啊。” 李令婉忍不住的就撇了撇嘴。 什么夜不能寐?夜不能寐那你儿子是怎么来的?感情你夜不能寐就尽拉着你身边的女人做那种事了? 不过她也没有怎么去理会李修柏。不论是身为原作者也好,还是身为李令婉也好,她都不待见李修柏。因为周氏一生的悲剧都是因他而起。 李令婉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随后进来的那名少女。 她穿了粉蓝色撒花缎面的对襟长袄,月白色绣折枝梅花的马面裙,双手交握了一块浅蓝色的手帕子垂在身前,正微垂粉颈,身姿袅娜的站在那里。 她低着头呢,李令婉看不到她的相貌。于是李令婉转而就去看站在她旁侧的那个妇人。 不到三十岁的光景,身上穿了一件青金色撒花缎面的长袄,浅黄色竹叶纹样的马面裙,生的清丽秀雅,正面上带了温婉贤淑笑意的站在那里。 李令婉知道她就是孙兰漪,让李修柏一直深情不移的孙兰漪。可这样周氏又算什么? 李令婉只觉得心中憋闷的厉害,又有冲动想要劈手给自己来一巴掌。随后又看到孙兰漪手中牵了一个穿着宝蓝色缎面长袄的小男孩,她心中就觉得越发的憋闷了。 而这时李修柏终于是从地上站起身来了,母子两个相互说了一些别后思念的话。一面说,母子两人又一面的落泪。旁边的人便都赶忙的上前来劝,又说了一些诸如往后三弟(三叔)就留在京城为官,自是可日日母子相见之类的话,杨氏和李修柏两人这才渐渐的止住了眼泪。 杨氏这时也看到了孙兰漪等人,便指着他们问李修柏:“这几位是?” 李修柏便开口叫孙兰漪等人上前,随后便对杨氏说道:“母亲,这是儿在外地纳的一房妾室。” 孙兰漪便上前对杨氏下跪见礼:“奴婢叩见老太太。愿老太太万福。” 杨氏见她言语之中谦卑,又行动得体,心中对她一时倒也颇有好感。于是她便点了点头,温和的同她说着:“起来吧。” 孙兰漪柔声的应了一声,起身站了起来,柔顺的站在了一旁。 孙氏目光打量了她一打量,便转头对李修柏笑道:“倒是个好相貌。难得的是言谈举止甚为得体,竟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李修柏微笑不语。随后他又招手,唤着:“嬿儿,华儿,上前来拜见你们祖母。” 就见那个少女和那个小男孩两个人一齐走上前来。 早有丫鬟拿了蒲团过来,他二人便在蒲团上矮身跪了下来,对着杨氏磕头:“孙儿(孙女)见过祖母。愿祖母万安。” 对于这一对初次见面的孙儿孙女杨氏心中自然是喜爱的。而且更叫她高兴的是,三房也有后了,这可比什么都好。于是当下她便开口慈爱的对着这两人说道:“好孩子,快起来,让祖母好好的看看你们。” 李令婉彼时就坐在杨氏身边,然后她就看到那个少女抬起了头来。 纤纤细眉,盈盈双眼,顾盼间柔情似水,倾倒众生。 这个如同江南早春二月杏花一般秀丽柔美的少女就是她书中的女主李令嬿啊。 李令婉心中忽然就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她觉得,也许就算前面这几年中她做了那样多的努力,可随着李令嬿的到来,未来的一切剧情终将不会改变,还是会按照原定的那样发展下去。 谁会拒绝这样一个我见犹怜,恨不能倾自己全力去保护的女子呢?只怕便是李惟元也是拒绝不了的吧。 第46章 彼此相见 看的出来老太太杨氏也被李令嬿的相貌给惊艳到了。当下她怔愣了片刻, 随后才又慈爱的招手对李令嬿和李惟华笑着:“好孩子, 快到祖母这里来。” 李令嬿和李惟华便都起身站起,然后走了过来。 李令婉是杨氏一开始叫她过来,让她挨着自己坐在罗汉床上的,但这下子她见杨氏招手叫李令嬿和李惟华过来,她想了想,便悄悄的起身走开了。 她不走开, 李令嬿和李惟华坐哪里?而且她刚刚也一直想着要坐到周氏身边去,这下子正好。 自打刚刚李修柏说了孙兰漪的身份开始, 周氏面上的神情就不大好了。李令婉看得出来她眼中都蒙上了一层水雾,泫然欲泣一般。 自己新婚的丈夫, 在外地任上十四年,自己不得见一面,但他却有另外一个温婉女子日夜陪伴在他身旁, 还与他生育了一双儿女, 周氏便是再大度贤良, 那心中也难免会觉得难受的。 杨氏的世安堂明间这里左右两边一溜各放了三张官帽椅,现下左边的前两张椅中依次坐了李修松, 李修竹兄弟两个, 右边的这三张椅中则依次坐的是徐氏, 钱氏和周氏妯娌三个。她们的椅子后面则是放了几张绣墩, 供孙儿辈坐的。而李惟凌坐的绣墩离周氏是最近的,于是当下李令婉便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在李惟凌的身边站定, 然后她弯腰倾身低声的问着他:“二哥哥,你去那边空着的绣墩上坐一会儿成吗?我想挨着我娘坐一会。” 倒确实还是有一张空着的绣墩,不过是在李惟元身边,原是李令婉的位置,可中间他上去挨着杨氏坐了,这绣墩便空了下来。 李惟凌就转头望了望那张空着的绣墩,然后就看到李惟元正在看着他和李令婉。 目光冷然凌厉的厉害,显然是不高兴李令婉跟他站的这样的近,又姿态这样亲密的同他说话。 李惟凌就轻哼了一声。 这几年他也算是看出来了,李惟元对李令婉可真是独占欲极强。就仿似李令婉只是他一个人的妹妹一般,最好李令婉一天到晚的就只守着他一个人,只对他一个人笑,只跟他一个人说话,至于其他的兄弟姐妹都不要去招惹。李惟凌就觉得李惟元的这种独占欲是不对的。他甚至还觉得李惟元这是有病,得治。 李令婉不也是他李惟凌的妹妹?现下她这样的跟他站的近些,姿态亲密的跟他说话怎么了?李惟元犯得着看着他的目光就冷然凌厉成这个样子吗? 李惟凌有心想要气一气李惟元,于是他就转过头来看着李令婉,俊脸上带了两分笑意,柔声的说着:“不管三妹妹说什么,二哥自然是没有不答应的。来,三妹妹,你在我这里坐。” 说完他还故意的伸手去拉李令婉的胳膊,要扶她坐下来。然后他眼角余光就看到李惟元的眸光一冷,放在膝上的两只手都紧紧的攥成了拳头。 李惟凌心中得意,索性等李令婉坐下来之后又弯腰俯身同她说了两句话,然后才走到李惟元身旁空着的绣墩上坐了。 等坐下来之后,他就用挑衅的目光看着李惟元,笑道:“大哥,你有没有觉得三妹妹近来越发的乖巧懂事了?她对着我这个二哥也是较以往越发的亲近了起来呢。自然,这样好的一个妹妹,我这个做哥哥的,心里怎么会不疼爱?就像上个月我出门,看到店铺里有卖的极好的粉,店家说是浙江来的杭州粉,我便给三妹妹买了一盒。她欢天喜地的收了,连声的对我道谢。这还不算,过得几日,她就送了一只荷包过来,说是她自己亲手绣的,一定要我收下。你看,就是我现下腰带里系的这一只。” 说完他就将腰带上系的那只荷包拿给李惟元看。 是一只墨绿色的缎面荷包,上面绣了一丛兰花和几竿修竹,再有两块山石,配色清雅,针法娴熟。 李惟元目光淡淡的瞥了那只荷包一眼,随后就收回了目光。过了片刻之后,他状似无意的从袖子里掏了一块手帕子出来擦了擦手,正好将绣了兰花的那一角露了出来。 那丛兰花无论是配色也好,还是绣法也好,都与那只荷包上的兰花是一模一样的,李惟凌自然看得出来这也是李令婉绣的。于是当下他就轻哼了一声,收了荷包,不再说话。 也是,李令婉和李惟元这样的亲近,她绣什么不给他?自己不过是得了一只她绣的荷包就这样的在李惟元面前显摆,可不是要教人家心里笑话他? 但其实李惟元心里非但是没有笑话他,反倒满是嫉妒。因为李令婉压根就没有绣过荷包给他。 当下他捏紧了手里的手帕子,想着,不行,待会儿他一定要去找李令婉,要她绣两只荷包给他。再有,还要告诉她,往后她绣的任何东西都不能轻易的给旁人,只能给他一个人。 李令婉哪里晓得,不过是一只荷包而已,就惹了李惟元生了这样大的气出来,她只是移了移绣墩,让自己挨着周氏更近了些,然后伸手去握了她放在膝上的右手。 周氏的手冰凉的,还在发着抖。李令婉握着,只觉得心里极酸涩。 “娘。”她就轻声的叫了周氏一声,“我在这里。” 周氏转头看了她一眼,泪盈余睫,双唇都在轻微的颤着。李令婉见了,心里就觉得越发的难受了。于是她握着周氏的手就又紧了紧,然后又对着周氏笑了一笑,柔声的叫着她:“娘。” 周氏没有说话,不过还是伸了左手去轻轻的摩挲着她的手背,然后抖着声音叫着:“婉婉。” “娘,我在。”李令婉柔声的答应了一声,随后另外一只手也伸过去紧紧的握住了周氏的左手。 周氏一刹那只觉得鼻子酸的厉害,眼中的泪水忍不住的就落了下来。但她被别人瞧见,特别是杨氏,到时反要说她在这样大喜的日子里哭,可不是晦气?所以她忙低了头,拿了手帕子将脸上的眼泪水擦了。 那边李修柏已经在给李修松和李修竹行礼,兄弟三个说了一番别后的话,又致了几句喜庆之词,随后李修柏就过来这边要对着徐氏和钱氏行礼。 徐氏嫁过来的时候李修柏已经去了外地任上,当下杨氏就指着徐氏对李修柏说着:“这是你大嫂。” 李修柏便忙对着徐氏行礼,叫了一声大嫂,徐氏也忙起身来回礼,叫了一声三叔。 徐氏终究是脸皮比较薄的,这当会看到李修柏极斯文儒雅的模样,年岁倒还比她要大个几岁,所以她面上就有些红了,言谈举止也有些局促。 相比之下钱氏可就要大方的多了。而且她嫁过来的时候李修柏还是在李府的,所以李修柏对她行礼的时候,她就打趣着笑道:“老三现下可是个大官,我可是不敢受你的礼。” 李修柏微笑,随后就道:“正所谓长嫂如母,二嫂如何受不得弟弟的这个礼?” 钱氏笑了笑,然后起身站起来给他还了个礼。 随后就轮到了周氏这里。而周氏见他过来,已经是起身站了起来,目光满含期盼的看着他。李令婉也随着起身站了起来。 李修柏目光瞥了周氏一眼,真的是极淡极淡的一眼,随后他就将目光移向了别处。不过随后他还是对着周氏行了一礼,疏离客套的说着:“这些年多谢你代我侍奉在母亲身旁,有劳了。” 不说周氏了,连李令婉听到他这样冷冷淡淡的一句话都觉得心中发寒。 她想起张爱玲说的那句话,薛平贵致力于他的事业十八年,泰然地将他的夫人搁在寒窑里像冰箱里的一尾鱼。有这么一天,他突然不放心起来,星夜赶回家去。她的一生的最美好的年光已经被贫穷与一个社会叛徒的寂寞给作践完了,然而他以为团圆的快乐足够抵偿了以前的一切。 但是眼前的这个李修柏,这十四年来他甚至都没有不放心过周氏,泰然的和孙兰漪生儿育女,相亲相爱。现在他回来了,当着周氏的面,也不过是用极冷淡的语气说了这样的一句话。可这句话落在旁人的耳中,旁人都只会认为周氏这么些年的孤单和付出都得到了回报。因为他的丈夫感谢了她,而且还是当着众人的面感谢了她,她还有什么好委屈的呢? 可是这十四年,周氏日日孤寂无依,李修柏日日爱人在怀;周氏日日受婆婆白眼奚落,李修柏日日爱人儿女绕膝。这十四年,周氏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已经悄然过去,但现下她落得了什么?相见争如不见。至少不见的时候周氏还可以在心中想象李修柏也是日夜惦念着她的,但现下相见了,所有的幻影全都破灭了。现实残酷的厉害。 周氏的手在抖,双唇也在抖。她觉得心里憋闷,她想哭,但最后她也不过是低下头,矮身屈膝对着李修柏还了一礼,低声的说着:“老爷客气了。” 彼此生分至此。 杨氏这时又指着李令婉对李修柏说着:“这就是婉姐儿。” 李令婉出生的时候杨氏是去信对李修柏说过了这事的,李修柏晓得他有这么一个女儿,但这么些年中他也从未在信中问及过他这个女儿的任何信息。 当下他听到杨氏这样说,目光便落在她身上。 十四岁的少女,明眸皓齿,容颜娇美,不过她神情是冷的,看着他的目光也是冷的,甚至对着他行礼,开口叫着他父亲的声音也是冷的。 虽然李令婉是李修柏的女儿,但周氏怀着她的时候他不在她身边,周氏生她的时候他不在身边,这十几年她从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慢慢的长成今日的窈窕少女他都不在她身边,他对李令婉能有多少父爱?所以李令婉对他行礼,叫了他一声父亲之后,他也只是淡淡的对她点了点头,叫了一声婉儿,随后便走开了。 李令婉心里连半点伤心都没有,她只是替周氏不值,同时也怕周氏伤心过度,所以她又坐在了周氏身边,伸手去握着她的手。 周氏的手冰凉的简直像寒冬腊月夜间的冰块一样,一点温度都没有。而且她的手抖的比刚刚更厉害了。李令婉心中担心,就手中用了些力,更加紧紧的握着周氏的手。 手背上有温热的液体落下,李令婉晓得这是周氏哭了。 她就在心里暗暗的叹了一口气,想着,只怕待会周氏会更加的伤心的。 而果然,下一刻她就听到杨氏在问李修柏,李令嬿和李惟华的生辰年岁。他们两个人回来了,连着府里原有的六个孙辈,那大家肯定是要重新排一下序的。 于是李修柏便说了李令嬿和李惟华的生辰年岁,除却孙儿辈的不知内情外,屋子里的其他众人一听,脸上就都微微的有些变了色。 原来李令嬿竟是比李令婉大了两天的。这原也不算什么,许是人家李令嬿是早产的呢。杨氏便着实细问了一番,李修柏约莫是觉得现下他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了,又或者觉得他翅膀硬了,怕什么呢?所以他便说着:“嬿儿是足月生产的。” 但李令婉却是七个月就早产生了下来的。那换而言之也就是说,孙兰漪怀李令嬿是在周氏怀李令婉之前。再换而言之,孙兰漪是李修柏在京城里的时候就结识,并在一起了的,并非他说的什么在外地任上纳的一房妾室。 但这样的事整个李府里都没一个人知道。而且那时候李修柏和周氏尚且还是新婚不久…… 李令婉察觉到周氏的手急剧的抖动了起来,她心中有些害怕,担心周氏会受不住这事,所以她连忙更紧的握住了周氏的手。 但偏偏李修柏这时候还在叫着孙兰漪:“兰漪,过来见过夫人。” 他叫着兰漪的时候语气是那样的温柔和缓,与刚刚他对周氏说话的语气简直是天差地别。 孙兰漪便走了过来,规规矩矩的对着周氏跪下磕头,声音轻柔的说着:“兰漪拜见姐姐。” 李令婉觉得李修柏可真是够狠的。现下这样的一个局面之下,他还非要叫孙兰漪过来拜见周氏,那明摆着就是逼周氏承认孙兰漪。毕竟再怎么说起来周氏都是正室,若她不承认孙兰漪,那孙兰漪就算和李修柏生了一双儿女,那她也照样连个妾都算不上。可是现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周氏若不承认孙兰漪,旁人岂不都会说她善妒,不贤良?李修柏这完全的就是不顾周氏的意愿在逼她啊。 李令婉这时就觉得心中一股愤慨之意顿生。她也不去管什么原剧情不剧情的了,她只知道周氏对她好,是她娘,那她做女儿的就不该放任自己的娘这样的被人逼迫。哪怕对方是她爹都不行。于是她就要起身站起来,替周氏说两句公道的话。但忽然有人伸手按住了她的肩头,将她重又按坐回了绣墩上去。 她就转头去看,见伸手按着她肩头的人是李惟元。 李惟元心中无时无刻的不在担心她,所以刚刚他就趁着旁人都在说话的时候悄悄的同李令娟换了个位置,坐到了她的身旁来。而这会一见她面上愤慨的神情他便晓得她要做什么,所以便忙伸手按住了她。 李修柏再如何,那都是李令婉的父亲,她做女儿的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质疑父亲?到时旁人该怎么看她?杨氏便是以往再宠她,只怕这事都是免不了要责罚她的了。 “婉婉,”他就轻声的对她说着,“你好好的坐着,不要动,也不要说话。” 那些都是他们上一辈人之间的事,他们做晚辈的压根就管不了,再怎么说都不会有人会听的,反倒还会说李令婉以下犯上。而且他心中也在自私冷漠的想着,只要他的婉婉好好的,他管其他人如何呢? 李令婉被他这样按着肩头压根就站不起来,而且她也悲哀的发现,这事她还确实是管不了的。 就算她现下站起来替周氏说了公道话,可是又有什么用呢?谁会听?杨氏不会听,李修柏更不会听。而很显然,今儿的这事,周氏就算是心中再如万箭穿心一般,那她也必须得承认孙兰漪妾室的地位。 而果然,下一刻她就听到周氏的声音缓慢的响起:“起来罢。” 这就算是承认了。孙兰漪便又伏下身去对着她磕了一个头:“谢谢夫人。” 随后她就起身站了起来,退至一旁,面上既无欣喜也无雀跃,只是淡淡的,倒像周氏承不承认她妾室的地位她都无所谓一样。 她当然无所谓了,李令婉心中就悲哀的想着,她是李修柏老师的女儿,是李修柏这辈子唯一真心爱过的人。李修柏虽然娶了周氏,但那也只不过是父母之命而已,他心中何尝对周氏有过半点感情? 虽然经过了这么一件事,但随后赵氏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李修柏今儿才刚回来,她并不想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让他没脸。所以赵氏就只是面色如常的让李令嬿和李惟华下去同其他的兄弟姐妹见见面,彼此认一认。 自然是按照长幼循序来一一见面的,所以李令嬿先过来拜见的是李惟元。 李令婉一开始还想着,李惟元和李令嬿这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可是极为重要的,所以她就想着到时她一定会仔仔细细的观察李惟元和李令嬿。特别是刚刚她看到李令嬿清丽秀雅的相貌,淡雅脱俗的气质时就更加的坚定了她心中的这个想法。但是现下她整颗心都只胶黏在周氏的身上,怕周氏伤心太过,同时她心中也很乱,所以压根就没想到去注意李惟元和李令嬿之间的初次见面。 李令嬿无疑是极婉约柔美的,而且她身为李修柏和孙兰漪的长女,自然是极得他们两人喜爱。原书中她是在江浙之地长大,简直就是凝聚了那江南水乡的钟灵毓秀,一举手一投足之间皆是如水一般的柔婉,简直就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一般。观当下她对着李惟元盈盈行礼的时候身姿袅娜,简直就让人赏心悦目。 但是很可惜,李惟元此时见李令婉正一脸担忧的看着周氏,他晓得她心中肯定不爽快,所以他心中自然也就更加的不爽快。所以对于李令嬿对他行礼,还有轻声软语的叫着他大哥的时候,他也不过是目光淡淡的瞥了她一眼,甚至目光压根就没有在她姣好的面容上停留片刻,随即立时就收了回来,重新看向了李令婉。 平辈之间有平辈之间的礼,李令嬿对他行礼,李惟元必然也是要还的。当下他便还了一礼,语气冷淡的叫了一声三妹,这就算是两个人见过了。 李令嬿是个玲珑剔透的人,未回李府之前她已是将李府里各人的信息都打探的差不多了。所以她晓得李惟元三年前在童生试的三场试中都取了个案首的好成绩,今年的乡试中更是高中解元。现下见他穿了一身佛头青色素面的杭绸袍子,长身玉立的站在这里,俊美非凡。 只不过他给人的感觉总是冷的,雪夜冷月一般,所以那俊美之中便也带了几分冷意。 李令嬿心中就想着,往后她还是得与这李惟元多多的亲近。一来她打听过了,晓得李惟元虽是长孙,但却只是个庶出,而且以往是极不得杨氏喜欢的,不过现下这几年才略好一些。他为庶长孙,她为庶长孙女,大家都是庶出,彼此之间肯定是更好相与,总比那些嫡出的兄弟姐妹好相处;而这第二,李惟元童生试中三场案首,乡试解元,这可是极有才华了,明年的会试中他很有可能会高中进士,前途无量,若能与他多亲近,自然是对自己有百利而无一害。 想到这里,李令婉眉眼之间就带了柔和的笑意,声音轻软的说着:“嬿儿初回府,凡事不懂,往后还请大哥要多多照应才是。” 说罢,又是一礼行了下去。 这下子李令婉终于是转头看过来了。 第47章 哥哥最好 李令婉对着李令嬿的情绪比较复杂。 一方面这是她设定出来的女主。自己给了她惊人的美貌, 过人的智慧, 琴棋书画,女红针凿她简直无所不会。而且可能是白莲花写腻了,所以她还特地的让李令嬿有了绿茶的潜质。就是那种需要你的时候会楚楚可怜的对你说羽哥哥,嬿儿害怕,你要帮嬿儿,不需要你的时候会一脸冷酷的说着, 梁世子,请你自重的那种人。总之就是情商智商都双高, 外表柔弱清纯,极具欺骗性, 内心目的性明确,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说白了, 简直就是一路遇神杀神, 遇佛杀佛的那种人设。 但李令婉苦逼的发现自己别说是神佛了, 她压根就是一普通人,甚至比普通人都不如。 她觉得心慌啊。一心慌她就觉得自己花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攻略下来的李惟元要飞了啊, 飞到李令嬿那边去, 于是心慌之下, 她就开口叫李惟元:“哥哥。” 语气里不自觉的就带了两分恐慌的意思。 李惟元的目光原就一直在她身上, 这当会又见她目光惊慌,语带哭音的叫他,他连忙上前两步, 站的离她更近了些,同时低声的安抚着她:“婉婉,哥哥在。” 若不是这明间里有许多人在,他都会去握李令婉的手了。 而他这一关注李令婉,刚刚李令嬿说的那句往后还请大哥要多多照应的这句话就没回答。 李令嬿想必是从来没有遭受过如此冷遇,当下她心中微觉诧异,但面上却一点儿都不显,依然还是那种柔婉的笑意。 见李惟元的目光始终只在李令婉的身上,压根就没有要看她的意思,李令嬿也就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往李惟凌那边走过去。 她晓得李惟凌也是个少年举人,虽说才学不如李惟元,但到底也是很厉害的,所以对着李惟凌的时候她也是笑容清婉,语声柔软。 李惟凌虽然有几个妹妹,但李令婉娇憨,李令娇骄纵,李令娟怯弱,他还真是第一次看到李令嬿这样婉约的。而且李令嬿情商高,同他人的说话的只会让对方觉得如春风扑面一样,简直浑身每一个毛孔都舒坦了,所以李惟凌现下对李令嬿的印象就极好。 当下双方友好的交谈了几句,随后李令嬿笑着同他作辞,转身来了李令婉这里。 李令婉一见她像自己走过来就觉得一颗心提了起来。 就好像被自己费尽心思设定出来的最新型武器指着一样,这种被自己设定出来的人物吓的心都提起来了的感觉真的是,李令婉表示她不想说。 实在是太没出息了。 而更没出息的是,因为李令嬿就比她大了两天的缘故,她还得管她叫一声姐。 ……真是日了狗了。 但没办法啊,长幼有序啊,她还得先向李令嬿行礼,叫她一声:“三姐。” 李令嬿赶忙的上前,双手来扶她起来,又双手拉了她的双手,面上笑意看着也越发的温婉了:“四妹快快请起,你我嫡亲姐妹,何须如此客气?” 说完也对她行了一礼。 平辈之间,特别同为女子之间的礼仪可就相对简单的多了,不过是彼此拉着彼此的手,然后微微的屈下膝就好了。 李令婉此时就在心中感叹,真不愧是她花了好几天功夫才设定出来的人设啊,这个李令嬿简直就是,完美。至少表面上看起来确实是这样。无论是言谈,还是举止,就连她面上的那一丝柔婉笑意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简直就是多一分就会显得太虚伪,少一分就会显得太单薄,完美的教人压根就挑不出半点错来。 李令婉这当会的心情真的是,五味杂陈啊。 李令嬿心中自然是深知,其他的兄弟姐妹其实认真说起来都是堂的,始终都还要隔着一层,只有这个李令婉是她真正的妹妹,唤着她爹爹也为爹爹的,所以在面上看来,她对李令婉着实亲热。 相比之下李令婉表现的就要冷淡一点了。也不是她不会演姐妹情深,关键是,一来显然对方更会演,二来也是最重要的,若演了,她怕会冷了周氏的心。 周氏现下就站在她旁边呢,心里正难受着,结果自己倒好,上来就跟李令嬿姐姐妹妹亲亲热热的,那周氏心中岂不是会越发的难受了?所以面对李令嬿的友爱,李令婉就只是淡淡的敷衍了两句。 却不知李修柏心中正担心自己的一双爱女和爱子今儿初回来会不适应,又怕旁人会给他们两个脸色瞧,毕竟他们两个说起来也只是庶出的罢了,所以虽然他现下坐在椅中和李修松、李修竹说着话,但眼角余光却一直注意着李令嬿和李惟华这里。 于是他就看到了李令婉对李令嬿冷淡的态度。 李令嬿是李修柏和自己深爱的女子生的,从孙兰漪怀孕,到李令嬿出生,再到李令嬿长到现下这样大,李修柏可是一直都陪伴在左右的,所以他对李令嬿真是爱若掌上明珠一般,从来不舍得给她半点脸色瞧。但是现下他见着李令嬿那样亲亲热热的和李令婉说着话,李令婉脸的神情上始终都是淡淡的,李修柏心中就觉得有点不大舒服起来。 虽然说起来是他的女儿,但这十四年中从来都没有见过一面,李令婉的母亲也只是他奉了父母的命,不得不娶的女子,他心中对她是没有半点感情的,甚至觉得她占了原本该属于孙兰漪的正室位子,所以他对李令婉又能有多少感情呢? 不过现下他也不好说什么,旁人是不会像他这样疼惜李令嬿的。若是因着这事他就说李令婉,旁人倒只会说他刚回来就这样的指责一个从没有见过面的嫡女,那样反倒是对李令嬿不好了。 但如果说他刚刚对李令婉是如同路人一样的感情,现下因着李令嬿的这事,那他对李令婉的感情可就有些不喜了起来。 那边李令嬿已经离开了李令婉,带着她弟弟李惟华去见其他的堂兄弟姐妹了,李修柏才收回自己的目光,继续的同自己的两位兄长说起话来。 李惟元和李惟凌在今科乡试中高中的事他已是晓得了,这样的好事杨氏自然是立时就写了书信告诉他。而对于这事李修柏心中自然也高兴。 一来是李惟元和李惟凌如此年纪轻轻就都中了举,往后两个人前途无量,李家看来是真的要兴盛起来了,而这二来,正所谓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朝中有自家的亲人,那往后于他自己的仕途上也是有好处的。 于是他目光就看向了李惟元和李惟凌。 两个人的相貌和气度都是极好的,但是无疑李惟元更出众一些。是那种风姿特秀的感觉,人群中总能一眼就注意到他。 李修柏心中是惊诧的。 有关杜氏和李惟元的这些个辛秘事他自然是晓得的,而他外放为官的时候李惟元已经有四岁了,以前他也不是没有见过。但那时他每次见李惟元的时候,总是被他眉眼间的阴冷和凶狠之色给惊到。所以就算他一开始对大觉法师对李惟元的那句批语嗤之以鼻,觉得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的?但后来他还是逐渐的信了。 毕竟那个时候的李惟元给人的感觉实在是,就好像这孩子漠视这世间所有的生命一样。可是现下的李惟元,虽然面色瞧上去依然淡漠,但眉眼之间的那种阴冷和凶狠之色却都没有了,而且他满身戾气尽退,转而变得有几分了平和起来。就好像原本是一块棱角极其尖锐的石头,现下却被打磨成了一块圆润的玉一般。 这些年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如何被打磨成了现如今这样?又是谁有本事将他打磨成了现如今这样? 李修柏虽然心中惊讶,但面上却未显出分毫来,反而是开口叫着李惟元和李惟凌都过来。 李惟元有些不想过去。他感觉得出来,现下李令婉的情绪很低落,他想留在她身边陪她。可是李修柏说起来毕竟是长辈,他开口叫他过去,他自然是违抗不得的。于是他看了李令婉一眼,轻声的说了一句:“婉婉,我就回来。”然后他才抬脚走到了李修柏的面前去。 方才他和李惟凌已经简单的拜见过李修柏这个三叔了,所以现下过来,他们两个人各自叫了一声三叔之后便垂手站在了一旁。 李修柏重又打量了他们两个一番,随后转头对着李修松和李修竹笑道:“大哥二哥有福了,各自都有一个这样出色的儿子。” 李修竹口中谦虚了两句,李修松却是目光看着李惟元,眼角微湿,而后含泪笑着说:“元哥儿是极优秀的,我这个做父亲的,为有一个这样好的儿子而觉得骄傲。” 一旁的徐氏听到这句话,面色立时就沉了下去。不过现下她也不好发作,毕竟这里有这样多的人在。 李修柏简单的问过李惟元和李惟凌两句闲话之后,随后便问到了时文上面去。 都是少年英才,李惟元和李惟凌两个人都是对答如流。不过相比较而言,李惟元就显得更沉稳一些,李惟凌则是浮躁了一些。少年举人,自然是心中得意,便觉得这世间是没有什么自己不会的。 李修柏心中就暗暗的赞叹着李惟元,如此年纪就有如此沉稳的城府,此子将来前途必然不可限量。又想着李惟凌,虽然才学高,但心性浮躁,尚需打磨一番,日后或许也能成为栋梁之才。 他又问了他们两个人几句话,然后就转头对李修松和李修竹感叹着:“有此二子在,往后我们李家必然会重新兴盛起来。” 杨氏坐在罗汉床上听了这句话,面上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午膳的时候已到,有丫鬟进来问杨氏是否现下就摆饭,杨氏点了点头,那丫鬟便领着其他小丫鬟一起收拾桌椅,各样菜式流水价的送了上来。等饭菜都摆好了,杨氏就带着众人在设在西次间的大圆桌旁坐了。 今儿这顿饭是给李修柏等人接风洗尘的,所以菜式尤为的丰盛。 李令婉偷眼见周氏几乎都不怎么动筷子,便是连面上的笑容都只是勉强的挂着的而已,所以她就觉得心中有些发堵,即便是眼前的菜色再好,可她也是吃不下的,就只是低着头,数着饭粒一样的慢慢的吃着碗里的白米饭。 忽然就有人夹了一只蟹粉红烧狮子头到了她碗里来。她抬头看过去,见坐在她左手边的李惟元正一脸关切的看着她,语声极柔的说着:“婉婉,你不是最爱吃这蟹粉狮子头?哥哥给你夹,你快吃。” 李令婉忽然就觉得鼻子有点发酸起来。 其实李令嬿没来之前她在这李府里的人缘也算好的。上至杨氏,徐氏,钱氏等人,莫不是对她很和善的,下至李惟凌,李惟梁,李令娟等人,也莫不是和她相处的很好,可是李令嬿实在是太强大了,八面玲珑,方方面面都完美,所以不过是现下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众人就都极为的喜欢她了,一时似乎眼中就只有她一个人一样。 李令婉现下的心情,大概就有点类似于佟掌柜看到自己的伙计一个个的被金镶玉收服的那种说不出来的憋屈感和心塞感。而且更憋屈心塞的是,李令嬿这些讨人喜欢的特质都是她给设定的啊。 ……真特么的是日了狗了。 但李惟元现下竟然还是对她跟以前一样的好。看她没心情夹菜了,还特地的给她夹了一只她最喜欢吃的蟹粉狮子头。 李令婉一时只觉得心里感动的跟什么似的,看着李惟元的目光也就很感动。 李惟元见她就跟一只受了别人莫大恩惠的小鹿一样,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只目不转睛的看着她,黑色的瞳仁里倒映出他的影子。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当下他唇角忍不出的就往上翘了起来。 他喜欢李令婉这样无比依赖他的样子。若不是现下这里有许多人在,他都想抬手去摸一摸她的头顶。不过他还是忍住了,只是轻声的问着她:“一只够不够?哥哥再给你夹一只?” 李令婉欢快的点了点头。然后李惟元便又伸筷子夹了一只蟹粉狮子头,放到了她面前的小碟子里面,随后他就看着她笑的轻柔:“快吃吧。” 李令婉又点了点头,然后不说话,低下头去吃蟹粉狮子头。 她在想,她有啥可伤感的啊?她在乎那些人干嘛啊?在这李府里她只要在乎李惟元和周氏就好了。至于李令嬿,鉴于她以后后宫团队的实力强大,她只要不跟她结仇,维持面上的平和就好了啊,其他的她想那么多干嘛啊? 总之就是一句话,跟着李惟元有蟹粉狮子头吃,错不了的。 而李令嬿虽然在举止优雅的吃着饭菜,但其实她一直在不停的留意着桌上的所有人,所以李惟元和李令婉的这些互动自然是全程都落入了她的眼中。 她心中还是很惊讶的。 刚刚她言语态度之间对着李惟元那样的柔婉,但李惟元的反应极是冷淡。她只以为李惟元心性如冰霜一样的冷冽,对任何人都是那样,可没想到他也有会对一个人笑的这般温柔的时候。 刚刚他垂眼对着李令婉笑的那一刹那,当真是如同三月和风拂过一般,刹那间繁花盛开。 李令嬿若有所思。不过一面眼角余光就看到孙兰漪正站在边上,她心中瞬间微沉。 孙兰漪只是个妾室,现下自然是没她上桌子的份。可是在杭州的时候,他们一家四口吃饭的时候都是坐在一张桌子的,母亲何曾站着伺候过谁?而且那时候他们一家子和乐融融的,哪里会有什么嫡庶的概念?可是现下回了京城,她和弟弟就只不过是庶出的子女了,眼见得就要低了嫡出的子女一等。旁的不说,刚刚李令娇看她的眼神就带了许多的不屑了。 想到这里,李令嬿便觉得心中沉重,这一顿饭也就有些食不知味了起来。 等饭后,大家又坐在明间陪杨氏说了一会儿话。不过杨氏毕竟年纪大了,容易乏,又念着李修柏他们刚刚回来,路上也累了,所以过不了一会大家便各自的散了。 周氏原还想同李修柏一块儿回落梅居。夫妻之间十几年未见,先前他见过了母亲以及兄嫂,怎么说现下也该轮到他们夫妻之间单独的说说话吧?但是很可惜,她就看到李修柏同着孙兰漪,还有李令嬿,李惟华一块儿出来了。一边走,他还一边微垂了头在跟孙兰漪说话,面上表情极是柔和,仿似孙兰漪便是一块稀世珍宝,他担心自己声音稍微大了一些便会弄碎了她一样。 便是新婚那会,他也不曾对自己有过这样的颜色。周氏心中微冷,但她还是站在原地等着李修柏。 李修柏终于是看到她了,她满心期盼,但李修柏不过是微微的对她点了一下头,这就算是同她打过招呼了,然后他就同孙兰漪,还有他的一双儿女越过了她,走出了世安堂的院门,仿似她只不过是一个路人而已。 周氏心里此时是刺骨的寒意,一刹那她都不晓得自己现下到底该是什么心情。 李令婉一直站在她旁边,自然也是看到了李修柏的这番作为。她心中自然也发寒,但现下最紧要的却是周氏。 周氏的面色正在急剧的灰败下去,身子也摇摇欲坠,仿似下一刻就会倒下去一般。李令婉忙伸手扶住了她,又焦急的问她:“娘,你,你没事吧?” 但其实她也晓得,周氏怎么会没事呢?盼了这么多年的丈夫,当着她的面同旁的女子言笑晏晏,却将她和她的女儿当成了路人。 周氏仿似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只是对李令婉摇了摇头。 李令婉就在心中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她就扶着周氏,柔声的同她说着:“娘,我扶你回去吧。” 但周氏拒绝了:“婉婉,我想自己回去。” 她的声音极轻,轻的若不是李令婉凝神静听都听不出来。 李令婉自然是不放心她自己回去的,她坚持:“娘,我扶你回去吧。然后我再同你说说话?” 但周氏也坚持:“我想自己回去。” 李令婉还想说什么,站在她身侧的李惟元就在轻声的说着:“婉婉,你就让三婶自己回去吧。” 李令婉转头看他。 他的目光平静,丝毫看不出什么来。但李令婉晓得他可比自己聪明多了,他既然这么说那肯定就有他的道理。于是她想了想,就叫着采薇:“你好好的扶了太太回去,然后好好的守着太太。” 采薇恭敬的应了一声,随后就上前来扶着周氏,轻声的说着:“太太,奴婢扶您回去吧。” 两个人慢慢的往院门处走。李令婉站在原地,看着周氏清瘦的仿似一阵风就能飘走的背影,轻叹着:“不晓得我娘到底为什么一定坚持不要我送她回去。” 李惟元没有说话,不过他倒是晓得周氏的心思的。 周氏必然是想回去好好的哭一场,可她又不愿意让李令婉看见,所以才会这样一直坚持不要李令婉送她。 李惟元也不欲将这话对李令婉说,他不想让她伤心。而且李修柏…… 李惟元心里想着,婉婉有他这个哥哥就够了,要其他的人做什么呢?而且李修柏那样的父亲,要了做什么呢?只是徒惹伤心罢了。 第48章 三人交锋 经过了刚刚的这么一出, 李令婉的心情极其的低落, 垂着头,话都不想说半句。 李惟元觑着她面上的神色,随后就提议:“婉婉,要不要去哥哥那里?” 一来他现下实在是不放心李令婉一个人回去,二来,这个小丫头有事喜欢闷在心里自己一个人瞎琢磨, 若现下让她回去,她自己待在那一通瞎琢磨, 到时钻了牛角尖可就不好了。暂且留她在身边,若真有事他也能开导她两句。 李令婉也不想回她自己的怡和院。回去干嘛啊?坐那胡思乱想啊?然后她铁定要抓狂。还不如去李惟元那里呢。 李惟元聪明, 又心细,又会安慰她,同他在一起说几句话也是好的。 于是李令婉就点了点头:“好啊。” 李惟元唇角微微一弯, 然后他就和李令婉并排出了世安堂的院门, 两个人沿着长廊慢慢的往他的小院走。 天阴欲雪, 风又大,吹的树枝呜呜的怪响。这样压抑沉闷的环境, 李令婉只觉得心里越发的憋闷难受了。 也不晓得周氏现下如何了?李令婉晓得她很伤心, 回了落梅居之后是肯定会哭的。然后她又想着, 李令嬿可真是厉害啊, 今儿她回来才多少时候,就将这李府里的人都收服的差不多了,哪一个不说她相貌又好, 性子更好?再有孙兰漪,她的父亲当初是左佥都御史,同杜氏的父亲,也就是李惟元的外祖父,那时候他任右佥都御史,两个人之间是至交好友。那年他们两个人是一同获的罪,也一起遭的流放,只是杜氏的父亲在遭流放的路上死了,这孙兰漪的父亲却是一直坚强的活到了现在。而且未来过不了多少时候,随着以前陷害他的那个大奸臣的倒台,他的罪名就会被洗清,然后重新被起复,到时孙兰漪身为一个左佥都御史之女,又岂会甘为妾室?周氏娘家是完全没人了,老太太又是个攀高踩低的货,那到时周氏…… 便是书里她没让原身李令婉失手推了周氏落水致死,只怕周氏这个三太太的正室位子也是定然保不住的。到时她要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周氏真的被休,然后一个人凄凄惨惨的流落在外吧?再有,李惟元的外祖父和李令嬿的外祖父为至交好友,到时两个人晓得了这一层关系,必然是会心里有惺惺相惜的意思,这也是她在原书里给两个人设定的一重羁绊了。若是到时李惟元和李令嬿跟原书里一样彼此之间心生怜惜,到时她又要怎么办? 李令婉只觉得脑子里纷乱如麻,觉得自己现下很有一种四面楚歌的感觉。 她能怎么办?她也很绝望啊。就算她再知道后面的剧情,可她现下就一个年纪不大的闺阁女子,她能做得什么去阻止后面这些剧情的展开?真心跟她利益一致的说起来只有周氏,可是周氏性子原就怯弱,遇事只会哭,是肯定指望不上的。老太太?老太太现下虽然宠爱她,但说到底老太太凡事只为家族大计想,若是晓得孙兰漪的父亲要重新起复了,而她原就不喜周氏的了,到时必然是会果断的让周氏让位。自己还能再扮一回李老太爷给她托梦的事啊?上次那是时机正好,这次若再旧计重施,只怕真会被老太太当妖孽看了。又或者李惟元?且不说后面他到底会不会亲近李令嬿,疏远她,只说他现下也还只是一个举人而已,还没踏上仕途呢。 没有人,没有一个人能帮得上她和周氏。相反的,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她和周氏倒霉。老太太,李修柏,这些全都不是她仅凭想想就能对抗得了的,她到底该怎么办? 李令婉越想就越觉得前路黑暗。简直压根就没路了,干脆去厨房里找块豆腐撞死算了,免得往后受罪。 这心里一慌,她脚下就没看路,不慎踩到了自己的裙角,眼见得整个身子就要往前跌倒,多亏旁边的李惟元眼疾手快,连忙将她抱住,她这才幸免于难。 她跌的突然,李惟元情急之下也就顾不得许多,直接就是伸手将她给抱了个满怀。 待抱在了怀里,双手放在她柔软的腰肢上,下巴蹭着她头顶顺滑的秀发,鼻尖满是她发间的馨香,李惟元全身忽然就一僵。 他忙松手放开了她。随后勉强定了定心神,又呵斥着她:“你都这样的大了,怎么走个路都这样的不小心,还会跌倒?” 李令婉心里原就觉得前路惨淡了,整个人情绪简直低落到了极点,现下又被李惟元这样开口呵斥,她一时没忍住,眼泪水就流了出来。 李惟元一见就吓了一跳。连忙掏了手帕子出来手忙脚乱的给她擦眼泪,又哄着她:“你怎么哭了?哥哥说你不也是为你好?哥哥是怕你走路摔到了,到时可要怎么办?” 但李令婉不管这些,她还是继续的哭。而且越哭到后来眼泪水就越多,简直就是声哽气噎起来。 没办法,她觉得自己心里压力太大了,得释放一下。而哭就是释放压力的一个很好的法子。反正她不觉得丢脸。 哭和笑一样都是情绪的一种表达,高兴快乐的时候就笑,悲伤难过的时候就哭,有什么好丢人的?只要哭完以后还会乐观的在人生道路上往前奔就行了。 但李惟元一见她哭成这样,心里只难受的就像有千万根钢针在同时刺着一样,满都是细细密密的疼痛。 “婉婉,”最后见怎么柔声软语都哄不好她了,他索性是伸手将她抱在了怀里,柔声的同她说着,“若你真想哭,那你就在哥哥的怀里好好的哭一场吧。” 刚刚世安堂里发生的那些事,的确是会给李令婉许多伤害的。她要哭,他就抱着她哭。至于那些害她这样伤心的人,往后他总是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李惟元的怀抱虽然算不得宽厚,但却极温暖,也让李令婉觉得很有安全感。于是当下她就趴在他的怀里,好好的哭了一场。 李惟元抬起右手,用袖子挡住了她的头。 她是个坚韧乐观的姑娘,在他的心里,她就跟迎阳花一样,每时每刻都是朝着太阳在灿烂的笑。但是现在,他的迎阳花落泪了。可他不想让旁人看到他的迎阳花落泪。 小扇早就是在他的示意下背对着他们站到一旁去望风去了,看附近可会有人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李令婉的哭声总算是慢慢的小了下去,只是抽噎着偶尔哭两声。李惟元这才将右手放了下来,又垂头望了下来。 小姑娘趴在他的怀中,哭的鼻子红红,眼眶也红红的,不过一双眸子经这泪水一洗,倒是如同黑曜石一样的透亮了,天上最亮的那颗星辰一般,震撼心魄的美。 李惟元就柔声的问她:“哭好了?” 李令婉从他怀中出来,站直了身子,自己拿了手帕子擦脸上的眼泪水。 以前她也哭的,不过多是自己一个人偷偷的躲起来哭,今儿还是头一次在别人面前哭。不过哭完的心情实在是超级爽啊,简直就是觉得所有的负能量都随着眼泪水从她体内流走了一样。 于是她就点头,轻快的说着:“嗯啊,哭好了。” 李惟元唇角微微上弯。他的迎阳花又回来了。 “哭完了那就接着往前走。”李惟元伸手来牵了她的手往前继续走,顿了顿又说着,“往后你若是想哭了,就来找哥哥。哥哥总是会在的。” 这句话听起来可就真的是暖心极了。于是李令婉就开心的侧头看他,笑着问:“真的啊?哥哥你会不会对你其他的妹妹也这样的好啊?” 李惟元斜眼看她:“比如?” 李令婉就用玩笑的语气问着自己心中先前最担心的问题:“你看三姐,她长的可真好看啊。气质又好,又会说话,你看祖母他们多喜欢她啊。哥哥,你心里会不会也很喜欢她啊?” 原书里这个未来的大奸臣可是谁都不放在心上,唯有对着李令嬿的时候面色会柔和一些。她求他的事,他也会倾力的去做。不过李惟元倒是不喜欢李令嬿。 李令婉当初给李惟元的人设里面就有这样的一条,他觉得爱情是个极其累赘的东西。儿女情长,但凡沾上了一个情字,那必然就干不成大事,所以他不想沾惹这种东西。 李惟元就又看了她一眼,随后眼中浮上了细碎的笑意。 她这是,吃醋了么?会担心他喜欢李令嬿的程度多过她? 心中竟然不自觉的就觉得有几分愉悦起来,于是他的声音也就越发的柔了下来:“不会。她没你好看。” 他是真的觉得李令嬿没有李令婉好看。 李令嬿虽然一眼看过去无一处不完美,言谈举止也都无可挑剔,但大家都是聪明人,所以就算她心眼再多,城府再深,可他还是能轻而易举的一眼就看透她,晓得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倒是李令婉这样,虽然他也能一眼看透她,但她那是整个人如同水晶玻璃一样的通透,压根就在心里藏不住任何事。 而且他和李令婉这么多年的情分,他孤苦愤慨的时候是李令婉温暖了他,他对她的爱护已经融入到了骨血里面去,谁能替代得了她在自己心中的位置? 可李令婉却还是有些不信:“她那样的好,你怎么会不喜欢她?” 但李惟元并没有想跟她解释清楚这里面的事。他只是侧头看她,眼中笑意温柔:“方才午膳我看你也没有用多少。我那里还有一碟子荷花酥,你要不要吃?” 李令婉立时就被他给转移了注意力,立刻就精神振奋的说着:“好啊,我要吃。” 所有的糕点里面她是最喜欢吃荷花酥的了。颜色粉粉嫩嫩的,形似荷花不说,吃着还酥软香甜。 李惟元眼中的笑意就越发的浓了。 这样的婉婉,谁能比得上?李令嬿算什么呢?他是压根就不想正眼瞧她的。 他一路牵着李令婉的手回到了他的小院,进了屋,随后他亲自去将那碟子荷花酥拿了过来,又让谨言去泡茶。 李令婉吃着荷花酥,喝着茶的时候,李惟元就坐在她旁边的椅中安静的看书。 李令婉就问他:“哥哥,先生都说你的学识好,博览群书,什么都知道,连他都觉得自己没什么可再教你的了,现下你又是今科乡试头名,可怎么每次我看到你的时候你都在看书啊?” 李惟元右手修长白皙的食指捻着书页的右下角翻过了一页去,随后他头也没抬,只温温和和的回答着:“这世上这样多的书,我便是终生书不离手那也是看不完的,哪里能称得上博览群书呢?不管怎么说,多看些书总是好的。” 所以说羡慕学霸的同时也要看到人家背后这样辛苦的付出啊。 李令婉是真心佩服李惟元了。看看碟子里就剩了一块荷花酥了,她又吃饱了,想了想,便伸手拿了这块荷花酥直接递到了李惟元的唇边去:“哥哥,你吃。” 李惟元没抬头,倒是张口就咬住了她递过来的荷花酥。不过李令婉第一次喂人吃东西,没经验,不晓得手指应该往后放,倒是直接放的前前的,所以李惟元一口咬住了荷花酥的同时也就一口咬住了她的手指。 也不是很痛,就是酥酥麻麻的感觉,不过李令婉也没有多想,毕竟她和李惟元两个人现下面上说起来还是堂兄妹。 李惟元倒是心中一滞,只觉得李令婉递过来的这块荷花酥较以往的荷花酥都要好吃了不少。但随后他又觉得心里莫名的烦躁起来。 李令婉是他的堂妹啊,他只能如兄长爱护妹妹一样的爱护她。 他放下手里的书,起身走到一旁的窗前,伸手推开了两扇窗格。 冬日凛冽的风呼呼的灌了进来,冷冷的扑在他的面上,倒是将他心里的烦躁给吹散了一点。 但又忽然听到李令婉在叫他:“哥哥,你把窗子关上。我冷。” 李惟元忙将两扇窗格掩了。又让谨言拿了木炭来放到火盆里,将里面的火拢的更旺一些。 李令婉面上看着就有点昏昏入睡的意思。昨儿一晚上尽想着李令嬿今儿会回来,心中忐忑,一晚上都没有睡好。刚刚又那样大哭了一场,哭的也实在是有点累了。 但她还是不想回去。回到怡和院了,冷冷清清的也没个可以说话的人。所以她想了想,就同李惟元说着:“哥哥,我在你这里的榻上睡一会儿。” 其实李惟元高中乡试头名之后,老太太就想给他换个宽敞点的院子住,但被李惟元给婉拒了。 这院子里有李令婉给他栽下的桂花和梅花,围墙上有她种的牵牛花和薜荔根,窗前水缸里有她养的小金鱼,廊下有她给小白特地做的窝,他是不舍得离开这里的。 而老太太见他坚持,便也没有强求,不过随后她还是遣了人过来将这小院子里外都给修葺了一番,又给里面增加了不少的摆件。西次间临南窗的那处木榻也是那时候打下的。 李令婉要在这里睡,李惟元自然没有不允的道理。 他让小扇给李令婉抱了一床被子来盖了,又怕她冷,自己拿了火箸,将火盆里的火拢的旺旺的。然后见她躺下了,他就轻声的吩咐着小扇和谨言出去,自己则是拿了书坐在书案后面的椅子中看。 李令婉实在是累了,身心俱疲的那种感觉。而且这么几年相处下来,她心里也真是把李惟元当成了自己的哥哥,总觉得但凡有他在的地方心中就会有安全感,所以她躺下没一会儿的功夫就睡着了。 窗外的风渐渐的小了,不晓得什么时候,空中飘起了细小的雪花。 李惟元看了一会书,抬头看着在榻上安睡的李令婉。看着看着,他便觉得心中很是安宁平和,面上的神情不由的就温柔了起来。 就这样守着她一辈子也是好的。只要她高高兴兴的,那就比什么都好了。 他低了头,待要继续看书,但忽然听得掀帘子响。 他心中甚为不悦,于是抬头看过去的时候目光就尤为的森寒。 谨言看到他这样的目光,全身止不住的就打了个冷战。 少爷哪怕这几年整个人瞧着再平和,可有时生起气来的时候,他的目光还是能让谨言觉得,少爷依然是几年前的那个少爷,内里心性一点都没有变,不过是他现下会伪装,会将自己的真实情绪掩藏起来而已。 但这样才是最吓人的。因为这样旁人再也无法摸清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什么事?”李惟元的声音很冷淡,但却极轻,他怕吵醒李令婉。 谨言不敢看他,低了头,呐呐的说着:“少,少爷,三,三姑娘来了。” 李惟元不悦的皱起了眉。 “不见。”很干脆很冷淡的答复。但是他这话不过刚说完,就见屋门口的夹棉门帘被人从外推开了,有个身影袅袅娜娜的走了进来。同时又有一道含笑的声音柔柔的响了起来:“大哥,我在杭州带了些土仪回来,就想着要给你送过来一些。” 她身后跟了两个丫鬟,手里各自都捧了几个盒子。但右手边的那个丫鬟手一个不稳,抖了抖,最上面放着的那只盒子便啪的一声掉落到了地上来。 里面装的是一只龙泉梅子青瓷水洗。瓷器本就易碎,这盒子掉了下来的时候又摔开了,于是就只听得哗啷啷一声清脆的响,这只水洗就掉落在青砖地面上砸了个粉碎。 李令婉立时就惊醒了过来,整个人猛然的就起身坐了下来,惊慌失措的叫:“哥哥。” 她显然是被吓到了,眉宇间满是惶恐不安。没办法,因着晓得李令嬿就要回来了,这些日子她晚间总是会做一些不好的梦,然后经常会自梦中惊醒过来。刚刚她就正好在做自己虽然想要努力的改变原身的命运,但最后她还是功亏一篑,到底什么都没有改变,被喂着吃了断肠草,正痛的恨不能抓心挠肺的时候,猛然听到这样大的声响,真的是吓到她了。 李惟元一见,也顾不上其他了,忙放下了手里的书,起身走到木榻的边沿上坐了,握着她的手,柔声的安抚着她:“婉婉,没事,哥哥在这里。” 李令婉只觉得胸腔里的一颗心在急剧的跳动着,面色也有些发白,手脚都冰凉一片。她目光惊恐的看着李令嬿,只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李惟元就伸手将她的头扳了过来,让她的目光只看着他,同时依然在柔声的安抚着她:“婉婉,醒来。哥哥在这里。” 李令婉终于慢慢的清醒了过来,人也慢慢的镇定了下来。她就又叫了一声:“哥哥。” 语气较刚刚好多了。刚刚她的那声哥哥叫的简直都可以用凄厉来形容,也实在是吓到李惟元了。 这会见她终于好了,李惟元提着的一颗心就终于放了下来。但他依然还是紧紧的握着她的手,轻声的同她说着话:“婉婉,哥哥在这里。” 李令嬿惊诧的看着他们两人。 这个李惟元对李令婉还真的是爱护有加啊。有这样的哥哥,而且无论是相貌,还是才学都极其出色的哥哥护着,那必然是很件很幸福的事吧?而且李惟元一看就是个前途无量的。 李令嬿迅速的调整了一下自己心中的惊诧,随后面上带了柔婉的笑意,轻声软语的就说着:“没想到四妹妹也在大哥这里,倒是巧了,我……” 一语未了,忽然就见李惟元转头,眼神锋薄如刀的看着她,同时冷声的就轻斥着:“出去。” 李令嬿一怔,剩下来要说的话被他这两个字给堵了回去。 李令嬿自小是被李修柏和孙兰漪捧在手掌心里长大的,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冷声的斥责过她,当下美人眼中含泪,梨花带雨一般,瞧着真的是楚楚可怜。 “哥哥,”她方才听到李令婉叫李惟元哥哥,于是现下这会她也颤着声音这样叫着,又急切的想要解释,“我不是故意要吓到四妹妹的,我只是……” 但又被李惟元冷冷的给截断了她的话:“哥哥不是你叫的。” 只有李令婉才能叫她哥哥。他也只愿意李令婉叫她哥哥。 李令嬿又一怔。但她虽然心中气苦,可面上到底也是从善如流的说着:“大哥,是我的不是,都是我说话做事欠考虑了。” 李令婉坐在木榻上看着这一幕,就觉得心情略微妙啊。 其实哥哥这个称呼,原书里还真的只有李令嬿这样的叫李惟元,但是没想到李惟元现下竟然是不允许李令嬿叫他哥哥了。而且对着李令嬿还这样的冷淡。 不过李令婉也是真心的佩服李令嬿啊。她一见李惟元不喜她叫他哥哥,虽然眼中含泪,但还是立时就顺着李惟元的意,而且马上就说是自己的不是。 李令婉目光看着李令嬿。 她身上穿的衣裙与自己刚刚在世安堂初见她的衣裙完全不一样,想必是她回去之后就换过衣裙了。 论起来李令婉虽然也是被娇养长大的,但还真没娇养到李令嬿这个程度,竟是连出个门就要换一套衣裙的。 她真的是极受李修柏的宠爱啊,李令婉心中感叹着。原书中李修柏为了自己的这个爱女不成为别人看不起的庶女,可真是数次想着要休了周氏,好让孙兰漪做正妻,从而让李令嬿成为这李府尊贵的嫡长孙女。其后李令嬿和谢蕴定了亲事,他更是坚定不移的站到了这个不得志的皇子身后,为他出谋划策,甚至其后谢蕴做了一件错事,他都甘愿出来顶缸的,就为了李令嬿能安安稳稳的做她的皇子妃,直至最后的皇后。 李令婉就愁眉苦脸的想着,自己当时到底是有多脑残啊,竟然能设定出李修柏这样的一个人物出来?而且非但是李修柏,但凡书中稍微有点权势的人都会是李令嬿的金手指啊。他妈的她要是得罪了李令嬿就相当于是与这整本书里的人为敌啊。 算了,她还是去厨房找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免得天天想着这些事就觉得极其的糟心。 第49章 婉婉吃醋 李令嬿也在悄悄的打量着李令婉。 大红色缕金梅花纹样的对襟长袄, 这样鲜艳的颜色穿在她的身上, 却只映衬的她越发的明艳照人了。而且她现下坐在木榻上,李惟元就坐在她边上,关切的握着她的手,时不时的就会轻声的同她说话。 李令嬿觉得李惟元对李令婉是真的极爱护的啊。就感觉李惟元在她的面前冷硬的像是一块寒冰,可他在李令婉面前却是柔和的像是一滩春、水。 李令嬿就咬了咬唇,随后明智的就要走。现下这个场景, 她再在这里待下去做什么呢?被李惟元嫌弃吗?反正往后的日子长着呢,便是李惟元现下对她再如何冷硬, 那也总会有对她软化的一日。 于是她就伸手自身后丫鬟的手中拿了一只锦盒,随后面上笑吟吟对李令婉说着:“我原是想待会儿就将这些土仪送到四妹妹那里去的, 现下可巧在这里碰到了四妹妹,正好就给了四妹妹。” 李令婉让小扇上前接过这只锦盒,随后又对她点头微笑道谢:“三姐费心了。多谢三姐。” 不管怎么说, 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得罪李令嬿的好。至少也是要和她维持表面上的和平。 “四妹妹客气了。”李令嬿笑的真是亲和力十足, “原也只是些粗鄙的东西, 四妹妹别笑话才是。” 随后又自丫鬟的手中拿了另外一只锦盒过来,对李惟元盈盈浅笑:“大哥, 这是妹妹给你的。还请大哥不要嫌弃, 一定要收下才是。” 李惟元也没看她, 只是让谨言上前去接过这只锦盒, 随即不冷不热的说道:“多谢。” 李令嬿晓得她是真的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所以她选择见好就收,笑着同李惟元和李令婉作辞。 李令婉对她亦很客气, 吩咐小扇代她将李令嬿一直送到了院门口。谨言也听了李惟元的吩咐,和小扇一同去送李令嬿。 李令婉坐在榻上,腿上盖着被子,转头从推开的一线窗户缝里看着李令嬿出了院门,随后她就转过头来看着李惟元,问他:“哥哥,你怎么对她这样的冷淡?” 不能太冷淡啊,现下李修柏不是她和李惟元能得罪的起的。 “因为婉婉不喜欢她。而婉婉不喜欢的人,我也不会喜欢。” 李令婉:…… 这个理由真的很好很强大,不过她喜欢。 但是…… “哥哥,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她?”她表现的有那样的明显吗?她觉得她自己还是收敛的很好的啊喂。 李惟元瞟了她一眼,随后慢腾腾的回答着:“婉婉,不管你心里在想些什么,我总是能猜得出来个八、九分的。” 李令婉咬牙。混蛋,你怎么不干脆说你能猜个十分呢?你这句话的意思到底是你自己太聪明还是我太笨? 李令婉瞪他。瞪了一会,她又泄气了。 原本她给李惟元设定的就是智商超高。不超高能一路三元及第吗?不超高能年纪轻轻的就做到左相的位置上吗?算了,跟他比智商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半点胜算都没有。 目光看到了书案上面放着的那两只锦盒,李令婉就伸手指着,对李惟元说道:“哥哥,你把那两只锦盒拿过来给我看看。” 她还真想知道李令嬿到底给她和李惟元分别送了些什么。 李惟元没有动:“有什么好看的。” 便是李令嬿再送了他什么稀奇珍贵的东西他都是不想要的。 但李令婉坚持:“哥哥,你就帮我拿过来,好不好?我想看。” 语气里不自觉的就带了两分撒娇的意思。软软柔柔的声音,羽毛一般的轻扫过李惟元的心里,他如何会不答应?便是她现下要天上的星星他都会想方设法的给她摘了下来的。 他起身,将这两只锦盒都拿了过来,放到了李令婉的手中。 李令婉拿了一只锦盒,正要动手打开,就听得推门帘子响,小扇和谨言走了进来。 李惟元目光轻轻的撇了谨言一眼,随后就冷声的吩咐着:“去庭院里跪一个时辰。” 不得他的允许,竟然私自就让李令嬿进来?他这里什么时候是可以任谁都可以随意进出的了。 外面正在刮着风,下着雪,现下在庭院里跪一个时辰,那必然是要大病一场的。 谨言面色一白,当即就对着李惟元跪了下来。但他也不敢开口求饶。 小扇此时也跪了下来。 这几年李令婉经常的来李惟元这里,一般都是她跟着来的,所以她同谨言接触的多,彼此之间也有意,这会她听李惟元要这样的罚谨言,虽然她心中极怕李惟元,但还是颤着声音解释:“大少爷,并非谨言放了三姑娘进来的。谨言当时也是让三姑娘将东西给他,说他会转交给大少爷,让三姑娘回去,但三姑娘只坚持着不走,一定要进来。又趁谨言不备,她自己推开了院门就进来了。谨言这也是,也是没有法子啊。” 但李惟元丝毫不为所动,脸上的神情依然是冷肃的:“她多大力气,你多大力气?怎么你站在门那里,竟都能让她自己推开院门进来了?” 谨言只觉得心里发苦。当时三姑娘伸手推门的那个样子,他能有什么办法?不能真用力将她推倒在地上啊。 小扇见跟李惟元解释没有用,就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李令婉。 李令婉明白了她的意思,就帮着谨言求情:“哥哥,你饶了谨言吧,他也不是故意的。” 李惟元没有说话。 李令婉就伸手握着他的胳膊,摇了摇,又撒娇似的叫着:“好哥哥,你就饶了谨言这一次吧。你看三姐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她硬要推门进来,谨言还能怎么样呢?横竖不能像你这样压根就不怜香惜玉一般的就将她往外推啊。” 李惟元闻言就瞪了她一眼:“你这到底是求情,还是损我?” 李令婉就望着他笑:“我当然是在跟哥哥你求情了。” 随后她就转头对谨言和小扇说着:“你们两个还跪在那里做什么?快起来,大少爷不会罚谨言了。” 谨言不敢起来,目光带着畏惧的看着李惟元。 李惟元依然没有说话。谨言摸不透他这到底是饶了自己呢,还是要继续的罚自己,所以他丝毫不敢起来。 李令婉就又笑道:“谨言你怕什么?我说大少爷不会罚你他就必然不会罚你。小扇,你快拉了谨言出去,我和大少爷还有话要说呢。” 小扇应了一声,拉了谨言起来,随后两个人就推开帘子出了屋。 谨言心中依然还忐忑着呢:“大少爷真的不会罚我?” 小扇就伸了手指头戳了他的额头一下:“姑娘都这样说了,你怕什么?我教你一个乖,往后但凡你惹大少爷生气了,竟也不必向大少爷求饶了,只需向姑娘求情就行了。咱们姑娘说的什么话大少爷不听?” 谨言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么个理。反正这几年确实是姑娘说什么大少爷都会应承了的,从没有反对过的时候。 这样一想他就觉得心中的忐忑没有了,恐惧也消散了不少,他转而又同小扇开始说笑起来。 而屋子里,李令婉正在说着李惟元:“哥哥,你对谨言这样凶做什么?这些年他对你可是忠心耿耿的。往后你要待他好一些。” 李惟元任由她说他,没有反驳,只简洁的说着:“知道了。” 李令婉这时已经打开了手里拿着的第一只锦盒。里面放了一把泥金扇,一方上好的澄泥砚,还有一枝象牙管的湖笔。另有一只荷包。 这锦盒应当是给李惟元的。 其他的倒也罢了,只是那只荷包…… 李令婉伸手拿了起来看,宝蓝色的杭缎,上面绣着梅花竹叶松针,配色极清雅,针法极精湛,一看就不是外面铺子里卖的,应该就是李令嬿自己亲手绣的。 也是,当初自己给她的设定里可也有学了一手好顾绣这样的技能。 虽然李令婉也跟着女先生学了几年刺绣,自认绣的东西也还算不错,可现下见了这只荷包,她觉得自己以前绣的那些东西真的都可以拿出去扔了。 心中有钦佩,可也有点小小的嫉妒,她就将这荷包劈手扔到了李惟元的怀里去:“喏,你三妹妹亲手给你绣的荷包,你快拿着好好的珍藏起来吧。” 李惟元敏、感的从她这句话里面听出了一丝酸味来。他心中是喜悦的,不过面上还是神情依旧。随后他就伸手将这荷包给扔到了地上去,连看都没有看一眼:“我不要。” 地上是青砖地,便是日日的打扫,那总归多少还是会有些灰尘的。这荷包一被他这样的扔到地上,立时便沾了些尘土在上面。李令婉瞧着,又觉得有点暴殄天物。 她就点头叹息着:“这好歹也是人家对你的一番情意,你怎能说扔就扔呢?” 李惟元看着她,见她面上的神情不像是吃醋,倒像是说真的,他便觉得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又忽然想起先前李惟凌向他展现的那只荷包,说是李令婉亲手绣了给他的,他心中便越发的不是滋味起来。 伸手握了她的手,他要求着:“婉婉,你给我绣一只荷包。” 李令婉的目光先前一直在李令嬿绣的那只荷包上,闻言就抬头看他:“你要我绣荷包给你干嘛啊?我绣的可没你三妹妹绣的好。” 但李惟元依然固执的要求:“婉婉,我想要你绣的荷包。” 李令婉觉得现在的李惟元有点像一个小孩啊,固执的找她要糖吃的样,而且大有她不给他就会一直要求的感觉。她瞬间就觉得母爱爆棚啊,忙笑眯眯的就点头答应了:“好,好,我给你绣。” “还有,往后你绣的所有东西都只能给我一个人,不能给其他任何人。” 这个要求就有点过分了啊。李令婉待要拒绝,可拒绝的话还没说出来呢,就察觉到李惟元握着她的手紧了一些,语气也更固执了一些:“好不好?” 李令婉想了想,觉得现下李令嬿来了,她绣的东西比自己好了那么多,而且原书里李令嬿也是喜欢绣了东西送人的,有她送的东西,谁还要她绣的那些个玩意儿啊?于是她就点头:“好啊。” 反正她也不经常绣。她懒呗。绣个东西眼睛酸,脖子酸,手腕也酸,腰也酸,多累啊。还不如嗑瓜子呢。 李惟元听她答应了,握着她手的力气才小了一些。心里又想着,得想个什么法儿将李惟凌手里的那只荷包拿了来才是。 他总是不想李令婉亲手绣的东西给其他任何的人。 又听李令婉在问着:“那三姐的这只荷包你打算怎么办?” “扔了。”李惟元回答的言简意赅。 李令婉看了看地上的荷包,惋惜:“这样好的一只荷包,扔了实在是可惜啊。” 想了想,就说着:“要是你真的不想要,那你就给谨言吧。” 李惟元无可无不可。当下他叫了谨言进来,非但是要将荷包给他,连那把泥金扇,澄泥砚和湖笔也要给他。 李令婉就说着:“荷包和泥金扇给谨言也就罢了,可是谨言不识字,你将澄泥砚和湖笔给他他也没用啊。哥哥,你就将澄泥砚和湖笔留着自己用嘛。” 但李惟元实在是不想要李令嬿送的任何东西,所以他就说:“我不用。都给谨言,他留着也好,当了也好,那都是他的事。” 他这样坚持李令婉也没有法子。而谨言这时已是过来接过了锦盒,又对着李惟元道了谢。 李令婉这时已经打开了另外一只锦盒。 是李令嬿给她的礼品。一把杭州制的绫绢扇,一盒杭州粉,又有一把制作精良的,可以别在头上的梳子。 李惟元看到那盒杭州粉,就又想起先前李惟凌说的话,他送了一盒杭州粉给李令婉的。 于是他就伸手拿了那盒杭州粉在手里,打开看了看,然后合上了盒子,神情淡淡的就说着:“婉婉,你还小,现下是不用擦这些的。” 李令婉也深以为然。 她现下虚岁才十四嘛,每天清水洗脸,随便的抹点保湿的护肤膏,素面朝天就好了,干嘛要往自己脸上抹这些个粉。 李惟元见李令婉面上一副赞同的模样,便趁机继续说了下去:“回去将你梳妆匣里放着的粉都扔了。” 然后不待她回答,他就叫了小扇过来,一面将手里的这盒杭州粉,还有那把绫绢扇,以及梳子都给了她,一面又吩咐着:“你们姑娘说了,她现下不用擦粉,她梳妆匣里的粉都给你,回去你就都拿了。” 小扇接了这几样东西,又应了一声,开口对李惟元和李令婉道谢,随后她便和谨言推开帘子出了屋。 李令婉:…… “哥哥,那都是我的东西啊。”李令婉有点想抓狂,“你怎么不问问我就把那些东西全都给小扇了啊?” 不是她不乐意给小扇那些东西,但是好歹要给她留一样嘛。 李惟元就转头看她,很是认真的问着:“你想要什么?扇子,梳子,还是粉?哥哥给你买。” 李令婉:…… 刚刚到底是谁说她现在还小,不用擦粉的,还擅自做主将她梳妆匣里的粉全都给了小扇的? 李令婉觉得心好累啊。她觉得李惟元的心思压根就是山路十八弯,弯弯绕绕的,她永远都猜不透的。 掌灯时分,老太太让丫鬟去叫了李修柏过来问话。 虽然白天杨氏不想当着众人的面让李修柏没脸,但有些事她到底是要问清楚的。 她就是这样一个强势,喜欢掌控别人的老太太。 李修柏现下就跪在她东暖阁的地上。不过地上铺了厚实的羊毛毯子,角落里放着的三足亮铜大火盆里的炭火也烧的旺旺的,所以一点儿也不冷。 杨氏看着李修柏。 李修柏生的极儒雅斯文的一个长相。十四年官场历练,更是让他举手投足之间满是沉稳,看着很有魅力的一个人。 这是她最得意的儿子,杨氏心中对他自然是满意的。所以即便是叫了他过来问话,她的语气也不怎么严厉。 “孙姨娘到底是怎么样一回事?如何嬿姐儿倒要比婉姐儿大?可是你在京里就识得了孙姨娘?可这样的事你怎么还要瞒着我?” 李修柏对自己的母亲还是很孝顺的,而且他觉得孙兰漪的身份他也是没有瞒着的必要了。 他做到了现如今的这个官位上,自信还是能护着孙兰漪的。而且她的父亲…… 于是李修柏就诚实作答:“回母亲,兰漪确实是儿子在京城时就已识得的。” 杨氏就再问:“她是个什么身份?竟是让你这样对她念念不忘,连到外地任上为官都要一并带着她去?” 她可是记得很清楚的。当时周氏的娘家还没有落败,她看周氏这个儿媳妇还算顺眼,而且那时候周氏和李修柏成婚不上半载,如何就要他们小夫妻活生生的分离?所以当时她是主动的提了出来要让周氏随同李修柏一同去他外地任上的,但是却被李修柏坚持着拒绝了,一定要留了周氏下来,说是要周氏代替他孝顺她这个做娘的。当时她还心中感动,只想着自己的这个儿子真是个好样的,但现下想来,李修柏当时要周氏留下来哪里是要她代他孝顺她这个做娘的,分明就是怕带了周氏去外地任上,那就不好带那个孙兰漪过去了。 想到这里,杨氏就觉得心中有些气。 又听得李修柏在慢悠悠的说着:“兰漪的身份,母亲,她是我老师的女儿。” 杨氏一听他这话,心里的气就全都化为了震惊:“你哪个老师的女儿?” 但她心里已在快速的想着,孙兰漪,孙…… 心中骤然一紧,她面色都有些变了:“她是那个左佥都御史的女儿?” 当年李修柏中举人的时候,主考官是一个姓孙的官员。既是这孙大人取中了李修柏为举人,按理来说他就要称呼这孙大人为一声老师。而据杨氏所知,这孙大人后来是升任到了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的。不过后来又随同杜氏的父亲一块儿获了罪,两个人都遭了流放了。 “怪不得,怪不得,”杨氏就喃喃自语着,“怎么我说今儿我看那孙兰漪举手投足之间就是个大家闺秀的样,绝不像一般小门小户人家出来的女儿。” 但随后她声音又严厉了起来:“你疯了?当年她父亲获了罪,全家都遭了流放,你竟然敢将他的女儿私藏了起来?若是被上面的人晓得了,我们这整个李府都要跟着你一起获罪。” 想想就觉得后怕不已。于是杨氏便又厉声的说着:“你还不快将那个孙兰漪撵出我们李府去?“ 李修柏没有动,也没有哀求,他只是平平淡淡的说着:“母亲,兰漪是我老师的女儿,我怎能做出这样不顾念老师恩情的事来?” 杨氏就笑。 正所谓是知子莫若母,李修柏的心思杨氏怎么会不知道? “你若心中真顾念你那位孙老师的恩情,怎么不见你将他其他的子女私藏了起来?这些年中又怎么不见你私下照应他?倒只将孙兰漪一个人私藏了起来?老三,同娘说话就不用打这些禅机了。” 李修柏就没有说话。 当年,实在是他对孙兰漪情根深种,所以在晓得孙御史获罪之时,及时的将孙兰漪私藏了起来,这才不至于让她跟着全家一起被流放。但孙御史其他的子女,他又何必要冒了那么大的风险去搭救呢。 又听得杨氏在继续说他:“那个孙兰漪,不管怎么说你都是不能再同她在一起的。以往你在外地任上也就罢了,天高皇帝远,但凡你做的机密些,也不会有人晓得她的身份。但现下你回了京,京城里人多眼杂,若是教人不小心晓得了孙兰漪的真实身份,那你的仕途还要不要了?且我们整个李家都要跟着你获罪。这事可不是好玩的。” “不会。”杨氏就听得李修柏在冷静的说着,“我半年前就已收到消息,因着当年陷害孙、杜两位御史的那位王大人倒台了,有关当年他弹劾的那些官员的案子便都要重新清查。兰漪的父亲正在此列。且我听得说,他当年和杜御史的那件案子已经平反了,皇上已下了旨意,让人将兰漪父亲和他的一家人全都从云南接了回来,且可能不日就会重新被起复的。现下兰漪父亲就在回京的途中,只怕年后就会到京的。” 杨氏听了,一双眼因着震惊微微的张大。 若孙御史被重新起复,那孙兰漪的身份可就从一个罪官之女变成御史之女了,这可就大大的不一样。若是有一个御史作为亲家,那对他李家往后必然是会有莫大的助力,但现下孙兰漪却只是一个妾室…… 杨氏沉默了一会,就问李修柏:“那往后你打算怎么做?让孙兰漪继续给你做妾?只怕若她的父亲回来了是绝不会答应的。” 可周氏那里怎么办?虽然说她娘家是无人了,但若是李修柏回来就立时休了她,若是教朝里的那些御史晓得了,只怕会借这事弹劾李修柏的。 李修柏对这事显然也挺苦恼的。 他对周氏是半点感情都没有。当年他一门心思的只扑在孙兰漪的身上,原是打算告诉父母,求了他们去向孙御史提亲,可谁晓得后来孙御史会得罪了王大人,获了罪,全家都被流放了?而在这种情况之下,李老太爷和杨氏又做主给他订下了周氏,自古都说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能有什么法子?也只得答应下了。但现下,他是想要给孙兰漪正妻的位子的。 他这样的深爱孙兰漪,怎么舍得让她一直只是给他做个妾? 第50章 各人心思 李令婉正在跟李惟元说着自己心中的担忧。 她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些困扰她的事只怕她是如何的想都想不到解决之道的。但放着旁边李惟元这样一个高智商的人不用实在是太浪费了。于是她就蹙着眉头, 同李惟元说着:“我看今儿我父亲对兰姨娘的那副态度,他心中实在是极为的欢喜她啊。但他又不欢喜我娘,哥哥,怎么办,我怕后面他会为了兰姨娘休弃了我娘啊。” 李惟元看了她一眼。 她虽然是用试探的态度说出这番话来的,可面上的神情, 还有那肯定的语气都让他看得出来,只怕李修柏休弃了周氏的事往后必然是会发生的。 既然她能知道他往后会做宰相, 那她知道往后周氏会被李修柏休弃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了。 不过现下…… “不会,”他很肯定的说着, “三叔不是个傻子,一回京就要休弃自己的发妻,扶了自己的妾室上位。而且礼记有云, 有所娶无所归, 不去。若三叔此时能做出休弃三婶的事来, 他必然会被都察院的那些御史弹劾,官职都要丢掉。但就我今天对他的观察来看, 他是个极在乎官位的人, 所以他暂且绝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来。” 所谓的有所娶无所归, 不去, 也就是说,娶的时候娘家有人,但是后来娘家没人了, 这种情况之下丈夫不得休弃妻子。 李令婉晓得李惟元心细如发,见他这番话说的这样的肯定,她心中就略略的放了些心。 但她又想着,孙兰漪的父亲很快的就会被起复的啊,依着老太太那攀高踩低的性子,那必然是会想方设法的让周氏下去,扶了孙兰漪做李修柏的正妻的。 不过随后她又想着,没有关系,她可以让周氏有儿子的。有个儿子傍身,那周氏在这李府的地位就能稳固一些。而且孙兰漪那边,她能不能想个什么法子让她同永欢侯见个面?只要她同永欢侯见了面,也许就会发生一些事也说不定,那样就能成功的解除周氏现下和往后的危机了。毕竟原书里孙兰漪和永欢侯都只是配角中的配角,所以她并没有花费很多的笔墨去写他们的事,不过是寥寥的提了几句而已,真是白瞎了永欢侯这个人物。但是现下不一样啊,她完全的可以将永欢侯利用起来。 算起来永欢侯和他侄儿现下也该进京了…… 想到这里,李令婉忽然就觉得精神振奋了起来。 她就说嘛,作为原书的作者,这整个世界的缔造者,她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一些别人所没有的金手指哒。 李惟元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看她。 橘黄色的灯光影里,她面莹如玉,娇美不可言说。也不晓得她是想到了什么,蹙着的眉头忽然就松了开来,唇角又带了一丝笑意,瞧着越发的明媚照人了。 李惟元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看着这样的李令婉,他总是会觉得心中有一种别样的情愫。但他也晓得,这种情愫不该是他有的。 她是他的妹妹,他是她的兄长,他只能像兄长爱护妹妹那样的爱护她。 而李令婉现下想通了这件事,只觉得雨销云霁,一天的愁闷和担忧都没有了。 又见外面天都黑透了,她就从木榻上起身,开口同李惟元告辞。 今儿她可是在李惟元的这木榻上窝了一整个下午了,晚饭也在这里吃的,现下可该回去了。 李惟元也没有留她,只是亲自提了一盏灯笼要送她。 李令婉不肯:“你送了我,待会你又要自己回来。现下外面下着雪,风又大,你自己一个人回来,我不放心。” 李惟元心中感动的同时,又说着她:“你只知道外面下着雪,风又大,我回来的时候你会不放心我,怎么就不想想你现下这样回去我会不放心你呢?” 李令婉总是说不过李惟元的。于是当下她也就没有坚持,就让李惟元送她回去。不过临出门的时候她还是叫了谨言一起,这样待会儿李惟元回来的时候总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个谨言。 待李惟元送了李令婉回到怡和院之后,他便同谨言一块回来。 风雪较先前越发的急了,打的栽种在墙边的竹子萧萧的一片响。 谨言打了灯笼在前面给他照着路,忽然就听到他冷淡的跟这风雪一样的声音徐徐的响起:“以后若三姑娘再来,拒之门外。” 谨言忙恭敬的应承了下来。 他如何敢再让李令嬿进大少爷的小院子呢?今儿若不是李令婉求情,那他可真要因为那件事在风雪地里跪一个时辰了。 李修柏从杨氏的世安堂回来之后便径直的来了漪兰院。 这漪兰院原也不叫漪兰院,是李修柏即将回京之前,特地的写了封书信回来,让改了叫这个院名的,其涵义自然可想而知。 孙兰漪正坐在西次间的临窗木榻上,面前放着一张鸡翅木束腰小炕桌,上面放了一张围棋盘,她手里拈了一颗棋子,正在自己跟自己对弈。 她手中的棋子是琉璃制的,白色。而她的手指莹白,竟是不输那颗棋子。 听丫鬟通报说李修柏过来了,她面上略带惊讶的抬头看了过来。 她以为他们今儿第一天回来,怎么说李修柏都该去周氏那里的。 但她迅速的掩下了面上的惊讶,将手中的棋子放到了棋篓里,然后起身迎了过来,伸手去接李修柏解下来的黑色貂皮鹤氅,又亲自挂到了旁侧的衣架子上。 “这样的事又何必要你自己亲自来做?”李修柏看着她,语气温和,“让小丫鬟来做就好了。” 孙兰漪面上淡淡的笑:“这是妾身应该做的。” 李修柏看着她这副荣辱不惊,好似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浅笑,禁不住的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都这么多年了,她对他依然还是这样淡淡的。既说不上冷淡,可也说不上热情。到底还是,不在意罢了。 不过李修柏面上也没有显出什么来。目光又看到了炕桌上放着的围棋盘,上面两边已经各下了十几颗黑白棋子了,于是他就走到炕桌的一边坐了,又开口让孙兰漪过去:“我们来对弈一盘。” 孙兰漪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李修柏的对面坐了,然后伸手从旁边的棋篓里拈了一颗白子放到了棋盘上。 李修柏随后也伸手拈了一颗黑子,略思索片刻,然后放到了棋盘上。 孙兰漪于棋这上面是极擅长的,李修柏原是下不过她,不过孙兰漪有心相让,所以现下面上看起来也算是旗鼓相当。 但孙兰漪还是觉得这样的对弈无趣的很,还不如自己跟自己对弈。然后她脑中止不住的就想起了那个人。 说起来自己的棋艺还是那个人教的呢。不过就算他教了她那么多年,但到底她的棋艺还是大大的不如他,每每与他下棋的时候总要让他让她许多子,可就算这样,她依然还是会输。 那个人啊,她就在心里叹息着,其实这么多年没见,她都已经想不起他的相貌来了,可就算这样,她依然还是记得那个人看着她时面上清雅平和的微笑。 她这样想着,难免就走神了。不过她手中拈了颗棋子,又微垂着头,李修柏也只以为她这是在思索棋局而已。 过了好一会,孙兰漪才将手中的棋子放到了棋盘上。 耳中忽然听得李修柏的声音在说着:“你父亲的事,我已是让人打探过了。皇上亲自下的旨意替你父亲平反,又亲口遣人去那云南蛮荒之地将你父亲接回来。兰漪,等年后你父亲回了京城,想必他不但会被重新起复,连官职都能再往上升一升的。” “官职升不升的有什么打紧?”因着一早就已经听李修柏说过她父亲已经被平反的事,所以孙兰漪现下心中对此事也不怎么震惊,神色言辞之间依然是淡淡的,“宦海起伏,有什么可留恋的?我只愿我父亲和我一家人都安安稳稳的,至好是归隐田园,那比什么都要好。” 这样的话李修柏就有些接不上来了。片刻之后他才继续的说着:“我听得同僚们说,这次王大人倒台,你父亲被平反,倒是要多亏了永欢侯。怎么,兰漪,这永欢侯以前同你父亲是相识的么?不如他为何要在这中间这样的出力?” 听到永欢侯这三个字,孙兰漪心中猛然的就一紧,拈着棋子的手都在发着微微的发着颤。但很快的她就敛下了面上所有的异色,低头垂眸的说着:“他与我父亲,略有来往。” 但李修柏已经将她刚刚面上的异色悉数看在了眼中。 他心中也是震惊的。这些年中,他鲜少见过孙兰漪在他面前失态的样子,怎么现下他不过稍微的提一提永欢侯,她面上就有这样的神色了? 又想起曾听得同僚们提起,这永欢侯年少便继承了爵位,相貌又生的清隽,实乃一个美男子,现下看孙兰漪面上的这抹异色,想必以往她同这永欢侯必然是相识的。且只怕他们之间的关系还不浅。 李修柏心中就有些不是滋味起来。但他也晓得,便是他再如何的追问孙兰漪这事都是追问不出什么来的。 这些年中他也不是没有问过孙兰漪她以前的事,但每次他问了,孙兰漪就只是笑,一个字都不说。她不想说的事,就绝不会告诉他一个字。 李修柏就觉得心中像是塞了一团吸饱了水的棉花,酸胀的他十分的难受。 他将手里的棋子扔回了棋篓,看着孙兰漪就说道:“晚了,安歇了吧。” 孙兰漪没有动:“今儿第一天回京,老爷该去太太那里才是。” 她倒是惯会将他往旁的女子那里推。这些年中一直都是这样。 李修柏心中就越发的有了气:“今晚我就歇在你这里,哪儿也不去。” 孙兰漪目光扫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已经完全的沉了下来,晓得他心中这是动了气。 她也不想触他的气头,所以她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吩咐丫鬟打了水来给李修柏洗漱,随后两个人宽衣上了床。 因着李修柏心中有气的缘故,所以床第之间的动作便粗鲁了些,但孙兰漪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咬牙蹙眉的受了。 次日一早她伺候李修柏起床,又送他出了院门—李修柏虽然接了吏部的调令才回来,但具体官职尚且未定,所以势必要去各处打点一番,好给自己争取个更好的官位—随后她就回来坐在榻上发呆。 昨晚她听李修柏提到了永欢侯,等睡着了,她就梦到了他。 梦里水雾缭绕,那个人在隔水之岸,容貌被朦胧水雾遮挡了,她看不分明。她只能听到他温润的声音在一声声的唤着她:“兰儿,你在哪里?为何这么些年我都一直找不见你?” 心中止不住的就觉得酸涩,但是无能为力。都已经过去了十四年,她也有了自己的一双儿女,她和他之间终究是有缘无分了。 正想着,听到院子里有丫鬟在叫姑娘,少爷,她瞬间就回过了神来。 已经有丫鬟打起了碧纱橱上吊着的五彩盘花软帘,就见李令嬿和李惟华姐弟两个走了进来。 看到他们姐弟两,孙兰漪的面上总算是有了一丝发自内心的笑容。 她伸手拉了李惟华到自己身边坐了,见他身上穿着酡红色绣五彩团花纹样的棉袍,外面没有罩斗篷,就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关切的问他:“华儿,你冷不冷?” 李惟华今年才三岁,生的虎头虎脑的。闻言他就摇了摇头,说着:“娘,我不冷。” 孙兰漪摸着他脸的动作一顿,随后她就慢慢的说道:“华儿,记住了,往后你再不能叫我娘了,要叫我姨娘,明不明白?” 李惟华显然是不明白的。他就皱了一张小脸,抬头不解的问着:“娘,你明明就是我娘,不是我姨娘,为什么往后我要叫你姨娘?” 孙兰漪就有些哭笑不得。但她还是耐心的同他解释着:“这个姨娘不是娘的姐妹的意思,而是你另外对娘的一种称呼。” 又叮嘱着他:“再有,往后看到太太了,要叫她大娘,记住了吗?” “哦。”李惟华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孙兰漪就拍了拍他的手,夸了他一句:“华儿最聪明了。” 随后她看着坐在炕桌另一边的李令嬿,问她:“昨儿我同你说的,要亲自将那些杭州带来的土仪都送到你的兄弟姐妹各处,你可都送过去了?” 李令嬿就点头:“嗯,我都亲自送过去了。” “可怎么我听得说,你只亲自送了几个嫡出的兄弟姐妹和你大哥,二房庶出的娟姐儿你就只是让丫鬟送过去了?” 李令嬿就低了头不说话。 孙兰漪就说着她:“你这是什么缘故?想必是你心里想着,娟姐儿只是个庶出的,你心里不大瞧得上她,所以就让丫鬟代劳了?” 李令嬿继续低了头不说话。 孙兰漪见她这个样子,心中就有些不落忍。但随后她还是轻叹了一口气,轻声的说着:“可是嬿儿,你现下也只是一个庶出的女儿罢了,你又有什么可瞧不上娟姐儿的呢?” 李令嬿的心中便骤然的一抽,交握在一起的双手也紧紧的绞了起来。 片刻之后她才抬起头来,看着孙兰漪说着:“娘,我不明白,若以往因着外祖父的缘故,你不敢争取什么,但现下外祖父的罪名已经被平反了,又被皇上召回了京,想必皇上因着那些年错怪了外祖父的缘故,心里多少会有些愧疚之意,外祖父往后的官职必然会比以前的还高,这样你还不敢争取什么?昨儿你也看到了,那个周氏,瞧着就木讷的很,娘家又没人,她哪里能比得上你呢?再有那李令婉,她……” 一语未了,早已被孙兰漪轻斥着:“住口。” 李令嬿就抿了唇,不再说话。不过心中到底还是觉得委屈的,就低下了头去,不再看孙兰漪。 孙兰漪看着她好一会,然后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她心中是复杂的。一方面,谁会愿意自己的子女是庶出的呢?而且她的女儿各方面还是这样的出色,可就因着她庶出的缘故,哪怕李修柏心中再疼爱她,可往后在商谈亲事上面总是要差一些。她是个做娘的,自然也希望自己的女儿将来能有一个好归宿。但另一方面,她前些年所受的那些教养让她做不出为了一己之私就害了旁人的事出来。 周氏她,也实在是可怜。李修柏这个人,在对待周氏和她女儿的事上面也实在是让人心寒。 所以孙兰漪便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让丫鬟摆了早膳来。 方才李修柏急着出门去见自己的同年,所以早膳也没有用,不过是随意的吃了几块糕点,喝了一杯茶就走了。 李令嬿见孙兰漪没有说话,晓得她心中多少是被自己的那些话给打动了的,于是她止不住的就心中暗喜,但面上也没表现出什么来,只是规规矩矩的在榻上坐了。 过来摆饭的是孙兰漪身边的大丫鬟鸣月,现年十八岁的年纪,生了一张鹅蛋脸,虽非十分容貌,但也很有些动人之处。 孙兰漪母子三人围着炕桌用了早饭,随后又在说了很长一会儿话,孙兰漪才让丫鬟婆子分别送了他们两人回去。 不比在杭州的时候,他们母子三个人都住在前后院里,现下回了李府,李令嬿和李惟华都有了自己的院子,彼此离得也远。 李令嬿现下住的院子叫着蒹葭苑,极富有诗情画意的名字,但里面的景色也极是清幽。 见她回来,早有小丫鬟打起了门口的帘子请她进去了。随后等她在西次间的临窗木榻上坐下来,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有小丫鬟用填漆小茶盘奉了茶过来。 她接过,慢慢的喝了一口茶,随后就将手里的盖碗放到了炕桌上,叫自己的大丫鬟青桐过来,问着:“昨儿我没亲自给李令娟送东西的事是谁告诉了我娘?” 青桐摇头,面带惶恐的回答着:“奴婢不知。” “好生的查一查。”李令嬿鼻中轻哼了一声,“等查了出来,随意的寻个什么由头撵了出去。再有,往后有关我的任何事都不能让我娘知道。” 青桐应了一声是,正要走,又听得李令嬿在叫她:“待会你亲自拿了几百钱,去厨房里找到管事的,告诉她,往后但凡是我吃的饭菜都不要放酱油。再有,菜要少放油,糕点也要少放糖。” 吃了酱油肤色就容易黑,多油多糖则容易胖,这些她自然都是不想的。 青桐恭声的答应了,随后才掀帘子出去了。李令嬿随后就倚靠着身后的大迎枕,闭着双眼开始休息。 连着在路上赶了这许多日的路,昨儿虽然休息了一晚,可现下到底还是觉得身上乏的很,人都没有什么精神。 不过次日一早她就起来了。 她已是晓得了老太太请了先生给李府里的小一辈教学的事,所以昨日她就特地的去向老太太言明了自己也想要入学的事。 老太太对此自然是高兴的,她喜欢好学的孩子,所以当下她便允了。 而因着文学先生家中有些事,已是暂且向老太太请辞回了家,年前便不来上课了,所以今儿上午姑娘们的课程便改为了礼仪课和刺绣课。而等到李令嬿到了那处充作课堂的小院时,却发现李令婉,李令娇和李令娟三个人都已经在那里了。 这几年中,李令婉,李令娇和李令娟三人已是被喜嬷嬷的魔鬼教育给吓的丝毫不敢大意了。故每每遇到她的礼仪课,三个人都会起的比平常要早一些,就是怕万一喜嬷嬷哪一日来得比她们早了,那不定的就要受什么惩罚呢。 第51章 兄妹情深 这世上有一种孩子叫做别人家的孩子, 他们品学兼优, 性格乖巧,方方面面无所不精无所不会,就比如说像李令嬿这样的。 李令婉觉得,今儿这一整天,说白了,她和李令娇, 还有李令娟就是专门来被李令嬿虐的。 无论是礼仪也好,还是刺绣, 又或者是琴艺,李令嬿一上来就都做得极好, 好的连一向对她们都板着一张棺材脸的喜嬷嬷面上都难得的露了赞赏的神情出来。教刺绣的女先生更是不必说了,等下课了,她还特地的留了李令嬿下来, 说是要和她好好的讨论一番双面绣的技巧。 李令婉, 李令娇:…… 李令娟挺喜欢李令嬿这个刚回来, 对她亲和温婉的三姐的,所以下了课之后她也没有走, 反而是留下来要听女先生和李令嬿探讨双面绣的技巧, 于是到最后也就只有李令婉和李令娇两个人放学就走了。 昨天李令婉的情绪虽然极低落, 简直都要觉得前途暗淡无光, 真恨不能去找一块豆腐直接撞死算了,但昨晚睡了一觉之后,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她又觉得人生真是无限美好啊。所以还是要继续奋斗啊。美好的未来还在等着她享受呢。 不过她是个上进心不强的人, 凡事并不求拔尖,只求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就行了,所以对于李令嬿今天大放异彩的这事她还是挺看得开的。 但李令娇就很有些看不开了。 她见李令婉手中抱了一只南瓜形状的小暖炉悠哉悠哉的在前面走着,面上一点儿不高兴的意思都没有,于是她就鼻中冷哼一声,开口阴阳怪气的说着:“李令嬿没来之前凡事都是你拔尖,得各位先生的喜欢,现下好了,她来了,各位先生眼中就只有她一人,你也就只能同我一样,只有背后羡慕的份了。想必你心中是嫉妒她嫉妒的要死的吧?” 李令婉闻声回头看她,面上还带了几分无所谓的笑意:“一山更比一山高嘛,我有什么好嫉妒的?” “你倒是挺能安慰自己的,”李令娇轻哼,“但我就是不待见她。” 对此李令婉表示很理解。 别人家的孩子嘛,这原本就是一个不大会受其他孩子待见的群体,更何况是李令娇。 李令嬿没来之前,因着自己凡事做的比李令娇好一些,所以李令娇就天天怼她,但现下看来,李令娇往后估摸着都顾不上怼她了,转而会去怼李令嬿了。 李令婉想到这里就觉得乐了。看来李令嬿回来了也不是一无是处啊,至少往后李令娇不会没事就在背后搞点小动作让她不自在了。 等到她和李令娇分道扬镳之后,她想了想,也没回怡和院,而是去了周氏的落梅居。 等到了落梅居,就见周氏正坐在临窗的木榻上,手里拿了绣绷在做绣活。 看到李令婉走了进来,周氏便放下了手里的绣绷,招手让她过去。 李令婉在她对面坐了,抬眼细细的看她。 虽然周氏面色是较前些时候憔悴了些,不好总算精神还好,并没有她一开始想的一双眼会肿如核桃,整个人极其颓丧的模样。 采薇亲自的用填漆小茶盘奉了茶上来,随后又拿了一只黑漆描金攒盒来。打开了看时,里面装的都是些糕点蜜饯之类。 周氏一面叫她吃糕点蜜饯,一面又说着:“娘晓得你心里担心我,但你放心,昨儿晚上我已是想通了。” 随后她轻叹了一口气,转头望着外面阴沉的天,轻声的说着:“只比如我嫁过来丈夫就死了,那我这日子也总归是要过下去的。” 又转头来看李令婉,目光温和:“更何况娘还有你。有你这样乖巧的一个女儿,我还要在乎其他那些人做什么呢?” 李令婉听了,心中极其的感动。 她起身,走到周氏的身边,挨着她坐了。又将头靠在她的肩上,轻声的说着:“是啊,娘,你就不要去管那些人了。由得他们再如何,咱们娘儿两个好好的过咱们的日子也就是了。” 昨晚她也仔细的想过了,叫周氏同李修柏和离这是不现实的事。一则周氏娘家无人,离了这李府,即便她手中有一份嫁妆足够她自己度日的,可旁人会怎么看?她不觉得周氏能坚强到了那个程度,能完全的置旁人的闲言碎语不听。且出去之后,她一个人女人家也难过,必然时常会受一些泼皮之类的骚扰。再者,周氏若与李修柏和离了,她即便想跟着周氏一起离开这李府都是不成的。因为她毕竟姓着李,即便是李修柏再不喜她,可李家要脸,老太太要面子,是必然不会让她随同周氏一块儿离开的。即便是闹到官府去,那按照这年头的律法来说,她也始终是李家的后代,绝不会让她跟了周氏离开的道理。那到时周氏孤零零一个人能怎么样办?想来她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寻了个尼姑庵,青灯古佛了此一生罢了。可也不是所有的尼姑庵都是干净的,若是不幸落到了个不好的庵里,下场只怕比死还要惨。 所以李令婉这思来想去的,觉得也唯有让周氏待在李府。 但凡只要守住了她这正室的位子,那周氏这一辈子就不至于太难过。而且李令婉也想过了,她原书里是设定了孙兰漪身旁的大丫鬟后来怀了李修柏的孩子的,且十月怀胎之后生下来的还是一个男孩子,只要周氏到时能将这男孩记在她的名下,到时她悉心教导,便是她老来也有靠了。 所以说那句话还是说的对,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不论身在什么样的困境,都要相信这都只是暂时的,总会有解决的法子,未来一定会很美好。 李令婉的这句话说的周氏觉得十分的窝心,当下她面上浅淡的笑意便深了几分。又拿了放在炕桌上的绣绷给李令婉看:“娘最近没事,就想着要给你做双鞋。你瞧瞧这海棠花的花样好不好看?” 李令婉就探头看了过去,见是一块上好的粉色缎子,上面的海棠花才绣了一半。 李令婉自然是不住口的说好。随后她想了想,又向周氏撒娇:“娘,我还想要一套衣裙,上面也绣了这海棠花好不好?等明年开春了,配着这双鞋穿,那才叫好看呢。” 虽然晓得绣一套衣裙上的海棠花是很累的,但李令婉还是觉得,现下这种情况还是要找点事给周氏做做。人有了事做,一忙了起来,便没有时间去想那些伤心的事了。 对于她的要求,周氏自然是一口就应承了。又细细的问她想要什么样颜色的衣裙之类,李令婉也一边想,一边回答了。随后她也没有走,而是留在周氏这里和她一起用了晚膳,母女两个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李令婉这才起身带了小扇出门。 周氏直送到了院门口,看着她走远了才转身回来,命小丫鬟关了院门。 但李令婉也并没有立时就回自己的怡和院,她想了想,转而去了李惟元那里。 文学先生前几日告了假回去,李惟元他们这几日便也不用上学堂了,所以今儿一天李令婉就还没有见过李惟元,这会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她忽然心中就有些想他了。 等到了李惟元的小院门口,她让小扇上前去拍门,谨言过来开了门,看到她的时候面上极是惊诧。 也是,这几日气温骤降,入了夜便越发的冷了,谁还能想到她这时候会来呢。 李惟元也没想到她现下会过来,所以看着她的时候他一向冷静的面上也有了些许惊诧。随后他就放下了手里的书,赶着过来问她:“你怎么现下过来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昨儿李修柏他们才刚回来,对着周氏和李令婉又是那样的一副冷淡态度,他心中自然也是担心的,就怕李令婉心思郁结想不开。 “并没有什么事。”李令婉一面伸手解了身上披着的石榴红色撒花斗篷下来递给小扇,一面就对着李惟元笑道,“不过是我今儿一天都没有看到哥哥了,心中有些想念,所以刚刚从娘那里出来之后就想着顺路过来看看哥哥。” 周氏的落梅居在前院,李惟元的这处小院可是在花园子极僻静的一处所在,这顺路两个字真的是…… 知道她这样的想念着自己,不顾这样的天黑风高都要过来看望他一眼,只不过是因为今儿一天没有看到他的缘故,一刹那李惟元的心中几乎是狂喜的。 不过他这几年越发修炼的喜怒不形于色了,所以面上也并没有显出什么来,只不过一双眸子在烛光下看来越发的亮了。 而李令婉这时已走到他的书案边,伸手拿了他刚刚在看的书,随意的翻了翻,然后就抬头,问着:“哥哥,这些日子你一直都待在屋子里看书?” “嗯。”李惟元点了点头,随后就抬脚向她走了过来,站在她身边。 她的个子娇小,现下两个人都这样的站着,她的头也不过是才刚刚到他的胸口罢了。 李惟元想起昨日他抱着李令婉的时候,她的头就那样的靠在他的胸口,他的双手揽着她柔嫩的腰肢,鼻尖满是她发间的馨香…… 心中立时便有了一股燥热,但随后这股燥热又化为了烦躁。 他脑子里到底不干不净的在想些什么?他虽然心中明晓得,现下的李令婉若严格说起来并不能算是他的堂妹,可现下在旁人眼中他们也只能是堂兄妹,他怎么能有那样龌龊的想法? 李令婉自然是不晓得李惟元现下心中的这股子天人交战,她只是在想着,李惟元的自制力可真是惊人啊。 现下文学先生回去了,李府的少爷们就相当于提前放了年假了。如李惟梁,这样不上学堂的日子他觉得简直不要太好,天天的琢磨怎么吃喝玩乐就好了。再如李惟凌,少年举人,自是有那一帮奉承他的人,于是他也日日的在外面交朋结友,对老太太只说是约了几个同案的朋友一起做文会,为着明春的会试做准备。老太太听了,心中自然是高兴。还怕他出门银子不够用,私下从自己的体己里拿了五十两银子出来补贴他。 但李惟元依然是日日静坐屋内看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李令婉看了他这个样子,心中既觉得钦佩,可也替他着急。 人是社会动物嘛,不能一辈子就一个人过的,总是要出去交际交际的。而且天天的这样闷坐在家里,时日长了总归不大好,说不定往后交际功能就都退化了,碰到人都不晓得说什么话。 所以说可以偶尔宅,但不能一直宅,更不能死宅,不然到最后感觉整个人都跟生了锈的机器一样,连反应都要迟钝了。 所以李令婉就问李惟元:“哥哥,你想不想出去玩玩?” 就算李府府第不小,也有后花园,可成天的看着这些景致也看腻了,偶尔出去逛逛也好是好的。 李惟元就抬眼看她,问着:“婉婉想出去玩?” 刚刚他已是极力的压下了自己心中的那股子躁动,不然现下他都不敢这样直视李令婉的。 不过有些心思既然已经起了,并不是说想压就能压的了的,而且再如何强制的压了也没有用,下一刻看到李令婉的时候照样又会躁动。 特别是现下这烛光给她的脸上打了一层橘色的温暖光晕,瞧着较白日里就越发的娇艳动人了。 李惟元就别过头去看窗外黑漆漆的夜色,不敢再看他了。 多看一眼心里的躁动便会多增一分。 李令婉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常,她只是在蹙眉想着事。 方才李惟元问她是不是想出去玩的时候她下意识的就一呆。 她原也算是个很宅的性子,自打穿过来之后感觉就更宅了,一年到头也没出去过几次。至多偶尔跟着老太太去寺庙里烧烧香,又或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去其他几个相熟的府里走一走,再有便没有出去过了。但现下被李惟元这样一问,她胸腔里的一颗心就有些蠢蠢欲动了起来。 真的好想出去玩一玩啊,而且最好不是同老太太一起。每次有老太太在她身边,她在人面前总是要装一些的,哪里能有自己出去玩自在。 于是她就抬头问李惟元:“哥哥,我也能出去玩吗?” 李惟元转过头来看她。 她的双眼亮晶晶的,漫天星辰都坠入了其中一样。李惟元觉得自己也要坠入到她的这目光中去了。他有些慌乱的别过了头,袖中的手握成了拳。 片刻之后他较刚刚略有些冷淡的声音才响起:“如果你想,那自然是可以。” 他只能勉力的压抑着自己心中的胡思乱想,所以声音就有些冷淡。 李令婉高兴之余却没注意到这个,她只是很兴奋的问着:“那我怎么样才能出去?祖母她会答应吗?再者,现下冰天雪地的,这京城中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李惟元的目光依然在望着外面黑漆漆的夜色,不过还是在回答着她的问题:“这两日你若是去同祖母说你想出去逛一逛,我想她应当是不会反对的。若她担心你一个人外出,你便说你可以叫了我一起去,这样她就更不会反对了。至于京城里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这个是我该操心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想必因着李修柏的事,老太太心中现下或多或少的还是会觉得对李令婉有点愧疚和不忍的,这两日但凡只要是李令婉提的要求,想来老太太都是不会太反对的。 “要和哥哥一起出去啊?”李令婉的心中略有些失望。其实她还是比较喜欢自己一个人出去玩。哪怕就是不玩,出去吹吹风,散散心也是好的。 “你不想同我一起出去玩?”李惟元忽然就转过头来看她,眸光微凝,“那你想要同谁一起出去玩?” 他这样忽然沉了脸色下来,那周身的气势立时就冷厉了下来,瞧着实在是有点瘆人。李令婉止不住的就觉得心里一惊。 这几年李惟元一直都极为的让着她,宠着她,在他面前从来不会这样的沉着脸,所以有时候都快要让她忘了,她眼前的这个人,可是日后那个行事极为阴狠的左相大人。 李令婉往后倒退了一步,面色有点发白,望着李惟元,没有说话。 李惟元这才反应过来。他忙敛去了面上的冰霜之色,上前一步,伸手抓住了李令婉的手腕,低声的就问着:“婉婉,哥哥吓到你了?” 李令婉依然还是白着一张脸望着他,抿着唇没有说话。 李惟元就轻叹一声,随后一手揽了她的背,将她娇软的身子抱入怀中。 温香软玉在怀,心中的那股子躁动越发的强烈了起来,简直下一刻就要冲破他的胸膛一样。但他脑中忽然就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是不会让李令婉嫁给任何人的,就和她这样子一辈子只以兄妹的方式相处也是好的。左右他也不想同任何人成亲。 他会作为她的兄长,好好的爱护她一辈子。这样就够了,其他的他并不强求。 这样想着,他就将下巴轻抵在李令婉的头顶上,低声的同她说着:“婉婉,不要怕我,永远都不要怕我。哥哥这辈子都会好好的护着你的。” 李令婉想了想,在他的怀中点了点头:“嗯。” 这一刻她忽然就有了一种和李惟元相依为命的感觉,心里莫名的就觉得有点哀伤啊。 而得她的这一句回答,李惟元心中大定。随后他狠了狠心,将李令婉推离了自己的怀中,吩咐谨言点了一盏灯笼来,他要送李令婉回去。 空中无星无月,夜风吹的树枝呜呜作响。李惟元就这样一手提了盏灯笼,一手牵着她,一直将她送到了怡和院的院门处,又看着她和小扇进了院子,随后他才转身慢慢的回来。 他在想,那个时候他一生中最灰暗的时刻,是李令婉提着灯笼照亮了他,那这辈子,他都会为她照亮前路。 一夜睡梦凌乱,次日醒过来的时候觉得大腿间冰凉一片湿。他在床上呆坐了片刻,随即自己起身拿了一条干净的裤子换了。又唤了谨言打了水进来给他洗漱,随后用了早膳便坐到了书案后面的圈椅中,铺了纸,拿了笔,开始一笔一划的练字。 练字是可以让人平心静气的,以往每逢他心中有些乱的时候他便会练字,只不过今天无论他如何的练,依然觉得心内烦躁,完全做不到平日里的心平气静。 最后他索性搁下了手里的笔,望着案面上的那只白兔镇纸出神。望了一会,又拿在手里慢慢的把玩着。 随后就听得外面拍院门的声音,然后是谨言的声音响起:“四姑娘,您来了?” 今儿是休假的日子,是可以不用去学堂的。以往每逢不上学的日子李令婉也会到他这里来,他都习以为常了,但是现下他忽然就觉得心慌气乱起来。这样大冷的天,他握着白兔镇纸的手心都微微的出了汗。 又听得李令婉清脆的声音银铃一般的响起:“谨言,我哥哥呢?” 李惟元听得这声音,胸腔里的一颗心便跳的越发的急促了起来。 他慌乱的将手里的白兔镇纸放到了案面上,推开椅子起身站了起来。 起的太急,膝盖那里就不小心碰到了书案腿,痛的他口中轻嘶了一声。而这时李令婉已经自行掀帘子走进了屋里来。 然后她一进来,就被地上丢的揉成了一团的好些纸张给吓到了。 “哥哥你这是怎么了?”她面上极是震惊的模样,又俯身蹲了下去,一一的拣开地上的纸打开了来看,然后抬头问他,“这都是你写坏的纸?” 她今儿穿的是一件粉色缕金撒花缎面的对襟长袄,头上簪了一只金色蝴蝶头花,蝶身上的两根卷须上面缀了数颗米粒般大小的珍珠,随着她抬头的时候晃动着,瞧着甚是灵动。 李惟元不敢看她,有些仓皇失措的别过了头。 昨儿梦中就是她这张娇美无限的脸,又带着几分娇媚可爱,脸泛红霞的望着他,又娇声软语的叫着他哥哥…… 李令婉这时已将地上的纸都捡了起来,双手捧着,全都放到了案面上,又问他:“哥哥你今儿是怎么了?我记着往日你写的字可是最好的,连先生都夸,说一看你的字就知道你的心是极静的,可怎么我刚刚看你写的那些字倒都看着心不静呢?” 她这样一问,李惟元便觉得耳根那里有点发热。 他轻咳了一声,只含糊的回答着:“我只是昨晚没有睡好而已。” 又问她:“你来找我有事?” 李令婉闻言,面上便满是笑容的说着:“我方才去世安堂找了祖母,说今儿想出去散散心,祖母一开始还不十分的情愿,说不放心我一个人出门,我就说我让大哥陪我一起出去,她便允了,只叮嘱我下午要早些回来。哥哥,那现下我们要去哪里玩呢?” 好不容易能出门放风一次,李令婉自然是心中极其的高兴,所以面上笑靥如花。 第52章 男二出场 李令婉现下坐在翠幄青绸马车里面, 车厢地坪上放了一只亮铜脚炉, 里面拢了旺旺的炭火,所以也不觉得冷。小扇也随她坐在了马车里面。 天冷,原本她是邀了李惟元一块儿到马车里来坐的,可却被他给摇头拒绝了,宁愿骑马随行在马车旁侧也绝不愿进来。 李令婉就觉得有些纳闷啊。毕竟这若是在以往,但凡她开口相邀, 便是任何事他都必然不会拒绝的,可今儿他这是怎么了? 她一双纤细的远山眉就蹙了起来, 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的问小扇:“小扇, 你有没有觉得大少爷今儿对我挺冷淡的?” 小扇想了想,然后有些迟疑的回答着:“听姑娘您这么一说,大少爷今儿好像, 好像对着您的时候面上确实一直都是沉着的。姑娘, 您这是, 做了什么事惹大少爷不高兴了么?” 李令婉搜肠刮肚的想了想,觉得她这几日好像都没有做什么事让李惟元不高兴的啊。而且昨晚她去看李惟元的时候他还那样语气温和的同她说话, 又打着灯笼, 牵着她的手亲自将她送回了怡和院, 那时看他不还是好好的?可怎么睡了一觉起来就感觉李惟元对她生分起来了? 李令婉百思不得其解。但想着想着, 她就觉得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别是李惟元这样快的就对李令嬿有了好感吧?所以才猛然之间对她的态度就这样的冷淡了起来?那她可真是要完蛋了啊。 因着心中不安的缘故,所以等马车刚停下,她就一把掀开了车帘子要下来, 想赶紧的去探探李惟元的口风,看他怎么今儿忽然的就对她这样的冷淡起来了。 李惟元正翻身下马,动作潇洒利落。 但李令婉的动作可就不怎么潇洒利落了。心中着急忙慌的嘛,偏偏她伸脚正要去踩脚踏的时候,拉马车的那匹马又不晓得受了什么惊吓,霍的仰头叫了一声,扬着前蹄就往前跑了两步,于是李令婉这一脚就踏空了,她又没防备,眼见得她整个人就要正面朝下摔下马车来。 她心中也害怕啊,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最后却并没有摔到地上来,而是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面。 电光火石间,是李惟元冲过来紧紧的接住了她。 见她安然无恙的在自己的怀中,李惟元提着的那颗心才略略的放了一些下来。随后他转头,冰冷锐利的目光看着那匹马。 若非怕吓到李令婉,现下他肯定会过去拽着那匹马的嚼头,狠狠的抽它个二十鞭子。但是现下,这顿鞭子也只能暂且记着了。 他伸手小心的扶了李令婉起来,柔声的问她:“婉婉,你有没有事?” 李令婉身体上没事,但心里有事啊。她伸手拽着李惟元的衣襟,抬头问他:“哥哥,我,我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惹你不高兴了,所以今天你才对我这样的冷淡啊?哥哥,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声音怯生生的,一双清亮的杏眼中更是笼了一层水雾一般,瞧着下一刻就会哭出来一样。 以往但凡她做了什么错事,但凡做出了这副要哭不哭的样出来,李惟元就绝不会说她半句重话,所以现下她便又故技重施。 就见李惟元微怔。但随后他就在心中苦笑。 她哪里做错了什么事呢?便是她真的做了什么错事他也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做错事了的人其实是他。 昨晚睡梦里他竟然梦见…… 想到昨晚的那个梦,李惟元就觉得胸腔里的一颗心又在狂跳了起来。更何况李令婉现下还趴在他的怀里,抬了头,一双盈盈水瞳正眨也不眨的望着他,黑曜石一般透亮的眸子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 李惟元胸腔里的一颗心越发跳的快了起来。下一刻,他有些尴尬的别过了头去。 李令婉哪里会晓得这许多啊。她见李惟元非但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且还转过头不再看她,她心中只越发的慌了起来。 完蛋了,她心里想着,看来李惟元这是真的要对她冷淡了。 于是她就暗中使劲的掐了自己的手掌心一下,努力的让自己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哭音,问着:“哥哥,你真的不理我了啊?我这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事让你不高兴?我改还不行吗?你可千万别不理我啊。” 说到后来,她一双杏眼中的眼泪水都扑簌簌的落了出来。 李惟元心中轻叹了一口气。随后他转过头来,抬手轻柔的拭掉了她脸颊上的泪水,低声的叹息:“你是水做的不成?怎么就有这样多的眼泪水?而且你也太多心了,哥哥怎么对你你心中还不明白吗?我怎么可能会不理你呢?这辈子我都不会不理你的。” 但他担心李令婉会不理他。 若是李令婉晓得他心中对她的那些个心思,只怕会觉得他龌龊,觉得他恶心,到时肯定会再也不理他了。 听李惟元这样轻声软语的对她说话,李令婉的眼泪水一时就落的越发的急了。 “哥哥,”她颤着声音叫了他一声,心中感动,却不晓得该对他说什么。 现下流的这个眼泪水倒是有几分真情实意的了,全不像刚刚只是做戏而已。 李惟元就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温声的说着:“怎么又哭上了?你不是说要出来玩?走,哥哥带你去看梅花。” 冬日里冰天雪地,除却一些四季常青的树木,其他的也就没有什么鲜艳的色彩了。独有这红梅,是冰雪世界中的一抹剔透莹色。 李惟元今儿带李令婉来的这处所在唤作暗香园,里面栽种了数千株各种品种的红梅。这几日气温骤降,满园红梅一夜之间绽放,重瓣粉朱,照亮了这银装素裹的冰雪世界不说,更是暗香浮动满京城。 园中赏梅的人现下还不算多,小径上不过偶有几个文士模样的人往来而已。看到李令婉的时候他们的目光便全都瞥了过来,眼中满满的都是惊艳之色。 豆蔻年华的少女,容貌娇美无匹,难得的是眉眼之中的那股子灵动,倾世的夜明珠一般,光华是如何都遮盖不住的。 李惟元见着那几个人流连在李令婉身上的目光,面色不由的就彻底的冷了下来,森寒的目光不善的看着那几个人。 原就是极冷的天,但他面上的冰霜之色让人见了,只会从心底里发寒,觉得比这天还要冷上几分。于是那几个文士模样的人也不敢再看李令婉了,低着头,急匆匆的就走了。 李惟元这才收回目光来看李令婉。然后就抬手,将她斗篷上连着的风帽给她戴上了。 大大的风帽,边缘之处又镶了一圈毛茸茸的白色狐狸毛。这样一戴,就足足将李令婉一张脸给遮挡了一半起来。 但是没有用,她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里流光溢彩一样,微微一转之间便是眼波盈盈,很难不让人注意到她。 李惟元便吩咐她:“婉婉,低头。” 李令婉:…… 一直低着头干嘛啊?难道来这暗香阁不是来赏梅花的,是来看地上小路上铺的鹅卵石啊。 她就不愿意低头,目光依然只四处看着这园子里栽的梅花。 品种真的是很多啊。宫粉梅,朱砂梅,绿萼梅,珍珠梅之类。颜色也很多,粉色的,朱红色的,白色的,绿色的,简直就是一片梅花的海洋。香味更是扑鼻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但李惟元的手已经是伸了过来,放在她的头上,将她的头给按了下去。 李令婉很不情愿的挣扎着,又不甘的问着:“哥哥,你干嘛一定要我低头?” 李惟元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是语气极柔的哄着她:“乖,等待会儿到了水阁里你再看。到时这满园子的梅花都任由你看个够。” 李令婉不满的抗议:“哥哥,你当我是小孩子啊,这样的哄骗我?等到了水阁里,坐在里面,四面能看到多少株梅花?我哪里能看得够?” 她现下倒不笨了,连他这哄骗她的话都听出来了。李惟元唇角微弯,但还是继续哄骗着:“哥哥不骗你。若是到时你觉得没看够了,哥哥就陪你出来,在这园中各处逛逛,怎么样?” 李令婉:…… 她还能怎么办?她也没办法啊。她的头还被李惟元给按着呢。所以也就只能任由他牵着手,一路低头看着鹅卵石走了过去。 这暗香园原是前朝的皇朝禁苑,不过自本朝以后便对这京城中所有的人开放,成了一处公共园林。往往等到花开时节,天气清明时,前来此处游览的人真可谓是摩踵擦肩。 不过今儿澹阴晓日,天又冷,看着随时都会下雪的样子,所以就没什么人出来赏梅。 李令婉被李惟元牵着,一径到了园子正中的水阁之内。 里面没有什么人,李惟元就挑了一处靠窗的地方坐了,伸手推开了面前的六扇窗格。 好在风不大,李令婉身上又披着斗篷,怀里又捧着暖呼呼的小手炉,所以倒也并不觉得怎么冷。 这水阁四面粉白的墙壁上是有文人雅士题的诗词的,李惟元陪着李令婉坐在窗口赏了一会梅花,又说了几句话,随后他就起身,逐一的去看那墙壁上的诗词。 李令婉对那些诗词没什么兴趣。上辈子诗仙诗圣诗佛诗神诗魔诗鬼诗狂的诗也背了不老少了,再看这墙壁上的那些诗词就觉得有点为赋新词强说愁的那种尴尬和装逼感了,所以还是看梅花吧。 这边的梅花看腻了,她就换到另外一边窗子去,看那边的梅花。然后看着看着,她就看到了一个人。 这两日下了一场大雪,天又冷,不说地上,连梅树枝干上堆着的雪都还没有化尽。李令婉只见有一个人正背对着她在搜集那梅花上的雪。 那人背影修长清俊,一看便知是个年轻男子。待他搜集好了雪之后便转过了身来,随后找了一株临水的白梅花树下,侧头不晓得跟跟随他的长随说了什么,随便便见那长随匆匆而去。但过不了一会又回来了,手里拿了蒲垫,又有一只红泥小火炉,木炭之类。 就见那人在蒲垫上面坐了,随后生了火,手里拿着蒲扇,竟然是悠然自得的在那株梅花树下面用刚收集的雪烹起了茶来。 相隔不算太远,所以李令婉能很清晰的看到他穿了貂裘锦袍,举手投足之间满身闲雅文华之气。 这样气质出众的一个人,实在是让人很难忽略啊。李令婉就在心中快速的想着自己书中哪一个人会有这样雍容自若的贵公子气质。然后她面色就有点古怪了,目光更加一直盯着那个人看了。 那人想必也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就抬了头望了过来。一见是个容貌明媚照人的韶龄少女,他便对着李令婉牵唇笑了一笑。 他这个笑容真是俊朗风流,李令婉都忍不住的想要花痴。不过这也更加坚定了她心中对这个人身份的肯定。 除却淳于祁,那个后来能与李惟元比肩的祈相,全书中她找不出第二个会有这样儒雅俊逸的气质。 李惟元此时正好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了,一见她还在扭头看着窗外,又见她面色有异,便也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 然后他也看到了那个人,面色顿时就不大好起来。 他伸手,将李令婉的脸扳过来,让她只能面对着他,不让她再去看那个人。 但李令婉此时心中正被滔天巨浪席卷过一般,心神俱颤,只想着外面的这个人到底会不会是淳于祈,都忍不住的想要过去套套那个人的话了,所以纵然是被李惟元伸手将她的脸扳了过来,可下一刻她还是不由的就扭头看向窗外。 李惟元见她如此,非但是面色,便连眸光都幽暗了下来。 他重又伸手,较刚刚更大些的力道将李令婉的脸又扳了过来,面对着他,然后语气不善的就问着:“婉婉,是我好看还是那个人好看?” 这话听着可就醋味十足了,李令婉闻言就呆了一呆。不过随后她在看到李惟元那仿佛乌云聚集一般的漆黑眸子时,她止不住的就打了一个冷战。 这冷肃的气势实在是太瘆人了。 她识时务为俊杰,立马对着李惟元笑靥如花:“当然是哥哥好看了。这世上没有人能有哥哥好看的。” 虽然明晓得她这句话是因着害怕而讨好之意,但李惟元还是觉得很满意。 他伸手轻拍了李令婉的头一下,然后语气柔和的就说着:“既然哥哥比他好看,那你就不要看他了,只看哥哥就够了。” 李令婉心中略略惊诧,觉得李惟元这股子醋意来的甚是不明不白啊。不过随后她想了想,就又觉得了然了。 她给李惟元设定的人设原就是独占欲和掌控欲都极强的一个人,哪怕现下她只是他的妹妹,想必他也不想她这个做妹妹的人盯着其他的男子瞧吧。 不过等得了机会,她眼角余光还是止不住的往窗外瞟。然后一瞟就发现,刚刚坐在梅树下烹茶的那个年轻男子不见了。 嗯,很好。她都还没有来得及去确定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淳于祁,结果他就不见了。李令婉一时都有想要抓狂的冲动。 淳于祁很重要啊。其实若认真说起来,在原书中李惟元都只是个男三而已,但这淳于祁可是男二啊。惊才绝艳绝不会差于李惟元不说,而且人家的身份还是永欢侯世子,同男主谢蕴可以算得上是发小,而且还是表兄弟。但最重要的是,他和李惟元是对立的,最后就是他出谋献策,一举将李惟元从左相的位置上给拉了下来。 决不能让原剧情重演啊,李令婉心中默默的想着,李惟元是她哥哥,她是一定要保护好他的,决不能让他最后真的落到个什么样凄惨的下场。 李惟元看她走神,知道她定然心中还是在想着方才的那个年轻男子,眸色便越发的幽深了起来。他正要说话,却忽然听得两声极有节奏的叩门声响起。 他转头看过去,就见方才的那个男子此时正站在水阁门口,抬手微曲两指,正在轻叩着水阁原就大开的两扇木门。 见李惟元的目光望了过来,他面上便露了一个极清隽的笑容出来,拱手行礼:“打扰了。只是外面开始飘雪,不知在下能否进这水阁里避避雪?” 李惟元转头看了看窗格外面,果见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细小的雪花,正柳絮一般飘飘洒洒的。 这处水阁原是公用的所在,供前来这园中赏梅的客人休息的。这人原可不必问任何人的意见便可径直的进来,现下他这样开口礼貌相问,原是客气的意思,所以就算李惟元心中再不愿他进来,可面上也只得说着:“请便。” 只是面色疏离,语气冷淡。 那人也不以为意,对着李惟元点了点头,随后便寻了一处桌子旁的条凳坐了。 这水阁里虽然有几张桌子,但年久失修,桌面上油漆斑驳,看着也实在不怎么像样。但看那人端坐在桌旁,恍惚间却是有一种红袖添香的怡然之意。 他近身的那名长随将红泥小火炉和紫砂壶都搬了过来,那人便还是坐在漆面斑驳的条凳上烹着茶。 窗外雪静悄悄的还在下着。李惟元是个冷淡的性子,更何况刚李令婉多看了这个年轻男子一眼,所以他更是不欲开口同这人说话,李令婉忌惮李惟元多心,更不敢开口跟这人攀谈的了,至于其他各人的长随和丫鬟也都是垂手静静的站立着,一时这水阁里便只听得木炭轻微的噼啪声,随后是壶里咕嘟咕嘟传出来的声音。 水烧开了。 那人就拎了紫砂壶的手柄,抬头向着李惟元和李令婉笑着开口:“澹阴晓日,风雪迫人,两位贵客可要共饮一杯?” 李令婉听了他这话,只在心里暗暗的感叹不已。 这人真他妈的会说话会做人啊。然后这也更加肯定了眼前的这个人必然就是淳于祈无疑了。 原书里一个李令嬿,一个淳于祈,这两个人情商那可都不是一般的高。说白了就是跟他们两个人说话的时候,总会觉得春风扑面,身心和畅一般。 李惟元不想答应。一来是他察觉到眼前的这个人极不简单,轻易让人看不透,而这二来,也是最重要的,李令婉刚刚看这个人的时候面上的神情可以称之为失神。他不想李令婉同这人接触。 于是他就要开口拒绝,而且还想现下就带着李令婉离开这里。但是这时他就听到李令婉清脆的声音在身边响了起来:“好啊。那就多谢公子了。” 李惟元面色骤然一沉,但李令婉已经起身要走到那人的桌旁去。 情急之下他伸手就抓住了李令婉的胳膊,声音微冷:“婉婉。” 李令婉回头看他。然后她伸手握了他的手,又对他粲然一笑:“哥哥,正所谓恭敬不如从命,既然这位公子诚心相邀,那我们不妨就过去叨扰一杯茶喝。” 又拉了他起来,笑道:“哥哥,来。” 李惟元就被她这样牵着,一直走到那人的桌旁。 淳于祈见他们两个人过来了,就起身相迎,又伸手做了个请坐的姿势:“两位贵客请坐。” 李令婉矮身屈膝对他行了一礼,展颜一笑:“叨扰公子了。” 事到如今,李惟元也没有什么法子,也只得对淳于祈拱手行了一礼,语音冷清:“打扰了。” 淳于祈对着他们两人一一的还了礼,随后复又坐下,拎了紫砂壶,将里面烹好的茶水一一的倒到了面前一字儿摆开的三只小瓷杯里。 与紫砂壶配套的的朱红色小瓷杯,里面茶汤柔白,屋外梅树上的堆着的晶莹白雪一般。 淳于祈斟好这三杯茶,放下手里的紫砂壶,伸手对着李惟元和李令婉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两位贵客请用。” 李令婉也不客气,谢过一声之后就伸右手捧起了一杯茶,杯底平托在左手掌心中,将杯口凑到唇边轻抿了一口。 幽幽香气,立时便如口齿噙香一般。 她便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抬头对那人笑道:“谷雨之前采摘的江苏宜兴岕茶,公子好品味。” 淳于祈心中显然是对她说的这句话感到了惊讶,连面上都有了些许惊讶之色。不过也就那么一瞬间的事,随后他面上又露出了一贯的温和儒雅之色:“只浅尝一口,姑娘便能一口就说出我这茶的种类,甚至是产地和采摘的时间,姑娘可真是懂茶之人。” 李令婉面上笑意温婉,心中却是在面无表情的想着,屁话,你的人设可是我设定的,你的什么我不知道?非但是这茶叶了,便是你最喜欢的颜色是蓝色系,最爱吃的鱼是太湖银鱼,最爱做的动作是拢手于宽袖之中,想事情的时候最喜欢一边皱眉一边抬手轻叩桌面的动作我都知道。而且为了提升你的逼格,就喝茶这事上,我那可是翻遍了好几本书,比对了不下数十种茶叶,最后才定了你只喝谷雨之前采摘的江苏宜兴岕茶,所以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你这茶是什么茶? 第53章 冰哥吃醋 其实对于李令婉而言, 淳于祈比李惟元要好掌控多了。 一来是原书中淳于祈是仅次于男主谢蕴的男二, 所以无论是他的性格,还是喜好,李令婉设定的时候都很用心,方方面面她都清楚。但原书中作为戏份次于谢蕴和淳于祈的男三李惟元,相比较而言她设定的就没那么细致了,比较笼统。可以这么说, 李惟元在原书中作为一个反派,他的作用只是用来推动后期剧情的发展而已, 所以他的性格里面就有了很多的留白和不确定的部分。而正是因为这个留白和不确定的部分,所以李令婉才丝毫摸不准李惟元心中的所思所想。 而这第二, 淳于祈虽然行事也果断,但不阴狠。有人阻碍了他,他一刀杀了也就杀了, 不像李惟元那样变态, 要足足用各种法子折磨你个三天三夜, 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等最后你只剩一口气了, 他也玩得差不多了, 这才会慢慢的送你上西天。而且最重要的是, 淳于祈不会对女人下手。 李令婉心中就在感叹啊, 她怎么就偏偏穿成了李惟元的堂妹呢?原书里她还设定了一个女配,是淳于祈的表妹。原主李令婉被李惟元弄死之后,就是淳于祈的这个表妹出来接棒跟李令嬿对着打擂台了。 她要是穿成了淳于祈的那个表妹, 就算设定的依然是个骄纵跋扈的主儿,可出身好,家境好,又有淳于祈和谢蕴这两个表哥,只要不作死的不去和李令嬿争那个皇后的位子,日子就不要太舒爽。 真是造化弄人啊。李令婉心中轻叹,可面上还是带着礼貌客套的笑意在和淳于祈继续聊茶。 松萝茶,天池茶,天目茶,虎丘茶,瓜片茶,各种茶。原本原书中李令嬿和淳于祈因缘际会初见的时候两个人就是在谈茶,所以淳于祈才会对李令嬿心生好感,引以为知己,后期更成为李令嬿的金手指之一。但是现下,李令婉心中略得意,不好意思啊女主,被我抢先一步将这些话和淳于祈聊了,那下次你和他遇到再说这些就是拾我的牙慧了啊。 聊到最后李令婉还用一种知己相见恨晚的语气在感慨着:“今朝薄寒细雪,暗香浮动,与公子于此水阁之中对坐品茶论茶,得这半日之闲,足可抵十年尘梦。” 装逼她也会啊。写手也不是那么好当的,特别还是一个古言写手。旁的不说,她书柜里的工具书就有多少种了?书中但凡出场的服饰,器具,哪一个不是她仔仔细细考证过的?甚至连衣裙上绣的花纹都要考虑符不符合主角的性格。所以这样半文半白,一听就颇有逼格的话她也是可以信手拈来的。 想必淳于祈现下心中必然会以为她是个才女。就算不认为她是才女也没有关系,她投其所好了啊,跟他聊了这么多种茶,就不信他心中半点不触动。 而果然,淳于祈现下看着她的目光就有些变了。 刚刚他虽然面上一直也都挂了儒雅俊逸的笑,但那笑意不过是像画上去的一般,不像现下,那面上的笑意就透了几分真诚出来。 他起身,拱手询问李令婉:“拜问姑娘贵姓芳名?” 李令婉起身站起,正要回答,却听得李惟元冷淡的声音自旁响起:“她免贵姓李。” 却是不肯说她的名字。李令婉的闺名他自然是不想其他男子知道。 淳于祈心下了然,便面向李惟元,又拱手行了一礼,唇角含笑的问着:“请教公子尊姓高名?” 虽然刚刚他也听到李令婉叫李惟元做哥哥,不过他还是敏锐的察觉出了李惟元对李令婉的那种独占欲之强已非一个正常哥哥对妹妹的感情,而且李惟元看着李令婉时的那种神情和目光之温柔缱绻,也绝非一般哥哥看着妹妹时该有的,所以他只疑心他们两个人是一对爱侣,哥哥不过是李令婉对李惟元的爱称而已。 但随后听得李惟元客套疏离的回答了他的姓名,知道他和李令婉同姓李,淳于祈这才相信李惟元和李令婉确实是一对兄妹。 随后李惟元也回问了淳于祈的姓名。 李令婉一直在旁边凝神静听,这当会听得淳于祈温温润润的声音正在说着:“在下淳于祈。今日有幸,得会贤兄妹二人,实在是心中欢喜。” 李令婉止不住的就在心中轻叹,果然是他啊,这个她设定的,最后让李惟元倒台,风采惊天下的男二。 但是现在有她在,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李惟元落到最后那个失势又疯癫的下场的。 正所谓是王不见王,李惟元冷如冰雪,淳于祈润如玉石,两个气质截然相反,将来比肩的左右相此刻坐于此处水阁中,纵然是淳于祈面上一直带着儒雅俊逸的笑意,李惟元表面看着也可圈可点,真正做到了喜怒不形于色,但他们二人彼此之间依然暗潮汹涌。 而李惟元显然是不愿意李令婉和淳于祈在一起多待,所以坐了一会之后,他就起身,带着李令婉和淳于祈客套疏离的作辞,淳于祈也站起,目送他二人出了这间水阁的门,身影在细雪花海之中渐渐远去。 淳于祈复又坐回了条凳上,双手拢于宽大的貂裘袖中,转头向一直侍立在他身后的长随长青吩咐着:“遣个伶俐的人去查查这对兄妹的底细。” 李惟元虽然面冷,但话语之中才气横溢,又心机深沉,日后必然不会是池中之物。再有李令婉,她论茶时言语之中的那份淡泊闲适的雅静之趣丝毫不像一个闺阁中的女子所该有的。 他心中对这对兄妹甚为好奇,所以有心想要多了解他二人一二。 不过李惟元对李令婉可没有什么好奇的,他现下心中气愤之意已经盖过了其他所有的情绪。 他一路沉着脸,牵着李令婉的手快步出了这暗香园的门。谨言已是小跑着上前将马车赶到了园门口来候着了。先前李惟元骑的那匹马缰绳栓在了车后面上,也一并带了过来。 但李惟元现下却并没有要骑马在马车外相随的意思,相反的,等他扶着李令婉上了马车之后,自己也随即弯腰坐到了马车里面去。其后相随的小扇见状,就很有眼色的没有到马车里面去,而是同谨言一起坐在了外面的车辕上。 谨言赶车赶的不快,车后面的那匹马也跟着慢慢的往前走。 马车厢内,李惟元自打放下了车帘子之后就一直目光不辨喜怒的看着李令婉。 方才在那处水阁里的时候,李令婉和淳于祈相谈甚欢,他也不想在外人面前拂了李令婉的面子,所以就由的她去了。但他心内的火气却是节节攀升,至现下看到李令婉自上马车之后就只坐在那里垂头沉思,而丝毫不理会他时就达到了顶点。 他欺身过去,伸手捏住了李令婉尖俏的下巴,迫使她抬头来看他。 “怎么,你心中还在想着那个淳于祈?”他嗓音阴寒,透过压抑过后的愤怒。 其实他这可真是冤枉李令婉了。方才她心中想的是往后淳于祈会做些什么事来妨碍到李惟元,所以她就想着要提早规划躲避,好让李惟元也能躲避掉他原有的那种下场。 这几年相处下来,她心中早已将李惟元当做自己的亲人,而且还是那种相依为命,相濡以沫的亲人,所以她是不想李惟元出任何事的。 只是正想到关键的时候,就察觉到有两根冰凉的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她被迫抬头,对上了李惟元幽深不明的目光。 这个人在他这样沉着脸的时候真的是周身都是阴狠暴戾之气,李令婉下意识的就觉得害怕。不过好歹都在一起相处这么多年了,所以李令婉也很快的就镇定了下来。 下一刻她就对着李惟元笑盈盈的说着:“没有啊,哥哥。我想他干嘛啊?不过是一个碰巧遇到的陌生人而已。我刚刚心里是在想,前儿哥哥跟我说的要我绣个荷包的事,我该用什么颜色的缎子做荷包呢?荷包上面又该绣什么花纹呢?一定得挑好了啊,不然可就配不上我哥哥这俊美无俦的相貌了。” 李惟元轻哼一声,虽然明知道她说的是假话,可到底心中的那股子邪火还是消散了一半。 只不过捏着她下巴的手依然没有收回来,而且大拇指还慢慢的来回摩挲着她的下巴,望着她的眸子又较刚刚暗了两分。 她的肌肤温润柔滑,上好的玉石一样,单单只是这样的触摸便足以能让人流连,舍不得收手的了。 “婉婉,”片刻之后他语调不明的声音慢慢的在这狭窄的车厢里响起,“以后不要随便和任何陌生男子说话。不然哥哥的手段,我想你是知道的。” 他可以肯定李令婉是晓得许多事的,只不过是她还没有对他信任到那个份上,所以从来不对他言明而已。 那时候她明明那样的害怕忌惮他,可还是要讨好亲近他,又能那样语气肯定的说他往后会是宰相。童试乡试之前他几番试探,她也是信誓旦旦的说他绝对会考一个好名次。再有她对于李令嬿的那种畏惧,完全就是明知道对方厉害,所以下意识的才想逃避。包括她对周氏的那份担忧,必然是她晓得往后会发生那样的事,所以才会一直忧心忡忡。还有她方才对淳于祈说的那些话,基本就是投其所好。可她以前从未见过淳于祈,怎么就会对他那样的熟悉?而且这些年中他也是对她的一举一动都了若指掌,她何时看过有关茶叶方面的任何一本书籍?但方才她如何就能如数家珍的将那些茶叶的种类一一说了出来?只能说她心中原就晓得这些。 所以李惟元是完全可以肯定的,自己在李令婉所知道的信息里面必然是行事阴狠,手段毒辣的一个人,所以她才会一直那样的害怕他,可又要讨好他,亲近他。而且他猜测,只怕原本在她所知道的那些信息里面他最后会伤害她,而且还不会是一般的伤害。想来他的手段,没有人会比李令婉更加清楚的了。所以这样威胁的一句话,其分量之重,他相信李令婉会很明白的。 而果然,李令婉在听完他这句话之后,面色唰的一下子就白了。她脑中已经不受控制的想起了李惟元后来的那些阴狠毒辣的手段。 这是李惟元头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这一刻她有一种感觉,其实这几年李惟元面上表现出来的那种平和淡然都只是表象而已,内里他其实一点都没有变。 他还是那个心理扭曲变态,阴冷狠辣的李惟元,不是在她面前会对她笑的眉眼舒展,语气柔和,无论她说什么他都只会唇角带笑的说好的哥哥。 李令婉简直都想要跳下马车跑路了,但她还是极力的忍住了。不过她面色越发的白了,手脚更是冰凉一片。 “哥哥。”她双唇抖着,颤着声音叫他,“你这样,我害怕。” 以往她在李惟元面前示弱一贯都是极有用的,但是现下,她不确定这招还会不会有用。 但显然还是很有用的。李惟元看着她因着害怕而煞白的一张小脸,清亮的杏眼中迅速蒙上的一层水雾,还有那在微微抖颤的双唇,心中剩下的那一半火气瞬间也就消弭于无形了。 他半跪在她面前,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叹息一声,低低的说着:“不要怕。婉婉,我永远都是你哥哥。哥哥做的一切事都是为你好,那个淳于祈,不简单。” 他低着头看她,呼吸喷在她的脸颊上,暖暖的,痒痒的。 她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宝,是他这十九年空洞人生中唯一的真实,他只想她永永远远都高高兴兴的待在他身边,又岂会容忍他人染指?又怎么会舍得让她害怕? 而那个淳于祈,实在是极出色的一个人。而且李令婉在与他相谈的时候,眉眼之间神采飞扬,神情自若,绝无她在他面前的半点故意讨好之意,所以李惟元不得不承认,他嫉妒了。而且是嫉妒的快要发狂。 李令婉这时却是趴在李惟元的怀中,心中后怕不已,全身仍然在止不住的轻颤。 李惟元刚刚的神情和语气听着实在是太可怕了,可怕的她觉得自己这几年所做的努力全都白费了,她甚至都觉得,要是现下这里有断肠草,指不定李惟元都能拿了直接硬喂给她吃了。 但是现下,李惟元这样小心翼翼的抱着她在怀里,抬手轻柔的一下下的顺着她的背,又语气温软的一声声的叫着她婉婉,让她不要怕他,李令婉就又觉得,这还是那个对她无限宠爱无限温柔的李惟元啊。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李惟元精分了,还是她精分了? 李惟元的心思实在是太难捉摸了啊,李令婉简直都想要抓狂了。而且现下她不自觉的就觉得心里很怕他,所以就算是被他这样的抱在怀里她都不敢动弹一下。 李惟元心中也在懊恼,刚刚他不该一时妒火中烧,没有控制住自己就对李令婉说了那样的话,真的吓到她了。虽然她现下甚为乖巧的被他抱在怀中也不说话,可到底全身还是在瑟缩着,甚至头一直都紧紧的埋在他的胸口,压根就不敢抬眼看他。 于是李惟元就更紧的揽着她温软的身子,又低头在她的耳边,温言软语的叫她婉婉,同她说话,说自己是她的哥哥,会一辈子对她好,让她不要怕他。 李令婉初时还不敢接话,可后来到底还是被慢慢的被他给麻痹了,偶尔也会回他一两句话。 随后等到了李府大门口,两个人下了马车,李惟元亲自送了李令婉回怡和院。其后若李令婉不来找他的时候他便会主动的去怡和院中找她,眉眼之中笑意温柔,言语平和,时日长了,李令婉简直都要怀疑那日在马车上李惟元威胁她的那句话只是她凭空想象出来的而已。而且再想想李惟元这几年中对她的那些好,绝不是装出来哄骗她的,所以慢慢的,她先前心中对着李惟元的那股子畏惧之意就渐渐的淡了,她对他转而又像从前那般了。 转眼腊月已看到了尽头,新年在望。 虽然老太太一开始想着等李修柏回来了,会齐了一家人去承恩寺还愿上香,但无奈腊月里不是雨就是雪,竟没个晴明的时候,无奈之下她也只得作罢,想着等新年之后再去承恩寺还愿上香吧。到时多多的添上些香油钱,想必菩萨也不会见怪的。 于李府而言,今年可是运道极好的一年。李惟元和李惟凌兄弟两个年纪轻轻的就中了举,快到年底的时候李修柏又回来了。听他口中的那意思,经过这些日子他的上下活动,年后委派给他的官职决然不会低,而且必定会是个京官的。老太太心中高兴,所以今年除夕命人采买的东西就较往年丰盛了不少。 腊月三十这日,一早就是老太太带着一家子去祭拜祖先,随后便是回了世安堂,各位晚辈向长辈磕头,长辈给各位晚辈发压岁钱。再下来便是吃吃喝喝聊聊笑笑了。 等入夜用过席饭了,空中又开始飘起了雪花。不过世安堂中拢了几个大大的火盆,各人脚下也有脚炉,手中还抱了小暖炉,连椅搭帐幔之类的都换成了暖色,所以瞧着也就不是很冷。 长辈聚在大厅里说话,因着李惟元和李惟凌明年开春便要参加会试了,所以长辈自是有许多叮嘱他们的话,所以便叫了他们两个也在大厅的椅中坐了,同他们一起说话。至于其他的几个晚辈便都聚在东偏厅的圆桌旁磕瓜子说话之类。 但正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样的几个人凑在一起,便是简简单单的说个话都充满了硝烟味。 先是李惟梁将自己腰间的一只宝蓝色葫芦形绣云纹牡丹的香包拿了出来得瑟:“这是三姐特地给我绣的,你们看好不好看?” 李令娟自然是赞叹着好看,又从自己袖中拉了条绣兰花蝴蝶的粉色缎子手帕子出来,说:“这条手帕子也是三姐送我的。这上面的兰花和蝴蝶简直就像是活的一样,旁人见了,就没有不称赞的。” 李令嬿自然是谦虚,说自己绣的东西没有那么好,李惟梁和李令娟这样的夸她她觉得受之有愧云云。 李令娇就觉得心里极其的不爽。她不爽的原因倒不是因着李令嬿没有送她任何她绣的东西,相反这李府里的长辈晚辈哪一个没受李令嬿绣的东西?老太太和徐氏,钱氏,周氏等人都是每个人一条抹额的,其他兄弟姐妹不是荷包香包就是书袋扇囊或手帕子之类。李令娇不过是觉得李令嬿比她出色太多,所以心里就极其的看她不顺眼。 反正她就是见不得旁人比她好。 于是她就开口嘲讽李令娟:“你自己没长手啊?这些贴身用的小玩意儿你不自己绣,反倒好意思拿了旁人绣的来用?” 又说李惟梁:“任凭是什么好东西罢了,花了几两银子到外面卖香包的铺子里去,指名要最好的绣娘来绣,什么颜色什么花样的都可着你的心意挑,用得着这样得了一个旁人送的香包就得瑟成了这个样?教人哪只眼睛瞧得上你?” 又睨着目光看李令嬿:“也就只有那等上不了台面的庶女才想着要靠女红针黹来博个好名声罢了,像我这样正正经经的嫡女出身要靠着这些东西做什么?略知一二,知道怎么拈针拿线就够了,难不成真要靠着这个来找个好郎君不成?可真是要被人活生生的给笑死了。这些不上台面的活计,自然是有那等低贱的绣娘代劳的。” 言语之中也就是将李令嬿比作绣娘了。 说罢又点名问李令婉:“四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近来李令娇对着李令婉的态度倒是有些改善了。固然一来是因为李令嬿成功的将原本她对李令婉的仇恨值都拉走了,而这二来,李令娇心里也是想着,这李府里也就只有李令婉和她一样是嫡出的,余者像李令嬿和李令娟可都是庶出,她瞧不上她们两个,也就不大想和她们两个说话,觉得会失了自己的身份。 李令婉:…… 真是躺着也中枪啊。 不过这样的话还真是不好回答啊。她自问情商一般,很难说出一句八面玲珑,既不得罪李令娇,也不得罪李令嬿和李令娟的话出来,所以算了,还是手里揣着一把瓜子跑一边的罗汉床上去坐,只当自己没有听到。 自然李令娇这样的几句话一杆子扫翻了李令嬿和李令娟两个人。李令娟虽然生性柔弱,但被李令娇这样一说,当下只气的手脚发软,泫然欲泣,颤着声音就说着:“五姐,你,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和三姐?” 李令娟的生母只是个通房丫头,连个姨娘都没有挣上,李令娇平日里最是瞧不上她的了,所以当下她只是从鼻子里轻哼一声,眼角余光都吝啬于给她一个。 李令嬿倒是没有说话,反倒是拿着桌面上的茶杯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随后莹白的手指在黑漆的桌面上来回的划了两下,面上清浅温婉的笑意一直都在。 她想着,逞一时口舌之快是没有用的。有什么关系。?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她总会有报了今日之仇的时候。 第54章 欲加之罪 李令婉总是没理会他们几个人之间的明争暗斗, 她只是坐在罗汉床的一边, 拿了手里的瓜子一粒一粒的磕着。一边磕,她还一边看坐在另一边的李惟华。 李惟华才三岁,由奶娘带着。那奶娘生的一张大白团脸,正伸手自炕桌上的攒盒里拿了核桃在剥,剥完了就给李惟华吃,随后又拿了栗子, 瓜子之类的也剥给李惟华吃了,完了又塞了一颗琥珀糖到李惟华的口中, 只看的李令婉心惊肉跳的。 且不说前面那几样坚果了,只说这颗琥珀糖是硬糖啊, 而且还是很大的一颗,李惟华才三岁的小孩子,万一梗到了气管里那可真不是好玩的。 于是李令婉连忙起身, 走到李惟华的面前去, 弯腰和颜悦色的对李惟华说着:“来, 华哥儿,听姐姐的话, 将你嘴里的琥珀糖吐出来。” 李惟华一双漆黑的眼珠子滴溜溜的看着她, 也不说话。 李令婉面上堆了满满的柔和笑意:“华哥儿乖, 来, 将你嘴里的琥珀糖吐出来,好不好?” 那奶娘在旁边见了,就问着:“四姑娘, 你这是要做什么?” 声音很大,也很尖利,不说这东偏厅里的人了,便是大厅里的人都看了过来。 但李令婉没睬她,依然还在耐心的哄着李惟华:“华哥儿,将琥珀糖吐出来给姐姐好不好啊?” 李惟华的一双眼珠子还在滴溜溜的看着她,心里觉得这个姐姐很温柔可亲,就露齿对她笑了一笑,然后依言将口中含着的琥珀糖吐到了李令婉伸在他嘴边的手掌心里。 李令婉一直提着的那颗心这才放了下来。又见李惟华伸了手出来,指着攒盒里放的桂花糕,说着:“姐姐,我要吃那个。” 这个桂花糕吃起来松糯可口,便是三岁的小孩子也是可以吃的。于是当下李令婉就伸手自攒盒里拿了一块桂花糕放到了李惟华的手中,笑道:“好,姐姐给你吃这个。” 做完这个之后,她就轻舒了一口气,然后直起腰来看着那个奶娘,语气是难得的严肃:“往后不要再给华哥儿吃任何坚果了,再有这种硬糖,也决不能给他吃。若是不小心哽到了,那可就不得了了。” 奶娘觉得很冤枉,而且她也觉得很没有面子。李令婉这样一说就好像她压根就不会带孩子一样。于是她立马就跪了下去,淌眼抹泪的就说着:“这样的坚果和琥珀糖我们家少爷以往是经常吃的,从没有哽到的时候,四姑娘这样说是什么意思?责怪奴婢不会带孩子,还是旁的什么?再者说了,这个桂花糕,我们家少爷以往可是没有吃过的,若因着吃了这个出了什么事,那奴婢可是担待不起的。” 李令婉忍不住的在心里骂了一声傻逼。 以往李惟华吃这些的时候没有被哽住,那是侥幸。你他妈的把侥幸当常态?要是哪一日这些坚果和琥珀糖之类的哽到李惟华的气管里去了,到时你哭都来不及。 不过面上也不能真的呵斥她,反倒还要解释自己这也是一番好意,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而且这桂花糕只是用糯米粉、糖和蜜桂花做的,并没有什么容易让人过、敏的东西,吃了能出什么事? 但解释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她就忽然察觉到后面有人猛的拉了她的胳膊一下,她被这样突如其来的大力一扯,整个人不受控制,跌跌撞撞的就往一旁的椅子扑了过去。 那椅子是玫瑰椅,椅背很高,她这一扑,肚子正好杠到了椅背上面,只痛的她脸色霎时就变了。 “婉婉!” 耳听得两声呼唤,纵然是剧痛之中她也分辩了出来,是李惟元和周氏。 随后他二人又飞奔过来,一左一右的扶了她起来。 周氏面上都吓的发白,眼中已快速的蒙上了一层水雾,正伸手按着她的肚腹那里,焦急的问她:“婉婉,你有没有事?” 李惟元虽然没有开口问她什么,但目光满是担忧,一双唇更是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直线,额头上的青筋都挣了出来,看得出来他现下已是极其的愤怒。 下一刻,就见他猛然转头,看向了另外一边。 那边那个奶娘还跪在地上淌眼抹泪的,李修柏则是将李惟华抱在了怀里,正双手抠着他的口中,说着:“华儿,将你口中吃的东西吐出来。” 李令婉:…… 妈的,就好像她心思叵测,喂给李惟华吃的不是桂花糕,而是什么毒、药一样。 李令嬿这时也凑了过去,一脸的焦急,不过还是温声软语的同李惟华说着:“华儿,乖,听姐姐的话,将你口中的东西吐出来好不好?” 李令婉:心好累。真是一片好心当成了驴肝肺,早知道她真不应该多管什么闲事。 她伸手拉住了李惟元的胳膊,不让他过去。 李惟元显然已经发怒了,脸上冰霜凝结一样,让人见了,连带着都觉得这屋子里都瞬间冷了几分一般。 杨氏这时也在双红的搀扶下赶过来问是怎么一回事,大房和二房的人也都围拢了过来。不过毕竟事不关己,所以大家都还抱的是一种看热闹的心态。 李修柏和李令嬿还在哄着李惟华,要他将嘴中吃的东西吐出来。但是桂花糕原就松软,李惟华砸吧嚼几下就给咽了下去,任凭李修柏再如何的用手指在他的口中抠弄,那到底也没有抠弄出什么来。 李修柏这时就抬头看着李令婉,目光冰凉,声音愤怒:“你给华儿吃了什么?” 李令婉其实好想怼他一句,你他妈的没长眼睛,不会自己看啊?但很可惜她要是真这样怼了,那就是不敬自己的父亲,被李修柏打死了旁人都还会觉得她活该。 所以她也只得压下自己腹中的火气,规规矩矩的回答着:“桂花糕。” 那奶娘还在旁边拱火:“我们家少爷以往是从来没有吃过桂花糕的呀,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是好?少爷他前些日子还一直拉肚子,这两日才刚好一些,奴婢都不敢随意的给他东西吃的。” 李令婉瞪她。那刚刚喂李惟华又吃核桃又吃栗子瓜子还有琥珀糖的到底是谁? 她瞪那个奶娘,李修柏就瞪她:“不管怎么说华儿都是你亲弟弟,你怎么就不能盼着他点好?有你这样做姐姐的吗?” 李令嬿此时也在哭。而且是一边摸着李惟华的手一边哭,就仿似李惟华现下就在弥留之际一般。又责怪自己:“都是姐姐不好。姐姐方才应该一直看着你的。华儿,你若是有什么事,姐姐可该怎么办?” 李惟华毕竟是个小孩子,看到父亲猛然的这样凶,李令嬿又这样的哭,他害怕,于是便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李令婉就觉得好暴躁。 他妈的她一片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就算了,最后还搞的她巴不得李惟华死一样。可是她要怎么说?只怕这当会她说什么李修柏都会觉得她是在狡辩。 周氏这时已是忍不住了,双眼滴泪,颤着声音就替李令婉分辨着:“老爷,婉姐儿不过是给华哥儿吃了一块桂花糕而已,能有什么呢?您何必要这样的骂她?她,她也是您的孩子啊。” 却被李修柏给猛然的爆喝了一声:“你闭嘴。我倒还没有问你,这些年你到底是怎么教育她的?连手足之情都不念。明晓得华哥儿肚子不好,还给他吃桂花糕这样油腻的东西?是不是要华哥儿一直拉肚子她才满意?” 周氏只被他这样给吼的整个人都呆愣了一会,然后就拿了手帕子捂着嘴痛哭出声。 李令婉一见李修柏那样的吼周氏,周氏又哭的这样的伤心,她霎时只觉得怒火中烧,冲上前去就想质问李修柏。 妈的,要不要渣到这个程度?他妈的李惟华是你的宝,合着我跟我娘就是草了?你区别对待要不要这么明显? 但还没等她冲过去,就被李惟元拽住了她的胳膊。随后李惟元极轻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找祖母,哭。” 李惟元方才冷眼在旁观望,已是看出来李修柏的用意。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不过是想没事找事,得了机会就找周氏和李令婉的不是而已。到时妻不贤,女不孝,可就由得他做文章了。 而李令婉瞬间就明白了李惟元的意思,她立刻转头,径直的就扑到了杨氏的怀里去。 “祖母,祖母,”她在杨氏的怀里哭的满面泪痕,声哽气噎的,“我没有父亲说的那样恶毒。华哥儿也是我的弟弟,我做姐姐的,怎么会不心疼他?方才是我见那个奶娘只是一直不停的喂华哥儿吃核桃,榛子,瓜子这些,我是想着华哥儿毕竟还小,若是不小心被这些坚果给噎到了可怎么办?所以才拿了桂花糕,哄着他将那些坚果都吐了出来而已。天地可鉴,我对华哥儿实在是一片爱护之心啊。可是父亲怎么就这样的骂我?祖母,你说,是不是我不是父亲的女儿?不然他如何就跟对待仇人一样的骂我?” 说完又将头埋在杨氏的怀中大哭。而周氏在旁见了她这样,更是忍不住的也哭出了声来。 杨氏就觉得心中有些为难。 一方面周氏娘家人都死绝了,再无兴盛的机会,她又瞧不上周氏那木讷懦弱的性子,连个儿子都没有,这样的儿媳妇要着有什么用呢?而另一方面,孙兰漪生了一子一女,且若果真如李修柏那夜所说,她的父亲即将起复,那周氏自然也希望能和孙家做亲家,这样往后对他们李府好多着呢。 可这中间偏偏就多了一个周氏。但李修柏现下新近刚回京,官职还没定。便是定了,又哪有个休妻扶妾的道理?都察院的那帮子御史可不是吃干饭的。 于是杨氏最近看周氏就越来越不顺眼了,所以明晓得李修柏刚刚是故意找事,她在旁边看着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但现下李令婉却径直的哭到了她的怀里来。 即便是再不喜周氏,可这些年中杨氏对李令婉还是有几分真情实意的宠爱的。当下她见李令婉哭的声哽气噎的,到底还是心软了下来,一面伸手轻拍着她的背,一面就喝叫着李修柏:“老三,你这是做什么?好好的大年三十晚上,你就这样的骂婉姐儿?再如何她也是你的女儿。” 李修松此时也开口,语带不满的说着李修柏:“三弟,你糊涂。这十几年你在外地任上,三弟妹侍奉母亲极其的用心,婉姐儿又乖巧懂事,我们谁不看在眼里?怎么现下你就这样的说三弟妹和婉姐儿?可莫要冷了三弟妹和婉姐儿母女两人的心。” 徐氏听了,在后面就悄悄的拉了拉李修松的衣袖子,轻声的咕哝了一声:“要你多管什么闲事?” 三房哪怕内里打了起来,那也都是他们三房的事,他们大房是不管的。管了可能还不落好。 而李修柏一听杨氏和李修松都这样的说他,面上就有些挂不住了。但毕竟一个是自己的母亲,一个是自己的长兄,他便心中再如何的不自在那也只能受着。 于是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沉着一张脸,将还在哭的李惟元交到了奶娘的手里,命她:“抱了华哥儿回去。” 奶娘不敢不听,忙起身从地上爬了起来,抱着李惟元出了门。 李修松看了那奶娘的背影一眼,随后又看着李修柏说道:“这个奶娘身为奴婢,竟然敢这样的顶撞婉姐儿。言语之中还颇有挑拨离间的意思,三弟,这个奶娘留不得,还是撵了出去的好。” 李修柏没有说话。 徐氏见了,就咬牙,在后面重重的拉了李修松的衣袖子一下,但李修松压根也就没有理睬她。 还是杨氏此时叹息着:“好好的一个大年夜,闹成了这样的一个光景。我也别你们闹腾乏了,罢了,你们现下都回去吧,也不用在我这里守夜了。现下看着你们我就心烦的。” 又留了李令婉下来,安抚着她:“好孩子,到祖母这里来。祖母疼你。” 李令婉就望了李惟元一眼,又望了周氏一眼,李惟元明白他的意思,无声的对着她点了点头。 等李修柏和李令嬿回到漪兰苑的时候,就见孙兰漪正抱了李惟华坐在明间的罗汉床上,奶娘跪在她面前,添油加醋的将刚刚在世安堂里发生的事说了。 见李修柏和李令嬿回来,那奶娘慌忙转过身来,对着他们两人磕了个头。 李修柏一面在罗汉床上坐了,一面对她挥了挥手:“起来说话。” 奶娘道了一声谢,起身站了起来,垂手恭敬的站在一旁。 鸣月此时端着填漆小茶盘亲自过来奉茶。将盖碗放到李修柏手边的炕桌上时,她一双娇俏美目还忍不住的溜了他一眼。 李令嬿此时已挨着孙兰漪坐了,眼尖的看到了鸣月溜李修柏的这一眼,当下她目光立时就冷了下来。 再细看鸣月时,见她穿了玫瑰红色花卉纹样的缎面对襟长袄,左手中指上戴了一枚银质的绿松石戒指,衬得她的手指越发的莹白了。 不过李修柏压根就没有看她,所以鸣月最后也就只能面带怅色的下去了。 李令嬿也就收回了目光,低下头,逗着孙兰漪怀中的李惟华玩。 孙兰漪此时正蹙了眉,对李修柏说着:“老爷方才很不该那样说太太和四姑娘。” 李修柏刚刚在世安堂的时候已被杨氏和李修松说了几句,心中已经不怎么自在了,现下回来又被孙兰漪这样兜头说了一句,他心中就越发的不自在起来。 将手中刚捧起来的盖碗又放回到了炕桌上去,他面带不悦的就说着:“华哥儿是什么身份?婉姐儿怎能那样随意的就给他东西吃?她又如何晓得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一个小姑娘家,倒还真由得她说了算?” “华哥儿是什么身份?他是四姑娘的亲弟弟。”孙兰漪面上也难得正色,“都是您的子女,老爷不该如此厚此薄彼。再者说了,我觉得四姑娘那些话说的很对,华哥儿还小,如何能吃那些坚果之类,若不慎真的哽到了该如何是好?她这也是一片好心,如何老爷还这样的让她在众人面前难堪?” 又转头说着奶娘:“你记住,往后那些坚果不要再给华哥儿吃了。” 奶娘听了,忙喏喏的应了。 李修柏见孙兰漪这样,面上的神情就越发的不悦了起来:“我一心为着华哥儿着想,怎么在你眼中我竟是这样不分皂白的一个人么?” 随后他也转头看着奶娘,声音极冷肃的就说着:“往后那些坚果照样儿的给华哥儿吃。如何以前都吃的好好儿的,现下听了一个小姑娘的话就不给他吃了?不是都说多吃坚果聪明?我就华哥儿一个儿子,往后定然是要好好的培养他,让他封侯拜相的。” 奶娘看看李修柏,又看看孙兰漪,白着一张脸,不敢说话。 李修柏见状,一张脸便越发的沉了下来:“我是老爷,听我的。” 奶娘见他这是真的发怒了,忙开口应了。 这几日李修柏一直不停的追问孙兰漪有关永欢侯的事,但孙兰漪只是闭口不说。随后他便出去打探了一番,就晓得那永欢侯前些年中和孙家往来甚密。甚至还有人说,永欢侯那时心悦孙御史的女儿,原已是请了媒人,备下了礼要去跟孙御史提亲的,不想后来孙家就出了那档子事。而且还听说,永欢侯这些年一直未娶,又为着孙御史平反的事东奔西走,想必为的还是孙御史的女儿,谁不要叹他一声痴心呢? 李修柏是晓得的,孙御史虽然有四个女儿,但那时候大女儿已然出嫁,三女儿和四女儿尚且年幼,也就唯有行二的孙兰漪正在待嫁之年。所以这永欢侯心悦的,必然就是孙兰漪。 十几年前他曾经因缘际会见过那永欢侯一次,确然是个翩然俊雅的人物,教人过目难忘,绝对是自己所比不上的。而且细想来那夜自己提到永欢侯时孙兰漪面上的异色,想来孙兰漪心中必然也是心悦那永欢侯的。 再是想想这些年来无论自己是如何的对孙兰漪好,她言语态度之间对自己都是淡淡的,定然是因为她还没有对那永欢侯忘情的缘故。 只要一想到这些,李修柏就觉得心里似是有一把锯子在来回的拉扯着一样,极其的憋屈难受。 可即便是他这些日子再如何的对着孙兰漪形色冷淡,甚至是晚上不宿在她这里,她也完全是很无所谓,一点都不在乎的那种淡淡模样。 就譬如现下,李修柏沉着一张脸,愤愤的从罗汉床上起身站起,一拂衣袖就抬脚走了,孙兰漪也没有开口说一句挽留的话,甚至面上的神情都一点没有变。 倒是李令嬿看着李修柏出了门,随后转头就问孙兰漪:“娘,你怎么不开口留爹爹?” “脚长在他自己身上,他要去哪里,我如何管得了?”孙兰漪平静的回答了一句,随后又说着李令嬿,“怎么先前在老太太那里的时候你爹爹说着你四妹妹,你也不开口劝说他几句?倒只是哭?” 李令嬿就低了头,轻声的说着:“我那时候也是担心弟弟,心中着急,所以一时就只顾着哭了。” 总归是自己亲生的女儿,她这样说,孙兰漪自然也是信了的。于是当下她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柔声细语的同李惟华说着话。 旁边的李令嬿迟疑了半晌,最后还是一狠心,开口叫了一声:“娘。” 孙兰漪嗯了一声,转头看她,问着:“怎么了?” “爹爹他,他和鸣月的事,您晓不晓得?” 其实早在没回京城之前李令嬿就发现了李修柏和鸣月之间的事,她原还怕孙兰漪会伤心,所以一直都没敢告诉她。但想想方才鸣月那丫鬟竟然当着孙兰漪的面都敢跟李修柏眉目传情,她也看出来那丫鬟是个心思大的,若往后真让那丫鬟得宠了,只怕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就想着还是要将这事对孙兰漪言明,母女两个好商量个对策出来,决计不能让那丫鬟真的受宠了。 但孙兰漪听了她这话,面上却是一点震惊和惊讶都没有,反倒是不甚在意的点了点头:“我知道。” 李令嬿一脸震惊的看着她。片刻之后她才问道:“娘,您既然晓得,那您还由得鸣月在您身边伺候,让她早晚与爹爹相见?” 随意的找个理由打发走了她不好?左右现下李修柏心中肯定还是最为看重孙兰漪的。 但孙兰漪却是摇了摇头,缓缓的说着:“你爹爹看中了哪个丫鬟,宠爱也好,抬为姨娘也好,那都是他的事,要我说什么话呢?由得他去便罢了。” 又说李令嬿:“这样的事不该是你一个闺阁姑娘所关心的。往后你只好好的同这府里的姑娘们一起上学,闲时看看书,下下棋,绣绣花便好了。“ 李令嬿没有说话。不过她看着孙兰漪面上那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忽然不晓得为什么,她心中莫名的就觉得有些气闷了起来。 这些日子她已是不止一次被李令娇明里暗里的嘲笑过她是小娘生的了。若她娘真的出身贫寒也便罢了,她也认了。可偏偏孙兰漪出身高贵,无论是相貌,还是才艺,抑或是家世,还是爹爹的宠爱,周氏拍马都不及的,可孙兰漪怎么就不愿意争取一下呢? 她就真的甘愿一辈子只做个妾?就不为自己的儿女想一想?庶出子女的名声可是一点都不好听。 第55章 嫁不嫁人 等李令婉火急火燎的赶到落梅居的时候, 周氏已经止住了伤心, 正坐在明间的罗汉床上和李惟元说话。 先前李令婉不放心周氏一个人回来,所以便示意李惟元送她回来。又得他宽慰几句,周氏便渐渐的止了伤心。 李惟元知道李令婉心中不放心周氏,待会是必然会过来的,所以他便也没有着急离开,反倒是静坐在这里等着她过来。 而果然, 两顿饭的功夫之后,就听得外面小丫鬟的声音响起:“四姑娘, 您来啦?” 随后门口吊着的猩红毡帘子一掀,李令婉娇俏的身影就走了进来。 进来一见周氏坐在罗汉床上, 李惟元坐在左手边的第一张圈椅中,李令婉便抬脚,径直的走到了罗汉床的另外一边坐了。又随手将手里一直拿着的锦盒放到了炕桌上去。 周氏关切的问她:“如何, 老太太可为难你了?” 李令婉摇头, 又指了指炕桌上的那只锦盒:“宽慰了我半日, 又给了我这只锦盒,说她最疼我了。” 说到这里她就笑。 疼个屁。先前在世安堂的时候, 李修柏那样的骂她, 也没见杨氏出来说一句话。还是后来自己直接扑她怀里嚎成那样了, 她当着大房二房的面下不来台才开口说了李修柏两句。而且还是不咸不淡的两句, 有个毛用? 不过心中到底还是好奇杨氏给了她什么,所以她就伸手将那只锦盒打开了。 好家伙,是一只赤金累丝衔红宝石流苏的凤钗, 并着一对赤金丁香花的簪子。这价值可就不菲了。 周氏也看到了这只金凤钗和这对金簪子,心中有些担忧李令婉会被杨氏给的这两样首饰给拐跑了,于是她忙说道:“比这凤钗和这簪子好的首饰娘也有。娘现下就全都拿来给你。” 说罢,起身就要去拿。李令婉忙伸手拉住了她:“娘,那些首饰你暂且也不急着给我,留着你自己戴吧。” “娘还戴那些做什么呢?总归是没有人会看的。”周氏苦笑,“还不如都给了你。你现下正当韶龄,正是戴这些的时候。” 所谓女为悦己者容,现下李修柏便是见到她了,连个眼角余光都吝啬于给她的,她戴那些个首饰还有什么用呢? 李令婉就宽慰她:“娘,你不能这样想。咱们每天将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是为了取悦自己,管别人干嘛啊?” 见周氏坚持一定要去拿首饰给她,李令婉就开玩笑的说着:“娘又不是不晓得,我是个不怎么爱惜东西的人,那些首饰你现下给了我,指不定的过几日就会被我全都给糟、蹋了呢。还不如现下留在你这,等往后我出嫁了你再给我。” 这样打趣的话在李令婉看来自然是不算什么,但李惟元听了,却抬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涌动的情绪不明。 而周氏听了李令婉说的这些话,想了一想,就点头:“那就暂且放在娘这里,等往后你有婆家,要出嫁了,娘就将这些都给你。连娘手头的那家庄子和那家铺子也全都给你做嫁妆。” 说到这里周氏就觉得有些伤感了起来,仿似李令婉明天就要出嫁一样。拉了她的手,周氏止不住的就眼泪纷纷的往下落:“好孩子,娘舍不得你嫁人啊。” 李令婉囧。 她也没想嫁人啊。在这里她能嫁给谁啊?但凡有头有脸的都会被李令嬿给收入后宫的啊。就算李令嬿最后只跟谢蕴一生一世一双人了,可其他的男配还是对她念念不忘,甚至终生不娶的啊。 但她又不好直接对周氏说我不嫁人了,一辈子就陪着你。依着周氏的观念,女人不嫁人怎么成呢?那无论好歹,必须是要嫁一个的。 她就只好安慰着周氏:“娘,我这不是还没嫁嘛。而且我还小,嫁人的事还早着呢。” 但关键是周氏不觉得她小啊。 周氏虽然心中再舍不得李令婉出嫁,可到底也是盼着她能嫁了一个好人家的。所以她就一边拿了手帕擦泪,一边嗔着李令婉:“过完年你就要满十四了,虚岁可就十五了,依着我的意思,你这亲事也该寻摸起来了。只是娘没能耐,帮不上你什么,你爹爹这样,也是指靠不上了。” 说到这里周氏又落了两滴泪,随后才继续的说着:“好在你祖母现下还甚为的宠爱你,不如娘这两日去你祖母跟前露露这口风?这几年我冷眼看了下来,广平侯府的那孩子对你很上心,听你祖母的那意思,也是想和广平侯府结亲的,若是这事能成,那就是再好也没有了。” 广平侯府再怎么样也是个侯府,而且广平侯和广平侯夫人就只有粱丰羽这么一个嫡出的儿子,往后必然是他会承袭了爵位的,那李令婉嫁过去就是世子夫人了,往后更是侯夫人,再怎么说这门婚事也是他们李家占了便宜。 李令婉闻言就大窘。 粱丰羽这几年对她的态度是较以往有了天差地别不错,可那是人李令嬿的后宫团成员之一,她上赶着去凑什么热闹啊?没的白白惹旁人笑。 她就要开口叫周氏千万别去老太太面前提起这茬,可这时就听得李惟元的声音很平静的响起:“婉婉还小,且三叔回京之后的官职未定,我明春会试未开,三婶也不必此刻就急着给婉婉定下亲事。” 她这么一说周氏就明白了。 “对,对,”她面上一扫刚刚的忧戚之色,转而露了一丝笑意出来,“等你爹爹的官职定了,你大哥和二哥会试好了,我再去和你祖母说这事。” 李修柏回京之前已是从三品的官了,虽说地方官不比京官,但想必年后吏部委派给李修柏的官职也差不了。再者,若是年后李惟元和李惟凌会试都中了进士,李令婉父兄三人皆在朝中为官,那她的亲事必然是差不了的。指不定还能说个比广平侯府更好的人家呢。 周氏想到这里,就望了李惟元一眼。然后在心中感叹着,以往这孩子瞧着是极狠厉的一个人,这几年倒是平和了不少,也沉稳了许多。这童生试,乡试他也都拔了头筹,年后的会试若无意外,他必然是能中个少年进士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几年她冷眼看下来,李惟元是极其疼爱李令婉这个妹妹的,往后有他照应着,那李令婉的这辈子就必然不会差的。 周氏想到这里,面上的笑容便越发的深了起来。一时又一叠声的唤着采薇过来给大少爷换茶,拿糕点来。 三个人又坐着闲话了一会。不过多数是听得李令婉叽叽呱呱的声音,周氏和李惟元只是静听她说话而已。但仅就是这样听着她说话,周氏的面上也满是温暖的笑容,李惟元眼底也是细碎温柔的笑意。 按照李令婉的意思,她今晚原本是想陪着周氏守夜的,但却被周氏给嫌弃了。 “行了,我自己都是不打算守夜的,还要你陪着我做什么?女孩儿家,熬夜可不好,你还是赶快的回去歇着吧。正月里走亲窜友的还有得闹腾呢,现下不歇息好,接下来怎么受得了?” 李令婉只好回去了。李惟元也起身对周氏开口恭敬作辞。 周氏是想李惟元往后都能照看李令婉的。她看得出来,李惟元往后定然会有一番大作为,李令婉有这样的一个哥哥做靠山,便是往后出嫁了,在婆家也没人敢小看她。所以她现下对着李惟元就极为的客气。见李惟元开口同她作辞,她还起身站了起来,笑着:“我这几日身子不大好,受不得冷,也没法送婉婉了,还要劳烦元哥儿能将婉婉送回她的怡和院去呢,不然我这心里总是放心不下。” 周氏心里想着,甭管怎么说,往后让李令婉多同李惟元亲近亲近总是好的。 “三婶放心,”李惟元应承了下来,“我必定好好的将婉婉送回她的怡和院。” 周氏笑着点了点头,看着采薇将点亮的灯笼交给了李惟元和小扇,随后又看着他们几个人出了门,这才敛了面上的笑意,形容有些疲惫的坐回了罗汉床上。 这偌大的一个李府,说起来也都是亲人,但她今天忽然却发现她和李令婉是谁都指靠不上的。她左右是无所谓,但是不得不为李令婉好好的筹划筹划。而最重要的,就是要给李令婉早些定一个家世好的婆家,脱离了李家这个火坑。 李惟元出了落梅居的院门之后便只是沉默着。 除夕夜,园中廊下各处都挂满了红灯笼,瞧着红彤彤的,很是喜庆。远处还不晓得是哪家在放炮仗,砰的一声一飞冲天,在半空中炸了一个火树银花。 李令婉一见,便拉着李惟元的胳膊,示意他往那边看:“哥哥,快看,烟火。” 李惟元转头望了过去,就见一道寒光飞速升起,至半天中猛的迸开来,氤氲万道霞光一般耀眼,但须臾即便烟消火灭,天地间复又黑暗一片。 他站在廊下看着,头顶的灯笼被夜风吹的吱呀作响,烛火闪闪烁烁的洒在他脸上,看不分明他脸上现下到底是个什么神情。 片刻之后,李令婉听得他轻轻的声音忽然和着这凛冽夜风一起响起:“婉婉,你想嫁人?” 李令婉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目光只是望着远处还在不停放着的烟火,压根就没有看她一眼的意思。她简直都要怀疑,方才这句话真的是李惟元问她的,还只是她的幻听? 要只是她的幻听,然后她还回答了那可就丢人丢大发了。所以李令婉就求证似的问了一句:“哥哥,你刚刚在说什么?” 就见李惟元也转过头来,目光极认真的看着她,慢慢的,仿似一个字一个字的在问她一般:“婉婉,你想嫁人?” 李令婉心中了然。 想必是刚刚在落梅居里李惟元听周氏提起过这事,他心中留意了,所以现下才会有此一问。 对着李惟元他是没有什么隐瞒的,所以她就摇了摇头,笑道:“没啊,我没想嫁人啊。嫁人干嘛啊?” 本来就是。嫁人干嘛啊?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老公跟小妾和丫鬟睡去啊?气也要气疯了。还不如往后自己一个人过,潇洒着呢。 而一回答完,李令婉就诧异的看到李惟元笑了。很舒心的那种笑。 薄唇微微上扬,头顶灯笼里的烛光在他的眼中流转,一刹那竟然让他平日看着疏离冷漠的气质都温暖柔和了起来。 “好。”他眼底满是细碎温暖的笑意,看着她的目光柔和的跟春日的水一样柔和,“哥哥这辈子也没打算和谁成亲,那这辈子我们兄妹两个人就相依为命。你放心,哥哥会好好的照顾你一辈子,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了你。” 李令婉就觉得心里挺感动的,不过也挺愧疚的。 你说她当初干嘛要给李惟元设定那样一个冷心冷情,觉得儿女情长是极累赘的一个属性呢?一辈子一个人孤独终老的滋味肯定不好受啊。 所以她就望着李惟元,极诚恳的说着:“哥哥,我是没办法。但你不一样。往后你要是碰到一个很好的女子,那你就娶了吧。” 反正只要不是李令嬿就行,其他的她都觉得挺好的。 李惟元目光专注的看她,末了唇角微弯,伸手轻轻的拍了她的头一下:“走吧,我送你回去。” 李令婉不晓得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哦了一声,乖巧的被他牵着手慢慢的往前走。 次日去世安堂那里请安,得知老太太身子有些不爽快,于是众人都着急忙慌起来,赶忙的遣小厮去请了大夫过来看视。结果大夫说老太太这是吃多了油腻的东西,有些克化不了,他开几帖药让丫鬟煎给老太太喝,再让她这几日吃些清淡的饮食就好了。众人听了,这才放下了心来。 李府好歹也算是大家门户,结交的达官贵人也不少,正月里自然是忙着走亲访友,也忙着情亲友吃年酒,老太太身子不爽利,这些事自然是全都落在了徐氏的头上。 但即便再忙,徐氏也觉得高兴。 嫁进来这么多年,她虽然说起来是宗妇,但二房三房的风头大大的盖过了他们大房,周氏倒还罢了,是那样一个懦弱的性子,对着谁都好性儿,可钱氏就没少奚落她。难得现下有这她一显身手,扬眉吐气的时候,所以就算再累,徐氏也打起了全副的精神应付着。好在倒也没出什么差错。 一日正是初十,亲朋好友也都拜访的差不多了,徐氏正松得一口气,偷闲在自己的屋里闭目养神,命两个丫鬟一左一右的给她捶腿,忽然就见有小丫鬟报了进来,说是广平侯府夫人遣人送了帖子来,请咱们府里的太太姑娘和少爷们去看戏赏烟火。 徐氏打开帖子看了,才晓得广平侯夫人前几日请了一班昆曲戏班子,说唱的极好的戏。年前广平侯得了个肥差去了一趟浏阳,在那里带了几架花炮回来,所以便想着要遍请了亲朋好友于十二日去广平侯府听戏赏烟火。 这样的事徐氏自然是不敢自作主张,于是忙下了榻,拿着帖子就径直的来找杨氏。 杨氏毕竟年纪大的人,稍微有个身子不爽利便觉得没精神,懒待动弹的。现下她正卧在套间暖阁里打盹。 双红通报说大太太来了,她略有些不悦的睁开了眼,但还是让双红叫了徐氏进来。 徐氏进来之后先问了一遍她今儿身子可好些了之类的话,随后才慢慢的说到了广平侯夫人下的那个帖子上去,又请示杨氏,十二那日到底要不要去广平侯府?若是去,带哪几位姑娘,哪几位少爷一同去呢? 杨氏想了想,便说着:“你们妯娌三个那日就一同前去吧。到了之后对广平侯夫人多多致歉,只说我身子不好,等过些日子再去拜会她吧。至于少爷姑娘们,人家既然这样诚心的下帖子给咱们,邀咱们都去,那你就将他们都带上吧。”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华哥儿和娟姐儿就算了,他们两个暂且年纪都不大。” 她心里想的是,广平侯府结交的多是高门大户,想必那日也会有不少人带了子女一块儿去。而府里的姑娘和少爷都大了,也是时候该相看起来了。总得给他们都找一个能帮得上李家的婆家或岳家不是。 怕徐氏不能理解她的意思,所以杨氏还特地的说的更清晰明了一些:“少爷姑娘们年纪都大了,那日若有门户好的,适龄的姑娘和少爷,你便多留些心。” 徐氏明白了她的意思,赶忙的答应了下来。 杨氏点了点头,随后又道:“去告诉姑娘们和少爷们,让他们那日打扮的都光鲜些。人靠衣裳马靠鞍,可别穿戴的穷酸,让人瞧不上咱们家。再有,多叮嘱他们几句,千万别在广平侯府那里失了礼,旁人会笑话咱们家没家教的。” 徐氏也忙一一的应了。 杨氏交代完了,就对她挥了挥手:“行了,你下去好生的准备着吧。我乏了,要歇息一会儿。” 徐氏便起身自绣墩上站起,恭声的同杨氏作辞,随后脚步极轻的退了出来,自去准备十二日要赴广平侯夫人的约了。 到了正月十二这日,一早李府管事的下人们就打点好了各位主子们出行的车轿之类。 三位太太都是坐轿子,姑娘们则是坐马车,少爷们骑马随行在车轿旁侧。 李府里的姑娘原就只有四位,因着李令娟才八岁,老太太的意思是她现下还小,婚事还早着呢,暂且还是搁家里呆着吧,免得出去徐氏等人一下子照应不了这么多人,丢了他们李府的脸面就不好了。所以今儿去广平侯府的也就只有李令嬿,李令婉和李令娇三位已到可以商谈婚嫁年龄的姑娘。 徐氏是一早就将老太太的话交代了下去的,让众人今儿都打扮的光鲜亮丽点。而且因着她心中透亮,晓得今儿去广平侯府的主要目的,李令娇又是她的女儿,怎么会不费心的打扮她呢? 桃红撒花出风毛的对襟绸缎棉袄,大红色的马面裙,头上又簪了一支金灿灿的,镶珍珠的五尾大凤钗,瞧着极是富贵逼人。 李令婉坐上马车之后看了李令娇的这身打扮,当即就笑道:“五妹妹,你今儿打扮的可真好看。光彩夺目呢。” 李令娇听了,就抬手摸了摸头上的凤钗。 这只凤钗原也不是她的,是徐氏的。还是昨儿晚上徐氏特地的叫了她过去,在自己的首饰匣里左挑右捡的,最后寻了这只凤钗出来给她,嘱咐她明儿必定要戴上这个。 李令娇的五官生的偏艳丽,是适合这样大气的妆扮的。 好听的话谁不喜欢听?当下李令娇面上就喜滋滋的,又抬眼看李令婉身上穿着粉色缕金撒花缎面的对襟长袄,葱黄色的绣折枝芍药的马面裙,鬓边的珠钿头花之类的首饰甚是精致,她便也笑道:“你今儿这身打扮也不差啊。” 自然不差。昨儿周氏得了今日要去广平侯府赴宴的消息之后,也是立时就带了许多首饰之类的就赶到了怡和院去,忙着给李令婉挑拣今日要穿戴的衣裙首饰。恨不能明儿让她在一众贵女中脱颖而出,教旁人都能注意到她。最后是李令婉好说歹说的,才挑了这套相对而言不那么颜色太鲜艳的衣裙穿了。 说起来她们姐妹两个五官都生的是明媚照人的那挂,今儿穿戴的也都富贵,但李令嬿那边却是生的清丽温婉的长相。浅紫绣折枝梅花的绸缎长袄,月白色的细褶裙,头上簪了数朵点翠珠花和一支如意步摇,薄面微腮,江南早春杏花一般的柔美秀雅。 李令婉悄悄收回自己偷瞥李令嬿的目光,心里暗暗的想着,得,看来今儿她和李令娇的作用就是给李令嬿做绿叶来了。 第56章 绝世备胎 广平侯夫人穿着朱红色五彩凤凰团花刺绣的袄子, 左右鬓边各簪了一支三尾点翠展翅大凤钗, 正满面春风的在招待着各位女眷。 今儿广平侯和广平侯夫人说是请了各位亲朋好友来听戏赏烟火,但其实不过也就是个由头罢了,内里还是想同朝中的各位勋贵搞好关系,好给梁丰羽往后的仕途铺路。 这些年梁丰羽参加了数次童试,但无奈就没有中过。教他学问的先生甚至是在广平侯面前直言,说世子不是读书的料, 这依着科举进入仕途的事还是不要想了。广平侯没有法子,最后只能拿了银子, 到处托人找关系,将梁丰羽给塞到了五城兵马司里去。 五城兵马司隶属兵部, 自然在广平侯心中想来,这五城兵马司也只是个踏脚板而已,最终他还是想将梁丰羽给塞到兵部里面去。而想达到这个目的, 那自然就需要人脉。 很多很多的人脉。于是这才有了前几日广平侯府遍下帖子, 请各位亲朋好友于今儿来听戏赏烟火的事。 男眷归广平侯在前面的三间楠木敞厅里招待, 另有一班小戏子供他们取乐。女眷则是归广平侯夫人招待,在这明瑟楼里看戏听曲。 听得丫鬟上来通报说李府的太太和姑娘们来了, 广平侯夫人忙命自己贴身的冯妈妈代她将徐氏等人都接到明瑟楼这里来。而一等徐氏等人刚上楼, 广平侯夫人就连忙的迎了上前来, 满面堆笑的说着:“你们可算来了。再不来, 我就要叫前院的小厮里套了马车,亲自的去接你们来呢。” 徐氏便也笑道:“哪敢劳侯夫人大驾呢?不过是路上碰到两个路边的小商贩因着争抢摆摊子的窝子在打架,一堆人围在那里看, 挡了路。好不容易的有五城兵马司里的人来了,将他们两人给抓到了衙门里去,围观的人都渐渐的散了,我们的车轿这才得以通行呢。” 广平侯夫人便感叹着:“大太太果真是个仁厚的人,碰到这样的事竟还能忍着?若是我遇到这样的事,直接命小厮上前去将这两人绑了,扭送到五城兵马司里见官去,每人各打二十板子,看他们往后还敢这样拦路吵架?可不是一点儿规矩都没有了。” 旁边就有一位夫人笑道:“我们哪里能同您比呢?您是侯夫人,现下世子又在五城兵马司里谋了个职位,您的车驾出去,谁还敢拦您的路呢?直接让世子带了人,一条链子锁起来就带走了。谁不怕?” 广平侯夫人听得这人恭维,形容之中就有些洋洋得意起来。 梁丰羽虽然于文上面不通,但这孩子自小好武,人又爽朗,进了五城兵马司之后甚得上司赏识,往后仕途上只怕也是差不了的。 不过她很快的就敛去了面上的得色,转而又同徐氏、钱氏和周氏彼此寒暄了起来。又问着老太太怎么没来? 徐氏就说了老太太这几日身子不爽里的话。广平侯夫人听了,面上便做了大惊的神色出来,说自己竟是不知此事的。又关切的问着老太太现下身子怎么样?可大好了?偏生她这几日都忙,竟不得个空闲。赶明儿等她得空了一定去看望老太太之类的话。徐氏代老太太谢过了。 广平侯夫人一面同徐氏等人说话,一面眼角余光也在看着李令婉等人。一眼瞧见李令嬿,觉得这姑娘眼生,可长的极其的出挑,便细细的打量了两眼,旋即就问着徐氏:“这也是贵府的姑娘?怎么以往我竟是没有见过的?” 徐氏转头看了李令嬿一眼。 李令嬿回来之后便亲自的送了好些从杭州带回来的东西给她。上好的杭绸、杭绢、杭罗各一匹,又有两把绫绢扇,及其他许多旁的东西。后来李令嬿又送了她一条亲自绣的抹额,上面镶嵌的红宝石颜色极好,鸽血一般的红,徐氏如何会不喜欢?何况这李令嬿又是个说话做事极乖巧的人,往往一句话就都能说到她的心坎里面去,所以有时候她倒要拿着李令嬿做榜样说李令娇,意思是李令娇怎么就不跟李令嬿学学呢?只气的李令娇跳脚,也就心中越发的不喜李令嬿。 当下见广平侯夫人问起李令嬿,徐氏便招手唤了李令嬿上前来,又对广平侯夫人笑道:“这是三叔在杭州任上生的女儿,年前才随着三叔回来。不说夫人您,就是我们也是那会才头一次见她呢。” 广平侯夫人一听徐氏这样说,就晓得李令嬿只是个庶女了。 周氏一直留在京里,那李修柏在杭州任上生的女儿,不是庶女难不成还能是个嫡女啊。于是任凭李令嬿容貌生的再出挑,广平侯夫人心中也就对她不怎么在意了。 就算是相貌生的再好,可若只是个庶出的,那总归是要差了许多。 李令嬿此时正上前对广平侯夫人行礼。身姿袅娜,语声轻柔:“令嬿见过夫人。夫人万福。” 广平侯夫人面上略略笑意,目光看都没看她,只是微抬了抬手,说着:“不用多礼,起来吧。” 随后抬脚绕过她,两步走了过去,一把挽住了站在周氏身后的李令婉的胳膊,目光打量了一打量,随后便同徐氏等人笑道:“才几个月没见,婉姐儿可是出落的越发的标致了。仍凭是谁见了,那都轻易的移不开眼去。” 被广平侯夫人这样冷待,李令嬿面上的笑容就有些僵,袖子里的手也紧了紧。但随即她复又面带清浅笑意的站在那里,气质清雅高华。 而李令婉被广平侯夫人这样一说,便也忙面上带了笑意的说着:“夫人又打趣我了。” 广平侯夫人笑着看她。 广平侯府的消息灵通。年前李修柏回京述职,听闻回来之后他就到处活动。前几日广平侯就收到可靠消息,说李修柏的官位已大致定了,若没有什么意外,约莫会是户部右侍郎。 户部右侍郎是户部三把手,正三品的官,这官位可不得了。而且最重要的是,李修柏现年才四十岁不到的光景,往后宦途还长着呢,官职岂会不升?若再往上升一升,正二品的尚书应该问题不大,说不定还能做到宰相的位置呢。 而且李府去年乡试中可是出了两个少年举人的,连解元都出在他们家。若是今年的会试这两个人都中了少年进士,那到时李府一门可就有三个人在朝中为官了,那李府还能不兴盛起来?就因着这个缘故,现下李府一门在京城中可也算得上是炙手可热的人家,谁不想和他们攀上点关系?而攀关系中最牢固最密切的,就莫过于姻亲了。所以李府现下适龄婚嫁的姑娘和少爷们简直就当得上炙手可热这四个字。而自然,这一众姑娘里,又以李令婉最为炙手可热。 因为李令婉是李修柏唯一的嫡女。 大宅门里的糟心事外人自然不会晓得。所以就算李令嬿也是李修柏的女儿,但说白了在众人眼中看来那也不过是一个庶女罢了。而且单就容貌而言,李令婉其实也是不逊色于李令嬿的。 一个文雅秀气,一个娇美俏丽,平分秋色,难分高下。不过于少年们而言,可能还会更喜欢李令婉。因为她的长相是那种容光照人,一眼就能注意到的好看。明眸善睐间,魂魄都要被她给勾走了。 一时广平侯夫人携了李令婉的手,面上堆满了笑容的同她说着话。又招手叫了一个小丫鬟过来,同她说着:“你快去那边的敞厅里叫了世子过来。” 又转头笑着对李令婉说:“那孩子前几日还在我面前提起,说他得了个好东西,吵嚷着一定要给你看呢。昨儿知道你今日要来,可是同我说了好几次,说是等你来了,势必要立时就告知他的。” 言语之间甚是暧、昧,就仿似她和粱丰羽有多两情相悦一样。 李令婉:…… 好尴尬。但其实她和粱丰羽的关系压根就没有那么好的啊,所以拜托你不要摆出这样一副我和他很熟的样子好不好。 但是这几年受的礼仪告诉她这事她还不能反驳,只能佯装害羞的低头。不然旁人就只会在背地里议论,这姑娘可真不懂礼貌啊,广平侯夫人说话她竟然敢顶撞。 可到底她还是不愿意让广平侯夫人将自己和梁丰羽这样捆绑在一起的,所以她就伸手拉了拉周氏的衣袖子,轻声的叫了一声:“娘。” 意思是让周氏出面委婉的同广平侯夫人说说,往后不要再说这种让旁人误会的话了。周氏毕竟和广平侯夫人是同辈,而且还是她娘,这话让周氏出面来说是再好也没有的。 只是周氏心中是很愿意李令婉能嫁进广平侯府的,所以现下听了广平侯夫人的这话,她心中只以为广平侯夫人这是露了口风,不日就要请媒人去李府说亲呢,心中只有欢喜的份,倒不得立时就能将这门亲事给定下来,好让李令婉能早日脱离李府那个火坑,她又怎么会开口打断广平侯夫人的话呢? 于是周氏就含笑望了李令婉一样,没说话。李令婉见了,也只有暗中叹气的份。 而旁边坐的几家夫人,家中有和李令婉年纪相仿,尚未婚配哥儿家的夫人心中就很惋惜,觉得被广平侯夫人给抢了先了。那家中没有适龄哥儿的夫人则是打趣着广平侯夫人:“看来夫人家这是好事将近了。不晓得我们时候能喝上这杯喜酒呢?” 甚至还有夫人已经对广平侯夫人和周氏等人说着恭喜了。 李令嬿面上的清浅笑容就有些挂不住了。 自打她们一行人上了这明瑟楼之后,不单是广平侯府人,便是这楼里其他夫人的目光只放在李令婉身上,压根就没有什么人多瞧她一眼。但她自认她比李令婉,不论是容貌,还是才情,那都是要强了不少的。而且明明在家中的时候,李修柏爱惜她如掌中明珠,却是将李令婉当做路边的草一般,怎么出来之后在旁人眼中她们两个人却调了个个? 李令嬿就目光带了不甘的望了李令婉一眼,见她只低垂着头坐在椅中,瞧不分明她面上的神情。 难不成她这还娇羞了不成?李令嬿轻哼了一声,收回了目光。 但其实李令婉现下连半分的娇羞都没有,她只是心中在想着,好烦躁,这些八婆的嘴能不能停一下?只管打趣她打趣到什么时候去?再有广平侯夫人,麻烦您倒是出来说句话啊?难不成就任由旁人这样打趣你儿子和我啊?不然惹恼了我我就真嫁你儿子了啊。到时等嫁了你再晓得李修柏一点都不喜欢我这个女儿,可就有你们哭的了。 但广平侯夫人面对众人的恭贺之声,她依然只微笑不语,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她心中的算盘也打的精。反正她就是给了李家这么一个口风,她是有意想要让自己儿子娶了李令婉的。先让他们心中有了这么个念头,那旁的人家再来提亲,那他们就不会答应了。但她也不明说自己到底会不会同他们结亲,只这样的不说话,吊着他们。 毕竟这世上什么事都有万一两个字,谁晓得李修柏稍后的官位到底会不会是户部右侍郎?李惟元和李惟凌又到底能不能中个少年进士呢?若果真李修柏的官位是户部右侍郎,李惟元和李惟凌他们有谁中了少年进士,她就立马请了媒人去李家提亲去。若不然,仅李家现下的这样,她做什么要让梁丰羽娶李令婉?挑个家世更好的姑娘不成? 且不说广平侯夫人心中打的这个如意算盘,只说两盏茶的功夫过后,众人就听得楼梯上一路靴子响声,随后就见梁丰羽急急的跑了进来。 十八岁的少年眉目疏朗,面上的笑容明亮灿烂,让人一见便觉得心情很好。 他身上穿的是一件藕荷色的绸缎暗纹袍子,腰间系了一条碧玉革带,宽肩窄腰,还有一双大长腿。少年其实也是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材有身材的啊。 李令婉心中这样感叹了一句,然后又看了看梁丰羽身上穿的那件袍子,目光又快速的斜瞥了一眼坐在她旁侧那张椅中的李令嬿身上浅紫色绣折枝梅花的绸缎长袄,心中就又感叹了一句,很好,都是紫色系的啊。看来这两个人的这第一次见面注定是要碰撞出极大的火花的。 广平侯夫人看到梁丰羽的时候面上立时就有了笑容。又嗔了他一句:“便是再心急见你的婉妹妹,慢慢走不是?何必要跑成这样呢?一头的汗。过来。” 梁丰羽依言上前。广平侯夫人就从袖中掏了一块水绿色的手帕子出来,抬手将他额头上的汗擦了擦,随后就推了他一把,笑道:“行了,找你的婉妹妹去吧。” 旁边的众位夫人笑出了声来。 李令婉只气的暗中直咬牙,手里捏的手帕子都快要被自己给攥出水了。 可她也没办法啊。周氏都不站出来帮她说话的,她一个姑娘家若站了出来帮自己说话,回去徐氏告知了老太太,得,老太太肯定会说她没教养,不定的就会怎么样呢。 不过她随后又想着,没关系,待会等梁丰羽见到李令嬿了他肯定就会缠着她的。两个人之间从此就会展开一场宿命的纠缠,到时梁丰羽眼中还会有她的影子?到时她随意的使个金蝉脱壳,溜了出去就好了。 心中略定,所以李令婉坐在椅子中安然若泰山。 那边梁丰羽已经在众人的笑声中,红着一张脸走到了李令婉这里来。 他平常也不怎么能见到李令婉。一来是李令婉老躲着他,二来是,但凡有李惟元在,他就甭想能进入到李令婉周身一丈之内。这当会好不容易的李惟元随同李修柏在那边的大敞厅里坐,李令婉又在这里,梁丰羽心中甚喜,就赶忙的走过来,面带笑意的说着:“婉妹妹你来了?” 那边广平侯夫人正含笑看着他们这边呢,所以李令婉也只能嗯了一声。而且面上还得带着笑。这滋味可真是酸爽。 李令婉嘴角边是有梨涡的。她这般一笑的时候,梨涡就现了出来,瞧着极为的甜美。 梁丰羽止不住的就觉得心中一荡,脸上一时就越发的红了。 随后他又低下头去,从怀中掏摸了一只白玉雕的小兔子出来,平托在手掌心里献宝似的给她看,又说着:“婉妹妹,上次我无意中听你说你养了一只叫小白的兔子,这是我前几日在街上铺子里看到有卖这只小白兔,想着你肯定会喜欢,就买了下来。喏,送给你。” 但是李令婉没接。这只小白兔一看就知道价值定然不菲,她不好收他这么贵重的东西的。 她推辞:“梁世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你还是留着自己玩儿吧。” 梁丰羽的面上就有些颓丧的意思:“婉妹妹,你为什么总是不愿意收我送你的东西呢?” 这几年中他没少想送她东西,但她却从来没有收下过一样。 李令婉听了,心中就有些默然。 她要怎么收他的东西嘛。她又不想和他扯上任何关系。她只想安安乐乐的过一辈子而已,不想和李令嬿的任何后宫成员扯上关系。但这梁丰羽也是,她越不理他,他还越要凑到她身边来。就比如现下,她说了不要收他送的这只玉雕小兔子了,可他还是在旁边一直坚持着要将这只小兔子往她的手里塞。 她感觉这梁丰羽真的是要对她纠缠不清了。又见旁边有几个夫人和姑娘正目光瞅着她这边呢。于是她想了想,便对梁丰羽笑道:“喏,梁世子,来,给你介绍个人。” 然后她就伸手指着李令嬿,对梁丰羽说道:“这是我三姐,年前刚随我爹从杭州回来的,你以前没见过吧?过来见一见。” 梁丰羽虽然因为从小被广平侯和广平侯夫人娇宠长大的缘故所以性子骄纵,但他其实是个没有什么坏心的人。只是原书里设定的他对李令嬿实在是太死心塌地了,所以最后在李令嬿的恳求中他才不得不一次次的违背自己的本心去帮李令嬿铲除那些拦了她路的人。 不过李令婉想着,就算梁丰羽和李令嬿真好上了她也是不怕的。 她现下有李惟元了啊,那她还怕谁啊?梁丰羽后期虽然也很厉害,但跟李惟元一比那压根就不是一个战斗力的好嘛。蚂蚁和大象一样。而且她现在甚至都希望梁丰羽和李令嬿能真的好上了,毕竟李令嬿后面要遇上的淳于祈和谢蕴那可都是很棘手,特难对付的人。 李令嬿刚刚一直被人忽视,心中正自不甘,同时也更恨自己这个庶女的身份。不然以她的才情相貌,她觉得到哪了她都会是人群中的一颗明珠,而不是现下这样别人都把她当颗鱼眼珠子。可是她没想到李令婉这会竟然这样主动的就将她介绍给了梁丰羽认识。 刚刚她在旁边可是都冷眼瞧见了的,这个愣头愣脑的梁世子对李令婉可是极其上心的呢。 不过她一愣之后,立时就起身站起,矮身屈膝对着梁丰羽盈盈行了一礼,同时又语声细软的说了一句:“令嬿见过世子。” 声如黄莺出谷,既娇且软。随后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黛眉微展,面上满是清浅的笑意,江南水月一般的柔美。 就她目前所见过的所有人而言,广平侯府是地位最高的了。而且更何况她晓得这个梁丰羽对李令婉有意的,她心中自然而然的就有了一种竞争的心思。 她比李令婉差什么呢?喜欢李令婉的那些人她都会一一的拉到她这边来的。至于那些拉不过来的,李令嬿心中冷漠的想着,那就除掉好了。 打着这个心思,她面上的笑容瞧着就越发的楚楚动人了起来。 她笑起来的时候真的是清丽动人,粱丰羽就呆了一呆,望着她,一时都没有说话。 第57章 目光如炬 李令婉在旁边看见了这一幕, 心中就哈了一声。 看吧, 看吧,果然跟她在书里写的一样,梁丰羽看到李令嬿的第一眼眼睛就直了,从此就沉沦在她柔美的相貌和甜软的声音中不能自拔。但凡她软着声音叫他一声钰哥哥,那就是刀山火海他也帮她闯了。而李令嬿不需要他的时候他就安安静静的等着她的召唤,实在是一只绝世好备胎。 见梁丰羽还在看着李令嬿发呆, 李令婉觉得这真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她就回声对于蓉蓉使了个眼色,于蓉蓉会意, 对着她微微的点了点头。随后于蓉蓉就叫了梁芝兰和另外一名贵女,四个人趁人不注意, 悄悄的都溜出了明瑟楼。 原身李令婉以前是推倒过于蓉蓉的,所以等到李令婉第一次见到于蓉蓉的时候于蓉蓉对她很不友好。可随后两个人的关系却因为某一样东西变得极其的瓷实了起来。包括梁芝兰,广平侯府的嫡长女, 也是因着这个东西和李令婉的关系突飞猛进了起来。 这个好东西就是叶子牌。 闺阁女子其实也很无聊的啊。开明点的父母还好, 能让姑娘家读读书, 识得几个字。可就算这样,给她们看的书也都是些《女则》《女四书》之类洗脑的, 什么外面书铺里的话本还敢给她们看啊?那必定是不敢的, 怕她们学坏了。嗯, 读书看的都是这样一些枯燥的书, 时间长了谁乐意看啊。那平常能干嘛?绣花?大家都是贵女,绣花也就是个消遣,打发时间而已, 也没谁真把这玩意儿当门手艺,指望靠这养家糊口的啊。那其他的还能干嘛?下围棋?打双陆?投壶?都玩腻了好不好。而且也并不是所有的姑娘都喜欢玩这些的。打个比方说,于蓉蓉和梁芝兰就不爱玩这些,人家喜欢打叶子牌。 叶子牌其实也就类似于现在的麻将了,不过人家是纸质的。而且因为闺阁女子玩得多,所以制作的也尤为的精美。譬如说现下她们手中正在玩的这副叶子牌,四十张纸牌上面每一张上面都画了一种花卉,上面还相应的题了诗或词,极其的清雅。也真是难为做这副叶子牌的人了。 李令婉就觉得打叶子牌好啊。一来可以打发时间,二来牌桌上有利于增进感情。像她和于蓉蓉,还有梁芝兰,包括其他好多贵女,都是靠了这叶子牌结下了极其深厚的闺阁情意。 而且最妙的是,这东西稍微带点彩头,哪怕其实大家都是贵女,手指缝里稍微的漏一漏也不止这些碎银子了,可大家反而会玩的更起兴,更投入,也更真性情。 比如说现下于蓉蓉就一改在人前温婉贤淑的贵女模样,正懊恼的将手里的一把叶子牌全都撒到了桌面上去,口中不甘的嚷嚷着:“怎么又是我输了啊。” 于蓉蓉的牌瘾极大,又好做庄家。可她偏偏又打的一手臭牌,所以总是被李令婉和梁芝兰她们三个闲家给打的丢盔弃甲的。 李令婉这时就一边慢条斯理的伸手洗着桌面上散乱的纸牌,一边问着于蓉蓉:“蓉蓉,下一把你还做不做庄家?” 叶子牌是用上好的硬纸做的,初雪一般的白。可正洗着牌的手白的和这纸牌竟无分别。 “做。”是于蓉蓉咬牙的声音。 她还就不信了,她会一直输。现下怎么着也该她赢一把了吧。 但是很可惜,最后她还是被其他三个人攻击的下庄了。 于蓉蓉不甘心,还要继续做庄家。但无果,依然下庄,只能悻悻然的继续从荷包里往外掏银子。 先前她这荷包里鼓鼓囊囊的装了一荷包的散碎银子,但是这会都已经掏出去一多半了。 于蓉蓉简直都要抓狂了:“我今儿手气怎么这样背?” 以前她和李令婉梁芝兰她们一块儿打牌的时候虽然她也打的一手烂牌,但好歹十把里面偶尔也能赢个两把的,今天可好,这连着都打了快二十把了,一次都没有赢过。 她就斜眼看李令婉和梁芝兰她们,问她:“你们是不是出老千了?” 梁芝兰就嚷嚷着:“蓉蓉你这话就说的不对了。不能你自己打的一手烂牌你就说我们姐三出老千啊。” 又问她:“你行不行啊?不然你就别做庄家了。” 从刚刚都现下于蓉蓉就一直做庄家了,轮也该轮到她们了。 结果于蓉蓉不干,但梁芝兰又坚持,最后没办法,大家就掷骰子吧,谁点数大谁做庄家。 然后好了,这个庄家就轮到李令婉做了。 李令婉是打的一手好牌的,虐她们几个她觉得是小菜一碟。于是她开始兴冲冲的抓牌,兴冲冲的打牌。果不其然虐了她们三个。按规矩,下一把庄家依然还是她。 几个人都打的兴起,出牌的时候声音都不压着了。 另一个被于蓉蓉拉过来的闺女叫杨佩玉,胆子没有她们几个老油条大,这时就哆哆嗦嗦的问了一句:“我们在这里打牌会不会被人给看到啊?” “不会。”梁芝兰头也没抬的回答她,“我爹和我娘她们都在前院待客呢,怎么会到这花园子里来?” 梁芝兰带着她们来的是一处水榭,现下四面的槅扇窗格都紧闭了,没有一丝风透进来,而且每个人的腿上都放了一只小手炉,没轮到自己出牌的时候手就放小暖炉上面去烘着。可就算这样,还是冷。 为了打牌她们这几个人也真是豁出去了。不过就算坐家里再冷,那也比看戏好啊。 谁耐烦听戏啊?关键是还要对着一堆人装温婉。 李令婉这时就接了一句:“没事,外面有丫鬟看着呢。有人过来她们就会进来告诉我们的。而且就算真被看到了也没关系,到时我们手脚快一些将牌都收起来,然后只说我们听戏听乏了,出来逛逛花园子,谁还能拿我们怎么样呢?” 于蓉蓉和梁芝兰两个人就很赞赏的点头:“令婉这句话说的很对。所以佩玉,你就不用怕啦,心放回肚子里,好好的打牌才是正经。” 杨佩玉这才安了心。不过这一局才刚打完,忽然就见梁芝兰身边的丫鬟急匆匆的推门进来,低声的说着:“姑娘,有人来了。” 李令婉忙着收桌面上散乱的叶子牌,而于蓉蓉她们三个人则都起身站了起来,各自手中揣着小手炉就往外面跑。 “哎,哎,”李令婉在后面大叫:“这三把都我是庄家我赢了,你们三个别跑,快给钱啊混蛋。” 但是三个人早就一溜烟的都跑了,比兔子跑的还快。李令婉气的跺脚:“我的钱啊。” 然而也只得将已经理好的叶子牌胡乱的塞在了袖中,带着小扇也出了水榭的门,急匆匆的往明瑟楼的方向走。 一路上都没有看到她们三个人的身影,也不晓得现下到底是朝哪里跑了。 前方是一处堆的层峦叠翠的假山,李令婉记得方才梁芝兰带了她们过来的时候是经过了这处假山的,于是她便凭着脑海中的印象往那处假山走去。不过才刚绕过去,兜头就看到了一个人,双手拢在宽大的袖中,正一面欣赏着四周的景致,一面往她这方向慢慢的而来。 颀长高挑的身形,霞姿月韵的气度,竟然是淳于祈。 李令婉一见他,心里就开始有点小纠结了。 一方面她想起上次她和李惟元在暗香园中见过淳于祈之后,李惟元回去的路上捏着下巴对她说的那句话。她察觉得出来,李惟元那次是真的动了怒的,她可不敢再在这事上触恼了他。但另一方面,李令婉心中在咆哮着,淳于祈可是男二啊,原书中惊才绝艳,智谋惊天下的男二啊。但凡在他面前稍微的刷一刷好感那不说能帮到她自己,还能帮到李惟元也说不一定呢。 心中天人交战。于是她就蹙着一双远山眉站在原地没有动。 没有动的结果就是,淳于祈一抬头就看到了她,面上微怔,随后他唇角笑意浅露,脚步一转就朝着她这边走来了。 “李姑娘,”他的声音清雅,天籁一般,“没想到在这广平侯府中也能巧遇姑娘,幸甚至哉。” 李令婉心中想着,很好,这可不是她主动同淳于祈说话的,是淳于祈主动同她说话的,所以她可不算不听李惟元的话。 她就对着淳于祈行了个礼,面上笑意嫣然:“淳于公子这也是受邀来广平侯府听戏赏烟火的?” 淳于祈极有风度的点头:“前两日家伯父接到广平侯下的帖子,邀请他今日来广平侯府小酌,家伯父便带了在下一同前来。” 顿了顿,又笑道:“方才在敞厅中我已经见过令尊和两位令兄。” 原来永欢侯今日也来广平侯府了啊,李令婉心中想着,想必李修柏见到他的时候心中必然是觉得憋屈的很。 她仿似都能够想象得到李修柏现在明明心中跟吃了苍蝇屎一样的难受,但面上还得客套恭敬的同永欢侯说话的模样。 一刹那她只想畅快大笑,可淳于祈就在面前,她又不敢肆意的笑,忙忍了。 但面上再怎么忍,眼中却依然还满满的都是笑意,盈盈欲滴一般,真是说不尽的娇美俏丽。 淳于祈忽然就觉得心中似是被什么东西给软软的撞了一下,心湖顿起涟漪。 “李姑娘何事如此好笑?”他的声音越发的清雅了,还带着两分笑意,“可否说出来让在下同乐?” 这话可不能告诉你。李令婉心中想着,然后她就要找话题岔开这事,但眼角余光忽然瞥到远处花木掩映的长廊上有一道人影正在缓步的走着。 虽然隔得远,她只能勉强的看得出那人穿了佛头青的锦袍,身形修长清俊,完全看不清那人的相貌,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李惟元来。 毕竟在一个屋檐下朝夕待了这么多年的,而且这些年中她对李惟元可谓是极其的用心,所以就算只是一个侧影她都能毫不出错的认出来他来。 当下她心中咯噔一声,面色就变了。 她想起李惟元那天阴测测的跟她说的那句,以后不要随便和任何陌生男子说话。不然哥哥的手段,我想你是知道的。 哥哥的手段,哥哥的手段…… 要是让李惟元待会看到她和淳于祈站在这里说话,那她可真是要完蛋了。 于是她就匆忙的对淳于祈说着:“不好意思啊。我想起来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说完就带着小扇,简直就是逃窜一般的往旁边就跑。 旁边是一处小山坡,上面很栽种了一些树木。不过现下正值隆冬,树叶都已落尽,光秃秃的一片。所以淳于祈能看到李令婉的身影正在树木间快速的穿梭着。 他心中作疑,不明白为什么李令婉先前还是眼中笑意盈盈的模样,忽然就一脸惊恐的跑了。想了想,他就转身,站到了刚刚李令婉站的位置上,目光看着她刚刚所能看到的一切。 然后他也看到了长廊中的那道身影。 心中瞬间了然。不过随后他就又疑惑的想着,为什么李令婉会这样的怕李惟元?还是说,她是怕李惟元看到她和自己在一起的场景?是李惟元同她说了什么?不让她和自己见面? 那日在暗香园的时候淳于祈就已经看出李惟元对李令婉的不一般了,现下再经由了这事,他便心中想着,看来李惟元对李令婉这个妹妹真的是极其的在意啊。不过想想也是,若是他有个像李令婉这样娇俏可爱的妹妹,他定然也是会极其的爱护的。 想到李令婉,他唇角不由的就微微的弯起。只是下一刻他抬脚要走的时候,却忽然看到地面上有一张纸牌。 洁白的纸牌,上面画的是一枝明媚动人的海棠,旁边题的是苏东坡的名句,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刚刚他并未看到地上有纸牌,想来这应当是李令婉匆忙离开的时候不慎掉落下来的。 她竟然打这种叶子牌?淳于祈想想李令婉坐在桌旁同其他人打叶子牌的场景,不晓得为什么,他忽然的就很想笑。 弯腰将这张叶子牌捡起,他这才抬脚,慢慢的继续往前面走着。 李令婉这一路跑的真可谓是张皇失措。不过慌忙之中乱窜,就不晓得明瑟楼该怎么走了。偏生今儿丫鬟仆妇都到前院伺候了,她就是想找个丫鬟问问路,急切间也看不到半只人影。 最后她脚都走酸了,索性是就近寻了一块大青石就坐了下来,打算先歇一歇,待会再接着找路。 不过还没坐个半柱香的功夫,忽然就听到头顶有一道凉凉的声音压了下来:“这样大冷的天,你就这样坐在石头上,不冷?女孩子家,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 李令婉立马就蹦了起来。回头一看,李惟元不晓得什么时候竟然站在了她身后。 你是猫啊?走路都不带声的啊?李令婉心中腹诽,但面上还是笑靥如花,跑过去就挽他的胳膊,笑道:“哥哥,我迷路了啊。还好你来了,不然我可真要困在这花园子里出不去了。” 又问他:“哥哥你怎么也来这花园子里逛来了?” 李惟元没有回答,只是目光探究的望着她,看的李令婉都觉得心里毛毛的啊。最后她没抵挡住,颤着声音问道:“哥哥,你这样看我干吗啊?” “哦,没什么。”李惟元收回目光,声音清缓,不紧不慢的说着,“我只是想着,你有许多日子没这样主动的来挽我了,怎么现下看到我忽然的就这样了?别是你刚刚做了什么坏事,心虚,怕我发现吧?” 李令婉:…… 他到底要不要这么厉害的啊?这样都能猜中?他这样让她往后还怎么在他面前混啊?这是犯规,犯规! 不过面上还得笑的一派天真烂漫:“哪能呢。我会做什么坏事?我只是刚刚迷路了,在这园子里绕了半天都没找到出去的路,然后猛然的看到哥哥,心中高兴,忍不住的就想过来挽着哥哥了。” 说完还摇了摇他的胳膊,以示自己看到他真的很高兴。 李惟元面无表情的觑了她一样,然后心中下了四个字的评语。 欲盖弥彰。 不过他想着李令婉是随同周氏等人在明瑟楼听戏,往来都是女眷,又能做得什么坏事出来?所以便也没有深究,只是朝她点了点头,说着:“我带你出去。” 李令婉继续笑容满面:“哥哥真好。” 对此李惟元心中还是欲盖弥彰那四个字的评语。 不过李令婉这样的主动亲近他他心中总归还是高兴的,所以他一面带着她往前走,一面就眼底带了细碎笑意的说她:“笨。统共就这么大的花园子,这也能迷路?看来往后但凡你去哪了,我都得陪着才是。” 不陪着,若丢了可怎么办? 李令婉心里还真的有点心虚。所以对于李惟元这样埋汰她的话,她也只是抬手摸了摸鼻子,然后傻笑。 不过随后她的这丝傻笑就僵在了脸上。 前面芍药圃那里,李令嬿正和梁丰羽站在那里呢。 若只是他们两个人倒也还罢了。关键是,淳于祈也同他们站在一起,正微侧着头,面上带了清隽笑意的不知道在听李令嬿说什么。而李令嬿更是粉面微抬,一脸娇羞的在同他说话。 李令婉心里不由的就感叹着,且不说李令嬿和梁丰羽为什么也会到这花园子里来,只说这样大的一处花园子,李令嬿还能和淳于祈遇到,除了宿命两个字她还能说什么?而且看李令嬿现下和淳于祈相处的甚是融洽,定然淳于祈心中已对她有好感了吧?那想必后面淳于祈也会理所当然的成为李令嬿的金手指吧?更何况后面当永欢侯晓得李令嬿是自己昔日恋人的爱女之后,更是对她青眼有加,甚至一度有想让淳于祈娶了李令嬿的心思。 做不成夫妻那就做亲家嘛。不过可惜最后没成,被老皇帝一道旨意给截了胡了。 李惟元这时也看到了淳于祈和李令嬿等人,而很显然,他没有想要上前同他们打招呼的意思。所以他就拽了拽李令婉的手,示意她跟他离开。 李令婉甚为乖巧的跟着他。 她也不想上前去同淳于祈,梁丰羽和李令嬿他们打招呼啊。看着他们几个相亲相爱,最后甚至还可能会团结在李令嬿的身边,帮她对付自己和李惟元啊?那可真是太心塞了。而且刚刚她和淳于祈是见过的,若是待会淳于祈不小心漏嘴说了出来,那李惟元不定的就会怎么样。所以算了,惹不起就躲吧。 但是很可惜,还没等她和李惟元走出两步路,就听得梁丰羽那货咋咋呼呼的声音响起:“婉妹妹。” 然后就是一路靴子响声。再然后,就见梁丰羽的一张俊脸突兀的出现在她面前,惊喜的说着:“我终于找到你了。” 李惟元一双长眉拧了起来,随后不着痕迹的挡在了李令婉的面前,将她和梁丰羽隔绝开来。 正缓步和李令嬿一起走过来的淳于祈看到这一幕,心中暗想,李惟元对李令婉可真是护的紧。仿似他都不愿意李令婉和任何男子接触一般。 在李惟元的面前站定,淳于祈对着李惟元点头微笑:“李兄。” 随后对着正在李惟元身后探了半个头出来的李令婉也点头微笑:“李姑娘,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李令婉的心抖了一下。 你这个又字说的就有点引人遐想了啊。希望李惟元不要多想,只以为她和淳于祈是上次在暗香园中见过一面的才好。 不过面上还得对着淳于祈客套的笑:“是啊,好巧。” “大哥和四妹妹都早就认识淳于公子?”是李令嬿柔柔的声音,“如此说来,我倒是最晚一个认识淳于公子的呢。” 说到这里,她一双秋水双瞳就眼波盈盈的看向淳于祈。 刚刚粱丰羽向她介绍淳于祈的时候说他是永欢侯世子。虽然同为侯爵,但广平侯在朝中却是没有什么实权的,永欢侯却不一样了。有封地不说,而且幼年时曾是皇帝的伴读,皇帝可是极看重他的。只不过后来不晓得因为什么事,永欢侯离开京城,远走他乡,听说近期才刚回来。而刚一回来,就已被皇帝授以重职了。 而且淳于祈是这样出色的一个男子,温润俊朗的相貌,满身的闲雅雍容气度,绝对是梁丰羽所比不上的,所以李令嬿一看到淳于祈,立时便将梁丰羽暂且抛到了脑后去,转而盈盈浅笑的同淳于祈搭起了话来。 只是她不知道李令婉和淳于祈早就识得了。而且听淳于祈对李令婉说话的口气还极其的和缓。 但李令婉只觉得头痛啊。她好怕李惟元会知道刚刚她和淳于祈见面的事。所以面对李令嬿的追问,她就抬手摸了摸鼻子,尴尬的回答着:“啊,是,我和淳于公子见过。” 淳于祈听出了她这话语中的敷衍和撇清。有心想要逗她,于是他就将先前放在袖中的那张叶子牌掏了出来,又伸手递了过去,唇角笑意清浅:“李姑娘,刚刚你离开的匆忙,这是你不慎掉落的叶子牌,现在物归原主。” 小剧场: 李令婉:哥哥为什么这么厉害,看一眼就知道我心虚了?这完全就是犯规!犯规! 冰哥:你自己笨,所以还要怪我啰? 李令婉:......再说我笨你今晚别上床了。 冰哥:......是我笨。行了吧? 第58章 冰哥怒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怕什么来什么啊。李令婉心中哀叹不已。 然后她抿唇, 抬头,悄悄的去看李惟元。正好,李惟元也正垂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一双墨眸沉沉的,深不见底的幽潭之水一样,眼底一片幽暗。 李令婉心中颤了颤。当下她再也不敢看他了,迅速的就转过头, 目光四处的乱瞟。不过她拽着李惟元衣袖子的手越发的紧了,而且这样大冷的天, 她手心里竟然冒了汗。 李惟元收回看她的目光,抬头, 平静的对上淳于祈带笑的眼光。然后他伸手,要自淳于祈的手中将那张叶子牌接过来,同时他开口道谢:“李某代舍妹谢过淳于公子的物归原主。” 淳于祈长眉微挑。但他随后还是放手, 将手中拿着的叶子牌给了李惟元:“李兄客气了。” 李惟元接过叶子牌, 但却没有转手交给李令婉, 而是顺手就塞到了自己的袖子里去。 梁丰羽此时在旁边嗫喏着双唇,开口叫着:“婉、婉妹妹, 我……” 不过被李惟元冰冷的目光扫了一眼之后, 他立时就改口:“那个, 李, 李姑娘,我……” 李惟元是从来不允许梁丰羽叫李令婉做婉妹妹的,且还几次三番的开口冷声提醒, 请梁世子称呼舍妹李姑娘。所以但凡有李惟元在的场合,梁丰羽都是老老实实的称呼李令婉为李姑娘。 “嗯,什么事啊?”李令婉听粱丰羽开口叫她,就问了一句。不过她心里在暗自的祈祷着,刚刚淳于祈的那句话已经给她惹了一场不小的祸事了,待会儿她还不晓得要怎么哄李惟元呢,所以拜托你现下可千万别再给我惹什么祸事了啊。 但梁丰羽没有给她惹什么祸事的意思,他只是急于解释着:“方才在明瑟楼的时候我一回头没看到你,丫鬟说你和芝兰她们往花园子的方向去了,我,我就想来寻你。正好你三姐说也要来寻你,所以我们便一起过来了。” 你都有李令嬿了你还来寻我干吗啊?李令婉心中腹诽,但面上还得笑道:“哦,这样啊。我晓得了。” 她笑起来的时候一双眼都弯了起来,月牙儿一般,真是越看越娇俏,都教人舍不得移不开眼去。 梁丰羽的面上便又越发的红了几分,握着那只玉雕小兔子的手紧了又紧,心里在想着到底要不要现下就将这只小兔子送给李令婉。 但目光瞄了一眼正挡在李令婉面前的李惟元,他又默默的将手垂了下去。 有李惟元在,他是不会让李令婉收下他送的小兔子的。 但他心中也实在琢磨不透,为什么李惟元每次看到自己去找李令婉的时候他面上的神情就阴沉的像要滴水一样?浑身的气势也冷厉的吓人。难道是他瞧不上自己? 也是,梁丰羽心中就默默的想着,李惟元是很厉害的。童试和乡试都考了第一,大家都说他年后必然会是个少年进士,说不定还能考个状元呢。但自己都考了这么多次童试了,还一次都没有过,李惟元必然是觉得他配不上李令婉,所以才不喜欢李令婉和他在一起。 想到这里,梁丰羽就又抬起头,面对李令婉的方向急急的说着:“李姑娘,年前我进了五城兵马司了,指挥使大人很赏识我的,说我是一块可造之材。” 李令婉:…… 这话她怎么听着觉得有点那啥意思呢?但关键是这话你该同李令嬿说,而不是同我说啊。 梁丰羽这样直白的话一说出来,淳于祈就挑了挑眉,双手拢在袖中,转头目光中带了浅淡笑意的看他。而李令嬿也是难掩心中惊讶,转头去看他。 至于李惟元,他则是皮笑肉不笑的就答复着:“哦,梁世子前途无量,那可真是恭喜了。” 而当事人李令婉,她原本也是想同梁丰羽说话的来着,但被李惟元将她给按回自己的身后去了。 李令婉:…… 妈的,往后你干脆在我面前砌堵墙,让我除了你谁都看不见算了。 李惟元确实是不想李令婉见淳于祈和梁丰羽。特别是淳于祈。所以他就开口对淳于祈和梁丰羽作辞:“我先送舍妹回明瑟楼,暂且别过。” 但被淳于祈给慢悠悠的接了一句:“正好我也要回前院的敞厅,与明瑟楼的方向倒也同路。李兄,李姑娘,我们便一起走吧。” 他要回去,李令嬿自然也开口说要回明瑟楼,大家同路,那就一起吧。梁丰羽更不用说了,原本就没啥主见,于是也说要一起走。 于是五个人,加上李令婉的丫鬟小扇和李令嬿的丫鬟青桐,一块儿走的足足有七个人。 李惟元让淳于祈等人上前走了,自己同李令婉落后他们几步。不过一路上他也没和李令婉开口说话,只是一直面无表情的走自己的路。 他这个样子,李令婉就觉得越发的怕了,直觉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于是她就紧赶两步上前,伸手要去挽李惟元的胳膊,却被李惟元给一把甩开了。 李令婉不放弃,又伸手,但又被李惟元给甩开了。再伸手,再被甩。又再伸,然后李惟元就没甩开她的手,任由她挽着他的胳膊。 李令婉心中得意。她就晓得,事不过三,李惟元对她一直都是这样。 她身子也悄悄的凑近了过去,然后又低声的说着:“哥哥,我刚刚只是,只是在这花园子里偶然的碰到了淳于公子而已,我和他没说几句话的。” “没说几句话是几句话?”李惟元斜眼瞥她,“多少个字?” 李令婉真好想拿点什么东西糊他一脸啊。然而在他威压的目光下她还只得老老实实的回想,然后老老实实的回答着:“也就说了两句话。估摸着也就三十来个字吧。” “三十来个字还不算多?上次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不要随便和任何陌生男子说话。” 李令婉一听也就急了,劈手就甩开了李惟元的胳膊:“我也没随便和他说话啊。而且说起来淳于公子也不算陌生男子啊。我和他上次在暗香园不是已经见过了?见过了那大家也就算是朋友了。朋友见面,说两句话怎么了?” 李惟元停下了脚步,面色阴沉的看着她,不说话。 李令婉立时就觉得心肝俱颤,但偏偏她又不想再开口认输。 不就是和淳于祈说了两句话么,他至于这样吗?而且说白了和淳于祈亲近她也是为了他着想啊。 淳于祈往后可是会给李惟元下套子的。而且她给淳于祈设定的技能其实是比李惟元多的,她不还是想李惟元往后能好好的,不在淳于祈的手上吃亏?可李惟元倒好,自己不过是跟淳于祈说了两句话而已,他就非要这般不依不饶起来。 你往后干脆将我关起来,除了你,谁都不要让我见好了,李令婉心中赌气的想着,然后她就转过头,不再看李惟元。 “你竟然为了淳于祈这样的同我吵,”李惟元见状,声音骤冷,透着压抑过后的愤怒,“很好。婉婉,你很好。” 李令婉晓得他这是真的怒了,可这会她也气的狠了,所以压根就不去睬他,只是依然气鼓鼓的转头看着旁侧的一棵冬青树。 李惟元心中此刻真的满是滔天的怒火。 原本先前他在前院的敞厅里听到众人说起,皇帝给十几年前的杜御史和孙御史平反的事,想着当年若非皇帝糊涂,他应当就是李府尊贵的嫡长孙,而不会后来受了那么多年众人的白眼和奚落,心中正自有些不自在,可现下又看到李令婉因为淳于祈的缘故这样的同他争吵。 以往李令婉是从来没有违背过他的意思的,但是今儿她竟然为了淳于祈这样的顶撞他。难不成和淳于祈才见过一次,她就心悦人家了不成? 想到这里,他便觉得心中的怒火简直就要喷薄而出一样。于是下一刻,他猛然的就伸出手,紧紧的攥住了李令婉的右手腕。 李令婉吃痛。而且她又正在气头上,所以当下就不停的挣扎。李惟元不放,她就抬脚,狠狠的踩在了他的脚面上。然后察觉到箍着她手腕的手松了一些,她忙使劲的挣脱开,然后快步的就走到了前面去,与李令嬿并列,同她说着:“三姐,我们两个一起回明瑟楼去。” 现下她也只能抱着李令嬿这块浮木了。左右有旁人走,谅李惟元也不会真的对她如何。 李令嬿瞥了她一眼,随后就笑道:“四妹和大哥偏生就有这许多的体己话要说。平日在家里你们两个人日日相见都没有说完,今儿来了这广平侯府依然还要避开我们凑在一起说。“ 又抬了衣袖子掩唇,笑着打趣:“刚刚你和大哥悄声的都在后面说些什么呢?可别是说我们几个的坏话吧?” 李令婉心中正乱着,所以对她这句话也没有反驳,只是随意的敷衍了一下。一面还转头,眼角余光看着李惟元。 就见李惟元一双薄唇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直线,面上表情十分的冷漠,看也不看她,目光只是随意的看着旁侧栽种的树木。 李令婉见了,心中又是气,又是怕。 气的是她不喜欢李惟元这样管束着她,连她跟旁人说句话都不行。这样她觉得自己都快要被他管束的透不过气来了。而怕的是,她晓得李惟元是个心性多疑不定的性子,别自己因着这事惹恼了他,那前些年自己的那些努力可全都白费了。 于是一时她想不理会李惟元,往前自顾自的走自己的路就好了,可一时她又想转身去找李惟元,软着声音跟他开口讨饶,让他不要再生气。 心中天人交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所以这一刻她是真的有想哭的冲动啊,一张脸都耷拉了下来。 淳于祈在旁边看到了她面上的颓丧和为难。 其实刚刚他虽然都在和梁丰羽说话,可眼角余光一直在注意着李令婉和李惟元。而且很显然,他们两个人起了争执。李惟元绷着一张脸,李令婉气呼呼的,两个人谁都不肯相让。后来李惟元更是猛然的伸手攥住了李令婉的手腕。那一刻淳于祈也不晓得为什么,忽然就觉得心中一紧,差点都想回身冲过去拉开李惟元攥着李令婉手腕的那只手,可到底他还是忍住了。 李惟元和李令婉是兄妹,说到底他不过是一个外人罢了。但是李令婉好像真的很怕李惟元啊,而且也十分的在意,就算她现在挣脱开了李惟元攥着她手腕的手跑到了这前面来,可她还是不时的就会偷眼去觑他。见他不看她,她面上还一副快要哭出来的神情。 眼见她仿似就要转身去找李惟元了,淳于祈忽然往旁侧移了两步,挡住了李令婉的路。 李令婉抬头看他,一张小脸依然还是皱着。 她这样娇美的一个小姑娘,实在是应该时时都笑着。那样眉目灵动的模样,就仿似一颗绝世的夜明珠一般,浑身都在发着光。 淳于祈的声音不自觉的就柔和了下来:“李姑娘,你同令姐先行回明瑟楼吧。我这边同李兄,还有梁世子会一起去前院的敞厅,就不送你们了。” 李令婉没有回答,而是侧了侧头,目光看着李惟元。 李惟元眼眸转了过来,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随即又淡漠的转过了头,继续的看着路边的树木。 他不理她?!他竟然不理她?! 李令婉一时也不晓得自己心里到底是气,还是怕。她也没有什么心思同淳于祈客套了,所以就只是对他匆匆的点了点头,以示谢意,随后就要转身离开。 不过李令嬿却是轻声细语的同淳于祈和梁丰羽两个人都作了辞,然后才随同李令婉一起往明瑟楼而去。 李令婉心中极乱,所以一路上她也没有怎么理会李令嬿。而李令嬿在旁边冷眼瞧着她,忽然就开口笑着问了一句:“四妹这是怎么了?可是和大哥争吵了?” 李令婉不想自己和李惟元争吵的事被李令嬿知道,毕竟说起来这也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于是她就摇头:“没有。” 李令嬿心中冷笑。当我是傻子呢,这我都会看不出来?不过就算你和李惟元争吵了,怎么我问你就不告诉我?感情就你和李惟元是亲兄妹了,我就是捡来的? 不过她也没有开口再问什么,只是同李令婉一起往前面走着。 李令婉一路走的极快。等到了明瑟楼之后,见着于蓉蓉和梁芝兰,杨佩玉她们三个人早就回来了,正个个端庄的坐在椅中,或是正专注听戏,或是柔婉的同他人说着话,见李令婉回来之后,三个人扫了她一眼,随后又各自的做自己的事去了。 李令婉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周氏的身边坐了。 周氏先前还不晓得李令婉去了哪里,心中正自担心。这会见她回来了,忙凑过来低声的问了一句:“方才你去了哪里,怎么这许久都不回来?教娘好生担心。” 李令婉对着周氏是万不敢摆脸色的。所以就算心中再烦躁,可面上还得一脸平静的说着:“刚刚我带着小扇去后花园子逛了逛。可谁晓得这广平侯府的后花园子竟然这样的大,走着走着就迷了路,所以这才耽搁了好长时间。” 周氏听了,心中放心了不少。可还是叮嘱着她:“往后再不可这样忽然的离席了,免得娘心中悬念。” 李令婉耐着性子应了。随后她再没离开过明瑟楼一步,只是心不在焉的坐在椅中听戏。又在广平侯府这里同众人一起用过了晚膳,看过了放烟火,然后就随同周氏等人同广平侯夫人告辞,坐了马车回李府。 下马车的时候她看到了李惟元。只是李惟元不晓得在想什么,面上神色沉沉,压根就没有看她一眼。 于是李令婉心中就又有了气。扶着小扇的手进了大门之后,她同众人客套作辞,随后头也不回的回了自己的怡和院。 已经是掌灯时分了,怡和院里外一派灯火通明。见她回来了,小玉等人忙迎了出来。 屋内地上铺着繁复厚实的毯子,正中的地上放了一只三足亮铜大火盆,里面的炭火正烧的旺旺的。 李令婉看着那只大火盆里的炭火,只觉得心里的火气也跟这炭火一样的旺。 “把这炭火都熄了,”她沉着声音吩咐小玉,“再有把窗格都开了。” 她觉得这屋里憋闷的厉害。若再不把窗格都开开通通风,她觉得自己都快要憋闷死了。 小玉听了,目光就瞥了一眼小扇,无声的询问,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在外面受了什么气回来? 现下尚且还在正月,正是冷的时候。更何况现下又入夜了,外面起了风,这时候熄了炭火,又将窗格都开了,若是姑娘不小心着了凉可怎么是好? 小扇心中是明白前因后果的,当下她就对着小玉悄悄的摇了摇手,示意她不要多问。随后她自己转身就去开她身后的那几扇窗格。小玉见了,便也忙忙的去熄铜盆里的炭火。 一时火盆里的炭火也都熄了,屋子里的窗格都大开了,连门也大开了,冬日凛冽的夜风从门和窗子里卷了进来,吹得屋内粉色的帐幔来回的飘个不住。 可就算这样,李令婉觉得心内的烦躁和憋闷依然一点都没有消。 她很不耐烦的在屋内走过来又走过去。 小扇和小玉也不敢说什么,两个人屏息静气的垂手站在一旁,就跟两件摆设一样。 屋内很安静,安静的都可以听到屋外夜风卷过树梢枝叶呼啦啦的声音。 也不晓得过了多少时候,李令婉忽然转头问小扇:“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小扇谨慎作答:“具体现下是什么时辰奴婢也不清楚,不过奴婢记得约莫一炷香之前听到了更夫敲竹梆子打落更的声响。” 那现下约莫就应该是7点刚过一会。 李令婉转头看了看窗外的夜色。 冬日天黑的早,约莫下午5点多的时候天就慢慢的黑了,现下更不用说,早就是黑透了。 她想了想,又转过头问小扇:“我记得我前几日得了一块洮河砚?你去寻了出来。” “现下就要寻出来吗?”小扇问。 李令婉点头:“嗯。你现在就去寻出来,然后包了,随我出一趟门。” 她觉得今晚她要是不将李惟元哄的不生她的气了,那她肯定会睡不着。 小扇应了一声,然后同小玉两个人一起出门去旁边做库房的屋子里寻那块洮河砚去了。李令婉则是叹了一口气,在椅中坐了。 哄人也不简单啊。白眉赤眼的去哄更加没面子,所以她就打算拿着送这块洮河砚做由头,慢慢的去将李惟元哄过来。 不过心里还是觉得很苦逼啊。她这到底都是做了什么孽啊?明明自己先前也被李惟元给气的牙痒痒,可现下还是得放下身段去哄他。 仰天长叹一口气,李令婉觉得她得认命。毕竟小命最重要。 等小扇和小玉寻了洮河砚回来,李令婉就吩咐小扇点了一盏灯笼,自己又拿了衣架上的大红色撒花斗篷披了,又戴上了风帽,就手中拿着那块洮河砚出了门。 一路上寒风肆虐,等她到了李惟元小院门口时,只觉得双颊冻的跟冰块一样的凉,一双手也冷的都快要拿不住手里的洮河砚了。 小扇上前拍门,过了好一会之后谨言才过来开了门。 李令婉抬脚就走了进去。 院子里没有点灯笼,黑漆漆的一团。甚至正屋里也没有点灯,看着黑沉沉的。 李令婉停下了脚步,转身诧异的问谨言:“大少爷不在?还是他自白天出去之后就一直没有回来?” “小的也不知道大少爷去了哪里。”谨言恭声作答,“方才大少爷是回来了的,只是在西次间看了一会书之后,他就放下了书出去了。小的想跟着,但大少爷不让小的跟,只让小的老老实实的待在这里。” 李令婉听了,心中就越发的觉得诧异了。 都这么晚了,李惟元会去哪里?而且还不让谨言跟着。他到底是做什么去了? 第59章 冰哥身世 李令婉等了好长时间, 可依然不见李惟元回来。 她心中着急, 几次走到院门口往外面张望,可也只能看到沉沉夜色,并着远处府中的几盏灯笼发出来的微弱光亮,压根就没有李惟元的身影。 他这到底是跑哪里去了?又做什么去了?李令婉只急的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 然后她脑中忽然就闪过了一个念头。 难不成李惟元是去了杜氏那里? 越想她就越觉得自己的这个猜测一定是对的。因为李惟元生性还是比较孤僻的,除却会偶尔去她的怡和院,这李府中其他的地方他基本都不会主动踏足, 又怎么可能会一出去就待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回来? 只是,李令婉想着, 她记得这几年李惟元都不怎么去找杜氏的啊。毕竟杜氏心里早就已经扭曲了,她就是个疯子, 每次看到李惟元的时候就对他又打又骂,极其的恶毒。怎么现下李惟元忽然的会去找她呢?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不成? 可她又猜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也只有在这里干着急的份。 但忽然就听得谨言的声音在院门口响了起来:“四姑娘, 大少爷回来了。” 她不放心李惟元, 所以除却自己不时的会去院门口站在台基上往外张望一会, 还让谨言和小扇轮流站在院门口,一直注意外面的动静。现下听得谨言的话, 李令婉赶忙的就飞跑了出去。小扇随即也忙跟了过去。 而等李令婉一到院门口, 在青石台基上一站, 顺着谨言的手望去, 星月光下,果然就见李惟元正在慢慢的往这边走。 李令婉一见,忙又飞奔过去, 一把就拽住了李惟元的胳膊,急切的问他:“哥哥,你去哪里了?让我好担心啊。” 但她的手才刚拽到李惟元的胳膊,就听得他口中轻嘶了一声,显然是很痛。 李令婉心中微沉,忙问着:“哥哥,你怎么了?” 但李惟元不答,却是冷声的反问着她:“你还来找我做什么?你今日不是和淳于祈相谈甚欢?还为了他和我争吵。” 这满屏幕的傲娇味啊。李令婉好想糊他一脸。 然而她还是没有这么做,反而是握着李惟元的手,强行的拉着他回了屋。 等到了屋里,她吩咐谨言将屋中所有的蜡烛都点亮了,拿过来。然后她就看到李惟元身上穿的那件佛头青色的锦袍已经被类似于鞭子的东西给抽的里面的棉絮都飞了出来,而且他果露出来的肌肤,类似于脸,脖颈,手背这些地方全都是一条一条极其狰狞的血痕。 李令婉见了,只气的直跳脚。 杜氏这个疯子!再怎么说李惟元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就算她心中再愤恨当初那个和尚糟蹋了他,那她完全就可以在知道自己怀着李惟元的时候就想法子落了胎啊。可那时候她又想借助肚中的李惟元回李府来,后来生了他下来,不喜他也就算了,可每次见着他都要这样的折磨他做什么?李惟元何其无辜? 但气过之后又心疼。疼过之后她就开始骂李惟元:“你蠢啊。人家打你你不知道躲啊?看看你现下都被打成了什么样。” 一面又连声的叫谨言,问他这里有没有散血活淤的药膏子,快拿了来。又吩咐着小扇快去打一盆热水来,再拿了一条干净的布巾来。 然后她一转过头,就看到李惟元正目光专注的看着她,一双墨色的眼眸中好像晕着无数的山光水色一般。 李令婉就没好气的问他:“看什么看?没看过美女啊。” 李惟元听了,微抿着唇沉默了一会。末了他抬眼看她,低声的问着:“我这样,你会心疼吗?” “心疼个屁。”李令婉真是气的牙都开始痒痒了,“你就算被人打死了我都不会心疼。” 李惟元就轻声的哦了一声。随后他眉眼下垂,鸦羽似的长睫毛在眼睑下面划下了一片阴影,满脸寥落孤寂的模样。 李令婉一见他这个鸟样,心中就止不住的又开始心疼了。但她又不想说,所以依然只是绷着一张脸。 很快的小扇就打了一盆热水过来,谨言也拿了散血活淤的药膏子,李令婉就沉着一张脸低声的喝叫着李惟元:“脱衣服。” 李惟元没有脱,而是转头吩咐谨言和小扇:“你们下去。” 谨言和小扇晓得他的性子,哪里还敢多待?连忙行了礼,转身出了屋。甚至临出门的时候还体贴的从外面将两扇木门给阖起来了。 李惟元这才慢腾腾的将自己的上衣都脱了,露出一片白皙清瘦的背来。 好在是冬日,他身上穿的棉袍厚,杜氏力气又有限,所以背上虽然有几条血痕,但也不深,甚至都没有见血。不过脖颈,还有脸和手背上的血痕看着实在是触目惊心。 李令婉见了,就止不住的觉得肝颤,简直都要替他疼了。 随后她拧干了水盆里的布巾,展开,将温热的布巾敷到了他脖颈上的伤口处,又问他:“这样痛不痛?” 她确实还是很心疼李惟元的。所以动作很轻,问出来的话也很轻。但谁晓得李惟元那厮张口就是慢吞吞的来了一句:“你刚刚不是说,就算我被人打死了你都不会心疼,那现下你为什么还要问我痛不痛?” 李令婉按着布巾的手一顿。 妈的,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痛死他算了。 于是她不再说话,只是冷着一张脸,不时的将布巾放到盆里打湿,搓一搓,又拧干,再去敷在他身上的那些伤口上面。 先是脖颈,再是两只手背,然后就是脸了。 好在他脸上也就右脸颊那里有一道斜斜的血痕,还不算很长。李令婉将手里的布巾拧干了,又甩了甩手上的水,然后伸手就将布巾递了过去:“自己敷。” 李惟元也不说话,接过布巾,抬手沉默的敷在了右脸颊上。 趁着他敷脸的这会,李令婉就打开了装着散血活淤药膏子的瓷盒子,用手指挖了药膏子,动作轻柔的擦到了他的伤口上。 等到脖颈和手背上的伤口都擦好了药膏子,轮到他右脸颊的伤口时,李令婉就将手里装着药膏子的瓷盒递了过去。意思很明显,让李惟元自己擦。 但李惟元没有接,目光紧盯着她,很认真的说:“我看不到伤口,没法擦。你给我擦。” 可这难不到李令婉。她走到东次间,拿了一面不大的圆形铜镜出来,然后又伸手递了过来:“照着镜子擦。” 李惟元目光又看了她一会,然后伸手。不过他不是去接她手里的铜镜,而是握住了她的手腕。同时他另一只手将她手里的铜镜拿下来放到了桌面上,坚持着:“婉婉,你帮我擦。” 李令婉就挑了挑眉。 她向来就是个会顺杆往上爬的性子,所以这会见李惟元软化了,她就鼻中冷哼一声,说着:“先前在广平侯府的时候某人不是厉害的很?攥着我手腕的时候都差点将我的手腕攥断了。刚刚某人不也是嚣张的很?什么现下你为什么还要问我痛不痛?你都这么厉害这么嚣张了,那干嘛还要我帮你擦药膏子?自己擦啊。” 话落,她就开始挣扎,想将自己的手腕从李惟元的手掌心中抽出来。 但李惟元不放手。而且他手中还微微的用了力,将李令婉往自己身边拉近了几分。又伸手去将她的衣袖子往上拉了拉,细细的看她的右手腕,看那会自己在广平侯府的时候自己是不是真的失控弄痛了她。 虽然已经过去了很长时候,但他现下一眼看过去,依然可以很清晰的看到李令婉莹白胜玉的右手腕那里还有一圈浅浅的粉色勒痕。 李惟元心中愧疚,连声音都低了下去:“婉婉,对不起。我不该伤了你。但当时我,我实在是……” 那时候他听到李令婉因着淳于祈的事那样的同他争吵,他就觉得自己什么理智都没有了,恨不能就这样将她紧紧的禁锢在自己身边,让她往后再也不能见淳于祈。 李令婉心中叹息了一下,不过随后她也放了心。 看李惟元现下这幅愧疚的样子,那想来她是不用费尽心思的哄他不要生气了。 又看他脸颊上的那道血痕实在是吓人,她无声的叹了一口气,然后认命的拿了瓷盒子,抬手给他抹着药膏子。一面抹,一面又说着他:“往后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傻啊?被人打的时候躲着点啊。又不丢人。” 李惟元坐着,李令婉站着,两个人离的极近。近的李惟元鼻端都能闻得到她身上阵阵清淡的似兰非兰的香气。而且此刻她的一只手还正在搬着他的脸,将他受伤的右脸颊更近的对着旁边的烛火,好方便她擦药。 她的手柔嫩滑腻,又白,最上等的羊脂白玉雕刻出来的一般。李惟元心里想着,古语说的手如柔荑,想来也不过是如此吧。 他就伸手,握住了李令婉放在他脸颊上的手,然后握在掌心中,慢慢的把玩着。 她的手指上还残留有药膏子的薄荷清凉气息。李惟元忽然就很有冲动,想要低头去亲吻她的手,然后将她五根细嫩柔滑的手指逐根的放在口中舔舐,细细的啃咬。不过最后他还是硬生生的忍住了自己心里的这股冲动,转而放开了她的手。 李令婉还在专注的给他的右脸颊上抹着药膏子,压根就没有注意到烛光影中李惟元望着她的目光有多幽深。 等抹好了药膏子,她就合上了瓷盒,又去洗了手,随后她就看着李惟元。 李惟元已经在背对着她开始将雪白的中衣穿上了,又去东次间的衣箱里寻了一件深蓝色的锦袍穿了。 李令婉就看着搭在椅背上的那件佛头青色的锦袍,感叹着:“唉,好好的一件袍子就这样的毁了。” 她是晓得的,虽然老太太这几年对李惟元的态度有了很大的改善,但像冬天这样的锦袍李惟元也不过才有两件。现下毁了一件,那往后李惟元能穿的也就只有那一件深蓝色的了。 她就在蹙眉想着,不然她拿了银子,托小扇的哥哥去外面的成衣店里买一件男式的棉袍来给李惟元?只是要买什么颜色的呢? 她就抬眼,细细的打量着李惟元。 长眉,星目。无疑李惟元是长的极为的俊美。只是他面上惯常都是一副冷漠神色,所以旁人见了,首先都只会注意到他身上凌人的气势,反倒忽略了他俊美的相貌。但当他笑起来的时候,那就满天乌云尽散,雨后初霁一般,晃人眼目。 那就石青色吧。高贵,而且内敛,深沉,感觉最适合李惟元了。 李令婉愉快的做了决定。然后她简单的收拾了收拾,叫了小扇进来,就准备回去了。 李惟元要送她,但被她给拒绝了:“你还是早些休息,早点将脸上手上和脖子上的那些血痕养好才是正经。” 李惟元望了她一眼,也就没有再坚持。 心中的那股子燥热还没有完全的降下去呢,这会他也不敢和她多待。于是他就只是点了点头,声音冷淡的说着:“嗯。回去路上小心。” 李令婉心中正在盘算着其他的事,就没有多在意其他,带着小扇转身就走了。 只是走到半路的时候,她叫小扇:“我还有点事,你先回去。待会我自行回去。” 小扇不放心:“姑娘有什么事?使唤了奴婢去做也是一样的。再不济也该让奴婢跟着您,不然您一个人,奴婢不放心。” 李令婉就哄骗她:“我只是想起还有一句话忘了对哥哥说,现下回去找他。说完了我也就回去了,要你跟着做什么?” 小扇迟疑着不肯走,但被李令婉不停的催促:“我今儿在广平侯府累了一天了,想洗个澡。你现下快些回去,吩咐那些小丫鬟烧了水。待会我回去了就立时也洗的。” 小扇不敢再说什么,就将手里提着的灯笼递了过去:“姑娘,去大少爷那里有一截路是没有挂灯笼,不亮的。您将灯笼带着吧。” 但李令婉没有接。 原本就是趁着天黑才好做事,这会还提着灯笼,岂不是会被旁人发现?所以她就道:“无妨。左右今晚月色好,没有灯笼也能看得见的。” 小扇就抬头看了一眼头顶幽蓝的天幕。 今儿十二,月色虽然还可以,但今晚空中有云的,不时的就有云朵飘过来遮住了月亮,那可就漆黑一片了。 但没等她问出什么来,李令婉已经催促着她赶紧的回去烧洗澡水了,小扇不敢迟疑,便提着灯笼往回走。 只是她毕竟留了个心眼,走出一段路的时候回头看了看,见李令婉哪里是向李惟元的小院方向走去,反倒是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她待要跟过去,可又怕李令婉看到她了会骂她,可待要不管,她心中又担心。最后想了想,她一咬牙,提着灯笼就去找李惟元去了。 夜路难行也难辨,李令婉凭着自己脑海中当初随手画的那幅李府地图,艰难的寻着那座偏僻小院。 等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她终于是成功的站到了那座小院的门口。 借着空中幽微的星月光,她看到这座小院的院门是紧紧的关着的,上面又落了一把布满了铁锈的铜锁。斑驳的灰白外墙上则是全都爬满了枯败的爬山虎藤蔓,猛然一看,只觉得无尽的荒芜,还有惊悚。 李令婉有那么一刻真是想转身就离开。但她想了想,还是咬了咬牙,走到了院门旁边,往左数了三块砖,随后小心的将第四块砖撬了下来。 果不其然,里面放着一把铜钥匙。 伸手拿了那把钥匙,她走到小院门口,开了门上的铜锁,随后推开门进了小院,又反手将两扇院门给关了起来,落下了门闩。 小院里面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一团。好在这时浮云散尽,现出几分月色来,李令婉能勉强的看清正面是三间破败不堪的屋子,左右两边则是几间低矮的厢房。至于院子里,树木早已枯死,野草蔓生。而且现下正值隆冬,这野草望去便也是一片枯黄,看着十分的萧瑟寒凉。 李令婉定了定神,然后轻手轻脚的沿着小院中间的青石小路往前面的正屋走。 只是虽然她的脚步再轻,可里面的人还是听到了。 李令婉就听到一道沙哑如破旧风箱的声音突兀的尖利响起:“你又来做什么?方才挨打没有挨够,想再来挨一次?” 李令婉一听,心中陡然的就有了气。 果然是她打的李惟元。而且她下手还那样的狠。 心中有了气,一时心中也没有害怕了。于是李令婉径直的走过去,然后伸手就去推门。 门没有落栓,所以她手一推就推开了。只听得吱呀一声沉闷的声音,在这隆冬的夜晚显得分外的诡异瘆人。 李令婉没有迟疑,抬脚就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屋里原是没有点灯的,黑漆一团。不过等她走进去之后,忽然就见角落里亮光一闪,有人点亮了桌上放着的油灯。 油灯光虽然微弱,但也足够视物了。 李令婉就看到油灯旁站了一个女人。一个头发披散,面色是长年不见日光的那种不正常苍白的女人。不过她的一双眼睛却是极其的亮,夜枭一般,黑夜中猛然看到了,只会让人觉得心中恐慌惊悚。 李令婉显然也被吓到了。她只觉心中陡然一惊,然后下意识的就往后蹬蹬蹬的倒退了两步,背紧紧的抵在了大开的一扇木门上。 片刻之后她才抖着声音,唇角勉强的扯了一抹僵硬的笑意出来,开口同这个女人打着招呼:“杜,杜夫人,你,你好。” 杜氏,也就是李惟元的亲娘,李修柏的发妻,她此时正跟猫一样无声的走了过来,拿了手里的油灯照着李令婉。打量了一会,她慢慢的说着:“棉袄是杭缎做的,裙子是杭罗做的,头上戴的首饰不是金的就是玉的,瞧着成色也还十分的好,你必然不是这李府里的丫鬟,而是这李府里的姑娘。只是李府的姑娘怎么会晓得有这处极偏僻,跟活死人墓一样的所在,还能这样畅通无阻的直走了进来。外面的院门没有上锁?还能张口就称呼我为杜夫人。哈,我这样的人,那个老虔婆都恨不能抹杀掉我曾经在这李府里的所有事,又怎么可能会让李府里的姑娘知道我的存在?说罢,你到底是什么人?来找我有什么事?” 随后她又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我这样的一个人,活着跟死了也没分别,想必我也没什么是你能图得上的。” 李令婉现下的感觉只有一个,那就是,她真是造孽啊。为什么设定的人物一个个的都是这样的聪明?这杜氏说起来都被关了快二十年了,可一眼看到她,依然还能这样缜密的分析出她的身份来,而且还一丝一毫也不错的。 而且最关键的是,杜氏的眼睛实在是太亮了,让她有一种错觉,简直就像黑夜中的猫头鹰一样,看着就觉得心里极其的瘆的慌。 李令婉就悄悄的咽了一口唾沫,而后干干而笑,恭维着:“夫人好厉害,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别说那些没用的。直说你到底是什么人?来找我有什么事?若再不说,小心我剐了你。” 话落,李令婉就见杜氏手中白光一闪。她定睛看时,见那是一片边缘打磨的十分尖锐锋利的白色碎瓷片。 想必是仆妇给她送饭的时候,她故意摔碎了碗,然后偷偷的藏了一块碎瓷片起来,又打磨的尖锐锋利。 而此时那块碎瓷片的一边边缘还有干涸了的猩红色血迹。而且这极有可能就是李惟元的血迹。 这个疯子!她竟然用这样尖锐锋利的碎瓷片来割李惟元!难怪刚刚自己给李惟元抹药膏子的时候,看到他左手的手掌心中有一块地方被挖了一大块肉下来,血肉模糊的一片。 李令婉立时就站直了身子,满腔愤怒的骂着:“你疯了?你竟然用这个来割伤你自己亲生儿子的手,那样活生生的挖了他一块肉下来?你做什么不干脆一刀割断了他的脖子,也省得他这样经常零零碎碎的受你的罪?” 杜氏闻言先是一怔,随后失声大笑,状若疯癫一样:“我儿子?我儿子?嗯,你怎么这样的关心那个杂种?莫不成你是他的妻子?可我没听那个杂种说他成亲了的事。而且,你的发髻,梳的并不是妇人的发髻,还只是个小姑娘。说吧,你到底是谁?又为什么那样的关心那个杂种?” 李令婉不答,反倒是看着她,冷冷的说着:“一口一个的叫着自己的儿子为杂种,这样你心里就舒坦了?若是不喜他,那当初你怀了他的时候完全的就可以想法子落了胎,又为什么要生了他下来?那时你想着要依仗腹中的他回这李府来,好在这李府站稳脚跟,末了等到最后发现利用不上了,被老太太狠着心肠关到了这里来,你就心里恨上他了?只是你恨他有什么用?你该恨的是冷血无情的老太太和老太爷,是你懦弱无能的丈夫。这一切关李惟元什么事?他是你生下来的,可你生下来的时候征得过他的同意了吗?若知道他生下来之后过的会是这样的日子,他未必会愿意来到这世间。可随后他念着你是他的母亲,一次次的来看你,也是一片爱母之心。甚至明知道每次来都要被你恶毒的骂杂种,被你狠心的责打,满身都是伤痕,可他依然还是会经常的过来,就是想着能陪陪你这个母亲也是好的。但你是怎么对他的?今晚你还那样的将他打的全身都是伤,甚至还那样狠心的用你手中的碎瓷片挖掉了他左掌心里的一块肉。虎毒尚且还不食子呢,你这样,算什么?” 杜氏显然被她这样一连串的骂给骂的有点怔了。不过随后她就神经质一般的大喊大叫着:“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他是杂种!他就是杂种!骂他算什么?打他算什么?我每次见着他的时候都恨不能咬死他,掐死他,这样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那你倒是干脆咬死他,掐死他啊。可你又想着要利用他来报复这整个李家的人,所以从小给他灌输要复仇的观念,要让这李家的所有人都不得好死。你这样就是在毁了他你知道吗?” 说到这里,李令婉又冷哼一声,目光盯着杜氏,慢慢的说着:“而且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你之所以这样的恨他,不过是因为他是你在甘露庵的时候受了那个野和尚的糟、蹋而怀上的。你看到他,就会让你想起那夜不堪的事来,是不是?可我还是那句话,你若是真的恨他,那你当初发现自己怀了他的时候就应该想办法落了胎,又或者是随后生了他下来也可以一把就掐死他啊,再不济他来找你的时候你完全的可以将他当个死人,不理他,可你做什么一边用你亲生母亲的身份来绑定他,要他听你的话,想要利用他去报复这李家人,一边却这样疯狂的折磨他?他是个人,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件什么没有感情,不知道伤心痛苦的玩意,更不是你用来向李家人复仇的工具。他应该作为一个人,好好的活在这世上。” 说到后面那两句话的时候,李令婉的声音也大了起来,简直就是用喊的。 然后她疲累的说出了她此行来的目的:“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想想我说的话。就算你做不到对他像母亲对儿子那样的疼惜和怜爱,可至少往后他再来看你的时候,我希望你能不骂他,更不能打他。他这么多年已经过的够苦够压抑的了,拜托你往后就让他活的轻松快乐一点吧。” 但杜氏压根就没有听见她说的这几句话,她只是状若疯癫的站在原地一直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当初在甘露庵的事只有我和冯嬷嬷知道,再没有其他的人会知道,连那个老虔婆和李修松都不知道,一直将他当做李府的子孙来看待。可你怎么会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又目光盯着李令婉看,一遍遍的问她:“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李令婉不想和她多说什么。 她心中也可怜杜氏。而且她也觉得心中愧疚。毕竟这个世界里的所有人都是她设定出来的,但是她现下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她只觉得累,身心俱疲的那种累。 这一刻她其实还是挺恨自己的。 所以她想了想,就对周氏说着:“当年你父亲原是被冤枉的,想来现下皇上已经给他平反了。至于当年的那个野和尚,你放心,他的下场不会好,他会得到他该有的报应的。再有老太太和李修松,他们也都不会很好过。天理昭彰,害你沦落到现下这个地步的人都会有他们应得的下场的。至于你,我往后会努力的想了法子,将你送出这李府,找个安静的地方让你好好的过完你的下半辈子。只是抱歉,你们杜家,唉,终究这世上你是没有一个亲人了。不过如果你愿意,李惟元他,他毕竟是你亲生的儿子,你,你也可以将他当成是你的亲人。” 说到这里,她又忽然想着,害了杜氏的人都不会得到什么好下场,那她呢?是她制造了这个世界出来,杜氏的悲剧可以说就是她设定的,那她往后会得到什么下场,什么报应? 然后她忽然就开始茫然了。 而杜氏这时忽然就跟离弦的箭一样的冲了过来,李令婉正在走神,没有防备,被她用两只手铁钳似的紧紧的箍着脖颈,又听她厉声的在问着:“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你会知道这许多事?这一切你到底都是怎么知道的?” 口中这样问着,箍着她脖颈的双手却是越来越紧,越来越紧。到最后李令婉只觉得呼吸越来越难,窒息感也越来越明显。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她就在心中想着,没死在李惟元亲手喂的断肠草下,倒是死在了杜氏的手中。不过这被勒死的感觉真的是不大舒服啊。但这样也好,就算是偿还了她让杜氏一生如此凄惨的债吧。 第60章 暗下决心 李惟元原本都已经脱衣上床准备休息的了, 可忽然听得外面有人在大力的拍打着院门, 他微拧了一双长眉,隔窗叫了谨言去看看是谁。 谨言应了一声,转身去了。片刻之后,他就脚步极快的转了回来,隔窗回着:“少爷,是小扇。她说有很着急的话跟您说。” 小扇?她先前不是跟着李令婉回去了吗?怎么现下一个人跑过来找他, 还说有很着急的话对他说?莫不是李令婉出了什么事? 李惟元心中猛然一跳。随后他就掀开被子下了床,唤着小扇进来, 又急切的问她:“是不是四姑娘出了什么事?快说。” 小扇一进来就跪了下去,快速的将刚刚的事都细细的说了一遍, 随后又道:“姑娘说是要来找您说句话,可奴婢瞧着她去的那方向并不是您这里。而且奴婢这一路赶过来,也并没看到姑娘的身影。但姑娘先前那样严令不许奴婢跟着, 奴婢, 奴婢害怕, 就不敢跟着过去。可毕竟又担心姑娘,所以奴婢想了想, 就来找大少爷您, 想让您去看看。毕竟姑娘平时最听大少爷您的话了, 您若去了, 她必然不会说什么的。” “她不让你跟着,你就真的不跟着?”李惟元的声音听上去冷冰冰的,“这样深夜, 又到处黑灯瞎火的,她若出了什么意外,你有几个脑袋担待的起?” 小扇真的是快要哭了,一张脸也因着害怕唰的一下就全白了。 “还不起来,带我去先前你和姑娘分开的那里。”李惟元也不再说她,只是快步的走到衣架前面拿了棉袍,吩咐谨言留下看家。然后他一面穿棉袍,一面走的飞快。小扇跟在他身后一路小跑。 等到了和李令婉分开的那个地方,小扇伸手指了指李令婉过去的那个方向,带着哭音就道:“奴婢那时候回头望了一眼,就见姑娘是朝着那个方向走了。可奴婢记得,那里是禁地,老太太严令,不许府里的任何人过去的,所以奴婢当时,当时……” 所以当时她明知道李令婉朝那里去了,可想着老太太说的话,就到底还是没有跟过去,而是转身去找了李惟元。 李惟元看了一眼那个方向,心中就陡然一沉。随后他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吩咐小扇赶紧的回怡和院等着。路上便是碰到了任何人,这件事都不能透露出一个字来。若有怡和院中的丫鬟问起,也只说四姑娘临时有事回去找大少爷了,一会儿就会回来。 小扇忙应下了,然后她提了灯笼,一路小跑着回了怡和院。 而这边李惟元已经抬脚大踏步的往前走。 杜氏的那处小院虽然偏僻,但他是经常来的,轻车熟路,心急之下又一路快跑,所以等他望见那处小院的时候,李令婉也不过才刚到而已。 李惟元看着她窈窕纤细的身影正好端端的站在小院门口,他一直提着的那颗心才终于放了下来。下一刻他就想开口唤李令婉,让她赶紧随他回去,但这时他就看到李令婉正手中拿了什么东西在撬着左手边的第四块砖头。 幽禁杜氏的这处小院常年都是上锁的,便是送饭的仆妇也不得进入,不过是在墙上开了一处小洞,到点了就将饭菜通过小洞放进去而已。后来李修松想法从老太太那里偷了这把锁的钥匙,拿出去找人配了一把钥匙,又将原钥匙放回了老太太那里去。至于配的这把钥匙,他则是和李惟元说好了,院门口往外数的第四块砖是空心的,钥匙就放在里面。若他想要来看杜氏的时候,大可以自己拿了钥匙开院门进去。 只是这样机密的事向来就只有他和李修松两个人才知道,如何现下李令婉会这样的清楚? 李惟元心中狐疑,便没有立时就开口唤李令婉,反而是身形微移,藏在了路边栽种的一株桂花树后面。 然后他看着李令婉那钥匙开锁,推开门进了院子,又反手关上了门。他这才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又伸手轻轻的推了推门。 两扇院门纹丝不动,看来是李令婉在门后面落下了门闩。 李惟元皱起了眉。四面看了一看之后,然后见靠着围墙那里栽了一棵香樟树,枝繁叶茂。虽然不紧靠着围墙,但他估算了一下,觉得若自己站的够高,往下跳,也是能够勉强跳得到院子里去的。 实在是不放心李令婉和杜氏独处,于是就算明知道这样做会有一定的危险,但李惟元还是毫不迟疑的就走到那棵香樟树下面,然后开始爬树。 等觉得高度差不多了,他就扶着一根较粗的枝干慢慢的往前挪动着,探头看了看下面,然后再一咬牙,往下就一跳。 所幸院中地面上到处都是蔓生的杂草,枯萎了也没有人来清理,铺在地上厚厚的一层,毛毯一般。所以他这一跳,虽然膝盖和手肘都狠狠的砸在了地面上,立时就一阵钻心的痛,可到底也没有断胳膊断腿的。 他迅速的爬了起来,也顾不上膝盖和手肘那里有多痛,赶忙轻手轻脚的就朝前面的正屋走去。 正屋里面有微弱的油灯光亮,还有李令婉正义愤填膺喝问杜氏的声音,李惟元便一怔,随后他就没有立时就进去,而是隐在门外,静听着里面李令婉和杜氏的对话。 然后就如同有一个焦雷在他耳边轰然炸响了一般,他只觉得整个人,非但是身体,就是他的整个灵魂都在开始颤抖。 他竟然不是杜氏和李修松的儿子!他竟然是杜氏被一个野和尚糟、蹋之后生下来的女干生子!他竟然是有一个这样龌龊身世的人! 就算他以往为人再冷静,再理智,可这会猛然的知道了这个消息,他还是觉得整个人如遭一记铁锤狠狠的砸过,两耳轰鸣作响,手脚冰冷一片。 然后他整个人就如同在沸水中滚过几遭的面条一样,软如泥一般的顺着木门就往下滑了下去,无力的跌坐在地上。 原来他有这样一个不堪被世人所知的身世啊。女干生子!李惟元无力苦笑,命运可真是喜欢跟他开玩笑。前些年他被这李府里的人那样的作践,好不容易这两三年境况才好一些,但是现下,偏生又让他知道了他这样不堪的身世。 他心灰意冷的将头深深的埋在了自己的臂弯中。 但随即,他又忽然的抬起了头来,眼中再无灰败之色,反倒目光极亮。 若他果真是女干生子,那也就是说,他和李令婉其实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那他和她压根就不是什么堂兄妹?那岂非也就是说…… 想到这里,李惟元就觉得自己胸腔中那颗刚刚死寂的心猛然的就开始狂跳了起来,巨大的狂喜冲刷着他,双手也因着激动而微微的在打着颤。 一刹那他忽然就觉得,命运之神待他也算很宽厚。只要李令婉这辈子能一直在他身边,他到底是个什么屈辱的身世又有什么关系? 他不在乎!这些他全都不在乎!只要他和李令婉之间并不是真的亲堂兄妹,就算这会有人告诉他他是恶魔之子,他都会心生狂喜。 四肢百骸满贯着狂喜,他扶着身后的木门,面上带着发自肺腑的笑容,起身站了起来。 而这时,他就听到砰的一声巨响,同时还有杜氏咬牙切齿质问着李令婉到底是什么人,如何会知道这么多事的声音传来。但回答她的,只有李令婉含糊不清,极痛苦的声音。 李惟元一颗心又高高的提了起来。他忙走到门边往里张望,而这一望之下,他整个人只吓的差点魂飞魄散。 就见杜氏一脸狰狞之色,正双手紧紧的掐着李令婉的脖颈,而李令婉被她掐的面色都通红了,额头上的青筋都一根根的爆了出来,眼见就要活不成了。 当下李惟元心中大骇,顾不上其他,连忙疾冲进去,伸手就用力的去掰扯杜氏掐着李令婉胳膊的双手,同时又大声的呵斥她:“放手。” 但杜氏恍若未闻一般,依然是拼尽了全力,双手死命的掐着李令婉。 李惟元心中大急,也拼尽了全力去拉扯杜氏。等终于拉开了,他又一甩手,将杜氏狠狠的往旁边一推。 又是砰的一声巨响传来,但这时李惟元已经是顾不上去看了。他只是冲过去,双手扶住了如烂泥一般顺着身后的木门滑下去的李令婉,连声的问着:“婉婉,婉婉,你怎么样?” 李令婉说不出话来。她只觉得喉咙里似是被粗粝的沙子磨过的一般,压根就痛的说不出一个字来。紧接着又是一阵撕心裂肺一般的咳嗽,咳的整张脸都涨的通红。全身更是一丝力气都没有,连一根手指头都没法子动。 李惟元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大恸,又担忧的无以复加。他忙将她搂在怀中,一面伸手慢慢的上下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一面又努力的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急躁,慢慢的指引着她:“婉婉,吸气,吐气。对了,乖,就是这样。不要着急,慢慢的来,再吸气,吐气。” 过了好一会儿,李令婉才慢慢的顺过气来,呼吸也平畅了下来,哑着声音叫了一声:“哥哥。” 李惟元听了她的呼唤,心中略定,不过依然还是满腔的心疼和怜惜。 “婉婉,”他将她紧紧的抱在怀中,下巴搁在她头上,哑着声音就说着,“你怎么这样的傻,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你若是有什么事,你让哥哥怎么办?” 方才李令婉和杜氏的那些对话他几乎是一个字都不落的都听到了的,所以他晓得李令婉之所以这么不顾危险,夤夜来找杜氏,不过是希望杜氏往后不要再打骂他了而已。 知她如此真心为他着想,他如何会不感动?当下他抱着李令婉的双臂就更加的收拢,恨不能就这样将她整个人都嵌入到他的骨血中去一般。 而李令婉听了他的话,心中顿时就警铃大作。 李惟元如何会来这里?而且关键是,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他是不是听到了她和杜氏说的话?又到底听到了多少?若是他知道自己和他并非真正的亲堂兄妹,那往后他是不是就会疏远她?是不是就不会像以前那样一片心的将自己当做是他的亲妹妹那样的爱护了?那要是万一李令嬿对他抛了几次橄榄枝,他是不是铁定就会跑过去的啊?那到时自己的下场还会有个好? 可她更怕的是,若是李惟元知道了他和她不是亲堂兄妹的真相,往后她就是想讨好他亲近他只怕他都是会嫌弃的吧? 想到这里,李令婉只觉得她真是苦逼。要不要前几年的那些攻略就这样的付诸流水了啊。 可她心中还是残存了一丝希望的,想着,也许李惟元只是刚刚才到的,压根就没有听到她和杜氏先前说的有关他身世问题的话呢,还是先别自己吓唬自己了,赶紧的探探口风才是正经。 只不过探口风的话还没有问出口,她忽然就看到了旁边正躺在地上的杜氏。 杜氏是侧躺着的,现下她额头那里全都是血。而且血迹顺着她的脸已经蜿蜒流到了地面上来,李令婉触目所及就是一大滩猩红色浓稠的鲜血,还有她惨白的一张脸,以及她脸上那对满含戾气的双眼。 那双眼没有闭着,而是睁的大大的,就这样一直盯着她看。 李令婉霎时只觉得手脚冰凉,胸腔里的一颗心都要不会跳了一样。片刻之后,她才从李惟元的怀中爬起来,抖着声音叫哥哥,又颤着手指指着杜氏那里:“哥、哥哥,你、你看。” 李惟元顺着她的手指回头看了过去,然后他脸上的面色也变了。 随即他急忙起身过去单膝半跪在杜氏面前,伸了两根手指去她的鼻端下探了探,又摸了摸她脖颈,随后他沉着一张脸,抬头对李令婉慢慢的摇了摇头。 李令婉只骇的一张脸雪白,抖着声音都说不出话来。 是了,是了,定然是方才李惟元为了救她,急切之间将杜氏往旁边一推,杜氏就撞到了墙壁上去。当时砰的一声巨响,想必就是杜氏的头撞到墙壁上去的声音。只是那时候她和李惟元都还惊魂未定,所以压根就没有去注意这事。 但是,但是,为什么李惟元不过这样一推,杜氏就死了? 其实原书里她为了突出李惟元的扭曲变态和阴狠毒辣,是设定了他狠心弑母的这个情节的。不过当时她只是一句话匆匆带过,而且说的也是李惟元十四岁那年考中了秀才之后就弑母了的,可如何现下李惟元都十九岁了,这样的情节依然还会发生?莫不成是书里她设定的那些情节其实都会发生,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换而言之,无论她如何的想改变原书里的剧情,但至多也不过是能拖延一段时间,可到底都不会真的改变的过来? 那岂非也就是说,她最后的结局依然会是像原书中设定的那样,被李惟元割舌,喂了断肠草而死? 李令婉想到这里,就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直直的往下坠。然后她看着李惟元的目光就充满了惊恐。 她是真的怕。杜氏现下还死不瞑目的躺在这里,诡异的目光一直在盯着她看。而且她还知道自己这些年的努力极有可能真的是要白费了,最后她依然会落到那样悲惨的一个结局,于是一时他全身都抖如筛糠一样,全身的血液也都跟结了冰一样。 她是不敢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忙转身就要跑。可在极度的惊恐之下她压根就没有注意脚下,被身后的门槛给绊到了。脚腕那里顿时就有一阵钻心的痛传来,整个人更是往前就要扑下去。 好在李惟元及时的赶过来接住了她,又将她紧紧的抱在怀中,不住的安抚着她:“婉婉别怕,哥哥在这里。” 但她怕的就是他啊。这个人,最后会割了她的舌头,会喂她吃断肠草的啊。 李令婉在他的怀中剧烈的挣扎着。可李惟元只以为她是被杜氏的死状给吓到了,所以她越挣扎,他就抱她抱的越紧,而且他依然还在试图安抚她:“婉婉,婉婉,别怕,别怕。哥哥在这里。” “你放开我,放开我。让我走啊。”李令婉百般挣扎,可无奈李惟元将她抱的很紧,她无论如何挣扎都是挣扎不开的。到最后她心中又急又怕,止不住的就哭出了声来,“你让我走啊。我不想死啊。” “有哥哥在,你怎么会有事?”李惟元的声音沉稳,“婉婉,别怕。哥哥这就带你离开这里。” 李令婉哭的说不出话来。 现下她胸腔中充斥着满满的惊恐和绝望。先前又是差点被杜氏掐死,随后被李惟元救了,然后刚平静下来,又看到了杜氏的死状,随后她又联想到了自己往后悲惨的结局,几番大起大落,现在又被李惟元禁锢着,就是想跑也跑不了,她只觉得头昏沉沉的,身子乏软无力。最后更是神志逐渐模糊,头一歪就晕了过去。 而李惟元见她哭声忽停,双眼也闭上,心中猛然一跳,巨大的恐慌感立时就席卷了他。 他几乎是颤着手指探到她的鼻端下,但好在她呼吸平稳顺畅,看来只是晕过去了。 李惟元这才放下了心来。 随后他将李令婉抱起,让她靠着廊檐下的柱子坐了。自己则是里里外外的将他和李令婉来过的痕迹都细心的给抹除掉了。甚至连他刚刚从树上跳下来压平的那小块草地都给弄的重新蓬松了起来,看起来和周边的草地并无异样。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走到杜氏的面前,垂眼看了她一会。 她额头上的血已经在慢慢的凝固,已经流不出什么来了。但就算这样,她的身下依然还是一大滩的猩红浓稠鲜血。一双眼也还是大睁着的,满是不甘的看着外面的沉沉黑夜。 李惟元看了她一会,忽然屈膝跪了下去,又俯身对着她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他伸手过去,将她一双圆睁着的眼阖了起来。 就算这些年中她从来不曾给过他半点温情,从来只狠毒的骂他,打他,可到底还是她给了他生命。 然后他起身,一口吹熄了桌上亮着的油灯,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屋子,俯身轻柔的打横抱起了李令婉。 等出了院门之后,他又将院门落了锁。拿了钥匙,抱着李令婉快步的往怡和院的方向走。经过花园子里的池塘旁边时,他停了下来,胳膊一扬,就将手里的铜钥匙扔到了水塘中间去。 叮咚一声轻响,水面漾起一圈细小的涟漪,但很快的便又恢复平静。 李惟元在塘沿边站了一会,冬日凛冽的夜风像刀子一般的割着他的脸,两边栽种的柳树光秃秃的枝条狂乱的摆动着。 他垂下眼,看怀中的李令婉。 她还在昏睡着,面上因着惊吓和激动而起的潮、红尚未完全退却,但呼吸却平稳顺畅。 有她在,他就觉得,这世间就算有再多无奈和丑陋,可终归还是有值得他留恋的,也有他努力的动力。 他低下头,轻柔的吻了一下她的右脸颊。然后他更紧的抱着她,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一切都结束了。有关他的身世,他的诸多纠结,还有诸多不得的痛苦,从今往后都不再会烦扰到他。这一辈子他势必会让李令婉好好的待在他身边,没有人能分开他们。 第61章 冰哥之心 李令婉又开始做梦了, 那个自打穿越之后就一直困扰着她的噩梦。 冬至。大雪。破庙。舌尖上火辣的痛。肚腹中刀绞的痛。旁边站着的李惟元看着她冰冷阴狠的目光。 恍惚中她爬过去, 伸手抓着李惟元的腿。被割了舌头之后她连话都说不清,只能含含糊糊的叫哥哥,但李惟元不理会她,反而一脚就狠狠的踹飞了她伸过去的手。 腥甜味弥漫口腔,有鲜血顺着她的唇角流下,滴到地上, 刺目的猩红。但恍惚间场景又突变,变成了杜氏整个人都躺在血泊里, 一双满含戾气的眼正在死死的盯着她。她害怕,想尖叫, 可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般,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然后又见杜氏猛然的起身站了起来,煞白着一张脸, 额头上猩红的血还在不停的往下滴落。可就算这样, 她还是伸着手, 一步步的向她走过来,一边走, 一边凄厉的在叫着:“还我命来, 还我命来。” 李令婉只骇的全身都在发抖。她想跑 , 可双腿就像灌满了铅一样, 似有万斤重,一步都挪不了。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杜氏向她走过来,然后双手狠狠的掐着她的脖子, 渐渐的收紧。 李令婉吓的大哭,一边哭,一边还慌乱的哀求着她:“不要,不要。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 哭到后来她觉得整个人都快要喘不上气来了。恍惚之中似乎又听到有人在急切的唤她婉婉,随后额头上,脸颊上,鼻尖上,唇上都相继有酥麻温痒的触感传来,似是有人正用羽毛在一一的扫过她这些地方。一面扫,还一面轻柔的叫着她婉婉。再然后又似是又什么东西滑进了她的口中来,勾住她的舌尖,轻柔的吮吸着。 但那轻柔的力道却在慢慢的加重。她只觉得舌尖开始刺痛,她禁不住的就又觉得害怕,含糊着声音就哭着哀求:“求你。哥哥,不要割掉我的舌头。不要。我痛。求你,求求你。” 听到她这样含糊不清的梦呓,李惟元心中一震。随后他不再亲吻她,而是慢慢的直起身来,又目光幽暗的看着依然还在梦呓的李令婉。 她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那夜他可是清清楚楚的听到了杜氏说的话。甘露庵的事,只有她自己和贴身伺候她的冯嬷嬷才知道,连老太太,老太爷和李修松都不知道,可李令婉如何会知道的那样的清楚?甚至她后来都能那样肯定的说出那个和尚,还有老太太,以及李修松的结局都不会很好。再有,自他将她抱回怡和院之后她就一直昏迷不醒,当晚就开始发起了高烧,且总是会害怕的哭出声来,颠来覆去的说她不想死,她怕痛,她不要吃断肠草。再有刚刚她还那样哭着哀求,不要割掉她的舌头。 而且最关键的是,她说的是,哥哥,不要割掉我的舌头。 她是不是知道所有人的所有事?而且不论是过去,还是将来?她对每个人的结局都了如指掌?那在她所知道的那些中,他将来会对她做什么事? 割了她的舌头?喂她吃断肠草?杀了她?所以那时候她虽然那样的害怕他,可还是要极力的亲近他,讨好他,就是为了活命? 虽然一早就知道李令婉当初那样主动的亲近他讨好他是有目的的,可这当会李惟元还是觉得极其的震惊。 李令婉还在不安的梦呓,又抽泣着,一声声软软的哀求着:“哥哥,不要。求你,求求你,饶了我。” 李惟元看着她这样,只觉心中大恸,怜惜感油然而生。 他俯身,鼻尖轻抵着她的鼻尖,低声的说着:“傻瓜,我怎么会舍得伤害你?你就是我的命啊。我宁愿伤害我自己一千次,一万字,都不舍得伤害你一次啊。” 说着,又轻柔的去亲吻她的双唇。 虽然明知道这样趁她昏迷不醒的时候亲吻她很不磊落,可他实在是控制不了自己。 她的双唇这样的柔软,亲吻着她的时候他简直就是心驰神摇,上瘾一般的就想不断的追逐着她的双唇,永远都不要放开。 只是耳中听得有脚步声渐近,又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他这才离开李令婉的双唇,直起身在床沿上坐好。 有人绕过了屏风来,是周氏,还有她身边的丫鬟采薇。 周氏的面上一脸担忧。 李惟元见她过来,便起身自床沿上站起,开口叫了一声三婶。 周氏对他点了点头,矮身在床沿上坐了,又伸手去探了探李令婉的额头。触手依然还是一片滚烫。 她就轻叹了一口气,转头担忧的问李惟元:“怎么都过去两日了,婉婉还一直发着高热,没有醒过来?” 李惟元沉默了片刻,随后就安慰她:“婉婉现下较昨日已好了许多。虽然她一直还在昏睡着,可至少睡的比昨日安稳些。想来很快她就会醒过来的。” 周氏又轻轻的叹了口气:“我只盼着她能早些醒来。” 那夜的事李惟元随后已是找过了小扇,严令她不能对任何人透露出半个字来。且他对小扇也并没有说出什么具体的事情来,只是说池塘边栽有一棵极其罕见的绿萼梅,李令婉当时是想趁着月色前去赏梅。不过黑夜难行,李令婉不小心崴了脚,又在塘边吹了风,所以这才回来之后就发起了高热。 小扇丝毫没有怀疑李惟元说的话。因为李令婉确实是数次在她面前提起过那棵绿萼梅的事。而且姑娘出了这样大的事,她做贴身奴婢的都没有跟着,若是教老太太和太太晓得了这事,必定是要罚她的。所以她忙战战兢兢的应下了李惟元说的话,随后面对着老太太和太太的盘问,她也只说姑娘是在去找大少爷回来的路上不慎崴了脚,又着了凉,回来之后就这样一睡不起了。 老太太和周氏听了,心中自然也是气的。少不得的也是狠狠的责骂了小扇和怡和院一众上下的大小丫鬟一顿,嫌她们没有照顾好李令婉。一面又忙忙的请了大夫来给李令婉诊视,抓药,煎药,闹的整个怡和院上下昼日昼夜的都忙乱成一团。 而在这两日夜中,李惟元一步都没有离开过怡和院。累极了之时也不过是在临窗的木榻上微微的阖起眼休息一会儿。等听到李令婉惊吓的哭声之后他又立时会醒过来,赶过来轻声软语的安抚着她。 周氏原也是同他一起,日夜守护在李令婉这里。但随后她实在是支撑不住了,昨儿半夜的时候就回了落梅居歇息了一晚。今儿一大早的就又赶了过来,一见李惟元还是这样守在李令婉身边,她心中只觉得极其的感动,也极其的宽慰。 她就抬头,看着李惟元,极其诚挚的说着:“婉婉有你这样关心爱护她的大哥,我这个做娘的心中也放心。婉婉这孩子命苦,虽然她说起来有个父亲,可你也知道的,有跟没有也是一个样,只怕婉婉往后也是靠不上他什么。” 说到这里,周氏的眼中垂了两滴泪下来。她忙拿了手帕子拭去了,随后又望着李惟元说道:“我现下只盼着婉婉将来能找个好夫家。但她父亲不管她,我这个做娘的又没用,帮衬不上她什么,便是她能找了个好夫家,我也怕她到了夫家之后会遭公婆和丈夫欺凌。这些日子我细想来,元哥儿,你是个有出息的,童生试和乡试都拔了头筹,下个月的会试你必然会是个少年进士。我只想着,往后你发达了,能对婉婉这个妹妹青目一二,也不枉你们现下这般兄妹情深了。” 李惟元面无表情的听着她说这些话,他自己却是一个字都没有说。 周氏还在那絮絮叨叨的继续说着:“前几日我们去广平侯府听戏赏烟火,我听那广平侯夫人的意思,有意要让婉婉嫁给他们家梁世子,只怕不日就会遣了媒人上门来提亲。梁世子那孩子我看着也还好,虽然娇养的性子骄纵了些,但这几年他对婉婉也上心。再者他现下又进了五城兵马司,有广平侯在后面扶持着,他往后的前程必然也差不了。若是婉婉能嫁给他,我也是没什么不放心。但……” 一语未了,忽然就被李惟元给接过了话去:“婉婉不能嫁给梁世子。” “什么?”周氏一惊,忙开口问着,“为什么婉婉不能嫁给梁世子?是不是这孩子私下对你说了什么?唉,其实我也晓得,婉婉心中未必瞧得上梁世子的。这些年我冷眼看下来,梁世子倒是一有机会就想着要亲近婉婉,但婉婉只是躲着他。只是现下来看,再找不到比广平侯府更好的人家了啊。” 说完又轻叹了一口气。 李惟元静默了片刻,随后才语气冷淡的说道:“梁世子庇护不了婉婉。婉婉不能嫁给他。这样的事,还希望三婶往后不要在婉婉面前提起。” 他不会让李令婉嫁给任何人,她只能嫁给他。也只有他才能庇护得了她。而想要庇护她,他就要快点强大起来才行。 想到这里,李惟元垂在身侧的手就慢慢的握了起来,目光也坚毅了起来。 他一定会迅速的强大起来的。等他强大起来了,就没有人可以从他的身边抢走李令婉。任何人都不行。 李修松此时正跪在世安堂的明间大厅里,哀求着杨氏:“求母亲让阿衡葬入我李家祖坟。” 阿衡正是杜氏的小名。 这两日负责每日给杜氏送饭的哑仆妇发现了一丝异常。她通过那个小洞递进去的饭食总不见有人来取,她上前拍门,院子里也没有半点声音。最后这名哑仆妇心中害怕,就跑过来找杨氏。 但偏偏她又说不出话来,比划了半日之后杨氏方才明白她的意思。 随后杨氏便拿了锁着那小院院门的钥匙出来,让双红跟着那名哑仆妇开门进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随后就见双红一路飞跑回来,一张脸吓的煞白一片,进来就惊慌的跪下禀告着:“老太太,出事了,她,那个,她死了。” 作为杨氏最心腹的丫鬟,双红对杜氏的事自然是知晓一二,所以她现下实在是不晓得该如何称呼杜氏,所以便只是说着她。 而杨氏一听双红这样说,心中也吃了一惊。但她面上却不显,反而是喝叫着双红:“她死了便死了,你慌什么?” 又命她关上了屋门,不许一个丫鬟进屋,随后才唤着双红上前,细细的问她:“杜氏是怎么死的?” 双红就又跪下,勉力的定了定神,随后才细细的将她到了那处小院之后见到的事都说了。最后她又道:“想必她应该是撞墙死的,而且死了也有两天了。额头上破了一个大洞,流出来的血都凝固了。” 说到这里,双红想起当时她看到的那幕惨状,止不住的就觉得心惊肉颤,手心里一片冷汗。 杨氏便问:“屋里院里你可都细细的查看过了?可有什么异常?” “奴婢里里外外的都查看过了,并没有任何异常。”双红忙回禀着,“奴婢去的时候院门上还落着锁。推开院门进去,屋门也是关着的。进了屋,一眼就看到她躺在地上。屋里其他的任何东西都没有人移动的痕迹,想必是没有人进去过的。” 杨氏便缓缓的点了点头。随后心里又想着,杜氏的事这李府里知情的人原就没有几个,而幽禁她的那处小院自己对外也只说那里不干净,有污秽的东西,列为了府中的禁地,一般是不会有人敢去那里的。再者杜氏孤身一人,又没有人会图她什么东西,难不成还会有人前去害她不曾?且若真是其他人害了她,如何会半点痕迹都不留?必然是杜氏被关了这么多年,早就疯了,忽然想不开,所以就一头撞死了。 杨氏心中是不觉得有什么愧疚的。她反而还想着,怎么说杜家那年出事之后,她虽然是幽禁了杜氏,可到底还是供她吃喝了二十年,还亏欠她什么不成?于是这会听到杜氏已死的消息,她也只是对着双红挥了挥手,示意她知道了。随后她又吩咐着双红:“遣人去买了一口薄棺材,悄悄的将杜氏敛了,不拘找个什么地方挖了个坑埋了也就是了。墓碑竟也不用立的。” 又厉声的嘱咐着双红:“这事万不能让府里的其他任何人知道,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双红忙应承下了。随后就从地上爬起来,悄悄的遣人去做这事。 但不晓得这件事怎么被李修松给知道了。当下他就跑到幽禁杜氏的小院那里,抱着杜氏的尸首捶地痛哭了一番,随后就跑过来跪在杨氏的面前,哀求着杨氏,能让杜氏进他李家的祖坟。 但杨氏自然是不允的:“早先二十年前对外就说杜氏已经死了,那时候已经抬了一口棺材葬进了祖坟里,现下还怎么让她进去?惊扰了祖先,你这就是大不敬。” “但当年那口棺材是空的,”李惟元苦苦的哀求着,“再如何,阿衡也是我的发妻。她嫁进李家这么多年,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现下她往生了,请母亲看在她受了这么多年苦的份上,请了高僧来给她做法,念经,再给她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让她入我李氏祖坟。” 杨氏一听这话就发怒了。 她伸手,拍的一声猛拍了一下手边的炕桌,气的脸色铁青:“老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叫她嫁进李家这么多年就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这怨得了谁?怨我不成?当年谁叫她老子作死,上赶着要和王大人斗?甚至差点连累到你父亲。若非她老子那时候作死,那她现下还好好的做着我们李家的长媳,又怎会落得今日这样的一个下场?” 李修松只是一直痛哭,又不住的对着杨氏磕头,哀求着她:“儿子,儿子心里痛啊。求母亲能让阿衡体体面面的走。不然儿子往后就是死了,九泉之下也无颜面再见她了。” 他四十多岁的人了,原本就因为常年心情抑郁的缘故头发都花白了,现下知晓杜氏死了的事,一夜之间那头发看着就又白了不少。 毕竟是自己亲生的儿子,杨氏看了他这个模样,心里就有几分不落忍起来。 “罢了,罢了,”她长叹一口气,疲累的挥了挥手,“总之呢,我是不敢随意的就惊扰了祖先的,所以让她葬入我们李家祖坟的这事你是不必再提起了。只不过,你可以自行去筹办她的身后事。请了高僧来做法念经也好,或是高价买了地葬了她也好,我老婆子都不管。只是两样,一是她的身后事决不能在我们府上办。不然府里的人怎么看?旁人知道了怎么看?这第二,她的身份不能透露出来,墓碑上也不能刻李门杜氏这样的字眼,更不能刻你和元哥儿的名字。元哥儿下个月是要参加会试的,若是这时让人晓得他亲娘死了,他不要守制三年?到时你还让他怎么参加下个月的会试?” 随后她就吩咐双红:“我也乏了,你送了大老爷出去。” 双红不敢不听,只得走上前来,对着李修松轻声的说道:“大老爷,奴婢送您。” 李修松原本还伏着身子跪在地上,不过这时他猛然的就直起身来,也不哭了,而是眼瞪瞪的望着杨氏,平静的就说着:“母亲,我今儿才明白,原来您竟是凉薄狠心的一个人。而我,也是这样的懦弱无能,竟让自己的发妻和自己的嫡长子这些年受了这么多的屈辱。我对不阿衡,对不起元哥儿,我不配为人。他日九泉之下,我是无面目再去见阿衡了。” 说到这里,他就起身从地上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世安堂。 杨氏只气的眼歪口斜,全身都在发着抖。 “这个孽子,这个孽子。为了一个妇人竟然敢这样的指责自己的母亲?我看他往后还有什么脸面再来见我。” 说罢,气狠狠的转身进了里面的套间暖阁。可犹且觉得心中气不平,又寻了个由头,打骂了两个小丫鬟,这才渐渐的将心里的那股子恶气给疏散了。 而李修松回了自己住的院子之后便去找徐氏要银子。徐氏问着他要银子做什么用,他也只通红着双眼不回答,只是一直坚持要她拿了两千两银子出来。 徐氏就骂道:“你疯了?什么样的大事就值当你要两千两的银子?没有。” 李修松就道:“我每个月的月例都是由你收着的,每到年底,庄上铺子送了份例来,各房都有分红,也都是你收着的。平日里我又没有找你要过半分银子花,如何你手里会拿不出两千两银子来?快拿来,我有急用。” “你可真是狮子大张口啊。”徐氏骂他,“虽然你每个月是有月例不错,但能有个几两银子?年底就算是有分红,但将来梁哥儿娶亲,娇姐儿出嫁,不要银子?你这个做爹的没出息,这么些年都挣不来一个铜板,只能靠着祖产做活,但我这个做娘的却不能不为自己的一双儿女考虑。你现下来问我要银子,我哪里来的银子给你?一根毛都没有呢。” 骂完了,口中又絮絮叨叨的嫌弃着:“你若是能像三老爷那样,做个什么大官,每个月都有俸禄给我,不说你现下找我要两千两银子,便是你要个两万两,那我也会二话不说的就拿出来给你。但是现下,呸,你有什么脸面来找我要银子?” 李修松听了,只觉得胸腔中陡然就有一股气直冲到了脑子里去,撞的他两耳轰鸣不止。 于是他高高的扬起了手,劈手就一个重重的耳刮子扇了下去。 杜氏以往是从没有跟他说过这些话的。便是他几次科场失利,连童生试都没有考过,但杜氏也只是温温柔柔的同他说着:“没有关系。老爷,妾身相信你,你往后必然会考中的,也不急在这一时。” 那时候他但凡出门,杜氏也总是会给他的钱袋里装满了银子。他说不用这么多,但杜氏就笑,说是:“夫君是大丈夫,出门在外,交朋会友,怎能没有银子傍身?会教人看不起的。夫君别担心,供你花销的这些银子咱们还是有的。” 这样温柔体贴的一个妻子,可就因为他的懦弱无能,没有保护好她,让老太太和老太爷当年那样的对她。随后他又听了他们的话,娶了徐氏回来。 而徐氏被他的一个耳刮子给打懵了。随后等她反应过来,已是一头撞到了他的怀里来,又伸手狠狠的就挠了他的脸一下,李修松的脸上立马就有了两道血痕。然后徐氏又哭骂道:“你竟然敢打我?!你这个废物竟然敢打我?!我要回家告诉了我爹爹和兄弟们去。让他们来找你好好的说说这事。” 徐氏的父兄近来也都慢慢的在官场上显赫了起来,所以她就很是有恃无恐,平常言语之间经常威胁李修松。 但李修松今儿觉得他自己什么都不怕了。 他又高高的扬起手,又是劈头一个重重的耳刮子对着徐氏就扇了下去,直扇的徐氏一个趔趄,往后就撞到了高几上去。 又听得李修松在狠声的骂着:“我怕你?告诉你,我现下是谁都不怕了。你去,去叫你老子和你的哥哥们来。到时我就当着他们的面,给你一纸休书,让你滚蛋。” 徐氏听他这样说,心中反倒有几分怕了起来。但随后她就往地上一坐,一面捶着地,一面伸手指着李修松哭骂道:“好啊,好啊,你竟然要休了我。我做错了什么事你要休了我?自打我嫁给了你,这些年我吃辛受苦,一心只为着你和一双儿女着想,你日常可有体谅过我半句?现下倒好了,你还要休了我?我还就告诉你了,便是我今儿一头碰死在这里了,我也不离你们李家的这个门。到时看我的父兄抬着我的尸首来找你,大家见官,告你一个逼死妻子的罪名,好让你坐一辈子牢。” 说罢,她就起身爬了起来,要去撞墙。旁边的丫鬟见了,忙冲上前去七手八脚的抱住了她。旋即徐氏就不再撞墙了,反而又是毫无形象的坐在地上,一面痛哭醒鼻涕,一面就指着李修松哭骂不止。 闹了这样大的动静出来,其他人早就是晓得了。当下二房的钱氏赶过来看,李惟梁和李令娇也赶了过来。一见徐氏两边脸颊上五根手指印高高的肿起,披头散发的坐在地上哭的满面泪痕,李令娇心疼自己娘,便冲过去抱着徐氏,和她一起哭。一面哭,一面还质问李修松:“爹,娘到底做错了什么事,就值得你这样的动手打她?还要休了她?你倒是说啊。” 钱氏也假意上来拉扯徐氏,劝着:“大嫂你这是做什么?便是大哥糊涂,但你是主子,当着满屋子下人的面闹成这样,可还有个什么脸面呢?快起来罢。” 徐氏就哭道:“我还要这脸面做什么?今儿索性是丢了这张脸,好好的闹一场罢了。不行就让大爷现下就给了我休书,我再无二话,立时就走。” 随后她又伸手抱了李令娇,哭道:“我只是舍不得我的娇娇。娘若走了,你爹再娶了一个来。都说晚娘的拳头,云里的日头,又说有了后娘就必然有了后爹,到时让我的娇娇靠哪一个去?我苦命的女儿啊。” 她这样一说,李令娇就哭的越发的狠了。母女两个简直就是抱头痛哭。 一时钱氏也掌不住的流了两滴泪下来,满屋子的丫鬟也都垂头不语。 李修松早已是气的一张脸铁青。当下他狠狠的跺了一跺脚,不再言语什么,转身就走了。 随后他想了想,到书房,将自己这些年得的一些东西全都打包了,叫了两个小厮过来拿了,到当铺里当了几百两银子。随后就遣人去买了一口好棺材来,又将杜氏的尸身运了出去,寻了一个寺庙安放了,买了上好的首饰衣裙给她穿戴了,然后敛了,又寻了十六个高僧来给她念经,整做了七七四十九日法事,随后又买了一块地,将她好生的葬了。 而在这七七四十九日之中他一直陪伴在杜氏的棺材旁,披麻戴孝,日夜痛哭不止,向杜氏忏悔,是自己的懦弱无能害苦了她。及至等杜氏下葬了,他就寻了个极偏僻的庙,剃了头发做和尚。除却等李惟元会试之后他曾偷偷的隔着人群去望过一次,终此一生李修松都没有再踏进过李府一步,也没有再见过李家的任何一个人。 及至等到他晚年的时候,又得了肺疾,昼日昼夜的咳嗽。但他又不愿意回家,只是一个穷和尚罢了,又哪里来的银子看大夫吃药?只能自己苦挨着罢了。挨到后来他每次咳的时候必然都会带点血出来,其中痛苦,也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才能体会了。 但他这样日夜咳嗽,同寺里的其他和尚自然不愿意还留他,怕被他给传染了。于是就有几个和尚聚在一起商议了下,趁着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一条麻袋兜头套了他,就将他给扔到了深山里,任由他自己自生自灭去了。 他一个老人,又患有肺疾,动都动不了,还能怎么办?只能就近寻了个山洞,躺在里面等死。 等死的过程中,他想起自己的这一辈子,又痛哭了好几场。又想着自己亏欠杜氏许多,纵然是下半辈子都吃斋念佛,日夜为她祈福,可到了九泉之下他也是无面目再见她了。于是他便抖着手,自怀中掏出了一块浅蓝色的手帕子,盖在了自己的脸上。 这块手帕子是杜氏以前用过的旧物,这些年他一直贴身带着,从没有离过身片刻。现下手帕子覆在脸上,幽幽淡香依旧。眼前依稀还是那年他和杜氏大婚之日,他伸手揭开杜氏头上的红盖头,她抬头对他嫣然一笑,芳华绝代。 第62章 彼此试探 李令婉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傍晚。 斜阳正入屋, 远处近处一片橘色温暖光晕。 昏睡的时间有点久, 所以这猛然一醒过来,她整个人脑袋都是空的,有点懵。 她在枕上侧过头,看着窗外被晚风吹的簌簌作响的竹叶,慢慢的想着昏睡前的事。 这时她听得一阵极轻的脚步声,随后就见有人正掀开了碧纱橱上吊着的五彩盘花帘子走了进来。 碎金似的斜阳洒在他身上, 衬的他整个人此刻好像都在散发着柔和的光一样,极其的温暖。 但李令婉还是吓的猛然的就起身坐了起来。然后她一直退到床角, 一面头深深的埋在臂弯中,一面口中还在惊恐的叫着:“别过来。你别过来。” 原本李惟元一掀开帘子就看到李令婉已经醒了过来, 他心中甚喜,正要上前同她说话,可忽然就见她面上出现了见鬼了一样惊恐的神情, 还这样的躲着他, 还不要他过去, 他就只觉得心中重重的一沉。 他明白,必然是李令婉那夜看到杜氏的死状被惊吓到了, 回来之后又勾起了她心中原先最恐惧的事, 所以现下她刚醒来, 猛然的看到他才会害怕成这样, 下意识的只想躲避。 虽然理智上明知道李令婉现下这样的害怕他是很正常的事,但看到她这样,李惟元还是觉得心里似是有千万根钢针在扎他一样的难受。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然后脚步极轻的走到了她床前,将手中端着的药碗放到了床头的小方桌上。 他不放心其他人煎药,所以这几日但凡是李令婉要喝的药都是他去亲手煎好了,又将药渣子给滤的干干净净的,然后端了来,将昏睡中的李令婉抱起,靠坐在他怀中,一勺一勺的喂她喝药。 即便是在昏睡中,可李令婉依然下意识的不喜欢喝苦苦的药。所以她就总是蹙眉,咬紧了牙关不喝。便是李惟元好不容易灌了一勺药到她的口中去,可立时就会被她给悉数的吐了出来。最后李惟元没有法子,便只好自己喝了一口药在口中,捏着她的下巴让她张口,随后低头下去,将口中的药悉数的哺到她的口中去。为避免她将这口药再吐出来,他便一直紧紧的封着她的双唇,直至确认她悉数将这口药全都咽下去了他才会放开她的唇,而后重又用这个法子去喂下一口药。 “婉婉,”李惟元已经极力的放柔了自己的声音,但李令婉听到他这样叫她的时候她全身还是抖了一下,“你怎么了?我是哥哥。” 说着,李惟元就想伸手去拉她的手。 但李令婉却躲开了他的手,也没抬头看他,说出来的话都带了哭音:“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李惟元看她这个样子,只觉得心中一阵绞痛。但他也知道若是现下他强制的上前去拉她的手,或是抱她,只会让她更加的害怕,也更加的抵触他。所以最后他就默然的收回了手,又起身自旁边的衣架上取了一领厚实的斗篷,轻柔的盖在了李令婉的身上。 她身上只穿了一套单薄的藕荷色中衣,纵然是在屋内,可还是很容易着凉的。 将斗篷盖到李令婉身上的时候,李惟元很明显的察觉到她浑身很害怕的颤抖了一下,头也较刚刚低的更狠了。 心中暗叹了一口气,不过李惟元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但他也没有离开,只是静静的坐在床沿上,目光专注又温柔的看着李令婉。 他在等她自己振作起来。他相信他的迎阳花是个坚强乐观的姑娘,这世间是没有什么事什么人能真正的打倒她的。她只是需要一个缓冲的时间罢了。而他所能做的,就是待在她的身边,一直陪着她。 日影渐西斜,天光渐渐的暗了下来,夜幕降临。 小扇原本想要进屋来点亮屋里的蜡烛,但不过才刚掀开帘子,就见李惟元伸手对她摇了两摇,示意她出去。 她探头看了一眼埋头缩在床角一动不动的李令婉,心中狐疑,想着,姑娘这是醒了?可她这个样子又是在做什么?但又不敢问,只得放下帘子,然后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李惟元见小扇走了,便转过头来继续看李令婉。然后他就见李令婉正微侧抬了头,露了一只眼睛出来看他,目光谨慎戒备的在悄悄的打量他。 接触到李惟元的目光之后,她就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迅速无比的又低下了头去。 李惟元心中大喜,知道李令婉这是松动了。于是他忙柔声的叫了一声:“婉婉。” 李令婉没有答应。但李惟元依然再接再厉的又柔声叫着:“婉婉。” 又问她:“你饿不饿?我让小扇熬了鸡丝粥,一直温在那里,你现下要不要用一些?” 片刻之后,就见李令婉又悄悄的抬头看他。 李惟元面上便露了个极其温柔的笑意出来,任由她不安的目光上下的打量着他。 再片刻之后,他听得李令婉在颤着声音,不确定的叫他:“哥哥?” “嗯,”李惟元忙答应着,“我在。” 李令婉又颤着声音叫了一声:“哥哥。” “我在。” 李令婉眼中就垂下泪来。然后她手脚并用的爬了过来,伸了手臂紧紧的揽着李惟元的脖颈,柔嫩脸颊蹭着他的颈窝那里,抽泣着说道:“那个人,那个女人,她死了。” 炽热的眼泪落在他的脖颈上,也落在他的心上,李惟元只觉得心中满是怜惜。 他伸臂,揽着李令婉柔软的身子,温声的安抚着她:“我知道。但是这一切都过去了。有哥哥在,是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的。” 李令婉蹭着他脖颈的动作微顿,但随后李惟元又听得她抽泣的声音复又软软的响起:“可是哥哥,我怕。我,我做了很多很多的梦。梦到那个女人来找我索命。我,我还梦到哥哥你割了我的舌头,为了三姐,你还要狠心的杀了我。哥哥,我怕痛,我不想死。” 说到这里,那眼泪水早就不停的自眼中滚落了下来,更是哭的声哽气噎的,话都说不出来。 李惟元就算再聪明,可现下见她哭成这样,又娇软软的在他耳边叫着他哥哥,又说她害怕,不想死这样的话,哪里还会疑心到其中有诈?便是再知道其中有诈,那这个坑他肯定还是会毫不犹豫的就往下跳的。 他收紧双臂,紧紧的将李令婉抱在怀中。随后他低头,目光满是怜惜的看着她,又轻声的说着:“傻子,你的命比我自己的命都还重要,哥哥怎么会割了你的舌头,又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外人杀了你?哥哥只会护着你,一辈子都好好的护着你,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往后不要再怕哥哥了,好不好?嗯?” 完全的就是一幅哄小孩子的语气。 而李令婉也做了小孩的样出来,趴在他的怀中哭的抽抽搭搭的。 她知道李惟元惯常吃她示弱的这套。而且杜氏的事,她方才想了想,觉得实在是没有法子在李惟元的面前圆过那个谎去,所以不如先哭一场,让李惟元的心中软化下来,随后再慢慢的同他说起那夜的事。 而且李令婉采取的还是主动出击的法子。她并没有等到李惟元来开口问她,她自己就先一边抽泣,一边说着:“那夜我从哥哥那里回来之后,猛然的闻得一阵花香,就想要去看看到底是什么。结果黑夜中迷了路,不晓得怎么就走到了那处小院去。我以往从没有在花园子中看到过这处小院的,心中好奇,便走了进去看。但没想到里面竟然住了人的,而且看我进去,那个女人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冲过来就双手掐住了我的脖子。还好哥哥你及时赶到,救了我,不然我早就死了。” 又抽泣了两声,然后她就抬头问李惟元:“哥哥,你那天晚上怎么也去了那里啊?你什么时候去的啊?还有,那个女人是谁啊,你知不知道?” 李惟元听了,止不住的就在心中笑骂了一声小滑头。 他看得出来李令婉先前刚醒时的恐惧肯定是真的,不是假装出来的,可后来她缩在床角那里想了半日,必然是想通了一些事,然后又怕他问起那夜的事来,又担心他听到了她和杜氏之间的对话,那些话她必然是圆不下去的,所以便干脆将计就计,装了软弱的样子出来向他哭诉。 但这丫头聪明就聪明在,她说的这一番话里面,四分假里倒掺了六分真,若是一般人,只怕真的就要叫她这样给哄骗了过去。 而且她说的这几句话,不单试探了他,还将她自己心中最担心的事说了出来,听他做了承诺,随后又开始这样的盘问起他来。 李惟元一时心中真是对她又气又爱,恨不能翻过她的身子来,抬手就好好的打她的屁、股两巴掌。 她竟然这样的不信任他。若是她肯将她心中知道的所有事都对他言明,那无论是于她,还是于他,都会是极大的好事。但她就偏偏不说,还要这样藏着掖着的,就怕他知道了一星半点。 但李惟元心中也晓得,现下既然李令婉还不信任他,若他只一味的追问,或坦言自己已经知道了一些,只怕下一刻李令婉就会跟受惊的兔子一样,转身就跑了,再也不肯亲近他了。 既然如此,那大家就都暂且揣着明白装糊涂吧。 于是李惟元就神情坦荡的说道:“那夜是小扇来找我,说你有句话忘了对我说,要回来找我,让她先回去。但小扇始终不放心,担心你夜路难行,所以还是提着灯笼来我这里找你。但到了之后她一问起,知道你压根就没有回来找我,于是我和小扇,谨言他们就都着急了,赶忙的到处去寻你。那时我正好寻到了那处小院旁边,等到小院里传来你的尖叫声,我便去推门,但院门从里面闩住了,推不开,我心中着急,就爬墙进去了。一进去就看到那个女人正双手掐着你的脖子,我就赶过去救你了。至于其后的事,你都知道了。”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又微沉了下去,面上的表情也有几分暗淡:“至于那个女人是谁,我也不清楚。但是那晚,唉,我竟然那样一个失手就将她给推的头撞到了墙上去,她就那样的,那样的死了。” 声音微带几分哽咽。但随后他就抬头看着李令婉,目光满是悲伤:“婉婉,我,我竟然杀人了。你会不会怕我?” 李令婉这下子心中就有点纠结了。 她心中自然是明白,若是李惟元那夜没有听到她和杜氏之间的对话那就是最好的局面了,但是现下听到他这样明明白白的说了他什么都咩有听到,她却又觉得有点不相信。 可看着李惟元这样坦荡和悲痛的神情全不像作伪,她又没法子不信。 杜氏是他娘,他因为救自己,失手推了杜氏,导致杜氏头撞到墙死了,说起这个的时候,他确实是满面悲痛,双眼含泪。但他又怕她知道杜氏是谁,所以还要忍着心中悲伤说自己不认识杜氏。 李令婉觉得自己真是快要糊涂了。但看着李惟元现下这样难过悲痛的模样,她还是止不住的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着他:“哥哥,你不要太难过了。你,你这也都是因为救我,所以才失手推了那个人。若真要怪,那这事也该怪到我的头上,与你无关的。你不要自责了。” 李惟元猛然的又伸臂紧紧的抱住了她。 若这世间真有神明,那就让所有的事都怪责到他一个人的头上吧,他只要他的婉婉永远都好好的。 李令婉只觉得自己都快要被他给勒的喘不过气来了。她忙抬手拍他的肩,控诉着:“哥哥,你要勒死我了。” 李惟元忙松开了她。又抬眼看她,极其认真的同她说着:“婉婉,不要怕哥哥。哥哥绝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 得他这样认真的承诺,李令婉心中也放心。而且方才她缩在床角想了半日,觉得虽然杜氏的结局看起来是和原书中一样,但细想来还是有很多不一样的。 书中李惟元弑母是在十四岁那年。而且还是因为杜氏常年责骂折磨他,他心中扭曲,不堪忍受,所以狠心主动弑母。但现下李惟元是为了救她,失手推了杜氏,致她头碰撞到墙壁而死,并非主动。且现下李惟元已经十九岁了,时间线也和书里一开始的设定不一样。 随后她又想到了画屏的死上面去。 画屏书中设定的结局是在她死的同年,被李惟元灌了一碗砒、霜下去。但是现下,画屏却是早早的就自己跳井死了,这也与原书不符啊。所以杜氏的死,也许只是一个意外,一个巧合罢了,这并不代表她往后就会落到书中那样设定的结局啊。 李令婉放下了心来,然后想着的就是要怎么试探李惟元的事。毕竟那夜她不确定李惟元是什么时候过去的,他到底有没有听到她和杜氏之间的对话,又到底听到了多少。不过现下看来,李惟元约莫是真的没有听到那些话。不然他若是此刻晓得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们并非亲堂兄妹,只怕他是不会还如现下这般的对自己好的。 想到这里,李令婉心中就越发的大定。而且此时屋中烛火煌煌,到处都是亮的,她心中的恐惧便越发的减少了,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而这一放松,她就觉得饿了。 她可是足足昏睡了两日两夜,粒米都没有粘牙呢。 “哥哥,我饿了。”她就歪头看李惟元,声音娇软,“我要吃鸡丝粥。” 李惟元便扬声唤着小扇和小玉,让她们进来将屋里的蜡烛都点亮了,再去将一直温着的鸡丝粥拿过来。 小扇和小玉见李令婉现下神采奕奕的模样,看着病是完全的大好了,她们心中也高兴,面上满是笑容。 当下小扇留下来点屋中的蜡烛,小玉出去拿鸡丝粥。李惟元则是将床头小方桌上放的药碗拿起,递了过来:“婉婉,喝药。” 昏睡之时李令婉尚且还下意识的不肯喝药,更何况现下她完全清醒的时候了。 她就抬手捂住了口鼻,瓮声瓮气的声音自她细嫩的手掌后面传出:“闻起来就这样的苦了,那喝起来只会更苦。我不要喝。” 李惟元无奈。但还得耐着性子哄她:“良药苦口。喝了,你的风寒就会完全的好了。乖,快来喝。” 最后李令婉被他哄的没法子了,就开始找其他的借口。 她伸手指了指李惟元手里的药碗,嫌弃着:“这都没有勺子,让我怎么喝?哥哥,你傻啊。端这碗药来的时候都不会拿只勺子过来的吗?” 李惟元有些尴尬的低头看手里的药碗。 要勺子干嘛啊?这两天他喂她喝药的时候压根就用不到勺子的。总不能告诉她,他一直都是口对口的喂她喝药的吧? 想到口对口喂她喝药的事来,李惟元的心中止不住的就一荡。 丁香软舌,幼滑如玉。便是再苦的药味都不能冲淡掉这份美好,让人无限留恋的触感。 而这时李令婉又成功的找到了一个暂时不用喝药的理由出来。 她伸手摸了摸药碗,然后立时就将手又缩了回去:“这药都冰冷的,怎么喝?哥哥,我不喝。” 李惟元只好妥协。 他将药碗递给小扇,吩咐她去将这碗药温了,随后又转头对李令婉说道:“等你用了晚膳之后再喝药。” 李令婉暗中撇了撇嘴。 待会等她喝完鸡丝粥,她就找个理由打发李惟元回去。等李惟元回去了,谁还敢强迫她喝药啊。 但只可惜李惟元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及至等到她用完晚膳,她就赶忙的说这两日辛苦哥哥了,不过现下她的病已经大好了,哥哥你就赶紧回去休息吧。 但李惟元坐着没动。还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然后慢吞吞的说了一句:“看你喝完药了我再走。” 随后就让小扇将温好的那碗药拿了过来。 李令婉忍不住的就在心里爆了个粗口。 她瞪着李惟元,想必若是眼神有实质,这当会李惟元的身上早就被她给戳出上百成千个洞来了。 但李惟元依然八风不动的坐在床沿上,还将手里端着的药碗又往前递了两分,笑道:“你不喝了这碗药,我是不会走的。” 李令婉又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随后伸手接过他手里的药碗,咬牙,闭眼,以一种壮士断腕的决绝表情端起那碗药,喝水一样的就咕嘟咕嘟的一气都喝光了。 等喝完了,她就将空碗往李惟元的面前一伸,没好气的说着:“那现在你可以走了吧?我要睡觉了。” 李惟元伸手接了碗,随后倾身过来,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抬手就往她的口中塞了个东西。 李令婉吓了一跳,正要问他给自己吃的是什么,舌尖上早尝到了一股又酸又甜的味道。 就见李惟元又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掏了一只白釉青色莲花纹的小罐子出来塞到了她的手里,笑着说:“采月斋的蜜饯。” 采月斋是京城最有名的蜜饯铺子,便只是这一小罐子的蜜饯也是很贵的。不过李令婉也没有跟李惟元客气,笑嘻嘻的就接了。 李惟元又细细的嘱咐了她几句,随后扔下一句,我明日再来看你,然后才转身出了她的卧房。 不过出来的时候,他目光望着小扇,示意她跟他出来。小扇见了,忙跟了出去,恭声问着:“请问大少爷有什么吩咐?” 此刻李惟元面上不复方才对着李令婉时的温柔笑容,眉宇间反倒略有一丝忧色。 “婉婉虽然现下醒了,看着也大好了,但只怕只是现下如此,待会入睡之后她可能还会做噩梦。你晚间和小玉就睡在她卧房的屏风外面,两个人都警醒些。若姑娘做了噩梦哭喊出声,记得立时就要赶过去看视。若姑娘有了任何异常,记得立时就要来告知我。” 小扇忙一一的应了下来。 李惟元又嘱咐了一句:“晚间她卧房里面务必要留两盏灯。现下她若晚间醒来,只怕会怕黑。” 小扇也应了下来。 随后李惟元又细心的嘱咐了其他几件要注意的事项,然后方才转身慢慢的走了。 他倒是想晚间还守在李令婉这里寸步不离,但既然现下她已经醒过来,而且还开口主动的让他回去,他若再留下,只怕她会多心,那样反倒不好。所以也只能暂且先回去,等明日再来看望她。 不过心中始终还是担忧着李令婉,所以这一夜他觉也不曾睡好,几番醒了过来。至次日,匆匆用过早膳之后他便丢下碗筷,赶着来怡和院看望李令婉。只是快要到怡和院的路上,却看到有个丫鬟正领着一个人也往李令婉的怡和院而来。 他上前一看,见那人竟然是梁丰羽。 看得出来梁丰羽今儿是特意打扮过的。身上穿的是簇新的宝蓝缎团花箭衣,腰间围了攒珠银带,越发的显出他身材的修长利落来。 领路的那丫鬟此时已看到了李惟元,忙矮身屈膝对他行礼,叫了一声大少爷。梁丰羽也对他拱手行礼,称呼了一声李大哥。 出于客套,李惟元对梁丰羽也拱手还了礼。随后他目光望着那名丫鬟,开口问她:“你这是要领梁世子去哪?” 那丫鬟恭声回答:“是老太太遣了奴婢,让奴婢领着梁世子到三姑娘这里来的。” 梁丰羽此时也急忙开口解释:“我听说婉,呃,李姑娘着了风寒,连日都没好,我心中着急,所以便想着今儿过来看看她。刚刚我先去拜见了老太太,说明了来意,老太太允了,就遣了这名丫鬟引路带我来找李姑娘。” 他是晓得李惟元惯常不喜自己亲近李令婉的,所以他现下说的这话,颇有些抬了老太太出来压李惟元,让李惟元不好从中作梗的意思。 而李惟元听了梁丰羽这话,一双长眉就微拧了起来,望着他的目光也冷了几分。 第63章 彼此对峙 梁丰羽原本以为抬了老太太的名头出来之后, 李惟元就算心中再不愿他见李令婉,可必然也不敢阻拦。但不曾想李惟元听了他这话之后,只是撩起眼皮冷淡的看了他一眼,随后就干脆明了的说着:“你不能去见婉婉。” 就算梁丰羽平时再怵李惟元,可这当会他心中也有了两分气。 凭什么啊。老太太都应允了, 都让丫鬟领了他来李令婉这里了,可李惟元竟然不答应。在李府里面可是老太太说了算, 李惟元就算再厉害,那还能厉害得过老太太去? 梁丰羽就沉了脸,语气也有几分不善了起来:“为什么?这事老太太已经应允了的。” 这下子李惟元干脆是看都不看他了:“婉婉闺阁女子, 与梁世子并无任何关系,梁世子一个外姓男子,如何能擅入她闺房?若此事张扬了出去, 婉婉名声何在?我李府门风何在?梁世子也为世家子弟,此中道理如何会不明白?至于老太太那里, 稍后我自会亲自去她那里请罪。梁世子这就请吧。” 话落, 就吩咐那丫鬟领着梁丰羽离开。 他这一番义正言辞的话只堵的梁丰羽一句话都答不上来。但眼见怡和院在望, 马上就可以见到李令婉了, 可现下就被李惟元这样几句话给说的要转身回去,梁丰羽就觉得心中十分的不甘心。 而且他心中也有几分气。李惟元凭什么不让他见李令婉他就不能见啊。 于是当下他就有些赌气的说着:“我已同父母说过了,他们不日就会请人上门来贵府提亲的。等我和婉妹妹定下了亲事,再成了亲,那她就是我的妻子,我自然是日日都可以见她的。” 他正在气恼之中, 当下也不叫李令婉为李姑娘了,直接称呼婉妹妹。 而李惟元一听他这话,脸色就完全的冷了下来,语气更是掺了雪粒子一般,又冷又硬:“那就等梁世子娶了婉婉之后再来说这句话。” 说完他就拂袖转身抬脚离开,等进了怡和院之后,又吩咐小丫鬟立时就将院门给关了起来,再不放一个人进来。 梁丰羽在外面见着这一幕,只气的手脚俱颤。他心中就想着,他现下就回去找父母,让他们立时就请媒人上门来提亲。再寻个黄道吉日,早早的将李令婉就娶回去。到时他不但可以日日和李令婉相见,而且到时若李惟元想见李令婉了,他还可以以李令婉丈夫的身份不同意,哈哈,让他李惟元也好好的受受他今日所受的气。 想到这里,梁丰羽心中的气恼立时就消了大半,转而催促着那名丫鬟赶紧的带他离开这里,他要马上回家。 那丫鬟先前见李惟元和梁丰羽那样对峙着,她在旁边见了,心中也害怕。 两位都是大菩萨,她一个小丫鬟,谁都惹不起,到底该听谁的?但现下没想到这个梁世子竟然主动的说要离开,那可真是再好也没有的了。 她松了一口气,随后面上堆满了笑意,对着梁丰羽就道:“梁世子请随奴婢来。” 两个人往前走了没多少路,就见前面有个少女正带了丫鬟在那里折梅花。 那少女穿了水蓝色绣兰花纹样的对眉竖领夹袄,底下缃色缎面细褶裙,身形婀娜苗条,容颜清丽秀雅。 小丫鬟见了,忙赶着上前见礼,叫了一声:“三姑娘。” 李令嬿闻声回头。一见到梁丰羽正站在那小丫鬟身边,面上忙浮了清婉秀丽的浅笑,矮身屈膝对他行礼:“梁世子。” 梁丰羽也对她拱手还了一礼,称呼了一声:“李姑娘。” 李令嬿便又笑着问道:“梁世子今日屈尊来舍下,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我听得说婉妹妹这两日得了风寒,一直不见大好,心中着急,就想着要来看看她。”李令嬿给人的感觉很亲和,而且梁丰羽心中也想着,等往后他和李令婉成了亲,说起来他还要称呼这李令嬿一声三姐呢,所以他言语中对她也甚为的客气,简直就是知无不答。 当下李令嬿心中微惊。 她惊讶的原因有两个。一是,梁丰羽竟然这样的紧张在乎李令婉。一听她着了风寒,赶着就要来看视她。而这二来,站在梁丰羽身边的那个小丫鬟她是识得的,是老太太院子里的丫鬟。想梁丰羽一个外姓男子,但却得老太太院里的丫鬟领了他来李令婉的闺房,那必然是老太太吩咐下来的。那换而言之,岂非老太太心中是默认了要将李令婉嫁给梁丰羽的事?不然她如何会让梁丰羽这样大刺刺的来见李令婉,不是坏了她的名声? 又想起那日她们去广平侯府听戏的时候,广平侯夫人携着李令婉的手说的那些话,再有周边其他夫人打趣的话,那看来确然是广平侯夫人心中打定了要撮合李令婉和梁丰羽的心思。 但她瞧着广平侯夫人也是个势利的人,且李家和广平侯府本为世交,广平侯夫人若当真是真心喜欢李令婉,想要她做自己的儿媳妇,大可早几年就定下了这门亲事来,如何还要等到现下才来露了这个口风出来?必然是见爹爹年前从杭州任上回来了,晓得爹爹往后仕途光明,又见去年乡试中李家一下子就出了两个少年举人,广平侯夫人晓得李家往后必然会兴盛,所以这才上赶着要和李家结亲来了。 想到这里,李令嬿心中难免的就有些不平了起来。 论起来,她才是爹爹的长女,也最得爹爹宠爱,但广平侯夫人想要结亲的却还是李令婉,不是她,想必还是看中李令婉嫡出的身份罢了。 但即便是心中再不甘,她面上却也没有显出分毫来,反而是眉眼间带了两分担忧之色,说着:“四妹妹的这场风寒确实来的凶险。我刚刚也是想着要去看望四妹妹的,正好路过这里的时候,看到这里的梅花开的好,就想着要折了两枝梅花待会带过去给四妹妹。就算是在病中,闻些花香味那也是能让人振奋些的。” 随后她又殷殷的问着梁丰羽:“梁世子刚刚见到我四妹妹的时候,如何,我四妹妹的病可大好了?” 听到她问起这个,梁丰羽的面上便现了几分失落和不甘之色出来:“刚刚我并没有见到婉妹妹。” 随后他便将方才他和李惟元之间的事说了。 李令嬿听了就掩唇轻笑:“我大哥惯常是这样端方的一个性子,不晓得变通的。而且他和我四妹妹之间确实是兄妹情深,对她看得也极紧。倒仿似我四妹妹还是个小孩子,深恐其他人都是坏人,个个都存了坏心思要害她一般。” 随后又笑道:“不过我觉得大哥这样做很不好。四妹妹毕竟大了,往后到了夫家,他还能这样守护她一辈子不成?让她的夫君可怎么看呢?” 这话可就正说到梁丰羽的心坎里去了。于是就算他平日也是个不怎么会说话的人,可这会面对李令嬿的时候却像是找到了知己一般,简直是觉得自己的什么烦心事都可以拿出来对她说了。 李令嬿面上一点儿不耐烦的意思都没有,而是一直带了清浅笑意的听着他说。偶尔轻声细语的说两句,也正好说到了点子上,只让梁丰羽觉得更有同她交谈下去的兴趣了。 等他说的差不多了,就听得李令嬿温温软软的声音状若无意的提了一句:“梁世子似乎对我四妹妹很上心?说起来我四妹妹的相貌生的也确实是明艳照人。” 听她提起李令婉,梁丰羽面上的笑容便越发的灿烂了起来。 “不,不单单是她的相貌好,而是她人好。” “哦?”李令嬿面上做了一副对他这话极感兴趣的模样出来,“想必梁世子也知道,我和四妹妹虽然为亲姐妹,但这些年中两个人并没有怎么在一起相处过。且似乎四妹妹对我还有些误解,所以自我年前回来之后她也甚少与我相处过,倒不知我这四妹妹到底有些什么好处,梁世子你可方便告知我?这样往后我也好与四妹妹好好和睦相处。” 梁丰羽听李令嬿这样说,只觉得她实在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啊,也是个好姐姐。想必往后她定然会和李令婉相处的很好的。 于是他就说道:“其实婉妹妹以前也是个骄纵跋扈的性子,那时候我心中也是不喜她的。可是后来她大了,性子便大变了。自然,她是没有三姑娘你这样的温婉贤淑的,但是她身上的那股子灵动和娇憨,实在是,实在是太让人着迷了。我想这世间是没有女子能比得过她的,也没有人会不喜欢她的。” 说到这里,他面上的粲然笑意真是能将头顶的日光给比下去。 李令嬿垂在身侧的手慢慢的攥了起来。 听着梁丰羽在自己面前这样的夸赞李令婉,李令婉只觉得如同喝了一整坛子头醋下去一般,心里酸的厉害。 她心中由不得的就冷哼一声,这个梁丰羽可真是极笨的一个人,同时也是极没有眼光的一个人。李令婉哪里有他口中说的那样的好?他自己情人眼中出西施罢了,倒还要说什么这世间是没有女子能比得过李令婉的,也没有人会不喜欢她的。不喜欢李令婉的人多了去了,她爹爹就很不喜李令婉这个女儿的。 但同时李令嬿心中也隐隐的有嫉妒。李令婉到底有什么本事?如李惟元,将她当成自己的眼珠子一眼的爱护;李惟凌每次说起李令婉的时候语气里也满是宠溺;现下梁丰羽说起李令婉的时候面上更是这样一幅痴迷幸福的神情。但李令嬿却觉得无论是相貌也好,才情也好,李令婉都是不如自己的。旁的不说,那几个教刺绣、琴艺,礼仪的女先生可都是对她不住口的称赞,但对着李令婉的时候她们又称赞过几次? 不过即便是心中的醋海再翻滚,李令嬿面上却依然是笑的清婉:“没想到四妹妹竟然有这许多的好处,那看来往后我定然是要与她多多的亲近了。” 梁丰羽点头表示赞同:“三姑娘同婉妹妹多相处些日子就知道了,其实她最是古道热肠,也最易相处的一个人。如我妹妹和于姑娘她们,一开始也是不喜婉妹妹的,可是现下倒是最喜欢和她在一起玩了。” 李令嬿笑着应了,不过暗中都快要将手里的手帕子给攥出了水来。 但忽然她又想起一事,就状似无意的问着:“前几日我曾无意中听得这府里有几个嘴碎的丫鬟说起,说是当年有个什么杜御史,就是我先大伯母父亲的事是遭人冤枉的,同时还有一位孙御史?听得说皇上已经给他们当年的案子平了反,还遣了人要将这孙御史从流放的地方接回京城来。不晓得现下这孙御史可回了京城没有?” 这件事梁丰羽也知道,便答道:“被皇上遣了去云南接这位孙御史的两个人还是我们五城兵马司里的人呢。他们年前就赶到云南去了,只不过大雪封路,将他们阻在路上了,一直不得行。前两日他们两个人倒是寄了一封书信回来,说已是到了云南,接到了孙御史一家。不过孙御史正缠绵病榻,还没有好。他年纪大的人,拖着病躯如何远行?只能暂且调养着,等病好了再启程回京。若这样说来,约莫最早也要等到四五月才会到京城的吧。” 李令嬿便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原本她以为外祖父他们年后就该到京的,到时她必然会随同孙兰漪去拜见外祖父一家的。若外祖父往后再高升,必然是没有自己的嫡女给人做妾的道理,但是没想到外祖父偏生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得病了,竟还要到四五月,甚或更晚才会回京。 李令嬿的心中未免就有点急躁起来。但这时她又听得梁丰羽在问:“怎么李姑娘对这事好像很关心啊?” “是这几日我听几位丫鬟说起先大伯母的事来,想着当年若非这件冤假错案,那先大伯母也不至于那样早早的就仙逝了。想着心中就有几分感伤,所以才有此一问罢了。” 梁丰羽便感叹着:“李姑娘可真是心地良善。” 李令嬿抬眼看着他,面上笑意清雅温婉。 这个梁丰羽虽然瞧着不甚聪明的一个人,但他毕竟是广平侯府的世子,将来必然是会袭了爵位的。而且他现下在五城兵马司里任职,有他老子广平侯在其中斡旋,来日他的前程必然也错不了。 广平侯啊,若嫁过去那可就是侯夫人了,出去谁不要恭恭敬敬的呢? 想到这里,李令嬿便转身,自丫鬟青桐的手中拿了一枝梅花,伸手递了过去,微垂着头,面带娇羞的说着:“梅花高雅,最适合世子。令嬿斗胆,还请世子收下这支梅花。” 粱丰羽心中微怔,低头看她。 少女粉颊晕红,鸦羽似的长睫毛微垂着,还在不住的轻轻颤动着,教人见了,止不住的就想要怜惜。 片刻之后,梁丰羽还是伸手接过了她递过来的那支梅花。随后他看着那丫鬟手中还拿着一支梅花,忍不住的就问了一句:“李姑娘,这另一枝梅花是要送给婉妹妹的吗?” 李令嬿没想到他会忽然有此一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有些茫然的抬头看他。但心念电转间她已明白他的意思,忙笑道:“是呢。我原就是想折了梅花,送去给四妹妹插瓶的。” 梁丰羽闻言就点了点头,随后又道:“我曾听芝兰提起过,说婉妹妹是最喜用白瓷玉壶春瓶来插梅花的,特别还是这样的红梅。说这样能越发的显出梅花的清雅来。待会儿李姑娘送了这支红梅到婉妹妹那里,她还病着,料想是没什么精神来管这事的,还请李姑娘务必要提醒她的丫鬟一声,让她们寻了白瓷玉壶春瓶出来。” 李令嬿捏着手帕子的手都在轻微的发着颤,暗中更是咬牙不止。但偏偏面上还得笑的清婉和善:“梁世子可真是细心。” 但偏偏梁丰羽还很不反应的又叮嘱了一声:“请李姑娘务必不要忘了这事。” 李令嬿的一口银牙都快要咬断了,不过面上还是笑着点头:“我记住了。请梁世子放心。” 而梁丰羽这时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拿着的梅花,犹豫了片刻之后他还是伸手递了过来:“婉妹妹很喜欢梅花。这支梅花虽然是李姑娘你送给我的,但我现下借花献佛,还劳烦李姑娘将它带给婉妹妹,就说是我送她的,可好?” 李令嬿此时一颗心都已经气的在不住的发颤了,但偏偏面上温婉的笑意不能消褪,还得点头答应:“好。我必然会将这支梅花交到四妹妹的手里的。” 梁丰羽对她谢了又谢,随后才跟随着那名小丫鬟离开了这里,往李府大门那里走。 而这边青桐见自家姑娘一直沉着一张脸站在原地,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姑娘,咱们还要送这支梅花去四姑娘那里吗?” 不过她心中也纳闷,先前姑娘只说到这花园子里来逛一逛,也并没有说要去四姑娘那里啊。怎么现下却忽然的要说去了? 李令嬿原就气的心中乱跳,猛然的又听到青桐的这句问话,一时她心中就气的越发的狠了。 眼角余光又瞥见了青桐手里拿着的那支梅花,她只越看就越觉得不顺眼,干脆是一把夺了过来,然后连同自己手里的那支梅花一起劈手掼到地上,又狠狠的踩了两脚,瞧着花枝被她踩的凌乱,这才勉强消了一些她心中的那股子气恼。 随后她一句话也不说,沉着脸就转身回了自己的蒹葭苑。青桐随后也忙跟了过去。 等李惟元进了怡和院,就见小扇正推门帘子出来,手里端着铜盆,里面是一盆水。 见到李惟元,小扇忙矮身屈膝对他行礼,叫了一声:“大少爷。” 李惟元对她点了点头,示意她起来,又问她:“你们姑娘起来了?” “刚起。”小扇垂首回答着,“已洗漱过了。小玉正在给姑娘梳头呢。” “昨晚你们姑娘睡的可安稳?可有做噩梦?共醒了几次?可有哭喊?” 小扇一一认真作答:“昨晚姑娘一共醒了三次,都是哭醒过来的。后来得我和小玉在旁慢慢劝解,便慢慢的平缓了。四更鼓之后姑娘便渐渐的睡的安稳了,一觉睡到了刚刚才醒,中间也无再哭。” 李惟元这才放下心来,抬脚进屋要去看视李令婉。小扇则是自去泼铜盆里的残水。 李令婉在屋内已是听到了李惟元问小扇的话,当下听得掀帘子的声响,她便回过头来,看着李惟元笑道:“哥哥,小扇都要被你这连番的问话给问傻了。” 言下之意便是笑他怎么就有这么多的问题。 今儿虽然屋外艳阳高照,但她大病初愈,怕冷,所以还是穿了一件海棠红色领口袖口出风毛的立领对襟长袄。这样娇艳的颜色,若往日她穿了,必然是瞧着光彩照人的,但现下她身子却是个虚的,映着这海棠红色,却越发的显出她面色的苍白来。 李惟元见了,心中止不住的就越发的怜惜她了,说话的声音也较往日放柔了不少:“哥哥还不是担心你。” 李令婉笑着请他在临窗木榻上坐:“哥哥你先坐一会,容我先梳个头发。” 她现下病着,也没想出门,所以不过是让小玉给她挽了个家常的发髻,连首饰都没有带一样,满头青丝如云。 等梳好了头发,她就扶着小玉的手,单腿跳到了木榻旁坐了。小玉拿了小丫鬟刚从厨房提来的食盒,打开盖子,开始在炕桌上摆饭。 病刚好,自然是不敢给她吃的太油腻,所以不过是一碗粳米粥,几样清淡小菜和一碟子青梅糕罢了。 李令婉吃了一块青梅糕,觉得好吃,就抬头同李惟元笑道:“哥哥,这个青梅糕酸酸甜甜的,很好吃,你要不要吃?” 盛情难却,李惟元就拿了一块吃了,不过目光还是担忧的看着她右脚腕那里,问着:“你右脚腕那里,可还痛的厉害?” 那夜李令婉心慌之下崴了右脚,原以为没什么大事,不想回来之后就发现她右脚腕那里已经肿的跟发过的面团一样。且刚刚看她走路的时候都是左脚单跳,看来是她的右脚腕那里还没有好。 李令婉闻言便也看了自己的右脚腕一眼,随后笑道:“痛总归自然是还有些痛的,不过想必过几日就会好了。” 正说着,小扇手里拿了散瘀活血的药酒过来要给她揉脚腕。一见李令婉还在吃饭,她便拿着药酒在旁边垂手站着,想等李令婉吃完饭了再给她揉。 但李惟元已是等不及的想知道李令婉的右脚腕伤势现下到底如何了,于是他向小扇伸出手:“药酒给我。” 他要亲自用药酒给李令婉揉脚腕。 不过李令婉就觉得有点不大好意思了。 她毕竟是女孩子嘛,脸皮薄。虽然名义上说她和李惟元再是亲堂兄妹,但这会在他面前脱了鞋袜,让他给自己揉脚腕,总觉得有点别扭啊。 于是她就赶忙的将右脚往后缩,一面又讪讪的笑着:“不用麻烦哥哥。待会让小扇帮我揉就行了。” 李惟元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二话不说,直接弯腰倾身,握着她的右脚架在了自己腿上,然后又伸手去脱她的鞋袜。 第64章 三元及第 李令婉的脚雪白晶莹, 前端指甲淡粉色,就像一片片细小的花瓣一般,入手更是纤细柔滑。 只是现下她脚腕那里却是又红又肿。李惟元见了,心中怜爱之意顿生。 察觉到李令婉想将自己的脚缩回去,李惟元唯恐伤了她已经崴到了的脚腕, 忙伸手轻柔的握住了她的脚掌,然后抬头望着她, 低声的说了一句:“别动。” 李令婉止不住的就觉得面上有点发烫。但她转念又想着,李惟元现下将她当妹妹嘛,那他自然是不会顾忌许多的, 自己若再一味推辞,反倒是显得有些矫情了,既如此, 索性就让他给自己揉脚腕好了。 想到这里,她也不挣扎了, 反而是大大方方的就将腿给伸直了, 口中还说着:“哥哥, 那你可得好好的揉啊。揉好了, 我就赏你块青梅糕吃,若揉不好了,那可是要挨板子的。”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面上神情娇俏,眼中更满是精灵顽皮之气,看的李惟元都恨不能凑过去, 狠狠的咬她双唇一口才好。 当下他好不容易的压下了心里的那股子绮念,随后便倒了药酒,在掌心搓热了,这才慢慢的去揉着李令婉的右脚腕。 掌心肌肤柔嫩,再好的绸缎都比不上的,但李惟元现下心中却不敢有丝毫绮念。 一方面他怕自己力道过轻,那样揉了等同于没揉,但另一方面他又担心自己力道过重,那样就会弄痛李令婉。 于是他便先掌心中用了较轻的力,一面慢慢的揉着,一面问李令婉:“婉婉,痛不痛?” 李令婉摇头:“不痛啊。哥哥,你力道可以再重点的。” 李惟元便加重了力道。随后又一面揉,一面询问李令婉的感受,好让自己能掌控到最好的那个力道。 最后他终于是摸索到了那个最合适的力道,便掌心和着被搓的热热的药酒,一直用这力道揉着她的脚腕。 这个力道实在是太好了,不轻不重,李令婉到后来只舒服的面上神情轻松慵懒,连一双眼都微微的眯了起来,简直就像一只正在冬季的日光里晒暖的猫儿。 李惟元见着她这副模样,一时只觉心里柔软一片,真是觉得怎么怜爱她都是不够的。 估摸着揉捏的差不多了,李惟元便细心的给李令婉穿好了鞋袜,随后抬头看着李令婉,笑着问道:“婉婉是要赏哥哥一块青梅糕,还是要赏哥哥一顿板子?” 言下之意就是询问自己揉的好不好了。 饶是李令婉皮再厚,可这会也止不住的红了脸。 她咬着唇没回答,也没敢看李惟元,而是伸手将炕桌上装青梅糕的碟子向李惟元那边推了过去:“呐,都给你。” 李惟元看着她娇羞满面的模样,止不住的就觉得心中一荡。 于是他便也不再打趣她,只是侧头望了望屋外晴和的日光,问她:“婉婉,要不要去外面晒暖?” 李令婉随即也转头看了一眼窗格外面。 她这一病,在床上可就是整躺了好几日,心中也想要到屋外走走坐坐。而且冬天嘛,难得今天的日光这样的好,干嘛不去外面晒暖,而要躲在屋里头呢?于是李令婉就点了点头,欢乐的说着:“好啊。” 李惟元微微一笑。随后他就唤了小扇和小玉过来,吩咐她们两个搬了一张短榻到庭院中有日光却又背风的地方,再在短榻上垫了厚实的褥子。 小扇和小玉应了,转身忙着去布置。等到这些都安排妥当了,便进来回禀了李惟元和李令婉。 李令婉听了,便要叫小扇过来扶着她,好让她能单腿跳到外面的庭院去。 李惟元见状便道:“你的右脚腕我才刚给你揉好了一些,可别这样一跳就又不小心给伤到了,到时可不是要功亏一篑?而且放着哥哥在此,何必要如此麻烦?” 说着,便起身走过去,倾身弯腰,就打横将她抱在了怀里。 李令婉倒没提防到他忽然会来这么一下,一个天旋地转间,她人已凌空,只吓的面上微微变色,口中低呼出声。 李惟元含笑低头看她。随后就低声的说道:“婉婉怕什么?还怕哥哥会摔了你吗?” 又声音更低沉了些:“婉婉,乖,伸手抱着哥哥的脖子。” 两个人现下离的这样的近,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呼吸喷在她的脸颊和耳垂上,李令婉只觉得鼻端全都是他的味道,面上更是热热的发烫。 但终究还是抵不过他说的这话,她伸了双臂,颤巍巍的环上了他的脖颈,但却是通红着一张脸不敢抬头看他。同时她心中也微觉诧异。 虽然李惟元平日里也对她很好,与她举止之间亲密,但她还是能感受得出来的,以往李惟元对她的那些亲密动作是有一些克制的,可现下,她怎么就感觉李惟元一些儿都不克制了呢? 仿似是有什么东西变了,但李令婉一时并没有想出来到底是什么变了。 而李惟元望着她莹白若玉的面上透出的红晕,真是说不尽的娇媚妍丽,忍不住便又低头凑近了两分,双唇都快要挨上她柔嫩的脸颊了。 李令婉吓了一大跳,忙将整张正脸都窝到了李惟元的怀里去,这样就只有一个后脑勺对着外面了。 耳中听得一声低笑,脸紧贴着的胸腔一阵轻微震动,李令婉没来由的就觉得心跳更快,面上也较刚刚更加的发烫了。 李惟元一路将她抱到了庭院中早就安放好的那张短榻上坐好,随后又拦腰给她盖了一张柔软的毯子,以防她冷。 李令婉面上依然还是烫的。抬眼瞥李惟元的时候,见着他眼中碎柔的笑意,就又不敢看他,只是低着头,两手无意识的揪着毯子上细小柔软的绒毛发呆。 她心里总觉得李惟元今天有点怪怪的啊。可若真让她认真说,她又说不出来他到底是哪里怪,所以便只是蹙眉在这里想着。 正想的呆呆的,就觉得额头那里被人伸手指给轻弹了一下,又听得李惟元含笑的声音响起:“你在发什么呆?心里在想什么事?” 总不能直接说觉得你今儿有点不大对劲啊。但急切之间李令婉又没想到其他什么合理的托词,于是她就将这问题给抛了回去:“你猜。” 李惟元笑着瞥了她一眼:“还能有什么?必然是小丫头大了,知道害羞了。只是婉婉,你在我面前何必要害羞?” 虽然现下他明知道自己和李令婉之间并无半分血缘关系,且李令婉心中也是知道此事的,但李惟元想着,李令婉现下也就只是面上看着亲近他罢了,其实内里还是惧怕他,且不完全的信任他。若是此刻他贸然挑明自己已知晓和她并非亲兄妹的事,只怕她往后反而会开始疏远他,到时反倒不好了。还不如暂且只让她以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这样她在自己面前反倒还会自在一点。 至于往后,李惟元看了一眼李令婉,目光中满满的都是势在必得。他不会让这世上的任何人有机会抢走李令婉的心,她的心,只能装着他一人。若装了其他任何人,那他就让那个人变成死人。 只是他心中虽然想的是这样疯狂的念头,但他面上却是笑的温和:“婉婉,我是你哥哥。” 他这样一说,李令婉瞬间就觉得心中安定了不少。 是啊,李惟元心中是将她当亲妹妹看的嘛。哥哥看到自己妹妹脚腕受伤了,帮她揉揉脚腕,看她不好行走了,就抱她几步路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自己在这里瞎想什么呢?而且她一开始给李惟元的设定里可是有很重要的一条,他觉得男女之情这个东西是个累赘,再不想沾惹半分的。 想到这里李令婉就觉得很坦然了。 她在短榻上动了动,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坐了。看李惟元正在小扇刚搬来的圈椅中坐了,又从袖中掏了一卷书出来看,她便问道:“哥哥,你是不是要会试了啊?” 会试头场是在二月初九,而李令婉病了这几日的功夫,正月十五元宵灯节已过,算起来离会试也就只有二十日左右的功夫了。 李惟元没有说话,目光仍在书上,只点了点头。 李令婉见他近来读书越发的用功了,担心他紧张,便安慰他:“哥哥,你别太紧张啊。你要相信自己,你是一定能考中进士的。” 李惟元握着书的手一顿。 他是丝毫不怀疑自己能中进士的,他对自己有这个信心。但他听得说淳于祈也要参加今科的会试,所以他总是想着自己的名次一定要越过淳于祈。 说起来他虽然与淳于祈相见不过两次,但他心中也晓得淳于祈是极有才华的一个人。不晓得为什么,他就是很不希望被淳于祈给比下去。 李令婉是难得与人初见就会与之亲近的,但是那次在暗香园,对于淳于祈不过随口一句话的邀请她就欣然应约;而后在广平侯府的时候,她甚至还为了淳于祈那样的同他争执…… 李惟元握着书的手便收紧了几分,目光也暗了下来,所以他是必然要胜过淳于祈的。 李令婉倒是不晓得淳于祈也要参加会试这事。原书中她压根就没设定淳于祈走科举出身的路子,而是直接利用他永欢侯世子的身份进入官场,所以在晓得淳于祈也要参加今科会试的时候,李令婉简直吓了一大跳。 淳于祈的才华她自然是知道的,绝不亚于李惟元。现下好了,一山二虎,她就咬唇蹙眉想着,看来李惟元的这个三元及第有点儿危险啊。 不过好在等会试的杏榜放出来的时候,李惟元依然还是会元,淳于祈屈居第二。但李令婉转而开始担心殿试了。 殿试是在四月,皇帝亲自出的试题。一大清早所有的进士全都入了宫中大殿,由皇帝亲自监考,至日暮时分方才交卷回来。 李家上下这日全都悬着一颗心,李令婉更是急的在家待不住,禀明了老太太之后,带了几个家人护卫着,坐着马车就在皇宫外面寻了个酒楼雅间坐了,让家人在宫门口守着,若看到大少爷和二少爷出来了就立时过来告知她。 李惟凌今科会试中也被取中了,不过名次较为靠后。但无论如何,他这样的年纪就中了进士,已经是够让人刮目相看的了。 至天边夕阳斜洒之时,小扇就飞奔了进来,禀告着:“姑娘,小厮说看到大少爷出了宫门呢。” 李令婉听了,忙放下了手里的茶碗,一路就飞跑着下了二楼,又出了酒楼的门。 小厮在前面伸手指着,李令婉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一眼就看到李惟元正夹在人群中慢慢的往前走着。 他穿了玉色绸直裰,长身玉立,容颜清俊。便是再多的人群中,她依然还是一眼就能看到他。 当下她向着李惟元飞跑过去,而后站在他的面前,开口清脆的叫他:“哥哥。” 斜阳返景,玫瑰色的霞光映着她白皙若初雪的脸颊,容貌娇美不可方物。 周边已经有几个考生的目光望了过来。 李惟元目光微沉。随后他立时就抬手用袖子挡住了李令婉的脸,又一把将李令婉扣在了自己怀中,将她的整张脸都按在了自己胸前,这才揽着她急步的往旁边走。 及至等进了旁边的一处铺子里,李惟元才放松了揽着李令婉身子的力道,让她从自己的怀中挣脱了出来。又开口呵斥着她:“这里这么多的人,你过来做什么?” 李令婉被他训的头都不敢抬,但心中又有几分不服气,所以就小声的咕哝着:“我这还不是担心你嘛。” 李惟元就叹气。 她担心他他固然是明白的,而且心中也欢喜,只是李令婉相貌生的实在是出色,她这样出来,总是有男子痴迷惊艳的目光会落在她身上。而他是极不喜任何男子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每次他都有冲动,想要去剜了那些看着李令婉的男子双眼。 但他又不舍得真的责骂李令婉,当下看她已经服软的模样,他便也放柔了声音:“在家中乖乖的等着我回去不好?你这样出来,人多眼杂,哥哥会担心。” 李令婉心道,这算什么人多眼杂啊?想当年她五一小长假的时候去西湖玩,那才叫人多呢。站在西湖这边望断桥,密密麻麻的全都是人,简直就是寸步难行。 不过这样的话总不好对李惟元说得,所以李令婉就有些悻悻然的说道:“哦。我知道了。” 他们进来的是一处卖首饰的铺子,里面并没有什么客人。伙计看着李惟元和李令婉二人身上穿的衣裳非绸即缎,晓得他们二人必然是大家出来的姑娘公子,赶忙的满面堆了笑意的迎上来,说着:“姑娘,您看看小店里的首饰?若有您喜欢的,不妨便带一两件回去。” 又同李惟元笑道:“这位公子,小店里的首饰还算得上精美,用来送给心上人是再好也没有的了,您挑挑?” 他见李令婉头上梳的依然是未出嫁姑娘的发髻,便晓得这二人必然不是夫妻,可瞧着李惟元对李令婉又举止亲密,言语亲昵,所以便只以为他二人是一对爱侣。 不想他这话才刚说完,就见李令婉侧头笑着问李惟元:“哥哥,你有心上人吗?是哪家的姑娘啊?” 小伙计傻眼了。 没想到这两人竟然是兄妹啊。但是看那位公子看那位姑娘的宠爱眼神,哪家的哥哥对妹妹是这样的啊? 而李令婉这时候也傻眼了。因为她这一侧头,便看到墙上挂了一张瑶琴。 原本首饰铺子里挂一张瑶琴也是没什么稀奇的,但奇就奇在,正常的瑶琴都是七根弦,这张瑶琴却是十三根弦。且金徽玉轸,墨绿色的琴穗...... 李令婉心中一震。再转头细看伙计身上的衣裳,果见他身上领口袖口的花纹有些特别。那这样岂非也就是说,眼前这家看似不起眼的首饰铺子,实则却是她设定的那个组织,皇极会? 这可是原书中谢蕴极重要的一根金手指了。若没有这根金手指,他最后做不做得成皇帝还两说。但是现下,哈哈,李令婉忽然就觉得开始激动了起来。因为算算日子,谢蕴暂且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他还没有来得及动用这根金手指。那岂非也就是说,这根金手指可以为她所用了? 而李惟元见她只是发呆,只以为她这是想着他有心上人的缘故,所以不高兴的缘故。 他自然是喜欢李令婉为他吃醋的,但又心疼她会不高兴,所以就轻拍了一下李令婉的头,柔声的说着:“不要胡思乱想。谁都没有婉婉在哥哥心里重要。” 又牵着她的手走到柜台边,一面细细的看里面的首饰,一面说着:“婉婉,你看看这些首饰。若有喜欢的,哥哥给你买。” 李令婉回过神来,低着头闷笑。 别看李惟元这话说的这样的豪气,但她是晓得的,他其实并没有什么银子。 他每个月只有那一两银子的月例而已,但他又喜欢看书,看书的速度又快,过不了多少日子就要到书铺子里去挑拣几本书回来,一个月的月例够他逛几次书铺子的?但李惟元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宁愿在其他的事情上面都俭省些,那也不会在书上面俭省的。 于是李令婉就极力的推拒:“哥哥,我的首饰多着呢,好多都还没有戴过,哪里还用得着买?走吧,我们去看看二哥有没有出来。若他出来了,会同了他,我们好一起回家。祖母还在家里急等着你们回去呢。” 但李惟元没有走。他在柜台前面细细的看了一会,然后伸手就拿了一支蝴蝶步摇。 材质不算好,铜鎏金。不过样式很别致,簪头的云纹下面缀了两只展翅蝴蝶,每只蝴蝶的翅膀下面又垂了一道底端缀着珍珠的流苏。 抬手将这只蝴蝶步摇簪到李令婉的头上之后,李惟元觉得心中甚有愧意:“现下哥哥只能买给你这个。等往后哥哥会给你买更好的。” 李令婉抬手摸了摸这支步摇上面缀着的流苏,然后抬头对他展颜一笑:“好啊。那我可就等着了。” 李惟元对她极认真的点头,承诺着:“往后我会将这天下所有的首饰都放在你面前,任由你挑选。” 李令婉心中喜滋滋的想着,有个将来会做宰相,而且还对自己这样宠爱的哥哥真的很好啊。她决定了,往后就紧抱李惟元这只金大腿不松手。 这时就听得外面小厮的声音:“二少爷,大少爷和四姑娘正在铺子里面呢。” 看来是李惟凌来了。 李令婉当下也忙朝着门口迎了过去,李惟元却只是慢慢的跟在她后面往前走。 李惟凌小时候总是会奚落嘲讽他,可后来李令婉在中间不时调停,又加上大家年纪都慢慢的大了,所以就算是彼此心中再不和,可至少面上看着也还算过得去。 不过等到门口的门帘子一掀,李惟元就发现进来的不仅仅是李惟凌,还有一个人。 那人穿了月白色锦袍,身形修长,举止雍容,正是淳于祈。 李惟元往前走着的脚步就一顿,面色也沉了下来。 李令婉这时也看到了淳于祈,脚步也停了下来,心中想着,怎么这样也能碰到他? 不过淳于祈正在侧头同李惟凌说话,所以一时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人。 淳于祈和李惟凌在广平侯府的时候是见过的,方才正好遇见,所以李惟凌便相邀了他一处说话。后来走到了这处首饰铺子门口,听得门口的李家下人唤李惟凌,说大少爷和四姑娘在铺子里面等他,淳于祈便跟了李惟凌一块儿进来。 他知道李令婉在李家的孙辈中行四,这四姑娘必然就是李令婉了。 当下他一抬头,果然就看到了李令婉。 此时是四月天气,暮春夏初,天气渐热。李令婉穿的是浅粉色上襦,青色团花罗裙,腰间系了一条浅粉色的丝绦,越发的显出她盈盈一握的纤腰来。 淳于祈微怔。随后他拱手行礼,笑容清雅:“李姑娘,一别数月,我们又见面了。” 李令婉却颇有点胆惊心颤的意思。 你这个又字说的我真的很胆战心惊啊。 客套的还了一礼,叫了一声淳于公子之后,李令婉下意识的就回头去看李惟元。 虽然他现下面上也并看不出什么来,不过是没有方才的那些笑意罢了,但李令婉还是能感觉的出来,李惟元心中只怕是早就乌云密集了。 李令婉止不住的就开始有点担忧。 好像李惟元很不喜欢见到淳于祈的啊。不过也是,一山不容二虎嘛,就算他们两个人现下并没有什么大的冲突,但架不住宿命要让他们往后水火不容啊。想必他们现下彼此之间都已经隐约的感知到对方是自己对方的事了。 李令婉就看看李惟元,又看看淳于祈,想着真是可惜啊,这样两个人中龙凤的人,为什么要彼此互为对手呢?所以当初她为什么要是言情写手,而不是耽美写手呢? “四妹,”这时她又听得李惟凌在问她,“你见过淳于世子?” 李令婉回过神来,就笑盈盈的点了点头:“嗯,见过几次。” 她笑起来的时候真正的眉眼舒展,双眼熠熠有神采,嘴角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让人见了,便会莫名的觉得心情很好,止不住的也会想笑。 当下淳于祈唇角微弯,看着她,语声温和:“有幸与李姑娘相识,是我来京之后最庆幸的事。” 这话若往细了想,就有那么点亲昵的意思了。 李令婉微怔,李惟凌也是觉得讶异,李惟元却是冷了脸,沉稳的开口:“婉婉,过来。” 他的话李令婉不敢不听。于是她对着淳于祈歉意的笑了笑,便转身走到了李惟元身边。 李惟元伸手握住了她手,同时身形微侧,就相当于无形中将李令婉挡在了自己身后。 淳于祈见状,长眉微挑。 李惟元的这意思就比较明显了,像是宣布他对李令婉的占有权一样。但他们毕竟是兄妹,如何李惟元对李令婉会有这样大的占有欲?而且据他看来,李令婉对李惟元为何会那样的言听计从? 他长眉微拧,陷于沉思。 李惟凌则是在一旁撇了撇嘴。 这李惟元年纪越大,对四妹的占有欲倒是越发的强了。以往还不曾见过他当着外人的面这样的握李令婉的手,现下倒好了,全不晓得避讳了。倒仿似旁人都是坏人,会抢走了他的婉婉一般。 不过心中又有些幸灾乐祸的想着,等明儿四妹出嫁了,到时事事这样护着她的自然就是她的夫君了,你李惟元也只能在旁边看着,看你还能如何。 随后几个人又彼此寒暄了几句,李家兄妹三人便与淳于祈拱手作辞,回了家。 按照约定,殿试过后两天便会公布结果。前一日老太太等人便都一夜没有睡好,终于等到那日,喜得佳讯。李惟凌三甲赐同进士出身,李惟元则是一甲头名,是为状元。次日琼林宴的时候,李惟元则是当场就被授予六品的翰林院修撰一职。随后李惟凌也被授予了江南一个富庶地方做知县。 老太太知道了,只高兴的立时就开了宗祠,给祖宗磕了头,上了香。又说挑个好日子要领了全家人都去承恩寺烧香还愿。 年后老太太的身子一直啾啾唧唧的,总不得大好。后来虽然李修柏被授予了户部右侍郎一职,但会试殿试在即,老太太也不想因着这些事分了李惟元和李惟凌的心,便想着索性等他们兄弟两个会试殿试完了再去承恩寺烧香还愿。现下可好了,老太太所有的心愿都成了真,一时面上连日都是喜气洋洋的,连说着要去承恩寺给菩萨塑金身去。 于是等到端午那日,趁着李修柏等人都休沐,老太太便会齐了一家人,浩浩荡荡的来了承恩寺。 第65章 寺中相见 李家今时不同往日, 老太太前两天就已经打发人去了承恩寺,一来是将寺里各处地方都打扫干净,二来则是告知寺里僧人,让他们端午这日不要放一个闲人进去,好让他们李家的各位公子姑娘们在这承恩寺里面到处自在玩耍。 因着总是想见见大觉法师一面, 让他给他们李家的几个小辈批批命,所以老太太遣人去承恩寺的时候还特地的嘱咐了一句, 让他们问一问大觉法师可云游回来了。不过随后却得知,大觉法师现下并没有回来。且据寺里的僧人说,归期未定, 不知何时才会回来。 老太太听了,难掩心中失落。但李令婉听了,却是暗自高兴。 原书中她是设定了李令嬿在第一次随同老太太前往承恩寺的时候遇见了大觉法师, 被后者预言其为凤命的。而自这之后,李令嬿便得老太太青目有加, 对她较以往更加的好了。所以后来原书中周氏死后, 也是老太太一力做主要扶了孙兰漪做正室。 老太太这固然一方面是想和孙御史攀亲家, 而这二来, 也是想给李令嬿一个嫡女的身份。 凤命嘛,自然是嫡出的好。若是庶出,便是做到了那个位置上,也难免会被人从心底瞧不上。 原本先前李令婉还在想着,要不要想了个什么法子,让李令嬿这次去不成承恩寺。但是现下既然大觉法师都还没有回来, 那她也就不用劳心费力的想这事了。 她心中颇有些沾沾自喜的在想着,看来蝴蝶效应这个还是有的。必然是因为自己穿越了,所以好多事也就随之改变了。就譬如现下,大觉法师不在寺中,今儿他就见不到李令嬿,那也就没有人会预测李令嬿是个凤命。往后老太太就不会对她青眼有加,而极力的为难周氏了。 然后她转而又想起了皇极会的事来。 这几日她细想了下,越想就觉得越发愁。 一来李惟元现下才刚刚入仕途,她不晓得往后李惟元到底会不会如原书中设定的那样,会站到淳于祈和谢蕴的对立面去。若他们三个人一个阵营,皇极会给谢蕴也就给了。毕竟这皇极会也不是谁想继承就能继承的,得符合很多条件。他日等谢蕴登基为帝,李惟元为他的臣子,也没什么不好的。但若李惟元还是跟原书中她设定的一样,站到了淳于祈和谢蕴的对立面去,那她就是拼着再有风险,也必然不能让皇极会落入到谢蕴的手中去。 有了皇极会这根金手指,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谢蕴可谓是如虎添翼,想不登基为帝都难。到时李惟元作为他的对立面,岂非要落到一个极悲惨的下场?但她是绝对不会让李惟元落到那个下场的。 所以,干脆不如将这皇极会的接头暗语给李惟元,然后使一招瞒天过海,让他继承了这皇极会? 但她心里没底啊。因为说个实在的,就算是她现下日日的和李惟元在一起,但她还是觉得他的心思她丝毫都摸不透。 这样城府极深的一个人,给了他这样的一根金手指,他若是一时起意了,想要起而争一争那个皇位,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李令婉垂着头,咬唇思索了一路。最后还是被李令娇给推了一下:“你发什么呆呢?承恩寺的山门都到了,还不快下车?” 李令婉回过神来,跟在李令娇的身后掀开车帘子下了马车。 这几日都是大晴天,气温极高。等下了马车,当先便觉一股热浪迎面扑来,李令婉忍不住的就蹙起了一双远山眉。 抬眼见李令嬿和李令娟也从前面的马车下来了,两个人正手挽着手,亲密的在说着话,旁边正有丫鬟在给她们打伞,挡着头顶的烈日。 李令娇熬不住热,早跑到了一边,一叠声的催着丫鬟红玉来给她撑伞。李令婉则是慢吞吞的将手里的团扇挡在面前,并没有开口要小扇拿伞来的意思。 反正山门离着寺庙那里也没多少路,很快的也就到了。 不过头顶忽然还是有一片阴凉罩了下来,她转头看过去,就见李惟元从小扇的手里接过了伞,正撑开了,站在她身边。 见她转头看他,他垂眼对她微微一笑,随后温声的说道:“走吧。” 老太太早被丫鬟搀着往前走了,后面众人依次跟上,于是李令婉便同李惟元一起往前走。 山门到寺庙大殿那里有极长的一段台阶,李令婉爬了一会就觉得有些气喘吁吁的,身上更是冒了一阵一阵的汗。但就算再热,那也是没什么力气去摇手里的团扇了。 李惟元抬眼见老太太等人早就是在丫鬟的搀扶下进了寺庙了,便一手撑了伞,一手来握李令婉的手。 他的掌心温暖干燥,且有力。这般握着李令婉的手,一路将她拉了上去,随后也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还是李令婉挣脱开了他的手,站在荫凉有风的地方,手扶着腰,微微的喘着:“不行,我得先歇一会再走。” 李惟元就拿过了她手里的团扇,给她扇着风。又吩咐小扇拿了温水过来给她喝。 李令婉晓得这次出门老太太是吩咐人带了冰掰的酸梅汤的,就是为着给众人解暑用的,所以当下她便对着小扇摇手:“小扇,我不要喝温水。给我拿一碗冰掰的酸梅汤来。” “不行。”却被李惟元斩钉截铁的给否决掉了,“小扇,去拿温水。” 小扇看了看李令婉,又看了看李惟元,面上有片刻的迟疑之色,但最后还是恭声的说着:“是,大少爷。” 李令婉:…… 为什么小扇明明是她的丫鬟,却不听她的话,而要听李惟元的话啊? 李惟元此时还在旁边给她解释着:“你刚刚才出了汗,猛然的喝了冰掰的酸梅汤下去,身子如何能禁得住?不要贪图一时的爽快让身子受了寒气。还是喝温水的好。” 道理谁都明白,但是正热的时候灌一杯冰掰的酸梅汤下去那感觉真的是透心凉啊。只是可惜,现下有人这样对她管头管脚,她压根就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李令婉只好不情不愿的喝了一碗温水,然后同李惟元一起赶上了其他人。 在家都是养尊处优的一群人,谁都没料想到今儿会这样的热,于是大家都有些发蔫。特别是老太太,六十多岁的人了,哪里还受得住?早被众丫鬟给搀到后院幽静的禅房里去了。 大家都涌进去看视了一会,随后双红出来传了老太太的话,说是等傍晚的时候凉快些再出来拜佛吧。现下大家可自行去歇息,也可在寺庙里到处逛逛。只是记着身旁一定要带了人,不可独自一人。 寺庙里的禅房一早就打扫干净了的,当下众人四散之后就各自的寻了一间禅房休息去了。 李令婉原本也想寻间禅房去休息,但被李惟元给叫住了,说是让她陪他四处的逛逛。 李令婉就苦逼的发现,哪怕其实她心中其实是不愿意的,但是她好像压根就拒绝不了李惟元提出来的这个要求。 她就带着小扇,同李惟元一起,慢慢的在这承恩寺的四处闲逛。不过好在他们专挑荫凉的地方走,倒也还不算太热。 正是初夏时节,除却朱墙琉璃瓦,触目所及便是各种深深浅浅的绿色。路边石壁上更生有青绿的苔藓,又有几株萱草从缝隙里钻了出来,细长的花茎随风摇曳着。 看到这萱草,李令婉想起一件事来,就指着那株金黄色的萱草兴致勃勃的同李惟元说着:“哥哥,这个叫做忘忧草,是不是很好听?但是它其实就是我们吃的黄花菜,感觉是不是就很奇妙了?” 反正李令婉在一开始知道忘忧草就是她吃过的黄花菜的时候真的是很幻灭。就比如曼莎珠华这么有质感的名字,一旦换成石蒜,那感觉立马就变了。 李惟元闻言只笑了笑,没有答话。又见路边有一株石榴树,朱红色的石榴花开的正好,他便伸手摘了一朵下来,抬手簪在了李令婉的发髻上。 榴花初染火般红,但簪在李令婉的发间,这榴花的风姿依然是被她明艳的相貌给比了下去。 李惟元望着她,目光温柔缠绵。 他伸手握了她的手,领着她,一面慢慢的往前走着,一面听她依然还在笑着同他说有关忘忧草和黄花菜的事。 这一刻他忽然就觉得,便只是这样同她在一起,听着她说话,那也觉得心中安宁平和。 过小路,绕大殿,前方有一处小殿。纵然是今儿这样大热的天,但殿里面依然点了好多灯。 李惟元抬头看了看,忽然转头对李令婉说道:“婉婉,我去那里有点事,很快就回来。你就在这边寻个阴凉的地方,等我来找你。” 李令婉也看到了那处小殿,晓得这里是善男信女点长明灯的地方。 她心中明白,李惟元这必然是要去给杜氏点长明灯的,但不想让她知道,所以她就点了点头,甚为乖巧的说着:“好。哥哥,你去办你的事吧,我就只这周边走一走,等你回来。” 李惟元又再三再四的叮咛了一番让她不要乱走,一定要等他回来之类的话,随后才放开她的手,向着远处的那个小殿走去。 李令婉看着烈日下他的背影,虽然修长挺拔,但其实也甚为清瘦。 想想他那些年中受的那些苦。现下虽然他入了翰林院,老太太等人对他的态度大有改善,但说到底也只是流于表面而已,内里能有多少真心?杜氏倒是他的亲娘,但只怕李惟元想起她来也不会觉得有多少温情的。甚至他还失手推她撞了墙…… 虽然他从来不说,但想必他心中对此事还是在意的,不然现下他不会特地的要去给她点一盏长明灯。 李令婉就轻叹了一口气,心中越发的开始怜惜李惟元起来。 一路目送李惟元进了那处小殿之后,李令婉四处看了看,见旁边有一株一人合抱的银杏树,下面的树荫下面有一方石桌和四只石凳子,她便走到其中的一张石凳子上面坐了。又招呼小扇也坐,但小扇不敢坐,只是站在她的身旁。 李令婉没办法,便也由得她了。她自己则是坐在石凳上,一面摇着手中的团扇,一面目光望着四周。 没一会儿的功夫,便将前面的青石小径上来了一个和尚。 那和尚穿了褐色的僧衣,头戴篾制的斗笠,边缘地方的竹篾都翘了起来。手执一根毛糙的木棍子,脚底穿了一双鞋底都快要磨平了的草鞋,风尘仆仆的模样,正阔步的一直往前走。猛然的似是察觉到什么,他忽然就转过头来,望着李令婉的这个方向。 这样的烈日下,他头顶戴着的斗笠给他的脸部投下了一片很大的阴影,李令婉完全看不清他的相貌。但只觉他的一双眼极清极亮,且又平和淡然。看淡这世间所有事的那种平和淡然。 李令婉摇着团扇的手一顿。 而这时那和尚已经转身朝着她这里走了过来。 等到了近前,李令婉便看清了这和尚的相貌。 其实也是极普通的一个相貌,不过面色微黑,想必是一直赶路,所以被日光给晒黑了的缘故。 她在打量这和尚的同时,这和尚也在打量她。彼此打量了一会之后,李令婉的心中已经开始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和尚五十来岁的光景,看着又远行刚归来的模样,不会这么巧的就是大觉法师吧? 就在她打算开口问这和尚法号的时候,就见这和尚抬手对她打了个问讯,随后开口,恭敬的问着:“请问,客从何处来?” 李令婉:…… 这种机锋她也是会打的。 于是她便做了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同样高深莫测的回答着:“从来处来。” 接下来他该不会问她要到何处去吧?那下一句她要回答的话都已经近在口边了。 但却见那和尚微微一笑,随后又问:“方外而来?” 虽是疑问,但却是极其肯定的语气。 李令婉面上微微变色。 这个方外,就看怎么理解了。可以理解为世俗之外,也可以理解为范围之外。 这个世界的范围之外。 李令婉不答,面上带了几分郑重之色,迟疑的开口问着:“大师您是,大觉法师?” 就见那和尚点了点头,面上的微笑画上去的一般,一直都在:“不敢。小僧是何人,想必没有人能比您更清楚。” 李令婉没有说话,不过心里有点发凉。 原书中她设定的大觉法师是极具大智慧的一个人,在一定范围内能看透过去未来,所以才能预测李令嬿是凤命;预测李惟元犯尅,将来无论是对家,还是对国都是一大患。但其实在今天没有见到大觉法师之前,李令婉也一直都不怎么当真,觉得这太玄妙了,但是现下一见这大觉法师,他句句暗藏机锋,话中有话,分明就是看出了她的真实身份来。 这可真是,细思极恐。 大觉法师见她不说话,便微微笑道:“若无您,便无小僧。恩同父母,小僧待您必然心中恭敬之极,您又何须惧怕小僧?” 李令婉就觉得这大觉法师压根就是一面镜子啊,将她心里的所有心思全都看透了。感觉自己在他面前压根就跟没有穿衣服一样,这种感觉真的是不怎么舒服。 而且更重要的是,为什么她觉得她周边的所有人都是人精,就她一个人是个傻子?所以当初她到底为什么要设定这些人全都这么聪明? 她沉默着,没有说话。 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沉默便是最好的法子了。至少这样看不起不至于让她显得那么蠢,反倒还会给人几分高深莫测的感觉。 大觉法师就带着那种看透世事的平和淡然目光一直看着她。但忽然他又微微转头,目光看向李令婉身后的一间厢房,开口说道:“阿弥陀佛!施主既然已来,又何必隐藏?请出来吧。” 他这话的意思,分明就是说身后的厢房中有人了。 李令婉心中微惊,忙转头望了过去。 那厢房中供奉的是手捧净瓶,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两边金童玉女,里面檀香缭绕,供桌上的高脚碗中供奉了一些时新水果之类。 但随后,李令婉就见有一人正缓步的跨过门槛,施施然的走到了门外来。 月白色的澜衫,清隽无双的相貌,正是淳于祈。 又是一个人精! 李令婉觉得自己这当会心里已经完全没有想法了。 他妈的一个两个的全都是高智商的人,跟他们说个话都要思虑半天,深恐说错了什么话就要被他们看出什么端倪来啊。 不过刚刚她和大觉法师之间说的那几句话,李令婉想了想,觉得就算淳于祈全都听到了,她也是不怕的。 打机锋的话嘛,就看各人怎么理解了。而且她觉得,就算淳于祈再聪明,那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世界其实是一本书幻化而成的。而她,就是这本书的作者。 她淡定的对淳于祈矮身屈膝行礼:“淳于公子。” 淳于祈也对她拱手行礼,唇角笑意淡雅:“李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李令婉唇角抽了抽。 为什么每次和你相见的时候你都要说一个又字呢?你这样让我真的很怀疑我们这到底是不是偶遇啊。 淳于祈又在向大觉法师行礼,恭声的说着:“久仰大觉法师之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李令婉就无语的望了望天。 看来刚刚她和大觉法师说的话淳于祈还是都听到了,就不知道他到底能聪明到什么份上,能从她和大觉法师的这番话中猜测到多少。 不过她觉得淳于祈是猜不出什么来的。 连她自己都觉得这样荒诞的事,更何况是旁人了。 就好比你好好的在这世上活着,忽然某一天有人跟你说,其实你眼前看到的这一切都是假的,你其实并不是人,而只是一根胡萝卜。你所在的这个世界,你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只是你凭空想象出来的而已。那么你一定会觉得对方有病,而且病的还不轻,该送精神病院里去。 然而天才和神经病往往都只隔着那么一小步的距离。 李神经病令婉现在就正在无聊的想着,也许她现下就正在做梦呢。做梦穿到了自己写的一部还没有完结的小说中。然后等她忽然梦醒过来,就看到小说页面下无数读者催更的留言。 她一定是对自己写的这本小说执念太深了。 眼角余光忽然看到李惟元从那边的小殿中出来了,李令婉看了一眼淳于祈,然后还是选择去迎接李惟元。 相比较而言,她更信任李惟元。毕竟他们有在一起六年的情分,这些年中李惟元对她的好是她能真真切切感受到的。所以就算她明知道淳于祈最终会是赢的那一方,可她也不想抛却李惟元倒戈到淳于祈的那边去。 “哥哥,”她头顶着烈日,迎向李惟元,“你的事情都办好了?” 李惟元出殿门的那一刻就已经看到了李令婉的身影。随即也看到了另外两个男子的身影同她站在一处。 虽然他并没有认出大觉法师来,可淳于祈的身影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的。 怎么淳于祈会在这里?而且还同李令婉在一起? 李惟元心中一紧,当下忙快步的向李令婉走来。但走到半路的时候,李令婉已经迎了上前来。 太阳很大,她仰头看他的时候,他可以很清晰的看到她额头细密的汗珠。 看到李令婉第一时间就抛下淳于祈过来迎他,李惟元只觉心情愉悦,眉眼间立时就柔和了不少。 “怎么不在树荫底下等我?”他温声的问着。同时伸手,握住了她的左手,牵着她慢慢的走到了银杏树下面来。 淳于祈殿试中被皇上钦点为一甲第二名,现如今和李惟元同样供职于翰林院。两个人既为同僚,即便心中再不和,但相见之时自然还得客套两句。 “淳于大人,”李惟元拱手为礼,同他客套疏离的打着招呼,“难得今日端午佳节,竟然能在这承恩寺中与你相遇。淳于大人也是来上香礼佛的?” 淳于祈没有回答。 他目光望向李令婉。 今儿天热,她穿的也素雅。淡粉色绣折枝桃花的上襦,白纱挑线裙子。但腰间一条大红色绣金色蝴蝶的腰带和她发髻上簪的那朵朱红色石榴花却是陡然间让人眼前一亮。 淳于祈就发现,但凡每次看到李令婉的时候,他也不晓得是为什么,目光就总会在她身上移不开。可是每次,她都表现得更为依恋李惟元一点。 就比如现下,她看到李惟元过来,第一反应就是奔向他。随后又见李惟元对她举止亲密,望着她的目光温柔痴缠,哪怕明知道他们是堂兄妹,可看着他们这么亲厚,淳于祈还是觉得心中有些不大舒服起来。 第66章 首次交锋 李惟元心细如发, 自然察觉到了淳于祈看着李令婉的目光有些别样的情愫在里面。 他面色微沉。下一刻他身形微移,挡在了李令婉的面前,完全的阻隔开了淳于祈的目光。同时像宣示占有权一般,他伸手握住了李令婉的手。 淳于祈见状,双眼微微的眯了起来。 他平时给人的感觉向来就是如沐春风一般的温和, 可现下他这样双眼微眯起来的时候,目光便略微的透露了那么点寒意出来。 但凡关乎到李令婉的事李惟元是半步都不肯退让的, 当下他望着淳于祈的眼神也冷然犀利了起来。 片刻之后,还是淳于祈双手拢于袖中,轻笑一声, 率先开口:“是。在下久慕大觉法师之名,今日特地来此请教。不想在此巧遇李大人和李姑娘。” 李惟元这时方知站在旁边的人就是大觉法师。 他幼年的时候是见过大觉法师的,当时也正是大觉法师的那几句预言让老太太从此越发的厌恶他了, 放任李府中的人那样的作践奚落他。 可以说,他那些年中的悲惨, 这个大觉法师是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的。所以李惟元看着大觉法师的目光就很不良善。 大觉法师察觉到了, 但他面上依然平和淡然。 他的目光看看李惟元, 看看淳于祈, 又看看李令婉,随后他微垂眉眼,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 李令婉这一刻心中真是超级紧张啊。他生怕大觉法师会说出什么有所指的话来,李惟元和淳于祈都是人精,别到时两个人真的勘破了什么, 那大家可就麻烦都大了。 但好在大觉法师念了一句佛号之后便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同他们三人礼貌作辞,随后便转身飘然远去。 李令婉目送他走远,一直提着的那颗心终于是放下来了一点。 但很快的,她那颗刚刚才放下来的心又高高的提了起来。 因为她听得淳于祈正在问她:“李姑娘以前见过大觉法师?” 李令婉知道他这是刚刚听到了她和大觉法师说的话,心中起疑,便有此一问。 其实若不是有李惟元在身边,她大可以扯个谎,说自己以往是认得大觉法师的,那方才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话只会让淳于祈觉得她曾有恩于大觉法师,所以大觉法师才会说出那样恩同父母之类的话,但是现下李惟元在身边…… 李令婉简直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哄骗得了这一个,那一个必然就哄骗不过去;哄骗了那一个,这一个必然也哄骗不过去。 最后她只好老实作答:“不认识。” 但好在随后她还算机警的接了一句:“不过好像这位大觉法师认错人了,他竟然觉得我对他有恩。” 淳于祈没说话,望着她的目光若有所思。 大觉法师是得道高僧,便是当今皇帝见着他的时候都要毕恭毕敬。但是刚刚,大觉法师在李令婉面前却是一口一个的称呼她为您,谦称自己为小僧。再细想他们二人刚刚所说的那几句话,淳于祈就只觉眼前迷雾一团。 或许真的如李令婉所说,她先前并不认识大觉法师,而大觉法师也只是将她错认成了一个曾经于他有恩的人?但方才她可是问过一句,大师您是,大觉法师?若她此前没有见过大觉法师,如何她刚刚开口就会这样询问?还是她心中早知有大觉法师这个人,所以刚刚一眼就能认出? 淳于祈想到后来,一双长眉便拧了起来。 他只觉身在烟雾之中一般,心中无数种想法,但偏偏一个都不得要领,无论他如何猜测,如何解读,可总会有不通的地方。 而李惟元一听淳于祈和李令婉之间的对话,再看淳于祈眉眼间不解的模样,便晓得必然是刚刚李令婉和大觉法师之间说了什么话让淳于祈生疑了。 外人都说大觉法师知过去未来之事,而李令婉知道的想必也不比大觉法师少,他们两个人聚在一起,说出来的话必然是会有所指,淳于祈又是个极聪明的人,即便只是听了个一言半语,心中只怕也会起疑。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李令婉的事,所以会费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不过李惟元也不担心淳于祈会勘破李令婉的事。毕竟他就算再聪明,可与李令婉接触不深,那样匪夷所思的事再如何他也推测不出来。 只是,李惟元唇角轻笑,无奈的看了李令婉一眼,想着,他的婉婉还真是笨啊。对上大觉法师和淳于祈这样的人,必然是会被他们轻易的就能给套了话去。 但他忽然又想到一事,心中一跳,面上神情微变,看着李令婉的目光也渐渐的变得幽深了起来。 若果真如外人所说,大觉法师知道过去未来之事,而刚刚看情形他应当是主动的来找李令婉说话的。大觉法师乃得道高僧,必然是不会为李令婉的相貌所吸引才过来找她搭话,那岂非也就是说,大觉法师是知道李令婉的来历的,所以才上前来与她搭话,甚至询问? 想到这里,李惟元就觉得自己胸腔里的一颗心砰砰砰的乱跳了起来。 其实这几年,有时候他也在想,李令婉到底是个什么来历?为何她会知道这样多的事,甚至知道每个人的结局?而现在竟然有一个知道李令婉来历的人正触手可及…… 李惟元握着李令婉的手猛然收紧。 这一刻他很有冲动去找大觉法师,便是大觉法师不愿意说,但他也总有法子能逼问得出来的。 李令婉尚且还不知道自己马甲即将不保的事,她只是被李惟元忽然用力给攥的手都痛了。 她忙开口叫他:“哥哥。” 李惟元回过神来,转头看她。 少女的双颊因着天热而微微泛红,不过一双纤细的远山眉却是在蹙着,又上齿咬着下唇,正在忍着痛的模样。 李惟元吓了一跳,忙问着:“婉婉,你怎么了?” 鉴于还有淳于祈在旁,李令婉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李惟元握着她的手。 李惟元瞬间明白了过来,忙松开手,又捉了她的手细看,问她:“婉婉,痛不痛?” 李令婉没有说话,却是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掌心里挣脱了出来,背在了身后。 淳于祈还站在旁边呐。 而淳于祈早就是看见了这一幕。 他心中忽然就有一个让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想法冒了出来。 李惟元对李令婉这样的关爱和占有早就超出了正常堂兄对堂妹的范畴,他们两个,真的是堂兄妹?可看李令婉对李惟元的态度,虽然有依赖,但偶尔也有惧怕,他们两个人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淳于祈觉得他一定是想多了。又或许他回去之后该命人再去好好的查一查李惟元和李令婉的所有事。 但是他看着李惟元和李令婉的目光中依然还是带了那么点探视的意思。 李惟元自然是不喜欢他用这样探视的目光望着李令婉,所以他便开口同淳于祈客套作辞:“家人都在后院禅房等着在下和舍妹回去,先行作辞,改日再聚。” 淳于祈对他点了点头,面上神情复又恢复了平日的闲雅:“李大人,李姑娘,再会。” 随后他一路目送李惟元和李令婉的背影远去。 看得出来李惟元依然还是很紧张李令婉的手有没有被他弄痛的事,所以他一面走,一面还拿了她的手在细看。随后他们又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就见李令婉转过头,对他笑靥如花,而李惟元则是抬手轻拍了她的头顶一下。 心中那股不舒服的感觉又来了,淳于祈的面色慢慢的沉了下来。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贴身长随长青此时垂手上前,恭声的问了一句:“世子,现下我们是否就回去?” 原本今儿一早,淳于祈说起前几日听人说承恩寺有几株长的极旺盛的栀子花,所以就想来看一看,赏玩一番。至于对于神佛一事,淳于祈是不怎么信的,所以赏玩完那几株栀子花之后,他就在各殿之中随意的走了走,看了看,并没有一丝半点要对任何菩萨下跪磕头的意思。但刚刚,他们忽然就看到李令婉在外面,淳于祈当时就想要出门去同李令婉攀谈,但没想到大觉法师先行过来同李令婉说起了话来。 不过现在栀子花也赏玩过了,李令婉也走了,长青就想着,世子这也该回去了吧? 但没想到,淳于祈却是双手拢于袖中,望着李惟元和李令婉远去的方向不语。 就在长青正要再问一遍的时候,忽然就听得淳于祈的声音悠悠的响起:“不,我们暂且不回去。” 顿了顿,又吩咐他:“你去找寺里的僧人,同他要一间禅房。今晚我便歇在这承恩寺中。” 看李惟元和李令婉的样子,应该是他们李家人今儿都出来烧香拜佛。但今日天热,他们未必就会离开,只怕会在这承恩寺中盘桓一晚。既如此,他便也留下,也许可再遇见李令婉也说不定。 李惟元和李令婉回后院之后便各自回房歇息。至傍晚太阳下山,热气渐消的时候,老太太遣了丫鬟挨个的来找他们,好会齐了一起去大殿中拜佛。 李惟元原本在禅房中心一直不静,只在想到底要不要去找大觉法师,询问李令婉的来历。可是这一刻,当他看着李令婉正和李令娇有说有笑的走来,眼角眉梢全都是盈盈笑意时,他忽然就觉得,她的来历到底是什么有什么要紧呢。 过去她是谁都无关紧要。只要她现在,还有往后都这样好好的在他的身边,那就足够了。所以又何必要去纠结她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他对着李令婉点头微笑,然后跟在李修柏等人的身后向大殿走去。 李令娇看到了,便对着李令婉撇了撇嘴:“大哥是个对谁都凉薄淡漠的人,唯独对你倒是上心的很。” 因着李令嬿的缘故,这些日子李令娇对李令婉态度有了极大的改善。而且说白了李令娇也不过是性子骄纵了点,本性其实也并不坏,只是个小姑娘罢了。 李令婉听了就抿唇一笑,随后又道:“其实你与大哥相处久了就会发现,他是个很好的人,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凉薄淡漠。” “还是免了吧。”李令娇摇头,“大哥看着实在太冷,我是不敢去亲近他的。怕还没亲近上,倒先被他给冻死了。” 说到这里,她伸手肘捅了捅李令婉,示意她看前面正与李令娟手挽着手,亲密的说着话的李令嬿,神神秘秘的说着:“前些日子我在花园子里看到她在同大哥搭话。手上还拿了一只扇套子,说是她亲手绣的,想要送给大哥,说是恭贺大哥三元及第,高中状元。但大哥理都没理她,抬脚就走了。你是没看到,她当时青白着一张脸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最后才转身气呼呼的走了。然后你猜怎么着?再过得两日,我竟然在二哥那里看到了那只扇套子。总不能是她绣了两只一模一样的扇套子,想着要给大哥和二哥一人一只吧?必然是她见大哥现下进了翰林院,以后厉害着呢,所以就想着要巴结大哥,但大哥不吃她那一套,顺水人情,于是她转而就将那只扇套子给了二哥了。可怜二哥,捡了她送不出去的东西,还只以为他这个三妹妹心中有他这个哥哥。我是看不惯她那个样子的,所以隔日我就去找了二哥,将这话告诉他了。二哥还不信,只说我是见不得她同他好。当时把我给气的啊,总之我是再也不要理二哥了。有本事看他的好三妹这样一直同他好。” 李令婉压根就不晓得还有这么一出,所以现下听李令娇说起,她只觉得稀奇。 虽然她心中确实是不喜李令嬿,因为说白了,她和李令嬿是对立阵营。但凡只要老太太和李修柏心中存了想扶正孙兰漪的心思,那她和孙兰漪就必然是自己和周氏的对手。 可也要说句实在话,自打年前李令嬿回李府之后,她不时的就会到她这里坐一坐,送她一些小东小西,言语之中对她极其关爱不说,便是每次遇见了,也是会携了她手,和和气气的同她说话。虽然明晓得李令嬿是个极会做人的人,她对自己的这些和善也多是面上装出来的,可是李令婉还是没想过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大哥倒不曾对我提起过这事,”李令婉的声音轻轻的,“只是五妹,这样的事你直接对二哥说,二哥必然是不会信的。” 谁会信呢?毕竟李令嬿面上瞧着是那样对谁都一副真心的人。 李令娇就不屑的撇嘴:“他爱信不信。反正我洗着两只眼儿,看他心中的好三妹来日到底会是个如何样。” 会是个如何样?她是凤命啊。来日是要做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的。 想到这里,李令婉想了想,还是劝着李令娇:“算了,五妹,就算你心中再不喜三姐,可面上至少也要同她过得去。别让她心里真怨恨上了你。” 原书中她设定的李令嬿前期就是朵小绿茶。高情商,做事极有目的性,会争取,又会说话,身边的人同她在一起无一不是觉得很舒服的。但是后期,她也是黑化了的。会利用李惟元,淳于祈,梁丰羽等人不动声色的去除她路上的绊脚石。所以得罪李令嬿的下场并不是很好,自己的原身就是个例子。 至于李令娇,原书中她和李令婉是狼狈为奸的一对姐妹,专职负责李令嬿还在李府的时候给她找不自在,自然最后李令娇的下场也不算好。不过并没有死,李令嬿使了点手段,让她嫁了一个品行不好的丈夫,受了一辈子磨难。 所以这会李令婉听李令娇这样说李令嬿,心里就有点五味杂陈的意思。 反正不管怎么说,还是尽量不要和李令嬿结仇的好。至少表面上要过得去。李令嬿固然可怕,但她的后宫更可怕。她后宫里的那些人,无论是谁,稍微出个手都够自己和李令娇喝一壶的了。 但李令娇不知道这些啊,她还在得意洋洋的说着:“哈,我怕她怨恨我?她一个庶女罢了,再如何,能有我这个嫡女尊贵?” 李令婉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了。 李令娇这死作的真是不自知啊。 这么一路轻声说话中,大殿到了。 虽然已近傍晚,天色昏暗,但大殿中点满了蜡烛,只照的各处亮如白昼。又有一众僧人正盘膝坐于蒲团之上,阖着双目在诵唱《心经》。当先又有一僧人,盘膝坐在蒲团上面,正手中拿了手磐子,一面诵唱着佛经,一面合着节奏慢慢的在敲打着手里的手磐子。 正是大觉法师。 他不复白日李令婉看到他时的一身头戴斗笠,手执木棍,脚踏草鞋,一身破烂褐色僧衣的云游僧人打扮,而是身披七宝袈、裟,眉眼平和,满目慈悲的得道高僧形象。 老太太显然没想到会在这大殿中看到大觉法师,忙由双红搀扶着上前,对大觉法师躬身行礼,毕恭毕敬的叫了一声:“见过大觉法师。” 大觉法师睁开阖着的双眼,面上含笑,对她微微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随后他复又阖上双眼,一面慢慢的敲着手里的手磐子,一面诵唱着佛经。 老太太不敢再打扰他做晚课,便先率着家人前去各大殿中拜佛。 众僧诵唱佛经的场面真的是庄严神圣,所以就算上次来承恩寺中一个佛都没有拜的李令婉,这时也忍不住的一一跪下,拜了殿中的众佛。 等到李令婉拜完大殿中的最后一尊菩萨起身时,就见淳于祈不知何时也已经入了殿中,正双手拢袖,站在朱红色的槅扇门边。 他身后是薄雾冥冥,初夏的夜风拂过,吹动他月白色的澜衫下摆,殿中烛光摇晃不明。 “没想到李大人竟然也会笃信神佛。”淳于祈的面上虽笼着一层浅笑,声音却散漫。 李惟元正要拜旁侧的弥勒佛,闻言丝毫不受阻一般,依然是一撩袍袖下摆,跪在了蒲团之上。等恭敬的磕过了三个头之后,他方才施施然的起身,向着前面的花梨木翘首供桌走去。 “心有所愿,自然会有所求。”李惟元一面从香筒里拿了三根线香,凑近佛前供桌上的琉璃灯内点燃,一面声音平缓的说道,“不比淳于大人,心中无所求,自然不信这世间神佛。” “李大人可知一句话,求人不如求己?” “这世间有许多无奈之事,并非求己就可以。”李惟元将手中的线香插在殿内的青铜香炉里,转身面对淳于祈,微微一笑,“李某有一心愿,若能实现,此生愿遇庙拜佛。” 惟愿李令婉日日平安伴他身旁,仅此一愿而已。 淳于祈轻哂:“众生皆俱如来佛性德相,皆因妄想执着而不证得。一切心中所愿皆不过是妄想执着而已,李大人何不放下这份心中的那份妄想执着,自然成佛,得心中清净。” 烛火煌煌中,李惟元含笑瞥了李令婉一眼。 她神情紧张,想来是不明白淳于祈言语之间为何会这般的咄咄逼人,所以她望着他的目光满是担忧。 李惟元就对她安抚一笑,随后他面向淳于祈,从容不迫的慢慢说着:“这份妄想执着,至死我都不愿放下。” 他不愿放下,不愿成佛,不愿心中清净,只愿能与李令婉携手一生。 淳于祈目光微沉,拢在袖中的双手猛然收紧。 李惟元这时已是没有再理会他,而是走到李令婉身边,垂首含笑的同她轻声的说着话。 老太太和李修柏等人此时已经上前同淳于祈寒暄。 虽然淳于祈殿试中不过是一甲第二名,授予的是翰林院正七品的编修一职,官职低于李惟元不说,更是比李修柏低了许多,但他毕竟是永欢侯世子,他日仕途自然节节高升,前途不可限量,老太太和李修柏等人自然不敢小觑。 彼此寒暄过后,那边众僧的晚课也做完了。老太太便领了一众儿孙辈去求见大觉法师,意思是想让大觉法师给他们批批命。 李令婉见状,心中忽然就开始紧张起来了。 若大觉法师只说李令嬿是凤命也就罢了,但她真心怕大觉法师还会说李惟元犯尅,将来无论是对家,还是对国都是一大患啊,那样老太太会李修柏等人又会如何看李惟元? 不过她又转念一想,李惟元今时不同往日,他已有官职在身,想必再怎么样老太太也不敢真对他如何。而且他也大了,十九岁的青年,已是从六品的官职,将来自然仕途光明的,便是老太太再瞧不上他,想必以他现下的能力,也足以让自己过的很好。 但李令婉转而又开始担心起了另外一件事来。 大觉法师必然是知道她的来历的,不会他言语之中说破了这件事,然后老太太和李修柏等人真的将她当成邪崇来看待了吧?那可真是玩大发了。 第67章 谁打谁脸 为免大觉法师言语中会带出一些教人怀疑的话来, 于是李令婉当先开口:“大师,小女有一事想请教。” 但她这话不过才刚开口,立时便遭到了李修柏的呵斥。 “放肆,大师面前,岂容你一个小女子擅自轻言?还不退下!” 周氏听了, 只气的双手都在轻颤;李惟元则是沉着脸;其后的淳于祈长眉微挑。 他是知道李修柏是李令婉亲生父亲的,可是一个做亲生父亲的, 这样当着众人的面呵斥自己的亲生女儿,哪里还看得出一点父女亲情来? 李令婉也抿着唇没有说话。 平常你不是挺无视我的吗?自打年前回来之后便没有见过我,只当全没有我这个女儿, 怎么现下倒是出来摆父亲的威风了? 但李修柏毕竟身为父辈,便是她心中再如何愤慨,那也没有女儿出来顶撞父亲的道理。说不得这句重话也只得默默的受了。 这时就见大觉法师起身自蒲团上面站了起来。 原本老太太等人过来, 毕恭毕敬的向他行礼,想请他给李府众人批命的时候, 大觉法师也是端坐在蒲团之上, 压根就没有一点儿要起来的意思。 他是有当今皇上亲口御封的真人称号的, 便是见着达官贵戚他也可以不行礼的。但是现下, 他听得李令婉的这话之后,却是立时就自蒲团上起身站了起来,两步走近,站在李令婉面前,然后双手合十,弯腰对她行了个大礼, 又毕恭毕敬的说着:“请您赐教。” 在场众人皆大惊。 坊间都传闻,大觉法师便是御前对着当今皇上的时候也不过轻施一礼而已,如何现下他面对着李令婉的时候竟然行如此大礼,而且言语之间这般恭敬?难不成李令婉在大觉法师的心中地位竟然还高过了皇上不成? 一时众人看向李令婉的眼神各异。震惊者有之,不可置信者有之,猜测者也有之。 淳于祈白日已是见过大觉法师对李令婉毕恭毕敬的样子,所以现下这场景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来,不过他心中却更加坚信了一点。 那就是,李令婉先前同他说的有关大觉法师的话必然是在扯谎。 若白日大觉法师认错了人,怎么他现下还能继续再认错人不成?大觉法师必然是知道李令婉的。可想想白日李令婉说的话,她仿似一开始倒是不认识大觉法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淳于祈蹙起了眉头。 李惟元则也是蹙起了眉头。 李令婉到底是个什么来历?为何大觉法师对她的态度会这样的毕恭毕敬?倒仿似在李令婉面前,大觉法师只不过是一个态度谦恭的小辈而已。 至于处于风暴中心的李令婉:…… 她真的没想到一不留神就会这样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啊。但事已至此,就算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她,那句话她也还是要说的。 于是她强装镇定的对着大觉法师行了一礼。 但没想到大觉法师身子向一旁微移,压根就不受她的礼:“您的礼,小僧受不起。” 再一次成为众人目光焦点的李令婉:…… 拜托大师你别这样啊。你再这样这些人该怎么看我啊? 她不敢再行礼了,战战兢兢的将自己先前想说的话说了出来:“我前几日看书,看到了这样的一句话,看破不说破,请问大师,这话该如何解?” 大觉法师是个睿智的人,李令婉的这句话他如何会听不明白?当下他微笑点头,转身伸手指了指身后的释迦牟尼佛像,什么话都没有说。 李令婉抬头看了过去,就将那释迦牟尼佛像双手结印,双目微垂,一脸慈悲怜悯。 他心怀慈悲,看破众生相,人生百态,但却什么都没有说,也不必说。 所有的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若看破了,不过如此。顺其自然而已。 李令婉双手合十,不敢再对着大觉法师行礼,只略一点头,不过语声满是诚挚:“多谢大师。” 随后她悄然退下。 身后的李惟元目光微闪,不过他心境平和。 他说过,他不再会纠结李令婉到底是个什么来历,那他就不会再去纠结。他只要护着她,让她往后都这样平安喜乐的待在他身边就好了。 淳于祈却是心中又升起无尽疑问。 结合白日李令婉和大觉法师说的那几句话的情形来看,李令婉说的看破不说破这五个字分明就是想让大觉法师隐藏一些事。 大觉法师到底看破了她的什么事?而她一个甚少出门的闺阁女子,到底是有什么忌惮的事,不能让旁人知道的?而且大觉法师为何对她的态度恭敬至此? 淳于祈只觉眼前笼着一团迷雾。隔着这层迷雾再看李令婉,就越发的看不清她,也越发的觉得她神秘了。 而殿中的其他众人都不知道大觉法师和李令婉下午遇见的那事,虽然见大觉法师对李令婉态度恭敬,心中震惊,但对于李令婉问的看破不说破这句话倒并没有起疑。 也许她真的是看书的时候看到了这句话,心中不解,而大觉法师都是高人,所以就来请教他呢。 不过李修柏就觉得面上有点讪讪的。 前一刻他才刚那样的呵斥过李令婉,但后面大觉法师立时就那样恭敬的对李令婉,甚至先前他毕恭毕敬的和大觉法师说话的时候,后者都只是轻抬眼皮极淡的瞥了他一眼而已,都没有对他说半个字。 李修柏心中未免就觉得在众人面前有些下不来台。不过现下他也不敢发火,只是垂手站在老太太的身后,听老太太在和大觉法师说话。 老太太笃信神佛之语,且总觉得人的命是一生下来就定好了的。何时会发达,何时会遇小人,也都是一早就定好了的,所以若是能请了高人批命,就可以完美的避开命中的那些劫难了。 而大觉法师正是高人中的高人,所以老太太一直心心念念的想要他给家里的人批批命。 原书中大觉法师只给李家的两个人批过命,一个是李令嬿,一个是李惟元。且都是看到他二人的时候极其的震惊,所以主动批命。但今日,大觉法师看看李令嬿,又看看李惟元,再看看李令婉,对于老太太请求的批命这事,他只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口气,阖上了双眼,一句话都不肯说。 老太太是不敢强迫他的,也只得恭敬的说着:“打扰大师了。” 随后便领着家人告退要回后院禅房。临走的时候出于礼貌,她邀请淳于祈过去坐一坐,但淳于祈自然也看出了她这只不过是客套而已,便微笑着推辞,带着长青转身走了。 这边老太太带着众人回去。因为没有如愿让大觉法师给家人批命,老太太心中自然是有些失落的。 李修柏此时却很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所以他便开口呵斥着李令婉:“都是你这个逆女,先前对大觉法师说什么看破不说破之类的话,所以母亲请大觉法师批命的时候他才会一个字都不肯说。这样当着众人扫了你祖母的面子,你心中就高兴了?” 李令婉冷笑。 什么当着众人扫了她祖母的面子,分明就是当着众人扫了你李修柏的面子,所以你才会这般的恼羞成怒吧。 当下一气恼,李令婉便也管不得许多,开口就顶撞了一句:“父亲口口声声叫我逆女,做女儿的倒想请问父亲一声,我逆了您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 李修柏虽然回京这些日子就没怎么见过李令婉,可印象中便是他再说了什么话,李令婉也都是低眉敛目的受了,从没有顶撞过他一次的。但现下她竟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然的就顶撞他了。他面子上还如何过得去?当下他便铁青着一张脸,二话不说,扬手就要来打李令婉,一面口中还在气道:“真是反了。做女儿的竟然敢这样公然的顶撞父亲?你看看你,可还有半点大家闺秀该有的温婉贤淑?跟个市井泼皮人家出来的女儿有什么区别?” 他这一巴掌甩的可谓是迅捷无比,周氏当即就尖叫出声,可她站的远,来不及做什么。好在李惟元一直就在李令婉身后,当下他见情形不对,立时就赶过来挡在了李令婉面前,将她牢牢的护在了自己身后。 啪的一声响,李修柏的这一巴掌就结结实实的打在了李惟元的左脸颊上。 李修柏的这一掌用的力极大,便是李惟元,当下也被他给打的往后一个趔趄,更觉得左脸颊发麻,口中有腥甜的气息在弥漫。可以想象这巴掌若是打在了李令婉的脸上,她该会是如何的痛。 当下李惟元也不说话,只是慢慢的将口中的鲜血给默默的咽了下去。不过垂下的眼眸中却是冰冷之极。 这一巴掌之后,在场的众人显然都有些懵了。一片寂静,唯有远处近处的草丛中夏虫唧唧。 片刻之后还是李令婉先反应过来。 她伸手拽住了李惟元的胳膊,咬着下唇,无声的垂泪。 李令嬿也反应过来,赶上前来看视李惟元的脸,一脸关切的问着:“大哥,你有没有事?痛不痛?” 但李惟元压根就没有理会她,而且还伸手装着摸脸的样子,悄无声息的格开了她要来搬他脸颊的手。 李令嬿就有些讪讪的收回了手。随后她转身,面向李修柏,含娇带埋怨的轻喊了一声:“爹爹。” 李修柏也没想到这一巴掌最后会打在李惟元的脸上。 对李惟元这个侄子他还是很重视的。毕竟李惟元为人沉稳聪敏,十九岁就能三元及第,天子门生。琼林宴那日连皇上都亲口夸赞了他一句天纵英才,往后仕途不可限量。他做叔父的,也想着往后要好好的提拔提拔他。 官场上有自家人那总是好的,互相帮衬嘛。而且照李惟元的这个势头,说不定往后在官场上自己还需要他来照应一二呢。 但他一个长辈,就算是这一巴掌误打了李惟元,那也不好放下脸面来道歉的,所以当下他就只是狠狠的一甩衣袖子,怒目对着李令婉:“凡事都只会要你大哥替你出头,你可真是有出息啊。你还……” 不过底下的话还没有说出来,早就老太太给截断了。 老太太显然也生气了。手中拄着的龙头拐杖顿着地面笃笃的响:“婉姐儿做错了什么事?你做老子的,这样当着众人的面骂她,又要打她,你就有出息了?” 李修柏显然是不服气老太太说的这句话,所以他鼻中轻哼了一声,随后说道:“他是我女儿,我做父亲的要骂她,打她,还分什么场合?她都得受着。” 老太太气的,拄着拐杖的手都有些打颤了。不过她到底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李修柏现下是户部右侍郎,她得给他存几分体面。 所以她只是有些疲倦的挥了挥手,同众人说着:“都散了吧,回去早些休息。等明儿一早,趁天还凉快的时候咱们就回府。” 众人应了一声,纷纷的散了。 周氏没有走,正拉着李令婉的手,一面伸手轻轻的摩挲着她的手背,一面无声的落着泪。 老太太回头看见了,便瞪了她一眼,开口呵斥着:“好好的哭什么?晦气!还不回去。” 她最近是越来越不待见周氏了。因着听说孙御史已经在回京城的路上了,且不日就要到京城,皇上更是有意要升他的官位,所以她这些日子就一直在烦恼到底该如何安置孙兰漪的事。 继续让孙兰漪做妾?堂堂御史的嫡女给他们家做妾,孙御史的心里岂有个不见怪的?可做妻,周氏并没有犯什么大的过错,找个什么理由来休弃她?若有一个弄的不好,让都察院里的那帮子人晓得了,参了李修柏一本,那李修柏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因着这份不可言说的心思,所以老太太最近对着周氏便越发的没有什么好脸色了。但仿似最近周氏好像越发的逆来顺受了,无论她说着什么,她也只是低垂眉眼的受了,再不会多说一个字的。 周氏原本想握了李令婉的手,同她一块儿回去,但老太太却叫住了她:“婉姐儿留下,我有话同你说。” 又对李惟元说着:“元哥儿你也先回去。让人弄块冰来,用布巾包着,敷敷脸。” 周氏和李惟元也只得答应着下去了。不过李惟元和周氏始终还是担心李令婉,临走的时候两个人都还看了她一眼。 但李令婉不晓得在想什么,只垂着头,并没有看他们。 周氏回去之后就一直垂泪,采薇和采月在旁边劝说了半天也没用。 最后采月忍不过,就说着:“老爷今儿也太过分了。同是他的子女,论起来咱们姑娘还是嫡出的,可他就这样的捧着兰姨娘生的那一对庶子庶女,却这样的作践咱们姑娘。今儿还当着一家子人的面,这样的让咱们姑娘没脸,真是……” 一语未了,早被采薇给低声的呵斥了一句:“采月!” 采月悻悻然的住了口,不再说了。 但周氏此时却抬头说道:“采月说的都是事实,为什么不让她说?老爷他,他何曾将婉婉当做他的女儿?都是我这个做娘的错。我不得老爷喜欢,所以就要连累我的婉婉也这样的受老爷不待见。” 采薇听了,忙劝说着:“太太快别这样说。再怎么说,您也是太太,咱们姑娘是嫡出的,任凭那兰姨娘和她的一双儿女再如何,那也越不过您去。您就只好好的宽心吧。” 周氏只哭着不说话。 这时就听到外面的小丫鬟在叫姑娘。周氏便晓得是李令婉来了,赶忙的起身站了起来。 李令婉这时已经走进了屋子里来了,一见周氏满面泪痕的样,赶忙的就两步上前来,扶着她的胳膊说道:“哎呀,娘,您怎么又哭了?” 一面就掏了手帕子出来给她擦脸上的泪水,又让采薇去打一盆水来,绞了湿手巾来给太太擦脸。 采薇答应着去了。周氏却是紧紧的拉着李令婉的事,担忧的问着:“老太太叫你过去有什么事?可有为难你?” 李令婉故作轻松的在椅中坐了,笑道:“祖母没有为难我。她是见方才大觉法师对我态度恭敬,问我缘故。我说我今儿也是第一次才见大觉法师啊,哪里晓得他为什么对我这样恭敬?然后祖母就说,能不能让我去同大觉法师说一说,让他能替家里的人批批命。我说好啊,待会我去找找大觉法师问问看。” 但其实老太太还告诫了李令婉几句,意思是女子就该三从四德,这在家就是要从父,所以往后让她再也不要如今日这般的顶撞李修柏了。而且李修柏说的任何话,她做女儿的都应该要听。不然若下次再有今儿这样顶撞李修柏的事发生,她也不会帮她了。 李令婉当时心中就不屑的想着,说的你好像帮了我什么一样,但她面上还是恭敬的应了。 不过这些话是不用跟周氏说的。若跟周氏说了,反倒还要惹她再伤心。 上至老太太都这样了,一点儿都不约束李修柏,还能让李修柏对她们母女怎么样呢。 周氏果然追问:“老太太没说旁的什么?” “没有啊,”李令婉摇头,又伸手拉她在另一张椅中坐了,笑道,“怎么说我也是祖母嫡亲的孙女儿嘛,她心中总还是会有几分疼爱我的。” 周氏没有说话。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自打李令嬿回来之后,老太太明显的更为疼爱李令嬿一些。不过也难怪,那孩子,说话做事确实是滴水不漏,也难怪老太太会那般的疼惜她。 自然周氏不晓得老太太之所以那般疼爱李令嬿,背后也有孙兰漪娘家的因素在。若她晓得了,只怕又要埋怨自己没用了,竟没有一个可靠的娘家来给李令婉撑腰。 “娘刚刚还一直担心你祖母会责骂你。”周氏拉过她的手,轻拍了拍手背,心中放心了不少,“没有责骂你就好。” 可到底还是止不住的伤心落泪,随后又含泪望着李令婉说道:“你爹爹他,婉婉,其实娘有时候也在想,娘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只怕你爹爹和你祖母心里也是巴不得娘立时就死了的。可是娘总是想看着你定了亲事,风风光光的出嫁了,离了这李府,娘才放心。不然就算是死了,娘也不能闭眼啊。” 李令婉心中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周氏这个柔弱的性子啊。不过有什么法子呢?她现下没有娘家人给她撑腰,老太太和李修柏都不喜她,又没有个儿子傍身…… 想到儿子这事,李令婉心中忽然就一动。 原本她是想过些时候再给周氏说的,但现下,早些跟周氏说,让她早做准备也是好的。 于是她就反握住了周氏的手,抬头看她,轻声的说道:“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 周氏正拿了手帕子在擦脸上的眼泪水,忽然听得李令婉这样正经的跟她说话,心中一跳,只以为老太太或李修柏为难了李令婉,忙问道:“什么事?” 声音都在发着颤,她实在是惊弓之鸟,风声鹤唳了。 李令婉轻轻的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紧张,随后才慢慢的说着:“是这样的,前些日子我看到了兰姨娘身边的大丫鬟鸣月。当时我仔细的留意了下,见她的小腹隆起,又不时的恶心呕吐,我就让人去细访了两日,才知她已有身孕了。” 李令婉在书中确实是设定了鸣月有身孕这事的,且随后生了下来还是个男孩。这孩子生下来的时候鸣月就难产死了,李修柏就做主让孙兰漪养了这个孩子。 周氏有些不明白李令婉的意思,所以她怔了一怔之后,随后才声音酸涩的说着:“哦。你爹爹倒是又有了一个孩子了。” 李令婉看了她一眼,暗叹了一口气,心中想着,看来这话还得挑明了说才行。 于是她就轻声的说道:“我是这样想的。您是嫡母嘛,现下您晓得这三房里有丫鬟怀有身孕了,还是爹爹的孩子,您完全可以大度一点,去跟老太太说,要抬了这丫鬟做姨娘。这丫鬟心中必定是会感激您的。而她怀有身孕的这段期间里面,您就让人好好的伺候她,等她腹中的孩子生下来了,您可以将那孩子记在您的名下呀。若鸣月侥幸生的是个儿子,记在您的名下,那他就是嫡子。到时他自小养在您的膝下,您悉心的教导他,就算不是您亲生的,那也和亲生的差不离了。等他大了,孝顺的必然是您。若他能考取个功名了,我们母女两个也都有靠了,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她这一席话,只说的周氏茅塞顿开,心中什么忧愁都没有了。 原本她还想着,她是个没有儿子的人,等李令婉出嫁了,依着李修柏现如今对孙兰漪和那一双庶子庶女的宠爱程度,往后她的晚景必然凄凉。但若是她有儿子傍身,就算靠不上丈夫,那也能靠上儿子的。 “对,对,”周氏忙道,“是这么个理。” 李令婉见她这样想通了,心中也高兴。 随后母女两个人就这事又说了一些细节之后,李令婉便起身要走,说是要去看看李惟元。 方才李惟元替李令婉挨了李修柏的那一巴掌,李令婉心中着实担心。而周氏也没有阻止。 李惟元现下已入仕途,且年少有为,来日前途不然不差。今儿他又为着李令婉甘愿挨了李修柏的一巴掌,足见他心中有李令婉的,周氏的心中只甚感欣慰。所以听李令婉这样说,她忙道:“这是该的。你快去看看你大哥。记着一定要好好的谢谢他。” 若有李惟元照拂,李令婉这辈子总归是不用愁的。 李令婉应下了,随即又叮嘱了周氏几句,这才带着小扇转身出门去找李惟元去了。 第68章 开始信任 李令婉到李惟元那里的时候, 李惟元正在临窗看书。 李令婉也不用谨言通报,直走了过来,然后伸手就去扳李惟元的脸,细细的看他的左脸颊。 李修柏那巴掌用的力气实在是重,就算是过了这么好一会儿了, 李惟元左脸颊上依然看得出来五根清晰的手指印。 李令婉就咬牙,恨道:“他这是想要直接一巴掌打死我吗?” 又伸手轻抚了抚李惟元的左脸颊, 一脸关切的问着:“哥哥,你痛不痛?” 她的手指微凉,还带有屋外栀子花的幽幽清香。 李惟元放下手里的书, 抬手顺势捉住了她正在抚他脸颊的手放在掌心中,随后才笑道:“已经用冰块敷过了,早就不痛了。” 李令婉轻叹了一口气, 随后在他身边的椅中坐了下来。 “祖母说你了?”李惟元瞥了她一眼,“让你往后再也不要顶撞三叔?是不是还让你去和大觉法师说说情?” 李令婉知道他心思灵敏, 也没什么好瞒他的, 所以当下她就有些疲累的应道:“是啊。” 为免周氏担心, 所以在周氏那里她面上一直带笑, 还得装的很轻松的模样,可是在李惟元这里她是懒得装了。 装也没用,他这样心思缜密的一个人,见微知著的,在他面前装那也是白搭,他一准儿能看得出来。而且经由了今儿这么件事, 李令婉也越发的信任李惟元了。 而且刚刚她想了想,她觉得她往后真的只能依靠着李惟元了。 老太太和李修柏摆明了是想要孙兰漪做正室的,她虽然想要护着周氏,护着周氏也就相当于是护住了她自己,但是很可惜,就她这个智商,她觉得在这些事上她很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 所以她为什么不依靠李惟元呢?她设定他是那样厉害的一个人,连整个朝堂都能玩得转,更何况只是区区一个李府了。 李令婉就转头看李惟元。 长眉星目,挺鼻薄唇,实在是很俊美的一个人啊。只不过有时气质太冷冽了些。但没办法,当初给他的人设就是阴冷。 粱丰羽负责阳光,淳于祈负责温润,李惟元就负责阴冷,不然大家都搞混了可怎么办。 李惟元被她这样打量也没有丝毫不自在的感觉,只是唇角微弯,柔声的问她:“你忽然这样看我做什么?” 李令婉心中正在想其他的事,闻言就没有走心的随口敷衍了一句:“因为你长的好看呗。” 李惟元正要伸手去拿刚刚他放在几案上的书,现下听了这句话,他也不拿书了,只是看着李令婉,唇角的弧度较刚刚弯的更大。 一个男子,若被别人这样夸长的好看,李惟元心中必然会不高兴,只觉被侮辱了,心中多半会记恨上那个人。但被李令婉这样夸,他只觉心中满满的都是高兴。 而李令婉这时约莫心中也琢磨的差不多了,终于下定了决心。 没道理有皇极会那样粗长的一根金手指放着不用,倒去便宜了对手啊。而且李惟元一直都这样的护着她,即便是往后再如何,她也相信他必然做不出会伤害她的事来。 所以干嘛不将这根金手指给李惟元啊?反正她觉得以她的智商她肯定是管理不了皇极会的,但是李惟元是肯定可以的啊。而且她现在的身份只是个闺阁女子,轻易出不了门,在管理皇极会的事上必然是会有极大的局限性,所以这根金手指想来想去的也只能给李惟元了。 而有了这根金手指,想必往后李惟元在朝堂上也会更加的如鱼得水,必不会最后还落到那样的一个下场。 只是李惟元这样的聪明,这件事到底该如何的向他开口说起,才会让他不至于怀疑她呢? 李令婉蹙起了一双纤细的远山眉,又咬着唇。 李惟元见她这样皱眉咬唇的样子,晓得她心中是在思虑事情。但他很是不喜欢看到她这个样子。 他觉得他的婉婉就该日日都高高兴兴,无忧无忧的才好,又怎么能有烦心事绕心头呢? 他就倾身过来,伸手握了李令婉的一只手,轻声的叫她:“婉婉。” 叫了两声之后,李令婉才嗯了一声,不过她也没有转头,只漫不经心的问他:“嗯?什么事?” 李惟元没有回答。片刻之后他方才抬手去揉她蹙起来的眉心,温声的说着:“不要皱眉。有什么烦心事,告诉哥哥,哥哥会给你解决的。” 李令婉心想,我可不是有烦心事嘛。我烦心事还一大堆呢,而且估计还得都指着你才能解决呢。 她开口,让小扇和谨言都去外面守着,然后皱着一张小脸,抬头看李惟元:“哥哥,我有件事要同你说。” 想来想去,这样玄幻的事,也只能假托了鬼神、的名义来说了。而且她看李惟元今儿拜佛的时候也极虔诚,说不定他其实也是和老太太一样的笃信神佛呢。那这样,要他相信她的话也就更加容易一点了。 于是在李惟元问她是什么事之后,李令婉就神神秘秘的靠近过来一些,轻声的说着:“哥哥,其实不瞒你说,我这几年经常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 李惟元微微挑眉,握着她的手一顿。 她这又是想出什么幺蛾子了? 而李令婉为让李惟元信服她说的话,还将前几年的那场捉鬼的事拿出来说了。自然主要说的是当初她和老太太两个人单独说的那番话。 “后来我还会经常梦见那个老爷爷。他有时候只会在梦中跟我闲聊,有时候会跟我说一些旁的事。比如说在你参加乡试之前,他就跟我说了,你会中头名解元的。会试之前他也跟我说了你会中会元,甚至后来你殿试中会中状元的事他也一早就跟我说了。” 李惟元见她这样故弄玄虚,心中暗笑。不过面上还是装了很惊讶的样子:“果真有这样奇异的事?” 李令婉很郑重的点头:“嗯。一开始我也是不信他的,可是后来我见他跟我说的事全都应验了,便由不得我不信了。” “所以呢?”李惟元心中料定她这必然是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只怕还是很重要的话,所以他就很有眼色的自行问道,“可是那个老爷爷最近又跟你说了什么事?而你心中有些委决不下,所以就要来问我?” “哥哥就是厉害,这都能被你猜出来。”李令婉声音中满是赞叹。 李惟元唇角微翘,眼中满是细碎笑意。 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但被她这样夸赞,他心中总会觉得高兴。 见铺垫的差不多了,李令婉就将她今儿要说的话悉数都说了出来:“前些日子那个老爷爷告诉我,说是在咱们大宁朝有一个叫皇极会的组织。这个组织极其厉害的,人员遍布天下,甚至朝中,军中有些官员都是这皇极会里的成员。而且这个皇极会还自己做买卖,民间有许多富商都是里面的成员,可以说是买卖遍天下的。又在各地都有许多眼线,若你想知道的事,必然都能查得出来。” 李惟元心中陡然一跳。 若天下间真的有这样的一个组织,而且若能掌控得了这个组织,那岂非…… 不过纵然是他心中再震惊,面上却也不显,反而是神色淡淡的问着:“天下间竟然会有这样的一个组织?这组织是何人建造的?所为何来?而且这样的一个组织势必会威胁到皇权,皇上竟然不知?” 李令婉有点想挠墙。 要不要这么一针见血的就指出这些问题的核心所在呢?你糊涂一点不行啊?想给你点好东西你还要罗里吧嗦的问这么多干嘛啊? 但是这玩意暂且还不能对李惟元说。毕竟这根这样粗长的金手指一开始是给男主准备的,没你这个男三嘛事。但是现在,她想作弊嘛。 于是李令婉就摇头:“这些我也不知道啊,那个老爷爷没有同我说。” 李惟元目光瞥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 这个小妮子虽然想要将这个皇极会给他,但却又要隐瞒内里许多事情,为什么?到底是有什么事是她不想说的? 李令婉这时就觑了觑他面上的神情,然后小心翼翼的问着:“哥哥,这个皇极会,你想不想要啊?” 这样的一个组织,谁不想要?更何况李惟元这几年深恨自己不够强大,不能好好的护住李令婉,总要让她受旁人的气,若他手中能握有这样的一个组织,那往后还怕什么? 所以李惟元点头,语气极坚定:“要。” 李令婉听他回答的这样的斩钉截铁,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忽然就开始有点犹豫了。 书中李惟元后来确实是如大觉法师所说的那样,克国克民了,搅的天下间一片动乱,民不聊生。若是自己再将这个皇极会的秘密告诉他,那他可真是如虎添翼了。到时自己岂不是为虎作伥? 可是李惟元对她这样的好。事事宠着她,护着她,而且他现在虽然面上看着冷,可她觉得他其实性子已经平和了许多了,再没有原书中设定的那样阴狠毒辣了。 李令婉心中颇有些天人交战,这时就有一双手握住了她的双手。 “婉婉,”李惟元的声音平缓,还有平日她熟悉的那种宠溺,“你不相信哥哥吗?” 李令婉抬头看他。 他的一双眼眸黑曜石一般的漆黑透亮,望着她的目光专注,内里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温柔和平和。 李令婉胸腔中乱跳的一颗心忽然就安稳了下来。 她选择相信他。 于是她就面上扬了一抹很灿烂的笑容,看着李惟元说道:“你是我哥哥,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 然后她扳手指算了算日子,就告诉他:“哥哥,你还记得那日你殿试出宫时我们误打误撞进去的那家首饰铺子吗?那铺子靠右手边的墙壁上挂了一张有十三根琴弦的瑶琴。等到五月初八这日,一大早你就去那间铺子里,什么话也不必说,只伸手依次的拨弄那根琴弦的第一,三,七,九这四根琴弦,到时肯定会有人上来同你搭话。若你听到对方问你,客从何处来这一句话,你也不用回答,只需念一首诗就好了。” 她喜欢王维的诗,所以当初这接头暗号设定的就是王维的那首《酬张少府》。这首诗既与琴有关,而且最末两句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感觉很有一种超然物外的感觉啊。 她将这首诗念给李惟元听,让他务必要一个字不漏的记住。结果没想到李惟元的记性真是好的吓人,她不过才念了一遍,他立时就一个字不错的给她背了出来。 ……所以说她当初为什么要在这本书里设定这么多逆天的人物存在?现在好了,衬得她自己就是这里面最笨的那一个了。 李令婉心中很是不平衡了一会。然后她才去寻了一张纸和一枝笔过来,画了一枚牌形玉佩,旁边写下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两句话,又画了一个圆形的奇怪花纹。 得益于李令婉是个比较较真的人,当初设定这个花纹和这块玉佩的时候她还特地的去查了资料,仿照实物来的,所以现下还能约莫画的出来。而且这个花纹那天她在那家首饰铺子的伙计衣服的领口和袖口隐约也看到了,类似于他们的会徽,绝对错不了的。 随后她将这张纸交给了李惟元,叮嘱他:“你明儿就去寻一块通体无暇的羊脂白玉,让人做了这样的一块玉牌出来。正面雕刻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句话,反面刻上这个花纹。等五月初八那日你到了那间铺子里,与他们对上了接头暗号之后你就将这块玉佩出示给他们看。若他们问起一个名叫上官宏胜的人,你只悲痛的说他已于昨晚病逝即可,临死前告诉了你这些事,给了你这只玉佩。至于他们问到你的身世,你只说上官宏胜已悉数都告知你了便可。” 说到这里李令婉就觉得有点牙疼。 这件事说起来简单,但真办起来还是有点风险的。若一不小心漏了马脚让那帮人发现了,那可真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了。 而且她心里有一种小小的愧疚感。毕竟这皇极会原本该是谢蕴的,但是现在被她这样移花接木的给了李惟元,也不晓得谢蕴没有了这根粗长的金手指以后会不会登基为帝…… 而李惟元这时看着手中的这张纸,只觉得心中震撼。 细想那日在那间首饰铺子的时候他确实是记得墙壁上是挂了一张琴的,而且当时他也注意到了那张琴有十三根琴弦。只是虽然当时他心中也觉得奇怪,但也并没有在意,可哪里能料想这里面竟然会有这样大的一个机密? 但李令婉当时必然就已经发现了其中的机密了,因为他记得当时她是有那么一瞬间走神发呆的时候。 李惟元抬头看李令婉。 她的双眉还在蹙着,又微垂着头,轻咬着下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想想自那日到现在已近半个月的时间了,这件事在她心中盘桓了这许久,现下她终于还是选择告诉他。 与即将得到皇极会这样一个庞大厉害的组织相比,他觉得更狂喜的是,李令婉已经开始逐渐的信任他了。不然不至于连这样机密的事都会告诉他。 他伸手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声音低柔且坚定:“婉婉,此生我必不负你。” 李令婉:…… 怎么总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不过随后她就急忙解释着:“这个是我梦里的那个老爷爷让我告诉你的啊,不关我的事啊。我哪里会知道这么多东西啊。” 李惟元但笑不语。 终有一天她会完全的信任他。然后她会将她的来历,她所知道的所有事全都告诉他的。而在那之前,他选择等待。 等待她完全的对他敞开心扉的那一日。 随后李令婉不放心,还是细细的叮嘱了他一些旁的要注意的事。李惟元面上含笑,一一的应下了。然后他也叮嘱了她,让她不要听信老太太的话去找大觉法师。 很显然大觉法师已经看出李令婉的来历,而淳于祈虽然不明就里,但刚刚在大殿中见过大觉法师对李令婉的态度,他心中肯定对她有疑问。若此时李令婉去找大觉法师,李惟元怕的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所以一动还不如一静,让淳于祈自己心里瞎猜去。 不过李令婉其实也不想去找大觉法师。 她感觉大觉法师就是一个照妖镜一般的存在啊,她心中其实很怕他的。不过好在她先前说的看破不说破这几个字大觉法师好像是听进去了,暂且他应该不会透露有关自己的任何事。但就算这样,她心里还是怕啊,所以索性不如不见。至于老太太那里,随便的扯个谎话哄骗过去就行了。 得李令婉答应不会去找大觉法师之后,李惟元心中也安心不少。又见夜已深了,他就起身要送她回去。 虽然今儿李家人都在这承恩寺的后院禅房里歇了,但还是将男眷女眷都安置在了不同的院落里。当下李惟元牵着李令婉的手出了这处小院,要送她去女眷所在的小院。不过才刚出了这处小院的门,忽然就听得寂静的黑夜中有一声尖叫,随即又听得扑通一声水响,又是一声尖叫:“救命啊,快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李令婉听出来是李令娇的声音,心中一惊。这时又听得李令娇在哭着叫:“三姐,七妹,你们怎么样?” 李令嬿和李令娟?她们这大半夜的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而且还双双落水了? 李令婉连忙就要过去看,但被李惟元给拉住了,又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过去。 李令娇倒也还罢了,李令嬿却是个城府极深的人。而且就算平日李令嬿伪装的再好,可李惟元还是看得出来她对李令婉是有敌意的,正巴不得找点什么事栽赃嫁祸给李令婉,此时大半夜的无缘无故的落水,若李令婉过去,谁晓得李令嬿会怎么说?所以万全之策还是远离那里的好。 但李令婉还是有点担心:“她们会不会有事啊?” 毕竟是两条人命,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她们落水而他们两个转身就走,她做不到。 “死不了,”李惟元这时却是望向前方,声音微冷,“有人在那里。” 李令婉便也循了他的目光去看,果见前面的一株香樟树阴影里站了两个人。 其中一人一身月白澜衫,纵然只是个背影,但也秀挺若竹。 是淳于祈和他的贴身小厮。李令婉心中狐疑,这么晚了,他又在这里做什么? 淳于祈心中从来没有过这样大的谜团。 他也是个心思缜密的人,推理能力也强。以往随伯父在外游走的时候,也曾碰到过地方官碰到束手无策的案子,他都会参与其中,并且完美的解决掉。可是现在,无论他如何的想,始终都想不明白大觉法师和李令婉之间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明明据他所知,李令婉不过是一个闺阁女子罢了,只怕日常都很少出门,可为何大觉法师言行举止中会对她那样的恭敬?恩同父母这样的几个字可不是随便说说的。而且李令婉说的看破不说破这五个字分明就是让大觉法师帮她隐藏一些事。那为何先前她还要对自己说以往她没有见过大觉法师,而且还说大觉法师认错人了?分明就是在扯谎。 直觉告诉淳于祈,李令婉身上必然隐藏着什么极大的事,而她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不过大觉法师肯定是看破了。 所以最后淳于祈想了想,还是去找了大觉法师,去向他请教这些事。 但大觉法师只是给他倒了一杯茶,于袅袅水雾中抬眼平静的看他,声音平和:“知道太多未必是福。施主,难得糊涂!” 大觉法师越这样说,淳于祈心中只会越好奇。所以出了大觉法师的禅房之后,他也没有立时就走,而是站到了不远处的一棵香樟树的阴影里。 他心中是想着,虽然李令婉是对大觉法师说了看破不说破这句话,但她心中未必会真的放心,也许她会夤夜前来找大觉法师,到时自己总会从其中窥见一丝端倪出来的。 不过最后他却并没有等来李令婉,反倒是等来了李令嬿。 第69章 深夜落水 李令娇觉得今儿可真是倒霉死了。 自随同老太太等人在大殿中拜过佛像之后, 她便随同众人一起回了禅房,吩咐红玉去给她打了水来,打算洗洗就睡的。不过没想到红玉出去泼了盆里的水进来之后就同她说着:“姑娘,奴婢刚刚看到三姑娘会同了七姑娘,两个人神神秘秘的出了门, 连丫鬟都没有带一个,不晓得要做什么呢。” 李令娇一听, 立时就来了精神。 这深更半夜的两个人不睡觉出去,而且连丫鬟都不带,必然是有什么猫腻。而她早看李令嬿不顺眼了, 巴不得抓了她的痛脚,现下又怎么会错失此等良机? 于是她一骨碌从床榻上爬了起来,匆匆的穿好了衣裙, 也不让红玉跟随着,悄默默的就赶到了李令嬿和李令娟身后, 打算看看她们两个人到底要做什么。 不想一路绕啊转啊, 她们两个人仿似真的只是出来看夜色而已。 李令娇心中就觉得有点失望。而且这后院的树木多, 蚊虫自然也多, 李令娇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皮肤娇嫩,蚊虫一盯就一个包。她就不大想继续跟着她们两个人了,就想回去睡觉算了。不想这时,忽然就看到隔着一方荷塘,前面的一棵树下隐约站了两个人。 看那身形应当是男子无疑, 李令娇一见,立时就精神一震。 李令娟是还年幼,什么都不懂得,但李令嬿可就不一样了啊。豆蔻年华嘛,什么不晓得?必然是她晚上想着要出来会情郎,但一个人又不好意思,所以就拉了李令娟一块的。 再想想这承恩寺中今儿是没一个闲人的,也就只有那个什么永欢侯世子了,想来李令嬿就是看上了人家相貌俊俏,所以才夤夜前来相会的。 李令娇想到这里就开始兴奋起来了。 若是教她抓到了李令嬿半夜私会外男的事,那还看她往后怎么在人前装那副柔弱清纯的模样。 心中一兴奋,就没注意到脚下。只听得啪的一声响,原来是她踢中了脚下的一块小石头,那颗小石头叽里咕噜的就一路往前面快速的滚了过去。 李令嬿和李令娟此时正在荷塘的三折青石板桥上走着,听得声响,李令嬿就回过头来一望。李令娇当时只来得及看到她目光微闪,随后就听得扑通一声极大的响,然后就是李令嬿震惊的叫声:“七妹。” 原来是李令娟落了水。 随即又是扑通一声响,水花四溅。李令娇定睛一看,就见李令嬿也纵身跳下了荷塘,想来是要去救李令娟的。 但显然两个人都不会游泳,两只旱鸭子一般的在水里扑腾个不住。 李令娇吓了一大跳。 虽然她是不喜李令嬿不错,但说到底大家毕竟是堂姐妹,她可是真没有过一星半点儿要害李令嬿的意思。所以当下见她两个人落水,但她自己是不会水的,而且现在她吓的腿都软了,也不敢贸贸然的就跳下荷塘去,只颤着声音在旁边大喊:“救命啊。快来人啊。有人掉水里去了。” 喊到后来她都哭了出来:“三姐,七妹,你们怎么样?有没有事?” 又冲站在香樟树阴影中的那两个人喊道:“你们两个是死人啊?都看到有人落水了你们两个还不过来救一救啊。” 长青此时和淳于祈就正站在荷塘边的香樟树下,看到李令嬿和李令娟落水,又听得李令娇这般叫喊,长青就转身请示淳于祈:“世子,救不救?” 淳于祈双手拢于袖中,望着荷塘里在扑腾的李令嬿和李令娟,没有说话。 长青也不敢再问,只垂手站在一边。 片刻之后就忽然听得淳于祈口中嘲讽似的轻呵了一声,随后长青听得他的声音缓缓的响起:“你去救。” 长青应了一声,转身快步的走到荷塘边,纵身跳入了水里,向李令嬿和李令娟游了过去。 而这边淳于祈见他跳入水中,自己却是立时转身就向后走。不过一回头,就看到李令婉和李惟元正站在后面不远处。 李令婉一脸担心,正要过来,但是李惟元却伸手拉住了他。 “李姑娘,李大人?”淳于祈唇角微扬,不晓得他们两个人来了有多长时候了。不过随后他还是自在从容的向他们两个人走过去。 见李令婉要到荷塘旁边去,淳于祈便含笑提醒了一句:“长青水性颇好,令姐和令妹必然不会有事,李姑娘还是在这里静候,免得过去让泥水溅湿了衣裙。” 这个人!李令婉都不晓得该说什么好了。 是泥水溅湿衣裙重要,还是两条人命重要啊? 李令婉没理他。又见李令娇吓的整个人烂泥一般的坐倒在青石板桥面上,她终究还是心中有几分不忍,忙挣脱李惟元的手,赶过去扶起了李令娇,宽慰着她:“五妹,你别怕。三姐和七妹都会没事的。” 小扇也忙跟了过去,同她一起扶着李令娇。 李令娇是个自小就被娇宠大的小姑娘,见过什么大场面?猛然的见到这样的事,只吓的一张脸上血色尽失,双手更是冰冷,倒在李令婉的怀里哭个不住。 李令婉忙安抚着她。一面又见长青一手抓了李令嬿和李令娟,正踩水要上来。 她跑过来的时候,李惟元在身后叫了一声婉婉,但是李令婉压根就没有理会他。 她做不到看到李令嬿和李令娟落水了,李令娇在旁边吓的大哭而她还能袖手站在一旁没事似的看着。就算是她不会水,可好歹也能过来安慰安慰李令娇。 李惟元见她不听自己的话,只有暗中无奈摇头。 这时就听得站在他身旁的淳于祈在慢悠悠的说着:“李姑娘赤子心肠,纯真良善,叫人敬佩。” 李惟元没有说话。实际上他很不喜欢淳于祈在他面前说有关李令婉的任何事。 他自信这世上没有人会比她更了解李令婉。他并不喜欢其他任何人对她品头论足,特别还是这个淳于祈。 淳于祈这时又抄手于袖中,唇角浮上一抹浅笑,微微侧头看向李惟元:“李大人,你两位令妹落水,怎么你这个做兄长的倒是这般隔岸观火,事不关己的一副态度?” 李惟元无声冷笑:“在下两位舍妹落水之时,淳于大人明明近在跟前,为何迟迟不施以援手?随后贵仆下水救人,淳于大人为何立时就抽身往回走?” 淳于祈一笑,没有接话。只闲闲的拢手于袖中,看着前方长青已经一手一个将李令嬿和李令娟救出了荷塘。 长青显然是要拎着她二人过来的,但淳于祈开口阻止了他:“站在那里别动。” 长青应了一声是,果真就站在那里没有动了。随即又将李令嬿和李令娟两个人放了下来,就只听得两个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李令婉此时正扶着李令娇慢慢的走过来,一抬头,就见李惟元和淳于祈两个人正双双的站在前面的廊檐下。一个冷傲,一个闲雅,气场谁都不输谁。 真不愧是以后会齐名天下的左右二相啊,李令婉心中感叹着。 李令娇这时腿脚都还是软的,虽然李令婉和小扇同时扶着她,但她身子大半的重量都还倒在了李令婉的身上,李令婉扶的显然颇为吃力,但她还是没有推开李令娇,依然扶着她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李惟元这时就眉头微皱,看了一眼李令娇。片刻之后他转头看向面前的夜色,淡漠的开口:“你快些走。” 李令婉和李令娇闻言同时一怔,不明白李惟元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李惟元原本是不想解释的,可看到李令婉不解的目光正看着他,他还是暗叹了一口气,随后慢慢的说着:“怕有麻烦。” 李令婉更加的不解了。刚要问什么,就听淳于祈含笑的声音响起:“李姑娘,劳烦你现下赶紧去叫一叫令姐和令妹的丫鬟过来扶了她二人回去。虽已入夏,但夜风仍凉,令姐和令妹若再不回去,恐怕会着凉。” 李令婉心想,你既然知道她们两个衣裙都湿透了,再待在这里吹夜风会着凉,那刚刚长青要拎她们两个人过来,你干嘛不让? 不过电光火石间,她就隐约明白了淳于祈的意思。 我靠他这是怕担责任啊。 女子名节很重要啊。现下正是夏日,衣裙单薄,这样落入水中,全身尽湿,曲线毕露,穿了也跟没穿一个样。李令娟还好,毕竟还小,才几岁嘛,没什么的。但李令嬿可就不一样了,正是待嫁之龄,被一个外男这样看光了身子,那怎么着也得负点责任吧。而这责任怎么负?自然是娶她啰!再不济也得纳了她啊。 李令婉:…… 心好累!为什么有的人脑子转的就这样快?瞬息之间已经想清楚了后面一系列有可能会发生的事,而自己还傻兮兮的到现在才想明白? 不过李惟元又是为什么站在这里不动?先前还不要她过去?而且他刚刚让李令娇走,说怕有麻烦又是几个意思?麻烦说清楚点啊。 李令婉觉得心更累了。 他妈的一个两个都是人精啊!就自己的这点道行碰上这两个人精真的就只有被秒的份了。 李令婉就吩咐小扇赶紧回去叫了三姑娘和七姑娘的丫鬟过来,而她自己则是要转身回去扶李令嬿和李令娟。但被李惟元给拉住了,又伸手指了指旁边,示意她看。 刚刚李令嬿和李令娟落水,李令娇惊叫出声,随后长青下去救人,她扶了李令娇过来,其实这一切也都发生在极短的时间之内,现下显然其他的李家人都被惊动了,就见两边院中灯火都亮了起来,随即就有一大群人都相继的涌了过来。 接下来的场面完全可以用鸡飞狗跳这个成语来形容。 李令娇是大房的,李令娟是二房的,李令嬿是三房的,虽然李令娟和李令嬿都是庶出,两个人的姨娘今儿都没有来,钱氏和周氏对这两个庶女并不算太热络,但并不妨碍两个人的丫鬟扑过去,哭着叫姑娘。李令娇是徐氏亲生的,这会不用说,早被徐氏给搂到怀里去,儿啊肉啊的大哭着。 徐氏这些日子觉得苦逼着呢。李修松竟然宁愿去当和尚也不回来,而老太太又觉得这是件极丢脸的事,所以不许对任何外人提起,所以徐氏虽然满心悲苦,但还不能对任何人,包括自己的一双儿女提起此事,只说李修松出去远游散心去了,还得在其他人面前强颜欢笑,背地里一个人暗自垂泪。现下见李令娇这样的萎靡在地,立时就触动了徐氏心中的伤心事,她只抱着李令娇,哭天哭地的。 而李修柏对李令嬿这个掌上明珠可是极其关爱的。当下一见李令嬿这样浑身湿透了的坐在青石板桥面上,问明了情况之后,立时就一个巴掌狠狠的甩到了青桐的脸上去,责问她作为李令嬿的贴身大丫鬟,为什么没有看好自己的主子,竟然让自己的主子落了水? 这一个巴掌只打的青桐一个趔趄,而青石板桥原就窄,两旁又没有护栏,只听得扑通一声水响,青桐立时就落入了水中。 李修柏自然是不管她的,只是脱了身上的黛青色袍子,将李令嬿全身都严实的包裹了起来,随后又命两个小丫鬟扶着她走。至于青桐,则是哭哭啼啼的被其他的丫鬟拉着上了桥。 李令娟这时也被丫鬟用衣服包裹住了,正有仆妇抱了她往前走。 一番忙乱之下,老太太也手中拄着拐杖,由双红扶着出来看。 老太太毕竟是经过事的人,问明了情况之下,一见李令嬿和李令娟都没有事,便呵斥着众人:“乱什么?还不快扶了三姑娘和七姑娘回去换衣裳。” 就有丫鬟答应着,扶了李令嬿,抱了李令娟下去。 李令嬿临走的时候扭头看了淳于祈一眼。 只见淳于祈还是面带浅笑,双手拢袖的站在那里。 明明只是这样随意的站着,他却是这样的玉树临风。这个男子实在是很出色,很难让人不将目光放在他身上。 但这个男人也确实心狠。方才她那样的落入水中,他竟然都可以袖手旁观,便是最后也不出手来救,反倒只是让身旁的小厮代劳。 想到这里,李令嬿目光微暗,有些不甘的咬了咬下唇。 却又一眼瞥见淳于祈转头不晓得要跟李令婉说什么话,却被李惟元面无表情的接过了话去,又身形微移,挡在了李令婉的身前。 李令嬿越发的用力咬着自己的下唇了,几欲滴血。 这样两个出众的男子,为何都对李令婉这样的青眼有加?李惟元也还罢了,他原是李令婉的大哥,他们两个人有这么多年朝夕相处的情分,她自然是比不上的。可淳于祈算什么呢?他和李令婉才见过了几次?但上次在广平侯府的时候她已是瞧出了淳于祈对李令婉甚有兴趣的样子。而现下她这样的狼狈,但李令婉却可以神态悠闲的站在那里,被淳于祈想方设法的搭话,又被李惟元这样细心的护着。 李令嬿心中满满的都是不甘。于是她想了想,就让身旁的小丫鬟附耳过来,同她低语了几句。小丫鬟听了,忙转身向李修柏那里走去。 李修柏此时心里正不痛快着呢。 一者是心疼自己的掌上明珠落水,无端遭此横祸,而这二来,他看都淳于祈便觉得心中有些不大舒服。 因为淳于祈是永欢侯的侄子。但凡是跟永欢侯有关的人或事,他瞧见了心里就都会不舒服。但刚刚听得李令嬿说,又偏偏是这个淳于祈让人救了她和李令娟。 所以就算李修柏心中再不愿,可到底还得向淳于祈拱手作谢:“多谢世子出手相救小女。” 淳于祈拱手客套回答:“李侍郎客气了。” 李修柏这时又见到李令婉正好端端的站在李惟元身边,满肚子的火气无处发泄,就双眼一瞪,开口骂她:“你三姐落水,你竟然还能这样无动于衷的站在这里,也不晓得去救一救?你心中到底还有没有手足亲情这四个字?” 李令婉觉得这李修柏约莫是只疯狗,反正他但凡心中有气没处撒了就要跟她发火。 察觉到李惟元要为她抱不平,李令婉忙拽了拽他的胳膊,不让他开口说话。 说什么啊?再怎么样李修柏那都是他们两个人的长辈,他可以随意的骂他们,但他们做小辈的却不能开口顶撞,不然就是不孝不悌。 而且她若是开口顶撞了,那也还好,顶多挨个耳刮子,罚跪祠堂,但李惟元现下已入仕途,当今天子又以孝道治国,若他顶撞李修柏被人知道了,指不定就会有好事的人参他一本呢,那他往后的仕途可就全都毁了。 再者说了,李修柏现下毕竟是户部右侍郎,在仕途上是可以帮到李惟元的,但若是李惟元真的得罪了他,他不念亲情,以他现下的能力,要打压李惟元也是极其容易的事情。 所以还能怎么样?只能忍了呗。 又低头见李惟元因着心中不忿的缘故而双手紧握成了拳,李令婉就伸手去慢慢的抚摸着他的手,让他松开紧攥着的拳头。 但李惟元不可以顶撞李修柏,并不代表淳于祈不可以。 淳于祈发现自己也见不得李令婉受委屈,而且还是这样无端的委屈。 于是他随即就开了口,声音不复往日的温润,让人如沐春风,而是微冷了下来,直指人心:“四姑娘闺阁女子,如何会水?便是她去救,也不过是搭上她自己的一条命罢了。四姑娘也是李侍郎的亲生女儿,而且还是唯一的嫡出,难不成李侍郎想要四姑娘用自己的一条命去换你另一个女儿的一条命不成?” 这话说的就比较重了,简直不像他平日温和的作风,李令婉就抬头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但随即她的手就被李惟元给紧握住了。 李惟元心中正波浪翻涌。 明知道李令婉受了委屈,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让她这样默默的受着,但淳于祈却能在一旁为她仗义执言。 李修柏原本看到淳于祈就有些不高兴的,更何况是现下他当着众人的面这样的顶撞自己了,他心中一时就气愤攻心。可转念想着淳于祈毕竟有个永欢侯世子的身份,李修柏又不敢对他如何,也只能气的面如金纸,双手轻颤。但也只能将淳于祈的这句话硬生生的给受了。 老太太这时已经由双红搀扶着走过来了,正好听到了淳于祈说李修柏的话。 她虽然年纪大了,但脑子依然灵活,当下就忙呵斥着李修柏:“世子说的在理。你是做父亲的人,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这个道理你如何会不明白?还不多谢世子教诲。” 又转头对淳于祈笑道:“他在家的时候对婉姐儿和嬿姐儿也是一视同仁的,而且因为婉姐儿是嫡出的缘故,所以他私心里还更疼爱她一些。不过是方才他见到嬿姐儿落了水,心中担忧,一时着急,所以这才乱了心绪,说了婉姐儿两句罢了。” 李令婉闻言,心中就轻嗤,老太太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可真不是一般的高啊。 淳于祈心中自然也明白老太太这话是在扯谎,因为先前在大殿里的时候他是见过李修柏那样当众呵斥李令婉的样子的,但这说到底也是他们李家的家事,他一个外人又如何好参与其中太多?所以现下听老太太这样说,他便也就坡下驴,面带微笑的说道:“是在下失礼了,还请老太太和李侍郎不要见怪。” 李修柏便是心中再见怪,可面上也不敢说出来的,反倒还得违心的说着:“不,不,是世子见教的是。” 彼此又客套了两句,淳于祈作辞欲走。这时就将先前那个小丫鬟过来,畏畏缩缩的看着李修柏,一副有话要说却又不敢说的样子。 李修柏现下不能对李令婉撒气,更不能对淳于祈撒气,但对一个小丫鬟撒气还是可以的。 于是他就立起一双浓眉,厉声的喝问着那个小丫鬟:“要说什么话便说,如何这般畏畏缩缩的上不得台面?” 李令婉暗中扶额。 因为她觉得李修柏今日的表现和以往真的是差别太大,一点都没有他以往所有的那种儒雅的气质。 是天气太热,所以心中发燥的缘故?还是因为淳于祈是永欢侯的侄子,看到淳于祈他就会想到永欢侯,再想到孙兰漪,所以心中愤恨,却又不好宣之于口的缘故? 李令婉表示,如果是后一种,那她可真是高兴啊。 这种明知道自己最爱的女人心中爱的是另外一个男人,而且矢志不移,可偏偏他还一点法子都没有,甚至都没办法将这事对任何人提起,只能自己闷藏于心中,日积月累的,那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可偏偏总会有和那个男人有关的人或事在他面前晃悠,但迫于身份差异他还只能受着,什么事都做不了,什么话也不敢说,这种滋味,想必是十分的酸爽吧? 第70章 各自斗法 那小丫鬟被李修柏这样一呵斥, 只吓的双膝一软,立马就跪了下去。随后她颤着声音就道:“是,是三姑娘说,说,让奴婢代她拜谢淳于世子相救之恩。又, 又让奴婢对老爷您说,说她此番落水, 衣裙尽湿,为外男所见,她自觉名节尽失, 所以要,要绞了头发做姑子去,请您能恩准。” 李惟元平静脸, 好像早就预料到会有此事的一般。李令婉懵逼脸,觉得自己好像无意之间被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一样。淳于祈则是唇角微弯, 淡定的转身回来, 不走了。 因为他知道走不了了。 李修柏这个做父亲的对李令嬿是真的好, 一听这小丫鬟转述的李令嬿说的这些话, 他立时就面色一变:“这孩子怎生这样的傻。” 随即他抬脚就要去李令嬿那里劝阻,却被老太太给扬声叫住了:“回来。” 老太太心里透亮着呢。 李令嬿这话说的可艺术着呢。明面上看她只是表达了对淳于祈的感激,还有对自己往后的安排而已,但一来她可不是表明了自己是个极贞洁的人?连落个水,衣裙湿了,被外男看了一眼就要绞了头发做姑子去。而这二来, 虽然她一个字都没有提起,但摆明了晓得他们这些家人是不可能真的让她绞了头发去做姑子的。 而不做姑子怎么样才能全了她的名节呢? 老太太心中失笑,只想,她果然没有看错人,她这个孙女儿倒是个厉害角色。 但老太太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反倒是沉声的开口对淳于祈说道:“还请淳于世子到老身那里用杯茶。” 淳于祈唇角上翘,语声带笑:“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惟元此时伸手拉了拉李令婉,声音里也带了些许笑意。不过是很有些不屑的意思:“我们去看戏。” 李令婉:…… 她在想,李惟元,淳于祈和李令嬿,这三个人的心眼到底有多少?只怕每个人的心眼都够做好几只蜂窝的吧? 她跟在李惟元身后,向老太太住的禅房那里走去。 老太太住的禅房自然不比他们小辈住的,大且阔。旁边的窗外还有一株极大的栀子花,夜风吹过,幽香入屋。 老太太年纪最大,又是主,淳于祈是客,于是两个人便分别坐在了板壁前的两张禅椅中。 这禅椅比一般的椅子大,都类似于一张短榻了。平常僧人都是盘腿坐于椅中,有助于瞑目思想。 当下淳于祈就神态自若的坐在了禅椅中。 李令婉就感叹着,可惜他头上有头发,手中没有念珠,不然就这样看他还真是一幅逼格甚高的得道高僧模样啊。 这屋中是没有那么多的椅子中,当下老太太这李府中的第一代人坐了禅椅,随后便是徐氏,李修柏等这第二代人坐了普通的椅子,轮到李令婉这第三代人是没有椅子坐了。椅子数量不足啊。丫鬟就搬了几个绣墩来给他们坐了。 孙辈里面今儿李惟华就没来。他这两日不晓得吃坏了什么东西,又吐又拉的,老太太就没让他跟过来。李令嬿、李令娇和李令娟方才又受了惊吓,各自回房去了,剩下的也就李惟元,李惟凌,李令婉和李惟梁四个了。但显然李惟元和李令婉是打着来看戏的心思,余下的李惟凌和李惟梁压根就是一头雾水,不晓得老太太摆了这样大的阵仗到底是要做什么。 小丫鬟奉上了茶水来。淳于祈端起手边几案上的素白盖碗来浅抿了一口里面的茶水,随后又放回了几案上,袍袖轻拂,神态自若的看向老太太:“老太太可是有什么话要对在下说?” 大家都是聪明人,就不用打什么哑谜啦。 李令婉见了,忍不住的就在心里喝了一声彩! 淳于祈这份闲雅雍容的风度真是简直了。真不枉自己当初给了他那么多美好的设定啊。 李令婉此时颇有一种看到自家儿子在人前露脸,她这个当妈的心中甚感自豪的与有荣焉感。 但可惜还没有与有荣焉完呢,就见李惟元侧身挡住了她看向淳于祈的视线。 李令婉正在兴头上,特想看淳于祈接下来到底会和老太太怎么样的斗智斗勇法,所以视线被挡,她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去拨。 但伸出的手立时就被李惟元给握住了。同时李惟元低沉的声音贴着她的耳边传了过来一般:“婉婉。” 李令婉觉得一定是自己的错觉,因为李惟元不过是叫了她一声而已,但她竟然从这两个字里面听出了委屈的意思。 他委屈个啥? 李令婉狐疑的抬头看李惟元,然后就见他正目光专注的望着她,一双眸子深不见底的幽潭之水一般,仿似能把人给圈了进去。而他整个人此时在满屋的烛光下看起来也是俊美至极,世上无人可超越。 李令婉微怔,一时就只盯着李惟元看,压根就没有空闲去看淳于祈。 李惟元计谋得逞,眼中浮上了一层细碎温柔的笑意,又开口柔着声音叫了她一声:“婉婉。” 李令婉忽然就觉得似是有一根羽毛轻轻巧巧的划过她的心尖一样,有一种别样的,说不出来的酥麻感迅捷的传遍她全身。而这种酥麻感让她觉得恍惚,一瞬间她眼中所能看到的就只有李惟元了,其他人再不能入她眼。 而那边老太太还在跟淳于祈寒暄客套,说着感谢他出手救了李令嬿和李令娟之类的话。 淳于祈面上是似笑非笑的一抹笑意,等到老太太这些客套话终于说完了,他忽然就轻挑长眉,漫不经心的说道:“在下不敢居功。但出手救了令孙女的确实不是在下,而是小仆。” 老太太一愣。 淳于祈的这话说的就比较刁钻了啊,分明就是有意想撇清。 但老太太脑子不是一般的灵活,一愣之后立时就反应过来,面上复又带了笑意的说道:“若无世子授意,贵仆定然也不会出手相救老身的两位孙女。还是要感谢世子对老身两位孙女的相救之恩。” “老太太的这份感激之意在下可不敢受。”淳于祈手指闲闲的抚过自己月白澜衫上的袖口,轻笑,“小仆救人之时,在下一直和李大人,还有四姑娘在一起,并不曾近前。随后便是老太太和李侍郎赶了过来,在下也不曾近前上去看望过三姑娘和七姑娘,倒还要向三姑娘和七姑娘告一声罪呢。” 老太太面上的神情就很有些不好看了。 淳于祈的这意思分明就是说自打李令嬿和李令娟落水之后他就一直避嫌,而且还拉了李惟元和李令婉两个人出来作证。那现下她还能怎么拉了淳于祈,让他或娶或纳了李令嬿,全了李令嬿的名节? 但李令嬿的相貌那样的清雅秀丽,姿容出众,这个淳于祈竟然丝毫不动心?只怕若是其他的男子,此时只需她提个头,立时便会欣然应承下来的。 老太太便绷了一张脸,叹息似的说着:“看来是我这孙女没福,往后只能青灯古佛了此余生了。” 不然能怎么办?再继续说下去,淳于祈完全可以说,若真要有人负责,那就让他身边的那个小厮负责,反正他是从始至终都避嫌了的。难不成还真让李令嬿嫁了一个低贱的小厮不成?那可就真不如让她绞了头发出家做姑子去呢。 这时又听得淳于祈在笑道:“佛经有云,一子出家,九族升天。若三姑娘真有此志向,将来一定福荫父母及族人,老太太,您有福了。” 老太太听了,那面上的神情真的就是极不好看了。 而李令婉已经懵了。 原书中她设定的李令嬿对淳于祈是那种知己之爱,超越一般朋友,但又在爱侣之下。无疑在李令嬿的心中,淳于祈是蓝颜知己,她有些心事不能同谢蕴说,有些委屈不能同谢蕴倾诉,但却可以同淳于祈诉说。而淳于祈自然会对她心生怜惜,温言软语相慰。但就算这样,他却一直恪守发乎情,止乎礼这六个字,从不曾对她做过越界的事,也不曾将自己其实爱慕她的心思言明过。 而等到李令嬿倾诉完了,擦擦眼泪要回到谢蕴身边了,淳于祈非但不会阻止,反而会微笑着一路目送她远去。随后他转身,默默的给她清除掉所有让她不开心的因素,以及那些她面前的所有阻碍。但这些他甚至都不会对李令嬿说半个字,只会一辈子默默的守在她的身边。等她需要他的时候,他就对她微笑,对她温言软语的宽慰,而她不需要他的时候,他就默默的在站在一旁,看着她和谢蕴言笑晏晏。 这样的一个男人简直就是极品啊。终其一辈子,李令嬿虽然从来没有得到过淳于祈的身体,但是她可是完完全全的得到了他的心啊。而且还拴了他的心一辈子,从来没有动摇过。 但是现在,李令婉听着淳于祈一点感情都不带的赞同李令嬿说的出家做尼姑的话,她心里不由的就在想,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老太太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只需淳于祈点个头,哪怕就是露了那么一丁点口风出来,那他就不必做个万年苦逼的蓝颜知己,明明心中有爱但却不敢言明,甚至茕茕孑立一生的苦逼下场了。 这是个多么好的结局!所以麻溜的,趁着谢蕴还没有出来虏获李令嬿芳心之前你先将她给娶回去了啊。 但是淳于祈一点儿这个意思都没有,反倒是有话都说清楚了,他要走了的意思。 不过这时变故迭生。 就见一个李令嬿身边的小丫鬟面色煞白的冲了进来,对着老太太就跪了下去,随后口不择言的就道:“老太太,不好了,我们姑娘她,她上吊了。” 一屋子的人都吓了一大跳。李修柏更是猛然的就直起身从椅中站了起来,急切的问道:“怎么回事?三姑娘现下怎么样了?” 随后抬脚就要往门外冲,但又被老太太给喝叫住了。 “慌什么?问清楚了再过去也不迟。” 不过老太太心里有点不大高兴了。 李令嬿这一招可就有点太过了。指不定今儿成不了事,她老婆子还得连带着丢脸。 于是她就沉声的问着那个小丫鬟:“三姑娘现下到底如何了,快说?再有,好好的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小丫鬟就战战兢兢的回禀着:“回老太太,三姑娘没事。先前奴婢们扶了三姑娘回房,青桐姐姐也落了水,衣裙尽湿,回去后就自行回房换衣裙去了。奴婢们就打水给三姑娘洗漱,又寻了衣裙出来伺候三姑娘换了。三姑娘换好衣裙之后只是哭,说方才她在人前丢脸了,落水之后竟然被外男给看到了身子,她是无颜面再活在这世上了。奴婢们当时一直劝三姑娘,说刚刚天黑,便是姑娘您落水了,外人也不一定看清了您的身子的。三姑娘到后来就没哭了,奴婢们只以为三姑娘想通了,心中正松了口气。可后来三姑娘又将奴婢们都打发出去做事,等随后奴婢们回来的时候,就正好看到三姑娘站在凳子上,在头顶的横梁上悬了根腰带,又打了个结,伸了头正要往里面套呢。奴婢们当时都吓死了,赶忙的扑上前去好说歹说的将三姑娘给劝下来了。这不,奴婢们分了两个人看着三姑娘,一步都不敢离开的守着,怕三姑娘再做傻事。随后奴婢就赶着过来告诉您这事了。” 一听李令嬿没有真的出事,李修柏那颗吓的差点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的心终于落回去半截。 “这孩子可真是傻。再如何,便值得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她这样,若真出了什么事,叫我和她娘要怎么样办呢?”李修柏叹息着,连眼眶都忍不住的红了。 他心中自然是晓得,闹成了现下这幅局面,最好的办法便是让李令嬿嫁了淳于祈,这样就不存在失不失名节的事了。但他心中是不愿意将李令嬿嫁给淳于祈的。 自从晓得了孙兰漪和永欢侯的事之后,他心中始终就如同有一根刺一般,无时无刻的不在扎着他的心。若是将李令嬿嫁给了淳于祈,那说起来孙兰漪竟然要和永欢侯成为亲家了,这样的事他如何能忍?他是巴不得这辈子孙兰漪和永欢侯都老死不相见的。所以就算他明知道这件事的解决办法,也知道方才老太太一直在开口试探淳于祈的意思,但他还是一直都没有开口帮腔。 至于李令婉,她都不知道她现在该用什么表情了。 剧情太精彩,让人忍不住的想鼓掌。但好像她就只是一个局外人,如同李惟元说的,来看戏来了。 她就抬头,面无表情的去看李惟元。然后就发现李惟元更淡定,面色平静如水,一点儿波动都没有。反倒是看到她看他的目光,侧头对她展颜一笑。 二月和风拂过,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李令婉就又被他俊美的相貌给惊艳了一把,一时也顾不上去想其他的了。 而淳于祈现下已经有点不耐烦的意思了。于是他面上一直画上去一般的浅笑变淡了,语气也有些沉了下来:“三姑娘何苦要做这样的傻事?今晚的事,在下和小仆自是不会向任何人透露半个字,还请老太太转告三姑娘,让她放心。” 老太太自然还是想极力促成一下的。毕竟淳于祈可是永欢侯世子,而且现下如此年纪轻轻的就进了翰林院,前途不可限量。若是李家能和他搭上关系,那于李家而言自然是极有利的事。 于是她就做了一副为难的表情,看着淳于祈说道:“淳于世子,老身也没想到我这孙女竟然性子刚烈成这样,这事既然都已闹到了这个份上,您看您……” 但她一语未了,早被淳于祈语气森冷的给打断了:“老太太的意思,莫不是要我这小仆自剜双眼不成?” 自然他不可能说要长青娶了李令嬿这样的话出来。李令嬿再是个庶女,可长青毕竟只是个奴仆,这样的话说出来就相当于给整个李家没脸了。而老太太心中打的什么主意淳于祈心中也透亮,所以就直接用这样的一句话来堵住她的嘴。 老太太也确实是怔住了。她没想到淳于祈竟然这样的油盐不进,水泼不入。这事若再说下去那搞不好还要让淳于祈真心动了怒,到时反倒是不好了。 而且这事原本她也只能稍微的露点那个口风,若说的太明白了,算什么呢?逼娶吗?对方还是永欢侯世子,自己几斤几两够去逼他的?到时她可真是一张老脸都丢尽了。 于是老太太就忙面上陪了笑意的说道:“世子这说的叫什么话?您的贵仆救了老身的两个孙女,老身一家子感念他的恩情还来不及,如何还会这样?今晚也劳烦世子您一晚了,还请您早些歇息。改日老身再遣犬子登门拜谢您的大恩。” “登门拜谢之事大可不必,”淳于祈起身自禅椅中站起,抄手笼于袖中,“今夜之事老太太往后也不必再提起,只当没有这回事就罢。这样于三姑娘和七姑娘都好。” 随后稍微的和老太太等人客套寒暄几句,淳于祈就开口作辞。 老太太让李修竹和李修柏送了淳于祈出门。不过临出门的时候,淳于祈下意识的往李令婉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起身作辞的时候,屋子里的众人自然都起身站起相送。而现下李令婉就正俏生生的站在那里,不过却并没有看他,而是侧着头,不晓得在和身边的李惟凌说着什么话。 见她不是在李惟元说话,淳于祈不晓得为什么,心中竟然没来由的就觉得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再看李惟元,后者面色平静,望着他的目光更是如古井之水一般,无波无澜。 这个人往后必将会是一个强有力的对手。 但淳于祈面上还是对淳于祈微笑点头示意,随后他收回目光,转身出了门。 而等到淳于祈一走,老太太的脸立时就撂了下来。 她盘腿在禅椅中坐定,将右手腕上的那串蜜蜡佛珠拿了下来拈在手中,大拇指慢慢的一颗一颗的拨弄着上面的佛珠,随后声音威严的吩咐着双红:“去将三姑娘,五姑娘和七姑娘都叫过来。我倒要好好的问清楚今儿晚上这一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双红忙答应了一声。又招手示意两个小丫鬟过来,三个人分别去叫李令嬿,李令娇等人。 于是李令婉原本还想着现下回去洗洗就睡的,但听了老太太的这话,说不得又只能坐了下去。 坐下来的时候,她心中隐约有点明白先前李令嬿和李令娟落水的时候为什么李惟元不让她过去了,而且也有点明白了李惟元叫李令娇快些走的意思了。 李令嬿和李令娟这半夜无缘无故的落水,若往好了说,是李令娟失足落了水,李令嬿下去救,成全了她关爱妹妹的一个好名声。要是淳于祈当时能出手相救,湿身之下,两个人免不了就会擦出什么火花。毕竟李令嬿长的是那样的貌美柔弱,又来个湿身诱、惑,哪个正常的男子见了会不动心?而且男未婚女未嫁嘛,说不定还能就此成就一段佳话呢。 再说了,就是为了保全名节,那她势必也得嫁淳于祈啊。 但谁想到淳于祈不按常理出牌,只让自己的长随下水去救啊。而且他当时立时就抽身往回走,说的好听点是避嫌,说的不好听点那就是怕有麻烦,索性先行掐断了所有的可能性。而且还拉了她和李惟元给他作证。 李令婉就感叹着,这淳于祈真他妈的比狐狸还精啊。 不过李惟元也不差啊。事先自己就一步不过去不说,而且还拉着她不让她过去,掐断了惹麻烦到她身上的一切可能性。后来放她过去了,约莫也是见长青下水了,正救了李令嬿和李令娟出水,再不会有任何麻烦惹到她身上的缘故了吧。 至于李令娇,李令婉心中就有些惋惜的在想,只怕只看李令嬿待会怎么说了。 因为若往坏了说,如此深夜之下,又只有她们三个人,李令娟好好的,为何会无故落水?怕不是有人在背后使诈?而这个人不是李令娇,就只能是李令嬿了。到时就看双方谁更会说了。毕竟当时就只有她们几个人在,连个见证的丫鬟都没有。 第71章 闹成一团 三个当事人过来的时候表情各异。 李令娟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一张小脸一点血色都没有,整个人还在发着颤,寒风中的一只小鹌鹑一般。李令娇虽然也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但她毕竟年岁要大一些,已能强自镇定的给老太太行礼, 叫她祖母了。至于李令嬿,她是双手掩面, 被青桐给扶过来的。而且一进来就跪在了老太太的面前,哭的梨花带雨一般的说着:“孙女今儿给祖母您,还有咱们李家丢脸了。孙女真是, 真是无颜面再活在世上了。” 李修柏见她这样,心中怜惜不已,忙开口柔声的说道:“傻孩子, 你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话?你七妹落水,你不顾性命的跳下塘去救她, 这份手足之情, 可就比什么都好了。如何给你祖母, 给我们李家丢脸了呢?爹爹可是以有你这样心地良善, 又顾念手足之情的女儿为荣呢。” 又殷殷的叮嘱她:“往后可再不能做出刚刚那样的傻事来了,为父简直就要被你给吓到了。” 李令嬿不说话,只是跪在那里,双手掩面的低声抽泣着。李修柏便长叹一声,也红了眼圈,低了头, 用衣袖去擦拭眼角。 真是好一幅父女情深的画面啊。只是李令婉总是觉得她有无辜躺枪的感觉怎么办?先前李修柏不还骂她一点都不念手足之情的嘛。 而老太太也听出来了,李修柏那几句话实则是说给她听的。不过她心中实在是有气,所以就目光极其不善的瞥了一眼李令嬿。 这个小妮子,拿她当枪使呢。 但关键是,她还说不出责骂李令嬿的任何一句话来。 怎么责骂啊?李令嬿让小丫鬟转述的那两句话,只是向淳于祈道谢,以及向李修柏说她觉得自己失了名节,想要出家做尼姑的想法而已,其他的事明面上可没有提到一个字,是她自己揣测出了李令嬿的意思,所以才去探淳于祈的口风而已。 但自然,老太太也晓得,必然是李令嬿这个小妮子揣摩透了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晓得她必然想借着这事和永欢侯府结亲,所以才这样给她送了一个现成的梯子来了。但现下就算是登梯失败了,若自己骂着她,李令嬿也完全的可以说自己压根就没有那个意思,是祖母您误解了。 她哪里能有哪个意思呢?方才她都要以死明志了。众人都只会说她三贞九烈,赞叹都还要来不及,自己如何还能给她头上扣那样的一个屎盆子呢? 老太太就觉得自己心里憋屈的慌。 感觉她这就是被李令嬿当枪使了。若那事成了,最得益的固然是她李令嬿,但那事若没成,她李令嬿还半点闲话都不沾,不好的名声全都是她给背了。 她一个老婆子,借着这样的事就想要攀上永欢侯府,强逼着永欢侯世子娶自己的孙女儿,可不是没脸没皮的紧? 老太太想到这里,就觉得心里一股子火气猛冲了上来,直燎的她心窝子都灼热发痛。 于是当下她冷哼一声,凉凉的就开口说道:“要死着什么急?等事情都掰扯清楚了再死也不迟。” 老太太以往是从没有用这样的口气跟李令嬿说过话的,所以李令嬿当下哭声一滞,但立时又和先前那般的轻声抽泣起来。 李修柏不忍心看到李令嬿这样受老太太的阴阳怪气,就出声说道:“母亲,嬿儿是个重名节的好孩子,她这样,当为天下女子表率。您如何对她还这样的说话?” 老太太心中冷笑。 这个小妮子的把戏便是将你们都哄骗了过去,那也哄骗不过我老婆子去的,因为她们两个原本就是同样的人。她年轻的时候这样的事也不是没干过。 不过老太太就算是心中再雪亮,那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于是她就没有理会李修柏的话,只是语气不善的问着李令娟:“你都这样大的人了,如何好好的在桥上走着还会落水?再有,先时我已是说过的,让你们都回去歇息,明儿一早就要起早回府的,如何你还要出来闲逛?连丫鬟都不带一个?你出来是要做什么?” 问到后面那几句话,她的语气陡然的就严厉了起来。 李令娟还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且先前原就受了那样大的惊吓,现下又猛然的被老太太这样一喝叫,只吓的一张脸纸似的白,眼泪水早就夺眶而出了。 但又不敢不回答老太太的话,于是她就一面哭,一面抽抽噎噎的说着:“当时是我忽然闻到了一阵栀子花香,就说好香的栀子花香味啊,三姐在旁听到了,便说这承恩寺中是有几株极大的栀子花树,现下开的正是好的时候,她就问我想不想出去折几朵栀子花,明儿也好带回府里去放在屋中用清水养了,一屋子都是香气。我,我当时心中自然是想的……” 她刚说到这里,就被老太太给冷声的打断了:“不过几朵栀子花罢了,值得什么?咱们自己的府里没有?你就眼皮子浅成了这样,要摘了带回去?” 也不晓得到底是在骂李令娟还是李令嬿。 不过李令娟还是瑟缩着身子,不敢再说话了。 “接下来的事你还不老老实实的都说出来?”老太太又在厉声的警告着李令娟,“你可要仔细,不要打量着我老了,就在我面前搞鬼,以为能轻易的哄骗得过我去。我老婆子活了这么多年,什么事没有见过?还能被你这样小小的伎俩给哄瞒了过去不成?可别做梦了。” 还跪在地上的李令嬿听了,只恨的暗中咬牙不已。 这个老货指桑骂槐的本事倒是厉害的很。但是谁又能料想到淳于祈竟然是那般铁石心肠的一个人?不然若那事成了,这个老货现下又岂会对她这样?只怕是要上赶着对她好的。 而李令娟现下虽然站着,但只觉得腿脚软的很,仿似下一刻就会瘫软下去一般。 她勉力的定了定神,然后就带了哭音的怯生生说道:“是,祖母教训的对,是孙女眼皮子浅,不该要出来摘栀子花的。” 老太太鼻中轻哼了一声,不过语气总算是和缓了一些:“接下来又发生了些什么事?如何你好好的在桥面上走着就落到了水里去?” 李令娟想了想,又极力的让自己的声音不再发颤了,慢慢的说着:“后来我同三姐一起出来了。三姐说那几株栀子花树就在这周边的,咱们两个摘了就回来,也不用丫鬟跟着了,让她们留下,预备下水,咱们回来好洗了就睡。我觉得三姐说的有道理,就同三姐一块儿出来了。只是后来找了许多时候,都没有找到一株栀子花树。不过这时又看到了荷塘里的荷叶正长的好,还有打了花骨朵的荷花,我一时贪新鲜,就拉了三姐到青石板桥上面去看。可随后我只听得身后一声叽里咕噜的响,像是有人踢到了个什么东西。我当时心里还吓了一大跳的,只想着后面有人跟着我们不成?正要回过头去看,可就觉得小腿那里一痛,然后我就整个人身子一歪,不晓得怎么就落到了水里去。然后就是三姐跳下水来要拉我,五姐也从后面赶了过来,再然后就是那个人的小厮来救了我和三姐。再然后的事,您就都知道了。” 说到这里,李令娟就双膝跪了下去,哭道:“祖母,我说的这些话,每一个字都是真的。若孙女撒了一个字的谎,那就让孙女死了投畜生道,万世不能再为人。” 所以这件事听由李令娟这么一说,那必然就是李令娇在背后搞鬼了。 老太太立时就看向李令娇,一张脸板着,问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跟在你三姐和你七妹的身后做什么?” 心里就在想着,这几个孙女,一个两个的都不给她省事。原本还以为那个李令嬿是个温婉贤淑的,又会说话做人,可没想到竟然胆子大到敢将她当枪使了。 又想着,还是婉姐儿好。不但让她省心,心地又纯善,对她也孝顺,从没有这样将她当傻子,违逆她的时候。 于是老太太就转头看了一眼李令婉。见她正规规矩矩的坐在绣墩上旁听,面上十分乖巧的样子,老太太不由的就点了点头。 李令娇这时正在十分大声的质问着李令娟:“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的意思是你落水是我在背后搞的鬼?红口白牙的,你怎么能这样的诬陷我?我要撕烂你这个小蹄子的嘴。” 说着,她就冲过去,伸手要去拧李令娟的嘴。两旁的丫鬟见了,吓的一齐大叫,忙赶过去要拉开她。但到底还是迟了些,李令娟肉肉的脸颊上已被她用尖尖的指甲给狠狠的掐了好几下,李令娟只痛的当即就哭出了声来。 徐氏见状,赶忙的说着李令娇:“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住手?” 其他的几个长辈也纷纷的站了起来。两边的丫鬟这时也拉开了李令娇。随后李令娟就被她的奶娘抱在怀里,心疼的眼泪噼里啪啦的直往下掉。 李令婉此时真的是,不晓得自己到底该是什么心情了。 一下子看了两场大戏,还都跌宕起伏的,她的小心脏受不住啊。 她就两边转头看看,李惟凌和李惟梁明显也是被震撼到了,两个人都起身自绣墩上站了起来,一脸震惊和不知所措的模样。至于李惟元,很好,人家脸色平静的很,真的完全就是一副来看戏的模样,总之就是这一切都丝毫不入他的心。 老太太这时已是气的面色铁青,全身发颤。然后她忽然就伸手拿了手边几案上的盖碗,劈手就狠狠的往面前的地上一掼。只听得哗啷啷一声脆响,随后碎瓷片飞溅的到处都是。 “反了,真的是都要反了。你们可有把我放在眼里?当着我的面竟然都敢闹成这样?”手里的拐杖顿着地板笃笃的一片响。随后她又气的猛咳了起来,只吓的李修竹等人连忙上前去看视。 徐氏此时就喝叫着李令娇:“你看看你,将你祖母都气成了什么样?还不快跪下,求你祖母消消气。” 又一面对老太太陪着笑:“娇姐儿惯常就是这样一个冲动的性子,您是知道的。她是绝没有对您不敬重的意思。” 老太太伸手接过了双红递过来的盖碗,喝了一口茶水,慢慢的止住了咳嗽。随后她斜眼看着徐氏,冷哼道:“敬重我?我老婆子半只脚都进了棺材的人了,谁还敬重我?只怕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巴不得我早些死,省得碍了你们的眼才是。” 这话说的就很重了。当下李修竹等人立时就跪了下来。李令婉和李惟元这些孙辈自然也全都立时跟着跪了下去。 “母亲说的这话做儿孙的如何禁得住?”李修竹跪在地上,眼中含了泪,又磕着头,“还请母亲不要为了孙辈的事生气。他们不好了,儿子们自然会管教他们的。” “你们怎么管教的?管教的现如今一个个的都将我当傻子,还当着我面给我闹出这样的事来了?”老太太心中气难平,一面顿着手里的拐杖,一面厉声的呵斥着众人,“今儿我原本是欢欢喜喜的来这承恩寺中烧香拜佛的,想着也是要在菩萨面前给你们这些后辈祈福。我做上人的,自然是心里都盼着你们都好。结果倒好,现下弄了这样的一档子破事出来,我不过说了你么几句,你们倒还要说我说的话你们禁不住?那现下闹出来的这些个事我老婆子又禁得住了?干脆还是我两腿一蹬,死了才干净。到时到地底下见着你们的父亲了,我就好好的将你们这些不肖子孙的事说给他听,让他也晓得我这些年过的到底都是些什么样的日子。” 说着就哭,哭着又骂,无非是说自己掏心掏肺的都为了你们这些儿孙,结果一个两个的就这样的不消停,给她气受,让她不自在。 老太太也没料想到杜氏死后李修松竟然会做出出家的事来。私底下她去见过李修松,甚至口气放软,求他回来。这可是她的长子,做娘的花了多少心血在他身上?但就为了一个女人,竟然真的做出剃了头发出家,不认她这个亲娘的事来。 老太太只觉得心里难受的慌。但她要强了一辈子,是怎么样都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嫡长子竟然出家当和尚的事来,所以这个苦也就只能自己咽下去了。但心里总觉得扎了一根刺一般,无时无刻的不在让她难受。偏生今儿又出了这样的事,又合着她这些日子心里说不出来的苦痛,所以一下子便都发泄了出来。 毕竟是自己的亲娘,李修竹和李修柏心中对她还是孝顺的。当下兄弟两个就忙磕头请罪。李修竹更说着:“是儿子们不孝,让母亲伤心了。剩下的事,儿子们自会查问清楚,再不敢烦劳母亲费心的。” 随后李修竹就问着李令娇:“娇姐儿,方才你到底是为什么要跟在嬿姐儿和娟姐儿的身后?再有,娟姐儿说听到了身后一声叽里咕噜的响,像是有人踢到了个什么东西,可是你踢到了什么东西?” 李令娇依然还是气忿忿的,觉得李令娟诬陷她。而且李修竹为人最是温和,她是一点都不怕的,所以听得李修竹问她,她就没好气的回答道:“我也想出来摘栀子花不行吗?碰巧就在她们身后了不行吗?” “娇娇,”徐氏立时一声大喝,“你是怎么跟你二叔说话的?还不快好好的回答。” 李令娇听她一声喝叫,气焰立时就低了不少,跪在那里,老老实实的回答着:“是红玉告诉我,说三姑娘和七姑娘两个人没有带丫鬟,神神秘秘的出去了,我心里好奇她们出去做什么,就悄悄的跟在了她们身后。后来是我走路不小心,踢到了一块小石头,叽里咕噜的就往前面滚了过去。”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就大了起来:“可我只是踢了一颗小石子而已,七妹落水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难不成隔着这么远的路,我还能仅凭着这颗小石子就将七妹给踢到了水里去不成?我有这样的厉害?再说我与七妹素日又无仇怨,都是一家子的姐妹,我做什么要这样害她?对我也没有好处。” 李修竹听她这样说也在理,于是心中也犯了难。 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想了想,他就转头问李令嬿:“嬿姐儿,当时你是站在娟姐儿身边的,娟姐儿为何落水你想必是看得最清楚的。” 李令嬿原本还一直垂在头在那低声的抽泣着,这时听得李修竹发问,她就抬起了头来。 她原就生的楚楚动人,现下一双杏眼中更是盈满泪水,带雨梨花一般,任凭是谁见了,都要忍不住的心生几分怜惜。 “回二叔的话,当时我虽然就是七妹身边,但其实我也不知她为何就突然落水。我只记得,当时听到身后有一声响,就回过头去看,然后就看到五妹正站在桥头。我正想要问五妹怎么在这里,然后就听得七妹的尖叫,又一声扑通的水响声。等我慌忙回过头来看时,七妹就已经落到了荷塘里面去。随后我也就顾不上去问五妹为何在后面的事,赶着跳下水要去就七妹了。只是跳下去我才想起来,我是不会水的。得亏淳于世子恰巧正在前面,不然我和七妹今夜就要命丧这里了。” 说到这里,她声音就越发的哀婉了起来。李修竹听了,就感叹着:“嬿姐儿不顾自己的性命安危也要去救娟姐儿,这份手足之情确实令人敬佩。” “她诬陷我,她诬陷我,”李令娇此时却是气的猛然的就起身站了起来,伸手指着李令嬿大骂,“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样的诬陷我?” 李令嬿说的那番话表面上来看是没有一个字直接说是李令娇的缘故才导致李令娟落水的,但却字字暗示,很难让人不联想到那上面去。 当下就听得李修竹在总结着:“根据她们三个人所说,必然是当时娇姐儿无意之中踢到了一块小石头,而好巧不巧的,那块小石头正好撞到了娟姐儿的腿上去。娟姐儿受此惊吓,又痛,心中一慌,而那处石板桥原就窄,又没有护栏,所以一个身子不稳,就落到了荷塘里面去。” 随后他又急忙补充了一句:“娇姐儿这也是无心之失,一切都只是凑巧罢了,若真论起来也怪不到娇姐儿。” 但就算李修竹这样说了,李令娇还是对这个结果不满意。 她觉得李令娟落水压根就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过是无意之中踢到一块小石头而已,即便是正巧撞到了李令娟的腿上去,那还能让她落了水?若自己当真有那般厉害,往后岂不是都能去考个武举人了? “二叔,”她就气愤愤的叫着李修竹,“你为什么不说是三姐推了七妹下水呢?她就站在七妹边上,手上稍微的用点力就能将七妹推到水里去了。然后她还要撇清自己,将这屎盆子往我的头上扣。” 被一个小辈当面这样顶撞,就算李修竹平日涵养再好,这会也忍不住的沉下了脸来:“若按你所说,是嬿姐儿推了娟姐儿落水,那为何后面嬿姐儿还会立时就跳入水中去救娟姐儿?要知道嬿姐儿可是不会水的,若非淳于世子刚好在附近,那说不定嬿姐儿也会溺水而亡的。谁会这样先推人入水,然后又冒着自己可能会被溺亡的后果再下水去救人?傻子吗?” “这我怎么会知道?”李令娇暴躁的尖叫,“她心眼那么多,我怎么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做?” 忽然想到什么一样,她双眼猛亮,又大叫了起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必然是她一开始就晓得淳于世子在前面,所以就故意的落水要淳于世子救。可又不好赤眉白眼的自己跳到水里去,就推了七妹下去,她再跳下救,在旁人看来她倒顾念手足之情呢。而到时若淳于世子真跳下去救她,大家衣裳尽湿,淳于世子不要对她负责?必然是这样的不错。” 李令嬿先前只是哭,不说话。这时她却忽然冲过来,指着自己脖颈间的痕迹,声声泣血一般的哭道:“都是一家子嫡亲的姐妹,五妹怎么可以这样败坏我的名声?五妹,你可瞧瞧我这脖颈间的伤痕。衣裙尽湿,被外男看了去,我是真存了必死的心。方才若不是我的丫鬟正好回来,想必这时我已是吊死在那里了。难不成这样五妹还要对着我的尸首说我是故意落水,好教淳于世子来救的么?” 说到后来她就掩面痛哭。 李令娇哪里说得过李令嬿?反正李令嬿说的这几句话她是一个字都反驳不来的。但她又是个暴躁的人,当下只气的口不择言的就喊道:“谁晓得你刚刚到底是要真死还是假死?说不定就是做个样子出来的呢。不然怎么恰巧就被丫鬟看到你上吊,被救下来了?必然是你晓得丫鬟们要过来了,所以才故意装着要上吊,好哄骗我们,以为这事跟你一点干系都没有的。” 李令嬿听了,紧咬下唇,干脆是一个字都不说,只闭了眼,就要往旁边的墙壁上撞。但此时她旁边都是丫鬟和仆妇,早被大家给七手八脚的给扯住了。 李令嬿就哭:“何苦要拉我?让我死了,这才好证明我的清白。” 李修柏见自己的掌上明珠被人逼的寻死觅活的,心中又心疼,又气愤。当时急火攻心,想也不想的,一巴掌就对着李令娇甩了过来。 啪的一声脆响。随后李令娇就干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大哭了起来:“你打我?你凭什么打我?我爹都没有打过我。我要叫我爹出来跟你说。” 又大叫:“爹,爹,你在哪里?你女儿被人这样的冤枉,这样的欺负,还被人这样的打了,你快出来给我主持公道啊。” 徐氏心疼李令娇,这时也在大叫,向着李修柏怒道:“三弟,你这是做什么?你的女儿是宝,我的女儿就是草不成?她到底还是个孩子,便是说错了几句话,就值得你这样伸手来打她?你好歹也是做官的人,就这样的欺压我们娘儿两个?” 说到这里,过去就抱着李令娇哭。一声声的说大房被人欺压了,她这个做大嫂的,也没个人尊敬之类的。又哭骂李修松不争气,连带着她和一双儿女都要受旁人的欺负之类。李令娇就也抱着她大哭,又大喊着叫爹,说她被人这样的打,这样的欺负,她也不要活了之类。 于是刚刚才安定一些的局面立时就乱纷纷的一团。李修竹见状,只气的额头青筋都爆了出来,抖着双唇,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李修柏则是气的面色都变了,心中突突的乱跳。其他的众人则都是赶上前去宽慰这个,又宽慰那个。 一团乱糟糟中,李令婉转过头去看李惟元。 今晚闹的这几出真的是跌宕起伏啊,她现下真的不晓得自己到底该用什么心情来面对这一切了。 李惟元其实一直在看她。 准确的来说,李惟元只要事情不涉及到他和李令婉的身上,他是压根就懒得去理会的。由得他们去闹也好,争也好,他始终无动于衷,只当做看戏了。 不过这会见李令婉在看他,目光中又满是疲累,他还是心中一紧,趁人都涌到李令娇和李令嬿等人那里去了,忙过来扶了李令婉起来。 他心中终于开始有些不耐烦了起来,只想着,这事闹腾到了现下这个局面也该有个了结了,不然让婉婉只在这里待着,不得休息,她会很累的。 他正要开口说话,但忽然就听得双红惊慌的声音猛然的响了起来:“不好了。老太太,老太太晕过去了。” 第72章 同看日出 老太太这个人, 固执,强势,掌控欲强。她原本以为自己的儿孙对她的话都是言听计从,再不敢违反的,可没料想到前两个月刚有李修松痛斥她凉薄狠心, 宁愿出家做和尚也不见她这个亲娘,今儿子孙后辈又在她面前闹出了这样一副不堪的局面, 她毕竟是近七十岁的人了,当下只气的眼睁睁的说不出话来,后来更是两眼一翻, 眼看着身子就在椅中软倒了下去,不省人事了。 双红见状,只吓的心中突突的乱跳, 赶紧的就扯开嗓子喊了起来:“不好了。老太太,老太太晕过去了。” 众人一听, 尽皆吓了一大跳。当下指责埋怨的也顾不上指责埋怨了, 哭的也顾不上哭了, 劝解的也顾不上劝解了, 一窝蜂似的赶着上前来看视老太太。 但是老太太此时面如金纸,双目紧阖,更是牙关紧闭,眼见得竟是个要不行的意思了。 这毕竟是亲娘,李修竹和李修柏当下也都慌了。兄弟两个忙商议着要夤夜回府里去,又让小厮赶紧的骑马去找京城里最好的大夫到府里候着, 等老太太回了府,好立时就给老太太诊治的。 随后便是一阵鸡飞狗跳,各人忙忙的回各自的房里去收拣自己的东西,由自己的丫鬟或小厮点了灯笼,连夜就要回去的。 临行之前,由李修竹出面去大觉法师那里作辞,又告了罪,毕竟这一夜这样的折腾,可真是扰了佛门清净了。不过大觉法师正盘腿端坐在禅椅中闭目参禅,闻言只点了点头,连眼都没有睁开,让个小沙弥送他们出了寺。 车马是在寺门口候着的,寺内依然需要步行,虽然有丫鬟小厮提了灯笼在前面照着,不过夜路依然难行。 虽已入仲夏,但现下已过二更,依旧夜凉如水。 李惟元伸手自小扇的手中接过一领白底绣折枝海棠的斗篷给李令婉披了,一面细心的给她系着前面的两根斗篷领口处的带子,一面叮嘱着她:“回去之后只怕还要有好一番忙乱,待会你上了马车之后先行睡一会,养养精神。” 李令婉点了点头,没说话。 这会她还真的觉得有点累。 李惟元给她系好了斗篷上的带子之后,在烛光影里看到她一脸疲惫的样子,忍不住的就伸手轻轻的揉了揉她的头顶,然后握了她手,带着她跟随众人往寺庙门外走。 等到了庙门外,李惟元亲自送李令婉上了马车,又吩咐小扇务必要好生的照料着李令婉,随后才翻身上马。 他是长孙,现下这样慌乱的局面自然是很需要他的。 一路车马辚辚,不过李令婉是真的累了,所以纵然路途颠簸,还有李令娇在旁边低声抽泣,可她还是靠着车壁,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也不晓得是睡了多久,忽然马车猛地的就停了下来。 她正睡的香甜,没有防备,整个人往前就一倒,咚的一声,额头就撞到了旁边的车壁上面去。 虽然并没有撞出个包来,可还是痛的她口中轻嘶出声。 这时面前的车帘子被从外面撩了起来。红玉先扶了李令娇出去,随后小扇也来扶李令婉。 等李令婉踩到马凳下了马车,李惟元那边已送了老太太进府门。可到底他心中还是有些不放心李令婉,所以又折身回来看视。 一见她正在抬手揉额头,他便赶忙的问她:“怎么了?可是马车停的时候你撞到头了?” 又伸手拉开她揉着额头的手,就着廊檐下挂着的灯笼光仔细的看视了一番。见没有肿起包,也没有破皮红肿,他这才略略的放下了心来。 看她还是一副没有睡醒的模样,整个人都有些懵懂茫然,李惟元只觉心中一滩水似的柔,一个没忍住,伸手就轻捏了捏她的脸颊,轻笑着低语了一声:“小傻瓜。” 随后不等她说话,又吩咐小扇:“待会人多忙乱,你好生的看着你们姑娘。也不用进内房,只在外面找个清静的地方。若有机会,就扶了你们姑娘回去歇息。” 小扇一一的应了下来。李惟元又伸手轻捏了捏李令婉的脸颊一下,含笑看了她一眼,随后才转身阔步的跟随着众人进了府门。 夜风一吹,李令婉睡的迷蒙的脑子慢慢的清醒了过来。 她抬手摸了摸被李惟元刚刚捏过的左脸颊,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啊。不过还没等她想通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就已经被小扇扶着进了府门,又一径的朝着世安堂走去。 小厮快马加鞭请来的大夫早就是在世安堂里候着了,等老太太被众人用软椅抬了进来,又放平躺到床上,李修竹和李修柏急忙请大夫过来诊治。 大夫四十来岁的光景,一部长须直垂过颈。当下他凝神切脉,切完老太太的左手又换右手。 女眷为避嫌早已退下,屋内只有李修竹和李修柏兄弟两个,以及李惟元等几个孙儿在。众人也不敢打扰大夫切脉,皆屏息站在一旁。 等大夫收了手,李修竹才敢开口相问,结果得大夫告知,原来老太太因着气恼,气血攻心,又痰郁互结,竟然得了个轻微中风。不过暂且无妨,温服几剂四君子汤下去,再用人参之类的养一养元气,这病自然就会慢慢的好了。 李修竹听了,忙遣了个小厮跟随大夫去抓药。一转头又见有这么多人守候在老太太的卧房里面,就道:“人多反倒不好,七手八脚,语声嘈杂,会惊扰到母亲不说,也气闷。元哥儿你们暂且先退下,我和你们三叔守在这里也便是了。” 李惟元等人答应了,但也不敢回去,只在世安堂的明间里守着。 一时小厮抓了药回来,又赶忙的煎了送过来,李修竹和李修柏兄弟两个亲自喂老太太喝了药。片刻之后,就听得老太太喉间一阵痰响,随即又是一声幽幽长叹,竟然是醒转了过来。 李修竹和李修柏一见,赶忙的就在床前跪了下来。明间里的李惟元兄弟,徐氏妯娌,李令嬿姐妹等人听到老太太醒了,也忙都赶了进去。一见李修竹和李修柏跪在那里,众人便也都跪了下去。 李修松不在,李修竹最大,当下李修竹哭着向老太太请罪:“都是儿孙们不孝,竟将母亲气出了病来,还请母亲责罚。” 老太太又长叹一声。 她年纪大的人,猛然间的被这样的一气,元气尽失,当下她只觉得全身疲软之极,一点力气都没有。 “罢了,都起来吧。”刚刚才醒转,舌头有些发麻,说出来的话都有些含糊不清,得要仔细听了才能听明白。 但李修竹不敢起来,依然跪在地上哭着。 老太太就又道:“现下我还没死,你就哭成这样做什么呢?且省些力气,等往后我死了你再哭罢。” 李修竹一听,就越发的哭的厉害了:“母亲的这话,做儿子的宁愿万死,也禁不住。” 老太太沉默了片刻,随后才道:“你也是当爹的人了,儿女尽有,如何还当着小辈的面哭成这样?且起来吧。只管哭,哭的我头都痛了。” 李修竹听她这样说,方才起身站了起来。老太太又挥了挥手:“你们也都起来吧。” 众人这才敢站起来。 老太太侧头看了看,乌压压一屋子的人。虽说皆是她的后辈,但这会子她只觉得灰心丧气。 主要是李修松出家的事对她打击太大,先前又亲眼见了这一群人互相谩骂指责,她心里只想着,等她双腿一蹬死了,这个家只怕就要分了的。 想到这里,她心里就越发的觉得灰心丧气了,浑身也越发的没有力气了。 目光又瞥见了李令嬿和李令娇,见她们两个人都垂着头,看不分明她们面上到底是个什么神情。 老太太想着先前的事,心里对这两个孙女便有些喜欢不起来。 一个太圆滑,油里滚珠一般,明明晓得是她的错处,可偏生她自己都没出面说半个字,便是想抓,可那也抓不到她的丝毫错处。一个又太蠢,被人算计了都不晓得,性子又急躁,遇事只会闹,有个什么用? 又看看李令娟,明显是被人利用了也不晓得。虽则说她年岁小,但看着她怯懦的模样,只怕来日也是个成不了什么大气候的。 只是再如何,也都是自己的孙女。而且女儿家在家原本也就是娇客,往后谁晓得会嫁个什么样的人家?若嫁的好,也是会对家族有助力的。 想到这里,老太太就十分疲倦的说道:“今晚这出事都是嬿姐儿,娇姐儿和娟姐儿闹出来的,谁是谁非我也不想深究了,但是却不可不罚。你们三个现下就各自回房闭门思过三日,谁都不可以去探视。再抄五十份《女诫》,想想做女子的本分,往后再也不要如今儿这般的丢尽我们李家的脸了。” 李令娇对此自然是不服的,正要开口辩驳一二,但早被徐氏给拽住了胳膊,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若再闹,老太太万一真有个不好了,到时岂非要说是被李令娇给活活气死的?这个罪名李令娇如何能担得起? 所以徐氏立时就给李令娇使眼色,让她听老太太的话,现下赶快的回去。李令娇没有法子,只好骨朵着嘴,不情不愿的退了下去。而李令娟原就胆小,自然是老太太说怎么样她就怎么样了,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至于李令嬿,那也是敛眉低目的轻声应了,甚至临走之前还跪下对老太太磕了三个头,低声的抽泣着:“孙女万死,竟累祖母如此。” 老太太现下也实在没精力去分辨她这句话到底是出自真心还是在做戏,也不想去想先前李令娟落水的事到底真的是李令娇的无心之失,还是李令嬿从中搞鬼,故意设计的,她只是语带疲惫的说着:“说什么死啊活啊的,死这一事往后休要再提起。再有,绞了头发做姑子的这事也不要再说了,淳于世子已经答应我,今晚的事他绝不会向外透露半个字,往后这事你们也都不可再提起,只权当今晚没有发生这事。” 虽然是不喜李令嬿将自己当枪使,但老太太私心里也不得不承认,她这几个孙女里面,李令嬿有这样出众的相貌,又有这样的能力,等往后嫁人了,在夫家是绝不会吃半点亏的,必然会混得风生水起,那样岂不是会对李家有很大的裨益?而且听说现下孙御史已经回了京,又得皇上亲自接见,还赐了宴,想必这几日他的官职就会定下来。而李令嬿又毕竟是他的外孙女,所以算了,李令嬿先前说的死啊活啊的,出家做尼姑之类的话,纵然明晓得她只是做做样子的,但这个台阶还是由自己来给她下吧。 当下李令嬿眼中垂泪的答应了,随后便扶着青桐的手回了自己的蒹葭苑。 而这边老太太又望了望屋子里的其他众人,甚为疲惫的闭上了双眼,吩咐着:“都杵在我这屋子里做什么?我倒觉得气闷。都闹了这一整晚了,你们也都累了,回去罢,我要歇息了。” 众人不敢不听,都应了一声,随后便轻手轻脚的退出了老太太的卧房。 不过退了出来之后,李修竹就同李修柏轻声的商议着:“我们做儿子的,母亲现下病成了这个样子,我们便是回去了,又如何能安心呢?索性叫丫鬟抱了铺盖铺在明间里面,我们兄弟两个就在外面守夜。若母亲夜里有什么要使唤的事,我们做儿子的总在她跟前。” 李修柏原本是想回去找孙兰漪的,将今儿晚上李令嬿的事对她说一说,但现下既然李修竹这样说了,他也不好不答应的。于是他便应承了下来,又叫了个丫鬟过来,让她去找孙兰漪,将今儿晚上的事对孙兰漪细说一遍,又说让她不要担心,三姑娘现下好的很,并没有什么事。 丫鬟答应着去了。而李修竹这时正在同徐氏妯娌三个,还有李惟元几个孙辈说道:“这里有我和你们三叔看着,你们是可以放心的。且先回去歇息着吧,明儿再过来看视老太太。” 众人便都应了,一一的走了。 随后李令婉和李惟元先送了周氏回落梅居,李惟元又再送李令婉回怡和院。 夏日原本就天亮的早,又这样乱哄哄的闹腾了一夜,都已过了五更,东方竟是渐次出现了鱼肚白。 李惟元就关切的问李令婉:“婉婉,是不是很累?回去之后便赶紧的歇息。” 李令婉摇了摇头。 先前她确实是挺困的,可这会约莫是困过了头,反倒是觉得不困了,而且整个人还精神的很。 又见晨光熹微,周边鸟声啁啾,想来天就要亮了。 便是现下回去估摸着也是睡不着的,于是李令婉想了想,就问李惟元:“哥哥,你困不困?” 李惟元见她面上忽然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眼中不由的就浮上了一层细碎笑意。 她这是心中又忽然打了什么主意?于是他就笑道:“不困。怎么了,有事?” 李令婉就伸手指了指东边,也笑道:“反正天都快要亮了,我们索性就等看了日出再回去睡觉,好不好?” 能和她一起看日出,李惟元自然是慨然应允。 两个人现下在长廊上,虽说周边树木不高,也能清晰的看到东边,但李惟元还是觉得有些不满意。 第一次和李令婉同看日出,自然得挑个更加好的所在才是。 于是他快速的想了想,随后就道:“咱们到花园子的池塘旁边去。” 那里视野开阔,全无遮挡,看日出是最好也没有的了。 李令婉也说好。李惟元就牵了她手,两个人慢慢的往花园子走去。 一路慢行,等到了池塘旁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水面岸边都笼了一层乳白色的薄雾。隔着这层薄雾看水中荷叶和岸边吹遍,只觉如同隔了一层纱一般。 李令婉见此场景便轻舒了一口气,感觉一晚上的郁闷就都没有了。 水边虽有干净的石头,但晨间较冷,水边湿气也重,李惟元也是不肯让李令婉坐的,所以两个人便并排站在池塘边,小扇和谨言则是自行去了一边。 天边此时已铺了一层玫瑰色的朝霞了,颜色渐次加深,灿若锦绣一般。两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看着。须臾之后,猛然便见霞光四射,顷刻间万道金光投向大地。水面上更是如同染了一层胭脂,微微晨风拂过,波纹如縠,金红色的水波荡漾。 这一瞬间的场景总会教人心中震撼,一时李令婉和李惟元都没有说话。 片刻之后,还是李令婉轻叹了一声,说着:“日出扶桑一丈高,人间万事细如毛啊。” 糟心的事可真不少。 李惟元闻言就偏头看她。 朝阳也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胭脂色,这样看她,真是明艳照人,娇丽不可方物。 李惟元心中一动,忽然就很有冲动想要凑过去含住她的双唇,轻轻的啃咬。然后再勾了她的丁香小舌在口中,慢慢的吮吸。 那样的滋味,尝过一次便让他着迷上瘾,只恨不能时时刻刻都要这样才好。 可是他还是极力的忍住了,因着他心中明白,欲速则不达。李令婉现下对他虽然已渐渐信任,但还并没有到那样的一个程度。而且她现在对他的感情只怕也只是兄妹之情,并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情愫。 想到这里,李惟元便觉得心中黯然,眸光也渐渐的暗了下去。 不过他随后又想着,往后的日子长着呢,她总会有明白他心意的那一日。到时她定然也会对她生有男女之情,现下他还是暂且先忍耐些日子。 想通了这一层之后,李惟元心中稍安,眼中便又浮上了一层微笑。 “你有什么烦心事?”他温声的问她,“说给哥哥听听。” 李令婉默然了片刻,然后就问他:“哥哥,昨晚的事,你怎么看?” 原书中她虽然设定李令嬿是朵小绿茶,但那也是有自己骄傲的小绿茶,从来只有被人求娶的份,如何会做得出来昨晚那样low,有失身份的事来?所以说个实在话,一开始她是压根就没有多想,只以为真的是李令娟不小心落水,而李令嬿去救,但后来闹了那样的两处,她就不得不怀疑这事到底和李令嬿有没有关系了。 而怀疑了之后她就觉得更心累。因为就昨儿晚上那样的一出事来看,李令嬿的战斗力杠杠的啊。 昨晚若事成了,她落了个顾念手足之情,又贞节的好名声,还能成功的搭上淳于祈,若不成,锅都甩到李令娇的身上去了,她一身光明磊落,照样还能落个顾念手足之情,又贞节的好名声。所以说她这往后要是想弄点事设计她,李令婉估摸着自己压根就看不破,绝壁会被她给套进去。 真是,心累啊。 她愁着眉,轻声的叹了一口气。 李惟元见她这样愁眉不展的模样,心中怜惜,抬手就轻揉了揉的头顶,柔声的说道:“你想这么多做什么?万事有哥哥呢。往后但凡你心中有什么烦心事了,都来告诉哥哥,哥哥帮你解决。” 李令婉点了点头,甚为乖巧的由李惟元牵着手,送她回了怡和院。 接下来的两日众人都围在老太太身边,连说话都要轻声细语的,深恐一个大声就惹恼了这位老祖宗,让她再着了气恼昏一次可就真的不得了。 不过老太太得了这一场病也有好处。因着五月初八这日李惟元原是该去应卯的,但现下老太太病了,五月七日那日去翰林院的时候,他向上司禀明了这一情况,告了一日的假,说是要在老太太身边伺候。上司慨然应允的同时,还极口称赞他纯孝。 而五月初八这一日清早,李惟元就拿了做好的那枚白玉牌去了那日他和李令婉误进的那处铺子。 第73章 世子提亲 虽说有关皇极会的事, 方方面面李令婉一开始就和李惟元交代清楚了,而且凭证也好,接头暗语也好,也绝对都是能对的上的,可李令婉还是忍不住的担心。 原书中算起来上官宏胜是在五月初七这晚死了的, 死之前他将那块白玉牌给了谢蕴,同他说明了他的身世, 又告诉了他皇极会的事,说自己已知道自己的身子不行,大限只在这些日子, 所以一早儿已是同接头的人定下了接头暗语,说了凭证,只要谢蕴拿着这块白玉牌去那间铺子里, 说了接头暗语,他们势必会认他做主上。而现下, 李令婉就是想掐着这个点, 想来一招偷龙转凤, 让李惟元接手这个皇极会。 但凡事总怕会有变动啊, 所以李令婉还是很担心。 五月八日一早儿她就来了李惟元这里,但得谨言告知大少爷已经出了门,李令婉就知道,李惟元必然是去了那间首饰铺子里,于是她一颗心立时就紧紧的提了起来。 谨言奉了茶上来,请她坐, 但李令婉实在是心焦,哪里还坐得住?只急的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的走个不住,不时的就要去院门口往外张望一会,看李惟元可回来了。 直等到日上三竿,李令婉才见李惟元的身影在小径尽头出现。 她忙飞跑着迎了上前去,张口就问他:“哥哥,你没事吧?” 又目光上下的打量他。 李惟元见她开口问的就是他有没有事,而不是其他,这就表明在她的心中他的安危是高于一切的,于是他立时就心情愉悦了起来。 伸手握了她手,他唇角带笑,语声温柔:“哥哥现下不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能有什么事。” 李令婉这才心中稍安。随后她又赶忙的问他:“那件事,如何了?” 李惟元笑着不说话,只是从怀里掏了一样东西出来塞到她手心里。 是墨玉雕刻而成的一块四四方方的印信。上面盘龙纽,翻过来看,最底下刻的是天命所归这四个字,还有先前李令婉画的那个会徽。 这枚印信就相当于是天子玉玺了,也就相当于是他们承认了李惟元是皇极会之主的身份,那往后他们对李惟元的任何吩咐都将会听从。 “这就成了?”李令婉心中大喜,一时眼角眉梢俱是笑意。 李惟元也笑着点头。 中间虽有波折,但总算最后是成了。 “婉婉,”他双手紧握她的双手,笑道,“幸不辱使命。” 李令婉这一刻只想大笑。 这可是原书中最粗长的一根金手指了,现如今就这样的被她握在了手掌心里,那往后她还怕什么李令嬿啊?边待着去吧。 她将这枚印信珍而重之的交到了李惟元的手中,正色的说道:“哥哥,你可得要好好的保管这个啊。” 其实有句话她没敢跟李惟元说。你也要好好的运用这个皇极会啊。咱们可以用这个来自保,但是绝对不能用这个来害人啊。毕竟李惟元的人设是个奸臣,到后来真的是克国克民的,现下看着他虽然是不会有那方面的趋势了,可李令婉心中总忍不住的会有点担心。 李惟元没有说话,只是笑着伸手轻捏了捏她的脸颊。 李令婉的那句言外之意他还是能听出来的,但他也没有解释什么。 行动远比言语有说服力,有了这个皇极会,往后他再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他的婉婉。 一件萦绕心头数日的大事就这样的解决了,李令婉心中大定,连午膳都比往日多用了一碗饭。 等用完了午膳之后,她便和李惟元一起去世安堂看视老太太。 那个大夫医术还是极为高明的,老太太喝了两日四君子汤之后,便觉得头也不晕了,口也不麻了。不过还是觉得身子虚,使不上力,所以现下她正靠着床头,由双红服侍着给她喂人参汤。 李惟元和李令婉上前对老太太请了安,问了好,随后李令婉就上前接过双红手中的人参汤,坐在床沿上,细心的喂着老太太喝。 人参汤的这滋味也是见仁见智了,反正老太太就很有些抵触的意思,喝一口就要皱皱眉头,到后来就有些不想喝的意思。 李令婉就哄着她:“祖母,方才我过来的时候,看到您院子的那口大瓷缸里种的荷花都开花了呢,等您喝了这人参汤,我扶您一起去看,好不好?” 因着笃信神佛的缘故,老太太也很是喜爱荷花。 “这孩子,”老太太闻言就笑了,“还将我当三岁的小孩子哄呢。” 不过她到底还是将一碗人参汤都喝完了。 李令婉转手将空瓷碗递给了双红,又拿了床栏杆上搭着的一块手帕子,倾身上前,将老太太唇角残留的人参汤都给擦了。 甭管如何,只要老太太一日不死,那她就依然是这李府里的最高掌权者,李令婉也不得不小心殷勤的伺候着。 而老太太见她这样,心中甚感欣慰。又见李惟元垂手站在一旁,就对他点了点头,开口说道:“元哥儿也坐吧。” 李惟元应了一声是,随后方才落了座。 老太太看看他,又看看李令婉,忽然就面上带笑,伸手拿了李令婉的手放在掌心里轻轻的摩挲了两下,直摩挲的李令婉浑身汗毛直立。 “还是我的婉姐儿好,乖巧听话,又纯善。”老太太感叹着,一脸温和慈祥的看着她。 但她这目光只看的李令婉心中乱跳,总觉得这老太太后面就会话锋一转,来个什么但是。 但好在老太太并没有说什么但是,而是转头叫了双红上前来,吩咐着她:“我记得我后面的库房里有好几箱子的绫罗绸缎,你现下就带了几个仆妇,将这些都寻出来,然后送到四姑娘的怡和院里去。” 好好儿的给她这么多绫罗绸缎做什么?李令婉心中狐疑,面上却是撒娇似的说着:“祖母,我的衣裳都够穿了,不用你再特地的给我这么多绫罗绸缎了,您还是自己留着吧。” 老太太没有回答她,而是依然在吩咐着双红,要她在库房里寻一匣子珍珠出来,拿出去让匠人穿珠花,打首饰,等好了也全都送到四姑娘那里去。 事出反常必有妖。老太太怎么会忽然对她这样的好了?李令婉只觉得心里战战兢兢的。而李惟元的面色已经慢慢的沉了下来。不过为免老太太看到,他立时就垂下了头去。 等双红一一的应下了,而转身出了屋子,老太太这才拉了她的手,又伸手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傻孩子,这几箱子绫罗绸缎是祖母给你绣嫁妆用的,从今儿开始你可就要开始忙起来了。” 李令婉闻言,面上的笑容便僵在了那里。 而老太太还在边摩挲着她的手背边笑道:“昨儿广平侯夫人来看我,一者是来看我的病,二者也漏了个口风,她竟是看中了你,想要你给她做个儿媳妇呢。这事昨晚我同你父亲商议过了,他自然是没有什么不应允的。刚刚广平侯府已经遣了两个媒人上门来求亲了,我和你父亲都应下了,庚帖也让他们带回去了,等择定了吉期,你就要过门了呢。” 李令婉只觉得如同有一个焦雷在耳边炸响,整个人都震惊的说不出半句话来。 原书中李令婉前期是同梁丰羽定下了亲事不错,但那是李令婉用了无数手段,软磨硬求来的。但天地良心,她现下可真是什么事都没有做,而且前面这几年她看到梁丰羽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的,可怎么现下这门亲事还是要定下来? “祖母,”片刻之后李令婉干干的声音方才响起,“我觉得我还小,还想再在祖母膝下承欢几年,并不想这样早的就嫁人。” 老太太明白,李令婉这是不大想嫁梁丰羽。 她就拍了拍她的手背,慈爱的说着:“祖母晓得你的心思。但你要想想,广平侯和广平侯夫人就梁世子这么一个嫡子,不消说,往后这广平侯的爵位必然是梁世子承袭了的,到时你可就是侯夫人了。而且现下梁世子还在五城兵马司里当了差,往后有广平侯在后面打点着,他的前程必然差不了。再者说了,这几年祖母冷眼看下来,那孩子对你倒是颗真心,你嫁了过去,他必然会将你当成他的眼珠子一样的捧着掌心里疼惜着,这样还不好?不嫁梁世子这样的人,你可还要嫁什么样的人呢?” 李令婉咬着唇没有说话。但关键是,她现下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这门亲事老太太都已经应承下来了,连庚帖都互换过了,只等花轿上门直接抬了她走了,那她还说个屁啊?明摆着这压根就不是咨询她的意见,而是直接下达她的命令了。而且听老太太的那意思,只怕周氏到现下也还是不晓得这事的。 李令婉觉得心里烦躁的很。这样关系到自己一生的大事,但直到事情都定下来之后她才知道。而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好烦。 老太太这时还在叮嘱着李惟元:“往后梁世子就是你妹夫了。那孩子心思没有你缜密,做事也没有你稳重,但他既然是咱们家的姑爷了,那自然也是休戚与共的。往后在朝中,你们两个要互相帮衬些。” 李惟元从椅中起身站起来,垂着头,声音温顺,一一的应下来了。 老太太欣慰的点了点头,随后又对李令婉笑道:“你知道,祖母心中最是疼惜你的,等你出阁了,祖母势必会给你一份好嫁妆,让你风风光光的嫁到广平侯府去,必不会让任何人看轻了你。” 李令婉能嫁到广平侯府去,老太太心中自然是愿意的。再如何说,那毕竟是个侯府,有爵位的。而且现下梁丰羽也有差事在身,往后必然差不了。所以昨儿广平侯夫人过来漏了这个口风,老太太立时就接的病好了大半。等刚刚广平侯府的媒人过来求亲,老太太的病更是立马就全都好了起来。 不过和李令婉,还有李惟元说了这么一会子话,老太太还是觉得有些乏了,便挥手让他们退下,自己由小丫鬟服侍着躺了下去。 李令婉只觉心中乱的很,出了老太太的屋子之后便只是垂着头沉默的走着。身边的李惟元比她更沉默,全程一句话都没有说。 等到了李惟元的院子过后,李惟元忽然就伸手紧紧的攥住了她的手,拉着她一路进了屋子,又反手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李令婉正想问他这是要做什么,但李惟元已经将她牢牢的顶在了旁边的墙壁上,伸了两根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来看他。 于是李令婉就见他一张脸冰霜似的冷,眼中更是山雨欲来之前,漫空乌云似的阴沉。 “婉婉,”他的两根铁一般的手指捏的她的下巴生痛,“为何你这一路都不说话?难不成你真想嫁给梁丰羽不成?” 李令婉直觉从他的这句话里听出了愤怒和威胁的意思,这一刻她只觉得心跳加速,遍体生寒。 而李惟元见她没有回答,眉眼间便有些躁动和暴虐了起来。 “说啊,”他的嗓音透过压抑过后的愤怒,“你怎么不说话了?你答应过我,你不会嫁给任何人的,你说的这话你都忘了吗?” 他的手指捏的她的下巴真是痛啊,李令婉眼泪都要忍不住的落下来了,可她到底还是极力的忍住了,不过说话的声音发着颤,而且不可避免的带了一丝哭音。 “我没有。哥哥,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他。这门亲事,是祖母他们给我订的,其实我,我也不想的啊。” 李惟元目光紧盯着她看,似是在判断她说的这句话到底是真还是假。 片刻之后他忽然伸了双臂,将她紧紧的抱入怀中。 “那就好。”他的声音低沉,意味不明,“你不想嫁给他就最好。你放心,哥哥绝对不会让你嫁给他。” 就算李家和广平侯府已经说定了这门亲事,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梁丰羽死了,到时这门亲事自然就算不得数。 又下巴在她的头顶上磨蹭了一下,低声却坚定的说着:“婉婉,我不会让你嫁给任何人。” 除了他,她谁都不能嫁。谁胆敢肖想娶她,那他就绝不会放过那个人。 李令婉被迫趴在他的怀里,只觉得全身都在因着害怕而发颤。 她不理解为何在这件事上李惟元会生这样大的气。而且刚刚他说的那句,不会让她嫁给任何人的那句话,她分明就能感受到后面的血雨腥风。 她只觉心中一沉。 李惟元对她的这种掌控欲和占有欲真的是,已经都不是强了吧?她可不可以用变态两个字来形容? “哥哥,”她在他的怀中仰头看他,极力的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稳,“为什么你这么不想让我嫁给梁丰羽?” 李惟元低下头来看她。 他的眸光专注、幽暗,里面涌动的是她看不明白的汹涌暗潮。有那么一会,李令婉都有一种错觉,仿似下一刻李惟元就会这样俯首下来亲吻她一样。 她被自己的这种想象给吓的胸腔里的一颗心砰砰砰的乱跳,望着李惟元的目光开始躲闪,也带了些许不安。 但好在李惟元及时的将自己的目光别开,随后他又开始转移话题:“婉婉,对不起。刚刚哥哥有没有弄痛你?” 他指的是刚刚他伸手捏住了她下巴的事,但刚刚那会他简直就要控制不住自己。 在世安堂的时候,听到老太太笑着说起给李令婉和梁丰羽订下了亲事的时候,李惟元便已觉得心中满是凶狠暴戾之气了,但在老太太面前他还是极力的忍着。等随后他和李令婉出了世安堂的大门,一路上他目光只看着李令婉,但她却始终是低着头,一点要看他的意思都没有,甚至在他开口叫了她好几声之后,她依然还是恍若未闻一般,压根就没有答应。 于是在心中的那层凶狠暴戾之气之外,李惟元又加上了几分恐慌。 他害怕李令婉心中其实是喜欢粱丰羽的,所以在老太太刚刚说起给她定的这门亲事的时候她心中实则是喜悦的,而她这一路上的垂头不语走神只是因着害羞的缘故。 李惟元虽然心思缜密睿智,但人在对于自己最在意的事或人上,在极度恐慌和愤怒的时候是很难继续保持平日的缜密和睿智的,所以李惟元刚刚才会失控。 他要听李令婉亲口说她不想嫁给梁丰羽。但即便她刚刚说的是她想嫁给梁丰羽,那他也绝不会让这件事发生。 好在李令婉说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嫁给梁丰羽,不过,她好像对他的态度开始生疑了。 若是在以往,李惟元肯定是要就自己刚刚的那个反应和态度解释一番,但是现下他却不想解释了。 她生疑便生疑吧,左右自己对她的情意到后面她总归是要悉数知道的。而且,今儿上午他接手了皇极会,了解了一番这个组织的成员和运作之后,他已经很有信心了。 这世上没有什么可挡住他的了。 他伸手,轻轻的摩挲着李令婉的下巴,细嫩白皙的肌肤上有他刚刚错手捏出来的两道红痕,看着很有些触目惊心。 “婉婉,”他垂下眼,语气放柔了不少,“哥哥错了。对不起。” 再如何的愤怒他都不应该伤了她的。 纵然是得他这样的道歉,但李令婉心惊胆战的感觉依然没有全消。 刚刚的李惟元实在是太吓人了。感觉他浑身都是煞气,一言不合就要嗜血一样。 “没事,没事,”她轻扯了扯唇角,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在无所谓的笑,“没事的啊,我又不痛的。” 李惟元目光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伸手放开她,走去打开门,吩咐小扇去打一盆温水来。 方才李惟元忽然发怒,将李令婉拉进了屋子里面去,又立时就反手关上了门,小扇只吓的心都快要不会跳了。她想要跟进去看看,可又打从心底里惧怕李惟元,所以便只是在外面焦急的等着。这会见李惟元终于开了门,她探头探脑的往他后面瞧,见李令婉正好端端的站在他身后呢,她一直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而李惟元见她只是站着不动,看着她的目光便冷了下来。 小扇见了,便不敢再看了。慌忙的低下头,应了一声是,转身就打水去了。 等她打了水来,李惟元拿了条干净的布巾来,在铜盆里面打湿了,又绞的半干,伸了手上去试了试,确保不烫了,这才坐到李令婉的身边去,扳过她的脸来,一句话也不说的就将布巾敷在了她的下巴上。 布巾温热,但绝不烫。 李惟元不说话,李令婉也不敢说话,于是两个人就隔着这稀薄的袅袅雾气,彼此无语。 又如此这般的用温热的布巾敷了她的下巴好几次,李惟元才叫了小扇进来,让她将铜盆里的水端出去泼掉。 小扇应了一声,弯腰来端放在桌面上的铜盆,然后眼角余光无意之间就瞥到了李令婉下巴上的两道浅淡的红痕。 虽然用热布巾敷过了,但那两道红痕也不是立时就能消褪的。小扇心中大吃一惊,只以为这是李惟元伸手打了李令婉的缘故。 心中一股气恼和不平之意顿生。所以就算她平日里再惧怕李惟元,可这会也是忍不住的就直起身来,质问着李惟元:“大少爷,我们姑娘做错了什么,您就这般的下手打她?” 李惟元闻言,抬眼看她。 他的目光森寒,看着就觉得让人不寒而栗的。小扇止不住的就觉得双腿有些发软,但面上还是竭力的保持着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而李惟元看了她一眼,随后就别开目光,也不说话,面无表情的自顾自用手中温热的布巾继续的擦着李令婉的双手。 只是擦着擦着,李令婉就听得他又低声的说了一句:“婉婉,对不起。哥哥不该伤了你。” 这都已经是他第三次同她说对不起了。 李令婉心中暗叹了一口气。 虽然心中有点不爽,但她还是选择原谅。 她没法子不原谅。李惟元这个人,无论哪一方面她都自认自己玩不过他的。而且她才刚刚将皇极会这样粗长的一根金手指交到他的手中,他想要做什么,她能怎么反抗?也唯有顺着他。 他现下是她唯一的指靠了。而最重要的是,她相信李惟元必不会真的伤她。他刚刚那样,肯定是事出有因。 开口让小扇出去之后,她就笑着对李惟元说道:“哥哥你别再跟我说对不起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捏伤我的。而且这也不算什么,压根就不痛的。” 但李惟元看着她下巴上的两道红痕,只觉得自责不已。 他伸手,轻轻的揽她入怀中,低声的在她耳边说道:“婉婉,我真是,恨不能将我的心都掏出来给你。这样你才会晓得,你对我而言有多么重要。哥哥不能没有你。答应我,不要喜欢任何其他男人。” 若她喜欢上谁,那他就杀了谁。 李令婉只觉心中一震。 这一刻她隐隐约约的觉得,李惟元现下对她的掌控欲和占有欲已经超越了正常兄长对妹妹该有的,他这该不会是,喜欢她了吧? 但这不可能!李令婉心中迅速的否决掉了自己的这个可怕想法。且不说自己给李惟元设定的就是个绝情绝爱的人设,只说他压根就不晓得自己和他之间没有血缘关系的事,他一个堂兄,又怎么会对自己的堂妹生出男女之间的那种情愫? 李令婉觉得自己真是想太多了。 肯定是李惟元从小受人白眼欺凌,猛然间自己对他好了,他便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一般,再如何都不肯撒手,所以听到她和梁丰羽定亲了,不日就要嫁人了,往后自然不会如现下这般的和他能日日相见,他就心生恐惧和愤怒,不想让她嫁给任何人了。 肯定是这样的不错,李令婉默默的安慰着自己。同时为了印证自己心中的这个想法,她想了想,就在李惟元的怀中抬起头,开口小心翼翼的说着:“哥哥,我们是亲兄妹嘛,自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妹之间自然是要互相关爱了,彼此之间肯定也都对对方很重要的,你说是不是啊?” 她这一句话里两次提到了亲兄妹三个字,李惟元自然是明白她的意思。 他心中苦笑。虽然他明明现下就想告知她一切,可看着她这样不安的样子,他又不忍心就让她猝不及防的知道这些事。只怕那样她一时肯定会接受不了的吧? 所以他唯有回答:“是啊。我们之间要互相关爱,彼此对彼此而言都是很重要的。” 却趁她不备,低头轻轻的在她的秀发上落下一吻。 对哥哥而言,你就是最重要的,这世间没有什么能比得上你。我愿卑微的匍匐在你面前,只愿祈祷终有一天你能爱我。 第74章 芳泽无加 李令嬿闭门思过三日之后, 带了自己亲手抄写的五十份《女诫》前去世安堂向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见了她,随手翻了翻她抄写的那一沓纸,不轻不重的敲打了她几句,随后就让双红寻了一支金累丝桃花簪子出来给了她,又握着她的手, 温和慈爱的说了一番祖母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好,你心中不要埋怨祖母之类的话, 总之就是恩威并施了。李令嬿自然也眼含水光的说孙女明白祖母的苦心之类。又对老太太说的其他一些话也甚为乖巧的应了,随后再在她那里坐了一会,就起身作辞, 退了出来。 而等一出世安堂的院门,李令嬿就无声的冷笑了一下,将手里装着那支金累丝桃花簪子的小匣子递给了青桐, 吩咐着:“我们去漪兰院。” 青桐应了一声,双手接过了匣子。 等主仆二人到漪兰院的时候, 就见孙兰漪正抱了李惟华坐在临窗木榻上, 母子两个人一问一答的, 场面极其的温馨。鸣月和奶娘站在一旁伺候着。 见李令嬿过来了, 孙兰漪就将怀里的李惟华交给了奶娘,吩咐她抱着少爷到院子里去玩耍一会。又让李令嬿坐,问她:“这几日你可还好?” 孙兰漪原就是个不怎么爱出门的性子,更何况老太太一早就吩咐下来了,李令嬿她们三人闭门思过的期间,任何人不得去探视的, 所以虽然孙兰漪心中也担忧,但到底也没有去蒹葭苑看望过她。 李令嬿点了点头:“还好。” 小丫鬟拿了茶上来,李令嬿接过,垂头慢慢的喝着里面的茶水。 孙兰漪见她穿了浅蓝色领口袖口绣兰草纹样的对襟上襦,白纱细褶裙,素淡雅致。又见她薄面微腮,体态轻盈,下巴见着较前些日子仿似又尖俏了些。 心中一软,她忍不住的就倾身过来,抬手拨了拨她头上如意云头步摇上面垂下来的珍珠流苏,叹道:“嬿儿,好好儿的不争不抢岂不是好?你信娘一句话,纵然你是庶女,可依着你爹爹现如今的官职,还有他对你的宠爱程度,往后在你的婚事上面他必然不会委屈了你。” 李令嬿心中一震。 她将手中的盖碗放回了手边的花梨木螺钿炕桌上,抬起头看着孙兰漪,一脸平静的说着:“嬿儿不明白娘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孙兰漪就轻叹了一口气:“嬿儿,娘记得你是会水的。” 只这一句话就够了,旁的就再不必说了。若说多了,反倒会伤了母女情分。 李令嬿闻言,瞳孔微缩,双唇轻抿,然后她也没有再辩驳什么了。辩驳了也没用,她知道孙兰漪也是极聪明的一个人。若是她愿意,十个周氏也被她从太太的位子上拉下来了。 但李令嬿心中不甘的就正是这一点。 就好比明明是满怀都抱了价值连城的夜明珠一样,原是可以过的很好的,但孙兰漪却是极不稀罕的将那些珍贵的夜明珠全都当做石头一样的给扔了,而自己依然甘愿过那样清贫的生活。 她是清贫了,那身为她的女儿,自己也就只能一直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了。 李令嬿心中情绪翻滚,面上却不显,只是问她:“娘可知晓,外祖父已经被皇上授予左副都御史一职了吗?” 孙御史被流放之前的官位是正四品的左佥都御史,但现下的这个左副都御史却是正三品,官位是较以前上了一个台阶。 “这事你爹爹已同我说过了,”孙兰漪的声音平静的很,“我知道。” “那娘你可知道,广平侯府已经上门向祖母和爹爹求过亲,要聘了四妹做他们侯府的儿媳妇?” 孙兰漪瞥了她一眼,随后转过头,声音依然平静:“这事我也听丫鬟提起过。” “那娘你还能这样的无动于衷?”李令嬿的声音忽然就大了起来,也尖锐了不少,“娘,我才是爹爹的长女,四妹的排行是在我之下的,可现下广平侯府过来求亲,求娶的却是她。娘,我身为爹爹的长女,我的脸面何在呢?而且刚刚你说,依着爹爹现如今的官职,还有他对我的宠爱程度,往后在我的婚事上面他必然不会委屈了我,可再不委屈,我的婚事能有四妹的好?” 孙兰漪没有说话。 李令嬿心中意难平。这几日的折辱也在这一刻全都发泄了出来:“我有什么比李令婉差的?不过是比她差了一个嫡女的身份罢了。所以李惟元也好,淳于祈也好,他们一个两个的眼中就只有她。再有梁丰羽,更是心心念念的要将他的婉妹妹娶回家。但谁是傻子呢?若非爹爹现下是户部右侍郎,大哥和二哥今科会试都中了进士,广平侯和广平侯夫人会遣人上门来求亲?可明明我也是爹爹的女儿,两位兄长的妹妹啊,而且现下我外祖父还是左副都御史,论到家世背景,相貌才情,我哪一样比李令婉差了?只有比她强的。可是就因着她是嫡出,我是庶出的缘故,我就要凡事都低她一头?娘,我不甘心啊。你为什么,为什么不争啊?明明爹爹对你那样的宠爱,你说的话他决不会不听。而且我看祖母的意思,早就嫌着太太了,也想要和外祖父攀亲家的,不然刚才她也不会对我言语温和,还给了我一根金累丝桃花簪子了。娘,但凡只要你稍微的争一争,哪怕就是在爹爹面前开个口,这事就能成了的。这样极轻便的一件事,成了,于你,于我和弟弟都是有极大的好处的。不然往后你要让外祖父怎么同人说起你呢?自己的嫡女却与人做了个妾?再有弟弟和我,我们一辈子的前程可都在你的那一句话里面了。” 孙兰漪依然没有说话。 李令嬿说的这些她不是不知道。其实她也是个有自己骄傲的人,又何尝愿意给人,而且还是李修柏这样的人为妾?可当年,李修柏救了她之后,却也就相当于软禁她了。她是恳求过他放自己离开的,她想去找淳于德。她相信自己的父亲是被冤枉的,她也相信淳于德是不会不管她的,她可以请淳于德帮忙查清她父亲的事,洗刷她父亲的冤屈。可是李修柏不放,他甚至还对她…… 孙兰漪闭了闭眼。 她不是没有寻过死。可后来被人看的极紧,想死也死不成了,还怀了李令嬿。心中又总还想着能有家人团聚的那一日,所以这些年便这样苟延残存了下来。 对于李修柏,她是感激他救了自己的命,可也怨他不顾她的意愿要了她的身子。而且她私心里是瞧不上他的,所以这样的一个人,有哪一点值得要她去争做他的妾还是妻了?她是不屑的。 可现下看着李令嬿这样的难过,又听她这样说,孙兰漪只觉得内心极其的挣扎。 但片刻之后,她还是长叹一声,低低的道:“嬿儿,我不能。” 李令嬿睁大一双眼看她。 “若我争了,太太怎么办?你是要让你爹爹休弃了她,还是如何?她没有儿子,娘家又没有人,若你爹爹休弃了她,她还有什么出路?再有四姑娘,因着你想当嫡女,所以便要伤害她?嬿儿,这不行,娘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所以娘你就忍心看我和弟弟一辈子都担着庶出子女的名声?”李令嬿的眼中含了泪,声音都在发着颤,“旁人的娘都在拼命的为着自己的子女争取最好的,可为什么你就要这样的忍让?娘,你有为我和弟弟考虑过吗?” “嬿儿,”孙兰漪伸手想要来握李令嬿的手,但却被李令嬿给躲开了。孙兰漪又轻叹一声,随后才道:“哪个做娘的不盼着自己的子女好?娘也愿意为你和你弟弟的前程去争,可这前提是不伤害到其他的人。但现下,我若去争太太的那个位置,那可就伤害了太太和四姑娘了。她们两个都是纯善的人,这样的事,我做不出来。” 李令嬿便哭了,珠泪滚滚而下。可她偏生的上齿紧咬着自己的下唇,竭力的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孙兰漪看着她这样,心中也觉难受。 “嬿儿,”她的声音放的极轻柔,“你和你弟弟的事,这些日子我也想过了。等再过得几日,娘会带了你和华儿去见你外祖父外祖母他们。我现下这个样子,我也晓得是丢了他们的脸面,是不奢望他们还会认我这个女儿的。但我会求着他们认了你和华儿的。往后有他们照应着,再有你爹爹对你们也宠爱,你和华儿虽然是庶出的身份,但也必然不会过的太差。” 但李令嬿只哭着,不说话。 便是外祖父和外祖母愿意帮她又能怎么样呢?她始终是姓李,不是姓孙的,旁人哪里会晓得这里面的这许多实情呢?必然还是先打听她到底是个嫡出还是庶出的。 但现下李令婉做妹妹的已经订了婚事,她这个做姐姐的反倒还是这样无人问津,李府里的丫鬟仆妇不要笑话她的?她要强了这么些年,自问自己什么都不差的,可自打回京之后却要受这样多的折辱。若早知有今日,那她宁愿他们一家子在杭州永远都不要回来的。 李令嬿双手掩面,哭着跑了出去。孙兰漪见了,只觉心中有刀子在扎着一样,极其的难受。 奶娘这时抱了李惟华近来。孙兰漪一见李惟华的右手里抓了一把松仁粽子糖,便说奶娘:“跟你说过好几次了,少爷还小,现下不能给她吃坚果,粽子糖几类,怎么你就是不听?” 奶娘就期期艾艾的回答着:“是,是老爷说可以给少爷吃这些,奴婢才,才敢给少爷吃的。而且这松仁粽子糖还是老爷特地的买了带回来的,说是京城做糖做的最好的那家铺子买的。” 孙兰漪正在为着李令嬿的事烦心,现下又听得奶娘这样说,一时只觉得心里越发的烦了。 但暂且她也顾不到这方面来,所以只是说得一句:“往后再不可给少爷吃这些。”便没有再说其他的,而是挥手让奶娘抱着李惟华下去了。 可奶娘是不听的。一面抱着李惟华下去,她口中一面还在咕咕哝哝的说着:“可是老爷说可以给少爷吃这些的,而且这松仁粽子糖还是老爷自己买回来的。若我不给少爷吃,老爷还要说我自己嘴馋吃了,我哪里敢不给少爷吃呢?” 口中咕哝着,随后又塞了一粒松仁粽子糖到李惟华的口中去。 仲夏已过,天气渐热,李令婉坐在李惟元小院葡萄架下面的石凳子上,弯着身子趴在石桌面上,头枕着胳膊,昏昏欲睡。 今儿她穿的是粉襦白裙,左手腕上又拢了一只翡翠镯子。那镯子成色极好,一汪碧水似的绿,越发的衬得她皓腕如雪了。 李惟元原是坐在石桌对面的石凳子上看书的,这会见她双目闭着,呼吸清浅,晓得她是睡着了。 夏风温热,轻卷起她发髻上挽着的浅蓝色发带,还有鬓边几缕散乱下来的青丝。李惟元见了,便微微倾身,一手执书,一手却将她鬓边的那几缕发丝轻柔的给她别到了耳后去。 手指无意之间触到了她莹白如玉的脸颊,李惟元只觉触手软滑柔腻一片。他心中猛的一软,便再也不想离开了,手指只怜惜轻柔的在她的脸颊上慢慢的游移。 又见她睡的正香,双颊晕了一层浅红,李惟元忽然就觉心中一阵酸软,竟是再也忍不住,俯身过去就轻轻的亲吻着她的脸颊。随后双唇更是缓缓的下移,一下子就含住了她的双唇。 但纵然李令婉现下睡的熟,李惟元也不敢动作过大,怕会惊醒了她。所以他便只是伸舌,悄悄的描绘着她的唇形,又轻轻的吮吸着她的双唇。 柔软粉嫩的双唇,含在口中,让人上瘾着迷,恨不能永远都不要放开才好。 李惟元只觉自己的呼吸渐渐的加重了起来,一颗心更是激荡不已,擂鼓一般,简直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但忽然,他见李令婉长而弯的睫羽微微颤动,竟是要醒的意思。 他心中一惊,立时就直起身来,离开了她的双唇,复又在石凳子上坐好,微微垂头,装作看书的样子。但胸腔里的一颗心还是在不住的震颤着。 眼角余光看到李令婉睁开双眼,正抬起了头来。显然她刚睡醒,人还有些懵,目光有些茫然。但很快的她目光便又清明了起来。 “哥哥,”她开口问他,“我睡了多长时候了?” 李惟元在想,看她这个模样,应当没有察觉到他刚刚偷亲她的事。于是他心中略定,抬头来看她。 就看她白皙柔嫩的脸颊上有被衣袖子压出来的浅淡印子,双唇因着刚刚的亲吻而水光润滑。 刚刚才安稳下去一些的心中又起躁动,他有些慌乱的别过头,不敢再看她。 “没有多少时候,”他回答的含糊。又问她,“你昨晚没有睡好?有什么烦心事?” 李令婉确实是有一些烦心事。 一来是前两日李惟元对她的那态度。被人用力捏着下巴的感觉总归不会很爽,但又想着他平常对自己都那样的好,那日不过是以为自己喜欢上梁丰羽了,要嫁人了,所以才会一时失控,事后他也道了歉。而且最关键的是,他现在日渐强大了,自己没法子不原谅他。一只老鼠怎么胆敢在猫的面前倔强?除非是她不想活了。但就算原谅了,心里总归还是会有些疙瘩的。而这二来,这几日她估摸着了下原书里的时间线,现下孙御史应该进京了,而且皇帝应当也给了他左副都御史的官位,只怕这会老太太和李修柏已经极力的想要孙兰漪上位,好去攀孙御史这个亲家了吧?不然这几日老试着是太太不会几次叫了孙兰漪过去,态度温和的同她说话的。 这个事情在李令婉的心中反复了几天,但是很可惜,她压根就没有想到什么有效的解决办法。 现在听到李惟元问,李令婉想了想,觉得这事她或许是可以问一问李惟元的意见的。 既然选择信任他,那就要一直信任他。 于是李令婉就身子凑近过来一些,轻声的说道:“哥哥,我这几日听得府里有丫鬟仆妇说兰姨娘其实是个大家门户出来的女儿呢。她的父亲,就是前些年卷进了王大人案子的那位孙御史。不过听说这位孙御史的案子已经被平反了,还是皇帝亲自给平反的。还说这位孙御史现下已经回了京,皇帝还升了他的官呢。怎么办啊哥哥,兰姨娘的娘家这么厉害,可我娘的娘家是一个人都没有了,而且父亲还那样的喜爱兰姨娘,一点都不喜欢我娘,他们会不会休弃了我娘,让兰姨娘做太太啊?” 李惟元看了她一眼。 这样绝密的事,府里的丫鬟和仆妇怎么会得知?必然是这小丫头心中一早就知道这事,所以这会假托了丫鬟仆妇之口来说了而已。 可心中到底还是很高兴的。因为他觉得李令婉都已经这样的依赖他了,他不过随口一问,她就能将这样的烦心事都告诉他。 不过李惟元心中也有几分诧异。 年前李修柏他们初回来的那日,他在一旁冷眼见孙兰漪的举止言谈甚为的端庄大方,心中便猜测她应当是大户人家之女,但没想到她的家世竟然是这般的雄厚。 略想一想李令嬿的年岁,再想一想孙御史获罪的时间,李惟元心中已大致的猜测出了孙兰漪为何会给李修柏做妾的事。 至于解决办法,他伸手轻拍了拍李令婉的头顶,笑道:“这事简单。你莫慌,今日我就能给你解决了。保管往后他们再不会有要扶孙兰漪为正室的念头。” “真的?”李令婉大喜过望。 李惟元看着她这样,止不住的唇角微翘:”自然是真的。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李令婉高兴的同时,又觉得,自己想了好几日依然一点头绪都没有,可李惟元不过这样的略想一想,立时就说这事简单,今儿就能给她完美的解决掉,这种智商上的碾压,真的让人觉得好挫败啊。 不过她还是很想知道李惟元到底会用什么法子打消老太太和李修柏心中的这个念头。 但其实李惟元压根就没有去管李修柏是什么念头,他只是想直接去找老太太。 纵然李修柏现下做到了户部右侍郎的位置,但只要他一日是老太太的儿子,那他就必须要听老太太的话。而且他知道老太太是个强势,喜欢掌控人的性子,但凡只要她决定了的事,那必然是容不得李修柏反抗的。所以只要他说服了老太太,那李修柏自然就不用他去烦心了。 因着想知道李惟元到底会用什么法子解决这事,所以李令婉在李惟元这里待了一整日。但一整日也没见李惟元有什么布局,或是有什么动作,而是一直施施然的在看他的书。偶尔同她说几句话。中间还说想要考较她近来字练的如何,让她抄写了一首诗。写完之后又嫌写的不好,自后亲握了她的手,几乎是一笔一划的引着她写完了那一整首诗。 等到两个人用完晚膳之后,李惟元看了看外面的夜色,这才同李令婉说着:“我去祖母那里一趟,你等我回来。” 李令婉点头。又担心他,所以就嘱咐了一句:“哥哥,你要小心啊。” 李惟元笑着望了她一眼,吩咐谨言打了灯笼在前面照路。 一路到了世安堂,小丫鬟对他行了礼,叫了一声大少爷,随后伸手打起了帘子,请他入内。 他现下已入翰林院,六品的官职在身,这李府里是再没有敢小瞧他的人了。 老太太刚用完晚膳,正坐在明间的罗汉床上喝茶。李惟元走过去,对老太太躬身行礼,叫了一声祖母。 老太太将手里的盖碗放到手边的炕桌上,抬眼看他,语气温和的又问他:“你这时候怎么过来了?可是找祖母有事?” 前些年老太太虽然也对他好,但还是流于表面的。不像现下,李惟元进了翰林院,这样大的出息,她做祖母的终于觉得自己的这个孙儿好了。不过有时候想起李惟元出生的时候老太爷就一跤摔死了,还有当年大觉法师对李惟元的批语,老太太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的。 李惟元不答,而是目光看了看屋内的一众丫鬟。 老太太会意。李惟元这是有话要同他说呢,而且只怕还是较为机密的话。于是她便吩咐着屋内的一干丫鬟:“我暂且不用你们伺候了,你们先下去。” 几个丫鬟应了一声是,随后便转身退了出去。临走的时候还自外面将两扇槅门关了起来。 老太太这才望向李惟元,和蔼的问他:“你有什么话,现下可以说了吧?” 李惟元却是没说话,而是直接跪了下去。 第75章 心心相印 老太太见李惟元一语不发就跪了下去, 她吓了一跳,忙问着:“你这是怎么了?” “禀祖母,孙儿今日听说了一件了不得的事,关系到我们李家往后的兴衰的,孙儿想了一日, 最后觉得这事还是要来同祖母说上一声。” 李惟元直挺挺的跪在地上,望着老太太, 声音平静。 他晓得老太太最关心李家的兴衰,所以上来旁的先不说,先搬了这个名头出来。 而果然, 老太太一听他说这话就急了,忙问着:“是件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你快说。” 于是李惟元就说着:“孙儿今儿打从花园子里路过,偶然看到两个三妹院子里的小丫鬟正坐在亭子里闲话。我略住了住脚, 就听到她们在说兰姨娘的事。说什么兰姨娘的父亲竟然是个当官的,还是个御史。说是前十几年无辜卷进了一起案子里去, 被流放了, 但兰姨娘那时候被三叔父给救了, 一直瞒着她的出身来历, 让她做了自己的妾。但听得说兰姨娘的父亲现下已经被平反了,还重又做了大官。” 李惟元一面说,一面忖度着老太太的面色。见她面上并没有对这些话感到震惊的模样,就晓得老太太心中果真是晓得这事的。 于是他顿了顿,就又接着说了下去:“我当时听到那两个小丫鬟那样说,心中就吓了一大跳。回去之后又让谨言去细访了一遍, 果真是有这样的事。祖母,这事可了不得。” “怎么了不得?”老太太一听是这事,高高吊着的一颗心就落了一半下来,说出来的话都有些漫不经心的,“若那兰姨娘的父亲依然在获罪便罢了,咱们家自然是不能凑上去的,可现下她的父亲已经被平反了,而且官职还升了,若咱们此时去和孙御史结交,一来说起来毕竟是儿女亲家了,兰姨娘和你三叔父儿女都有了一双,孙御史还能不承认这门亲事?而这二来,说起来当年若是没有你三叔父救兰姨娘,指不定兰姨娘早就已经死了呢。所以我觉得孙御史心中还应该要感激咱们家对他女儿的救命之恩呢,这往后他对咱们家岂能不好?” 自然,若是能休弃了周氏,让孙兰漪做了太太就更好了。这几日老太太心中也一直在琢磨这事呢。 “但祖母,坏就坏在三叔父对兰姨娘的救命之恩。”李惟元是一早就想好了说辞了的,这会便字字清晰的说了出来,“要知道当年孙御史一家获罪,那可是皇上亲自下的旨意,三叔父当时救了兰姨娘,那岂非就是违君之意?形同于劫狱了。而且孙儿记得三叔父当时是有功名在身的,若此时让兰姨娘去和孙御史相认,咱们家又去和孙御史攀亲家,旁人问起,该怎么样说?只怕会说一声三叔父知法犯法的。而且就算现在皇上给孙御史平反了,可当年皇上不过刚下的旨意,三叔父就敢私自藏匿兰姨娘,若教都察院里的人知道了,一份章奏上达天听,即便是现下孙御史的事澄清了,皇上不好明着处置三叔父,但心中对他有了气,往后三叔父的仕途会如何?” 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孙儿与三叔父一气同宗,自然若三叔父仕途受挫,孙儿的仕途也不会得意到哪里去。” 这样老太太就更加不会怀疑他今晚来说这事的动机了。 老太太原本心中只一团欢喜的想着就要攀上孙御史这个亲家了,浮华在前,全没有想到其他,可现下被李惟元这样点破其中各种厉害,她忽然就觉得身上冷汗津津。 自顾都道圣意难测,纵然是皇上现下给孙御史平反了,但那也说是奸人之故,罪名全都抛到以往那个王大人的身上去了,皇上自己可是再没落半点罪名的。毕竟做皇帝的,谁不看重自己的面子?哪怕就是错的也要说是对的。但此时若是爆出了当年李修柏就敢违背圣意悄悄的藏匿了孙兰漪,如李惟元所说,即便是因着孙御史一案已经平反的缘故,皇上面上不会对李修柏如何,但暗地里记了他一笔,往后随意的找个什么由头,那李修柏的这个户部右侍郎还能当得成?连带着李惟元和李惟凌的仕途都要受影响的。那这样还不算是一件大祸事? 老太太越想就越觉得心中发慌。瞥见李惟元还在地上跪着,她便开口说道:“你起来。坐吧。” 李惟元应了一声,随后起身站起,在左手边的第一张圈椅中落了座。 老太太抬眼看他。烛光影里,青年的容颜俊雅,眉目不动,瞧着极是沉稳。 看他的这个样子,想必这事他心中已有相应的对策了吧? 老太太也不知道为何,或许是年纪到了一定程度,又或许是觉得李惟元确实是个很有能力的人,她忽然就有一种想要依赖自己这个孙儿的念头。 这事,他一定是心中有了完美的对策了吧? 于是老太太就开口问道:“那这事,你觉得该怎么办才好?” 她年纪大的人,刚刚才大病了一场,虽然好了,这些日子又每日人参燕窝的养着,但元气到底还是失了的,所以说话的声音就带了一丝疲态。 李惟元坐在椅中,腰背挺的笔直。听老太太这样问,他一双长眉微拧,随后才问道:“不知祖母心里是想要和这孙御史攀亲家,还是不攀亲家?” “攀亲家又如何?不攀亲家又如何?”老太太也是只老狐狸,并不肯就将自己心里的所有想法都告知李惟元,“这对策有什么不一样?” 李惟元点头:“自然是不一样。” 随后他慢慢的说道:“若祖母心里不想要和孙御史攀亲家,那便只需严禁兰姨娘和孙御史父女相认便可。左右当年的事三叔父原是瞒下了所有人,这十五年过去,孙御史可能也只以为自己的这个女儿早就已经死了,绝想不到她还在我们家,而且还给三叔父做了个妾,与三叔父有了一双儿女。此事最易做,而且没有风险,只需将知情的人全都发落或软禁便罢了。自然,若是祖母心里还想着要和孙御史攀亲家,那就不能让兰姨娘承认三妹和八弟是她的子女。不然旁人根据三妹和八弟的年纪,也能推算出当年三叔父藏匿了兰姨娘的事。而是先行悄悄的送兰姨娘归家,让他们家对外也只说在外找到了这个女儿。至于到底如何找到的这个女儿,那自然是与我们家无关的。随后再让三叔上门下聘,将兰姨娘再重新纳回来。但即便这样,便是这一辈子,兰姨娘也不能承认三妹和八弟是她的子女了。” 但若是孙兰漪回了孙家,李修柏又有正妻,孙御史如何会同意将她给李修柏做妾?除非也就只有李修柏休弃周氏了。但李修柏新近上任户部右侍郎没多久,就做出无故休妻,而且还是有所取无所归的结发之妻,首先不说都察院的那一干御史,只怕孙御史都首先不会答应的。所以这个局,也就唯有第一条路可走了。而且,李令嬿因着此事势必会受影响。被禁足是免不了的。 老太太显然是被他给说动了,皱着眉头坐在那里,半晌都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李惟元也不着急,依然身姿笔挺的坐在那里。 又过了一会,才听老太太疲累的叹了一口气:“这事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李惟元起身自椅中站起,垂手温顺的应了声是。又说道:“只怕兰姨娘的身世三妹也是清楚的,而且想必她也同她的丫鬟说起过,不然孙儿今日也不会知道这事。孙儿的意思,三妹身边的丫鬟该换一换了,不然若由得她们如今日这般的乱说,今日幸亏是孙儿听见了,若改日是旁人听见了,再传到了外面去,岂不是祸从口出?祖母您以为呢?” “你这个顾虑很对,”老太太赞赏的点了点头,“这事便由你去办吧。再有你三妹,唉,那孩子心比天高,知道自己的外祖父现下任着这样大的官,她心里又岂会不活动的?传我的话,往后暂且只让三姑娘待在她的蒹葭苑里,若无事便不要出来了。” 这也就相当于是变相软、禁了。 李惟元应了一声是,这才转身出了屋子。 等他走了,老太太盘腿坐在罗汉床上闭目拨了一会手里的蜜蜡佛珠,随后叫了双红进来:“去将三老爷叫过来。” 相比较攀上孙御史这棵大树而言,自然是保全自己更为重要。而且说起来李修柏现下和孙御史也是同品级的,实在是犯不着冒着被皇上心中惦记上的风险去和孙御史攀亲家。所以孙兰漪的这事,暂且也只能算了。 李惟元出了世安堂之后已是一更天气了,头顶阴云沉沉,星月全无,竟是个要下雨的意思。 李惟元也不急,和谨言慢慢的往回走。然而经过雅月斋的时候,却看到院门大开,里面正有一人,手抚着院内的梧桐树长吁短叹的。 是李修竹。 雅月斋原本是李惟凌的住处,但前几日吏部的公文下来,授了他为天长县县令,他已是带了公文和几名家人到天长县赴任去了。 李修竹就只有李惟凌这么一个儿子,自小珍爱若宝。想必是现下李惟凌猛然的远离,李修竹心中不舍,所以于此夜晚还特地的来自己儿子以前住过的院子来走一走。 如此慈父情怀真是让人感动啊。 李惟元唇角微勾。随即他脚步一转,往雅月斋走去。 “二叔,”李惟元上前对李修竹行礼,关切的问着,“这么晚了,二叔怎么还在二弟的院子里?” 李修竹不放心李惟凌一个人去天长县,所以以往伺候他的小厮和丫鬟全都让他带了过去,现下这雅月斋里面已是空无一人了,但一应摆设之类的倒还没有变动过,一如李惟凌还在时一样。 李修竹闻声回头,一见是李惟元,赶忙的抬袖子拭了拭眼角的泪水,随后说道:“是元哥儿啊。” 院子里一处有一张石桌,旁边放了四张石凳。李修竹招呼李惟元坐了,又问他:“你这是从哪里来?” “方才我去探望祖母,回来就见到二弟的这处雅月斋院门大开,又见二叔在里面长吁短叹的,我心中担忧二叔,就进来问一问。二叔可是想念二弟了?” 这一句话又勾起李修竹心里的心思,当下他长叹一声,没有做声,但眼中却隐有水光。 李惟元见状便也叹了一口气:“二弟这样猛然的就去外地为官,又要三年五载的不得回来,休说二叔,便是我心中也不自在。” 顿了顿,他又叹道:“二弟是从小被娇宠大的,吃用都是最好的,也从没有离开过京城,他这猛然的到了外地,也不晓得过的如何,可还习惯?有没有想家?想家的时候又该如何?纵是写了信回来,也要个把月才能收到,我们便是想了解他的近况竟也是不能的。” 他这番话一说完,李修竹简直就是眼中含泪了。 李惟元又抬头看了看越发暗沉沉的天色,随后慢慢的说道:“看这天色,竟是要下雨的意思。现下夏日,打雷是常有的,我记得二弟好像很怕打雷?若他在外地遇到这样的雷雨天气,唉。” 说罢就长吁短叹。而李修竹干脆就是抬袖子掩面了。 李惟元见他这样,心道也差不多了,于是他忽然就问道:“二叔想不想去天长县谋个什么差事?” 李修竹猛然的抬头看他。他虽未说话,但眸光忽亮,显然是对李惟元的这个提议心动了。 李惟元见状,便继续的说道:“二叔是举人出身,吏部逢双月大选,二叔若不想再应考会试,大可将自己的名字递上去,参与吏部大选。三叔回京已有半载多,朝中相与的同僚不少。且他官职不低,若他在中间替二叔你说上一说,将二叔派遣到天长县去做个教职想必是不难的。到时二叔和二婶等家人一同去天长县,岂不是可以日日和二弟在一起?再者说了,二叔和二弟此去天长县,也不过待个三年两载的,到时等你们任期满了,我和二叔势必会在朝中上下活动,将二叔和二弟都迁调回京城来。到时二弟固然官职升任,二叔却也可在京中谋一差事,又可回来与我们一家团聚,岂不是好?” 他这一番话只说的李修竹心动不已。 他二十三岁上便中了举人,现如今参加了二十多年的会试,早就绝了要中进士的心了。且他心中实在是放心不下李惟凌,若如李惟元所说,去天长县谋个差事,这样一来可日日见到自己儿子,二来朝中有李修柏和李惟元照应着,那等三年任期满之后他们父子回京为官也不是什么难事。而且这样还能一举让他步入仕途,自小由大,比一般的进士都要强上许多呢。 这简直就是一箭三雕了。 但李修竹还是有些迟疑:“可你祖母都这样大的年纪了,我这个做儿子这时候远行,岂不是不孝?” 李惟元闻言就笑道:“二叔,你这可是着相了。做儿孙的,当然光耀门楣才是最孝顺的,现如今二叔也不是出外游玩,而是正正经经的去外地谋了差事,等三年两载之后再回来,一家荣耀,祖母看到儿孙都有出息,岂不是只比日日在她膝下承欢要孝顺的多?” 他这话就说的李修竹心中再无顾忌了。 “元哥儿,你这可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啊。”李修竹起身站起,面上再不复刚刚的愁容满面,转而眼角眉梢之间全是笑意,“我现下就去找母亲说这事。” 李惟元也起身从石凳上站起:“我送送二叔。” “不用,”李修竹拍了拍他的肩膀,望了一眼头顶黑漆漆的夜空,“这眼看就要下雨了,你还是快些回去罢。” 两个人一道出了门,李惟元看着李修竹走远,这才转身往自己的小院走去。 不过转身的那一刹那,他面上的笑容立时便不见了。 李修竹和李惟凌去了天长县,他又岂会再让他们有回京的日子?这两三年间,已足够他将这整个李府牢牢的掌控在自己手中了。 李修松和李惟凌已离开,想必不日李修竹也会离开。这样的事,老太太是必然会同意的。剩下的也就只有一个李修柏了,其他的人他都是不放在眼里的。 至于李修柏,暂且他动不了,而且在朝中他还用得着他,便由得他再蹦跶些日子吧。 李惟元一面心中慢慢的盘算这些事,一面慢慢的往回走。 但忽然平地一阵大风起,云层中隐约电光闪动,隐约有闷雷之声响起。 李惟元脚步先是一顿,继而立时就加快了起来。 他知道李令婉也是怕打雷的。留她一个人在屋中,她必然会害怕,他得快些赶回去。 李令婉确实怕打雷。所以当第一道雷声响起的时候,她已经是动作无比迅捷的蹿上了李惟元平日最常坐的那把圈椅。而且双腿也并着屈起放了上去。 因为木头它绝缘啊。这样打雷的时候即便是她再不幸被打中了,但木头不导电嘛,那也死不了。 而很显然小扇也怕打雷。这当会站在那里只吓的一张脸都白了,可又手足无措的,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李令婉双手捂着耳朵,不晓得自己说出来的话已经接近于吼了:“你找个椅子坐了啊。像我这样,双脚也放上去,然后手牢牢的捂住耳朵,就什么也不怕了。” 小扇听了,也赶忙的找了一把椅子爬了上去,学着李令婉的样,双腿并着屈起放在椅子上,双手捂着耳朵,又闭着双眼,这样就可以假装看不到闪电,也听不到雷声了。 于是等李惟元一路急赶回来,又伸手推开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李令婉和小扇主仆二人这样怂的坐在椅中的场景。 李惟元:…… 他转头吩咐谨言:“将小扇领到你屋子里去。” 谨言和小扇的事李惟元已晓得了,因着谨言这小子有一日期期艾艾的来求李惟元,想要他去同李令婉说一说,将小扇许配给他,李惟元已是应承下了。 谨言应了一声,上前来领着小扇出去了。 李惟元回来推开门的时候李令婉是知道的,那会没有雷声,所以她便睁开了一直紧闭的双眼,又放下了捂着双耳的双手,想要同他说话。 只不过她才刚问得一句:“哥哥,那件事怎么……” 后面的话还没有来得及问出来,就见一道极亮的闪电忽然划过夜空,照的天地间亮如白昼一般。立时又有一道炸雷声贴着地面猛然的响起一般,只震的门窗皆颤。 李令婉被吓了一大跳,剩下来的话是怎么也问不出来了。忙又紧闭了双眼,双手紧捂住了双耳,鸵鸟一般的将脑袋埋在了双膝上。 随后她觉得有人抱起了她。是李惟元,因为她闻出了他身上清淡的草木香味。不过她还是不敢睁开双眼,捂着双耳的双手也不敢放下来。而且因着心中害怕之极的缘故,她还拼命的将自己的脑袋往李惟元的怀里缩。 于是李惟元就见她跟只受了惊吓的小动物一般,毛茸茸的脑袋拼命的在他的怀里躲藏着。 忽然又是一个惊天动地的炸雷响起,怀里的脑袋一时就蹭的越发的厉害了。而且她纤长的睫羽也在抖动个不住,颤若蝶翅一般。 雷声响过,大雨也倾盆而下,只打的屋瓦和窗棂一片声的响。但纵然是在这种的环境里,李惟元却觉得心中甚是安宁平和。 因为李令婉在他的怀中。她这样依赖着窝在他的怀中。 “婉婉。”他轻语低喃,温柔若梦。随后他俯首下去,一下下的亲吻着她柔顺的秀发。 她发间有似兰非兰的香气,闻在鼻端,只觉心中也跟着一起荡、漾。此时他多想抬起李令婉的头,双手捧着她的脸,与她轻吻缠绵,至死方休。但是他不敢。 他晓得前两日他失控捏着她下巴那般质问她的事吓到了她。她虽然什么也没说,但他晓得她现下心中是害怕他抵触他的。他自然是不愿她这样,所以现下即便他再想与她轻吻缠绵,可那也得忍着。 他想要她爱他,与他心心相印,而非因着惧怕等其他因素而不得不与他在一起。而这个,他可以等,也愿意等。 第76章 雨夜温馨 夏日的暴风雨来的快, 去的也快。须臾过后,雨声已渐歇,雷声变小,只有云层中偶有闪电划过。 但李惟元还是抱着李令婉坐在圈椅中,丝毫没有要告诉她的意思。 到最后还是李令婉察觉到好一会都没有听到很大的雷声了, 慢慢的在他的怀中张开了双眼,别过头去看窗外。 就见窗外已是风停雨歇, 想必刚刚的雷阵雨已经过了。 李令婉这才轻轻的舒了一口气,又放下了一直紧捂着耳朵的双手,然后就想要从李惟元的怀中起来。 刚刚太害怕, 所以没有什么意识,但这会心中大定,察觉到自己就这样的一直被他抱了这么长时间, 面上不由的就有了几分发烫的意思。 只是李惟元的双臂圈的她极紧,她想要起来实在有点难啊。 她心中微带不满的抬头去看李惟元, 然后她整个人就震惊了。 因为李惟元竟然维持着这样抱着她的姿势, 背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所以刚刚那样大的雷声, 地面都在震颤, 门窗都在抖动,又大雨倾盆而下,打的屋瓦和窗棂一片潇潇大响声,这样的环境下,他到底是怎么睡着的?又或者说,他的心到底有多大? 而且他还睡的很安稳的样子, 甚至李令婉都能看得出来他唇角是带了浅淡笑意的。 虽然是不忍心这样叫醒他,但是她也不能这样被他抱一夜啊,所以最后李令婉想了想,还是轻声的叫着:“哥哥?” 没有回答。李令婉就又加大了声音:“哥哥。” 长而浓密的叫李令婉看了都嫉妒的睫毛动了动,随后她便瞧见了那双黑漆深邃的双眼。 极亮的一双黑眸,眨眼间似是有漫天星河坠入其中,李令婉有一瞬间的失神。 而此时这双亮若星辰一般的双眼看着她就浮上了温暖细碎的笑意。 “婉婉,”李惟元在圈椅中坐直了身子,但依然没有一点要放开她的意思,“你醒了?” 李令婉回过神来,面上微热。随后她别开目光,看着窗外,轻声的说道:“嗯。” 顿了顿,她又轻声的说道:“哥哥,你这样抱着我会很累的,让我下来吧。” 但没想到李惟元却是笑着摇了摇头:“哥哥一点都不累。” 李令婉:…… 你这到底是真听不明白还是假听不明白?我这只是一个借口而已啊。关键不是前面那句你累不累,而是后面那句让我下来啊。 最后她就咬牙,索性直说了:“哥哥,我要下去。” 她都放话了,李惟元就算心中再不愿可那也得听她的话。于是他就恋恋不舍的放开了一直圈着李令婉的双手,让她下去。 在李惟元的怀中坐的太久了,猛然一下去,双脚都有点发麻了,一点都使不上力不说,还如同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咬一般,极其的难受。但李令婉还是咬着唇,没有吱声。 但李惟元看她手扶着书案只不动,又蹙眉咬唇的,立时便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于是当下他立时就打横将李令婉抱了起来,在李令婉还没来得及出声问他要做什么的时候,他就已经将她放到圈椅中坐好,然后又单膝半跪在她面前,伸手抬了她的脚,脱了鞋袜,伸手给她按摩着脚。 李令婉原就生的肌肤莹白若玉,一双脚常年不见日光,更是欺霜赛雪一般的白,都可见皮肤下隐隐淡青色的青筋了。 李惟元托了她的脚在手中,只觉触手柔嫩滑腻,又见脚掌纤美,一时忍不住的就伸手极轻极柔的抚过她的脚背脚掌各处。 虽然上辈子夏天的时候穿人字拖是经常的事,走在路上自己的一双脚肯定被很多人看过,但是还从没有人这样的摸过她的脚啊。而且还是这样迷恋似的摸。李令婉一时只觉心中无限娇羞,面上的红晕都要赛过日落时分的晚霞了。 又见李惟元还是只管摸她的脚,她一个没忍住,一脚就利落的踹了过去。 这一脚就直接踹到了李惟元的心口去,而李惟元又没有防备,当下他身子就往后一仰,跌坐到了地上。 李令婉见了,忙起身站了起来,伸手过来要拉他,口中又着急的问着:“哥哥,我真踹到你了?痛不痛?” 天地良心,她也没想真要踹中踹痛李惟元啊,不过是想让他放开自己的脚而已。 纵然是夏日,但赤足踩在地面上还是有些凉,但李令婉顾不上这些,弯腰就要来拉李惟元起来。 然后李令婉自己最爱写的最经典,也是最烂俗最狗血的一幕出现了。 也不晓得李惟元到底是怎么动的,又用了多大力,总之李令婉的手才刚拽到他胳膊的时候,忽然身子就不受控制的倒了下去。然后李惟元就接住了她。不过被她倒下来的力道所撞,他的身子随即也倒了下去。 于是最后,李惟元就躺在了地面上,而李令婉则是躺在了他身上,两个人的脸只相隔了不到一个指节的距离,四目相对,彼此呼吸清晰可闻。 这一刻李令婉的脑子里完全就是空白的,所以她睁大了一双眼看着李惟元。因着震惊,一双红唇还微微的张开了。 李惟元见她这个样子,只恨不能立时就张口来衔住她的双唇。但只可惜他的头才刚刚抬起,猛然就见李令婉一个翻身就从他身上爬了起来。 这下子她倒是爬的迅捷无比的。只不过她爬起来的时候双手是撑在他胸膛上的,她那样猛然的一发力,李惟元还是觉得有点痛。 他微呲了呲牙,然后手撑着地面也坐了起来。 李令婉这时却是抿着唇站在那里,不敢看他。 刚刚那一刻她心跳极快。因为差一点她就亲到李惟元了啊。 所以说喜欢写某样的场景是一回事,轮到自己是这场景里的主角那又是一回事。 她的初吻啊,可不能因着这样的乌龙就给了自己视为兄长的李惟元。 而李惟元这时坐在地上,正伸了手在揉自己的胸口。一边揉,他还一边说:“婉婉,你这一记窝心脚可真是踹的狠啊。而且你来拉我的时候也不好好的拉,竟然摔在了我身上。” 李令婉压根就没想到她之所以摔到李惟元身上是因为李惟元从中搞了鬼,她还只真的以为是自己一个错手摔倒了呢。而且她刚刚也确实是实打实的踹了李惟元一脚,所以听李惟元这样说,她只觉得心里满满的都是愧疚。 但这份愧疚感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因为她听到李惟元还在那说着:“婉婉,你可真不轻。你这一摔,差点没将哥哥压成饼。” 没有女孩子听到别人说她胖还高兴的,李令婉自然也不例外。当下她只气的,伸脚就又来踹李惟元。 这次踹的不是胸口,而是腿。而李惟元也没有躲闪,结结实实的挨了她这一下。 不过李令婉踹了之后就又后悔了。 刚刚她气恼之中,下脚也就没有个准数的。而且谁知道李惟元还真的不躲啊?明明他要是躲就一准儿能躲掉的。也不晓得到底有没有踹痛他。但李令婉心中的气恼又还没有全消,所以即便是后悔了,她也不想问,就只是咬着唇,赌气站在那里不说话。 她站在那里不说话,李惟元却又要心疼了。因为她右脚还是光着的呢。 不顾她的挣扎,他又将她抱回到圈椅中坐好。随后又单膝半跪在她面前,轻柔的帮她穿上了鞋袜。 雪白的绫袜,粉色绣海棠花的缎子鞋。 “你这小丫头下手可真狠,”李惟元一面帮她穿着鞋袜,还一面调笑着她,“几乎不曾将哥哥的腿都踹断了。若到时哥哥的腿真的断了,你待如何?” “那我就养你一辈子。”李令婉冲口而出。 李惟元听了,面上神情微怔。但随后心里却是涌起一阵巨大的狂喜,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各处。 他就抬头看李令婉,眉眼间全都是温柔之极的笑意。 “婉婉,”他笑着低语,“有你这句话,哥哥此生无憾了。” 李令婉:…… 但其实她刚才真的只是一时冲动就说出来的,没想到李惟元看起来竟然是这样的感动。 不过看着李惟元这样,李令婉觉得心里也挺感动的。 再如何,李惟元对她还是真心实意的好的。 于是她就叹道:“哥哥,我们是亲兄妹嘛,哥哥又对我这样好,做妹妹的对你好也是理所应当的。” 李惟元面上的笑容微顿,但随后他又浅笑着低下了头,将她的绣鞋穿好。又伸手扶她站起来:“雨停了,我送你回去。” 李令婉不要他送:“你明天还要去翰林院应卯呢,还是早些睡。我和小扇回去就行了。” 但李惟元坚持着,李令婉没有办法,只好叫了小扇,让她点了灯笼来。 方才一场大雨,漫空黑压压的乌云,此时却是寰宇清明。云层之上,还有些微微月色透了出来。 不过院中两棵桂花树枝干树叶翻转,地面也是湿的,小水洼无数,依稀可见刚刚的风狂雨骤。 李惟元见地面潮湿有水,想起李令婉脚上的那双粉色绣花鞋是簇新的,显然是刚上脚没多久,他便不肯让李令婉走路,而是在她面前弯腰俯身下去,笑道:“婉婉上来,哥哥背你。” 李令婉连忙摆手:“我自己走就好了啊。干吗要你背?” 开玩笑,让李惟元背?虽然他们两个关系是好,但她觉得还没好到这个份上吧?而且李惟元看着也清瘦,背不背得动她还两说呢。 想到这个,她就又没好气的说道:“你刚刚不是才说我不轻?你背得动吗?” 李惟元唇角微弯。 这小丫头还挺记仇的。 “再重哥哥也背得动。”他回头望着她,微微一笑之间,浮云尽散,月色溶溶,“而且你的鞋子是簇新的,若踩了泥,岂不是毁了?” 他一说到这个李令婉心里就有点踌躇了。 若只是其他的绣花鞋便也罢了,但这双鞋是周氏做给她的,刚上脚没两天。若是踩了泥,只怕便真的要毁了。 李惟元见她迟疑,便又道:“你愿意养哥哥一辈子,哥哥自然也愿意背你一辈子。快上来。” 李令婉看了看他,最后也不客气,索性就爬上了他的背。而且因着记恨他说她胖的事,所以爬上去的时候还故意的用了些力。 但没想到李惟元看着清瘦,背她却还是背的稳稳的。 雷雨过后,连风也带了几丝凉爽。李惟元一面背着李令婉,一面小心的绕过地上的水洼泥泞之处,慢慢的往怡和院走去。 李令婉心里此时真是五味杂陈。 被自己的亲哥哥这样背原也算不得什么,但关键就是,她自己是心知肚明李惟元不是她亲哥哥的啊。若有一日教李惟元晓得他们两个其实并不是亲兄妹,再想起现下他们之间的这些亲密,不晓得他会不会黑化,进而仇恨上她啊?觉得她戏弄了她对他的兄妹之情。 不过她转念又想着,现下杜氏都已经死了,那个冯嬷嬷早就不晓得到哪里去了,原书里她都没有提过的,这世上还会有谁晓得李惟元真正的身世?只要她不说,那李惟元又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她是需要这份兄妹之情的。因为她觉得兄妹之间会有血缘牵绊,只要李惟元看在这份血缘牵绊之上,那往后她的日子就不会太难过。 而且他现在对她还这样的好。真的是事无巨细的对她好,可想想自己其实从一开始就在欺骗他,别有目的的对他好…… 李令婉心中颇有些愧疚的意思。当下她就伸手搂紧了李惟元,轻声的问他:“哥哥,我重不重啊?你背的费不费力?” 她的呼吸轻轻浅浅的喷在他的脖颈间,温温热热,酥酥、痒痒的,连带着他胸腔里的一颗心也温温热热,酥酥、痒痒的。 李惟元就偏头看她。银白月光下,他侧脸温润若玉。 “不费力。”他笑着低语,“便是你再重,我也愿意背你一辈子。” 背上的便是他的所有,重逾他的性命。便是万死,他也不愿意松手。 李令婉听了,唇角不自觉的就弯了一个弧度出来。随后她便轻声的问他在世安堂同老太太说了些什么,李惟元告诉了她。李令婉想了想,心中终于放了心。 看来暂且老太太和李修柏是不会再动要休弃周氏,扶孙兰漪为正室的念头了。那么鸣月的事,她也可以让周氏去跟老太太提了。 原本自承恩寺回来之后周氏就要去向老太太提鸣月的事,但李令婉想着老太太和李修柏的心思,抬鸣月做姨娘尚且还是件小事,应不应允的都无所谓,但只怕他们绝不肯将鸣月肚子里的孩子记在周氏名下的。毕竟鸣月生的若是个男孩,那周氏可谓是有子有女了,往后可就更难休弃了。但现下既然老太太暂且不会有那个念头,让周氏再去提这事,那应当是能成的。 因为李修柏现下荣耀,官居三品,但膝下却无一个嫡子,老太太也是要考虑到这一点的。而记了李惟华在周氏的名下,只怕李修柏必然不肯,那鸣月的孩子就是个最好的选择了。 李令婉心中这样想定,便决定明儿一早就去跟周氏提这话。 又想想这事都是李惟元出的力,若没他先前对老太太说的那番话,只怕周氏和自己往后的处境定然都会堪忧的。 于是她就真诚的对他道谢:“哥哥,谢谢你。”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李惟元笑道,“何必要跟我这样见外?” 而等再过些日子,他羽翼丰满了,他要这整个李府都由李令婉来说了算,绝不会有让她再如现下这般烦心这些事的时候。 次日清早李惟元便去翰林院应卯。至申正时分散值,他却没有回李府,而是去了那间名为漱妆阁的首饰铺子。 吩咐谨言在门口守着之后,他便抬脚进了铺子。 铺子里面有两位女客正在挑拣首饰。其中一位穿了白襦碧裙,头上簪了一朵碧玉珠花,生的容貌秀丽清雅,而旁边的那位一身青衣,打扮较为简单,想来应该是主仆二人。 李惟元不过目光略略瞥过她们两人,随后便背着双手,垂头装着在看柜子里面摆放的各样首饰的样子。 但那位姑娘见到有人进来,而且还是个年轻男子,顿时一张粉脸涨的通红,忙用手中的团扇遮住了半边脸。 又偷眼见李惟元一身青色官袍,胸前鹭鸶补子绣纹,便晓得他是个六品的文官。她便心中有些纳闷,想着这人看着这样年轻,竟已是到了六品的官位了么? 又见他身材修长若竹,腰间一条素银带,越发的显出他的细腰来。相貌更是生的清俊,怎么看都是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简直无一处不完美的。 这姑娘见了,不晓得为何,胸腔里的一颗心便砰砰砰的乱跳了起来,面上更是滚烫一片。 她慌忙用团扇完全的遮挡住了自己的整张脸。 但李惟元压根就没有看她,他目光完全被柜面上的一支步摇吸引住了。 那是一支赤金累丝步摇,做成了一大一小两朵牡丹花的模样,花心皆镶嵌了一粒成色极透亮的翡翠圆珠子。中间又垂了三缕细细的流苏下来,底端也都缀了一粒略小一些的翡翠圆珠子。 李惟元便想起了李令婉日常最爱戴在腕间的那只翡翠镯子,瞧着与这步摇上面的翡翠圆珠子颜色深浅都是一样的。若这只步摇若簪在她发间,倒能与她手腕上的那只翡翠镯子相映成趣。 想起李令婉,他原还淡漠的面上立时便柔和了下来,眉宇间更是笼了一层温柔笑意。旁边的那位姑娘看着他这样,止不住的便觉得胸前里的一颗心跳的越发的快了,面上更是如火烧一样的烫。 李惟元这时已是伸手拿起了这支步摇,递给了一旁的伙计。伙计忙接了过来,又去寻了一只装饰做工极考究的锦匣子将这支步摇装了起来,随后双手恭敬的递了过来。 李惟元接过,拿在手中。 旁边的那姑娘一早已是挑拣好了一样首饰,是一支赤金镶嵌细碎红宝石的小巧精致凤钗。伙计这时也用锦匣子装好了,递了过来。 她身旁的丫鬟伸手接了过来,又付了银子,随后便扶着自己姑娘说道:“姑娘,马车在外面候着了,咱们走吧。” 那姑娘转头看了李惟元一眼,见他只是背着手在看柜面上的首饰,压根就没有抬头看人的意思。也不晓得为何,她心中就觉得很失望。但还是让丫鬟扶着,出了这漱妆阁的门。不过上马车的时候,她几番欲语还休,最后还是吩咐着自己的丫鬟:“遣个小厮去询问一番,刚刚漱妆阁里的那位公子,是,” 说到这里,她面上便飞起了两片红晕。可到底还是通红着一张脸继续的说了下去:“是哪家的公子。” 那丫鬟听了就笑道:“刚刚奴婢也偷眼瞧过了,那位公子确实是生的俊秀呢。而且看他身上的官袍补子,竟还是个六品的文官。难得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官职,必然是个人才。” 又笑道:“姑娘您素日眼光便极高,等闲的人是入不得您的眼的。难得今儿您竟然这样的在意那位公子,奴婢一定让小厮将他的底细细细的查访清楚。若他没有成过亲,家世又与您相当,那您便在老爷和夫人面前提上一提,但凡老爷开口同意了,那这门亲事就一准儿能成的。” 那姑娘听了,倒过手里的团扇柄就打了那丫鬟的胳膊一下,口中更是嗔道:“你这丫头,口中只管胡说些什么?我只是,只是,” 但后面的话她却是红着一张脸没法接下去了。 不过心中到底还是有几分忐忑的。方才看那人挑了一支牡丹步摇,且彼时他面上神情温柔,该不会那支牡丹步摇是要买了送给他心上人的吧? 想到这里,她心中又觉失落,不由的就上齿轻咬着下唇,蹙了一双纤细的柳叶眉没有说话。 第77章 痛彻心扉 漱妆阁中。 待那两位主仆离开之后, 小伙计便赶忙的迎了李惟元到后面的内室里面去,又倒身对着他拜了下去:“主上。” 李惟元微点了点头,轻声的嗯了一声。 小伙计又道:“请主上稍等,小的这就去请了掌柜过来。” 随后他便转身,飞跑着走了。过了一会儿的功夫, 就有一个人过来了,小伙计跟在他身后。 来人生了一张白净大团脸, 未语面上就先堆了满脸的笑,瞧着就甚为的和气。他身上穿了一件宝蓝色绸直裰,约莫三十来岁的光景。 这人名叫做康和泰, 面上是这漱妆阁的掌柜,实则是皇极会在这京城分坛的总香主,职务不低。上次李惟元拿了白玉牌来这里, 便是这个康和泰接待的。也是他将上官宏胜寄存在这里的信物交给了李惟元。 见到李惟元,康和泰便也要倒身拜下去, 但立时就被李惟元伸双手扶了起来。 “都是自家兄弟, 康香主客气了。请坐。” 康和泰道了谢, 落了座。随后小伙计的奉了茶上来。 李惟元就吩咐小伙计:“你去前面铺子里照常同人做生意。” 小伙计恭敬的应了一声, 转身自去了。 李惟元就又问着康和泰:“近来会中可有何要事发生?” 康和泰便拣了几件要紧的事说了,李惟元听的仔细。随后他又问着:“那日自我来之后,可也有人持同样的白玉牌,说同样的接头暗语来找寻过你们?” 一听他问起这个,康和泰面上立时便正色了起来。 “不出主上所料。五月八日晚间便有一青年男子持了白玉牌过来找寻我们,又说了同样的接头暗语。但属下等得主上一早提醒, 晓得是有人冒认,所以便只面上装作应承,内里全然没有理会。” “那人是何身份?可有查探出来?” 康和泰面上便做了愤恨的模样出来:“兄弟们已经查清了,那人竟然是狗皇帝的儿子,当今四皇子谢蕴便是。” 李惟元闻言,心中暗惊。 没想到这皇极会原本该是四皇子谢蕴所有。但他记得李令婉那时候语焉不详的说过若有人问起你的身世,你只说上官宏胜已悉数与你说清即可,若这样说来,那四皇子谢蕴有什么身世?难不成他还不是皇上的儿子不成? 李惟元心中狐疑,但面上却丝毫不显,依然眉目不动的轻抚着手边桌面上放着的白底绘墨竹的盖碗边缘。 康和泰暗自忖度了一番他面上的神色。 上官宏胜算得上是康和泰的世伯,但他却从未见过面。只知道父亲临终之前遗命,要他将来一定要听信上官宏胜的话。后来便有个人,说是上官宏胜派遣来领他入京的。再后来他便做了这皇极会北京分坛的总香主。虽然上官宏胜偶尔会来找他,但却始终没有以真面目示人。前段时间上官宏胜更是说他早些年已经找到了幼主的下落,留了一半信物和暗语给他,言明若他日有人持了另一半信物过来找他,且说对了暗语,那他便是幼主,可将掌控整个皇极会的印信交给他,让他接替自己成为这皇极会的会主。还要康和泰往后无论如何都要辅佐幼主,成就大事。 而五月初八那日清早,李惟元便持了信物上门来。于是一番盘问之下,康和泰便将那枚印信交给了李惟元,对李惟元倒身下拜,尊称他一声主上。 只是虽然面上尊称李惟元为主上,可见他年纪轻轻,康和泰心中多少还有些瞧不上他。但后来他见李惟元行事缜密,手段果断,轻易不能猜透他心中所想。这些日子又将会中一应要务处理的井井有条,倒教他心中丝毫不敢小觑这位年轻的主上了。是以当下康和泰便恭声的问着:“主上,请问对这位四皇子,该如何处置?” 李惟元正揭开了盖碗的盖子,闻言他便一松手,只听得叮的一声脆响,碗盖准确无误的落回了盖碗上面。 “杀了。” 极清极冷的声音,让人听了,只觉心口陡然发凉,透身冰冷。 他原就是鸠占鹊巢,为免日后身份败露,自然是容不得这只鹊还活在世上。 康和泰心中一惊,忙从椅中起身站起,肃色应道:“谨遵主上之命。” 李惟元微点了点头,示意他坐。随后又道:“我还有两件事,需要劳烦康香主费心。” “请主人吩咐,”康和泰又起身自椅中站起,“属下无有不从。” 李惟元对他做了个坐的手势,然后慢慢的说着:“这第一件事,十五年前有个孙御史卷进了一桩案子里面,全家遭流放云南,新近又被皇上下旨平反了,召回了京来,授了左副都御史一职。他有个女儿,名叫做孙兰漪,你去查一查十五年前有关她的所有事。” 康和泰应下了。随后又垂手站在那里,静等着他吩咐的第二件事。 却见李惟元右手食指屈起,正慢慢的一下一下的叩着桌面。片刻之后,才见他眸光微凝,声音极冷的开了口:“广平侯有个儿子,叫做梁丰羽。你让人想法子接近他,装作意外,杀了他。记得要做得隐秘些,不能让人看出任何异常来。” 自上次广平侯府来李府提过亲事之后,双方互换了庚帖,已择定于明年三月十八日让梁丰羽和李令婉成亲。虽说还有大半年的时间,但这件事就如同深深扎在李惟元心中的一根刺一般,日夜让他难受,所以他一刻都不能等。 最好梁丰羽现下就死了,那这门亲事自然就做不得数了。 康和泰闻言,心中暗暗一惊。 广平侯他还是略有耳闻的,也晓得前些日子李家的一位姑娘刚刚和这广平侯世子定过了亲事,怎么现下主上…… 他这是要杀自己的妹夫么? 但康和泰不敢问。 有些人天生就有领导者的魅力,极容易就教人信服,而很显然李惟元就是这种人,康和泰心中还是很信服李惟元的。而且,皇极会有会规,对主上之话只能无条件的听从,否则自有刑罚伺候。 于是康和泰也恭声的将这事应承了下来。 李惟元这时看了康和泰一眼,见他垂手站着,面上神情恭谨,于是他面上就带了一丝笑意,随后开口,慢慢的说道:“康堂主清慎勤谨,实心任事,值得嘉奖。即日起你便做这京城分坛的堂主吧。” 皇极会为上官宏胜与其他几位同僚创立,虽为民间秘密组织,但上下职位完善。而康和泰先前是香主,现下李惟元让他做堂主,实则是职位升了。 康和泰闻言自然是大喜过望,忙双膝跪下谢了李惟元。 李惟元自椅中起身站起,倾身弯腰,双手扶了他起来,笑道:“若他日大事得成,我自然不会委屈了康堂主。” 虽然他几次听康和泰提起过往后成大事了如何如何,但实则并没有任何人告诉过他到底是什么大事,可这也并不妨碍他能从中猜测出几分来。而现下对康和泰说了这句话,无疑就是要康和泰往后对他忠心了。 康和泰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当下他喜不自胜,忙道:“属下定然唯主上马首是瞻。” 李惟元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时就忽然听得外面小伙计的声音猛然的响起:“这位客人,您想要买什么?” 又听得一道清隽的声音在道:“我不买东西,只为找人。” 李惟元听了这声音,就冷哼一声。随后他伸手拿了放在手边,装着那支牡丹步摇的锦盒子,抬脚就走出了内室的门。走到门边的时候,他回头对着康和泰摇了摇手,示意他不要跟过来。 康和泰会意,对他点了点头,随后转身直接进了后院。 李惟元则是抬脚,掀开面前阻隔前后的斑竹帘,微微低头,走进了前面的铺子。 然后他一眼就看到淳于祈正双手拢于袖中,垂首看着柜面上的各样首饰。 眼角余光看到李惟元从后面过来,淳于祈抬起头,眉梢微挑,同他笑道:“方才看到李大人的贵仆在铺子外面,我心里想着李大人定然在里面,所以就进来了,不想却没看到李大人。” 又目光扫过他手里拿着的那只螺钿锦盒,笑道:“李大人这是买了什么好首饰,竟然需要去内室?” 李惟元不答,神色淡淡的同他行了礼,随后就道:“方才看淳于大人观看这些首饰的时候神情关注,可是淳于大人要买什么首饰送给哪位姑娘?” 淳于祈面上浅笑不变。随后他伸手,自柜面上拿起了一副晶莹剔透,做成了葫芦样的精致冰种翡翠耳坠,笑道:“这副耳坠倒有趣,想必若戴在四姑娘的耳上是极相称的。莫若我便买了这副耳坠,送给四姑娘,李大人,你说可好?” 李惟元握着锦盒子的手猛然一紧。但他面上神色却丝毫未变,只淡淡的说道:“只怕要教淳于大人失望了。舍妹最怕痛,所以耳垂上不曾有耳洞,只怕是戴不了淳于大人送的这副耳坠了,淳于大人还是改送其他佳人吧。” 淳于祈面上神情微顿。随后他将手中的那副葫芦耳坠重又放回了柜面上去。 他是真要佩服李惟元了。 记得初见之时,他心中对李惟元的评价是此子城府极深,将来必成大器。只不过为人处世过于冰冷犀利,锋芒外露,但现下不过入翰林院才历练了几个月,李惟元就已能做到一身锋芒尽收,万事不动声色的份上,哪怕就是他拿了李惟元心中最在意的人出来说事,他依然还能做到这个不动声色的份上。 那这个人可就很危险了啊。 暴虐的虎豹虽然危险,但旁人一见便知其危险,就会心生警惕,这样心中至少会先有防范。但反而如李惟元现下这般,内里险峻,但外表却是喜怒不形于色,不晓得什么时候就会跳起来给你致命一击,教人防不胜防,那才叫真危险啊。 淳于祈面上笑容渐收,双手复又拢于袖中,面上是若有所思的神情。 片刻之后他忽然问了一句:“听说四姑娘和广平侯府的梁世子定了亲事?” 李惟元望了他一眼,随后唇角微弯:“淳于大人的消息可不怎么灵通啊。” 言下之意就是说他竟然现在才知道这事? 淳于祈没有说话。 那样一笑起来就明媚如同花开的小姑娘,竟然已同人定下亲事了么? 心中失落感顿生,他忽然就觉得没有同李惟元打什么机锋的心情了。 彼此再寥寥寒暄过数句之后,淳于祈便开口同李惟元作辞。不过临出门的时候,他又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番这间首饰铺子。 装饰典雅,内里柜面上满是首饰,招呼人的伙计也是笑容满面,看起来实在是和其他的首饰铺子没有什么不同。 但何至于李惟元不过是买个首饰而已,竟然就买到了后面的内室里去?内室里接待他的人是谁?他们彼此又说了些什么话? 淳于祈心中狐疑,然而他也看不出什么来,最后还是只得转身走了。 只是他虽然做的自以为隐秘,但李惟元心思缜密,自然是将他临走之时打量这首饰铺子的目光看在了眼里。 李惟元看着淳于祈的背影,眼中就闪过一抹嘲讽笑意。但转瞬即逝,随后他也抬脚出了门,往家的方向走去。 自五月初八那日他来此处接掌了皇极会之后,他已吩咐过康和泰,待有人拿了和他同样的白玉牌过来,拨响了墙壁上挂着的那张有着十三根琴弦的素琴之后,便要立时将那张素琴从墙壁上取下,随后也禁止这铺子里的任何伙计穿戴与皇极会有关的衣服饰品。总之就是要这漱妆阁里外都不能出现任何可疑之物,无论如何看都只能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卖首饰的铺子。所以现下淳于祈就算是再疑心,那至少表面上他也是看不出任何来的。 长夏炎热,日间无处可去游玩,便也只有待在屋内消暑了。 这日孙兰漪在屋内自己与自己对弈了两盘棋之后,因想着现如今天气热,李惟华睡觉又不老实,经常踢被子的,恐他受凉,她便想着要给他做个兜肚,睡觉之时穿着也好护住了心口的。 这样想着,她便让小丫鬟开箱子寻了一块上好的大红绫子出来,用绣绷绷紧了,又配了各色丝线,这就要打算开始绣了。 要绣的花样她一早就想好了。兰花蝴蝶,再绣了岁岁平安这四个字在上面,这就是她做娘的对李惟华这辈子最大的期许了。 孙兰漪大家闺秀出身,年少的时候她父母也特地的请了绣娘来教过她们姐妹刺绣的,所以她也做的一手好绣活。 绿叶粉花,周边又有一双黄色蝴蝶翩跹,站在旁边的小丫鬟见了,也笑道:“好鲜亮的活计!姨奶奶好巧的手。” 孙兰漪笑了笑,没说话。 眼见得这一双蝴蝶已经绣好,绿色的叶子也都绣好了,只少那几朵粉色的兰花了,但忽然就听得外面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又有李惟华的奶娘惊慌失措的声音响起:“姨奶奶,不好了,不好了。” 孙兰漪被她这样猛然的一声大喊,心中分了神,那针就偏了偏,直扎进了她的手指尖里去,立时便有一滴血珠冒了出来。 她蹙了蹙眉,有些不悦的吩咐旁边站着伺候的小丫鬟:“你去看看......” 但一语未了,就见碧纱橱上吊着的竹帘子被人猛然的掀开来,随后奶娘手中抱着李惟华,风一般的就卷了进来,又双膝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姨奶奶,”奶娘面色惊慌,双唇乱颤,“少爷他,他不好了呀。” 孙兰漪就见她怀中的李惟华正面色乌青,双唇大张,鼻翼在急速的扇动着,一副想要吸气又呼不进去的样子。 孙兰漪就只觉心中陡然一跳,手足都开始发抖了。 她忙下炕,抢过来将李惟华抱在了自己怀中,颤着声音问奶娘:“华儿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好儿的就这样了?” 奶娘心中也害怕,当下就大哭了起来:“奴婢,奴婢刚刚给少爷吃了一颗松仁粽子糖,然后少爷他,他就这样了。” 孙兰漪一听,脑中一片空白。然后她猛然的反应过来,啪的一巴掌就狠狠的甩到了奶娘的脸上去。 “我对你说过多少次,不要给少爷吃那些,可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现在少爷是被粽子糖给哽到了。” 这一巴掌直接将奶娘打的身形一歪,往旁边的地上就趴了下去。但随后她又立时直起身来哭道:“这不关奴婢的事呀。是老爷说的,那些坚果和糖都能给少爷吃的。而且这松仁粽子糖还是老爷亲手买回来交给奴婢的......” 但孙兰漪这会已经没功夫听她的辩解了,她只是伸手,用力的拍打着李惟华的后背,一面又颤着声音同他说道:“华儿,乖,快将你口中的粽子糖吐出来。” 但如何吐得出来?而且李惟华现在是话都说不出来了,很快的他就大张着口,离了水的鱼一样,大张着口想要拼命的吸气,但偏偏什么都吸不进去。 孙兰漪一见他这样,只吓的整个人全身都在发抖。然后她又抬头,冲着正围在她身边七嘴八舌的叫着少爷和姨奶奶的一干丫鬟大声的哭喊着:“你们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请了大夫来,叫了老爷回来。” 一干丫鬟这才如梦初醒一般,转身都飞跑了出去。 而孙兰漪见李惟华还在张大着口拼命的吸气,且任凭她如何的拍打他的后背,他都并没有将那块哽着他的松仁粽子糖吐出来,最后她就伸手捏着他的脸颊,低下头去凑近他的口,想要这样将那块粽子糖给吸出来。 但又如何吸的出来?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李惟华被那颗松仁粽子糖哽的翻着白眼,呼吸渐弱。 看着自己的孩子这样受苦,甚至躺在自己的怀里呼吸减弱,直至没有,没有做过母亲的人想必是不会明白这其中的绝望和崩溃的。孙兰漪此时只觉自己胸腔里的一颗心都要不会跳动了,整个人透身冰冷。但她依然还没有放弃,依旧不停的拍打着李惟华的后背,又想要去吸他口中的那块粽子糖,哪怕旁边的丫鬟全都跪了下去,哭着对她说:“姨奶奶,少爷他,他已经去了啊。” 但孙兰漪恍若未闻,依然不停的重复做着这样的动作。一面又叫着:“华儿,乖,快把你口中的粽子糖吐出来。” 一会儿又说着:“华儿乖,别怕,娘在这里。娘是不会让你有事的。” 周边的丫鬟纷纷的哭成了一团。就有个丫鬟大着胆子,膝行上前,一面哭着说:“姨奶奶,少爷他已经去了,您,您节哀啊。”一面伸手就想要伸手从孙兰漪怀中将李惟华抱过来。 但孙兰漪却是猛然用力,将那丫鬟狠狠的往外推,一面又收紧手臂,紧紧的将李惟华抱在怀中,抬头状若疯癫似的瞪着那个丫鬟:“不,不,华儿是我的孩子,谁都不要想从我怀中抢走他。” 孙兰漪为人性子温和,这些丫鬟都是跟随她多年的,心中都念着她的好,对她极为的忠心的。现下见孙兰漪这样,所有的丫鬟都痛哭了起来。 于是等到李修柏和老太太等人过来漪兰院的时候,首先听到的就是众人的痛哭声。 今儿是六月十五,又恰好是休沐的日子,所以众人都去世安堂向老太太请安并留在那里用早膳了。而早膳过后老太太又特地的留了李修柏下来说话。 可这时就见有个漪兰院里的丫鬟飞奔着闯了进来,说是八少爷被粽子糖给哽住了,现下正不好着呢。 李惟华是李修柏唯一的儿子,当下他听了,立时就面色大变,一句话也没有说,起身飞跑着往漪兰院奔了过来。老太太随后也忙由丫鬟扶着赶了过来。 可到底还是晚了。 一把掀开碧纱橱上吊着的竹帘子,就见孙兰漪正抱着李惟华呆呆的坐在地上,周边跪了一圈的丫鬟,都在哭着。 李修柏忽然就不敢再往前走了。 他站在槅子门口,茫然的张开了几次嘴又合上,最后才哑着声音问道:“少爷他,他怎么了?” 孙兰漪原本还只呆呆的抱着李惟华坐在地上,低着头,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的脸,整个人仿似傻了一般,不哭也不闹,但这会听到了李修柏的声音,她忽然就抬起了头来。 然后她猛然的就起身从地上蹿了起来,又迅捷无比的扑了过来,双手紧紧的揪住了李修柏的衣领子,咬牙切齿的恨道:“是你,都是你。我早先就说过多少次,不要给华儿吃坚果,吃糖,可你非不听。现在好了,华儿死了,被你亲手买来给他吃的松仁粽子糖给哽死了。你亲手杀了我的孩子啊。李修柏,你还我的孩子啊。你还我的华儿啊。” 最后两句话她几乎是喊出来的。喊到后来之后,她整个人好像忽然意识到李惟华是真的死了,再也不会笑着叫她娘,不会伸着胳膊要她抱了,她忽然就绝望的大喊一声,然后整个人又痛哭出声。但她双手依然还是紧紧的拽着李修柏的衣领子,又低头,狠狠的一口咬在了李修柏的胳膊上。其用力之狠,口齿间立时就有了一股腥甜味。但她恍若未闻一般,依然狠狠的咬着,恨不能就这样活生生的咬下李修柏的一块肉来一样。 今日天气炎热,李修柏穿的是一件轻薄的白色纱衫子。孙兰漪这样用力的咬着,白色的纱衫子上很快的就见了猩红的血迹。还是老太太瞧见了,忙喝命着旁边的丫鬟:“姨奶奶疯了,你们还不快将她拉开?” 周边的丫鬟都在震撼着李惟华的死,还有孙兰漪刚刚状若疯癫的对着李修柏大喊大叫,又打他又咬他的样子,这会猛然听到老太太发话,一时半会的并没有一个丫鬟上前。最后老太太只气的将手中的拐杖狠狠的顿着地面,笃笃的一片响声,又厉声的说了一遍,这才有几个丫鬟反应过来,赶上前去拉开了孙兰漪。 孙兰漪往日给人的感觉一直都是端庄娴雅的,但这时她头发滚乱了,满面泪痕,口中嘶吼着,目露凶光的瞪着李修柏,仿似若不是有这几位丫鬟在紧紧的拉着她,她都要扑过去狠狠的将李修柏身上的肉一口口的咬下来一般。 而李修柏这时也怔住了,他恍然不觉胳膊上的痛一样,只目光呆呆的望着躺在地上的李惟华。 李惟华说话晚,叫他爹爹的时候总是会口齿不清,以往他还总说他。但现在,还有往后,怕是他再如何的想要听到那一声含糊不清的爹爹都不能了吧? 想到这里,李修柏忽然就觉得悲从中来。 他大步的走上前,狠狠的一脚就将还跪在地上哭着的奶娘踹翻在地。然后他又大声的质问着她:“你为什么要给华儿吃粽子糖?为什么?都是你害死了他。” 又大声的命旁边的丫鬟:“拿鞭子来。我今天就要活活的打死她,给华儿陪葬。” 奶娘只吓的全身都在发抖,跪在地上大哭着:“不关奴婢的事啊老爷。这些东西都是老爷您叫奴婢给少爷吃的啊。而且这松仁粽子糖还是您买了来给奴婢,让奴婢给少爷吃的啊。” 李修柏听了她这话,只觉得万把刀子在同时扎他的心一般。 但他依然不肯承认是自己害死了李惟华的。若承认了,他往后还如何得活?死也要死于自己的愧疚了。所以他依然还是通红着一双眼,暴跳如雷,喝命着旁边的丫鬟:“还不快拿了鞭子来?我要打死这个满嘴胡吣的贱婢。” 孙兰漪这时已是跪在李惟华的身边,重又将他紧紧的抱在怀里。 她仿似都已经看不到周边的一切人,也听不到周边的一切声音一样,只伸手极轻柔的抚着李惟华的小脸,柔声的同他说着:“华儿,娘在这里。你不要怕,娘在这里,娘不会让你有事的。” 早就有丫鬟赶着去将这事告知了李令嬿,现下她也赶了过来。一见李修柏还在不住脚的狠命踹着奶娘,而孙兰漪抱着李惟华,傻了一般的只伸手摸着他的脸,又将他抱起,用自己的脸去贴着他的脸,一声声的说着华儿,娘在这里,华儿,别怕之类的话,李令嬿立时也就哭了。又问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弟弟怎么忽然就,就这样了?” 没有人在回答她的话。老太太在一面流着泪一面叹着气,李修柏还在踹着奶娘,踹的她杀猪一样的尖叫,周边的丫鬟都低着头,孙兰漪则还是紧紧的抱着李惟华,仿若他还活着一样,神情温柔的同他轻声的说着话。 李令嬿看着孙兰漪这样,忽然就觉心中害怕起来。 她上前去跪在孙兰漪的面前,望着她怀中已经没有了呼吸的李惟华,伸手握着自己的嘴,眼中泪水滚滚而下。 片刻之后,她又伸手去拉孙兰漪,哭道:“娘,娘,你不要这样啊。弟弟走了,可你还有我啊。” 孙兰漪闻声抬头看她。但她目光即便看着李令嬿,却也没有将她的身影落入到眼中。 随后孙兰漪复又低下了头去,抱紧了李惟华,起身站了起来,脚步踉踉跄跄的往前就走。一面走,她还一面口中低声的说着:“走,华儿,娘带你回家。娘带你回家。” 李令嬿闻言哭的就更狠了。 她伸手紧紧的拉住了孙兰漪的胳膊,哭道:“娘,你这是要到哪里去啊?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啊,你还要带着弟弟到哪里去啊?” “不,不,这里不是我的家,这里从来就不是我的家,”孙兰漪忽然就受了什么极大的刺激一样,大喊大叫了起来,“我要回家,我要回我自己的家。” 说着,她挣脱了李令嬿的胳膊就要继续往前走。但李修柏也赶过来拉住了她。 一如很多年前的那个时候,她要离开,李修柏也是这样用力的拉着她不让她离开,又不顾她的意愿,强行要了她的身子。随后她寻死,却让他叫人看犯人一样的紧紧的看着她。随后直至她怀了李令嬿,又生下了李令嬿,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半生从此被迫待在李修柏身边。 但现在,就因着李修柏的顽固和愚蠢,他亲手害死了她的孩子。 昨日今时叠加在一起,孙兰漪只双目泣血似的望着李修柏,内里满是睚眦欲裂的仇恨。随后她又疯了一样的奋力挣扎着:“你放开我,你放开我。我不要留在这里,我宁愿死也不要留在你身边。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喊到后来她整个都声竭力嘶了,最后终于没有支撑住,身子一软,整个人就晕了过去。 第78章 身后之事(修) 李令婉知道李惟华这事的时候她正坐在李惟元小院的葡萄架下面吃砂糖冰雪冷元子。 瓷白的碗里是碾磨的细如盐的沙冰, 配了冰冻过的牛乳和杨梅果汁,中间漂浮的是黄豆和砂糖团成的小圆子,这样的一碗东西,光看着就觉得全身两凉爽的了,更何况是吃。所以李令婉此刻还是很惬意的。 但忽然就见周氏身边的采月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 说着:“姑娘,不好了, 八少爷出事了,太太让您赶紧过去呢。” “八少爷出了什么事?”李令婉还不晓得出了那样大的事,所以还很神态悠闲的用小勺子舀了一颗元子到口中, 一面又慢慢的问着。 “说是八少爷被块松仁粽子糖给哽到了。然后就,就,”采月说起来的时候面上也满是不忍的神情, “然后八少爷就这么的去了。” 李令婉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这个去字是什么意思,然后等到她明白过来, 她只不可置信的看着采月, 低声的问着:“你是说华哥儿他, 他……” 底下的那个字眼她没敢说出来。 采月点了点头:“是。现下兰姨娘因着悲痛过度已经晕了过去, 老爷还在责打着八少爷的奶娘。老太太也在那里,大太太和五小姐六少爷他们也都赶了过去,太太叫奴婢过来叫您和大少爷也赶紧过去看看呢。” 李令婉急忙起身从石凳子上站了起来,看着坐在石桌对面的李惟元,说道:“哥哥,我们快过去看看。” 李惟元微拧了眉, 抬头看她。 李修柏原就是个极会迁怒人的性子,他又内心不喜李令婉,每次遇到什么事了,当先便要扯到李令婉的身上来责骂她几句的。现下又遇上这样的事,谁晓得李修柏到底会不会忽然抽什么疯,责骂到李令婉的身上来? 李惟元是不想李令婉挨任何人的骂的。可转念他又想着,怎么说都是至亲姐弟,现下李惟华出了这样的事,旁人都去了,若李令婉不去,等往后非但是李修柏,只怕就是老太太,还有这李府里的其他人都要说李令婉凉薄无情的。 心中瞬息万变,随后李惟元起身站了起来:“好,我们一起去看看。” 两个人一路走的极快,等到了漪兰院的时候,就见李修柏正被老太太吩咐的人拉住了,地上躺着一个双目紧闭,全身被鞭子抽的血肉模糊的人,正是李惟华的奶娘。 老太太正在骂李修柏:“你便是打死了她又有什么用?华哥儿还是不能活过来。而且这事说到底也是你的错,那时候婉姐儿说不能给华哥儿吃坚果和硬糖这些,你只不听,倒以为她要害华哥儿,现下如何?害死华哥儿的可是你这个亲生父亲。” 李修柏垂着头不说话,颓丧的坐在椅子中不住的垂泪。 老太太心里也难受。 她虽然有三个儿子,但孙儿却不多,特别是三房就只有李惟华这么一个孙儿。就今儿早上,李惟华被奶娘抱着过去向她请安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甜糯着声音喊她祖母,可现如今他就这样气息全无的躺在那里了。 老太太看着被放在罗汉床上的李惟华,只觉心酸,忍不住的也落下了泪来。一面哭,她又一面埋怨李修柏,说他不该那样固执,当初为何不听李令婉的话?现在好了,她一个好端端的孙儿就被李修柏这样的葬送了。 周边虽然站了徐氏,周氏等人,但此时这样的时候,谁敢来劝?又劝什么?只都垂着头不发一语的站着那里。 老太太很是骂了李修柏一番,随后看到李惟元和李令婉也来了,她就对李惟元叹道:“现下你二叔一家子都去了天长县,你三叔遇到这样的事心里刀子扎似的痛,哪里还顾得上其他?梁哥儿年纪又小,是指望不上他什么的了。元哥儿,你是长孙,华哥儿的这身后事,还得你这个做大哥的来帮他料理。” 李惟元恭声的应了一声是。然后他转身出门吩咐小厮收拾干净前厅的西厢房,让人卸了块门板下来放在西厢房,又吩咐人进来抬了李惟华出去放到了门板上。旋即又吩咐小厮去请阴阳先生,又吩咐人去看板子,无论价钱,挑好的送过来。见孙兰漪还昏倒着躺在床上不省人事,他又让人立时骑快马去请大夫来。总之一应大小之事他都处理的妥妥帖帖,有条不紊的。 老太太见了,心中也自安慰。 随后她长叹一声,向屋子里的众人说道:“我老了,也不晓得阎王什么时候会来收我。但偏生没想到还没等阎王来收了我这个老婆子,倒先收走了我的孙儿,我这心里痛啊。” 说着,那眼中的泪水又滚滚而下。而屋里的众人听了她这话,也纷纷的落了泪。 老太太哭了一会,又摆了摆手,随后看着周氏说道:“前些日子你说那个叫鸣月的丫鬟有了身子,来跟我说想抬了那丫鬟做姨娘,又想要她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记在你名下,我想了这几日,这事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好那丫鬟能生个男孩子下来,记在你名下,那也就算是嫡子了,这样三房也总算是有后了,来日我到了地底下,也有面目去见老爷了。” 说完又落泪。 徐氏见状,就赶忙的吩咐丫鬟扶老太太回去:“母亲您放心,这里有我们呢,您还是暂且先回去歇着吧。” 老太太摆了摆手,由双红扶着,一边落泪一边转身往外走。只是她身形佝偻,仿似一下子就苍老了许多一般。 李惟元这时也正好吩咐完所有的事回来了,一见老太太要走,他便赶忙的两步赶到了李令婉的面前来,轻声的对她说着:“你扶了祖母回世安堂,然后这里你就暂且不用过来了。” 一来他担心李修柏随时会抽风迁怒李令婉,二来毕竟这屋子里刚死了人,他担心李令婉会害怕,也不想让她待在这里,所以莫若是一直陪着老太太,这样旁人见了也只会说她孝顺,绝不敢再说其他什么。 李令婉会意,赶忙的去追赶老太太,一面轻声软语的劝慰着她,一面扶着她的胳膊,慢慢的往世安堂而去。 李惟元见她走了,那心中是再无什么可挂心的了,就继续冷静沉着的吩咐着丫鬟和小厮做事。却一眼看到碧纱橱上的帘子被微微掀开,李令嬿正站在旁边,一双含着泪水的杏眼里满是愤恨之意的望着他。 先前孙兰漪晕倒,李修柏立时就扶住了她。又伸手接过了她怀中的李惟华交给了一旁的丫鬟,他自己则是抱着孙兰漪回了她的卧房,将她平放在了床上。 只是无论他如何的喊叫,又或是掐人中也好,掐虎口也好,除却胸口还微有起伏,孙兰漪只如死了一样,再不醒过来。 李修柏晓得她这是悲伤过度,所以才昏厥了过去。他流着泪长叹了一声,吩咐李令嬿留在卧房陪伴孙兰漪,自己则是掀帘子来了明间。 老太太等人还在明间里哭着呢。 而李令嬿见他出去了,就坐在床沿上,看着昏迷的孙兰漪,无声的落着泪。 她不晓得这是怎么了,明明在杭州府的时候他们一家子都还是好好儿的,可怎么回了京城了,接二连三的就发生了这么多事?先是在杭州府的时候,李修柏曾经同她说过,我女儿这样的相貌才情,怎能只做个庶女?等爹爹回去了,必然会想法子扶了你娘做正室,让你做个堂堂正正,风风光光的嫡长女。可回来了之后,她嫡女做不成了,随太太等人出去还要被旁人瞧不上她的庶女身份,现如今弟弟又死了。 弟弟可是她和她娘往后的依靠啊。她原就是个庶女,现下弟弟又死了,往后她还能怎么样? 但这时,偏生就教她听到了老太太对周氏说的那番话。 原来鸣月已经怀了爹爹的孩子?而且还被太太藏起来了?难怪这些日子她到漪兰院来总没看到鸣月呢。想必是太太知道自己不能生了,见鸣月怀了爹爹的孩子,就坏心思的想着要将那孩子记在她的名下。而若鸣月生了个男孩....... 想到这里,李令嬿只恨的银牙暗咬。 她的弟弟死了,可太太转眼就能有一个嫡子,李令婉就有一个嫡亲的弟弟,她们娘儿两个从此是好了,可是她和她娘要怎么办?那往后她更是不用指望她娘被扶正,自己能做嫡女的事了。 而且这些日子她身旁的丫鬟都被换了,连贴身的丫鬟青桐都不能幸免。新换来的那批丫鬟也就只是面上看着对她恭敬罢了,但内里很是有些阴奉阳违的意思。她花费了不少的银钱打探,才终于晓得这是李惟元在背后搞的鬼。 李惟元与她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利害冲突,他这样的算计她,所为的不还是李令婉?李令嬿想到这里就觉得心中愤恨不平,更何况现下又发生了这样的事。 她只气的起身站起,走过来就劈手掀开了碧纱橱上吊着的竹帘子。然后她一眼就看到了李惟元。 李惟元看着她的目光十分的漠然,就仿似便是她现下就死在了他面前,他也绝对会无动于衷的那样。 李令嬿见了,只恨的一双手都在打颤。 明明她和李令婉一样,都是李惟元的堂妹,可为什么李惟元就将李令婉当着他的眼珠子一样的疼爱,却将她当做路边的荒草一般的对待? 想到这里,李令嬿就狠狠的瞪了李惟元一眼,然后她劈手甩下了手里的竹帘子,转身又在孙兰漪的床边坐了下来。 这会她倒是没哭了,而是咬着唇,脑子里在快速的想着往后的事。 她总不能真的就这样一直坐以待毙下去。无论如何,她都要为自己挣一片大好的前程出来。 李惟元是丝毫不在意李令嬿是如何看他的。确切的说,他心中是嫌李令嬿碍事的。若非她现下还是他名义上的堂妹,他早就出手料理她了。先前换掉了她身旁的所有丫鬟,限制她的出行,也只是略施惩罚而已。而自然,若往后李令嬿敢对李令婉不利,那他是不会管什么名义上的堂妹不堂妹的,他一定会对她出手。 刚刚有小厮快马去请大夫,这会大夫已经来了。 孙兰漪依然昏迷着,大夫也试了各种法子,但依然叫不醒她。最后大夫就拿了几根银针出来,分别扎在了孙兰漪全身最痛的几个穴位上。 随后孙兰漪是醒了,但也目,不哭不闹也不说话。用银针那样扎着她全身最痛的几个穴位她也没有开口叫过一声痛。 李修柏和李令嬿都慌了。 李令嬿虽然再聪明,可到底才十四岁,刚刚死了弟弟,现在娘又这个样子,她也唯有拉着孙兰漪的手,一声声的哭着叫娘罢了。李修柏则是在旁一直长吁短叹的,不时的又落几滴泪。 他这个样子自然是不能主持李惟华的身后事了。而李府虽然有三房,但如同老太太说的那样,二房一家子已经都去了天长县,李修松早就出家了,李惟梁指望不上,剩下的也就只有李惟元这个长孙能依靠得上了。 于是李惟华的身后事就是李惟元一手操办的。 因着现下正值伏天,自然不宜在家停放太久。而且说起来李惟华毕竟只是个不到三岁的小孩子,又是横死,所以依着老太太的意思,也不过在家里停放了一日而已,随即就让四名小厮抬了李惟华的小棺椁到李家祖坟里安葬了。 安葬的时候也没有什么人去。老太太年纪大,李修柏是不忍,孙兰漪是那个样子,至于其他人,隔着房头,而且毕竟只是个庶子而已,还是小孩子,又这样大热的天,没必要特地的跑一趟,最后也就只有李惟元全程跟着。 经此一事,李令嬿暂且安分了不少,李修柏看着则是憔悴了不少,至于孙兰漪,不过是较死人多了一口气而已。 她整日整夜的不合眼,怀里抱着那日她给李惟华绣的那件还没有完工的兜肚,不吃不喝,也不说话。任凭是何人同她说话,她也只是呆望着手里的兜肚,丝毫不理会。 但其实这李府里也没有多少人真的关心她。于老太太而言,一开始她最重要的价值是孙御史的女儿,但经李惟元上次那么一说,孙兰漪的这身份非但不能给李府什么助力,反倒一个弄不好还会连累到李府众人,所以老太太心中便也不怎么待见她。于徐氏而言,不过是自家三叔的一个妾室罢了,死了一个庶子,对她一个大房的太太有什么影响呢?犯得着自降身价去劝慰一个妾?其他李府里的下人就更不用说了,都随了老太太,一双势力眼,逐高踩低的,只会干瞧热闹。倒是周氏看着孙兰漪这样子实在可怜,以往她是不怎么来孙兰漪这里走动的,一者避嫌,二者见李修柏对孙兰漪那样好,她多少有些眼里火,心里不舒服。但现如今她倒不时的会来孙兰漪这里走动走动,同她说说话,轻声细语的劝她要想开些。又说她还年轻,往后还是能再生一个哥儿之类的解劝的话。但有一次被李修柏遇见了周氏在这里,却被他好一顿说,说周氏这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其实就是故意来刺激孙兰漪的,严禁她往后再来漪兰院。周氏气的哭了一场,于是往后也就不再去了。 而随后李修柏自己也不怎么去漪兰院。一者是因为他每次去,看到的都是孙兰漪那样呆滞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模样,目光都不给他半分,话也不对他说半句的。任凭他再如何,始终都是热脸贴冷屁股。 而这二来,则是李修柏自己心中也觉难受愧疚。 虽然他在旁人面前不愿意承认,只说是李惟华的奶娘害死了李惟华。那日狠狠的将李惟华的奶娘鞭打了一顿之后,次日就将她发卖给人做私娼了,但他其实心中也深知,其实害死李惟华的人正是他自己。 若那时他听信了李令婉的话,再不给李惟华吃那些坚果和硬糖之类,李惟华如何会死?现下还会笑着口齿不清的叫他爹爹呢。但就是他自己亲手买来的松仁粽子糖害死了他啊。 他那时为何要那样想着李令婉是居心叵测,就见不得李惟华好呢?正是他的固执,所以才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儿子,他爱若珍宝的儿子。 这些日子以来,每每他想起这个,心里只觉得油煎火燎,万根钢针扎心一般,唯有夜夜酗酒。不然他会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但凡一闭上双眼,面前便是李惟华那日面色乌青,双眼上翻的惨痛模样。有时候还会见李惟华伸了一双小手要他抱,可等他将他抱在了怀里,忽然就又会立时又不见了。 心里悲痛的厉害,吃不下,睡不着,夜夜酗酒,唯有大醉之后方才能得以睡一会。至于旁的事,他是再也顾不上了。 但他毕竟又是户部右侍郎,这样每夜醉酒,日里到户部衙门里应卯的时候如何能集中精神?且官场这个地方,向来就是争斗无休的。他年前从杭州府的任上回来,上下活动得了这个户部右侍郎,后面多少人在盯着这个位置?见他忽然坐了这个位子,自然是心中不自在的。可巧他现下因着心中悲痛日夜酗酒的缘故,那政务上就懈怠了,出了许多的差错。又一日上朝的时候,他宿醉未醒,形容萎靡,偏巧叫在金銮殿上坐着的皇帝看到了,当即便叫了他出来呵斥了一番。等到下朝之后,免不得的又要被其他同僚们笑话一番。而随后他在核算各地上缴来的赋税上面又出了个极大的差错,户部尚书震怒,上书奏明了皇上,皇上便也大怒,只说这样不精细的人如何还能在户部待着?还做着户部右侍郎这样的要职?当下就罢了李修柏户部右侍郎的职务。不过念在他往些年在外地政务尚可的份上,便给了他一个太仆寺少卿的职务。 且不说这太仆寺少卿是个四品的官,较着李修柏原先的三品户部右侍郎降了一级,只说这太仆寺是管着养马的衙门,现下又并没有什么战乱,四海升平的,这太仆寺少卿可就真是个闲差事了,压根就没有什么实权。 对此李修柏自然是心中苦闷。而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每每去看孙兰漪的时候见着她那样要死不活的模样,便是他再如何的温言软语安慰,抑或是大为光火,发脾气骂丫鬟也好,甚至是砸东西也好,孙兰漪依然是看也不看他,话都不对他说半句,李修柏如何会不觉得心中憋闷?于是到最后,他便渐渐的再也不踏足漪兰院一步了。 而老太太也开始不喜孙兰漪了。因为她觉得李惟华之所以会出那样的事,都是孙兰漪这个做娘的没有照看好他。而现在李惟元都死了,她又整日的做出这样的一副样子给谁看呢?还连带着李修柏的官职都降了,被发配到太仆寺那样的一个清淡衙门里去。 至于李府里的那一干下人,他们见老太太和李修柏都对孙兰漪这样了,上行下效,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呢?平日说到她的时候言辞之中鄙薄就算了,而且到最后,他们竟然是连孙兰漪的日常用度都敢克扣的了,全不顾及。 但孙兰漪也就真跟死了一样。全然不计较这些,只整日的待在漪兰院中,手中紧握着那件她给李惟华的兜肚,默默垂泪。 至此,剩下的也就只有一干跟随在孙兰漪身旁的丫鬟。但漪兰院终究还是慢慢的冷清了下来。 李令婉将这一切变化都看在了眼里,心中只唏嘘不已。 原书中她并没有设定李惟华会被松仁粽子糖哽死这样的情节,相反的,李惟华一直都活的好好的。所以孙兰漪为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即便是后来有一次她遇到了永欢侯,得知他为她终生未娶的时候,她虽然心中再感动,可到底还是眼含着热泪拒绝了永欢侯的请求。 她是个母亲,她要为自己的孩子负她该负的责任。 但是现在,李惟华就这样的死了,孙兰漪看着也跟死了差不多。或许离那天也不远了。 “兰姨娘真的好可怜啊。”李令婉就同李惟元感叹着。 李惟元看了她一眼。 天热,她穿着浅绿色的纱衫子,白纱挑线裙子,梳了个百合髻,发间也不过簪了一支上次他给她的那支牡丹步摇和一朵浅绿色的绢花而已。 现在她正坐在木炕上,微蹙着一双眉,面上微有不忍的模样。 “这世上可怜的人很多,”李惟元复又垂眼,手指捻着手中书的右下角,慢慢的翻过去一页,“你若要可怜他们,只怕是连吃饭睡觉的时候都没有了。” 李令婉自然是晓得他这话说的是对的,所以感叹了这么一句也就算了。毕竟孙兰漪的事,怎么说呢,同情她是一回事,可若出手相帮,她好像又有点爱莫能助。 而且说个实在话,帮了孙兰漪,也就相当于间接帮了李令嬿。暂且来说,她和李令嬿彼此因着彼此的娘肯定都是站在对立面上的,而她给李令嬿设定的又是那样厉害的一个人物…… 所以算了,她只要不落井下石就好了吧? 今儿李惟元休沐,李令婉想起最近出了这样多的烦心事,她又有两日没有见过他了,所以趁今日李惟元休沐的时候,她一大早的趁着天气还算凉爽的时候就跑过来了。就想见见他,同他说说话,然后就回去。不过这当会日渐正午,头顶赤日炎炎,她看着心里都怕,哪里还敢出去?所以暂且就不打算回去了,而是等到傍晚日头下山,凉快些再回去。 不过在这里也没什么事干啊,她就无所事事的坐在临窗木炕上等饭吃。 刚刚小扇已经和谨言一起去厨房拿她和李惟元的午膳去了。 李惟元原本还坐在木炕的另一边,手中拿了一本书在看,这时看李令婉无聊的样子,他便放下了手里的书,提议着:“我们下盘棋?” 李令婉很不感兴趣的摇了摇头。 她原本就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智商远不如李惟元了,干嘛还要和他下棋?妥妥的被碾压好吗? “你还是接着看你的书吧。”李令婉有些恹恹的。天太热,人真的没什么精神。而且为什么她每次看到李惟元的时候他都在看书?他都已经考过状元了,干嘛还要一有空闲就看书?原书里她可没给他设定书虫这个人设。 李惟元见她对下棋不感什么兴趣,就又提议了其他几样事,但都被李令婉给恹恹的否决掉了。 天太热,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吃完饭找个凉快的地方睡觉。然后等睡醒了,天也黑了,冲个澡,稍微活动活动,再接着睡觉。 苦夏嘛。 不过等谨言拿了一样东西进来之后她立时就来兴趣了。 第79章 醉酒事件 谨言拿进来的是一壶梅子酒。 天青色的酒壶, 放在装满了细碎沙冰的深瓷碗里面。酒壶外壁上这会就正挂了好些水珠,李令婉伸手摸了摸这些水珠,冰冰凉凉的。 冰镇梅子酒啊。 李令婉立时就来兴趣了。 但李惟元表示不给她喝:“这是前几日有位同僚送我的。说是他夫人酿的一手好梅子酒,翰林院里的同僚每人他都送了两坛。虽是果酒,但也会醉人, 你不要喝。” 又问谨言:“没有酸梅汤?拿一罐来冰着,给四姑娘喝。” 谨言苦着一张脸, 无奈的摊了摊手:“厨房里的张嫂子说今儿的酸梅汤原就做得少,都给老太太,三老爷他们了, 剩下的就没了。只好等明儿早起再做罢。” 李惟元听了,一双长眉便微拧了起来,面上神情有些不悦。 “没有酸梅汤就算了, ”李令婉见状就笑道,“冰镇梅子酒也一样啊。都是梅子做的嘛。” 又叫李惟元:“好哥哥, 你就给我喝一点儿吧。不多, 就半壶, 好不好?” 说完就对着他讨好的笑。若是她身后有只小尾巴, 估摸着这当会都要左右的摇个不住了。 李令婉心里是想着,以前她啤酒也是能喝个两三瓶的,这梅子酒再如何都只是果酒而已,还能真的放倒了她? 李惟元闻言就瞪了她一眼。 还半壶,她怎么不直接要喝一壶呢? 不过他还是让谨言再拿了一只酒杯来,随后他就伸手拿了酒壶, 给她倒了一杯,放到了她面前去:“就只能喝这一杯。” 李令婉低头看了看酒杯,那样的小,里面装的梅子酒也不晓得才有几钱。他这是当喂猫啊? 李令婉就抗议了:“这样小的酒杯,能装多少梅子酒?只怕一杯喝了下去,我连梅子酒的味道都还没有尝到。” “这你就不懂了。”李惟元正手中拿了酒壶在给放在自己面前的酒杯倒酒,听到她的抱怨,他头也没抬,依旧慢悠悠的倒着酒,“品酒要什么大杯子?那就是牛嚼牡丹了。” 李令婉想挠墙:“你就让我牛嚼牡丹吧哥哥。” 但李惟元怕她醉,这事上岂能真如了她的意?所以他就没有说话,而是伸手拿了酒杯,举起,笑着对她示意。 李惟元自己也不是很喜欢喝酒。也不过是最近这几日天热,而这个梅子酒清爽酸甜,很是解暑,所以才偶尔冰镇了来喝两小杯而已。 李令婉一口就闷了小酒杯里的梅子酒,然后她放下酒杯,觍着个脸,倾身凑近过来就拉了李惟元的衣袖子,软着声音叫了好几声好哥哥,就想要再喝一杯梅子酒。 她原就生的妍丽,这般撒娇的时候面上笑意盈盈,神情又娇又媚,李惟元看了,只觉心里猫爪似的挠,又酥又痒的。 到底还是挨不过她的软语相求,最后又给她倒了一杯梅子酒。 一杯又一杯,到后来她足足喝了五杯。 李令婉原还是不放在心上的,只觉得自己还是比较能喝的,才五杯梅子酒而已,能怎么样呢?但是她千想万想就没想到一件事,她现下的这个身子以往是从来没有喝过酒的,而且想必酒量还很不好,因着她才喝了这么几杯,便只觉一颗心突突的乱跳,面上也滚烫一片。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滚烫的双颊,又摸了摸有些晕沉沉的头,心里还只不信。 明明以前她是能喝个两三瓶啤酒犹且还脸不红心不跳的啊,怎么现在不过才喝了五杯梅子酒而已,就成这样了? 而李惟元见她双颊酡红,目光恍惚,显然是醉了。 他忙放下了手里的酒杯,伸手来摸她的脸颊,问着:“婉婉,你怎么样了?” 李令婉只觉自己一颗头似有千斤重一般,脖颈子都快要托不动了。 她费力的抬头看李惟元,但只觉眼前重影,不晓得到底有几个李惟元在跟她说话。 她就伸了手,左右捞捞,一边捞,一边还笑道:“哥哥,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你啊?” 李惟元看着她,轻叹了一口气,然后他伸手握了她手,放在了自己脸上:“这个就是哥哥了。” 李令婉就眯着双眼偏头看了看,然后对他展颜一笑。 她此时酒醉了,颜面如霞,原就较平日更增丽色。这般展颜一笑的时候,倾城牡丹徐徐绽放开来一般。 李惟元止不住的就觉得心里陡然一颤。 李令婉酒醉的人,原就坐都有些坐不稳了,现下又这样在椅中欠身伸手来摸李惟元的脸,身子歪歪斜斜的,眼看着就要摔下来,李惟元见了,忙伸臂将她抱起,又顺势将她放在自己的腿上坐了。 只是她哪里还坐的稳?一到了他腿上,便上半身都歪倒在他的怀里了。 但她偏生还不肯老实的坐着,而是继续抬手摸着他的脸颊,一边摸,一边还笑道:“哥哥,你长的可真好看啊。” 然后她白皙柔嫩的手指又滑过他的眉眼,鼻端,双唇,最后停在了他下巴那里,反复的摩挲着。 李惟元现年虚岁二十,已经开始长胡子了。长了就会刮掉,所以虽然他下巴上现在看着是光滑的,但若用手仔细的摸,依然能感觉到稍微有点戳。李令婉便是感觉到了,所以手才不停的在他下巴这里摸着。一面摸,她还一面惊奇的说着:“哥哥,你长胡子了啊。” 李惟元只觉方才李令婉的手指所摸到过他脸上的地方都滚烫一片,心中更是说不出来的感觉。 滚烫,酥麻,酸痒,只恨不能将他怀中的人万般爱怜才好。 他抬手,捉住了还在他下巴上惹火的那只手,低下头,一面轻轻的啃咬着她软柔的指尖,一面低着声音回答着:“嗯。因为哥哥长大了,是男人了,所以就有胡子了。” 李令婉略略睁大了一双眼看他,仿似很惊讶他竟然长大,是个男人了的事。 李惟元见着她这样又迷糊又可爱的模样,再也忍不住。他低下头来,鼻尖抵着她的鼻尖,轻声的问她:“婉婉,等你待会酒醒了,你会不会记得你现在说过的话,发生过的事?” 问出这样的两句话之后,李惟元也觉自己真是魔怔了。 哪有这样问人话的? 但他实在是太想亲吻李令婉了。自从那一晚知晓自己与李令婉并不是亲堂兄妹,且尝过了她双唇的柔软和甜美之后,这些日子他便无时无刻不在想念。 上次在葡萄架下他也不过是浅尝辄止,且依然还是趁着她在睡的时候偷偷的亲的。但现下,李惟元心里想着,她虽然醉酒了,不清醒了,可至少她还是会叫他哥哥的。 而且,便是待会她酒醒之后记得现下发生的事又如何?若非极力忍耐,他早就想告知她,他其实已经知道这事了。 “婉婉,”他望着她的眸光温柔专注,声音低沉,“你说哥哥长的好,那你喜不喜欢哥哥?” “喜欢啊。”李小白兔令婉尚且不知道李大灰狼惟元已经在开始挖坑了,还傻乎乎的笑着点头。 李惟元闻言,眸光便幽深了起来:“那婉婉想不想要哥哥吻你?” 李令婉听了他这话,就微偏了偏头看他。 在她这样纯真目光的注视下,李惟元只觉得心中发紧,手心汗湿。 而李令婉看了李惟元一会之后,目光便落在了他的双唇上。 他有一双形状优美的薄唇,但唇色偏淡。难得的却是他有唇珠。当他这般微闭微张着双唇的时候,唇珠很明显不说,而且还显得双唇很性感。 李令婉也不知道为何,但现下她眼中便只有李惟元这一双弓形弧度都异常优美的唇。随后她想也不想的,仰头就一口咬住了他上唇正中微向前突起的那处。 那里正是唇珠所在的地方。 李惟元只觉心中一震,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不过他很快的就反应过来了。 霎时他心中狂喜,巨浪一般的迅速冲刷过他的全身。然后他迅捷的抬起手,按住了她的后脑,将她压向自己,加深了这个原本只能算是碰触的亲吻。 彼此四唇紧紧相贴,但李惟元显然还不满足。舌尖扫过她的牙关,勾住她的丁香软舌,狠狠的吮吸着。 李令婉只觉得舌尖上刺痛,眼泪水都要下来了。 她开始挣扎,口中小猫似乎的不住轻哼着,又含糊不清的叫着哥哥,让他放开她。但她此时这又娇又媚的声音只如吹响了开战之前的号角一般,李惟元只觉心中激荡,越发的欲罢不能了。 到最后也不晓得到底是过了多长时候,李惟元才放开了李令婉。 但李令婉已经晕睡过去了。 她原就醉酒,头晕沉沉的,极想睡的。后又被李惟元这用力发狠的亲吻,只觉呼气都困难,于是最后头一歪,整个人就晕睡了过去。 李惟元见她双目紧阖,只吓的心中猛跳,忙伸手到她的鼻端来探她的呼吸,感觉手指上有温热的气息,他这才心中稍安。又见她呼吸清浅,这才晓得她竟然是睡着了。 他不由的失笑。可随即他又眸光一暗,低下头来,温柔缠绵的亲吻着她的额头,鼻端,双颊,最后在她柔软的双唇上流连。一面这样的亲吻着她,还一面声音低沉的唤着她:“婉婉,婉婉,婉婉......” 他真是爱她爱到了骨子里。便是这样抱着她在怀里,这样的亲吻着她,他就只觉得心中欢喜的仿似要炸裂开来一般。 等李令婉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天边火烧云,只映得半边的天空都红彤彤的。 醉酒的后果就是,纵然现下她都已经醒了过来,可还是觉得一颗头似是被什么给紧紧的勒着一般,真是头痛欲裂。 她难受的轻哼了一声,然后起身爬了起来。 目光四面一望,四角立柱架子床,悬着淡青色的帐子,这是李惟元的床啊。她怎么躺这上面了? 而李惟元见她醒了,早就是放下了手里的笔,快步走过来,在床沿上坐了下来,伸手就去抬她的头,眉宇间满是关切的问着:“婉婉,你觉得怎么样?” 李令婉用力的晃了晃自己的脑袋,然后又伸手捶了两下,这才含含糊糊的说道:“不怎么样。” 李惟元见她这样,又听她说这话,一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又是心生怜惜。 伸手握了她捶自己脑袋的手放在掌心里,他语带埋怨的说着她:“往后还喝不喝酒了?” 一听他说起这个李令婉就觉得心塞啊。 为什么以前她那么能喝,现在却沾酒即醉?还有以前她那样的喜欢吃桃子,但现在沾着桃子毛都能浑身起小红点?她不喜欢这样。 于是她就心生悲愤的说着:“酒量是练出来的。只要我往后多喝几次,必然就不会这样容易的就醉了。” 李惟元听了,直接就给气笑了。 “你这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了?好,好,待会我就去将剩下的那一坛子梅子酒都拿了来给你喝。若你喝不下,灌我也要全都给你灌下去,到时我倒要看看你的酒量练不练得出来?” 李令婉闻言立时就怂了。她伸手拽住了李惟元的衣袖子摇了摇,面上做了可怜兮兮的模样出来,问道:“哥哥,你这是跟我开玩笑的吧?” 李惟元绷着一张脸,不理她。而且还将自己的衣袖子从她的手里抽了出来,起身一语不发的就出屋去了。 李令婉一见他这样,心中立时就慌了。 李惟元真发起火来的样子她是知道的。就是这样,沉着一张脸,一语不发。 她忙掀开被子要下床,最好是趁李惟元还没有回来的时候赶紧的回她的怡和院去,不然指不定待会真要被他给灌酒。 不过她原本酒意就没有完全消散,而且这会心中因着害怕又有点发慌,所以这身子就是个软的,双脚也是个虚的,踩在地面上就如同踩在云端上一样,一点力气都没有。不过是刚迈开一步,整个身子就往前扑了下去。 青砖地,又没有铺毯子,这样猛然的膝盖扑通一声着地还是很痛的。当下她只痛的不顾形象的坐在地上龇牙咧嘴的。 李惟元这时正好手里端了一碗醒酒汤进来。一见她一脸痛色的坐在地上,又伸手摸着膝盖,便晓得她这必然是摔倒了,而且还摔到了膝盖。 他赶忙的快步走过来,将手里的醒酒汤放在床头的小方桌上,然后俯身下来不由分说的就将她抱起,放到床上坐好了,又伸手来揭开她的裙子,卷起她的裤脚。 就见她膝盖那里已经有一小块乌青了。 李惟元见了,真是又气又心疼,都不晓得该如何了:“我不过是离开了这么一小会的功夫,你就又给你自己身上弄伤了?” “不是你说要拿一坛子梅子酒给我喝嘛,我不想喝,自然就想着要跑了。还能傻乎乎的真在这里等着你拿一坛子梅子酒来灌我不成?”李令婉反倒开始埋怨起他来了,“可我一跑,双腿就使不上力,然后就这样了。” 李令婉双手一摊:“所以哥哥,这都要怪你啊。” 又笑着讨饶:“那我能不能不喝梅子酒了?” 李惟元抬头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然后伸手拿了小方桌上放着的瓷碗,沉着一张脸递给她:“喝了。” 李令婉心中立时警铃大作,双手撑着床,身子就往后不停的倒退:“什么东西?真的是梅子酒?我不要喝。” 开玩笑,她先前才喝了那样五小杯的梅子酒而已就醉的睡了一下午了,到现在头还痛的要裂开一般。若这样一大碗的梅子酒喝下去,依着她这身子的尿性,怕不是要醉的睡上个好几天? “在你心里,哥哥对你就这样的狠心?”李惟元咬了牙看她,“这是醒酒汤。快喝了。” 李令婉探头看了过去,就见白瓷碗里是乌褐色的液体,而梅子酒是清澈透明的,可见这确实不是梅子酒。 她这才伸手接了碗,凑到唇边小小的抿了一口。 入口意外的酸甜,而且显然一开始是用井水湃过的,但也不至于太冰,而是微凉的正正好。于是她便喝了半碗解酒汤,随后将碗递给了李惟元。 李惟元接了过来,叮嘱着她:“好好的坐着别动,我就来。” 随后他拿着碗出去了,不过很快的就手中端了一铜盆温水进来。 用手巾浸湿了温热的水,拧干,又敷在她膝盖的那处乌青处,如此反复多次之后,他撇了手巾到铜盆里,起身坐到床沿上,搬了她的腿架到自己腿上,力道适中的给她揉着。 李令婉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他的按摩,一面又问他:“哥哥,我喝醉酒之后就直接倒头就睡下了?有没有说些什么?” 她就担心自己喝醉了说了些什么事,到时教李惟元听到了,可了不得。 李惟元闻言,揉着她膝盖的手便一顿。 看她这样,想必是她不记得先前发生的事了。 说不清心中到底是庆幸还是失落,李惟元又一面继续的给她揉着膝盖,一面语气平淡的回答道:“没有说什么。” 他怎么好像有点不高兴的样子?李令婉心中就有点忐忑了,难不成自己其实真的说了什么话不成? 以前她都没有醉过的时候,所以丝毫不知道自己的酒品是个什么样。李令婉想了想,最后还是小心翼翼的问了出来:“哥哥,你不高兴?” 一双纤细的远山眉不自觉的就蹙了起来,又轻咬了下唇,目光中更带了些许不安。 看她这样小心翼翼试探的样子,李惟元心中的那点不自在立时就没有了。 “是不高兴。”他轻叹着,“我才离开这么一小会的功夫,你就又将自己弄伤了,若接下来我要离开几个月,你可该怎么办呢?” 离开几个月?他要去哪里? 李令婉紧张的立时就伸了双手来握他的胳膊:“哥哥,你要去哪里?” 见她这样紧张的神情,李惟元心中不自觉的就觉得高兴,也觉得心底柔软了不少。 他伸手安抚似的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后温声的说道:“今年汛期太湖流域周边大水,朝廷向朝臣征集治理之法,我上了一道有关如何治理水患的奏疏,已被皇上依了,着我随同工部尚书一起前往疏浚太湖流域下游河道,只怕这几日就要动身走了。” 想必朝臣中是有不少上奏疏阐述自己观点和意见的吧?但皇帝独独青睐李惟元的这份奏疏,还让他同工部尚书一起前往太湖流域治理水道,等事成回来,他这官位肯定会往上升的。 “哥哥,你真的好厉害。”李令婉就真心的赞叹着。 “哪里有多厉害了?”李惟元虽然心中觉得极高兴,可面上还是很平淡的神情,“不过是我平日看的书多,晓得太湖流域周边地形,下游所有水道的流经去向而已。再有治理水患的方法许多前人都有说,书里都有,多看看,再自己多想想,就不难了。” 你确定你这真的不是在炫耀?李令婉默默的无语了。 李惟元又给她揉了一会,随后才轻柔的给她放下了裤脚来,又问她:“现在感觉如何了?” 其实多少还是有点痛的,但李令婉还是笑道:“都好了,一点都不痛了。” 李惟元将信将疑。但他也晓得她这是在安慰自己,心中只觉欣慰。 随后他又握了她手,细细的交代她:“我这一去,只怕是要一两个月的功夫才会回来的。这几个月你尽量少出院子,若非迫不得已,最好不要和你父亲,还有你三姐接触。你也知道的,三叔原就对你一般,最近他又刚失去了儿子,心中正不舒服,若这时候看到你,只怕又要寻了莫须有的事由来骂你。至于你三姐,她城府太深,你是看不透的。” 所以他的言下之意就是她比李令嬿笨啰? 不过这确实是事实,这点自知之明李令婉还是有的。于是她点头:“好,我知道了。” 李惟元略略放心了一些。随后他又道:“前几日我已安排了一个名叫小青的丫鬟进府,又上下安排过了,想必这两日她就会被安排到你的怡和院里去。她是我在皇极会里挑选出来的人,身上有些功夫,你往后但凡出了怡和院,无论去哪里都要带着她,她可以护着你,明白了吗?” “明白。”李令婉欢喜点头。 所以抱上了李惟元这根金大腿的感觉真好啊。事无巨细,方方面面,他都会一一的安排妥当,压根就不用自己费半点心的。 只是她心里也有担心:“哥哥,你去了外地也要好好的照顾自己啊。” 李惟元见她担心自己,忍不住的就觉得心底柔软一片。 “我知道,”他倾身过来,一手紧握了她手,一手却来摸她如玉的脸颊,目光温柔痴缠,“婉婉,乖乖的,等着哥哥回来。” 等回来了,有些事他势必是要同她说清楚的。他不愿再这样让她心中只将他当做哥哥。 第80章 入骨相思 等李惟元走后两日, 那个名叫小青的丫鬟就被分到怡和院来了。名义上说是给怡和院的洒扫小丫鬟,但因为得李惟元一开始的提醒,所以等小青来的第一日,李令婉就让她近身伺候自己。 小青现年十七岁,相貌生的普通。且多是低头垂手的站着, 沉默寡言,存在感极低。若不注意, 真要将她当做屋子里的一件摆设了。 但李令婉相信李惟元,得他亲自安放到自己身边的人那必然是各方面都不差的,所以她对着小青很好, 并不会因为她不会来事儿就疏远她。 不过想到李惟元,李令婉就觉得心里有点别样的感觉。 那日李惟元同她说自己要离开一段时间,让她乖乖的等着他回来的时候, 他还伸了手来摸她的脸颊…… 当时他的那个亲昵语气,那个痴缠目光, 还有他摸自己脸颊时的那个轻柔动作, 便是现在李令婉想起来的时候都会觉得心跳加速, 面上发热。 为什么她总觉得, 李惟元那时看她的目光,还有同她说话的语气,压根就不像兄长对妹妹的态度,反倒,反倒有点像情人? 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李令婉就觉得身上生生的出了一身冷汗。 到底是李惟元已经知道他们之间其实是没有血缘关系, 还是,李惟元觉得他们之间就算是亲堂兄妹,那也是没有关系的?又或者是说,这一切只是她的错觉,是她想多了?李惟元不过是对她这个堂妹格外的好罢了。 可人就是这么一回事,不注意到某些事的时候,便压根不会去多想,但现在心中对某件事生疑了,再想想其他的事,就只会觉得越来越可疑。 李令婉就在回想李惟元这些日子对她的态度,然后越想就觉得越心惊。 以往李惟元虽然对她也有亲密,但多少还有些克制,至多也就握握她的手,或者她真的伤心的时候抱抱她而已,而且很快的就会放开她,言语之间更不会这样的暧昧。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看着她的目光开始缠绵,动不动的就会来牵她的手,抱她,又或是伸手来摸她的脸颊? 然后她忽然想起,那日她醉酒之后自李惟元那里回来,小扇打了水来给她洗澡。随后她起身穿衣的时候就看到肩头那里有两处红痕,对着铜镜梳头发的时候也看到脖颈那里有一处红痕。当时她只想着,夏日蚊虫多,也许是在她不注意的时候被蚊虫被叮咬了,所以才会留下这几处红痕而已。而且那日她醒过来之后是觉得舌尖又麻又痛的,可当时她也只以为是自己先前喝醉了,所以舌头才会发麻而已,但现下细想这一切…… 李令婉心中猛的一跳,随后她只觉全身冰冷。 该不会是李惟元趁着她那日醉酒昏睡的时候对她…… 她猛的攥紧了手里拿着的绣绷,面色更是发白。 小扇正用填漆小茶盘端了一碗冰过的莲子百合绿豆汤来给她喝,见李令婉只是垂着头,手紧紧的捏着手里的绣绷,指骨处都有些泛白了,她吃了一吓,赶忙的问道:“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叫了两声姑娘之后,才见李令婉抬起头来,勉力的牵扯着唇角,对她笑了笑:“没事。就是绣的有些累了,歇息一会。” 李惟元临走的时候同她说,他想她做一只香囊给他,她当时是应下了的。于是这些日子她便很是用心的挑拣着布料子,描着花样子,随后又开始一针一线的绣。 但是现在,她随手就将手里的绣绷放到了手边的炕桌上,再没有绣的兴致了。 小扇将莲子百合绿豆汤递了过来,李令婉接过,但也没有什么喝的兴致,只是低着头,慢慢的用勺子在碗里面搅动着。 这时就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随后就是碧纱橱上吊着的竹帘子被掀开来。 “姑娘,”小玉手中拿了一封信,并着一大包的东西走了进来,面上满是笑意,“这是方才我在外面遇到了老太太院子里的丫鬟,说是大少爷寄了信和好些东西回来呢。这都是大少爷给您的,老太太让丫鬟送了来给您。” 李令婉拿着勺子的手一顿。 李惟元的来信啊。但她发现自己忽然有点不想看他写了些什么怎么办? 而小玉见她只迟疑着不接信,心中狐疑,便又叫了一声:“姑娘?” 往常姑娘和大少爷不是最好的吗?就大少爷离开的这些日子,她还能经常的听到姑娘同她们提起大少爷呢。怎么今儿大少爷来信了,还托人给她带了东西来,她反倒是不接了? 这时就听李令婉轻叹了一口气,随后就见她将手里的瓷碗放在了炕桌上,又伸手过来:“拿来我看看。” 小玉赶忙的将手里拿着的信递了过去,又将手里拿着的那一大包东西放到了木炕上。 李令婉且没有看信,而是打开了那个大包裹。 里面装的东西真可谓是琳琅满目。 一匹百蝶纹样的云锦,一套象牙雕牡丹花的梳篦,两只笑意盈盈,憨态可掬的一男一女大阿福,一把牡丹蝴蝶纹样的缂丝团扇,还有几大包的蜜饯,还有一枚白玉制成,里面嵌了一粒红豆的骰子。上面用黑线系了,穿了两颗大红色的珊瑚圆珠子。 李令婉看着那枚白玉红豆骰子,就又轻叹了一口气,随后才打开了手里的信。 李惟元的信上说他近日都在江苏省一带治理那里的河道,偶尔闲暇去逛市集,看到这些当地出名的特产,所以便买了一些托人带回来给她。又报了平安,再叮嘱了她在府中要注意的一些事,随后信的末尾更是说道,自己心中甚为的思念她,不知这些日子她可曾有思念他?又说盼着她的回信。 李令婉看完信,发了一会呆,随后目光就看向那枚白玉红豆骰子。 片刻之后,她伸手拿了这骰子,心中苦笑。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若说她以往还只是在自欺欺人,以为李惟元不过是对她这个堂妹行为举止亲密一点而已,但现下这封信和这枚骰子可就真是狠狠的打了她的脸了。 那么,他到底是已经知道他们之间其实是没有血缘关系的,还是,李惟元觉得就算他们之间是亲堂兄妹,那也是没有关系的?若是后一种,那李惟元这个人可真是惊世骇俗的大胆了,但若是前一种…… 他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李令婉脑中急转,然后她很快的也就明白过来了。 只怕她去见杜氏的那一晚,李惟元是潜在外面将她和杜氏的话都听了去的。可是他后来装的那样的好,教她丝毫不怀疑他说的没有听到的话。而且细想来,好像就是从那之后,李惟元再不顾忌对她的亲密了。 李令婉紧紧的攥着手里的白玉红豆骰子,一时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 她原以为自己是决不能暴露跟李惟元没有血缘关系的事,就是怕他晓得他们两个不是亲堂兄妹之后他会疏远她,但现下看来,他非但是没有疏远她,反而是待她越发的亲密了…… 李令婉忽然就笑了,不过是苦笑。 这他妈的都叫个什么事啊?自己在李惟元面前都装了这么长时间了,可感情他心中是明明白白的知道一切的,然后他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一直扯淡? 而且他到底知道了多少事啊?若那晚她和杜氏说的话都教李惟元听了去,他心中就不会生疑她为何会知道那些事?再往前想想,老太太那时都怀疑她被邪崇附体了,那精明缜密如李惟元,他就不会怀疑?若认真说起来,她在他面前暴露出来的漏洞可比在老太太面前要多多了。 李令婉只越想就越觉得头痛。 这一刻她觉得她压根就是一个小丑。在李惟元面前演了那么长时间,沾沾自喜的自以为自己终于一步步的感化他了,但结果其实人家心里对什么都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她是再没什么心情去绣香囊了,也没什么心情喝绿豆汤了。恹恹的找个理由将小玉和小扇,还有小青都打发出去之后,她无力的趴在了炕桌上,头向下枕在双臂上,心里只想着,等过些时候李惟元回来了,她到底该用什么脸面来面对他? 她心里只想有李惟元这样的一个哥哥,可从没想过要将他当成自己的恋人啊摔。 转眼七月渐尽,天气慢慢的凉爽了起来。 漪兰院里养了一缸荷叶荷花,这时荷花都落尽了,荷叶也慢慢的枯萎了。但因着无人有心情打理的缘故,所以便只是那样的放置在那里。院子小径上也是蔓草丛生,到处都是雨后滋生的青苔。 这日李令嬿来看望孙兰漪,入目所见的便是这样一样凄清的景象。 她当下便发了很大一通的火,叫了这整个漪兰院里的丫鬟出来跪在了院子里,斥责她们没有做好自己的本分事。 孙兰漪随同李修柏从杭州府任上回来的时候也就只带了一个大丫鬟和两个小丫鬟。现如今鸣月已被老太太做主抬为了姨娘,迁往别院安心养胎去了,剩下的也就只有名叫雪柳和花语的两个小丫鬟随侍身边罢了。至于院里其他的丫鬟都是这李府里原有的丫鬟,见着现如今老太太不喜孙兰漪,李修柏也不来这漪兰院里走动,她们只说孙兰漪定然是失势了。一个不得宠的姨娘罢了,自然是不将她放在心上了,所以凡事也就极其的怠慢。 现下见李令嬿责骂她们,又让她们跪在院子里,大家虽然迫于李令嬿姑娘的身份不得不跪,但心中也都是颇有微词的。 李令嬿心中却也愤恨。 想前些日子,她们在这李府是何等样的风光尊贵,谁见着她们不要面上堆满了笑的叫一声三姑娘,兰姨娘?可现如今这起子势利眼的小人就这样的对待她们母女了。 想想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受的那些下人的白眼,李令嬿只气的银牙暗咬。 可又能有什么法子?李修柏原本情绪就不佳,近来因着降职的事越发的颓丧了,只宿在外书房,同那些个丫鬟鬼混。便是有时自己要去见他,他也不见。 她晓得,李修柏是怕见到她就会想起李惟华,心中就会更加的难过,所以索性便只避着她不见罢了。 但李令嬿还是接受不了前后这样大的落差。 她原本是李修柏捧在手心里的明珠啊,但凡她开口要什么,他无有不允的,如何现下她想要见他,他都不见?而且现下孙兰漪整日也是这样行尸走肉的,全没有一个人顾念过她。 目光冷冷的扫了一眼院子里跪着的丫鬟之后,李令嬿转身就要进屋。 跟着她来的丫鬟名叫青莲,是继青桐等蒹葭苑的丫鬟被打发走之后新近分到她这边来的。 也不晓得为何,无论她是威逼也好,利诱也好,这些丫鬟统统都不买她的账,对她的话很是阴奉阳违。不过面上对着她倒也恭敬,她也丝毫挑不出她们的错来。 李令嬿晓得她这必然是背后被人给算计了,而且她私下猜测那个人极有可能就是李惟元。 老太太是犯不着这样对她的,毕竟怎么说自己都是她的亲孙女。周氏那个草包,料想她想不出这样的计策出来,也没有这些个手段。至于李令婉,说白了她虽然不傻,可也做不出这样周密狠心的事来,也就唯有李惟元了。 而李惟元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李令婉。 李令嬿想到这里,只恨入心髓。 凭什么李令婉就有李惟元那样巴心巴肺的对她好?而且周氏很显然也是一颗心为她。老太太虽然不说,但心里也是喜欢这个孙女的。再有李令娇,现下也同李令婉一起玩的极好,而见着她压根就是鼻孔朝天,不然就是冷嘲热讽。更不用说广平侯府还上门求亲,等明年开春李令婉嫁过去就是世子夫人,往后更是侯夫人了。 她李令婉的前程是可见的一片光明,可她自己呢?她原应该比李令婉更光明的,可现下却是什么都没有了。 弟弟死了,母亲呆了,爹爹不理她,其他的人更是不消说了。这世上为何就没有一个真心为她着想的人? 李令嬿心中气闷愤恨不已,于是见着青莲打帘子的动作稍慢了一些,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她立时就高高的扬起手,重重的一个耳刮子就劈面扇了过去。 “没用的东西,让你打个帘子都这样的慢?”她低声的呵斥着,“想必是你心里瞧不上我这个姑娘,所以就有这许多的怠慢?只是再如何,我都是姑娘,而你只不过是个奴才罢了。” 这一巴掌的力道不轻,青莲一时都被她打的往后趔趄了一下。而李令嬿已经没理会她,径直掀帘子自行进了屋。 孙兰漪这些日子只在自己的卧房里待着,不说院子了,便是正厅里她都没有到过一步。 里面的雪柳和花语早就听见了外面的动静,这时便赶着过来打起碧纱橱上的竹帘子,迎着李令嬿进去。 “姑娘,”雪柳的眼眶红红的,“得亏您来了。您再不来,这院子里都没人把姨奶奶放在眼里了。一个两个的都使唤不动的。” 李令嬿抿唇不语。她目光看向靠坐在床栏杆上的孙兰漪。 她依然还是那样,手里拿着那方没有绣完的兜肚,神情呆滞。不过这么些日子,她形容已然消瘦不少,寒风中枯萎凋零的菊花一般。 若她再这样下去,只怕真是要离死不远了。 李令嬿见了她这样,心中只又气又恨,又心疼。 心疼的是,这毕竟是她的亲娘,做女儿的看着自己的亲娘这样,心中如何会不难受?而气恨的则是,弟弟走了,她还活着,而且现如今她的境况还这样的差,父亲和母亲为何不为她考虑考虑,为她争取一番?难道就要眼见着她这样被下人轻视吗?她也是他们亲生的孩子啊。 李令嬿走上前,在床沿上坐了,伸手去握孙兰漪的手。 孙兰漪任由她握了,但也并没有抬头来看她一眼,只依旧看着手里拿着的那方兜肚。 李令嬿见了,忽然就觉得心里面有一股气猛然的冒了出来,双手都有些打颤了。 然后她劈手就夺过了孙兰漪手里的兜肚,一把掼到地上去。这还不算,还要伸脚在上面狠狠的踩了几下。 兜肚被抢,孙兰漪立时就抬头,然后不管不顾的就要来抢,但被正在气恼中的李令嬿给拦住了。 “你要那个做什么?那只是个死物件,但我是你的女儿,还活生生站在你面前的女儿,”李令嬿朝着孙兰漪大喊着,“你看看我啊。娘,你看看我啊。” 但孙兰漪的目光胶黏似的只在地上的那方兜肚上。 “华儿,”她喃喃自语,“我的华儿,你把他还给我。” “没有华儿了,永远都没有了,”李令嬿崩溃似的大叫着,然后又奔过去,抬脚狠狠的踩了几下那方兜肚,“华儿早就已经死了,他再也活不过来了。这个不过是个兜肚而已,不是你的华儿。” 随后她又哭道:“娘,你看看我啊。我是嬿儿啊,难道你不要我了吗?” 随即她又崩溃大哭:“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这样?弟弟死了,爹爹不见我,娘你也这样,都不看我一眼。我是你们的女儿啊,你们有知道我最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我被人算计,身旁的丫鬟都被换掉了,要她们做什么她们都推三阻四的。娘,你能不能不要永远只想着弟弟?他已经死了啊,可是我还活着啊。你看看我,你看看我,难道你见着自己的女儿都过的这样的艰难了,都快要被人害死了,你还只顾抱着已经死去的儿子的东西而对我无动于衷吗?” 孙兰漪终于抬头看她了,但目光冰凉凉的,深秋冷月之下的白霜一样。 但李令嬿正在激动之中,而且见孙兰漪终于肯抬头正眼看她了,她只觉得心中欣喜,所以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孙兰漪的异常。 她扑了过去,一把握住了孙兰漪的胳膊,然后就道:“娘,我是知道的,爹爹其实整颗心一直都只在你身上,这些日子不过是你对他太冷淡了,所以他才不来你这里。但凡你让丫鬟去对他传句话儿,让他过来,爹爹立时就会过来的。随后你只要对爹爹笑一笑,哪怕就是你不笑,只稍微的和爹爹说两句话,那爹爹也必然不会离开的,而且往后他还会如以往一样,天天的来你这里。到那时候你必然还会再有孩子的。若是娘你能再生一个男孩子下来,那你还愁什么呢?” 越说到后来她就越激动。 只要她娘再生下一个男孩子来,那在这李府也是能站稳了脚跟的。若是她再想法子和孙家见了面,让孙家来认回孙兰漪,给老太太施加压力,还愁她娘不会被扶为正室?而只要孙兰漪是正室,那她就是嫡长女了,必然会有一个很好的前景的。至少肯定会比李令婉好。 想到这里,李令嬿的目光一时就变亮了起来。 只要孙兰漪肯振作起来,那接下来的一切就都好办了。 但孙兰漪这时却是将自己的胳膊从她的手里抽了出来,然后李令嬿又听得她的声音极冷的响了起来。 “嬿儿,你让我很寒心。” 李令嬿抬头不解的看着她。 但孙兰漪却是没有再看她了,而是绕过她,弯腰俯身捡起了地上的兜肚,拿在手里,轻轻的拂去了上面被李令嬿先前踩上去的足印。然后她才继续慢慢的说道:“你以为我这样悲痛,是因为我失去的是一个儿子,一个可以让我在你爹爹那里,在李家站稳脚跟的儿子?” 说到这里,她有些轻蔑的说着:“李修柏算是个什么东西?李家又算是个什么东西?值得我要费尽心思的要在这里站稳脚跟?我悲痛,是因为我失去了我的孩子。我十月怀胎,经历生产之痛,从他刚生下来时和一只小猫一样的大,只会咿咿呀呀的哭,慢慢的长到现在会对着我笑,会叫我娘的孩子。” 孙兰漪哽咽了,有些说不下去。 但李令嬿却是愤怒了:“可我也是你的孩子啊。我也是你十月怀胎,经历生产之痛生下来的孩子啊。难不成我不是你看着长大的?” 顿了顿,她又哭:“其实娘,有句话我一直都想问你,你是不是心里不喜欢我?为什么自打我记事以来你就很少对我笑?而且也极少给我做些什么贴身之类的衣物?你除了叫我要安分守己,叫我不要耍小聪明之外,你对我有过多少关爱的话?可你对弟弟分明就好多了。你会对他温柔的笑,也会给他做这样贴身穿的兜肚,可是我呢?从来就只有爹爹对我好罢了。但是爹爹现在也不理我了。” 说到这里她就不顾形象的大哭出声。 屋子里的雪柳和花语见了,只面面相觑。随后她们两个人对视一眼,无声的都退了出去。 孙兰漪就看着李令嬿,目光中有悲伤。 李令嬿是她那时遭李修柏强迫一次之后怀上的孩子,而且随后他还用李令嬿来胁迫她,不让她离开,所以她对李令嬿的感情确实是很复杂。 一方面她知道这是她亲生的女儿,可一方面,想起怀上她的那一夜发生的事…… 孙兰漪痛苦的闭上了双眼,片刻之后她才又睁开来。 “嬿儿,对不起,是娘不对。娘生了你却没有教好你,这是娘的过错。”孙兰漪看着李令嬿的目光很平静,声音也很平静,“只是你和你爹一样,是个凉薄的性子,凡事都只想到自己而已,你这样,很不好。” “我如何是个凉薄的性子了?我又如何凡事都只想到自己了?”被自己的亲生母亲这样的说,李令嬿自然痛心,当下她就极力的辩驳着,“是娘你心中不喜我,所以才凡事看我都不好才是。” 孙兰漪闻言就叹气:“嬿儿,你骗得了所有人,但你是骗不了我的。你心中对你庶出的这个身份极是抵触,你总是怂恿我要去争抢太太的位置。而且你心中是嫉恨四姑娘明明不如你,但却能比你更得他人欢心。可是嬿儿,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四姑娘她对人是一片赤子真诚之心,众人在她眼中都是一样的,她也从来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去伤害他人。但你,你初回府,相与结交的就是那些对你往后会有利的人,而像七姑娘那样庶出,你觉得往后帮不上你的,你纵然是面上瞧着对着她和善,但内里你又何尝真心瞧得上人家?后来在承恩寺,想必是你亲手推了七姑娘入水,过后又跳下水去救她,为的是什么?你我心知肚明。但随后见此事不成,你又将这过错全都推到了五姑娘的头上去。嬿儿,你好谋算啊。但是你以为就你聪明,其他人都是傻子吗?聪明反被聪明误啊嬿儿。被他人看穿了你的这计谋来,他们心中又会如何看你?你以前所苦心经营的一切就都瞬间没有了啊。” 李令嬿听了,自然就想要辩驳。但她不过才张口,就被孙兰漪给沉声痛惜的给打断了:“若说她们只是外人也便罢了,但你对我,对你父亲,对你弟弟,你有何尝有多少真心?你弟弟走了,我心如刀割,生不如死,但你心心念念想的却是弟弟是男孩子,他死了,我们娘儿两个在你父亲心里,在这李府就没有依靠了。你父亲因着伤心愧疚你弟弟的死,不敢见你,怕勾起以往的事,但你想的只是你父亲不理你了,所以这李府里的下人看菜下碟,对你不好了。你需要你父亲重新对你好,好证明你是你父亲的掌上明珠,最爱的女儿,让这李府里的下人都不敢再轻视你。而我,你的亲生母亲,因为自己亲生的儿子,你弟弟的死整日悲痛,但你过来之后何曾安慰过我一言半句?不过是见不得我现如今这样的颓丧低落,没有顾及到你罢了。所以你要我再去争你父亲的宠爱,然后再生下一个儿子来,好重在你父亲心中,在这李府站稳脚跟。但你最想的其实还是想让我凭借着你父亲的宠爱,和儿子,还有我外祖父他们坐上太太的位子,然后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女了?” “嬿儿,”孙兰漪最后沉痛的叹了一口气,“你倒是来辩驳辩驳我说的这番话。其实我也很希望这都是我想错了,可是,这一切都是真的。知女莫若母啊。” 李令嬿没有说话。 她心中很难过,但也觉得很羞愧。一时面上青白一片。 她不敢再看孙兰漪。但其实她心里也是恨着孙兰漪的,也不想再看她。 这是她的亲娘啊,但是她却这样的说她?她为什么要这样的说她?做父母的不该全心全意的什么事都为自己的子女谋算的吗? 片刻之后,她狠狠的一跺脚,紧咬着下唇,转身掀开帘子跑了出去。 而孙兰漪隔窗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长叹一口气,慢慢的坐了下去,无力的望着窗下的那缸荷花。 七月渐尽,荷花枯萎。而她的一生,想必也就只能这样的枯萎下去了。 第81章 男主谢蕴 八月风凉, 水面残荷一片,紫薇朱槿也次第花残。 广平侯夫人下了个帖子来,说是八月十五中秋那日夜间,京城里有好看的灯会,还有西池大会, 末了还会放极好看的烟火,邀了李府众人一同去看。 这西池大会原是每三年就会有一次的。逢八月十五月圆之夜, 京城里有名的戏班子就会各自在西池的一处亭子里做一出戏,让看客评个高下,好从中选个第一出来。每三年到了这个日子, 就会有无数的人或是站在池岸上,或是包了船浮在水面上看,可谓是个胜会了。 近来因着李惟华之死, 以及李修柏被降职之事,老太太情绪很是低落, 连带着李府众人镇日也是小心翼翼的, 再不敢随意的欢声笑语。老太太自然是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现如今她接了广平侯夫人的这个帖子, 又见长夏已过, 天气日渐凉爽,便想着要带领家人出去散散心,去去晦气,于是便应下了这事来。 于是等到八月十五这日傍晚,老太太便带着一干家人要出门去赴广平侯夫人的约。 虽说京城此夜有花灯会,但老太太想着届时去看灯的人必然会很多, 摩肩擦踵的,反倒不好,莫若直接去西池,坐在船上,既可遥望远处京中花灯,又可就近观看西池大会,真是一举两便了。 于是众人在府门口上了车轿之后,便径直的望西池而去。 李令婉虽然近些日子一直在烦恼李惟元对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的事,但对他当日离开之时说过的话却还是牢记在心的。 这些日子除却偶尔去老太太的世安堂请安,又或是去周氏的落梅居看望她,平日她都极少出怡和院的门。且即便出去了,那也必然会带着小青一起。今夜她便也是带了小青和小扇两人随行在侧。 丫鬟有丫鬟的车,姑娘有姑娘的车。因着李令娟已经随同李修竹去了天长县,所以现下李府的姑娘也就只有李令嬿,李令婉和李令娇了。 三个人共坐了一辆翠幄青绸马车。等上了马车之后,李令娇便凑近李令婉,和她有说有笑的,压根就不去理睬李令嬿。 去年年底李令嬿刚回李府的时候李令娇就和她不对付了,后来又有了承恩寺的那一出,李令娇心中已恨透了李令嬿,再不和她说一句话的了,见到之时也是冷面以对。李令嬿原还想着要和她修补关系,曾找过她几次,解释了一番,但李令娇总是不听。后来李令嬿又送了她许多东西,但都被李令娇给扔了出去,于是自此后李令嬿便也不再理会李令娇了。 一直做热脸贴冷屁股的事也是需要有极大的耐心和毅力的,更何况在李令嬿的心中,李令娇原就是个草包一样人物,又怎么值得她这样大费周章的去寻求她的原谅呢?所以这当会李令嬿见李令娇不理睬她,不同她说话,于是她也没有理睬李令娇,更是一路上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同那样的两个草包有什么好说的呢? 而李令婉一面和李令娇说话,一面就偷眼去看李令嬿。 就见她今儿穿的是一件牙白色领口绣梅花竹叶的对襟褙子,浅绿色罗裙,头上凤钗半卸,步摇玲珑。虽然是冷着一张脸,但依然无损她清丽秀雅的容颜,反倒只会让人觉得她高贵如岭之上花一般,越发的心生仰慕了。 但也不过就这么瞥了一眼,随后李令婉就收回了目光来,并没有同李令嬿说什么话。 这些日子她甚少出怡和院的门,但耳中也听闻说三老爷被降职了,对兰姨娘和三姑娘疏远了之类的话。她虽然心中惊讶震惊,但也并没有过多理会。 因为她觉得她理会不过来。 她要忙着应付老太太,陪伴周氏,还要兼顾着鸣月。鸣月已经怀了有六个多月的身孕了,但不晓得为什么,纵然是镇日卧床休养,但还总是见红,她这胎保的大家都是提心吊胆的。 而最重要的是,她一直在烦恼李惟元的事。 李惟元时常会有书信来,每封信上必然会言及他对她的思念之情,又问她是否有思念他?又问她为何不给他回信? 李令婉是没有给李惟元回过一封信的,因为她不知道她应该写什么。她觉得很烦恼。而且她觉得,现下李惟元这样直白的送她白玉红豆骰子,又每封书信都言明对她强烈的思念之情,这是不是就代表他已是想将那事同她挑明了?若她猜测的不错,只怕等李惟元从江苏回来之后,就会跟她说清楚一切的吧? 到那时他是有那个资本的。 上书治理河道的奏疏被皇帝采纳,又遣他随同工部尚书一起前去疏浚河道,等他回来,那官职必然是会往上升很多的吧?再者皇极会在他的手中,都过了这么些时候,想必他已是完完全全的将整个皇极会都掌控在手中,再无人敢违逆他了吧? 他手中握有这样多的东西,若他到时跟她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她该怎么办? 答应?可她真的一直只将李惟元当做自己的哥哥来看待而已。而且私心里来说,她觉得李惟元这个人占有欲和掌控欲太强,做兄长还可以,但做丈夫的话…… 李令婉简直不敢想象。可不答应,她有什么资本来反抗李惟元?不说现下李惟元仕途得意,羽翼渐丰,只说当初可是她自己作死的将皇极会这样粗长的一根金手指亲自交到了李惟元的手中去的。 想到这里,她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 心中乱的很,所以她便只是垂着头,不安的绞着自己的手指,连李令娇说的话半点都没有听进去。 车窗外夜幕渐临。但今夜中秋,家家户户门前皆点了灯,一眼望去星星点点,万点明珠一般。 再过得一会,西池便到了,马车停了下来,各人准备下车。 先是青莲来掀起帘子,扶了李令嬿下马车,随后是红玉扶了李令娇下车,再后便是小扇上前来。 李令婉便一手扶了小扇的手,一手轻提裙摆,踩着马凳也下了马车。小青立时便如影随形一般的跟在她身后。 早先老太太已经遣人订了一艘大船,现下船已经拢在岸边,船家已经放下了踏板来,恭候着各位贵客们上船了。 老太太由双红和双蓉扶着,就要上船,但这时就听得后面有人在笑道:“亲家老太太,您来的这样的早?” 老太太回头一看,见说话的正是广平侯夫人。 广平侯夫人穿了一件橘色绣金色牡丹的对襟褙子,头上大凤钗,赤金的绢花,打扮的甚是雍容华贵。 她上前来,同老太太见过了礼,随后又同其他人相见了。 因着两家已经定过亲事了,所以彼此相见便较以往熟络了不少。当下广平侯夫人赶着老太太叫亲家老太太,又赶着周氏叫亲家母。 虽然李修柏前些日子被降了一级,又被分配到太仆寺那样清闲没有实权的衙门里去,但李惟元治理河道的奏疏被皇上在早朝上夸赞,又遣他随同工部尚书一同去疏浚太湖下游水道的事广平侯夫人也是知道的,怕不是等李惟元回来之后立时便会得皇上重用?所以即便是李修柏被降级了,但对李令婉的这门亲事广平侯夫人心里还是不后悔的。 当下她便亲亲热热的同老太太和周氏等人说着话。 梁丰羽也是随同她一起来了的,不过他身上穿的却是公服,且腰挎雁翎刀,瞧着十分的气宇轩昂。 但他看到李令婉的时候一张俊脸上却有微红。 那时候得知李令婉病了,他来李府探视,中间遭李惟元诘难未能成功见到李令婉,回去之后他便同广平侯夫人说了他要求娶李令婉的事,恳求她立时遣了媒人上李府求亲。 只是当时李修柏官职尚且未定,李惟元和李惟凌也尚且还未参加会试,所以广平侯夫人便总是找各种理由搪塞。直至后来李修柏的官职定了下来,李惟元和李惟凌都高中了进士,广平侯夫人才正式遣了媒人上李府去求亲。 不过即便是两家订下了亲事,梁丰羽这些日子也并没有见过李令婉。 一来是忙,中间他出了几次外差,二来正所谓近乡情怯,明知道两个人已经定过亲事了,他反倒不大好意思去找李令婉了。但这当会猛然的看到她,梁丰羽只觉自己胸腔里的一颗心在砰砰砰的乱跳,手心也汗湿了。甚至他都有些不大敢看李令婉了。 广平侯夫人一面在和老太太等人说话,一面眼角余光在看着梁丰羽。见着梁丰羽微红着脸,一会儿低头,但一会儿又忍不住似的抬头去看一眼李令婉的模样,她真是觉得好气又好笑。 明明这样的一个大男人,经过这些日子的历练,沉稳了不少,在旁人面前处事也极果断,可怎么看着自家未过门的妻子竟然是这样的羞怯?若再这样下去,等往后李令婉过门了,梁丰羽只怕是要夫纲不振了。 但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做娘的不帮他,那还要指望谁帮他呢? 于是广平侯夫人就同老太太等人笑道:“今儿晚上人多,上头怕出事,所以就让羽哥儿领了下属出来维护。但这孩子不放心我,所以便必然要先送了我过来,随后才去他们指挥使大人那里报到。” 梁丰羽虽然在科举上不行,但在这五城兵马司里却是混的很好,现下已经做到了从五品的镇抚,手下也管着许多人。 当下老太太忙笑道:“世子孝顺,夫人您福气大着呢。” 广平侯夫人显然心中对自己的儿子也是极满意的,她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又转头对梁丰羽笑道:“你不是说一会儿就要去指挥使大人那里报到?还不趁现下还没过去,有什么话要对婉姐儿说就赶紧的说去呢。” 她这话一说完,老太太和徐氏等人便都笑了。梁丰羽则是面上更红了,不过到底还是期期艾艾的走过去站到了李令婉的身边。 虽说男女有防,但他们两个人已经定下了亲事,明年开春就要成亲的,所以两家长辈也不怎么约束他们。当下长辈们就站在一块儿说笑,李令娇和梁芝兰则是抬袖子捂了嘴,笑着跑一边去,给他们两个腾空了一块地方出来。李令嬿也走开了,不过临走之时她目光凉凉的看了梁丰羽和李令婉一眼。 其实李令婉也很想走开啊,但是她又能往哪里走?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梁丰羽走近,然后站在她面前。 李令婉立时就低下头去看自己裙摆上的兰花刺绣,没有说话。 实在是她不晓得到底该说什么。 直到现在她都弄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和梁丰羽定了亲事。难不成等到明年开春了自己真的要嫁给梁丰羽了?可若自己猜测的不错,李惟元对她是那样的心思,依着他的个性,他又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嫁给梁丰羽?那他会怎么做? 李令婉觉得心中很乱,她有些烦躁的伸手拨弄着手腕上戴的翡翠镯子。 对面的梁丰羽一开始也没有说话。 他倒没有其他旁的什么心思,只是觉得现下对着李令婉的时候他总是不自觉的就会很紧张。想要说话,但张口了好几次,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最后他低着声音,呐呐的叫了一声:“婉婉。” 李令婉正在想李惟元的事,心中烦躁不安,听到梁丰羽在说话,她下意识的嗯了一声,这就算是答应了。 但她这样敷衍似的嗯一声,对梁丰羽而言却是极大的惊喜了。 他只觉得心尖上都在发颤一样,连说出来的话语也带了颤音:“婉婉。” 李令婉这次听清楚他的话了。 婉婉这个昵称,除却周氏,也就只有李惟元会叫她了。而且仿似李惟元极喜叫她婉婉一般,每次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有时候什么都不做,也要叫她一声婉婉。等她问他有什么事的时候,他却只是笑道,并没有什么事,哥哥只是想叫你一声罢了。 但现在梁丰羽也叫她婉婉…… 李令婉心里很乱,就抿着唇没有回答。 但梁丰羽已经觉得极满足了。 他伸手自怀中掏了一样用大红绸子包裹着的物件出来,等打开来看时,就见里面包的是一串大红色的珊瑚手钏。 他双手捧着这串红珊瑚手钏递了过来,同时轻声的解释着:“这是前些日子我去外省出外差,看到了这串红珊瑚手钏,觉得很好看,想着你戴在手腕上定然会很好看的,所以我就买了下来。婉婉,送给你。” 李令婉依然垂着头,并没有伸手来接的意思。 她不知道她要怎么说。知道和梁丰羽定了亲事的时候她固然震惊,但那时得李惟元承诺他绝不会让她嫁给梁丰羽的时候她是信了的,所以她心中只以为很快的就会和梁丰羽解除亲事,所以压根就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过。但谁知道李惟元对她的心思竟然是…… 李令婉心中只觉得乱糟糟的一片,烦躁的很。 而这时梁丰羽见她不说话,只以为她这是害羞,便大着胆子要来拉她的手,想将这串红珊瑚手钏拢到她的手腕上去。但他的手不过才刚碰触到李令婉的手,李令婉便立时惊觉过来,猛然一下子就甩开了他的手,又往后退了两步,抬起头,目光带着警惕的看着他。 这一抬头,她就看到侧前方正站了一个人。 那人穿了墨蓝色竹叶暗纹的锦袍,腰间围着墨绿色的锦带,身形修长清俊,仪态闲雅雍容。 正是淳于祈。 李令婉也不晓得自己到底是跟淳于祈有缘还是有仇,总之但凡她好不容易的出个门就总是会碰到他。 不过淳于祈这会看她的目光不像前些时候的那种含了笑意,反倒是有些漠然。且瞥了她一眼之后,随后他就转身走了,径直沿着踏板上了拢在岸边的一条大船。 想来他也是奔着这西池胜会来的。 不过今夜奔着这西池胜会而来的人不少,李令婉这时就瞧见了有两个人正并排的往岸边的另一条大船走去。 这两个人一人穿了金色的锦袍,头上戴着赤金镶嵌红宝石的发冠,打扮的极其的尊贵华丽。另一个则是要低调的多,只穿着竹叶青色的暗纹绸袍子,头戴白玉冠。但若仅就气质而言,那穿着竹叶青色袍子的人可就要出众的多了。 而且他的相貌极其的俊秀,清风姿骨,濯濯如春月柳一般。 李令婉愣了一下。 而梁丰羽已趁着她走神的这会功夫,迅捷无比的就将那串红珊瑚手钏拢到了她的手腕上去。然后又怕她会不要,他立时就后退,快速的说道:“我还要去巡街,就先走了。” 随后他转身就飞快的跑了。 李令婉无奈的看着他的背影融入在人群中,待要摘下左手腕上的那串红珊瑚手钏,可一抬头,就看到广平侯夫人正面上似笑非笑的望着她,她一时也就不敢摘了,只得权且戴了。 广平侯府也早先几日就租了一只大船,当下两家人寒暄已毕,各自上了船。不过两艘船挨的极近,一起缓缓的向池心驶去。 李令婉同李令娇在船头坐了,抬眼看那处亭子时,就见亭子上的四面窗槅早被下下来了,周边点了足有几百盏的明角灯,照耀的到处亮如白昼一般。 此时空中圆月已上,银白光辉洒下,映着到处灯光,整个就是一璀璨世界。 李令婉就叹道:“这可真是个胜会了。” “等待会儿放烟火的时候才叫好看呢。”李令娇往些年曾随父兄来这里看过一次这个西池胜会,此时便有意卖弄,笑道,“五颜六色的烟火,映着月光,烛光,倒映在这水面上,当真是见过了一次,终生都不会忘的了。” 李令婉附和似的点了点头,然后一转头,就看到李令嬿正孤零零的坐在中舱里面,正垂头摆弄着自己的衣带,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今儿李修柏并没有来。近来他越发的颓废了,虽然因着酗酒被降了官职,但依然不改这个坏习惯,且瞧着还喝的越发的凶了。老太太发了几次火,也苦口婆心的劝说过,也请过家法,也罚他跪了祠堂,但总是没用。总之李修柏就如同一滩烂泥一般,再也扶不上墙了。而孙兰漪近来身子也越发的不好了,且她又只是个姨娘,原就不会带她出来,更何况老太太还怕遇着那认得孙兰漪的人,将这事捅到了孙家去,那可要怎么办呢?所以就更加不会带她出来了。至于其他的人,徐氏因着李令娇的事也对李令嬿极其的不满,余者周氏也不会主动的来招揽李令嬿,所以倒将她一个人孤立在那里了一样。 李令婉看了看她,随后收回了目光,又看了看周边各处。 这西池胜会盛名在外,自然有许多人慕名前来观赏。不说池岸上,便是这池里面也满是游船。 富贵人家租的是雕花大船,船头船尾都张挂了各色彩灯。至于那等家境一般的人家,则是租的打渔船,但船头也都挂了一盏灯。 这样的许多灯,加上清明月色,映着溶溶流水,真要让人叹上一句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但李令婉是有意的在寻找先前惊鸿一瞥所见的那位穿竹叶青袍子的青年。 这样相貌和气质都如此出众的一个青年,会是谁?她迅速的在脑海中将他与自己书中的所有人物相匹配。然后她整个人就僵在那里了。 这样清朗俊逸的气质,这样姿容出众的相貌,除却男主谢蕴,她想不出还有第二个人。 若这人真是谢蕴,那么…… 李令婉猛然的转头去看还坐在船舱中的李令嬿。 虽然自她穿越过来之后,因着蝴蝶效应,她原先设定好的那些情节都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但以嫡女身份,第一次和谢蕴在皇宫中见面的李令嬿,难不成会今夜就在这里和谢蕴见面?那他们两个人若见了面了?是不是往后的剧情还会和她那时候设定的一样发展?那李惟元的下场岂不是也...... 想到李惟元的下场,李令婉只觉一颗心乱跳。随后她猛然的起身就站了起来。 第82章 出游遇伏 李令婉起身站了起来, 在船头走来走去,心里只想着,决不能让李令嬿和谢蕴见面。 书中她设定的是李令嬿作为李修柏的女儿入宫参加宫宴的那一次,偶遇四皇子谢蕴。谢蕴当时便对对李令嬿一见钟情。 那个娇贵高雅的女子,不论是端慧明丽的举止, 还是垂头时的低吟浅笑,无一不让谢蕴心中悸动不已。若他们两个见了面, 要是按照以后的剧情发展,那等谢蕴成为皇帝之后,李令嬿就必然会成为皇后。 但若李令嬿做了皇后…… 李令婉默默的攥紧了手。那到时她和她娘会是个什么样的处境?而且上次李惟元在老太太面前说了那样的一番话, 随后老太太就将李令嬿身边的丫鬟全都换掉了,李令嬿那样聪明的人,会猜测不到这事是李惟元暗中搞的鬼?她心中岂会不对李惟元怀有怨念?若等她做了皇后, 那她必然不会轻易的饶过李惟元的。 不行,不管怎么说, 她都决不能让李令嬿和谢蕴见面。 亭子里已经有各戏班的戏子在做戏了, 个个身段袅娜轻盈, 歌声穿云裂石, 响遏行云一般。老太太等人也都出来看了,看到精彩的地方,也会叫一声好。 李令婉看了看李令嬿,她也从船舱中出来了,正面上十分乖巧柔顺的坐在那里眼望着前面的亭子。 李令婉又转头看了看谢蕴所在的那条船,离着这里尚且很有一段距离。且现如今戏都开场了, 船也都停住不走了,想必他所在的那条船也不会轻易的过来。 李令婉心中这才略微的放了些心。 今儿人多,老太太等人又在,跟随的丫鬟仆妇也多,特别是年轻姑娘旁边,到哪不要跟一大堆的人?且现如今船在池心,不比在陆地上,还能如何呢?若这样想来,谢蕴和李令嬿遇见的可能性并不大。而只要他们今晚没有遇见,过后想必也难。 她是知道的,李惟元已将李令嬿周边的丫鬟都换掉了,这就相当于断了李令嬿的臂膀了。且按着他缜密的性子,新换过去的丫鬟里会没有他的人?李令嬿怕是想做什么幺蛾子都是不能的。且她的一举一动也都尽在他的掌控之中,蒹葭苑和整个李府就是她的牢笼了,哪里还会有让她经常出来的机会?而只要她不能出李府,又怎么可能会和谢蕴遇见? 想到这里,李令婉只觉心中大定。只不过她刚要转头的时候,目光却正好对上了淳于祈的目光。 淳于祈的船与谢蕴的船相距不远,且他自上船之后,忍不住的过一会就会看向李令婉所在的这条船,却正好看到她站在船头往他这个方向望。 八月的夜风微凉,她穿了杏黄缎面绣折枝芍药的圆领褙子,桃红色的细褶裙,俏生生的站在那里,娇美动人。 淳于祈止不住的就觉得心中一动。可随即他又想起刚刚在岸边的时候,她和梁丰羽站在一块的画面。 梁丰羽眉眼带笑,目光专注的看着她,而她则是娇羞垂首不语,手弄着自己的衣带。 他们两人都已经定了亲事了,想必那样的画面落在旁人的眼中定然是要赞一句郎才女貌的吧? 淳于祈忽然就觉得心中似是被什么东西给狠狠的刺了一下,满心酸涩。随即他眸光微暗,转过头来看着前面亭子里正在做戏的花旦,不再看李令婉。 而李令婉早在目光刚对上他目光的那一刻就立时转过头来没看他了。 对她而言,淳于祈有些虚无缥缈。而且因着一开始设定的淳于祈和李惟元是对立的,且最后李惟元还会栽在他的手上,所以她心中隐隐的对淳于祈总有些敌意,看到他的时候不自觉的就会警惕一些。 亭子戏台上的花旦正唱到好处,周边前来围观的人哄然叫好。 又过得一会之后,月色越发的上来了,映的寰宇各处澄澈一片。而这时,猛然的就听到咻的一声响,就见一道寒光直冲上云霄,砰的一声,在半空中炸开来,恍然便是一朵雍容华贵的牡丹。 原来是开始放烟火了。 继这第一道烟火之后,就只听得咻咻腾空之声不断,又有砰砰炸裂之声不绝于耳,而半空中更是五彩缤纷,色彩斑斓。 人群都开始沸腾了。无论是岸边站着的人,还是船上坐着的人,这时都尽皆仰头看着半空中不断绽放开来的烟花。李令娇更是拉了李令婉站到了船头最前面,指着头顶的烟花,兴奋的对她说道:“如何,我说的不错吧?但凡见过一次这样的盛景,那便是终生也不会忘的了。” 空中圆月清辉,半空五彩烟花,地上彩灯璀璨,湖光月色灯光这样交相辉映在一起,这样的盛景,确实是见过一次便终生再也不会忘了。 这一刻,仿似所有人都在抬头看着半空中不停绽放的烟花,不过李令婉看了一会,却猛然注意到远处有十几艘小船正如飞一般的过来。 西池之水是直通城外大江的,看这十几只小船过来的方向,想必就应当是城外来的吧?只在这样飞快的速度…… 李令婉心中忽然就升起了一股十分不好的预感。 她拉了李令娇急忙就要往后退,但这时背却忽然碰上了一个人。她回头一看,见是李令嬿。 李令嬿也不晓得什么时候站到了船头来,也正抬头看着半空中的烟花,这时猛然的被李令婉给撞了一下,她显然不高兴,一双纤细的眉都蹙了起来,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冷。 李令婉对她抱歉的点头一笑,拉了李令娇就继续要往回走。 但船头原就算不得宽,而且李令嬿之后还站了李惟梁,以及徐氏周氏等人,倒是将路给堵了个差不多,所以急切之间也难行。 而这时,忽然就听得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惊天大喊,李令婉回头看时,就见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十几只小船已经到了跟前。且见每只船头上都站了一个面上蒙着黑巾的黑衣劲装男子,个个手中都拿了一个形同铁锚的巨大东西在挥舞着。然后忽然就见他们手一松,那手中的铁锚脱了手,疾如流星一般的就向着旁边谢蕴所在的那条大船而去。随后就是砰砰砰数声巨响,那些铁锚被甩到了那只大船上,就见窗槅和船板立时被砸的粉碎。而其他的黑衣人都纷纷的从船舱中钻了出来,有的一齐用力,发一声喊,拉了连着那铁锚的粗状长绳就往后拽,有的则是拿了明晃晃的刀子,踏着那几根粗大、麻绳,蜓蜓点水,如飞一般的赶往那条大船中。而显然那条船中也有会武的,这时也各拿了兵器出来,与那些已经登上船的黑衣人缠斗起来。一时就只听得叮叮当当兵器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这些变故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周边围观的众人想必一开始都傻了,等到回过神过来之后,便是各样惊惶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岸上的各人这时都回身要望回跑,怎奈后面都是人,慌乱之中也不晓得是谁推搡了谁,又有人倒地,但非但不会有人来扶,反倒是各人踩踏着倒地的人,受惊的羊群一般,疯狂的就继续往后跑。尖叫声,惨叫声,还有小孩的哭声,到处都乱成了一锅粥一般。 而尚且在水面上的各只船的舵手也在拼命的摇着船桨,就想立时靠岸,然后下了船飞奔。 大船还要好一些,但那些打渔船,急切慌乱之中就有翻了船的,扑通扑通有人落水的声音不断。 李令婉这边,老太太等人也都慌了,正各自的往船舱里走。李令婉也想回去,但急切之间,忽然不晓得是谁在旁侧狠狠的推了她一下,她就只觉得身子不稳,往旁边就倒去。 她心中重重一沉,然而也只来得及开口叫一声,然后立时就觉得有水灌进了口中。 慌乱之中,她咕嘟咕嘟的喝了好几口水。然而她并不会水,只能无力的挣扎。但越挣扎下降的反而越快,水又从耳朵鼻子嘴巴里不断的灌进来。到最后她就只觉得整个人很难受,喘不过气来,渐渐的窒息感越来越强。 我要死了,她心里想着,死在这冷冰冰的水里。而且估计死相也不会很好看。不晓得等李惟元从江苏回来之后听闻她的死讯时会是怎么样的一个心情? 她想,他应该会很伤心很难过的吧?毕竟他好像,是真的喜欢她的啊。 她意识渐渐模糊,最后的画面是无数长箭纷纷落水。胸口那里一痛,似是被落入水中的长箭给划破了。但这当会,谁又会去注意这点痛呢? 再然后,水底下似是有个人影正在飞快的向她游过来,但还没等她看清那个人是谁,就眼前一黑,整个人彻底的晕了过去。 混乱发生的那一刻,小青和小扇就都想要赶到李令婉的身边来。 小青身上毕竟是带了两分功夫的,所以纵然是船上的众人此时受了惊吓纷纷的往后跑,她在人群中逆流而来,倒也脚步灵活,并没有怎么受阻。 但就在她即将赶到李令婉身边的时候,忽然就见正站在李令婉身侧的李令嬿忽然出手,狠狠的一推,随后她就见李令婉的身子一歪,整个身子不受控制的跌出了船舷。 小青心中大惊,连忙脚步飞快的赶了过来。但已经晚了,她眼睁睁的看到李令婉落了水,水花四溅。 此时船上的一众舵手正将船桨摇的飞快,所以大船箭一般的飞快往岸边而去。就这么一会的功夫,船离李令婉落水的地方就已经有很长的一段距离了。 小青这时就想起她第一次见李惟元的场景。傍晚天阴欲雨,漱妆阁的内室里,她双膝下跪,恭敬的叫了一声见过主上,然后一直负手背对着她的男子慢慢的转过身来。 墨绿色的锦袍,面容俊美如天人。淡淡瞥她一眼的目光冷然凌厉。 随后她听到他低沉冷漠的声音清晰的响起:“自今日起,你要寸步不离四姑娘身边。若她有任何意外,”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陡然就冷了下去,让人听了只觉心口发凉,遍体生寒:“那你也不用再活在这世上了。” 但是现在,李令婉就在她的面前落了水。 小青想到这里,不由的就恶狠狠的瞪了李令嬿一眼。 李令嬿心中微惊。 原本刚刚发生了那样的事,所有的人都在回身往船舱里跑,压根就不会有人注意到这边。而她又正好站在李令婉的身边,于是她心中忽然就升了一个恶毒的念头起来。 凭什么所有人眼中都只有李令婉?凭什么她是尊贵的嫡女,而自己是低贱的庶女?明明她什么都比李令婉要好的,李令婉所拥有的那一切原本该是她的。都是她的。 于是下一刻,她毫不迟疑的伸手,用力的推了李令婉一把。 看着李令婉落水,她心中忽然就觉得畅快之极。而且她也觉得,现在这样混乱的时候,肯定不会有人看到的,到时大家都只会以为是李令婉猛然见到了这样的事,受了惊吓,所以自己失足落入了水中而已。 但是她一转头,就正好对上了小青望着她的冷冰冰的目光。 李令嬿心中一凛,手脚冰凉。但随后她又想着,这人不过是李令婉身边的一个小丫鬟罢了,她怕得什么?便是这小丫鬟待会儿敢在老太太等人面前指控她推了李令婉落水,她也有的是理由反驳。 但是没想到下一刻小青已经快步的走上前来,也不说话,只迅捷的伸手,然后狠狠的将她往后一推。 身子瞬间凌空,李令嬿惊叫出声。但随后她所有的惊叫声都被冰凉的湖水给灌回了肚子里去。 那个小丫鬟竟然敢推她入水! 李令嬿只气的一颗心心都在打颤。但这会也不是愤怒的时候,还是赶紧的上船要紧。 她原是会水的,只是这样被人猛然的推入水中,且八月夜晚的池水又冰冷,她吃了一吓,两只腿就开始抽筋,压根就使不上力,眼看着挣扎无用,身子就要往下沉。 不过这样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她在水里这样的挣扎,只让小青以为她是不会水的,所以这会小青压根就没理会她,心里只想着让她自死,而她自己则是一个猛子扎到了水里去寻李令婉去了。 小青的心中也一片冰冷。 若李令婉真的出了什么事,那想必李惟元是真的会让她死的吧。 李令嬿心中也怕小青会再过来找她的麻烦。别看那个小丫鬟看着瘦瘦弱弱的,可刚刚她推她的那一下,力道大的她胸口这里现在还在痛。 所以李令嬿丝毫不敢出声,只十分冷静镇定的看着小青的身影在黑衣人放的漫天箭影中渐渐远去。她心中只恶毒的想着,最好这个小丫鬟被那些流矢给扎成了个刺猬,这才消了她的心头之恨。 这时她的双腿也不抽筋了,于是她就悄悄的转身往岸边游去。 黑衣人和那些船上之人的缠斗还在继续,叮叮当当兵器交接之声不绝于耳。双方又彼此朝对方弯弓射箭。不过好在他们的争斗只在那一块范围之内,这边倒是风平浪静的。 李家包的那艘大船早就是靠了岸了。不过有两位姑娘都失踪了,老太太被徐氏等人扶着先行离开了,周氏却是站在岸边哭哭啼啼的不愿意离开,只对着水面一声声的哭着大喊:“婉婉,婉婉,你在哪里?” 李令嬿暂且是关不上这些的,她只是奋力的往岸边游着。 这个西池极大,刚刚船又停在池中心,离着岸边极远。而她又体力有限,所以她一面游,一面就快速的望着四周。 虽然明知道李家人就在那边,但那边离着自己太远,只怕若自己朝着他们的那个方向,不等游到岸边,她就要先力竭而被水淹死了。 于是她想了想,便选了离她最近的岸边游去。 等到了岸边之后,她全身都酸软乏力,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索性就这样趴在岸边,大口的喘着气,想等歇一歇再走。 这时耳中忽然就听得有人在说话:“公子,那边有个姑娘躺在那里。” 随后就听得一道清润的声音响起:“你过去看看。” 耳中一阵脚步声,随后李令嬿听得有人在她旁边叫着:“姑娘,姑娘。” 李令嬿一个激灵,猛的起身就坐了起来回头望过去。 然后她一眼就看到有个人正站在她身后的不远处。 那个人生的俊朗温润,一双眸中仿似倒映着无数湖光水色,看着极其的温和。 不过他身上穿的那件竹叶青色的袍子料子却是普通,想来并非什么权势人家的子弟。 那人目光也正在看她。 秀丽清雅的少女,一身衣裙尽皆被水湿透,紧紧的贴在身上,勾勒出一幅曼妙曲线。 为避嫌,那人立时就背过了身去不看她,同时将自己身上的那件竹叶青的袍子解了下来递给身旁的长随,吩咐他:“给那位姑娘送过去。” 又和声和气的问着李令嬿:“请问姑娘贵姓芳名?家住何处?在下这就遣人送你回去。” 他的长随此时已经双手捧着那件竹叶青的袍子送到了李令嬿的面前来,但李令嬿很是嫌弃的看了一眼那个袍子,目光又看了谢蕴一眼,没有伸手来接。 这人身旁虽然有仆从,但这袍子的料子却只能算是普通,想必也就是个小门小户的少爷,并非什么权贵之家的公子。倒是可惜了这样的一副出众的相貌。 但自己全身尽皆湿透了…… 李令嬿想了想,最后还是伸手接过了这件袍子来披在身上。但她也并没有要开口道谢的意思,更不用说通报什么姓名了。 头上的发簪珠花之类的首饰早就在刚刚游水的过程中落入了水中,只有左手腕上还拢着一只精巧的白玉手镯子。 她就伸手将这只白玉手镯子取了下来,两只手指拎起,放到了那名长随的手中,面带傲慢的说着:“就当买了你家少爷的这件袍子。” 随后她便转身,向着远处李府之人所在的地方走去。 那名长随低头看了看手掌心里的那只白玉手镯子,面上很是愕然。片刻之后他方才转身,向着身后的主子走去,开口恭敬的问着:“殿下,您看这只手镯子……” 被他称为殿下的四皇子谢蕴这时也低头看了看自己长随手掌心里捧着的那只白玉镯子。 玉色温润透明,看得出来价值不菲,确实是可以买上好几十件他的那件竹叶青色的袍子了。 只是那个姑娘…… 他抬头,往李令嬿远去的方向看去。就看到有丫鬟正急急忙忙的要迎过来,而李令嬿在看到有丫鬟过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快速的解下了她身上披着的那件竹叶青袍子,像丢破布一样的丢到了旁边的水里去,随后她才快步的往丫鬟那里走去。 谢蕴微摇了摇头。 他又低头看了看长随手里的那只白玉镯子,淡淡的开口:“赏你了。” 长随微怔,但随后他立时便双膝下跪道谢:“多谢殿下赏赐。” 谢蕴伸手示意他起来,又吩咐他:“你带了一半影卫,沿着这周边去寻找二皇子的踪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长随低头,恭声答应:“是。” 随后他起身站起,口中呼哨一声,旁边的阴影里立时便悄无声息的出现了许多人来。 “一半人护送殿下安全回宫,”那长随声音沉着的开口吩咐着,“另一半人随我去寻找二皇子的踪迹。” 随后他又对着谢蕴单膝下跪:“请殿下速速回宫。” 谢蕴点了点头。 然后他望着重又在阴影里消失的影卫,面上是若有所思的神情。 今晚的那群黑衣人,很显然是冲着他和二皇子来的。却不知他们背后指使之人是谁?竟然能知道今夜他和二皇子微服出来游玩的事,而且仿似还一早就预料到了他们会到这西池来一般,提早就设下了这样的埋伏…… 这个人到底会是谁?刺杀当今皇子,这份胆量可不小啊。 第83章 求娶之心 混乱发生的那一刻, 淳于祈原是安坐在船舱中的,但他忽然起身,快步的就走到了舱外去。 外面的双方已经开始了箭战,漫天箭影,时不时的就会有流矢误伤无辜之人的事发生。 长青吃了一惊, 赶忙的就尾随淳于祈走到了船头,低声的同他说着:“请公子速速回船舱, 以免被流矢伤到。” 但淳于祈恍若未闻。他只是双手搭在船沿上,向远处望着。 他注意到李令婉先前一直站在船头看烟火的,这会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安然的回到船舱。 总要知道她安好了他才会放心。 但忽然, 他面色一凝。因为他看到李令婉落水了。 下一刻,他想都没想,立时就利落的翻身越过船沿, 跳入了水中,往李令婉所在的方向游了过去。 头顶上不时的有流矢入水。虽然箭身入水之后去势受阻, 但来势依然甚急, 若不小心避让, 只怕还是会被扎到的。可淳于祈一入水, 就顾不上其他的任何事了,而是奋力的向前游。 纵然是在水底,视线昏暗,且扑通落水之人不少,但淳于祈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到底哪个才是李令婉来。 她显然已是支撑不住了,身子正在往下沉。淳于祈奋力向前, 然后一手揽住了她的腰,将她牢牢的圈到了自己的怀中来。 一见她双目紧闭,他来不及想任何事,毫不迟疑的就俯首印上了她的双唇,舌尖撬开她紧闭的牙关,往她口中渡气。最后确认她胸口在起伏,绝不会有生命危险,他这才抬头放开她的双唇,一手紧紧的抱着她,然后从水面冒头出来寻找自己的船。 长青正站在船头焦急的看着水面。一见淳于祈露头出来,他赶忙的用力挥舞着自己的双臂,同时大喊:“公子,这里,这里。” 淳于祈小心的托着李令婉的身子,顶着不时会不慎被流矢扎中的危险,快速的向自己的大船游去。 等到了船侧,他伸手一按船板,借力使力,身子一个利落的上跃,就带着李令婉回到了船上。 李令婉依然在昏迷着,淳于祈打横抱起了她,吩咐长青:“告诉船家,速速摇橹靠岸。” 长青应了一声是,转身飞快的去了。 而这边淳于祈抱着李令婉,疾步的入了船舱之中。 无视外面现在混乱的局面,淳于祈小心的将李令婉平放在船舱的一张木榻上,然后双手开始按压她的腹部。 李令婉显然是喝了不少水,他这般双手一按压,就见她口鼻之中不断的有水冒了出来。不过按到后来,终于是没有水再冒出来了,但依然始终不见她醒。 淳于祈心中焦急,便单膝半跪在她身旁,伸手捏了她的鼻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低头印上她的双唇,往她口中渡气。 这时听得船头微响,似是有个人上船来。他眼角余光看过去,见那人并不是长青,于是他伸手就抄起了旁侧几案上放的一只盖碗,反手就扔了过去。 就见那人侧头一躲,盖碗越过他头,砸到了船板上,发出了哗啷啷的一声响,盖碗的碎瓷片四处溅洒。 不过虽然盖碗没有砸到那人,那人却没有再进船舱里来了,而是对着淳于祈抱歉似的点了点头,然后起身跳到了间隔的另外一条船上去。紧接着立时又有几个人看起来像是侍卫的人经过他的船,飞快的去追赶先前那个人去了。 在这过程中淳于祈依然在不停的给李令婉渡气。后来见她睫羽轻颤,星眸微张,似是要醒转过来,他一直高高提着的那颗心才终于放了下来,整个人有些瘫软似的坐到了地板上去。 全身衣袍尽湿,发梢上更是在不停的往下滴着水,可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刚刚他心中那样的怕李令婉会出事。他甚至都不敢想李令婉若是出事了,那他会如何……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心中已然这样的在乎她了么? 淳于祈有一瞬间的恍惚。 但他立时就回过神来,因为他听到李令婉在咳嗽。 很剧烈的咳嗽。一边咳嗽一边还在不停的往外吐水,不过再吐到后来她吐的就不是水,而是血了。 猩红的鲜血从她口角蜿蜒而下,浸湿了她杏黄色褙子的前襟。 淳于祈一个激灵,赶忙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过去查看。 而这时李令婉已重新晕了过去。双目紧闭不说,面色更是不正常的煞白,且双唇隐隐有乌青色。 淳于祈心中一沉。 她这是中毒了的症状了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不过落水,如何会中毒? 此刻他虽然心中大惊,但还是沉着冷静的在查看着李令婉。然后他就看到她右胸的前襟那里有一大块被血迹泅湿的地方。 难道她那里受伤了? 淳于祈伸手就要去解开她褙子上的衣带。不过就是手刚触碰到那两根衣带的时候,他又迟疑着没有动。 她毕竟已经和梁丰羽定下了亲事,若自己这当会解开她的衣服,看过了她的身子,虽说是为着查看她到底有没有受伤,但若广平侯府知道这事,又岂会再接受这门亲事?那她…… 淳于祈抬眼看着李令婉的容颜。 她鬓发全湿,紧贴在她的双颊边。有一滴水珠正顺着她煞白的面颊往下滑落。 想必她是冷,又或者是痛的缘故,一双纤细的远山眉正紧紧的蹙在一起。 看她这样蹙着眉头,淳于祈只觉心中怜惜不已。 若广平侯府因着这事不再接受她又有什么关系?他心中想着,那他就上李府提亲,求娶李令婉。 这个念头一起,刹那间所有的迟疑和犹豫都不再。而且他察觉到自己心中竟然因着自己的这个念头而兴奋了起来。 是啊,他也可以求娶李令婉的。到那时他就能日日看她在自己面前明媚而笑,还能在薄寒细雨,轻烟佳月,夕阳微雪之时与她对坐品茗,一起畅谈。 而且这辈子他还能一直护着她,将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再不会让她有被人责骂,害怕人的时候。 他始终还是记得那时在承恩寺中眼见李令婉被李修柏呵斥的场景,还有在广平侯府的时候她面对李惟元时小心翼翼的惧怕之意。 想到这里,他不再迟疑犹豫,而是伸手就解开了她杏黄色褙子上的两根衣带,轻柔的褪下了她的衣服。 然后他就看到她右胸口那里正有一处伤口。 看得出来这处伤口是被箭头擦伤的。虽然不再往外渗血,但周边乌青一片,很明显的就是中毒了。 淳于祈心中微沉。那些箭头上竟然有毒。 他心中已打定主意要求娶李令婉的,所以这会也不再迟疑了,低头就去吸李令婉右胸口的那处伤口。 长青这时正一面抬脚进船舱,一面口中在说着:“公子,我们的船就快要靠……” 然后待他看清淳于祈正俯身趴在李令婉的胸口时,他接下来的话就怕吓的戛然而止了。 他看到了什么?他家这个对任何姑娘都疏离淡漠的公子这当会竟然趴在一个姑娘的胸口?公子你在做什么?快住口啊! 但他张了张口,快住口三个字还是没敢叫出来。 而这时淳于祈已经吸了一口黑色的毒血出来,转头吐到地板上。一见长青正维持着一只脚在船舱里面,一只脚在船舱外面,且一脸目瞪口呆望着这边的模样,他就面色微沉,冷声的呵斥他:“出去。” 李令婉身上的那件杏黄色的褙子已经被他脱了一半下来,露出了圆润的肩头和一痕雪脯出来,他自然是不想让任何人看到。 长青被他这样冷声的一呵斥,吓的立时就回过神来,赶忙的就转身跑了出去。 等他一离开,淳于祈立时就又低头去吸李令婉右胸口的那处伤口。 如此数次之后,吸出来的血终于不再是黑色的,而是鲜红的了。且看她呼吸平稳,唇上不再有乌青之色,淳于祈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他在旁边的几案上倒了一盖碗水漱了口,随后才转身要去给李令婉穿上衣服。 刚刚急乱之中不作他想,一心只要给她吸出伤口里的毒血来,但这当会知道她不会有性命之虞,再看她白皙圆润的肩头,以及围在她胸口的那方大红色绣莲叶荷花的兜肚,淳于祈忽然就觉得心跳加速,且又有些口干舌燥起来。 目光竟是不能从她的身上离开。好一会儿之后,他才轻咳一声,微红了脸,伸手轻柔的将她的褙子复又穿好了。 但穿了又如何?李令婉身上的衣裙全都被水给浸湿了,紧紧的贴在身上,清晰可见曼妙婀娜曲线。 淳于祈艰难的将自己的目光从她的身上挪开,然后抬眼在船舱中四处一望,见有自己先前解下来搭在衣架上的一领斗篷,忙拿了过来盖在了李令婉的身上,将她整个人包了起来,随后又打横将她抱了起来,低头走出了船舱。 长青正背对着船舱站在船头的甲板上。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依然不敢回头看。直到听到了淳于祈的声音:“回头。”他这才敢回头看过来。 然后他一眼就看到来了淳于祈怀中抱着的李令婉。 他见过李令婉几次,自然是认得她的。当下见她虽然双目紧闭,面色苍白,但她这个样子非但无损她的娇美,反而倒为她平添了一种柔弱,越发的惹人怜惜了。 长青心中就想着,难怪世子会对她这样的好啊。这样貌美如花朵一般的小姑娘,可不就是生来就让人疼惜的? 但他面上却并没有显出半分来,而是急步上前,低声的问淳于祈:“公子,现在怎么办?” 刚刚的混乱已经结束,水面上漂浮了十来几具尸首。有黑衣人的,也有方才谢蕴那条船上的侍卫的,也有一些百姓的。 淳于祈凝神看了一会,忽然冷哼一声:“皇家之间的争斗,何苦伤及无辜。” 刚刚他一心只在李令婉身上,并没有想起他,但这会回想起来,先前跳到他船上来的那个人仿似是四皇子谢蕴。 月初他和伯父遭皇上召见,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正好迎面碰上了四皇子谢蕴。而谢蕴相貌气质出众,所以淳于祈对他印象很深。 但这当会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船已经靠岸,淳于祈抱紧了李令婉,循着踏板下船。 池岸上已经有五城兵马司的人相继赶来,正在疏散百姓,又四处追捕刚刚的黑衣人。为免他人看到李令婉,淳于祈就将盖着李令婉的斗篷往上拉了拉,盖住了她的整张脸。然后他吩咐长青牵马过来,抱着李令婉飞身上马,一拉缰绳,就往回走。长青驰马随后赶来。 三人两骑,如飞一般的赶回了永欢侯府。 到了府门口,淳于祈飞身下马,抱着李令婉就大踏步的进了府门。一边快速的往自己的卧房走去,他一边还转头吩咐着长青:“速去将王太医请过来。” 王太医与永欢侯交好,且医术高明。虽然刚刚已将李令婉伤口处的毒都吸了出来,但淳于祈依然担心余毒未清,所以还是要请王太医过来看视一番他才安心。 长青答应了一声,转身策马而去。 这边淳于祈则是抱着李令婉一路疾步回了自己的院子。又沉声的吩咐丫鬟:“速去烧水,再拿一套干净的衣裙来。” 仲秋深夜,全身衣裙尽湿,若不赶紧的用热水擦拭身子,换下湿透的衣裙来,极容易就着凉的。 淳于祈所住的院子叫做雅安轩。当下雅安轩上下所有的丫鬟和小厮全都行动了起来,烧水的烧水,寻衣裙的寻衣裙。 等永欢侯淳于德赶到雅安轩的时候,就见雅安轩里外灯火通明,而淳于祈正坐在明间的圈椅中,面上唯有焦虑之色。 他身上先前湿透的那身墨蓝色衣袍已经换了下来,这会穿的是一件月白色领口袖口绣银色云纹的袍子。 见淳于德过来了,淳于祈忙从椅中起身迎了过来,叫着:“伯父。” 淳于德年近四十岁的光景,颌下微须,生的身材高瘦,萧疏淡远,举止投足之间清贵雍和之气顿生。 他抬手示意淳于祈落座,自己也落座了,随后才开口问他:“刚刚我听得小厮说你带了一位姑娘回来?又听说你让长青去请王太医了,这是怎么了?” 他说话的声音不疾不徐,秋日清泉水缓缓流过山石一般,自有那么一种冷韵之味。 淳于祈自小父母双亡,是被淳于德带大的,所以虽然他们两个人名为伯侄,但实则亲如父子一般。而且他已是决心要求娶李令婉的了,所以当下也没有隐瞒,而是直接就说道:“这位姑娘是太仆寺少卿李修柏的嫡女。方才侄儿去西池游玩,忽有动乱,李姑娘不甚落水,又不甚被有毒流矢擦伤,侄儿便入水救了她起来。” “李少卿的女儿?”淳于德沉吟了一会。 李修柏他是见过几次的,但印象中这位李少卿对他的态度并不甚友好。 而且:“什么样的动乱?竟然还出现了有毒的流矢?” 淳于祈便把那黑衣人和四皇子谢蕴的事都细细的说了一遍,淳于德听了,面上的神情便渐渐的凝重了起来。 “竟然有人胆敢刺杀当今皇子,这份胆量可真是不小。” 他待要再说话,外面忽然有小厮进来通报,说是:“王太医过来了。” 淳于祈听了,赶忙的就起身迎了上前去。淳于德随即便也起身。 王太医近六十岁的年纪,须发皓然。当下他迈步走了进来,身后跟了一个背药箱的小厮。 “王太医,”淳于祈紧走两步上前,向他拱手行礼,“劳烦您这大晚上的还跑这一趟。” 王太医摆了摆手:“世子客气了。” 又同淳于德见过了礼。而这时淳于祈已经走到碧纱橱边,亲自打起了上面吊着的帘子:“请王太医仔细为这位姑娘诊治一番,看她身上是否有余毒未清。” 淳于德见他此刻这样的焦急,全不似往日淡定的模样,心中很是觉得惊诧。所以在王太医进了卧房的同时,他随即也抬脚跟了过去。 淳于祈的卧房陈设的简洁清爽。临窗书案,旁侧花梨木描金书架,屏风后面是一张填漆床,上面悬挂着浅蓝色的帐子。 淳于德绕过屏风,就见王太医已经在床侧放的一张椅中坐了,正凝神切脉。而淳于祈站立在一旁,目光只望着床上躺着的人。 淳于德便也抬眼望了过去,便见那姑娘身上盖了淳于祈日常所用的一张锦被,双目紧阖,面色苍白。但即便这样,依然不掩其倾城国色。 祈儿倒是好眼光。淳于德抬手轻抚颌下微须,心中想着,且看他这般紧张这位姑娘,想必是对这位姑娘有情意,若如此便最好了。 淳于祈刚过弱冠之年,淳于德早就想为他成一门亲事,但无奈他总是不答应。他也晓得淳于祈眼光极高,等闲的一般姑娘难入他眼,现下难得他有心仪的姑娘,他这个做伯父的,自然是要想办法促成这门亲事。 王太医这时已切完了脉,正伸手将垫在李令婉手腕下的小迎枕收回来放入药箱中。 “王太医,”淳于祈见状,赶忙的就问道,“这位姑娘现下如何?我曾将她伤口毒血都吸了出来,可她依然昏迷不醒,是否还有余毒未清?又或者是她身上还有其他伤势?” “祈儿,”淳于德此时开口说道,“你放心,有王太医在此,必然不会让李姑娘有事的。你且先随我出来,让李姑娘好生的休息,不要打扰到她。” 淳于祈听了,便吩咐旁侧的一个丫鬟仔细照看着李令婉,随后他才随着淳于德出了卧房。 在明间里分宾主坐下之后,淳于德让小厮上了茶,随后才在椅中欠身同王太医寒暄着:“今夜劳烦王太医了。只是不知那位姑娘可有大碍?” 王太医客套了两句,随后便道:“好教侯爷和世子放心,那位姑娘并无大碍。幸得世子及时吸出毒血,现下那位姑娘体内虽有些许余毒,但影响不大。老朽这边开个方子,抓了药来煎了,喝个两三剂,再仔细的调理个几日,自然什么事都没有了。” 淳于祈听了李令婉无大碍这几个字,一直乱跳的心才稍稍安稳了几分下来。 淳于德便请王太医开了方子,随后让淳于祈送了王太医出去。他这边则是叫了一个小厮过来,递了药方过去,吩咐他立时就去药铺里抓药。 小厮不敢迟疑,接过了药方,转身飞快的去了。 等淳于祈回来,淳于德已经在椅中坐着喝茶了。 他开口让淳于祈坐,又见他面上有疲累之色,便道:“方才也应该请王太医给你切切脉才是。你看你这一脸劳累的样子,再有你刚刚说是你帮李姑娘吸出伤口的毒血来的?” “伯父放心。”淳于祈一面落座,一面回答,“给李姑娘吸完毒血之后我已立时用清水漱过口了。” 淳于德点了点头。随后往卧房那里看了一眼,又看着淳于祈说道:“这里毕竟是你的卧房,李姑娘一个闺阁女子,如何能在一个男子的卧房中歇息?若传了出去,旁人会如何看她?也罢,我现下就吩咐人赶紧的去打扫干净一间客房出来,将李姑娘移到那边安歇去吧。” 淳于祈沉默了片刻,随后才道:“伯父,她现在还昏睡着,这样的将她移来移去的只怕不好。还是等她醒了再说吧。” 淳于德看了他一眼。 以往他总觉得他这个侄儿太情绪内敛了,今夜倒是教他看到了他情绪外露的一面。 这样才好啊,淳于德心中感叹着,人生世间,总归心中有情,那才能算是个完整的人生。哪怕便是不能与心悦之人在一起,便是偶尔回想起来,那也不枉的了。 想起记忆中那个最爱穿绿色罗裙的小姑娘,淳于德心中便有些酸涩,眼角也泛红了起来。 他忙伸手拿了手边八仙桌上放着的盖碗,低头喝茶。过了一会之后他才放下了手里的盖碗,然后便直接问道:“祈儿,这位李姑娘,你可是心悦她?” “是。”淳于祈明确作答,“我确实心悦她。且不瞒伯父,我还想娶她为妻。” 淳于德面上满是欣慰:“这是件好事啊。既然你有此心,那过两日我便请人去李府提亲。” 又叹道:“等你成亲了,有了家室了,这也就了却了我的一桩心事了。” 淳于祈面上隐现犹豫之色。但片刻之后,他还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的抬眼直视着淳于德:“侄儿不想欺瞒伯父,只是李姑娘她,她和广平侯世子已定有婚约。” 淳于德闻言心中震惊,抬头看他。 但淳于祈面上神情坚决:“但即便如此,我也是一定要娶李姑娘为妻的。” 第84章 当面求娶 李令婉觉得很难受。 她先是觉得窒息一般, 呼不上来半点气,后来整个身子又如同是放在火上烤一样的烫,然后又是整个身子如同浸在冰水中一样的冷。她挣扎,但无奈手脚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束缚了一般,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后来身上这样忽冷忽冷的感觉终于没有了, 她开始沉沉入睡。可即便睡着了,做的梦也都是支离破碎, 让人不得安稳的。 一会儿是没穿越前,她尚且还是个网络写手的时候,一边顶着繁重的学业, 一边在网上连载小说,累的要死要活的。可随后她看到自己写的小说被人刷负了,底下一大堆各种说自己小说里的人物如何如何的差劲, 连带着她自己也被人身攻击,心中是说不出来的憋屈难受;一会儿是李惟元和她平常相处的温馨画面, 她拽着他的衣袖子, 仰头叫他哥哥, 但随即又被他给劈手甩开了, 阴冷着脸同她说,我不要做你的哥哥。随后他又伸手来摸她的脸,语气低柔蛊惑,婉婉,让我做你的夫君,好不好?她摇头。然后李惟元猛然变脸, 冷冷的就说着,好啊,不让我做你的夫君,那你就去死吧。然后场景忽然就跳到了大雪里的那间破庙里,她被割了舌头,喂了断肠草,在地上痛苦的翻滚,而李惟元抄手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她;但一会儿她仿似又看到李惟元正在疏浚河道。大雨如注,河水咆哮着一遍遍的冲刷着岸边。他头带着斗笠,赤着双脚走在河岸上。但忽然河岸上的土被浪头给冲刷着垮了一大块,就见正在路面上走着的李惟元身子一歪,下一刻他整个人就掉入了河水中,然后立时就被翻滚咆哮的河水给卷到了不知道哪里去。 李令婉开始哭。她觉得她心里很难受,剜心挖肺一般的难受。一边哭她还一边大叫着哥哥。但是没用,河水早就不知道把李惟元给冲到了哪里去。 李惟元死了,她再也看不到他了。一方面她心中清晰的知道,但凡只要他死了,那往后她是再也不用担心会有什么悲惨下场之类的事了,但另一方面,为什么她却觉得心中这样的痛? “哥哥,”她跪在倾盆大雨里面,面向着面前滔滔翻涌的河水,哭的上下不接下气,“不要啊。你不要死啊。” 她梦里这样的伤心,现实里也泪水沿着眼角滚滚而下,一声声哭的声哽气噎的。 因着余毒未清的缘故,她低热一夜。虽然有丫鬟在旁边守着,但淳于祈还是不放心,所以就一直守候在她身旁,一晚都不敢合眼,不时的就伸手去摸一摸她的额头,看她是否还发热。而这会见她睡梦中哭的这样的伤心,他止不住的就觉得心中极是不舍,也极是怜惜。 他伸手,轻柔的拭去了她面上的泪水,又伸手轻拍着她的胳膊,柔声的安抚着她:“没事了,没事了,你别怕,别怕。” 但李令婉依然还在一直不停的哭,一面哭,她还一面低声的叫着:“哥哥,哥哥,不要,不要。” 淳于祈拍着她胳膊的动作一顿。 她梦到了什么?为什么会哭成这样?又为什么要用这样伤心的语气叫哥哥?是梦里李惟元不顾她的意愿,对她做了什么,她反抗不了,惊惧,伤心?还是她梦到李惟元出了什么事,所以伤心,难过? 但无论是哪一种,那想必她和李惟元之间的关系都不会如表面上的堂兄妹那样的简单。 再想起以往每次见到李惟元和李令婉的时候,李惟元对李令婉那样明显的亲密和占有欲,淳于祈越发的觉得心里不舒服起来。 就如同哽了一根鱼刺在心口一般,无论他怎么样的呼吸,都是痛。 李令婉还在不停的抽噎着。泪水沿着她的眼角流下来,打湿了她的鬓发,还有她头下面枕着的浅蓝色绸缎绣夕颜花的枕头。 她看着是这样的柔弱,这样的无助,淳于祈见了,止不住的就心生爱怜之意。 他伸手,轻柔的将她眼角的泪水拭去,然后轻叹一声,低低的问着:“李惟元在你心中,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他想,他是可以肯定李惟元对李令婉的感情已经超越了堂兄妹之间的那种感情的,但是李令婉对李惟元是什么感情呢? 很明显她怕他,但是她好像又要讨好他,亲近他,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淳于祈这会就觉得,她宁愿李令婉是惧怕李惟元的,这样她心中便不会对李惟元有其他的情感了。 而若只是惧怕,没有关系,他想着,他会尽快的确定下这门亲事,然后尽快的将李令婉娶回来。到时他就会将她纳入他的羽翼之下,让李惟元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再见到她,那时她又何须惧怕他呢? 李令婉依然还在伤心的一直流着泪,淳于祈看着她这样的伤心,只觉得心中是说不出来的难受和怜爱。最后他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倾身低头过去就吻上了她的眼角,一一的吻去了她眼角的眼泪水。随后他又慢慢的亲吻上了她紧阖着的双眼。 心中激荡不能自制,他呼吸渐渐加重。其实他很想这样一路亲吻下去,然后停留在她的双唇上。 先前他给她渡气的时候虽然与她几次双唇相贴,但那样危急的时候哪里还能生得出什么旖旎的心思?但是现下,他望着她微显苍白的双唇,却忽然觉得内心火热,情、欲翻滚,唯有她的那处双唇可救赎他。 他终究还是忍不住,渐渐的低下头去凑近她的双唇。灼热的气息轻轻的扑在了李令婉白皙柔嫩的脸颊上,她有些不舒服的蹙起了眉。 眼见彼此的双唇即将相贴,但淳于祈却忽然直起身来。 他坐在床沿上,心跳如擂鼓,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一张隽雅的脸在橘色的烛光中满是隐忍。 片刻之后,心跳渐缓,他这才转头看着李令婉。 她鼻息清浅,也不再流泪,睡的较刚刚安稳了不少。不过脸颊两边被泪水打湿的鬓发还是湿漉漉的紧贴在她的脸上。 淳于祈目光专注温柔的望着她娇美的容颜好一会。随后他伸出手去,轻柔的将她脸颊边的那两缕被泪水打湿了的鬓发别到了她的耳后去。 他在想,明日他就会亲自去广平侯府恳求广平侯和广平侯夫人退亲,随后立时就请人去李家提亲,然后最好赶在李惟元回京城之前就和李令婉成亲。那样往后李令婉就会是他的妻子,到时他自然就可以跟她做这些夫妻之间的亲密事了。 想到会和李令婉做那些亲密的事,淳于祈不由的就觉得全身火热,看着李令婉的目光也开始幽暗了下来。 李令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清晨,窗外天光将明未明,有细碎的鸟声入耳。 她看着头顶浅蓝色的绸帐子,有些发懵。 不过等她一转头,就看到有个人正坐在床沿上,头靠着床围睡着了。 他穿了一件月白色的竹叶暗纹锦袍,眉目疏朗,俊雅出众。 竟然是淳于祈。 李令婉吓了一大跳,忙双手撑着床,起身坐了起来。 而她这一坐起来,身上盖着的被子就滑落了下来,露出了里面一套白色的绸缎寝衣出来。 这不是她的衣服啊,而且怎么淳于祈会在这里? 她又快速四面看了一看,很显然,这不是她的屋子。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而她这猛然的一坐起来,淳于祈立时也就惊醒了。然后他一睁开双眼,就看到李令婉正睁着双眼在打量着四周,目光中满是警戒之意。 “李姑娘,”他忙直起身坐好,开口问她,“你醒了?” 同时又想伸手来摸摸她的额头,看她现下是否低热已退。 但李令婉瞬间身子后退,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同时双唇紧抿,目带戒备的看着他。 她这样,简直就像看到了虎豹的一只小兔子在拼命的躲闪一般。 淳于祈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片刻之后他无声苦笑,慢慢的收回了自己的手。 “李姑娘,”他极力的将自己的声音放柔了下来,想安抚住她,让她不要这样视他为洪水猛兽,“昨夜在西池,你落水了。随后又被有毒的箭矢擦伤了胸口,是我救了你回来。” 听他这样一说,李令婉只觉昨夜的事猝然回笼。 半空中璀璨的烟火,黑衣人,到处奔走尖叫的人群,还有她不知道是被谁给推了一下,身子落水,随后又是昏迷之前胸口的痛,还有在水底有个人正在奋力的向她游了过来。 “是你救了我?”李令婉看着淳于祈,开口问着。 因着昏睡了一夜,又梦中哭了那么长时间的缘故,所以她的声音这会听起来有几分沙哑。 淳于祈面带微笑的看她,缓缓的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啊。那看来是自己误会他了。 李令婉暗中轻舒了一口气。然后她坐直了身子,对着淳于祈真诚道谢:“多谢淳于公子的救命之恩。” 只是这一动,就牵扯到了她右胸口的那个伤口,丝丝的痛。 她低头看了一眼。 刚刚淳于祈说,她被有毒的箭矢擦破了胸口,什么毒?都好了吗? 她迟疑了下,最后还是抬头问道:“淳于公子,我记得你刚刚说我中毒了?请问我中的是什么毒?要不要紧?” 小命要紧,她还没想现在就死,最好是问清楚了。 淳于祈也正在看她。 昨夜她面色煞白如纸,但现在睡了一晚,双颊终于有了些许红色。还有她的双唇,也不再如昨夜那样的苍白,而是晕着一层浅浅的淡粉色。 淳于祈的目光不由就幽暗了下来,同时心里也有些躁动了起来。 忽然一个念头在他心中升起,下一刻他唇角微弯,笑着开口:“昨夜我见李姑娘落水,便跳水去救。彼时李姑娘已经昏迷,我救人心切,便为李姑娘渡了几口气。上岸之后察觉到李姑娘中毒之后,我已第一时间为李姑娘将伤口周围的毒血吸了出来。后来抱李姑娘回来之后又立时请了大夫过来开了方子,煎了药,喂李姑娘喝下了,现下李姑娘体内的余毒已清,再无大碍了。” 渡气,吸毒血,抱…… 这番话里包含的内容可就比较劲爆了。 李令婉闻言,只觉得似是有人用大铁锤狠狠的砸了她的脑袋一样,脑子里嗡嗡的一片响,感觉整个人都不会想事情了。 所以昨晚在她落水至现在清醒的这段过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且为什么淳于祈说这番话的时候他满上是带了笑意的?他不知道在这个年代仅仅只是女子落水,衣裙湿透了被个男人看到了就要嫁他的?可他倒好,不管是看光了她,还给她渡气,吸毒血,抱…… 但怎么说她也不算是古代女子,还没有保守到因为一个男人抱了她,亲了她她就要死要活的非嫁给他不可,而且说到底当时淳于祈也是为了救她才这样做的嘛,可以理解,甚至还值得感谢。 于是她面上讪讪的笑:“劳烦淳于公子了,多谢你救了我。” 不过她多少还是觉得有点害羞的,所以这会她就低了头,不好意思再去看淳于祈。而且双颊还如同火一般的滚烫。 淳于祈右侧眉峰微挑。 他承认他是有私心的。他其实就是故意的说出这番话来,目的就是想告诉李令婉,他和她有过肌肤之亲了。但为什么她的反应竟然是这样的,无所谓?甚至还开口向他道谢?寻常姑娘听到了这样的事,不应该是很震惊,然后哭闹的吗?如李令嬿那次,她不就是想借落水的事攀上他的吗? 可李令婉就这样的无视自己? 一刹那淳于祈觉得心中很是有些失落。 他相貌出众,家世雄厚,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无视过的时候。往常旁的姑娘见到他了,哪一个不是恨嫁?可到了李令婉这里,他明明给了她这样好的理由,但她还这样的弃之不用。甚至压根就不放在眼角之中。 “李姑娘,”他慢慢的开口,声音不复往日的清润和漫不经心,而是低沉醇厚,且语气也加重了不少,“虽然事出仓促,但你我之间确实已经有过肌肤之亲了。” 肌肤之亲这四个字他咬的很重,意在强调。 李令婉心里轻颤了一下。然后她的第一个反应是,这事要是教李惟元晓得了…… 她简直不敢想象。估计她立时就会被李惟元给生吞活剥了不说,他绝对还不会放过淳于祈的。 所以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李惟元晓得啊。 “我知道淳于公子也是出于当时事态紧急,为了救我方才不得不如此做,”李令婉的声音听起来诚恳,面上的神情也很诚挚,“事出有因,劳烦淳于公子了。依然还是要多谢淳于公子出手对我的相救之恩。他日若有机会,我必然会报答您的这番救命之恩。所以我觉得这事我们两个人知道就行了,不用再让其他任何人知道了,你觉得呢?” 淳于祈目光紧紧的看着她,片刻之后他就笑了。 无奈的笑。 他都说的这样的明显了,为何她还要这样说?而且对于肌肤相亲这四个字还全然不放在心上的感觉?反而心心念念着不要让其他的人知道这事? 是不是她觉得只要其他的人不知道这件事,她就可以抹杀掉她和他有肌肤之亲的这个事实了吗?她就心中这样的躲避这件事? “李姑娘,”淳于祈无奈的轻叹,语气带着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伤心和失落,“你以为这事你我不说旁人就不会知道的么?且不说旁的,单就你这样在外过了一夜,若教外人知道了,你就名声尽坏了。更何况你我之间确实已有了肌肤之亲。你可想过,若广平侯府的人知道了这事,他们必然会上门退亲的。” “哦。”李令婉回答的很无所谓。广平侯府要退亲就退亲好了,这正中她的下怀。 “但是李姑娘,我可以对你负这个责任。”下一刻,淳于祈望着她的目光灼灼如火,“李姑娘,我想求娶你。” 李令婉心中大惊。她圆睁了一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淳于祈。 她没有幻听吧?淳于祈竟然说想求娶她? 但淳于祈面上的神情看着极其的正色,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的样子。 不过其实淳于祈也就面上装的这样的镇定罢了,但其实他心里极其的紧张,双手都在不可控制的轻颤着。 李令婉看了他一会,然后她心里想的是,淳于祈这必然是看他和她肌肤相亲了,为着她的名声着想,所以才会说想要求娶她。 但是这事只要你不说我不说,那谁会知道?犯得着这样较真吗?淳于祈做人真是太认真啦。 于是她就笑道:“谢谢你的好意。但淳于公子,你不必要因为这件事对我负任何责任,我不会对任何人说起的。你完全可以忘记这件事,只当没有发生过就好了。” 她可不认为淳于祈会喜欢她,毕竟他们压根就没有见过几次面。 但淳于祈听她这样说,心中顿时就觉得很失落,而且还隐隐的有一种愤怒的感觉夹杂在里面。 “为什么?”他欺身过来,伸手一把就紧握住了她的右手腕,“你为什么不要我对你负责?是因为你心中不喜欢我?还是因为你喜欢梁丰羽,又或者是,”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暗了下去,声音也渐冷了下去,“你喜欢李惟元?” 淳于祈平日里看着是个再温和文雅不过的人,但嫉妒的人是不会有什么温和文雅的。 他嫉妒梁丰羽,竟然可以和李令婉定下了婚约,可以当着旁人的面亲密无间的叫她婉婉,给她的手腕上拢上一串红珊瑚手钏,但他更嫉妒李惟元,竟然能让李令婉在睡梦中都那样的哭着叫他。可他自己都同李令婉说的这样的清楚了,他们之间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他想要求娶她,但她依然这样的无所谓,甚至还这样的宽慰他,说不用他负这个责任。 她这是以为他是迫于无奈才想要负这个责任的么?但其实他是想求着她,让他来负这个责任的。 李令婉心中震惊,她抬头看淳于祈。 淳于祈清冷冷的目光毫不退让的与她对视。 然后李令婉忽然就觉得心中有些恼怒了。 她伸了左手去用力的掰扯淳于祈紧握着她右手腕的那只手,同时不客气的说道:“淳于公子,我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心中感激你,所以刚刚你说的话,我只当没有听到。” 但淳于祈非但不放手,甚至还身子又凑近了两分过来,不依不饶的问着:“我刚刚说的什么话你当做没有听到?是我想要求娶你的话,还是你心中喜欢的人其实是李惟元的话?” 李令婉这下子是真的恼怒了:“你乱说些什么?他是我哥哥。” 又继续用力的去掰扯他钳制着她右手腕的那只手:“你放手。”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明知道李令婉现在很生气,但得她这样的回答,淳于祈却觉得心中安稳了不少。 李令婉能这样说,那至少说明她心中是不喜欢李惟元的。至于李惟元对李令婉的态度…… 淳于祈眸光微凝。 他待会就会亲自去广平侯府说明一切,然后请求他们写下退亲文书。随后他就立时去李府上门求亲。在李惟元回来之前,他务必要将李令婉娶回来的。 想到这里,他放开了握着李令婉右手腕的手。 不过李令婉原就生的肌肤娇嫩,而他在嫉妒和愤怒之下力道又没有把握好,所以这一放手,就见她如雪的手腕肌肤上有了一圈浅淡的红痕。 淳于祈心中既觉得愧疚,又觉得怜惜,然后他伸手就要来握李令婉的手,想帮她揉一揉。但李令婉察觉到他的动作,早就迅捷无比的将自己的手背到了身后去,又目光戒备的看着他,问着:“淳于公子,你到底想如何?” 声音里带了几分恼怒之意。 淳于祈抬头对上她戒备的目光。 烛火微晃,映着他唇角浅露的笑意,让他的容颜这会看着越发的隽秀了。 “我想求娶你,”他的声音冷静,清晰,“李姑娘,我想你做我的妻子。” “但是我不愿意,”李令婉沉着一张脸,她的声音也很冷静,清晰,“你的救命之恩我铭记于心,往后定当相报。但是求娶我这样的话,还请淳于公子往后不要再说了。想必淳于公子其实也是知道的,我与广平侯世子已经定了亲事了。” 淳于祈失笑:“但你心中又是否是真的想嫁给梁世子?” 李令婉微抿了双唇,敛下双眼,没有说话。 其实她谁都不想嫁。一个人清清静静,安安稳稳的过着她的小日子不好吗,干嘛要嫁人?这里三妻四妾不要太平常,难道要让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夫君和别的女人抱一块睡了,她还得面上带笑啊?抱歉她做不到。她觉得她极有可能是会拿了一把刀,直接过去阉了他。 淳于祈看她这个样子,便知道她必然不是真的想嫁给梁丰羽的。 他觉得安心不少。而一安心,他便恢复了往日的那股子闲雅雍容的气度。 “李姑娘,”他双手轻拢于袖,微侧了侧头,望着她笑的和缓轻柔,“你放心,我会是个好夫君的。” 李令婉也相信他会是个好夫君。淳于祈生的好,性子也好,家世更不差,双商也高,手腕更厉害,方方面面就没有不好的,嫁给他肯定错不了。但是这关她什么事啊摔?为什么她一觉醒过来就觉得这个世界变了呢? 先前是一个梁丰羽就算了,现在又来了一个淳于祈。她这是亲妈光环吗?明明她什么事都没有做,甚至是能避嫌就避嫌了,可为什么一个两个的都要来和她求亲?后面还有一个李惟元,那可真是个手段毒辣的主儿啊。上次广平侯府上门求亲他就发了那么大的邪火了,现在淳于祈又上门求亲...... 她觉得她可能会被李惟元给生吞活剥了。 心好累。 “淳于公子,”她声音略带几分疲惫的说着,“我说过了,我不想做你的妻子。” 求求你大发慈悲快放过我吧。她不想惹恼了李惟元那尊大佛啊。他发起怒来的时候真的什么事都干的出来啊。 但很显然,淳于祈压根就无视了她的这句话。 他只是笑道:“这里是永欢侯府,我的卧房,你且安心在这里歇息。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丫鬟。” “还劳烦淳于世子遣人送我回去,”李令婉觉得心累。他妈的一个两个的都这样无视她的话,她感觉她压根就没有半点人权,“不然劳烦你遣个人去我家同我家里人说一声,让他们派人过来接我回去?” 淳于祈笑着不语。片刻之后他方才说道:“待会我会亲自送你回去。不过现下我还有些事要办,你暂且先休息,等我回来。” 随后不待李令婉回答,他已经唤了两名丫鬟进来,吩咐她们好生的伺候着李令婉。然后他笑着看了李令婉一眼,转身出了门。 长青正在院门外伺候着。一见淳于祈出来,他忙抢上前来叫了一声:“公子。” 淳于祈点了点头,随后他双手轻拢于袖中,沉声的吩咐他:“备马。我们去广平侯府。” 不负责任的小剧场: 李惟元(面无表情):我才离开多长时间你们一个个的就给我蹦跶成这样了?又是送红珊瑚手钏,又是肌肤之亲的,还要上门求亲?等我回来再一个个的和你们算账。不过算账之前..... 他唇角一抹邪笑,对李令婉勾了勾手指,柔声的开口:婉婉,过来。 李令婉(惊恐状):做什么?我不要过去。啊! 被扛起,扔床上,然后就被吃干抹净了哈哈哈哈哈哈。 第85章 退亲文书 淳于祈和长青一路快马疾驰到广平侯府门口时, 天光才刚刚大亮。 原本淳于祈还想等待一会再去求见广平侯,毕竟现在为时过早,广平侯未必起身,若冒然让人叫了他起来反倒不好。只是没想到他到的时候却看到广平侯府侧门大开,不时的有下人进出, 且个个面上都带了焦急之色。 他心生疑惑,便叫了长青近前来, 吩咐他去打探一番。 长青应了一声,转身去了。片刻之后他就疾行回来,低声的说道:“回公子, 听得说是昨夜西池动乱,梁世子带了五城兵马司的人前去平乱,混乱之中被箭矢射中, 随后落下马来,马儿发狂, 又狠狠的踩了梁世子几下, 现在梁世子正躺在床上, 性命堪忧, 广平侯和广平侯夫人正守着梁世子,请了京城中多少大夫来看都说不中用了。但广平侯和广平侯夫人不信,仍然催促着府里的下人出去请其他的大夫来。” 淳于祈心中狐疑。梁丰羽当时在岸边,如何会被箭矢射中?而且五城兵马司的马都是驯过的,最是温良,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发狂? 但是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淳于祈略沉吟了片刻,便吩咐着长青:“你立时快马去请了王太医过来。” 长青应了,转身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约莫一顿饭左右的功夫,长青同王太医来到。 王太医年纪大的人,马背上颠簸不得,所以是坐了马车来的。但一路上马儿疾驰,还是将王太医的一把老骨头给颠簸的都快要散架了。 当下淳于祈亲自过去打起马车帘子,亲手扶了王太医下马车,又面带歉意的同他致歉:“真是劳烦王太医了,等稍后再向您赔罪。” 王太医已经被这一路的颠簸给颠簸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对他摆了摆手,随后又对跟在后面的小厮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背着药箱跟自己走。 淳于祈亲自扶着王太医往广平侯府门口走。 看门的人立时上前来拦住:“什么人?” 淳于祈目光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随即又收回了目光,没有说话。 长青立时上前:“我家公子是永欢侯世子。得知贵府梁世子昨夜受伤,故特地的请了太医院的王院使来给梁世子诊治。” 太医院的院使可不是一般人能请到的,当下看门的小厮态度立时就恭敬了起来:“请世子稍等,小的立时就去跟侯爷通报。” 说完,转身飞跑着去了。片刻之后的功夫又飞跑了回来,顾不上喘气,赶忙的就说道:“我家侯爷请世子和王院使进去。” 说着,就在前面带路。 等到了大厅,就见广平侯已经急匆匆的迎了出来。 广平侯四十来岁的年纪,生得身材甚是魁梧。不过想必是担忧梁丰羽,所以现下他面色憔悴,眼眶发红。 淳于祈和王太医上前同广平侯见礼,广平侯匆匆还礼。随后他原还想客套两句,但被淳于祈打断:“侯爷不用客气。现在梁世子的伤势最要紧,还请侯爷头前带路,好让王院使尽早的为梁世子诊治。” 梁丰羽是广平侯唯一的嫡子,他心中也甚喜爱梁丰羽这个儿子。昨夜梁丰羽又是中毒了,又是被马匹给踩踏了,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被人抬了回来,广平侯一见,只觉得剜心挖肺的一般难过。更何况请了十来个大夫,个个都说梁丰羽伤重无治,饶是广平侯平日再如何,这会也不由的红了眼眶。 而这时淳于祈就带着王院使上门来了。 王院使的大名广平侯是听说过的,他的医术那可是太医院的翘楚,只是像他这样只有爵位,没有实权的人哪里能请得到?不过现在可好了。 一时广平侯就如同落水之人抓到了一块浮木一般,连忙带着淳于祈和王太医就往梁丰羽住的院子赶。 等到了那里,淳于祈一眼就见梁丰羽正面色煞白,了无生气的躺在床上,身上留的血都将他身子底下的床单都给浸湿透了。广平侯夫人正趴在他身上,儿一声肉一声的不停哭喊着。 广平侯通红着一双眼睛吩咐左右的丫鬟:“还不快将夫人扶下去?只管这样哭喊,如何能让王院使静心给世子诊治?” 但广平侯夫人一听王太医来了,赶忙的不哭了,也不喊了,而是迅速的起身走到王太医的面前来,也不管发髻都打散了,也不敢妆容都哭花了,也不管衣裙都滚皱了,哽咽着就道:“还请王院使一定要救救我儿啊。” 说完,就哭着深深的拜了下去。 男女有别,王太医不敢伸手去碰她,所以只是双手虚扶着:“老夫一定尽力。” 广平侯夫人哭着点了点头,然后吩咐丫鬟端了把圈椅放在梁丰羽的床头前,请着王太医坐了,自己也顾不上避什么嫌了,也没走开,而是屏息静气的站在一旁,目光胶黏似的只在梁丰羽的身上。看了一会,她又无声的落着泪。 淳于祈这时候也在看梁丰羽。 纵然是面上煞白一片,还有没有擦洗干净的血污,但依然可以看得出来梁丰羽俊朗相貌的轮廓。 不过淳于祈的目光有些凉凉的。 以前没有感觉,但是现在,这个梁丰羽可是跟李令婉有婚约的呢。而且淳于祈也看得出来,梁丰羽确实是真心喜欢李令婉的。 但只可惜,梁丰羽和李惟元相比实在是太弱了,所以他护不住李令婉。 而且,淳于祈眸光微凝,他想要自己护着李令婉,那就容不得其他任何人对李令婉染指了。所以这门亲事,他务必是要广平侯府答应退的。 目光又看向还在凝神切脉的王太医,淳于祈心里又想着,若王太医也救不了梁丰羽,那只能说他命该绝于此。那李令婉就是个望门寡,他自然可上门求娶。而若王太医救了梁丰羽,自己于广平侯府而言就有救命之恩,再负荆请罪,陈述一番昨晚实情,想必这门亲事也必然可退。 总之,无论如何,李令婉他是娶定了,绝不会将他拱手让给任何人。 王太医这时终于收回了按在梁丰羽手腕上的手,下一刻,广平侯和广平侯夫人几乎是同时出口相问:“王院使,我儿如何?” 王太医没有回答,而是肃色说道:“纸、笔。” 广平侯和广平侯夫人晓得他这是要开药方,忙一叠声的吩咐着丫鬟拿纸笔来,同时他们心中又都升起一线希望。看来梁丰羽这是有救啊,不然王院使不至于要开药方。 丫鬟忙忙的拿了纸和笔来放到桌上,广平侯请着王太医在桌旁坐了。王太医二话不说,坐在椅中凝神思索了一会,提笔就开了一张药方。随后他将药方递给广平侯:“速去照这张方子抓药来,煎了给世子服下。” 广平侯哆嗦着一双手接过了这张药方来,然后阔步出门,叫了小厮来:“快去抓药。快,快。” 广平侯夫人这时则又是扑到了梁丰羽的身上,哭的满面泪痕的喊道:“儿啊,你可要好好的啊。” “王太医,”淳于祈此处却是双手拢于衣袖中,缓步踱了过来,轻声的问着,“梁世子伤势如何?可还有救?” 王太医肃着一张脸:“梁世子不仅中毒,五脏六腑也被马匹踩踏的伤势甚重,到底能不能救得过来,老夫现在也不敢下这个断语。总得等到他服用了一剂药下去再看。” 淳于祈微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什么。 事关梁丰羽生死,广平侯府里的小厮自然是不敢懈怠。于是立时就有小厮拿了药方骑着马一路疾驰着去药店里抓了药,随后又一路疾驰回来让人煎了药端过来。 梁丰羽已经完全昏迷,压根就不能自主吞咽,无奈何只能一人用小银匙子撬开了他的口,一人喂。虽然依然有药汁洒落出来,但连着喂了两碗,好歹也喝了约一碗左右的药汁下去。 在煎药的过程中,王太医已经给他施过了针,且还一直不曾取下来过,现在梁丰羽躺在那里,就跟一只刺猬一般,身上好多地方都扎了针。 等喝完了药,没一会儿的功夫梁丰羽就开始吐血了。 全都是黑色的血,大口大口的吐了出来,连鼻孔都在往外一直冒黑血。广平侯夫人见了,先时还吓的哭喊,后来就直接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广平侯这时是顾得上儿子顾不上妻子,顾得上妻子就顾不上儿子,到后来他就通红了一双眼,站在那里不停的唉声叹气的。 等梁丰羽口鼻中不再冒乌黑的血了,王太医上前坐在床头的圈椅中,伸手过去按在梁丰羽的手腕上,凝神切脉。 片刻之后他轻舒了一口气,起身对广平侯说道:“侯爷,世子的性命无碍了。” 广平侯睁着一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明明刚刚梁丰羽那样一直的吐着黑血,他心里都以为是没救了,但是王太医竟然说…… “王院使,”广平侯的声音颤如颠筛,“你莫不是在哄骗我?” 王太医听了就有点不高兴了:“侯爷这是质疑老朽的医术?那侯爷另请高明吧。” 有能力有本事的人脾气总归要较一般人大一些。 当下广平侯见王太医拂袖转身要走,忙赶上前去拦住,对他深深的行了一礼,随后直起身来辩解着:“不,不,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太高兴了。” 又深深的行了一礼下去:“拜谢王院使救小儿一命。救命之恩,他日必报。” 就如同刚刚落入无穷无尽的深渊,只以为再有没救了,可忽然就有人扔了一根绳子下来,忽然将他拉了上来,让他重又见到光明一样。广平侯简直都想要喜极而泣了。 王太医见他道谢的态度真诚,心里的火气消了不少。 他抬手摸了摸颌下银丝一般的一部白须,肃着一张脸:“老夫也不相瞒,世子体内的毒血虽然都排了出来,往后再好好的调养些日子,必然再无大碍,只是世子的一双腿……” 说到这里他就摇头。 广平侯的一颗心都高高的提了起来,问出来的话都是颤的:“小儿的一双腿怎,怎么了?” 王太医继续摇头:“世子的一双腿被马匹踩踏,骨头尽碎,已是毁了。只怕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广平侯高大的身形晃了晃,差点就要倒下去。还是淳于祈在旁边伸手扶了他一把:“侯爷小心。” 又劝着:“无论如何,世子的这条命总算是保住了。只要活着就要希望,也许往后能找到什么灵丹妙药医治世子,到时世子又能重新站起来了呢。侯爷放心,我必然会将此事放在心上,遣人四处去寻找各种灵丹妙药的。” 对广平侯而言,现在淳于祈就是他的那块浮木。 先前梁丰羽被所有的大夫宣判说没救的时候是淳于祈带了王太医过来,救下了梁丰羽一命,而现在王太医说梁丰羽的双腿已断,这辈子都无站起来的可能性,又是淳于祈说他会遣人四处去寻找各种灵丹妙药,好帮助梁丰羽重新站起来。 “多谢世子,”广平侯感激涕零,弯腰对他行礼,“世子之恩,天高地厚,往后我广平侯府所有人都将铭记世子的这份恩情。” 淳于祈赶忙双手扶了他起来。 随后淳于祈又转身对王太医说道:“现在世子虽然暂脱险境,但仍未醒,还要劳烦王太医在此处多待几日,总要等世子清醒过来。” 王太医早些年曾经受过永欢侯的恩,所以对于淳于祈的话他还是能听得进去一二的,于是当下他便应承下了。 而广平侯则是心中极是感激淳于祈,忙请王太医前面花厅中坐,又让人奉了上好的茶和糕点来。 他原是想亲自去作陪的,但是淳于祈却是对他说道:“在下有件要紧的事要同侯爷单独商议,还请侯爷借一步说话。” 广平侯现在心中只将淳于祈当做恩人,恩人说的话他哪里会不从?虽然不晓得淳于祈到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需要单独和他说,但他还是欣然应允,将他让至了自己的外书房里面。 一进书房,广平侯就请淳于祈坐,但淳于祈却不落座,而是一掀袍子下摆,对着广平侯就双膝跪了下去。 广平侯心中大惊,忙弯腰伸了双手要来扶他:“世子这是做什么?世子于我广平侯府有大恩,该我拜世子才是,如何敢让世子对我下跪?世子快请起。” 但无论广平侯如何说,又如何扶,淳于祈只不起来,而且他口中还说道:“请侯爷上座,在下有话要说。” 又吩咐长青拿了马鞭子出来,淳于祈双手接过,然后高高举起:“请侯爷接过此鞭。待会等侯爷听过在下的话,心中气愤难平时,可用此鞭抽打在下。任凭侯爷打死,在下也绝无二话,也绝不反抗一下。” 广平侯只被他这一番话说的心都高高的吊了起来,还哪里敢接他手里的马鞭子。 “世,世子有什么事,但说无妨。只是世子,还是请起来坐着说罢。” 淳于祈坚持跪着不起,反而是请广平侯上座了。然后他一面手中高举着手里的马鞭子,一面将昨夜的事都说了一遍。 广平侯听了,面上的神情便开始慢慢的不大好看了。 再如何,自家未过门的儿媳妇落水衣裙尽湿被淳于祈看了也就罢了,毕竟事出突然,淳于祈也是为着相救李令婉。但随后又是用口渡气,又是吸毒血,而且现在李令婉还在永欢侯府…… 淳于祈这时已将昨夜发生的事悉数都明说了,随后他又将手里的马鞭子举高了些,沉声的说道:“虽然事出无奈,但我确实已与李姑娘有了肌肤之亲。此事我思量了一夜,觉得还是不应隐瞒侯爷,所以今日一早就特地来告知侯爷此事。还请侯爷责罚。” 广平侯沉着一张脸没有说话,也没有接他手里的马鞭子。 眼前的这个淳于祈虽然跟自己的未来儿媳妇有了肌肤之亲,但他同时又可谓是粱丰羽的救命恩人,他哪里还能对梁丰羽的救命恩人下手抽马鞭子? 片刻之后,广平侯才道:“罢了,世子当时也是救人心切。此事我也不计较了,世子请起。” 他还要指望着淳于祈履行他的诺言,寻了灵丹妙药来救治梁丰羽呢。永欢侯府的势力总归是比他广平侯府的势力大。譬如这王院使他广平侯府就是无论如何也请不到的,但是永欢侯府却是可以随请随到。再譬如说永欢侯和当今皇上少年时曾是陪读,现如今皇上也极是信任他,但自己却空有一个侯爷的爵位罢了。还有,若按王太医所说,梁丰羽这双腿若是治不好了,这当会要是因着这事退了与李令婉的亲事,那往后梁丰羽还能找到什么名门世家的女儿? 想到这里,广平侯觉得这事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但淳于祈依然跪在地上没有起来:“实不相瞒,自昨夜与李姑娘有了肌肤之亲之后,在下当时就下了决心,此事在下必然是要对李姑娘负责的,决不能让她担了失去名节,往后被人在背后指点的事发生。。” 说到这里,淳于祈就深深的伏下了身子去:“所以在下斗胆,请侯爷写下与李府的退亲文书。” 广平侯一听,心里就陡然升了一股怒气起来。 即便他们广平侯府往后因着李令婉这失了名节的事嫌弃了她,要和李府退亲,那也是他们自愿的事,可被淳于祈此时这样说,让他们退了与李府的亲事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是关乎到面子的事的。 下一刻,就见广平侯双手扶着圈椅的扶手站了起来,伸手指着淳于祈,说出来的话都变了调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强逼我与李府退亲?” 世子也不叫了,直接称呼你。而且语气也很严厉,看得出来他心中确实很生气。 但淳于祈不退不避,只是举高了手里的马鞭子:“请侯爷责罚。” 广平侯气的重重的一甩袍袖。 又不好真打淳于祈,这毕竟是永欢侯世子。永欢侯是他惹不起的。 淳于祈这时又在说道:“在下知晓侯爷宝刀未老,一直想要为朝廷再出力,此事往后我必然会相求我伯父,请他为侯爷择一合适职位。便是梁世子的伤势,我也必然不会懈怠,会为他求尽天下名医,搜寻天下灵药。” 这可真是软硬兼施了。 广平侯狠狠的看了淳于祈好一会,然后别过目光,大声的喝叫着在外面伺候的小厮:“拿纸笔来。” 淳于祈听了,心中蓦然一松,刹那间身子都有些脱力瘫软了。但他还是挺了腰背,直直的跪在那里。 自淳于祈走后,李令婉是再也睡不着了。 她想要离开,但无论她走到那里,淳于祈先前吩咐下的那两个丫鬟都如影随形,而且还口口声声的对她说着:“请李姑娘上床歇息,世子待会就会回来。” 李令婉只暴躁的想砸东西。 我他妈的管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如果她没猜错,淳于祈现在肯定跑到广平侯府去要退亲文书去了吧?然后是不是打算带着她一起回李府,当面向老太太和李修柏求亲? 关键是,这事她都已经很明确的表明她的态度了。她是不愿意嫁给淳于祈为妻的,可是他压根就跟没有听到她说的这句话一样。 一个两个的都是这样。先前她和梁丰羽的婚事也是等定了下来她才知道的,但明明她才是当事人好吗?麻烦听一听她这个当事人的意见好吗? 李令婉气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可压根一点用都没有。 她真是恨透了这样的事。可是她能怎么样?她压根什么都做不了。只怕天下人都要赞一句淳于祈勇于承担责任,而她若再不从,那就是不识好歹。 而且是不是天下人都会觉得淳于祈相貌气质都是一等一的出众,又是永欢侯世子,她能嫁他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啊?若不嫁,那就是矫情? 可是矫情你妹啊!淳于祈什么都好她就要喜欢他吗?他求娶了她就要欢天喜地的嫁他吗?她不嫁就是不识好歹,脑子有病吗? 李令婉只气的双拳紧攥。 而两个丫鬟还在苦口婆心的劝着她:“请李姑娘回床上歇息。” 歇息个屁!这会她要是能安心的歇息才有鬼。 但这事总得解决才行,她不能像一只笼子里的鸟儿,任由别人就这样的决定了她往后的人生。 于是她想了想,就转身对那两个丫鬟说道:“你们去帮我将永欢侯请过来。”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但都没有动,只是劝着:“请李姑娘上床歇息。” 李令婉火了:“你们除了对我说这句话就没有其他的话了?还有你们的世子临走的时候可没有说不让我见永欢侯。还不快去请了他过来?我有要紧的话要同他说。” 两个丫鬟见她真的火了,又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其中的一个就道:“请李姑娘稍后片刻,奴婢这就去请侯爷过来。” 说完,她就转身飞快的去了。 李令婉见状,心中略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淳于祈还是很尊重淳于德这个伯父的,但凡只要说服了淳于德不同意淳于祈去李府求亲的事,那想必淳于祈也不敢擅自就去提亲的吧? 第86章 上门提亲 李令婉听得外面有沉稳的脚步声, 只以为是永欢侯来了,她忙起身从椅中站了起来。 但是碧纱橱上的门帘子一掀,进来的人却不是淳于德,而是淳于祈。 李令婉面上刚刚打叠好的礼貌笑意就全都僵在那里了。 而淳于祈显然很高兴,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简直就可以称得上是春风满面。 他快步上前,伸手就想要来握李令婉的双手, 但被李令婉察觉,先他一步将自己的双手背到了身后去,淳于祈就扑了个空。 淳于祈面上笑容微顿, 但他立时就又笑道:“婉婉,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听他这样叫一声婉婉,李令婉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在往下沉:“你刚去了广平侯府?” 只怕他都已经拿到了广平侯府的退亲文书了吧?不然他不会忽然就这样的叫她婉婉的, 面上也不会这样的全都是笑意。 淳于祈也没有丝毫要隐瞒她的意思:“是,我刚刚去了广平侯府, 而且广平侯已经亲手写了退亲文书给我。” 李令婉微垂了双眼, 沉默着没有说话。 很好, 一个两个的全都视她的话为无物, 感情她这个当事人压根就不需要有一点意见的。 淳于祈见她这样,声音便放柔了不少:“你怎么了?不高兴?你不是不想嫁梁丰羽?” 她是不想嫁给梁丰羽不错,但是…… “可是我也不想嫁你,”李令婉极力的压制着自己心里的火气,“所以淳于公子,能不能麻烦你将退亲文书给我, 然后遣个人送我回去?” 有了广平侯府的这张退亲文书,那她往后就不用再嫁梁丰羽了。而若是淳于祈不提上门求亲的事,她也不用嫁他。至好是她谁都不用嫁,就作为李惟元的妹妹好好的待在李府里面,逍遥自在的,多好。 但是李惟元…… 想起他临走之时对她言语举止之间的暧昧,还有这段时日写给她的那些书信里面直白火辣的言辞,李令婉就觉得有点牙疼。 到底是她多想了,还是李惟元真的对她有那方面的意思? 而淳于祈是无法理解李令婉这种终生不想嫁人的想法的,他觉得闺阁中的女子最大的愿望不就是嫁一个好夫君? “那你想要嫁给谁?”淳于祈上前一步,低头看她,面上笑意尽敛,“婉婉,你到底想要嫁给谁?” 她不想嫁梁丰羽,也不想嫁他,那她想要嫁给谁?一辈子不出嫁这样的话没有人会相信的吧?还是说,她心中欢喜的真的是李惟元,所以宁愿一辈子不嫁人也要待在李惟元身边?但就算李惟元再出色,他们两个也都是堂兄妹,怎能彼此之间生出男女之情来?还是说,内里其实是有什么隐情是他所不知道的?譬如说他们之间其实压根就没有什么血缘关系? 想到这个可能性,淳于祈陡然就觉得心中有些发慌。 若李令婉和李惟元并不是堂兄妹,李惟元那样的出色,他们两个又有朝夕相处那么多年的情分,彼此心悦彼此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淳于祈虽然平日看着闲雅雍容,但他这样不笑,又一双细长双眼微眯起的时候,眉目间便给人一种凛冽的感觉。 李令婉心中就感叹着,她文笔不行,剧情不行,刻画人设的本事也不行,想自己当初给淳于祈的人设不过是流于表面,很笼统的温润如玉四个字,面对着李令嬿的时候也是个温和无争的蓝颜知己而已,从没有过激的时候,但没想到他现在面对着她的时候也会有这样凛冽强制的态度。 这算是他自主进化了,还是自主变异了?还是他也仅仅只是外表看着温润,内里其实和李惟元一个样? 李令婉就无奈的轻叹了一口气:“我谁都不想嫁。” 谁规定女人就一定要嫁人?女人首先是人,然后才是女人,然后才是其他各种社会角色。若真的找不到自己心悦的人,又内心足够强大,为什么不可以自己过一辈子? 但淳于祈理解不了她的这种想法。 他只以为她心中念着的人是李惟元,又或者是她对他没有信心。 “婉婉,”他不顾她的挣扎,伸手紧握了她的双手,目光坚定的望着她,“你相信我,我会宠你,护你,让你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嫁给我,你绝对不会后悔。” 这种鸡同鸭讲的感觉,李令婉只觉得额头的青筋都在开始跳了。 “淳于祈,”她实在是气的没有办法了,声音又无奈又恼怒,“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我真的不想嫁给你啊。” 到底要她怎么说,怎么做,淳于祈才会明白,她其实是真的谁都不想嫁? 但淳于祈对她笑了笑,又伸手轻摸了摸她的头顶,然后转身吩咐那两个丫鬟:“给李姑娘梳妆打扮一番。” 两个丫鬟齐齐的应了一声是。 淳于祈就又转头对李令婉说道:“你在这里先坐一会,我去找伯父,待会我再来接你,送你回去。” 要上门求亲,只他去那肯定是不行的,让淳于德也一起去才更能更显出他的诚心来。 他和李令婉的亲事,无论李令婉如何说,他都是势在必得的。而等他娶了她之后,他有一辈子的时间来好好的待她,宠她,她总会有喜欢他的那一日。 转身走了两步之后,他忽然又回头,对着李令婉戏谑一笑:“我觉得你叫我名字的时候很动听,比淳于公子动听。若婉婉愿意,以后便一直叫我淳于祈罢。” 说完,他就笑着转身离开。 李令婉看着他修长的背影,忽然就很想有一种想找个什么东西砸过去的冲动。 淳于德现在正在外书房。 旁侧案上一线檀香,袅袅清淡香雾中,淳于德正盘膝坐在临窗木炕上,自己跟自己对弈。 以往他曾教过一个少女学棋。她喜欢下白子,如玉的白子夹在她白皙柔嫩的指尖,简直教人分不出到底是白子更白,还是她的手指更白。 但是他没有保护好她。这些年他走遍了许许多多的地方,但是依然都没有找到她。 有时候他也在想,是不是她真的已经不在世间了? 轻叹一口气,他落下了手里的黑子。 这么些年,他闲暇之时就会点了一炉檀香,坐在临窗木炕上跟自己对弈。而且他一直执的是黑子,就仿似那个小姑娘依然坐在他的对面,手里拿了白子,笑着同他撒娇:“你再让我两子,成不成?我给你绣一只香囊啊。” 若下棋下累了,他就转头望一望窗外。 春日桃花,夏日荷花,秋日菊花,冬日梅花,四季更迭,年华流逝,他就这样渐渐的老去,两鬓渐有银丝。也许等再过些年,黄泉地府,他寻到了她,是否又可再邀她一起对弈一盘? 淳于祈进来的时候淳于德是知道的,但他并没有抬头,只是食指和中指间执了一枚黑子,在思索棋盘上的棋局。 而淳于祈进来之后也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一撩衣袍下摆,就跪在了淳于德的面前。 淳于德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只是依然在思索着眼前的棋局。 片刻之后,哒的一声轻响,他将手中的黑子落在了紫檀木棋盘上。随后他又在棋篓里拈了一枚白子下了,再复又拈了一枚黑子在两指间。 “刚刚你去了广平侯府?”直至这时淳于德才慢慢的开口问他,“昨夜我同你说的话你全然没有听进去?那位姑娘于你而言就这样的重要?” 昨夜当淳于祈说起李令婉同梁丰羽已定下了亲事之后,淳于德便不同意他想要上李家求娶李令婉的事,但是没想到淳于祈今儿一早竟然这样擅自主张的跑到了广平侯府去求了退婚文书来。 “是,”淳于祈依然直跪在地上,沉声的回答着,“侄儿想护着李姑娘一生一世。” 淳于德拈着棋子的手一顿。 他这个侄儿对他的话向来就是言听计从的,又对他甚为的恭敬,今日这般违逆他的意思倒是平生第一次了。 慢慢的将手里的黑子落到了棋盘上,淳于德这才转头看着淳于祈,问道:“哦?不是因为昨夜你说的,你与李姑娘有了肌肤之亲,所以必须要对她负责?” “以前是我没有认清自己的内心,但现在认清了,即便是没有那层缘由,我也想要娶他。” 说到这里,淳于祈抬头看着淳于德,神情满是诚恳:“还请伯父成全。” 淳于德有一瞬间的恍惚。 那个时候他也是一开始没有认清自己的内心,只将她当做自己的学生来看待,后来还是那个小姑娘哭着先同他说:“可我心中从来没有将你当做我的师傅来看待啊。我,我心悦你啊。” 那个时候他才恍然惊觉自己的内心。随即立时就遣了人上门提亲,只是没等完婚就发生了那样的事,至此她便下落不明。 若是他能早一日认清自己的内心,那他也许早就将她娶回家了吧?那这些年也不至于连她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哦,是吗?”淳于德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酸涩,“你确定你现在认清你自己的内心了?” 淳于祈回答的坚定:“是。我想让她在我身边,护着她一生一世,让她再不用惧怕任何人,也不用受任何人的气。” 淳于德眼眶微热。那个时候他都没有来得及对孙兰漪说过这样的话。 “你拿到广平侯府的退亲文书了?”淳于德停顿了片刻,又再问。 淳于祈点头:“是。侄儿现在就是斗胆来请伯父随侄儿一同去李府提亲。” 淳于德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他也不想去问淳于祈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让广平侯写下退婚文书的。他的侄儿他知道,若他想做一件事,那总归是有法子能做成的。 而且自幼看着长大的侄子,好不容易看他动了真心,他这个做伯父的,也想促成。 “礼备下了没有?”他起身慢慢的下了木炕,“去人家提亲,总不能两手空空的吧?” 淳于祈闻言心中大喜,忙道:“我一早已经吩咐长青备下了一份极大的礼。还备下了一根荆条,待会少不得的要来一出负荆请罪。” 淳于德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淳于祈这一手大礼,一手荆条,怀中又揣了广平侯府的退亲文书,李家还能如何呢? 他这样的才智偏生要用在这些上面。早些年自己同他说了多少次让他入仕他总是推诿,好不容易年初不晓得怎么回事他忽然就要去参加会试,进了翰林院,也只是个七品的文官。若一早听信了自己的话入了仕,凭他的这份才智,这会至少也做到四五品的官了吧? “走吧。”淳于德无奈的摇了摇头,当先往书房门外走。 淳于祈亲自恭送他出了书房,又道:“还请伯父先行去府门口上马车,侄儿去接了李姑娘过来。” 他倒确实是这样的看重那位姑娘,不过到府门口的这段路他都要亲自去接。 淳于德笑着摇了摇头,又对他摆了摆手:“去吧。” 淳于祈笑了笑,转身自去了。 昨儿晚上李令婉衣裙尽湿,发间的首饰也多在落水的时候掉了,淳于祈连夜就让人出去购买了几套精致的衣裙和一匣子贵重的首饰来。这会他刚走进自己的卧房,就见李令婉一身白襦红裙,梳了百合髻,髻间簪了一支凤头步摇,两根金簪子,还有两朵朱红色的小巧绢花。 齐胸长裙石榴花一般的火红,衬得她五官越发的明艳娇媚了。 淳于祈心中狠狠的一动,抬脚走上前就来握她的手。 李令婉想躲,但无奈他动作太快,压根就没躲闪过。她只好一边红了脸挣扎,一面就恼怒的低斥着:“放手。” 淳于祈笑着不答,自然也不会放手。而且他一低头,一眼就看到了她左手腕上笼着的那串红色珊瑚手串。 他认得这是昨日梁丰羽亲手戴在她手腕上的。他眸光微沉,接着便伸手,将这串红珊瑚手钏自她手腕上褪了下来,随手扔到了旁侧的桌上,淡淡的道:“这串红珊瑚手钏与你身上的衣裙不搭,还是不要戴的好。” 又自匣子里面拿了一副赤金九龙戏珠镯来笼到了她的手腕上,笑道:“你还是戴这副手镯好看。” 这副赤金九龙戏珠镯每一只上面镶嵌的九颗珍珠都足有莲子米那样的大,光泽又好,又圆润,一看就知道是极其贵重的。但李令婉正在气恼中,伸手就要去将这两只手镯摘下来,口中又气道:“这手镯我也不要戴。” 但被淳于祈笑着按住了她手,阻住了她要摘手镯子的动作:“走吧,伯父还在府门口等着我们呢。” 李令婉只气的说不出话来,紧抿着双唇,站在原地瞪他,就是不走。 淳于祈见了,就微侧了侧头看她,然后笑着将身子凑近了几分过去,声音也压低了几分:“婉婉是不是要我抱你才肯走,嗯?” 尾音勾起,带着满满的愉悦笑意。 李令婉通红了一张脸不说话,身子往后退,拉远了与他之间的距离。 真是夭寿了!这样都能被他给撩一下。 而淳于祈见她躲闪,又粉颊晕红,海棠醉酒一般,心中不由的就觉得极是柔软。 伸手小心翼翼的勾住她的右手尾指,他眼中含笑,牵着她慢慢的往前走。不过才走得几步,到底还是被李令婉给用力的挣脱开了。 淳于祈也不再勉强她,而是唇角带笑,慢慢的在前面走着。 他想,总会有一日她会心甘情愿的让他牵着她的手前行的。 一路到了府门口,李令婉就见淳于德正双手背在身后在看府门前立着的那两只石头狮子。 淳于祈上前给她引见,李令婉目光不着痕迹的上下打量了一番淳于德,心中暗暗的赞叹了一声,随后矮身屈膝对他行礼:“小女见过永欢侯。” 淳于德面上浅笑,伸手虚扶了她一把,随后道:“李姑娘客气了。” 彼此又寒暄两句,随后李令婉轻提裙角上了后面的一辆马车,淳于德则是坐到了前面的一辆马车里面。 李令婉上车之后只觉得心神很不安。 她已经三番五次极其明确的对淳于祈表明了她的意思,只差一哭二闹三上吊了,但淳于祈依然我行我素。而且看现在的这架势,不过是送她回去,用得着永欢侯也一起去?他们必然是去李府提亲的。可恨刚刚她又没有机会单独见到淳于德。只是见到了又如何?她自认她没有如簧巧合,又不能拿孙兰漪的事来胁迫永欢侯。若永欢侯知道了孙兰漪这些年被李修柏强迫着受了这么多的屈辱,他自然是不能忍受自己的侄儿娶李修柏的女儿,但他又能放得过李修柏,乃至整个李府?到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只怕除却李令嬿,这整个李府的人都要遭殃了。 李令婉觉得很头痛,也深恨自己的无能。这时她就极其的想念李惟元。 若他在,想必天大的事都能迎刃而解了吧?其实有他在,压根就不会有她为任何事烦恼的时候。 她是真的想李惟元了,也不晓得他什么时候会回来。但是回来之后,他们之间又该怎么相处?她自然希望还是以堂兄妹的身份,但只怕李惟元他已经不愿意了吧? 头更痛了。李令婉伸手扶着额头,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这时就听得车壁轻响,是有人在外面轻扣。 李令婉一开始还没有理会这个,但架不住那声音一直在响,最后她就轻轻的掀开了一角旁侧车壁上的纱帘子,就见淳于祈端坐马背上,正手中拿了马鞭在笑着侧头看她。 想必刚刚那声音就是他用马鞭柄轻敲车壁发出来的吧。 “婉婉,”淳于祈见李令婉掀开了纱帘子,他原就骑马相随很近,这时更倾身过来,含笑低声的说着,“你无须烦恼。你放心,我一定会是个好夫君,护你宠你一世。有我在,你往后无须再惧怕任何人。” 这是他对她的承诺。 李令婉看着他微怔,片刻之后她方才不发一语的放下了手里的纱帘子。 头更痛了,心也更乱了。她相信,若淳于祈真的起心要护她,那他定然也是护得住的。 除却最后没有和李令嬿在一起,原书里哪一样他不是赢家?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这样的本事她非但是给了李惟元,而且也给了淳于祈。不同的是李惟元是奸臣嘛,邪恶的一方,做事喜欢来阴的,损人利己,但淳于祈是正义的一方,做事是光明正大的,以大义为重。 不然就真的嫁给淳于祈算了。有他护着,她往后还怕什么?而且看在她嫁给了永欢侯世子的份上,老太太和李修柏还敢对周氏如何?必然得好好的待她。鸣月也快要生了吧?到时老太太和李修柏不敢动周氏,而周氏手中又有儿子,她的这一生也不用忧愁了。 但若真这样,她都可以预见到李惟元的滔天怒火了。而且皇极会在他的手中,如虎添翼,淳于祈未必真的能防得了他一辈子。往后他盛怒之下,怕不是自己真的要落到一个被割了舌头,被喂了断肠草的下场了。 而最重要的是,淳于祈再好,她心中也是对他没感觉的。何必要嫁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呢?若真要嫁个人,她那不如嫁李惟元呢,至少他们之间还有这许多年的情分,不比嫁淳于祈好? 李令婉被自己心中忽然而起的这个想法给吓了一大跳。 她竟然觉得若果真要嫁个人那还不如就嫁给李惟元?她觉得她一定是脑子有毛病了。 又呆了片刻之后,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觉得眼前这压根就是一个无解的局面啊。 思思想想中,马车停了,李府到了。 淳于祈先过去亲自请了淳于德下马车,而后又亲自过来掀开车帘子,伸手过来,要扶李令婉下马车。 但李令婉没有扶着他的手,而是自己踩着马凳就下来了。 淳于祈笑了笑,收回手,也没有说什么。 李令婉抬头看了看眼前黑漆大门头顶挂着的黑匾,上面两个斗大的金字,李府。 虽然她私心里其实也不喜欢李家,但又不得不承认,就她现在的这个身份,还是待在李府最好,也最安稳。 经过昨夜那出,李家的人都只以为李令婉定然是死了,但没想到她现下竟然完好无缺的回来了,而且还是得永欢侯和永欢侯世子一起送回来的。当下看门的小厮都震惊了,说出来的话都打着颤,转身飞跑着就进去通报了。 李令婉正抬脚准备进门,但这时忽然就听得有人在叫:“姑娘?” 她回头一看,就见小青正站在身后的不远处看她,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和惊喜。 昨夜李令婉落水之后,小青想到李惟元那日交代她的话便觉得浑身不寒而栗。当下她也不敢回李府,而是在冰凉的水里整整找寻了李令婉一夜。至今日上午她想着也许李令婉被李家其他的人救了,已经回府了也说不定,所以抱着这样的希望她就回李府来看看,不想才刚在门口待了没一会,就看到李令婉正从马车上下来,于是她急忙开口唤她。 而李令婉一见她,也立时就赶过去拉住了她:“小青。” 又看她头发都散了,浑身的衣裙也都皱了,有的地方还是湿的,忙问道:“小青,你这是怎么了?” 淳于祈此时也走了过来,目光上下打量着小青,而后问李令婉:“这位姑娘是?” 为护着李令婉,他自然是不会让任何陌生人近她的身。 “小青是我的丫鬟。”李令婉匆匆的对淳于祈说了一句,随后又拉着小青的手,问她这到底是怎么了。 小青没有说,反而是目光警惕的望了望淳于祈,随后才道:“姑娘,这事等奴婢待会再跟您说。只是您这,您这怎么这会才回来?” “这事我也待会再跟你说。”李令婉捏了捏她的手,轻叹了一口气,“你还是先随我回去。” 小青点了点头,主仆两个人跟在淳于德的身后进了李府的大门。 因着昨夜李令婉出去就没有回来,混乱之中老太太等人也不晓得她落水了,李令嬿自然也不会说起这事,所以众人都在猜测李令婉的去向,又想着她是否遇害了,所以今儿便都集聚在老太太的世安堂里唉声叹气的说话,想对策,但忽然就有丫鬟进来通报,说是门口的小厮来报,四姑娘回来了,而且还是被永欢侯和永欢侯世子一起送回来的。现在永欢侯和永欢侯世子正在门外等着求见老太太呢。 众人一听,立时就都轰动了。当下老太太忙着让丫鬟去叫李修柏过来。李修柏昨夜又喝的酩酊大醉,正在外书房睡着,没有过来。一面又叫丫鬟:“快请了永欢侯和永欢侯世子进来。” 但老太太心中也纳闷,昨夜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如何婉姐儿一夜未归,现下又被永欢侯和永欢侯世子一起送了回来? 在座的李府众人自然也想知道,所以尽皆留了下来。如李令娇和李令嬿等闺阁女子要避嫌的,则是进了旁边的隔间里。 就在他们快要闹成一锅粥的这当会,李令婉和淳于德,淳于祈已经到了世安堂了。 周氏当先抢了出来,抱着李令婉不撒手,一直哭。最后还是老太太沉着脸发话:“有贵客来了,你还只管这样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呢?快带了婉姐儿暂且退下吧。” 但是李令婉也很想知道淳于德和淳于祈到底会如何说,所以就没有真的离开,而是进了一旁的隔间。 隔间里面李令娇和李令嬿正坐在里面。 李令娇心里还是真的担心李令婉的,这时一见她好好的回来了,忙上前来拉了她手,又哭又笑的。李令嬿则是冷冷的瞥了李令婉一眼,心中暗自咬牙,这样她竟然都没有死? 但目光又瞥到站在李令婉身侧的小青时,李令嬿不由的面色大变。 怎么这个小丫头也没有死?昨夜她可是看到了自己推李令婉落水的,这小丫头不会将此事说出来的吧?到时自己该怎么应对? 她心中飞快的在想着对策。 小青这时也攥紧了一双手,双眼要喷火一样的紧盯着李令嬿。片刻之后,她俯首过去,在李令婉的耳边低语了几声。 说的自然是昨夜她之所以会落水其实是李令嬿在背后推她的缘故。 李令婉心中微惊,转头看了李令嬿一眼,随后又收回了目光。 其实她先前细思昨夜自己落水的时候,她记得确实是有人从旁侧狠狠的推了她一下的。而且她隐约也猜到了那个人约莫应该是李令嬿。 当时她旁侧站的人就只有李令娇和李令嬿了,李令娇必然是不会推她的,剩下的也就只有李令嬿了。只是,她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惋惜的。 当初她给了那么多美好设定的女主,虽然是个绿茶,但那也是个心气高,有自己骄傲的绿茶,没想到最后竟然也干得出来这样背后推人落水的事来。 真是白瞎她当初那么好的设定了。 第87章 姐妹大战 世安堂明间大厅里, 老太太正在请着淳于德和淳于祈落座,又吩咐丫鬟速速上茶来。 淳于德是落座了,但淳于祈却并没有坐,而是依然垂首极规矩的站在那里。 老太太就又笑着开口让:“世子请坐。” 上次在承恩寺的时候老太太可是碰了淳于祈好几根软钉子的,所以就算淳于祈年轻, 不过刚过弱冠之年,只是个晚辈, 可老太太也丝毫不敢小觑轻视了他,言语之间对他甚是客气。 但淳于祈依然站在那里没有动。而这时淳于德已经厉声的开了口:“孽障!还不跪下,向老太太请罪。” 这事一开始还是淳于祈向淳于德提议要这样做的, 所以当下听了淳于德的呵斥,淳于祈真是半分犹豫都没有,直接双膝一软, 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老太太被他这样给吓了一大跳,几乎不曾从椅中弹跳而起, 惊问道:“世子这是做什么?真是折煞老身了。快快请起。” 淳于祈自然不会起来, 依然还老老实实的在那跪着。而这时淳于德已经自长青的手里接过了一根荆条了, 起身从椅中站起, 双手捧着,亲自送到了老太太的面前去。 饶是老太太自认这一辈子也是见过大阵仗的,可当下也还是被眼前的这两伯侄给弄的有些云里雾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侯爷和世子这是做什么?”她慌忙扶着拐杖也起身自椅中站了起来,“还请明示。” 淳于德赶紧让老太太坐,随后才叹道:“唉, 是本侯教侄无方啊。今日本侯和小侄其实是向老太太您负荆请罪来了。” 又请老太太接了这根荆条,责打淳于祈,但老太太如何敢?她越发连荆条都不敢接了,只心生疑惑的问着:“侯爷和世子这样做,越发叫老身不明白,也心生惶恐了。请侯爷明示。” 淳于德见她不接,就将手里的荆条放到了老太太手侧的八仙桌上,随后转头看向淳于祈,喝道:“你还只管傻跪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将昨夜你如何对李姑娘无礼的事都说出来告知老太太,请老太太治你的罪。” 面上看起来真的是雷霆之怒了。 淳于祈见了,心中暗笑,不过面上还是条理清晰的将昨夜发生的事都细细的说了一遍。 老太太听了,面上的神色便慢慢的有些不好了起来。徐氏还可以,毕竟说白了李令婉只能算是她的侄女,隔着房头呢,但周氏却是吓的面色发白,双手都在轻微的打颤了。便是隔间里躲着偷听的李令娇也都是面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微妙了起来。 李令嬿更是幸灾乐祸的看了李令婉一眼,心里只想着,若广平侯府晓得这事,那必然是会上门来退亲的。而失了名节的女子,往后还有会有谁上门来提亲呢?看来李令婉这辈子也就只能待在家里,嫁不出去了。 李令婉感受到了她恶意的目光,但没搭理她。 现在这么早就幸灾乐祸做什么?等待会李令嬿就会晓得,那个时候她处心积虑制造了落水的事,想要攀上淳于祈,连要出家做姑子,上吊寻死这样不上台面的事都闹了出来,但淳于祈依然不愿意娶她或是纳她,但现在可是无论自己怎么推脱,淳于祈却是一定要负这个责任呢。 想到这里就觉得心里有点暗爽怎么办?李令婉就暗搓搓的想着,待会儿有得李令嬿心里膈应的时候呢。 这时明间里,老太太终于听完了淳于祈说的话。 周氏当先就带着哭音说道:“这可要怎么办才好呢?婉婉跟广平侯府可是定下了亲事的呀,若广平侯府晓得这事,那婉婉可要怎么办呢?” 老太太瞪了她一眼,怨她上不了台面,遇事只会哭,而且还是当着外人的面这样就哭,真是丢尽了脸面。 但其实老太太心里也有气,只不好当着淳于德和淳于祈的面发出来。 不管怎么样,都已经定下了亲事的姑娘被个外男这样的看光了,还有过肌肤之亲,哪怕就是为了救她的命,那也是不能理解的。这样还不如当时让淳于祈袖手旁观,干干脆脆的让李令婉死了呢。 所以老太太就沉着脸,语气没有先前的那份恭敬和谦逊:“这事老身知道了。还要多谢世子救了老身孙女的性命。” 这个谢就说的很是有些言不由衷了,淳于德和淳于祈都能听得出来。 当下淳于祈就跪在那里,沉声的说道:“今儿我和伯父前来贵府,一来是来负荆请罪,二来也是想要求娶李姑娘。” 说到这里,他就身子伏了下去:“还请老太太能成全。” 如冷水入油锅,众人都开始沸腾了。隔间里的李令嬿更是用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在看着李令婉,但李令婉很淡定的任由她看。 小样,就知道你肯定会蒙圈。 很显然老太太也蒙圈了,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为难的说着:“可是老身的这个孙女已经和广平侯府定过了亲事了,世子说的这事,只怕老身一个人说了也不算的啊。” 虽然同为侯爵,但广平侯如何能比得上永欢侯?若能将李令婉嫁给永欢侯世子,那老太太心中自然是很乐意的,所以她这句话听起来就有了松动的意思。 这样的事淳于祈自然一开始就料想到了,不然也不会一早就去广平侯府求了退亲文书来。当下他就伸手自怀中将广平侯亲手写的那份退亲文书拿了出来,让旁边的丫鬟交给了老太太。 “这是广平侯亲手写下的退亲文书,请老太太过目。” 老太太伸手接了过来,打开一看,简直是要喜出望外。 正愁螃蟹壳硬咬不开,无从下嘴,忽然就有人剥了蟹黄出来,脍了蟹羹送上来,可不是要喜出望外? 老太太立时就喜上眉梢,合上了手里的退婚文书,一张老脸笑的上面的每一道褶子都出来了:“好,好。侯爷和世子如此诚心上门,这门婚事老身怎么能不答应呢?老身这就做主,同意这门婚事了。” 李令婉坐在隔间的绣墩上没有动,因为她知道她说的话压根就不会有任何人听。 这事她已经三番五次的同淳于祈表达过她不愿意的意思了,但一点用都没有。现在在老太太这里,还能有她说话的份?没有。所以她即便是现在冲出去说她不要嫁淳于祈,老太太肯定是会让两个丫鬟拉了她下去,关在屋子里,寸步不让她离开,然后等成亲的日子到了,她若再敢挣扎,说不定就真能做出捆吧捆吧把她扔花轿里面抬出去的事来。而且到那时因着这事她必然要连累到周氏。 李令婉就叹气,转头看李令嬿,叹道:“三姐,你说这事我该怎么做呢?我心中是真不想嫁淳于祈的,可他非要娶。你说我要是绞了头发做姑子,又或者是上吊寻死,他会不会就不娶我了呢?” 李令娇闻言就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而李令嬿则是死命的咬着唇,望着李令婉的目光简直就要喷火一样。 李令婉很无所谓的让她瞪。 以前她也想和李令嬿井水不犯河水,但现在人家都想要她死了,她干嘛还得一直忍着?暂且先膈应她两句,等待会淳于德和淳于祈走了,她再好好的同老太太好好的说说有关昨晚她落水的事。 李令嬿和孙兰漪毕竟是亲母女,相貌之间自然有几分相像。若是这会就拉着李令嬿到老太太的面前去说这事,难保就会被淳于德看到李令嬿,从而心中生疑。所以稳妥起见,还是等淳于德和淳于祈走了之后再出去说这事。 就在她这里说这两句话膈应李令嬿的这会子功夫,外面的老太太和淳于德已经以亲家相称了。 淳于德让跟随来的小厮奉上来了他们带过来的大礼。淳于祈自然也不用跪着了,早被老太太笑容满面的叫起来了,又一口一个贤孙女婿的称呼着。随后老太太又同淳于德商议两个孩子成亲的事。 来的路上淳于祈已经同淳于德说过了,婚期定的越近越好。于是当下老太太和淳于德商议过了,约定明日永欢侯府就会正式遣媒人上门来求亲,到时淳于祈的庚帖也一并带过来,最好近期便能完婚的。 老太太慨然应允了。周氏心中自然也高兴,徐氏也觉得能攀上永欢侯府这样的亲戚,往后于李惟梁和李令娇也有好处,于是当下所有人面上都是喜气盈腮的。 只是这时忽然就听得有人在门外大叫着:“这门婚事我不同意。” 八月的天,虽然晚间有些凉意,但像现在这般日中的时候还是有些热的,所以世安堂明间门口的帘子一早就被丫鬟给高高的挂了起来。这时众人循声看过去,就看到李修柏正大踏步的走进了门来。 他近来又是遭遇失子,又是被降职,心情委实糟的很,只日日酗酒鬼混。明明前些时候看着他还儒雅斯文的,但现下给人的感觉却只有萎靡不振。而且因着昨夜酗酒,又刚刚急匆匆的赶过来的缘故,所以他头发有些散了,衣袍是皱的,脸也没洗,看着竟有些邋遢的感觉。 老太太当时就沉下了脸来:“贵客在此,你怎可如此失仪?还不下去先洗漱一番,再换了一套干净整洁的衣袍再过来。” 老太太这些日子也没少说李修柏,但无论她是用重话骂也好,打也好,又或者是软语相求也好,李修柏就是誓要做一坨烂泥,再也振奋不起来的,老太太心里也堵的难受,可压根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但李修柏并没有理会老太太的话,他只是转头看向淳于德。 与他现下的邋遢萎靡相比,淳于德一身银灰色暗纹竹叶的杭绸锦袍,举止仪态沉稳,目光温和湛然,真是说不出来的潇洒倜傥。 李修柏心中瞬间就觉得有一股火气蹭的冒了上来,只燎的他五脏六腑全都是满满的嫉恨之意。 这就是孙兰漪心心念念的男人!自己这么多年一直都对孙兰漪掏心掏肺的好,可她对他依然不过是淡淡,心中始终忘不了这个男人。现下他还如何还会和这个男人做儿女亲家? 于是李修柏带着恨意,又大声的重复了一遍:“我不同意这门亲事。” 隔间里的李令嬿听了,只觉得心中畅快不已。而李令婉听了,面无表情。 她心中自然知道李修柏不同意这门亲事的原因,但她也知道没戏。李修柏是干不过老太太的。 果然李修柏这话一落,老太太就沉着一张脸,喝令着两边的丫鬟仆妇:“三老爷的酒还没有醒,请了三老爷下去先醒醒酒,再过来说话。” 一面又对着淳于德和淳于祈赔笑:“教侯爷和世子见笑了。” 淳于德面上神情淡淡的:“老太太见外了。” 不过他心中也生疑为何李修柏会这样强烈反对这门亲事的原由。 淳于祈则是面上神情更淡,恍若未闻一般的低头继续喝他的茶。 早先在承恩寺的时候他就已经见识过李修柏对李令婉的态度了,而且这事老太太都已经应承下来了,想必李修柏再如何也翻不起多大的浪花来。 但李修柏还是努力的想翻点浪花出来。 他无视听了老太太的吩咐,过来请他下去的丫鬟和仆妇,而是直挺挺的站在大厅正中,面对着老太太就大声的说道:“婉姐儿是我的女儿,父母之命,她的婚事我自然有说话的权利。” 哒的一声轻响,淳于祈放下了手里的盖碗,撩起眼皮看了一眼李修柏,随后他又漠然的转过身去看旁侧高几上摆放着的那盆菊花盆景。 旁人的家务事,犯不着他来出手。而且明面上来说李修柏以后会是他的岳父,就算他心中再不愿尊敬他,可面上好歹也要做了恭敬的样子出来,这会他如何还能开口说什么呢? 淳于德也没有说话。他自打一出生就是永欢侯世子,久居高位,李修柏这样的人他还是不大放在眼角之内的。 老太太此时是真的恼怒了,手里拄着的拐杖顿的地面笃笃的一片响。 “好啊,你也知道父母之命,怎么,我就不是你的亲娘了?你现在就是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忤逆你的亲娘么?”又喝命左右的丫鬟仆妇,“还不快请了三老爷下去醒酒?” 李修柏不肯走,梗着脖子站在那里:“母亲,其他的事我都可以依你,只是这件事我断断是不能依你的。总之婉姐儿和永欢侯府的这门亲事,我是不答应的。” 老太太都被他给气笑了:“你也知道口口声声的说婉姐儿是你的女儿,怎么现在你的女儿定了一门好亲事,你这个做父亲的反倒是不乐意了?那你来告诉我,你不同意这门亲事的原由是什么?” 李修柏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 他总不能说是因为孙兰漪的缘故。若淳于德知道孙兰漪在这李府里面,只怕立时就要抢人的,那他以往做过的那些事岂不是全都爆了出来?到时他即便是想做个太仆寺的少卿只怕都是不能够的了。 “既是你答不出来,那这门亲事你还有什么可反对的?”老太太言简意赅,“婉姐儿和世子的这门亲事,我这个老婆子今儿就一力做主应下了。若谁有意见,只管稍后来找我老婆子分说。” 喝命着丫鬟和仆妇拉了李修柏下去之后,老太太对着淳于德和淳于祈歉意的笑:“犬子失态,教侯爷和世子看笑话了。” 淳于德淡淡的笑:“我们两家已经是亲家了,形同一家,老太太这样说,可就见外了。” 彼此又寒暄了一会,淳于德便带着淳于祈起身作辞。 淳于祈临走的时候看了旁边的隔间一眼。 他晓得李令婉在里面,他现在很有冲动想要去见一见李令婉。 与以往不一样,现在他们之间已经定过了亲事了,往后他也可以名正言顺的见她了吧?买了什么手镯,簪子之类的送她,是不是也可亲手给她笼到手腕上去,也可以亲手给她簪到发髻间去? 这样一想,淳于祈便觉得心中甚是温柔甜蜜。不过他也知道现在不适宜立时就见她,还是等过几日再来吧。 等送走了淳于德和淳于祈,老太太面上的笑容一点都没有淡,笑着吩咐丫鬟:“请了四姑娘出来。” 丫鬟笑着应了一声,去隔间里面请了李令婉出来。李令娇和李令嬿也一并出来了。 李令娇虽然心中也有些嫉妒李令婉,但也有几分真心为她高兴,所以面上神情不好不坏,但是李令嬿面上的神色却是极其的难看。 那个时候她落水,淳于祈只叫身边的小厮来救她,其后也是各种避嫌,总之就是不让人挑到他的任何错处去,就是怕担责任,但是现下李令婉落水,淳于祈却非但是亲自去救,救过之后还那样一点都不避嫌的对她,甚至不惜亲自到广平侯府去求了退婚文书,然后又亲自上门来求娶李令婉。 而李令婉昨夜还是被她给推下水去的呢,也就是说,是她间接的促成了李令婉和淳于祈的这门婚事。 李令嬿想到这里,只觉得心里恨的不行。胸前里的一颗心突突突的乱跳着,两颊滚烫一片,给气的。 凭什么所有的好事都要让李令婉占了去?她到底是哪方面比李令婉差了?自上次在承恩寺之后,这府里已是有不少人在背后笑话她了,经过了今儿这事,只怕往后旁人更要笑话她了吧? 李令嬿只恨的紧紧的攥住了自己的一双手,指甲都深深的掐进了掌心里面去。 李令婉这时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愤恨的模样,便晓得她现在是极恨自己的。 但她也不想继续姑息李令嬿了。 以往她是觉得没必要,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自过各自的就好了,但现在李令嬿都做了想要她死的事出来,她还留着这样的人做什么?过年啊? 于是李令婉对着老太太就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老太太还以为她这是为着昨夜的事在请罪呢,满面慈爱的就说着:“好孩子,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昨夜的事,祖母不会怪责你的。而且现在永欢侯和永欢侯世子亲自上门来求亲,你昨夜的事,往后也不会有人胆敢再在背后乱嚼什么舌根子了。” 又欣慰的感叹着:“好孩子,你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啊。” 可不是。无论是相貌还是才学,抑或是家世背景,淳于祈哪一样都比梁丰羽高出了许多。 但李令婉却依然跪着没有起来,而且开口就说道:“祖母,孙女昨夜落水的事其实是有隐情的。” 李令嬿闻言大惊,一张脸上的血色尽退,煞白一片。 这当会她也顾不上心中嫉恨李令婉了,而是飞快的在想着对策。 老太太闻言也面色微变,正色问着:“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不是因着混乱失足落水的?” 李令婉摇了摇头,然后侧过身,伸手就指着李令嬿:“昨夜其实是三姐推了我落水的。” 若是在往常,李令婉可能还要流两滴眼泪,装着可怜的样子质问一番李令嬿,同是亲姐妹,她为什么要这样的对她?但是现在她觉得她大可不必这样做了。 她刚刚才和淳于祈定下了亲事,现在在老太太的心中她可宝贵着呢,必然不会让她受一丝半点的委屈。所以李令嬿推她入水的这事,就算她是信口雌黄,故意诬陷李令嬿,想必老太太也会给她几分脸面,出手惩治李令嬿。 这就叫做痛打落水狗了。反正说白了,现在李令嬿已经失势了,在老太太的心中她如何还能比得上自己的地位?扳倒她只是自己一句话的事。 而果然,老太太一听李令婉说的这话,一张脸立时就撂了下来。 她抬起头,目光不善的看着李令嬿,沉声的就问着:“这是怎么一回事?” 第88章 冰哥归来 李令嬿立时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眼中含泪,楚楚可怜的分辨着:“没有的事。大家都是亲姐妹,我如何会伸手推四妹妹入水呢?四妹妹这别是听信了小人的话,离间我们姐妹两个呢。” 李令婉懒得跟她争辩,直接对老太太就说道:“三姐推我的这事, 是昨夜我的丫鬟亲眼看见的,如何会有错?而且祖母知道我性子的, 我怎么会红口白牙的诬陷人?我同三姐又无仇无怨的,实在犯不上这样做。” 说完她就叫小青过来:“你将昨夜的事都细细的对老太太说一遍。” 于是小青便近前来跪下,一五一十的将昨夜李令嬿是如何将李令婉推到水里的事都说了。末了她又说道:“这都是奴婢亲眼看到的, 绝不敢欺瞒老太太,也绝不会故意的说这样的话来诬陷三姑娘。” 老太太听了,只气的手都在打颤, 手里的龙头拐杖拄着地面发出笃笃的一片响声。 好啊,原本她还只以为李令嬿不过是为人急功近利, 城府深沉了一些, 但没想到她竟然还是这样心狠的一个人, 连自己的亲妹妹都狠得下心来推到水里去。 而李令嬿还在哭着狡辩:“祖母, 你相信我,我没有做那样的事啊。必然是昨夜突发混乱,我心中惊慌要往回跑,急切之间撞到了四妹妹,教她的丫鬟看到了,就以为是我存了心要推她落水。但都是至亲姐妹, 我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且最后我自己也是落水了的呀。” 又扑过去要抓李令婉的胳膊:“四妹,你可别听信了旁人的话,生疏了姐姐啊。你是我的亲妹妹,姐姐怎么会对你做出那样的事来?天啊,这可不是要冤枉死我了吗?” 说完就哀哀的哭。真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但这招对李令婉没用,她只是无动于衷的冷声质问着:“我如何会知道三姐为何要对自己的至亲妹妹做出这样的事来?” 又避开她要来抓自己胳膊的手,继续冷声的说着,“我又不是你,如何会知道你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或许你是觉得我挡了你的路,又或许你就是心中单纯的看着我就不舒服,所以就推了我落水呢。再者说了,三姐你说你昨夜也落水了,那是何人救了你上岸?若无人救你上岸,那三姐你到底是如何上岸的?自己游上来的?原来三姐是会水的?那如何上次在承恩寺的时候三姐和七妹落了水,我记得那处荷塘里的水也不深,至少没有这西池的水深的吧?三姐还如何在水里扑腾着等人来救呢?只怕若届时真无人来救时,三姐会水,自然可自己自行上岸,倒是可惜了七妹,竟是要被活活淹死不成?” 既然大家都打算撕逼了,那就索性再撕大一点。 “我现在心中都要怀疑七妹那时到底是为何会落水的了。想必推人落水这样的事三姐做的很得心应手吧?倒是可怜了我五妹,还因着这样的事被连累,说是她的过失,致使七妹落水,还要被罚禁足。” 她这话一说完,旁人尚可,李令娇当先就激动的说着:“不错,当日的事我原就觉得蹊跷。我只不过是隔着那样远的路踢中了一块小石子而已,如何就能那样巧的那颗石子就踢中了七妹,而且七妹还因着这个就落到了水里去?哈,当时三姐可正站在七妹旁边呢,要推七妹不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就如同昨晚,三姐推四姐落水的时候做的可是那样的驾轻就熟呢。那时三姐心中可有姐妹情深这四个字?” 说完,她也对着老太太跪下了:“祖母,请您今儿一定要还孙女清白呀。” 徐氏自然也帮着自家女儿,当下也忙起身自椅中站起来,面对着老太太说道:“母亲,您是知道的,娇姐儿虽然性子有些骄纵,但心思可是一点儿都不坏的,娟姐儿当日的事,媳妇这些时候心里也一直存着疑呢。现下想来,怕不是当夜三姑娘看到永欢侯世子正在附近,就有心推了娟姐儿落水,却将这事推在我娇姐儿的身上,她自己下去救,一来可以落个不惜自己性命也要顾念姐妹的好名声,而这二来,若永欢侯世子救了三姑娘,看到三姑娘衣裙尽湿的样子,能不对三姑娘负责?这可真是一箭三雕的好计谋啊。不然后面她如何会做得出来那般为了保全名节又要绞头发去做姑子,又要上吊寻死的事来?可后来被母亲稍微一句话一说,她就再不提起此事了?若她真有那般大的志气,便是母亲您再如何的劝阻,她都该绞了头发去做姑子,或是找了其他的法子寻死呢。一个人若真存了心要死,旁人还真能拦得住?可见她就不是真心的,不过是做给我们看看,顺带也逼迫永欢侯世子必须或娶或纳了她罢了。” 徐氏的这个马后炮虽然间隔的时候长了些,但这会放了出来也照样还是有用的。 墙倒众人推嘛。当下任凭李令嬿再如何的双眼含泪,楚楚可怜的分辨那也是没有用的。 大家都是女人,李令嬿的这一套压根就对她们没用。而且徐氏和李令娇早就是看李令嬿不顺眼了,李令婉因着昨晚的事也不愿再保持自己一贯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置身事外的态度,而周氏自然也是要帮着自家女儿的。一听是李令嬿推了李令婉入水,都恨不能扑上去咬她,如何会不愤怒?于是群情激奋,老太太自然也要掂量几分。 而更重要的是,李令婉刚刚才和永欢侯世子定了亲事,往后老太太还要指靠着李令婉多帮衬娘家呢,她如何能让李令婉心里不痛快? 于是当下老太太就肃着一张脸狠狠的责骂了李令嬿一顿,随后又勒令她去祠堂跪三日三夜,在祖宗面前忏悔。而且往后就让李令嬿禁足蒹葭苑,再不让轻易出来。 李令嬿流着泪含恨应下了。被老太太嫌弃的呵斥她出门的时候,她还回头恶狠狠的剜了李令婉好几眼。 但其实李令婉犹且觉得老太太对李令嬿的这个处罚有点轻了。 说白了李令嬿是存心要她死的,若非昨夜淳于祈相救,此刻她早就是水底的一缕亡魂了。只让李令嬿罚跪三日祠堂,又禁足,她心中还有什么好怨恨她的呢?难不成李令嬿都欲置她于死地了,还要指望她心中感激她,与她亲亲热热的姐妹情深么? 不过李令婉心中也明白,老太太现下也不会对李令嬿真的如何,她心中总要顾念着李修柏的。所以算了,暂且先这样吧。 其后大家又在一起坐了一会,徐氏是没口子的恭维着李令婉。 今时不同往日,她还要指望着李令婉往后能拉李令娇和李惟梁一把呢。 李令婉只做了害羞的模样出来,低着头坐在那里沉默不语。 一时大家说了一会子闲话,便彼此出了世安堂,各归各房去了。 周氏叫了李令婉去她的落梅居,细问了一番昨夜的事,说到担忧处,她又止不住的哭。后来说到李令婉与淳于祈定了婚事的事上,她又笑。 淳于祈哪方面的条件都比梁丰羽好太多。而且刚刚她也听说了梁丰羽腿断了的事,虽然知道这样想不好,自私,可她做娘的也不想自己的女儿一辈子跟断了腿的男人一起过。 李令婉没有法子,只能耐心的安抚了她一会。随后娘儿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周氏便催促着李令婉回去歇息。 昨夜又是落水又是中毒的,现如今可不要好好的歇息歇息养养身子?而且刚刚淳于祈临走的时候也拿了好几贴药出来,细心的同丫鬟交代过了该如何煎,一日服几次,又有哪些要注意的事,事无巨细的,周氏在旁边看了,觉得淳于祈也是真心关爱李令婉的,她心中也甚觉欣慰。 于是李令婉当下便带了小青回了怡和院。 小扇和小玉刚刚已是听说了李令婉完好无损的回来的事,这会一见她好好儿的,个个都喜极而泣。 李令婉吩咐着小丫鬟去烧了洗澡水来,痛快的洗了个澡。精着身子坐在浴桶里的时候,她看了看自己胸前的那处伤口。 伤口周围有些泛白,看着有些狰狞,也不晓得会不会留疤。 随后她又看到了左右手腕上先前被淳于祈强行笼上去的那一副赤金九龙戏珠镯子。她心中有些烦,就伸手将这副手镯子褪了下来,让小扇暂且先收起来。 等洗好了澡,她换了衣裙,歪在床上想着这些个烦心的事。只是实在是太累了,所以想着想着便朦朦胧胧的睡着了。 而等到了次日,永欢侯府上午就遣了媒人正式上李家来提亲。随后双方合了庚帖,又请人看了吉日,便定在十月初八这日迎娶。 算起来才一个半月的时间就要嫁过去了。李令婉听了,心中未免就有些着急忙慌起来。 也不晓得李惟元这一个半月的时间可能赶得回来?等他回来了,必然是能想得出法子让她不嫁给淳于祈的吧?这可是她现在唯一的指望了。 转眼霜降已过,立冬在望。天气渐冷,草木黄落,蜇虫咸俯。而李令婉的心也随之慢慢的落到了冰点。 前些时候李惟元不时的还会有书信过来给她,但这些日子,他却连一封信都没有来过。 他这到底是在江苏出了什么事,还是晓得了她和淳于祈的事,然后…… 最后她按捺不住,让小扇叫了小青过来。等屏退了屋内的其他丫鬟之后,她开口问小青:“这些日子大少爷可有跟你来信说过些什么?” 小青心中震惊,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听姑娘的这意思,莫不成她心中其实是知晓她这些日子不时的就会将她的事告诉李惟元? 李令婉则是继续目光平静的看着她。 李惟元的性子她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这个小青固然是他安排在她身边护着她安危的,但另一方面何尝又不是监管着她日常的一举一动?只是以前她觉得自己每天待在这怡和院里做的事来来去去的都是那些,也不怕李惟元知道,但是上次西池的事,还有她和淳于祈已经定亲了,十月初八就会完婚这样的事…… 这些大事小青必然已经都告诉他了,李令婉就不相信李惟元会无动于衷。 但是小青摇头:“没有。自从奴婢去过一封信说了姑娘您和永欢侯世子已经定亲,婚期定在十月初八的事之后,主上便再没有对奴婢有过任何指示。” 李令婉怔了好一会儿。 他不给自己来信,也对小青没有什么指示,他这是真的生气了,还是他已经不打算再理会她了? 李令婉觉得心里很乱。但她没有再问什么,只是挥手让小青退了出去,说是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但静了没一会,就见小玉进来禀报,说是淳于世子来了。 已近傍晚,他这会过来做什么?李令婉待要不见,可小玉又说:“是老太太身边的双红亲自送了淳于世子过来的。” 这些日子淳于祈经常会来找她。她自然都是找了各种理由推却,但没想到后来淳于祈学乖了,不再直接来找她,而是曲线救国先去找老太太。 都已经定过亲事了,不日就要完婚的,老太太自然也盼着他们两个人感情好,所以总是会应下淳于祈想见李令婉的请求,随后又让自己身边的丫鬟请了李令婉过去。但现在好了,都直接遣丫鬟,还是老太太最看重的丫鬟送他来她这里了。 李令婉还能怎么样呢?她唯有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让他进来吧。” 小玉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片刻之后淳于祈就抬脚走了进来。 李令婉抬眼看他。 想必他是刚散值出来,身上穿的是一身青色常服,腰间银钑花腰带,衬的他整个人芝兰玉树一般的清隽。 前些时候有国外使团来京,淳于祈被遣随同其他官员一起接待。因着他表现出众,特别是那些国外使团的话他都会说,皇上觉得彰显了天、朝威严,心中一高兴,就将他由七品的翰林院编修迁为了从五品的鸿胪寺右少卿。 一下子连升两级,这里面固然有皇上看在永欢侯的面上想要提拔淳于祈的缘故,但淳于祈个人的能力却也确实是卓越。 淳于祈的手上拿了一个包裹的很严实的油纸包,一进来他就笑道:“刚刚我散值回来的路上闻到了一阵糖炒栗子香,想着你可能爱吃,就买了一包。让旁人送过来我又不放心,所以想想还是自己亲自送过来的好。” 说罢,他就将手里的油纸包放到了李令婉身侧的炕桌上。 又一眼看到炕桌上放了一只绣绷,白绫上是一朵尚未完工的牡丹,瞧着极是雅致不俗的。 淳于祈眉峰微挑,含笑看了李令婉一眼,问她:“你这绣的是嫁妆?” 李令婉劈手夺下了他手里的绣绷,微红了一张脸:“不是。我只是绣着好玩儿的。” 她绣这个确实是打发时间的。不给自己找点事做,脑子里就总是会想许多事。 淳于祈见她粉颊晕红,真是说不尽的娇美妍丽,他止不住的就觉得心尖上发痒。只是想要伸手来握她的手,又怕她会拒绝。 他知道李令婉心中还是有些抵触他的。不过往后的时日长着呢,她总会有对他敞开心扉的那一日,暂且急不得。 于是他便压下了心里的那股子绮念,转而隔着炕桌,在木炕的另一边坐了下来。而李令婉这时则是又伸手拿起了绣绷,低头开始做起了绣活。 这样就可以避免和淳于祈说话了。 淳于祈这时眉目带笑,侧头静静的看着她。 红日西沉,夕阳余晖穿透窗外的芭蕉树落在她的身上。她穿了粉色缕金提花缎面的夹纱小袄,眉目如画。拿着绣花针的纤长白皙手指在白绫上挑动的动作优美娴熟,一切都美好若梦。 淳于祈的目光舍不得离开她身上,便只是这样一直眉目含笑的看着她。 片刻之后他忽然又开口柔声的笑道:“府里新房我已是让他们都布置好了,每一样摆设都是我精挑细选过的。只是这被子我却犯了愁。新婚之夜婉婉是喜欢大红色绣百子千孙被面的被子,还是大红色绣繁花蝴蝶被面的被子?” 李令婉拿着绣花针的手顿住了。 这样的问题…… 她低着头没有说话。但淳于祈却是笑着不依不饶的又问了一遍,大有她若不回答,他就会一直问下去的趋势。 “你又何必要问我这种问题?”片刻之后李令婉被她追问不过,抬头看他,面色平静,“你心中明晓得我其实是不想嫁你的。这样的话我同你说过很多次了,只是你总是恍若未闻一般,自顾自的就定下了这门婚事。” 淳于祈闻言,面上的笑容微敛。但片刻之后他面上又重新带上了那抹温和的笑意:“婉婉,难道你不知道,那时候发生了那样的事,我上门求娶你是对你最好的保护?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广平侯府日后晓得了这事,即便梁丰羽那样了,可他们也是要面子的,必然会上门来退亲。那往后这一辈子你就要活在旁人的指指点点中了。所以,婉婉,我怎能不对你负这个责?” 李令婉也明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其实她心里也感激他那时候救了她,这些日子他对她的宠爱呵护她心里也明白,可是…… “你不用对我负这个责的。我一点儿要你对我负责的想法都没有。” 淳于祈笑着没有回答。却是忽然伸手过来握住了她的右手,倾身低头凑过去轻吻了一下她白皙柔嫩的指尖,然后他抬头,看着她微笑低语:“但我心甘情愿的想要对你负这个责。” 李令婉只觉得心跳一下子就快了起来,双颊火一般的滚烫。 她有些狼狈的收回了自己的手,别过头不敢再看淳于祈。 淳于祈低笑,复又回身坐好,笑着继续问道:“婉婉,新婚之夜你喜欢绣哪一种图案的被子,嗯?告诉我。” 他嗯的那一声,尾音上勾,直勾的人心里如同有一把小刷子在刷一般,痒痒的。 李令婉有些烦躁,也有些敷衍的回答:“随便。” “怎么能随便呢?”淳于祈此刻的语音不复往日的清润如水,反倒是醇厚若酒,无端就会惹人醉,“一辈子仅有一次的洞房花烛夜如何能随便?自然是要每一处都要细心安排布置的。而且婉婉往后就是我的妻子,永欢侯府的女主人,这些事情你自然都是有权过问的。” 李令婉心烦意乱,只低着头,没有回答。 不得不承认淳于祈的段数太高,她觉得再这样下去她对他的心防真的就要倒塌了。 她虽然低着头,但淳于祈还是能看到她紧抿的双唇和她一直在颤如蝶翅的纤长睫羽。 他心里也晓得不能逼李令婉逼的太紧,得要慢慢的来。于是当下他便笑着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起身在李令婉的卧房里到处走走看看。 前几次多是老太太叫了李令婉去世安堂见他,又或是让她引着他在李府的后花园里面走一走,李令婉的闺房他倒是第一次来。 粉色的帐幔,璎珞穿成的珠帘,临窗梳妆桌上放着菱花镜和几只精致的首饰盒,窗下琴桌上横放了一张瑶琴。整个屋子给人女儿家特有的那种温婉美好的感觉。 不过旁侧的墙壁上挂着的那一卷字却不是女儿家的那种温婉了。 这一笔丰厚雍容,潇洒俊逸的行书怎么看也不像是李令婉写的,倒有李惟元的几分风采。 淳于祈和李惟元同在翰林院待过这么些日子,他也曾见过李惟元写的字。虽然在翰林院的时候李惟元多写的是一笔馆阁体,但一个人写字的风骨和特点如何能变?便是变换了字体,那也是一眼就能认出来的。 淳于祈面上的笑容微僵。但他也没有说什么,而是双手拢在袖中,慢慢的踱到了窗下的琴桌旁坐了,伸手放在琴弦上,慢慢的抚了一首曲子。 待一首《凤求凰》弹完,他双手虚拢在琴弦上,而后忽然抬眼看着李令婉,开口慢慢的问着:“我和令兄李大人在翰林院同僚这么些时候,只知道他写的一手好字,倒是不知道他可还有其他什么旁的才艺?如琴棋画之类?” 李令婉面上神情微顿,手里拿着的绣花针是如何都不能顺利的继续绣花了。她索性是不绣了,目光看着白绫上那朵快要绣好的牡丹花,轻声的说道:“我哥哥不比你,自小就有许多空闲的时间和条件去做你自己感兴趣的事。他很可怜的。幼年的时候不得大家喜欢,府里的下人都可以随意的奚落践踏他。便是连入学开蒙都比旁人要晚,哪里还有什么空闲来学什么旁的才艺呢?” 这就是淳于祈和李惟元最大的不同了。 说白了淳于祈是个世家富贵公子。虽然他自小父母双亡,但在淳于德的照料之下,他的日子依然还是过的很好。但李惟元却一直是为了能够好好的活下去,能少受些罪在努力。所以即便是淳于祈会诸多的才艺又如何呢?若李惟元有淳于祈一样的条件,他只会做的比淳于祈更好。 淳于祈闻言沉默,片刻之后他才问道:“所以你心中对你大哥很是怜惜?” 李令婉没有说话,但她自然是怜惜的。所以有时候明知道他的性子里有阴沉暴虐的一面,可她还是不舍得放手,总是想凑近他,同他说话谈笑,让他好好的。 淳于祈忽然就觉得自己有些明白李惟元和李令婉之间的那种感情了。 想必李惟元自小受人奚落践踏,但李令婉却一直对他好。像李惟元那样的人,一旦有人对他好,而且他还真的是对对方敞开了自己的心扉的话,那他就必然不会对那个人放手。 想必李令婉就是他心中所有的美好吧? 但再如何,李令婉总是要嫁人的,她不可能一辈子陪在李惟元的身边。 “但是你大哥现如今大了,不再是小时候,再不会有任何人胆敢奚落践踏他。而且他现下仕途正盛,又才情出众,想要同他结亲的大有人在。我听说礼部左侍郎赵大人的女儿就甚心悦你大哥,赵大人也很是欣赏你大哥的才情和能力,有意想要结亲。若他们结亲了,往后自然就会有他的妻子来怜惜他,你做妹妹的,就不用再对他心生怜惜了。” 说到这里,他又走近来,在李令婉的面前站定,俯身弯腰,手撑在膝盖上抬眼看她,唇角带了一抹柔和笑意:“往后你心中要怜惜的人是我,你的夫君。” 他这样突兀的凑过头来,两个人的头就挨的极近,彼此呼吸清晰可闻。 李令婉没提防,被他吓了一跳,手里的绣花针就不慎戳到了手指尖,立时便有一颗血珠沁了出来。 淳于祈见了,心疼的皱了皱一双长眉。然后他不顾李令婉的挣扎,握住了她的手,低头就一口含住了她沁出血珠的那根手指。 舌尖轻扫过手指尖,酥酥、痒痒的,李令婉只骇的面色大变,几欲不曾直接跳了起来。 “放开。”见自己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将自己的手指成功的从淳于祈的手中拿出来,而他很显然也没有要放的意思,李令婉只一张脸羞的通红,开口就低声的斥道。 淳于祈见她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了,就低笑一声,放开了她。 “婉婉,你乖乖的,等着十月初八我来迎娶你,好不好?” 临走的时候他这样温声的同李令婉说着,但李令婉没有回答他。淳于祈笑了笑,转身离开。 算算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就要到十月初八了,到那时李令婉就会是她的妻子了,往后会有一辈子的时间,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就要俘获她的芳心呢? 淳于祈志得意满的走了,李令婉则是闷闷的趴在炕桌上。 小玉这时拿了晚膳回来,但李令婉心中不自在,就没吃几口。一抬眼又看到炕桌上放着的那包糖炒栗子,她就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等掌灯时分,天忽然就阴沉了起来,至二更时分竟然下起了雨来。 小雨敲打着窗外的芭蕉,淅淅沥沥一片响,李令婉翻来覆去的总睡不着,脑子里翻来覆去的总是想白日淳于祈说的那番话。 他说礼部左侍郎的女儿很是心悦李惟元。李惟元什么时候见过那位赵姑娘不成?怎么她一点都没有听说过?而一想到李惟元极有可能会娶那位赵姑娘,李令婉就觉得心里越发的烦躁了,也更加的睡不着了。 约莫三更时分她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但也不晓得是睡了多久,恍惚之中就觉得唇上似是有人在狠狠的研磨。随后牙关被强横的冲开,她的舌尖正在被人狠狠的吮吸着,只痛的她禁不住的就闷哼出声。 而随即,吮吸着她舌尖的动作便越发的重了,简直就像要将她的舌尖咬下来吃掉一样。 李令婉吃痛不过,心中也开始惊惧,忙睁开了眼来。 外面的桌上虽然是留了一盏烛火,但隔着床前的那架屏风,那烛光便像是被筛过的一般,昏昏暗暗的看不真切周遭的一切。 朦胧中她只看到确然是有个人正俯在她身上,鼻端口间全都是他极具倾略性的气息。 李令婉心中大惊,然后她也不晓得是哪里来的力气,猛然出手就将那人推到了一旁去。同时她自己快速的从被窝里爬了起来,一路缩到了床角去,双臂紧抱着身子,又厉声的喝问着:“什么人?” 光影明灭中,就见那人一张俊朗出尘的容颜。正是她这段时间经常会梦到的那张容颜。 “婉婉,”李惟元唇角微勾,望着她的目光灼灼,低声带笑的唤着她的名字,“怎么,看到哥哥回来,你不高兴?” 他带着屋外的寒气雨气而来。有水珠正顺着他的发梢慢慢的从脸颊上滴落下来,一双薄唇因着刚刚亲吻厮磨她双唇的缘故而水光润泽一片,衬得他原本有些冷漠疏离的气质莫名的就妖异了起来。 他就这样的对着她勾唇一笑,明明面上带笑,神情也算温和,但给李令婉的感觉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前的那种窒息和压迫感。 她缩在床角,身子忍不住的就开始瑟缩了起来。 第89章 两情相悦 与李令婉因着害怕而浑身瑟缩相比, 李惟元倒是神态悠闲的很。他甚至还对着李令婉和缓的笑,然后温柔的开口:“婉婉,过来。” 一般他这样那就说明他已经很生气了,李令婉越发的不敢过去了。 李惟元见她只缩在那里不动,唇角勾着的弧度就越发的大了。 “婉婉, ”他看着她,慢慢的开口, 用一种柔和的命令口气,一字一顿的又说了一遍,“过来。” 李令婉只觉得自己的心都随着他的这句话狠狠的抖了一下。但终究她还是抵不过他这种简直就要将人压的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 慢慢的捱了过来。一边过来,她还一边面上勉强的扯了抹笑容出来,妄图解释:“哥哥, 我不知道是你。” “哦?”李惟元尾音轻扬,看着她的目光简直都可以称得上是妖异了, “那婉婉以为是谁, 嗯?” 李令婉讪讪的笑:“我, 我以为是在做梦而已。” “那婉婉梦里这样会亲吻你的那个人是谁?”李惟元轻笑, “淳于祈?” 李令婉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然后她急忙伸了双手乱摇:“没有,没有。哥哥,我没有。” 但李惟元已经一把拽住了她的右手腕,将一直躲躲闪闪着不肯靠近他的李令婉给拉到了自己面前来,又低头凑了过去,含笑低声的问着:“没有什么?没有梦到淳于祈这样的亲吻过你?” 他靠的极近, 双唇紧挨着她的右脸颊,灼热的气息悉数喷在她的脸颊和耳上,李令婉只紧张的全身都紧绷了起来,不说说话了,简直是连动都不敢动了。 李惟元这时却是张口轻咬住了她的耳垂,含在口中一下下的又舔又咬的,哑声低语:“可我听说淳于祈是碰过你的。” 李令婉全身都僵住了。 她早料到小青会将西池的那些事都告诉李惟元的,可没想到这些细节她竟然也都说了。 而李惟元这时却是伸手慢慢的抚过她的唇:“他碰过你这里。” 又伸手抚过他的手:“他碰过你这里。” 最后他伸手放在她的右胸口,眸光暗沉,语声也渐渐的冷了下来:“他甚至还碰过你这里。” 李令婉简直都要哭了:“哥哥,当时,当时是……” “嘘!”但很显然李惟元不想听她的任何解释。他只是伸了右手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她噤声。然后他伸手握了她手,张口逐根的将她的十根手指舔咬过,随后又凑近来吻住了她的双唇…… 李令婉全身瑟瑟发抖。 李惟元这明显的就是要将淳于祈碰过她的所有地方也都碰触一遍啊。 他甚至还咬了她…… 李令婉闷哼一声。 靠!淳于祈压根就没有碰过她那里!他越线了。 但旖旎风景在望,稍微的往下移一点就能碰触到,李惟元自然是不会放过。最后他抬头,目光邪肆的看着她:“告诉哥哥,淳于祈还碰过你哪里?” 李令婉哭了。 半为害怕,半为害羞。 她伸手拢着自己方才被李惟元半褪下来的寝衣,哭道:“哥哥,你这是做什么?你是我哥哥啊。你不能这样对我。而且淳于祈那时候也是为了救我才会那样做,我能如何?当时我也人事不知,什么都不知道的啊。” 又哭道:“难道是哥哥觉得宁愿眼睁睁的看着我死,也不愿让旁人救我?在哥哥心里到底是我的命最重要,还是旁的?” 李惟元抚着她脸颊的手一顿。随后他咬牙恨道:“你的性命自然是比任何东西都重要。我也感激他救了你,但他不该妄想要娶你。” 又低下头去亲吻李令婉的双唇:“婉婉,除了我,你谁都不能嫁。谁胆敢想娶你,我就不会让他活在这世上。” “可是我们是堂兄妹啊。”李令婉哭声稍停,但片刻之后又哭的更狠了,“我怎么能嫁给你?” 李惟元低声闷笑,伸手拈了她的一缕秀发绕在自己的指间。 李令婉有一头乌黑柔顺的秀发,因着晚间睡觉的缘故,所以睡前就打散了发髻,这当会她的一头青丝正如水一般的倾泻在她的肩头。 寝衣尚未完全合拢,白皙若雪的肌肤,浓墨秀发,黑白两种极致颜色对比,摄人心魄的美。 李惟元倾身过去,闻她发间的幽幽香气。一面闻,他还一面轻声浅笑:“婉婉,事至如今,你还要这样骗我?我的身世到底是怎么样的,你不清楚?” 又伸手扳过她的脸来正对着他:“我们从来就不是亲堂兄妹。你我之间,压根连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这样你如何不能嫁我?还是说你是真的想嫁给淳于祈?你爱上他了,嗯?” 李令婉瞳孔微缩。 果然,果然他是知道这事的。 “那晚,我去你娘小院的那晚,”李令婉的声音都在发着颤,“你在外面将我和你娘说的话都听到了?” 但他好演技啊。过后她问起他这事的时候,他只说没有听到,而自己那时候竟然也相信了他说的那些话。 “是啊。”李惟元伸手轻抚着她的脸颊,目光痴缠的看着她,“当时我听到你说我的身世的时候,我简直就是欣喜若狂。就算我出身这样的不堪又如何?哪怕我就是路边乞丐的儿子,只要你我并不是亲堂兄妹,我心中也是高兴的。” 又鼻尖顶着她的鼻尖,轻声的问她:“那么,婉婉,你想不想要嫁给我?我以前怕吓到你,总是不敢同你说这些话,可是现在,婉婉,我再也忍不住了。嫁给我,好不好?至于其他的事,都交给哥哥来解决。” 李令婉还在哭:“可是我对你一直都只有兄妹之情啊。” “没有关系,”李惟元轻笑,“从现在开始慢慢的爱我也来得及。” 随后他又低头轻柔的含住她的唇,卑微的请求着她:“婉婉,求你,爱我。永远都不要离开我。” 李令婉简直就要哭的喘不上气来。 她觉得心里难受的很,就像有人用刀子在里面不住的搅动一样。 “你还知道什么?哥哥,你还知道些什么?”她追问着李惟元,“你都告诉我。” 李惟元那样的聪明,那夜她和杜氏说的那些话,李惟元心中就不会怀疑她?杜氏当年的事被老太太给强压了下去,而她一个足不出户的闺阁女子怎么会知道十几年前隐秘的事?而且她记得那时候她还说了其他各人的下场…… 李惟元心中肯定对她起疑了的吧?那个时候老太太都对她起疑了的,还请了道士来驱她身上的邪崇。但是李惟元什么都不对她说。是不是他对她的来历都是知道的? 想到这里,李令婉就觉得心中惊恐了起来。 但她又想起了当年那场道士捉鬼的闹剧里,尚且还是少年的李惟元跪在老太太的面前,恳求她放开她。还有他就算被老太太下令让人捆了起来的时候悲愤又绝望的叫她婉婉,还有最后他知道她没事的时候猛的抱她入怀…… 是不是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知道她其实不是真的李令婉了?但他还那样的护着她?他那个时候那样的害怕,他在怕什么?怕那个道士真的将她驱赶走了? 耳中听得李惟元在轻叹:“婉婉,你的演技是这样的拙劣,亲近我又那样的突然,前后差别那样的大,我如何会不心生怀疑?我是一早就知道你不是真的李令婉,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他低头,双手捧着她的脸,温柔的亲吻着她面颊上的泪水:“不论你是什么人,来自哪里,以前是什么样的,我都不在意。我只在意现在,还有往后。你是我的一切啊。婉婉,爱我,嫁我,好不好?”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甚至从一开始他就都知道了一切,可他还这样一直的对她好。 李令婉哭的声哽气噎的,话都说不出来。 理智上她是知道自己不该接受李惟元说的这些话的,但是情感上…… 她双膝跪伏在床上,伸手抱住了李惟元的脖颈,将头凑在他的脖颈上,一边不停的流着泪,一边哽咽着不停的叫他:“哥哥,哥哥……” 她总是受不了他每次这般温柔对她的时候。这些年她被他呵护在掌心里,事事以她为先,她都是知道的。这样的李惟元她压根就拒绝不了啊。 她哭的说不出话来,只是埋首在他的脖颈间不住的流着眼泪,又不住的点头。 李惟元心中狂喜。 虽然他一早就想过,若李令婉愿意爱他,愿意嫁他,一辈子都不离开他最好,但便是她不愿意,他也不会放手的。 她只能爱他,只能嫁他,只能一辈子都待在他身边,他是绝不会让李令婉嫁给其他任何人的。可是现在,得李令婉这样点头同意,他只觉如同一个浪头劈面砸过来一样,他整个人都晕晕沉沉的,一颗心砰砰砰的急剧乱跳着。 片刻之后,他才双手捧着李令婉的脸,伸手勾了她的下巴起来看着他,颤着声音急切的问着:“婉婉,你是答应哥哥了吗?” 李令婉还在一直不停的哭。一边哭一边又不住的点头。 李惟元勾着她下巴的手指都在发颤,然后他忽然就低头凶狠的吻上了她红润柔嫩的双唇。 李令婉一开始还瑟缩了下。他的动作太凶猛,有点吓到她了。但察觉到她要躲,李惟元一手圈住了她的娇柔柳腰,一手就按上了她的后脑勺,用力的将她压向自己,同时自己的身子也紧紧的贴了过去。 李令婉压根没有退路,也没办法躲避,只能被动的承受他这个凶猛的亲吻。 但李惟元实在是欢喜的狠了,只觉多年的夙愿一下子就成了真,所以亲吻着李令婉的时候简直就是如同野兽一般,唇舌不依不饶的激烈交缠。李令婉躲一分,他就能前进两分,誓要她眼中心中满满的都只有他一个人,再也容纳不下其他人。 到后来李令婉只觉得自己的双唇生痛,舌尖更是被他吮吸的发麻。她忍不过,只痛的眼泪水一下子就又流了出来。同时她又用力的推拒着李惟元,口中发出抗议。 但双唇被李惟元紧紧的堵住,任凭是再激烈的抗议到最后也不过是如同小猫一样的哼哼一样。听在李惟元的耳中,反倒是觉得她的声音又娇又媚,更加恨不能这样一直亲吻着她了。 到后来李令婉抗不过,气愤的张口就去咬他的唇。明明口齿间都察觉到腥甜的气息了,可就算这样他都不愿意放过她,依然在不依不饶的亲着她。 李令婉又狠不下心去再咬他,只能悻悻然的作罢。 到后来也不晓得过了多长时间,李惟元终于放开她了。 而他这一放开,李令婉就觉得浑身疲软,简直是坐都坐不稳了,无力的瘫软在他的臂弯间。 李惟元看着她面泛红霞,双眸水润的模样,只觉得心中柔软如水,止不住的又低头来一下下的轻啄她粉润柔嫩的双唇。一边轻啄,他还一边闷笑:“这样的没用?单单只是亲下你你就这样了,若往后可要怎么办呢?” 李令婉听了这话,心中大羞,抬眼就狠狠的瞪了他一下。 只是她原就被他亲吻的双眸如水了,这般一瞪之下哪里有什么威慑力?倒满满的都是柔柔情意了,简直就是魂魄都要被她给勾去了。 李惟元一个没忍住,低下头又来亲她。 不过与刚刚那般凶狠的亲吻不同,这次却是一个温柔爱怜至极的吻。如羽毛轻轻的刷过双唇一般,李令婉只觉得痒痒的,麻麻的,整颗心都软了下来。 最后等李惟元放开她的时候,她双颊真的是晕红一片,远胜红霞了。 李惟元真的是对她爱之不尽,一时都不晓得该如何对她才好。只将她抱在自己的腿上坐了,双手圈着她的纤腰,低头一下下的轻啄她的红唇,又一声声的叫她:“婉婉,婉婉……” 李令婉觉得又害羞,但又甜蜜。从没想过两情相悦的感觉这样的好,单单只是两个人这样在一起,那就觉得什么都好了。 她通红着一张脸,缩在李惟元的怀里。 李惟元身上穿了一身鸦青色的锦袍,上面犹且还带着屋外的雨气和寒气。李惟元也知道自己身上的衣袍湿了,而李令婉身上现下也只穿了一套丁香色的寝衣,他担心她会着凉,便抱着她放回被子里,用被子将她团团的围住了,随后再长臂一伸,将她连同被子一起牢牢的抱在了怀里。 李令婉抿唇笑。 她觉得她这样包了一层被子,圆滚滚的跟只熊猫也差不多,难为李惟元竟然抱的住,也不觉得重。 但李惟元如何会觉得重?于他而言,李令婉就是他的一切,再如何都要紧紧的抱在怀里不松手的。 他低头,轻嗅她发间幽香。又忍不住的一下下的亲吻她的秀发。 在他看来,李令婉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好的。他爱她的所有,简直都要爱到了骨子里面去。 李令婉这时在他的怀里仰着头,伸手摩挲着他的下巴。 触手粗粝,就着昏暗烛光一看,可以看到上面都冒了胡子茬出来。且看他脚上的靴帮子上都被雨水打湿了,李令婉就知道他这必然是连夜赶了回来的。 她就唏嘘着:“都这样晚了,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明儿回来不成?” 李惟元张口轻咬了下在他下巴上肆虐的那两根手指尖,然后下巴搁在她头上,闷闷的说道:“我知道你和淳于祈定了婚事,如何敢不急着回来?再不回来,你是不是就要嫁给淳于祈了?” 他一说到这个,李令婉就觉得有点心虚,也有点着急。 “哥哥,这事我也不愿意的。我也同淳于祈几次三番的说过我不想嫁给他这样的话,可最后这门亲事还是被定下来了。而且,而且再有半个月就是我和他完婚的日子了,这该怎么办?我不想嫁他啊。” “我知道,我都知道。”李惟元低头安抚似的轻吻着她,“这事哥哥已经想到对策了,你不用担心。你放心,哥哥绝不会让你嫁给他的。” 又更紧的将她抱在怀里,笑道:“你只能嫁我。等哥哥手头的事都解决了,我再想办法解决我们现下身份的事。到时哥哥会让你风风光光的嫁给我,让天下所有女子都艳羡你,好不好?” 他说了她就信。李令婉觉得心里甜滋滋的,便笑着点头:“好。” 李惟元笑着捏了捏她柔嫩的脸颊。又忍不住,低头去亲吻了她的脸颊一下。 李令婉抬手将他的脸给推到了一边去,笑道:“你再这样亲下去,天都要亮啦。” 又想起一件事来,忙问道:“你是如何进我这院子里来的?” 可别教人看到了啊。虽说现在他们面上是亲堂兄妹,但彼此毕竟都这样的大了,李惟元半夜这样偷偷的潜进她的院子里来,若教旁人看到了,难免会有闲言闲语。 “你放心,”李惟元知道她的担心,笑着握了她白皙的手在手中,然后说道:“是小青开院门让我进来的,旁人是不会知道的。” 李令婉这会心中也不晓得自己该是什么感觉。 一方面他是担心自己安危,遣了小青在她身边护着她不错,但一方面,小青果然是她安插在自己跟前的一个眼线啊。 李令婉一时就也颇有些五味杂陈的问着:“小青现在在哪里?在外面给你把风?” “她办事不力,没有护好你,竟然让你落水了,导致后面发生了这许多的事,”李惟元的声音透着几分漫不经心,“我让她在院子里好好的跪一夜。也算是顺带给我把风了。” 李令婉吃了一惊。 现如今夜里凉的很,更何况外面还在刮着风,下着雨,院内墙角的竹叶都潇潇响成一片了,这样的时候还要小青顶着风雨在院子里跪一晚上?只怕若真跪了一晚上,明儿小青也算是废了。 “哥哥,”李令婉忙反手抓住了李惟元的手,抬头看他,“那时我落水也不关小青的事,是三姐推了我的。你让她起来吧。” 李惟元的眸光阴沉了下来,眼中寒意顿现:“李令嬿,稍后我自会有法子解决她。至于小青,无论任何理由,她没有护好你,那就是她的过错,她就得接受惩罚。” “哥哥你不要这样。”李令婉伸双臂抱住了他的脖子,“我不喜欢你总是这样很冷的样子。你就让小青起来好不好?她平常都对我很尽心的。那日的事真的不怪她。” 李惟元低头看了她一眼。 李令婉的性子他知道。跟乌龟差不多,平时都缩在自己的壳里,啥事都置身事外,从不会主动去害人。也就实在是被人欺负的狠了才会从壳里出来咬旁人一口。 他也不想自己吓到她。 只是…… “那你亲哥哥一下。”李惟元唇角微翘,“没有好处的事哥哥不做。” 李令婉:…… 然后她的面上立时就开始发烫了。 要不要这么无耻啊?这样的话都说的出来? 她红着一张脸,不肯亲。 就见李惟元已经主动的将自己的脸凑近了过来,眼中带了碎柔笑意的看她:“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样子。你亲哥哥一口,哥哥这就让小青起来。” 李令婉没奈何,只能颤颤巍巍的亲了他的脸颊一下。 但李惟元显然不满意,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双唇,然后侧头笑着看她。 李令婉瞪了他一眼。但娇羞之时,这一眼瞪的也是眼波流转,面上神情又娇又媚。 李惟元只觉自己心中一荡,心头火热。也等不及李令婉主动来亲她了,俯首低头就精准的吻住了她的双唇。好一番厮磨交缠之后他才放开了她,然后笑着起身,拉开门去叫小青不用跪了,先回房去。 而李令婉则是被他这样的突然袭击给气的不住的伸手捶着床板。但又觉得心头甜蜜一片。 他回来,她就会觉得安心。仿似这世间再有天大的事,可只要有他在,那便再不能困扰到她了。 第90章 甜甜蜜蜜 是夜, 李惟元在李令婉这里盘桓了好长时间才离去。 一开始李惟元没来之前,李令婉是因为心中烦躁所以睡不着,但李惟元走后,她却是因着心里甜蜜而睡不着。此时就连窗外的雨打芭蕉的淅淅沥沥声听起来都不像先前那般的嘈杂了,而是如同美妙的音乐一般。 至五更鼓时分她才朦朦胧胧的睡了过去, 可没一会儿的功夫就被小扇和小玉叫起来梳洗。 今儿是九月十五,按规矩是要去世安堂给老太太请安的。 小青拎了水来给她洗漱。李令婉看了她一眼, 见她面上有些潮、红,想必是昨夜顶着风雨在潮湿的院里地上跪了那许久,所以有些着凉发热了。 因着现下她和李惟元已经挑开了那层窗户纸, 心里正在甜蜜的时候,所以即便是先前对小青将自己的那些事事无巨细的都告诉李惟元颇有微词,但李令婉现在也不计较了, 反倒是关切的问她:“小青,你着凉了?要不要紧?” 小青有些心虚, 不敢看她的目光, 只是垂首敛眉的对她行了个礼, 轻声的回道:“不要紧的。多谢姑娘关心。” 但李令婉还是说道:“既然你着凉了还出来做什么呢?快回你自己屋歇着去。待会儿我让小玉去厨房跟张嫂子说一声, 让她给你熬一碗姜汤来你喝了,发发汗,兴许就好了。若再不好时,就请个大夫来给你看看。” 小青以前也是穷苦人家出身,自小就被父母给卖了。在皇极会的时候她虽然学了些武艺,但那也是极辛苦的, 很少有人这样关心过她。当下小青心中感动,忙道:“多谢姑娘。但奴婢无妨的。” 但李令婉还是一再的催促着她回去歇着,最后小青却不过,恭敬的对她行了礼,便依言退了出去。 李令婉自己洗漱了,然后坐在梳妆桌前的绣墩上让小玉给她梳发髻。 小扇这时就问着:“姑娘,您今儿想要穿什么颜色的衣裙呢?” 李令婉想了想,随后说道:“我记得我有一件桃红色缕金撒花缎面的圆领褙子,就那件罢。” 她今儿心中高兴,自然想穿些喜庆的颜色。 小扇答应了一声,手脚麻利的将这件褙子寻了出来,随后又寻了一条松花色的细褶裙出来。 于是等到了世安堂的时候,老太太瞧着她这一身衣裙,便笑着夸赞道:“婉姐儿穿了这一身衣裙,就跟那早春的海棠花儿一样,极是娇艳的。” 旁人也纷纷附和着。 因着都以为她再过半个多月就要出嫁了,所以众人对着她的态度都极其的和善。老太太更是唤她近前来挨着自己在罗汉床上坐了,又让丫鬟捧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锦盒子来,说是永欢侯府刚刚遣人送了十月初八那日的嫁衣来。 众人便都想看一看。老太太就让丫鬟打开了锦盒,一看里面折叠的整整齐齐的放了一件如火一般的大红嫁衣,上面的牡丹繁花,云纹蝴蝶之类的花纹皆是用金银丝线绣成,极其的光彩耀目。 徐氏便感叹着:“永欢侯世子对咱们婉姐儿可真是上心。这样的一件嫁衣,便是公主出嫁也不过如此吧?” 周氏听了,心中自是高兴。 再没有比女婿待自己女儿真心的好能让做娘的高兴的了。 老太太也笑容满面的。淳于祈待李令婉越好,那李令婉在他面前就越说得上话。而女儿都恋娘家,往后让淳于祈提携李家可不就是件极容易的事了? 一高兴,老太太就让双红去寻了好几件精致贵重的首饰出来,说要给李令婉。 李令婉也没有推辞,都收下了。 随后大家又都说起了李惟元的事。 李惟元今儿一早已让谨言过来说了他昨儿晚上已到家的事。又说昨儿晚上他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不便吵醒老太太的。而今儿一早他又要赶着去应卯,所以等待会儿散值了再来请老太太的安吧。 谨言是随同了李惟元一块儿去了江苏诸地的。老太太叫了他过来细问,就晓得这次疏浚河道李惟元立功不少,工部尚书对他极是赏识。老太太听了,心中自然也高兴。 早先李惟元一道治理太湖下游河道的奏疏皇上看了都赞赏有加,还悉数都采纳了他的意见,指名遣了他随同工部尚书一道去疏浚太湖下游河道,而现在他疏浚河道又立了功,工部尚书又这样的赏识他,升迁不是必然的事? 因着这,老太太这一日都喜气盈腮。 而李令婉则是一整日都心神不属的。 前些日子李惟元不在的时候她虽然也日日的想他,晚间做梦经常会梦到他,但现下她却是真真正正的体会了什么叫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句话。 好不容易的等到申正时分,终于有丫鬟一脸笑容的进来通报,说是大少爷回来了。 昨夜虽然下了一夜淅沥秋雨,但今儿早起天却是晴了,一整日都是金灿灿的暖阳。至这会小丫鬟打起门口的帘子,李惟元低头走进来的时候,依然可见屋外庭院中细碎温暖的日光。 显然他刚散值回来,都没有来得及换衣袍,所以还是一身青色的官服。不过前胸后背的补子却由鹭鸶图案换为了白鹇。 白鹇这可就是五品文官才能用的了。 老太太见了,立时就惊喜的问道:“怎么,你的官职有了升迁了么?现下是何职位?” 毕竟时隔几个月未见,李惟元还是先跪下对老太太请了安,问了好,随后才回道:“托祖母洪福,孙儿上午得皇上亲口下旨,已迁为工部郎中了。” 工部郎中这可是正五品的官了。而且工部还是六部之一,极要紧的衙门,往后的发展前途必然也大。 老太太心中大喜,面上的笑容简直就要满溢了出来。 她连忙让李惟元起来,又让他坐。一叠声的吩咐着丫鬟快端茶上来。又说晚上要吩咐厨房多做几个菜,叫了一家子都过来,好给李惟元接风洗尘的,同时也恭贺李惟元晋升之喜。 李惟元站着,微微躬身谢过了老太太。然后他直起身来,俊朗的面上亦满是意气风发。 李令婉不晓得为什么,忽然就想起几年前她第一次看到李惟元到老太太这里来请安的模样。 那时候屋外天阴欲雪,少年身形削瘦,衣着寒酸,老太太对他言语冰冷,其他众人对他揶揄嘲笑,何如今日这般,众人都众星拱月一般的对他,口中说的都是恭维的话。 但李令婉同时也感叹着,李惟元的这一路走的也十分的不容易啊。但好在一切苦难都过去了,他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李令婉心中也为李惟元觉得高兴。 而这时她就察觉到李惟元在看她。细碎日光下的水面一般,风乍起,波光粼粼,动人心魄。 李令婉心中甜蜜,便微歪了头,对着他抿唇轻笑。 若心有灵犀,一切便都尽在不言中了。 老太太这时还在问着李惟元在江苏时的一些事,又遣了小丫鬟去请了其他人过来晚间一同用膳。 李府原也还算人多,每逢过年过节聚在一起用餐的时候也算热闹。但现在隐了李修松,走了二房所有人,死了李惟华,剩下来的也就只有这么几个人了。 老太太年纪大的人,自然是喜欢热闹,儿孙满堂,但现下她看着在座的这几个人,不由的就觉得心内很是怅然酸涩。 徐氏见她这样,便说了一些喜庆的话。老太太又想着李惟元现下弱冠之年便升任为了工部郎中,往后仕途必然光明,便也渐渐的鼓起了兴致来,同自己的这些晚辈一起说笑。 那个时候李令婉在西池被李令嬿推落水中,老太太彼时很是发了一大通火,又是让李令嬿在祠堂中罚跪,又是将她禁足在她的蒹葭苑中闭门思过,但现下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加上李修柏又过来向老太太求了几次情,于是那禁足的话便也是只是个摆设罢了。今儿这场家宴李令嬿也是来了的,正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乖乖巧巧的吃着饭。 李令婉现在跟她自然是没有什么话说的了。对一个曾经起过心想要自己死,而且还确实动手了的人还能跟她有什么话讲?没扑过去大耳刮子扇她,抬脚踹她,拿刀子捅她都已经算是她脾气好了。 而李惟元可没她这么好的脾气。他偶尔瞥过李令嬿的目光冷冽的如同一把刀刃锋薄的冰刀,纵然是李令嬿一直低头,那也是觉得如芒在背,心中陡生寒意。可但凡她抬头看的时候,却只看到李惟元正夹了蟹粉狮子头到李令婉面前的小碟子里。 方才老太太问李惟元可有什么爱吃的菜时,李惟元便说了这道蟹粉狮子头。但李令婉心中自然是深知的,李惟元哪里爱吃什么蟹粉狮子头呢,分明就是她爱吃。不过这道菜上来之后放的离她很远,她够不着,又不好在椅中欠身去夹的,所以李惟元便给伸筷子给她夹到了碗碟里面来。 厨房里是按照人数来做这道蟹粉狮子头的。在座的一共是九个人,所以大汤碗里一总是九只蟹粉狮子头,但李惟元一夹就夹了两只到李令婉的碗碟中,显然就是把他自己的那份也给李令婉了。 李令婉心中甜蜜,侧头对李惟元笑,一双眼睛弯成了一双月牙儿一般。李惟元见了,唇角便也翘了起来,眉眼更是舒展。 李令嬿见着他们两个这般亲密的模样,面上虽依然平静,但内心里却是如同烧的滚沸的水一般,一直在翻滚着。 为什么每个人都对李令婉这样的好?明明李令婉什么都不如她的。 那个时候她落水了怎么就没死呢?李令嬿心中恶狠狠的想着,反倒让李令婉因祸得福,同淳于祈结了缘,定下了亲事。 淳于祈,那也是那样出色的一个男子啊。而且他还是永欢侯世子,若自己能嫁给他…… 李令嬿面上有片刻的恍惚。 但这时,就见李惟元的目光轻轻的瞥了她一眼,极冷,也极凌厉,只让李令嬿觉得心口陡然发凉,忙又低下了头去。不过心里终究还是极恨的。 等吃完了晚膳,大家又坐在明间大厅里一边喝茶一边闲聊。 主要说的事有三件。一件是再过半个多月李令婉就要出嫁了的事,二是李惟元现如今升任工部郎中的事,再就是再过几日就是老太太七十大寿的日子。 老太太的七十大寿是在九月十九日。人生七十古来稀,自然是要大办一场,徐氏早先就已经遣人去定了戏班子,又发帖子遍请了亲朋好友。 徐氏这时就正在对李惟元笑道:“原先还以为元哥儿赶不上老太太的七十大寿,我们心里都惋惜着呢。这下可好了,元哥儿回来了不说,还升任了。” 徐氏早些年心中自然是不喜李惟元的,但现在一来李惟元这样的出息,二来李修松抛下他们母子几个走了,大房往后少不得的还要李惟元撑着,哪里还能跟以往那般对着他冷面冷语的呢?所以徐氏往常是个话不多的,今儿话就有些多了起来。 “说起来咱们家最近可是三喜临门呢。这一来是老太太七十大寿,二来是元哥儿升迁之喜,三来婉姐儿下个月初八就要出嫁了,这可真是喜事一件接着一件了。” 顿了顿,她又笑道:“原先我们还商议着,等婉姐儿出阁那日,元哥儿做大哥的没回来,少不得的就只能让梁哥儿这个做弟弟的背着婉姐儿出门,但现下好了,元哥儿回来了。他又是大哥,又是工部郎中,婉姐儿出嫁那日由他背着婉姐儿出阁,大家彼此也都荣耀的。” 按规矩,出嫁女自出嫁那日梳妆了便脚不能落娘家的地的,不然会将娘家的福气都带走了,所以一般都是梳妆好了由兄弟背着一路出门上花轿。等再回来时,便只能算是回娘家了。 老太太和周氏等人听了便笑,说很是,李惟元竟是回来的这样的巧,倒像是掐着日子回来的一般。 但李惟元面上却是一点笑容都没有,十分的平静淡然。不过衣袖子里的手却紧紧的攥了起来。 他怎会亲自背着李令婉,将她送入嫁给别人的花轿里面?便是他死,他都决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李令婉则是心中有些发虚,目光一直悄悄的觑着李惟元。见他微垂了眉眼,面上平静漠然的模样,她心中便越发的不安了。 于是等随后众人出了世安堂的院门之后,李令婉见众人都各自的回去了,她便折返了回来找李惟元。 原本临出门的时候周氏是叫了李令婉一起走的,李惟元便自行要回自己的小院,但没走出一段路,忽然就听到背后李令婉在背后气喘吁吁的叫他:“哥哥。” 他循声回头,就见李令婉手里提了一盏篾纸灯笼,正一路小跑着来撵他。 李惟元忙转身走过去迎她,问着:“你刚刚不是随三婶一块儿走了,怎么又来找我了?” 看了看她的身后,又皱眉说她:“怎么丫鬟也不带一个,就这样自己提着一盏灯笼过来了?天黑路滑,小心摔跤。” 李令婉方才一路小跑过来,这当会早就是上气不接下气的了,听李惟元这样说她,就有些不满的看她,没好气的说道:“我这不是想见你,所以就赶着来找你了嘛。” 她心中确实是极想见李惟元的,所以同周氏说了几句话之后便找了个理由走了。随后又打发小扇和小青先回去,自己则是手里提了一盏灯笼径直的就来找李惟元了。 而李惟元听着她这样半是撒娇半是埋怨的语气,只觉得心尖上如同一只小奶猫抓过一般,浑身都酥酥、痒痒了起来。 若非不是怕有人经过看到,他禁不住的就想现在拥李令婉入怀,然后好好的怜爱她一番。 但到底还是忍住了,只是伸手接过了她的灯笼在手里,然后另一只手牵了她的手慢慢的往前走。 毕竟昨儿晚上才刚挑破那层窗户纸,今儿白日李令婉虽然心神不属的思念了李惟元一整日,但这会两个人独处之时,被他这样牵着自己的手慢慢的走着,李令婉还是忍不住的觉得极是害羞,一张脸也滚烫一片。 她低了头,不敢去看李惟元。 李惟元这时却是回头看她。 即便她这会低了头,可烛光影里,李惟元还是能清晰的看到她面上晕了一层红晕。 今夜十五,月色极好。李惟元索性是低头吹熄了灯笼里的蜡烛,而后再看李令婉,当真是应了月下美人那句,越发的娇艳不可方物了。 李惟元心中一荡,握着她手的右手便微屈了大拇指,在她柔嫩白皙的手背上轻轻的摩挲着。 李令婉越发的羞的一张脸通红了,头也更低了下去。但一颗心里却是如同有一只小兔子在蹦一样,砰砰砰的跳个不住。全身的血液也觉得滚沸了一样,只觉得全身哪里都发烫了。更是脚下无力,连步也要迈不动了。 好在离李惟元的小院已经没有多少路了,不多时候就到了。 李惟元抬手拍门,很快的谨言便过来开门,叫了一声大少爷。见着李令婉正在李惟元身后,他便也忙叫了一声四姑娘。 李令婉面上依然是通红的,不敢抬头,怕被谨言瞧到,所以她依然是紧低了头,只口中嗯了一声。 谨言心中便觉有些奇怪,心道四姑娘以往最是爽朗的,见到他了就必然要一脸笑意的同他打招呼的,但怎么今儿却是这样的低着头? 但他也不敢多打量李令婉。但凡他多看两眼,李惟元刀子似的目光就过来了。于是谨言便忙移开了自己落在李令婉身上的视线。 而这时李惟元已经将手中提着的已经熄灭了的灯笼递了过来,谨言接过了。不过尚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话,就见李惟元已经伸手拉着李令婉进了屋,又扑的一下将两扇门关了起来。 看着竟然还很急切的样子。谨言心中就又想着,莫不是四姑娘又做了什么事惹了大少爷生气,大少爷又要单独训她了不成? 但其实李惟元关了门之后,立时就伸手将李令婉牢牢的抵到了旁侧的墙壁上去。李令婉没料想到他会这样,口中低呼了一声。但这声低呼还没有来得及逸出口,已经被李惟元的双唇给堵了上去。 李惟元每次亲吻她的时候都喜欢用双手捧着她的脸,恨不能用上自己全身的力气一般,极是肆虐凶猛的,李令婉压根就只能被动承受。到最后她只一颗心都颤颤巍巍的,双腿都软了,再喘不上来气一般李惟元才放开她。 而他这一放开,李令婉就如同沸水里滚过几遭的面条一般的软,身子顺着墙壁就要滑下去,得亏是李惟元及时的伸手抱住了她,这才避免了她瘫坐到地上的下场。 “还是这般的没用。”李惟元头头埋在她脖颈间,张口咬着她小巧柔嫩的耳垂,犬齿一下下的轻磨着,哑声闷笑:“只亲一下就这样,那往后可要怎么好?” 李令婉真是有心想要抬起手去狠狠的捶他一顿,但无奈他的犬齿正磨着她的耳垂,全身酥酥、麻麻的,哪里还有半分力气?只能无力的被他抱在怀里,手指头都抬不起半根来。甚至被他磨的受不了时,口中还会小奶猫一般的轻哼出声。 她原就有一管又娇又糯的好声音,现如今这般动、情的时候更添上了几许娇媚,听在李惟元的耳中,霎时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燎烧的他一颗心都在急剧的跳动,真是恨不能就这样的将她抱上床行周公之礼了。 但想着她现下尚未及笄,过早行周公之礼对她不好,所以即便是情感上再想,可理智上到底还是死死的忍住了。 不过暂且先尝些甜头还是可以的。所以李惟元便又双手捧了她的脸,俯首低头下去深深的吻住了她的双唇。 第91章 三人见面 李令婉觉得自己今儿晚上就是那主动送上门来的小白兔, 被李惟元这只大灰狼亲了一遍又一遍。到后面李大灰狼亲的她浑身无力了,才闷笑着打横抱了她,在书案后面的圈椅里坐了。 刚刚进来她就被李惟元抵在墙面上亲,屋子里也没有来得及点灯。不过这会李惟元也没有要点灯的意思,而是就这样静静的将李令婉抱着坐在圈椅里。 此时已近二更鼓时分, 外面一庭月色,照着窗前的几竿翠竹, 风过处,竹叶潇潇轻响。 李令婉窝在李惟元的怀里,耳中听着他稳稳的心跳声, 便觉得心中甚是安稳甜蜜。只盼着永远都这样才好。 但和淳于祈的亲事又一直如根刺一般的梗在她心中,一日不解决,她就一日不安心。 她深知淳于祈也是个很厉害的, 才智都不输李惟元,也不晓得李惟元到底会用什么法子来解决她和淳于祈的这门亲事。 想了想, 她最后还是在他的怀中仰头看他, 轻声的问着:“哥哥, 我和淳于祈的婚事, 你真的有解决的法子么?” 李惟元低头轻啄了她红肿的双唇一下,随后轻声笑道:“这些事都交给哥哥,你不用担心的。你只需乖乖的,等着到时候嫁给哥哥就好。” 李令婉听了,面上便又有了几分烫意,将头深深的埋在李惟元的怀中不说话了。 李惟元低声闷笑, 伸了右手来搬她的脸,轻轻的捏着她柔嫩白皙的脸颊,打趣着她:“跟哥哥还这样的害羞?” 李令婉伸手啪的一下打落了他捏自己脸颊的手,然后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复又将头窝在了他的怀里。 她喜欢这样靠在他的胸前,听着他稳稳的心跳,这样她才会有一种真实感。 其实有的时候她依然觉得她是在做梦啊。自己穿越到自己写的书里,这样荒诞不经的事,真的不是因为她日夜构思着这文剧情的缘故,然后睡着了在做梦吗? “哥哥,”她就轻叹着,仰头去轻咬他光洁的下巴。明明昨儿晚上他的下巴还有粗糙的胡茬子,但今儿却是刮的这样的干净了。梦呓一般的低语,“我这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得她这样主动亲吻,李惟元只觉得刚刚消下去的情、欲又被她给撩拨的蹭的一下子就冒了起来。 “那婉婉愿不愿意这只是一个梦?”他低头,一面抬手去抚她的脸颊,一面哑声的问着。他看着她的目光幽深,漩涡一般吸人心魄。 李令婉看着他这双眼形异常好看的眼,有些呆怔怔的。片刻之后她摇头,有些痛苦的说道:“我不知道。” 那个世界里有她的亲朋好友,而且还是自由民主的,怎么不比现在好?她虽然在这里待了快七年了,可在那个世界却待了整整十八年。而且因着总觉得自己是在做梦的缘故,所以有时候看待有些事有些人的时候她总有一种事不关己,所以就想要置身事外的感觉。 也就唯有李惟元,能让她有一种真实感了。可若是现在有人告诉她,有机会让她重回到她以往的那个世界去,她想必也不晓得到底该怎么办。 她舍不得她原来的那个世界,可她现在也舍不得李惟元,很难抉择。 而李惟元见她这个样子,忽然就觉得心里有些发慌起来。 他不知道她从何而来,以前到底是什么。那时候她忽然而来,会不会有一日也会忽然离开?若她离开了,到时天地苍茫,他又该到哪里去找寻她? 但他想留着她,一辈子都留着她。 “婉婉,”他低头,有些急切的去寻她的双唇,灼热的气息一下下的扑在她的脸颊上,“答应我,不要离开我。永远都不要离开我。” 忽然又咬牙,狠狠的说道:“若你胆敢离开我,我就,我就……” 但他忽然就有些茫然了。若她真的离开他了,他又能如何呢? 他心中发慌,唇下的力道就越发的大了,恨不能就这样将她整个人都融入了他的骨血中,这样她才不会有离开他的那一日。 于是这一番亲吻下来,李令婉原本就红肿的双唇就越发的红肿了,舌尖也发麻刺痛,微微吸气的时候都痛的眼泪水都快要下来了。 她就恶狠狠的瞪了李惟元一眼,然后自怀中拿了一样东西出来,劈手就扔到了他的怀里去。 李惟元捡起来一看,见那是一只黛绿色的香囊,上面绣着海棠花纹,极是精细。 李惟元想起自己临去治理河道之前是让李令婉给她绣一只香囊的,但也不过随口一说,可没想到她这样懒散,最不爱做针线活的人竟然真的给他做了一只香囊。且看这香囊必然是费了不少功夫的。 伸手摸了摸这香囊上绣的那些海棠花,李惟元只觉得心中极是感动。片刻之后他就笑道:“为了报答婉婉给我做香囊的情意,我决定……”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不说,惹的李令婉一脸戒备的看着他,身子也往后移了移:“你决定怎样?” 她现在就觉得李惟元是一肚子坏水啊。明明对着旁人的时候他都是那样冷清的模样,可怎么到她面前就是这样不知节制呢?从方才进来到现在,她已经被他亲吻过几次了?现在她舌尖还痛着呢。所以说他的这个决定,她表示很惊恐啊。 李惟元见她这样,忍不住的就失笑。又伸手去轻拧了一下她尖翘的小鼻子,然后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哥哥只是决定待会儿送你回去的时候一直背着你,好不好?” 所以这还是她多想了?明明就是他先前对她做的那些事,还有他故意说这话时的神情和语气让她多想了,现在还来怪她啰? 李令婉心中气不平,于是回去的时候便真的由着李惟元一路背着她回去了。 好在夜已经深了,路上也并没有什么人。便真有人了李令婉也不怕,大不了说自己脚崴到了就是了。 等到了怡和院门口李惟元方才将李令婉放了下来,眼看着她进了院门之后他方才转身离开。 而转身的时候他抬手摸了摸被他放在怀里的那只香囊,唇角不由的就又弯了起来。 一路欣赏着月色,慢慢的走回了自己的小院之后,谨言过来开了门,迎着他到了屋里,点亮了屋内桌上放着的烛火。 李惟元坐下,伸手拿了茶杯,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慢慢的喝了一口。随即他又从袖子里掏了一包药粉出来。 小小的土黄色纸包,被他修长的中指和食指夹着,递给了谨言,其声冷冷:“老太太大寿的那日,你找个机会下在孙兰漪的饭菜里。” 谨言双手接过,应了声是。 李惟元便又拿着水杯慢慢的喝了一口水,眼中目光冷漠。 孙兰漪是永欢侯最大的软肋,用她来胁迫他是再好也没有的。而身为尊长,他的话淳于祈也是要听的。便是真的这招不管用时,他自然还会有其他的后招。总之绝不会让李令婉真的嫁给了淳于祈。 而且,李惟元捏紧了手里的白瓷茶杯,杜氏一生悲剧皆因老太太而起,前些年她又那样的对他,凭什么她就过的这样的好呢?在她七十大寿那日给她添添堵也是好的。 九月十九这日正是立冬节气,但难得的是这日天气晴和,日光金灿灿的,连风都不大,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李府一早就已经定下了两个戏班子,定下了二十出戏,要一连做个好几日的。昨儿戏班子已经过来了,今儿一早就妆扮好了,等宾客纷纷的来了,便开始演了起来。 照例分了男眷和女眷。男眷在前头的三间大敞厅里吃酒听戏,由李修柏,李惟元和李惟梁叔侄三个招呼着,女眷则是在老太太的世安堂这里,由徐氏出面招呼着。 老太太今儿好日子,穿的是赤金缕金缎面的夹纱杭绸褙子,头上是早先就让银匠特意打的一套赤金点翠头面,打扮的富贵华丽,满头银丝的坐在罗汉床上,一大早的先是受了晚辈们的礼,随后又由丫鬟们扶着坐到了廊下早就铺设好,垫了厚褥子的短榻上来。 两班戏台子,一班在前头的大敞厅那里演着戏,另一台就在这世安堂的院内空地上搭了个台子,供前来贺寿的各位女眷们看。 原本老太太这样的大日子,李修竹也是要回来给老太太贺寿的,但临出发要回来的时候,李惟凌却是干差了一件事,被上司檄文给说了,李修竹忙着给李惟凌上上下下的打点,哪里还顾得上老太太的七十大寿?只能遣了个家人送了一份厚厚的寿礼回来,又说等忙完了这事他再找机会回来对老太太磕头。 老太太想着李惟凌的仕途要紧,虽然心中觉得遗憾,可到底也只能这样了。 李家在京城这些年,祖上兴盛的时候是结交了不少人,但后来日渐式微,和他们相与的人就慢慢的少了。但现如今一门叔侄三人皆在朝为官,李惟元更是弱冠之年便出任工部郎中,前途不可限量。加上李令婉又和永欢侯世子定了亲事,所以以往那些不和他们相与的人近些日子又慢慢的同李家来往了起来。 不过广平侯府是一个人都没有来的。 淮宁伯府倒来了人,于蓉蓉也跟着自己的母亲一块儿来了。见着李令婉了,她便悄悄的拉了李令婉到一旁,同她说起了梁丰羽的近况。 原来那时得王太医悉心诊治几日之后,梁丰羽虽然是醒了过来,但正如王太医所说,梁丰羽的一双腿却是断了,再不能站起了。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忽然得知自己断了腿,再不能站起,梁丰羽如何能接受?后来又得知自己与李令婉退了亲事,他整个人就越发的消沉了。 于蓉蓉同李令婉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中不无责备的意思。李令婉听了,心中也觉难过愧疚。 她虽然心中不喜梁丰羽,那时候也怪他不顾自己的意愿便和她定下了亲事,其后更是天天在想要如何跟他解除亲事,但她可真没想过会盼着梁丰羽断腿。 而且他断腿之后这门亲事才解除,只怕在旁人的眼中,都要说她是个极其凉薄的人吧? 但李令婉也觉得,大家都这样的怪她也是应该的。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事说到底还是与她脱不了干系的。 她心中满满的都是愧疚,有心想要补偿梁丰羽,但却不知道到底该如何补偿。所以一时便再也打不起兴致来了,只沉默的坐着,面上再没有一丝笑意儿,也再没有一句话的。 她只觉得所有的事都被她给弄的一团糟。导致到了现在,她辜负了许多人,也对很多人都心生了愧疚。可到底她又该如何补偿呢? 而且她心中隐隐还有一种感觉,那个时候书中她设定了梁丰羽也是断了一双腿的,虽则是因着李令嬿的缘故,但现如今不管是什么理由,梁丰羽也是断了一双腿,到底还是一样的结局。是不是冥冥之中注定她写的那些个大剧情压根就不会被改变?那说到底她最后的下场还是…… 想到这里,李令婉就觉得面色发白,心中乱跳。 前院大敞厅中,李惟元正跟随在李修柏的身后同他一起招呼着前来贺寿的宾客。 今儿老太太好日子,李府的众人穿的自然也都很喜庆。李惟元一身绯红色的锦袍,将他身上原有的疏离冷傲之意给压下去了不少,当真是珠辉玉映一般的锦绣人物。 在座的就有礼部左侍郎赵大人。他的爱女赵淑宁自那日在漱妆斋中见过李惟元一面之后,心中念念不忘,回去之后就通红着一张脸,娇娇羞羞的同他说了这事,让他遣人去寻查一番那个青年是何人。 赵侍郎的这个爱女京城中人也多是知道的。静雅聪慧,眼光极高,京城中的许多世家子弟她都是瞧不上眼的。她曾坦言,若非有如她意的男儿,那她是宁愿终生不嫁的。而赵侍郎又对自己的这个女儿极是疼惜,也不舍得强迫她,所以她虽然现年十六岁了,但却并没有定下亲事来。但那日她出门去了一趟首饰铺子,回来竟然让他去寻查一个青年,赵侍郎心中自然是高兴的,立时就遣人细细的查探了一番。然后就晓得那位青年正是今科殿元,现在翰林院任职的李惟元,且喜还不曾毕过姻事。 赵淑宁听了,再想起李惟元那俊朗不凡的相貌,冷傲出尘的气质来,只觉一颗心乱跳,双颊晕红。 这显然就是对李惟元有意了。 于是赵侍郎和夫人一商议,便想着要择个吉日,先遣了个人来李府找老太太探个口风。但没过几日,李惟元就已经被遣随同工部尚书去往江苏一带疏浚太湖下游河道去了,于是这事便暂且作罢。 而李惟元现下一回来就升任工部郎中,赵侍郎心中便又想起了这事。特别是现下这样看着李惟元,只越看便越觉得他什么都好。 赵家祖上曾三代四尚书,门生故吏遍天下,也算得上是一个世家大族了,赵侍郎心中自然是觉得,但凡他提了这事,李家如何会不答应?所以赵侍郎对于这门亲事还是胜券在握的。 他就想着,等待会儿寻了个空隙,便先同李修柏说说这事,漏漏这个口风,让李家近日就遣媒人来他们家提亲吧。才子佳人,到时正好就做成了这门亲事。 赵侍郎想到这里,一张大肥的圆脸上只笑的将一双原本就只有绿豆大的眼睛都给挤没了。 而这时又见有人进厅来了。赵侍郎一见,便也起身站了起来。 来的是淳于德和淳于祈,后面跟了两个小厮,手上都捧了礼盒。 李修柏看到淳于德就很不高兴,原本还堆满了笑意的脸这时都全无一丝笑意了,反倒是沉了下来。 这是孙兰漪挂念了这么多年的男子,而偏生他又这样的出色,出色的自己在他面前忍不住的就会觉得自惭形秽。但关键是,自己竟然和这个人成为了亲家…… 这到底该是有多讽刺啊。 但即便心中再不情不愿,来者是客,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李修柏也只能迎上前去,拱手作礼,叫了一声:“侯爷。” 但语气极其的敷衍,面上的神情也像有人欠了他十万两银子没还的那种阴沉。 淳于德不明白为何李修柏每次见到他的时候从来都是这样的一副阴沉脸色,但他也并无所谓。 一来是他并不曾将李修柏这样的人放在眼角之中,何必在意他如何对待自己?二来,即便说起来是儿女亲家,但只要大家面上过得去就成了。难不成他往后还要指望着攀附李修柏不成? 所以淳于德面上便带了浅淡的笑,拱手回礼,但唤的却是一声亲家公。 两家儿女亲事已定,不日就要迎娶的,彼此称呼亲家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而淳于祈这时则是上前,对着李修柏大礼参拜,随后直起身,叫了一声:“岳父大人。” 相比较而言,淳于德和淳于祈伯侄两个可就是礼貌得当,反倒是要显得李修柏全无礼仪了,所以一时李修柏面上的神色便越发的不好看了。简直就阴沉的像要滴下水来一般。 淳于祈这时看到了站在李修柏身后的李惟元,他的唇角立时就弯了起来。 那个时候李惟元那样千方百计的挡在李令婉的面前,恨不能她的目光永远都不落在他的身上,但现在,李令婉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且再有半个多月就要嫁给他了。 “大哥,”淳于祈笑着同他行礼,“前两日听闻你升任工部郎中,但这些日子因着我要准备和婉婉的大婚之事,一直很忙,所以就没有来得及前来恭贺你,还望大哥莫怪。” 李惟元听了他这略带炫耀的话,袖中双手紧握成拳,面上却是一脸平静的说道:“淳于世子这声大哥叫的未免就有些太早了。” “如何会早?”淳于祈却是唇角带笑,一脸不解的模样,“我与婉婉亲事已定下,我就是大哥的妹婿了,做妹婿的见到妻子的大哥自然是要称呼一声大哥的。” “那还是等淳于世子和婉婉成亲了再来称呼我一声大哥吧。”李惟元的声音听起来依然波澜不惊,面上也止水无波,“李某现下还担不起淳于世子的这声称呼。” 淳于祈一笑,不再说话。反而是转头同李修柏商议,要亲自带了寿礼去世安堂给老太太拜寿。 于情于理他这个请求都没法驳回,所以李修柏只能点头应允。正要让李惟梁领着他过去世安堂,但李惟元这时却主动请缨:“三叔,请让侄儿带淳于世子去给祖母拜寿。” 谁带过去还不一样?李修柏挥了挥手,就算是答应了。李惟元便礼数周全的同在座的各位宾客说失陪,随后才带着淳于祈和那两个小厮出门去世安堂。 淳于祈一出了敞厅的门便双手轻拢于袖中,微眯了双眼看着走在他前面的李惟元。 李惟元背影挺拔若竹,上半身微微前倾,走路的时候目不斜视,面色平静,姿势看着极其的优雅。 实际上前些时候为了阻止李惟元会在十月初八之前回京,淳于祈是利用永欢侯府的势力给工部尚书和李惟元等人设置了一些障碍的,但没想到却被李惟元一一精妙的给化解了,随后甚至是顺势提前了原本该在十月初才回京的日期。 李惟元实在是个劲敌啊,淳于祈心中感叹,这样的人若为友自然是最好的,但若为敌…… 将来他们两个人之中必定只能留存一个。更何况他现在要娶李令婉,只怕就已经相当于是和李惟元正面为敌了。往后不可不早做设防。 而李惟元这时心中和他想的一样。 淳于祈这样的一个劲敌,自然是趁早除去的为好。 不过虽然是彼此内心都恨不能立时就将对方置于死地,但面上看着却都是温文尔雅的,彼此言来语去的打着机锋,丝毫都不落下风。 等到了世安堂,李惟元就领着淳于祈去见老太太。 李令婉现如今是极得老太太宠爱的,所以老太太甚至都特意的拉了她在自己身旁坐了。这时见着淳于祈过来了,老太太倒笑着先轻推了李令婉一把,笑道:“看,淳于世子过来了。” 淳于祈固然是来给老太太拜寿的,但其实最想的也是借此机会来见一见李令婉。因为他知道,今儿这样的场合,李令婉必然会在世安堂陪着老太太和众位前来给老太太贺寿的女眷宾客的。 李惟元自然是深知他的这个心思,所以刚刚在大敞厅的时候他才会主动请缨带淳于祈过来。 而李令婉现在目光看看李惟元,又看看淳于祈,最后真恨不能掩面哀叹。 她不想见淳于祈的啊。特别还是这样当着李惟元的面和淳于祈见面。 第92章 冰哥婚事 淳于祈上前先给老太太规规矩矩的拜寿, 随后跟来的两名小厮奉上了他的寿礼。 白玉灵芝玉如意,石榴石做成的石榴树盆景,通体无暇的白玉观世音菩萨等,淳于祈的这份寿礼每一样都极贵重,老太太见了, 只笑的合不拢嘴,忙让丫鬟收了, 随后又让淳于祈快起来。 周边的众位夫人见了,便纷纷的称赞老太太有这样好的一个孙女婿。至于那些年轻的姑娘家,望着淳于祈霞姿月韵的气质, 只心中暗暗的想着,这样出众的一个人物,怎么偏生就已经定下了亲事了呢? 不过随后她们看到站在旁侧的李惟元, 个个心里又都想着,听说那位淳于世子今科殿试也只是个榜眼罢了, 但这个可是殿元呢。且论相貌, 李惟元冷峻清朗, 人中龙凤, 绝不输淳于祈的,于是一众名门闺秀的目光便都有意无意的瞟着李惟元所在的那个方向。 赵淑宁今儿也随同父母一块儿来给老太太贺寿来了。现下见着李惟元正是那日她在漱妆阁看到的那个青年,面上不由的便飞上了两片红晕。目光更不时的就望这边溜一眼,随后又快速的离开。 自那日赵淑宁回来说了那个青年,赵侍郎遣人去查探了一番之后,赵夫人也晓得那个人就是李惟元, 但可惜一直没见着李惟元真人,只听自家夫君说起过是个人中龙凤的人物,今儿好不容易的见着了,赵夫人当下就下死眼的盯着李惟元看了好一会,然后心中暗暗的想着,宁儿眼光确实不俗的。这样一个相貌气质皆出众的青年,难怪宁儿一见便不能忘了。 又转头见自家女儿低着头,红着脸,羞羞怯怯的模样,可偏生又忍不住,不时的就会偷眼快速的溜李惟元一眼,赵夫人见了,掌不住的就笑了。 随后她想了想,索性便是携了赵淑宁的手,一径走到了老太太这里来,未语先笑,随后恭维着:“老太太,您可是个福气极大的人呢。这样娇柔的孙女儿,这样相貌隽秀的孙女婿,还有这样才学高气质出众的孙儿,谁不艳羡您呢?” 谁不喜欢听人说恭维话呢?老太太自然也是喜欢的。当下她面上堆满了笑,同赵夫人寒暄着,又忙叫丫鬟快掇了两把椅子来请赵夫人和赵姑娘坐。赵夫人也没有推辞,拉着红晕满面的赵淑宁坐了。自然老太太也好好的瞧了赵淑宁几眼,赞叹着她生的秀丽娴雅之类的。 李令婉这时则是坐在老太太旁边,只管眼观鼻,鼻观心,再不抬头。淳于祈原还想着能和李令婉说上两句话,但看着她现如今泥胎木塑的模样,竟是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他心中未免就有些失望。 目光瞥了一眼旁侧的李惟元,淳于祈心中也深知,只怕李令婉心中是畏惧着李惟元的。也不晓得李惟元回来的这几日有没有因着她和自己已经定亲的事为难过李令婉…… 想到这里,淳于祈就微拧了一双长眉。 真是恨不能现下就将李令婉娶回去,让她往后再不见李惟元的好。 世安堂这里看戏的多是女眷,虽则淳于祈和李惟元也都做到了目不斜视,但毕竟也不好多待。当下李惟元率先开口向老太太请辞,淳于祈随后只得也开口请辞。老太太也晓得让他们两个一直在这里于规矩不合,便应下了。又嘱咐李惟元要好好的招待淳于祈,李惟元垂首敛眉的应承下来了。 只是他刚转身要走的时候,忽然就听得赵夫人在笑道:“李大人,前两日工部尚书钱大人来敝宅做客,席间同我家老爷说起,前些日子你那道有关疏浚太湖下游水道的奏疏可是得皇上当殿夸赞,又说这些日子你随同他去往江苏等地疏通下游河道,表现极是不俗,是个极有才干的人。他可是对你极力夸赞的,说你精敏强干,乃是个四应之才,回来之后他便直接去找皇上要人了,将你从翰林院给调任到了工部来。李大人,有钱大人这般看重你,往后你前程似锦啊。” 李惟元对她行礼,语声淡淡:“钱大人谬赞,在下惶恐。” 赵夫人就又笑着看了赵淑宁一眼,随后又看向李惟元笑道:“这是小女。打从前些日子她在漱妆阁见过李大人一面,回去便同我和老爷说李大人是个人才,他日必然显贵的。现下看来我这女儿眼光倒是看得极准的,李大人现下可不就开始要显贵了么?” 又笑着轻推了赵淑宁一下:“你同李大人也算得上是相识过的了,现下李大人在这里,你也不去同他打声招呼,说句话儿?” 赵淑宁被她这一推,又这样一说,面上简直红的就要滴出血来一般。可众人的目光都又望着,没奈何,她只能起身站了起来,垂着头,对着李惟元矮身屈膝行了个礼,轻声的说了一句:“见过李公子。” 李惟元拱手回礼,神情淡然,语声更淡:“见过赵姑娘。” 赵夫人的这意思可真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但赵夫人显然也是故意这样做的。方才自打淳于祈和李惟元一进来,各位夫人和闺秀的目光都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呢。淳于祈是已经同李令婉定下了亲事了,但李惟元可还没有毕过姻事的。他又这样的年少得志,身居工部郎中,又相貌生的俊美,可算得上是个极出众的人才了。想必许多夫人心中都悄悄的打起了想让他做自家女婿的主意吧?为免旁人会捷足先登,所以赵夫人索性便先在老太太面前露了这个口风出来。 大家都是聪明人,若非赵夫人对李惟元无意,又怎么忽然的携了女儿凑到老太太这里来恭维,又和李惟元攀谈,末了还说自家女儿和李惟元是见过的,要自家女儿去和李惟元说话? 在座的家中有适嫁之龄女儿的夫人心中尽皆惋惜,想着李惟元这样好的一个人物,偏生叫那赵夫人给抢先了呢。但赵家家世也显赫的,在座的也有许多人比不上,还能怎么争? 至于老太太先是惊讶,过后反应过来简直是笑的面上的皱纹褶子一道道的都出来了。 孙女儿嫁了永欢侯世子,若孙子再娶了这个赵淑宁,李家想不兴盛都难。因着这,她同赵夫人说话的时候都是满面笑意的。又说赵淑宁生的好一副相貌,一见就招人疼的,自己又是第一次见她,就叫了双红过来,说是自己有一对累丝金凤簪子,快去寻了来给赵姑娘。 双红答应着去了,片刻之后手中就捧了一只锦匣子过来。打开了看时,就见里面放着一对累丝金凤簪子。 这簪子却也做的精巧。三根细细薄薄的凤尾蜿蜒而上,凤头两侧的眼珠子都是用红宝石做的,至凤嘴那里又衔了一串流苏下来,日光下看来,当真是璀璨耀人。 老太太让双红将这锦匣子递给了赵淑宁,慈祥和蔼的同她说着:“好孩子,这对累丝金凤簪子是我前些日子刚得的,还没上过头,现如今就给了你吧。” 老太太的这意思也就很明显了。毕竟先前怎么没见她要给赵淑宁这对累丝金凤簪子,可一听赵夫人说了那番话出来,立时就巴巴儿的让丫鬟寻了这对累丝金凤簪子出来给赵淑宁? 当下赵淑宁红着一张脸,没有接,反倒是先回头看了赵夫人一眼。 赵夫人就笑道:“傻孩子,老太太赏你的簪子,还不快接了?往后戴了来给老太太看,也让老太太看着心中欢喜。” 赵淑宁这才对着老太太矮身屈膝行了个礼,随后伸双手接过了双红手里的锦盒子来。一颗心更是如同小鹿乱撞一般,越发没个静下来的时候了。 淳于祈在旁边冷眼看着这一切,面上笑意浅淡,未入眼底。 若李惟元做了李家的乘龙快婿,往后想要动他就有些难度了。 至于当事人李惟元则是始终面色淡淡,仿似他压根就没有听出来这事与自己有关一般。他唯一关心的只是李令婉对这事的态度…… 而很显然,李令婉对这件事的态度表现的怒不可遏。 李惟元什么时候同赵淑宁见过?她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而且听老太太和赵夫人的这意思,是想要撮合李惟元和赵淑宁? 若到时他们真的定下了这门亲事,而自己也已经和淳于祈定下了亲事,那她和李惟元是否真的是有缘无分了?还是说到时李惟元会和赵淑宁成亲,自己只是他金屋藏娇的一个存在? 不,不,若果真那样,她是绝不会再和李惟元在一起的。 李令婉心中时而悲愤,时而又觉得悲痛,到最后眼眶都有些发热了。为防旁人瞧出她的异常来,她忙死死的忍住了,又忙低下了头去,双手无意识的弄着自己腰间戴着的那只香囊。 李惟元对她是极了解的,一见她这样,便晓得她必然是多想了。只是现在人多,众目睽睽之下他也没法子拉了她过来同她解释这事,只能等待会儿席散了,送走了宾客再来同她解释了。 所以他望了垂着头生闷气的李令婉一眼之后,就开口同赵夫人客气作辞,转身出了世安堂。淳于祈随后也同赵夫人客气作辞,亦转身出了世安堂。 李令婉这时抬头看了看李惟元的背影,不晓得为什么,眼眶忽然就更加的发热了。 于是这一整日的寿宴她都恹恹的,没有什么精神。好不容易的等到下午送走了众位宾客,她便对老太太说自己乏了,要回去歇歇。 非但是她,就是老太太等人也都乏了。当下众人也都回去歇着了,只留了双红等几个信得过的大丫鬟在庭院中看着其他小丫鬟和仆妇收拾东西。 而李令婉一回了自己的怡和院,就觉得心里闷的不行,歪在临窗木炕上就不想动弹了。 今儿这般的应酬了一整日各位女眷,她也确实是乏了,歪在炕上没多少时候,她就有些朦胧想睡的意思。 但忽然就察觉到唇上痒痒的,她就微睁了双眼看过去。 其时夕阳返景入屋,照在单手撑头,侧躺在她身边的李惟元脸上,李令婉只觉得他的眉眼越发的柔和深邃了,简直就如同漩涡一般,能将她的目光全都给吸进去。 她一时就看得有些呆了。 而李惟元见她星眸朦胧,面上迷茫的模样,只觉心中柔软如水。又俯身下来在她的双唇上轻啄了下,随后他才抬起头来哑声低笑:“醒了?” 李令婉依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只目光怔怔的望着他。 李惟元只觉她此时刚醒的模样娇憨惹人怜爱的紧,哪里还忍不住?便一手抚上她的脸颊,低下头来便温柔的亲吻着她。 不若刚刚蜻蜓点水似的在她双唇上的那一吻,此时李惟元却是舌尖细细的描绘着她优美的唇形,随后又温柔的伸进她的口中,抵开她紧闭的牙关,勾了她的舌尖轻轻的吮吸着。 被他这样温柔对待,李令婉只觉得心中痒痒的,忍不住的就伸了双手来揽住了他的脖颈,阖着双眼,沉沦在这美妙的感觉中。 但脑中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来,她猛然的就睁开了双眼,伸了双手来推他。 李惟元没想到在这样旖旎的时候她会忽然这样发难,一个没提防,就被她给推的往旁边摔了过去。所幸他及时伸手撑住了炕沿,这才侥幸没有摔下炕去。 他只以为李令婉这是不高兴,所以当下也顾不上自己,赶忙的就问着:“婉婉,你怎么了?” 李令婉却是不答,而是跳下了炕,掀开碧纱橱上吊着的盘花帘子一角,小心的往外间厅里看。 外间静悄悄的,并没有一个人,而且很显然,外间的两扇槅门都关了起来。正值傍晚,窗格上糊的高丽纸又有些年头了,所以外间看起来就比较昏暗。 李令婉这才轻舒了一口气。但这口气还没等完全舒出来,她忽然又觉身子凌空,那剩下来的半口气便又被吓的给咽回了肚子里去。 李惟元这时一面伸手打横抱起了她,一面还在不悦的说着她:“现如今都立冬了,地上凉,你下来也不穿鞋?” 刚刚李令婉心中着急,一时就没顾得上穿鞋。这时她就看了看自己脚上套着的白绫袜子,所喜也并没有多少灰尘沾在上面。 李惟元抱着她在木炕上坐了。怕她冷,自一侧的衣架上拿了一领斗篷来给她披在身上,又系好了带子,随后伸手捏着她的脸颊就笑道:“你在怕什么?哥哥进来之前就已经让小青在外面守着了,还能有人进来看到咱们两个亲热不成?” 李令婉被他这样毫不避忌的直白给惊到了。 毕竟他们两个现下明面上还是堂兄妹,若真的被外人看到了他们这样,哪怕就是被丫鬟给看到了,那也是件了不得的事。 一想到他们两个现在明面上还是堂兄妹,人面前总不能光明正大,李令婉就觉得心中有些烦躁了起来。然后她忽然又想起了赵淑宁的事来。 这一想起那就可不得了了。 李惟元原本正握了她的脚在手掌心,正想着要不要除了她的一双罗袜,摸一摸她的脚。 今年夏月李令婉贪凉玩水,曾在他面前露过一次脚。那时他便只觉她的一双玉足冰雪似的白,丝绸一般的滑,早就有心想要摸一摸的,不若今儿便遂了他心心念念的这个愿? 但还没等他伸手去除李令婉脚上的罗袜,忽然就见李令婉一脚就直接的踹了过去。 正正巧的就踹在了他小腹上,只引得他立时就闷哼一声。 而李令婉尚且还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是气嚷嚷的质问着:“你和那个赵淑宁是怎么一回事?你什么时候见过她的?怎么从来不曾听你说起过这事?” 李惟元抓住了她作怪的那只脚,伸了两根手指,使坏似的在她的足底轻轻的挠了几下,李令婉忍不住,立时就笑出了声来。于是原本还气势汹汹的质问立时就转化成了讨饶。 但李惟元依然不依不饶的轻挠着她的足底,一面挠,一面还道:“下次还敢不敢这样踹哥哥了?” 李令婉差点都要笑的喘不上来气了,忙一叠声的笑着讨饶:“好哥哥,我错了。往后我再不敢了。” 先前她睡着的时候压着迎枕,头上的青丝原就有些松散了,这时被李惟元这样一挠,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在炕上滚了几下,头发就越发的松散了。 李惟元见了,便倾身过来,将她牢牢的压在自己身下,一面伸手就去理她头上散乱的发丝,又俯身在她的耳边哑声的说着:“小傻子,若将哥哥那里踹坏了,你往后可要怎么办?” 李令婉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之后,她一张脸真真是滴血似的红。 这样的话都可以浑说?怎么以往她从来都没察觉到李惟元还有这方面的潜质了?感情他那种如天上浮云一般高高在上的冷傲感都只是表象而已? 她由不得的就抬起头,瞪了李惟元一眼。 李惟元见她此刻面上神色虽有薄怒,但更多的却是娇羞。当真是颜面似霞,娇媚无限,他一时只觉得心头越发的火热了起来,哪里还忍得住,低头就吻住了她的双唇。 刚刚还是温柔的跟三月和风似的一个吻,但这会却就是夏日狂风暴雨般的一个吻了。李令婉被他给吻的迷迷糊糊的,脑子里一团浆糊一般,哪里还记得要质问他和赵淑宁的事了?也就唯有如同大海波涛翻滚中的一只小船儿一般,随着他攀高又落下了。 只是迷蒙中,察觉到李惟元伸手捉了她的一只手在往下探,随后她的手便被他按在了一团鼓鼓囊囊的东西上面。她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东西,还真的往下按了几下,只惹来李惟元呼吸越发的粗重,吻着她双唇的力道也越发的加重了。 到后来李令婉总算知道了那玩意儿是什么,霎时那只手就像碰到了火一样,立马就觉得滚烫了起来。她忙红了脸要抽回自己的手来,但无奈却被李惟元的手给按的死紧的完全的覆在那里,压根就没法子抽回来。而且她越挣扎,李惟元的呼吸便越发的粗重了起来,啃咬着她双唇的力道也越发的重。 李令婉这下子是真的被吓到了,忙软语讨饶:“哥哥,哥哥,不要这样。” 又娇又媚,又嫩又蜜的声音,听在李惟元的耳中,简直就是在拱火。热水如油锅一般,越发的沸腾了,差些儿就让李惟元原地化狼。 过了好长一会儿,李惟元才脱力似的放开了李令婉,头埋在她的脖颈间,满目柔情,极怜惜的一下一下的轻啄着她红晕柔嫩的脸颊,沙哑着声音一声声的叫她:“婉婉,婉婉,我的傻姑娘……” 李令婉木着一张脸,觉得自己的那只手都可以拿出去砍了。 刚刚到后面,他都不满足只是在外面了…… 李令婉无语望天。然后她忽然就像被电打了一样,将自己的那只手拼命的在李惟元的衣袍上擦。李惟元想躲,但被李令婉给恶狠狠的警告:“你敢躲就试试看?” 李惟元:…… 所以说玩火必自焚啊,最后他也只能乖乖的一动不动,乖乖的任由她将手上的东西都擦到了他自己的衣袍上来。 但李令婉尚且觉得就这样不行啊。又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还不快去打水来给我洗一洗。” 不过转念又想着,这样赤眉白眼的出去打水进来,旁人怎么看,怎么想?所以她又单手掩面,又气又羞的说道:“算了,还是不用了。” 李惟元见状轻笑,随后还是出去叫小青打了一盆水来,亲自捉了李令婉的手来给她洗手。 李令婉的一双手生的皓白如玉,手指细长柔嫩,握在手中只觉软柔滑腻,上好的白玉雕刻而成的一般。 李惟元对她的一双手真真是爱不惜手,把玩不足,逐根手指的给她清洗干净了,随后才拿了一旁的手巾给她细细的擦了手。随后又不顾她的反对,抱着她坐在自己膝上,慢慢的同她说有关赵淑宁的事。 第93章 接二连三 对于李惟元说的他压根就不认识赵淑宁的这事, 李令婉是表示不信的。 “你若不认识她,怎么赵夫人会那样说?还说你和赵姑娘也算得上是相识过的。” “我真的不认识她。”李惟元真诚作答。随后他仔细的想了想,又道,“有一次我去漱妆阁的时候好像是碰到有位姑娘带着侍女在那里买首饰,但我当时只随意的瞥了一眼就没理会了, 谁知道她到底是方是圆,是长是短?” 李令婉就仔细的回想了刚刚赵夫人说的那番话, 随后才说道:“想必那位姑娘就是赵姑娘了。” 但她心中到底还是气的,就伸手去拧李惟元的耳朵,道:“想必那位赵姑娘就是自打那一次见了你之后就日思夜想的, 遣人查探了你的底细。今儿可好,她母亲说的那番话,分明就是想撮合你和赵姑娘婚事的意思。而且这样的好事, 祖母自然是喜不自胜的,必然会答应的。没见她当时就给了那位赵姑娘一对累丝金凤簪子么?” 李惟元不理会耳朵上的痛。他知道李令婉心中有数, 也不会真的拧痛了他。他只是伸手揽了她的娇柔柳腰, 轻咬着她的下唇, 眉眼带笑的问着:“婉婉这是吃醋了?” 他喜欢看李令婉为他吃醋的模样。她越吃醋, 便说明她心中越在意他。 他是这样的紧张她在乎她,恨不能掏了自己的一颗心颤巍巍的捧在她眼前,只求她爱他。所以得知她心中在意他,他只会觉得高兴。 但李令婉也是个死鸭子嘴硬的人物。听李惟元这样问,她只是没好气的回道:“吃什么醋?我只是心疼那一对累丝金凤簪子罢了。” 李惟元也不拆穿她,反而是百依百顺的笑道:“不过是一对累丝金凤簪子罢了, 不必心疼。婉婉想要什么首饰?哥哥都给你买。” 李令婉:…… 装壕不是这么装的啊喂。 她无力的抬手扶额。片刻之后她才有些疲惫的问道:“赵夫人和祖母的意思想必你心中也是清楚的,那这事你打算怎么做?真的和那个赵姑娘定亲啊?” 自己和淳于祈的事这还一团糟呢,若再添上一个赵淑宁,李令婉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又会发挥她鸵鸟的属性了。 李惟元正捉了她的手在自己的手掌心里,逐根的把玩着她细长柔嫩的手指,闻言只漫不经心的说着:“那只是她们的一厢情愿而已。” 很快他便不会再受任何人的掌控了。 看着他说的这样的笃定,李令婉莫名的就觉得心安。随后她又问了自己和淳于祈的亲事到底该怎么解决? 今儿又看到了淳于祈,当时他看着她的目光是很炽热的…… 李令婉想想就觉得头痛。 “婉婉放心,”听她问起这个,李惟元回答的就更加的笃定了,“这几日之内这事就可以解决了。” 李令婉听他说的这样笃定,心中越发的怀疑了。毕竟她和淳于祈的亲事是两家共同定下来的,而且半个多月就到了完婚的日子,这短短的时间之内他能想到什么法子,这样笃定的能解决这事? 她正待要问他到底会用什么法子来解决这事,忽然就听得小青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姑娘?大少爷?” 李惟元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 他不喜欢自己和李令婉难得单独相处的安静温馨时光被人打扰。 李令婉这时却是快速的将自己的手从李惟元的手掌中抽了出来,然后下了炕走到了外间正厅里,打开了两扇槅门,问着站在外面的小青:“怎么了?” 就见周氏身边的一个小丫鬟也在外面,见着李令婉,就对她矮身屈膝行了个礼,叫了一声姑娘,随后又道:“太太遣奴婢来告知您一声,说是兰姨娘没了。太太还说,兰姨娘才刚咽气,漪兰院那里又乱糟糟的,姑娘您不必过去。” “兰姨娘没了?”李令婉闻言心中大惊,忙问着,“怎么没的?” 那小丫鬟回道:“奴婢也不清楚。不过奴婢听得其他姐妹说,自八少爷死后,兰姨娘就不怎么进饮食,只是日日发呆,想着八少爷。奴婢们私下都猜测,兰姨娘这极有可能就是忧思八少爷过度,所以这才去了。” 李令婉听了,哦了一声,没有再言语。而那小丫鬟话既已传到,对李令婉又行了个礼,便告辞转身退下了。 李令婉有些恍恍惚惚的走了进来。 李惟元坐在炕上,早将外间李令婉和那小丫鬟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见这会李令婉心神不属的进来,他起身迎了过去,握了她的手,扶着她到炕上坐了,又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递了过来。 李令婉无声的接了过来,喝了两口,然后整个人才慢慢的神思回笼了一般。 “没想到兰姨娘竟然会死,”她轻叹了一声。 她见过孙兰漪几次,而每一次孙兰漪都是柔声细语的叫她四姑娘,再没有不耐烦的时候。若是她手上正好牵了李惟华,还会蹲下去,温和的让李惟华喊她姐姐。 孙兰漪虽然是李令嬿的母亲,但李令婉还是要公正的说一句,她是个好人。所以这般猛然听闻她的死讯,她一时就有些发怔。 李惟元将她紧握在双手中的茶杯拿了下来放到了手边的炕桌上,随后又将她合起的双手牢牢的包在了自己的掌心中,柔声的同她说着:“对兰姨娘而言,每日这般行尸走肉的活着,倒还不如去和八弟团圆。你也别因着她的事让自己太伤心了。” 李令婉晓得李惟元必然是晓得了孙兰漪的所有事。区区一个孙兰漪的底细,皇极会查起来应该还不算很困难的。所以她就叹道:“哥哥,想必兰姨娘的事你也知道的。她这辈子,也实在是苦。” “谁不苦呢?”李惟元淡淡的接过话,“你娘,我娘,还有我,谁不苦?若要怪,也只能怪那造物的上天不公。” 李令婉心中狠狠一跳。随即她又无声苦笑。 说什么那造物的上天,对于这个世界而言,这个造物的上天可以算是她了吧? 心内迟疑,但片刻之后,她终究还是小心翼翼的问着:“哥哥,若有机会你能见到那造物的上天,你,你会如何?” 李惟元闻言看了她一眼,似乎不明白她为何会有此一问。但他还是回答了她的这句问话。 “让他后悔。”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说起来也并没有声嘶力竭,也并没有咬牙切齿,反倒是很平平静静的述说,仿似就只是在说今儿这天气还不错一般。 但即便是这样,李令婉还是觉得一颗心砰砰砰的乱跳了起来。 恨极反平静。李惟元只有在极恨一个人的时候才会这样平静的说话吧?若有一天他知道这个世界所谓的造物的上天正是她的话…… 李令婉不可控制的全身都打了个寒颤。 若真被他知道了这事,那想必割了她舌头,喂她吃断肠草这样的下场都算是轻的了吧? 因着这,她心情瞬间沉重,一时什么说话的兴致都没有了。 李惟元自然对她的这些变化看在眼中。他心中以为李令婉这还是在为孙兰漪的死而悲伤,所以就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的安抚着她:“既然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你也别想太多了。” 但虽然李令婉对孙兰漪的事感到震惊,也有几分悲伤,但若说真的有多悲伤那也说不上。毕竟她与孙兰漪接触的次数也不是很多。不过真正让她心情沉重的事那也不能对李惟元说的啊。说了估计就真的要地动山摇了,所以她就点了点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其后两日,她听说李修柏对孙兰漪的突然离世极是伤心,原是想着要给她大操大办的,但一来老太太怕人看出孙兰漪的真实身份来,反倒给他们李家招惹来了祸事,而这二来,年纪大的人,最忌讳人家说死啊说啊的。今儿原是她七十大寿的好日子,可这孙兰漪早不死,晚不死,偏偏今儿死,这不是成心给她添堵么?再说又只是个妾罢了。所以老太太就拦住了李修柏要大操大办的打算,有些嫌弃的说着:“不过是一房妾室罢了,你竟要认真的大操大办起来?传了出去,旁人不要笑你?有都察院的御史知道了,怕还要参你一本的呢。你前些日子已是降职了,现如今又想再降不成?依着我的意思,买口棺材抬出去,或烧了,或乱葬地上埋了也就是了。” 但李修柏是断然不依的。虽然近来他甚少进孙兰漪的漪兰院,但那也毕竟是他这十几年来用情至深的一个人,她的身后事如何能这样的草率呢? 最后老太太没有法子,只好说道:“你们既是在一起一场,有夫妻之分,那这事便由得你去折腾。只是两样,这第一,她的身后事不能在咱们府里操办,这第二,她到底是个妾,是不能入我李家的祖坟的,这两件事却是没的商议的。” 李修柏应了,出去亲自买了一副好棺材,入殓了,又就近寻了一处寺庙安放了,请了和尚来念经。因着孙兰漪刚咽气的时候请了阴阳生来看过,只说停个三日就要出殡的,不然恐妨到其他亲人,李修柏没有法子,只好三日之后就命小厮将孙兰漪抬了出去,埋在了自己这几日买的一块风水好地上。 李令嬿自然是哭了个半死。 虽说自那日孙兰漪那样说过她一场之后,她和孙兰漪之间的母女情分也有了裂缝,但说到底也是自己的亲娘,如何会不伤心?而且算起来回京才多少日子,先是死了弟弟,再然后又死了母亲,李令嬿有时候想一想,都觉得他们一家子当初就该永远待在杭州府才是。 若他们还在杭州府,想必她依然还是爹爹最看重的掌上明珠,出去谁不要夸赞她一声?弟弟和母亲也会好好的活着,怎会如现下这般,好好儿的一个家就弄的七零八落的?自己机关算尽,最后反倒还被这李府里的人厌弃瞧不上。爹爹现如今更是精神大颓,哪里还顾念得上她?往后她可还能有什么指望呢? 但其实她先前也是想了法子,想去找孙御史一家的。孙兰漪那时候想必也有此心,想让自己的父母多顾念她。可她哪里还能出去?她身边的那些个丫鬟,也不晓得是受了谁指使,日夜将她看的跟铁桶一般的紧,纵然她花了重金都买不动,想托人传递个消息出去都难,更不说是出这李府的大门了,还怎么去找外祖父一家呢? 而她这边悲痛,周氏那边却传来了好消息。 鸣月生了,而且生的还是个男孩子。虽说鸣月生下这孩子之后就大出血没了,但对于周氏和老太太而言,最要紧的是孩子,一个丫鬟算什么呢? 这孩子刚生下来就记在了周氏的名下,周氏亲自接在了自己的落梅居抚养。 因着这个,周氏这些日子面上全都是笑意,连落梅居的丫鬟现下出来腰杆子都要比以前挺得直上个几分。 李令嬿听了,只暗自恨的咬牙。 上天也太厚待周氏和李令婉了吧?凭什么她失了弟弟和母亲,而她们却得了一个嫡出的儿子和嫡出的弟弟? 李令嬿心中气恨不平,屡次起了心思要对那个小孩不利,但无奈周氏对那小孩极看重,无论何时何刻,那小孩身边总会有人在看护着,她如何能下手? 但后来终于教她想到了一个法子。 彼时已是九月底,天气日渐冷了起来,大人都已经穿上了棉袄,刚出生的小孩子自是不必说,务必要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就生怕他冷。 李令嬿这日如同往常一般的甚为和善的来看她的这个弟弟。 她近来想了想,知道自己的母亲和弟弟已死,父亲又是那样整日一个魂不守舍的模样,想来想去的,往后她只怕还只能依仗着老太太和周氏了。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她现下确实只是个庶女,往后的婚姻大事上还是嫡母一句话的。因着这,李令嬿近来到落梅居可较以往频繁的多了。 周氏原就是个极心软的性子,经过李令嬿那时候一哭诉,再三赌咒发誓的说她在西池的那夜并没有推李令婉,只是不小心碰到了而已,周氏便也有些相信了她。又心中也可怜她相继失弟失母,近来形容清减了不少,所以便也狠不起心肠来真的呵斥她,让她不要过来落梅居。 这日李令嬿就带了丫鬟来了落梅居。门后的小丫鬟打起了门帘子,请她入了屋。 周氏正坐在临窗木炕上,怀中抱了李惟安,正低着头,手中拿着一把拨浪鼓在逗弄他。奶娘和丫鬟站在旁边,个个也都面上笑盈盈的。 眼前的场面瞧着再是温馨不过,但于李令嬿而言,却只觉得刺痛。 以往她每次到漪兰院的时候,自己的母亲也都是会这样逗着弟弟玩耍的,但现如今她的母亲和弟弟都不在了,倒要看自己最厌恶的人这样。 但心中再愤恨不甘,面上还得带了浅淡笑意,上前来向周氏行礼。 周氏虽说心中也是有些可怜李令嬿,再者面子薄,所以总是狠不下心来说出或作出让李令嬿往后不要到她这里来的话,但心中到底对李令嬿有些抵触的,所以见着她来了,周氏面上形容也只是淡淡的:“起来罢。坐。” 李令嬿起身,在炕上坐了。 她先是伸手从自己的丫鬟手里拿了一个小包裹过来,打开了看时,见里面是两件大红绫子兜肚。上面的刺绣文彩辉煌的。 “这是我这两日给安哥儿做的,母亲若不嫌弃我的手艺差,便给安哥儿用吧。” 周氏没有接:“何必又要你做?这样的兜肚安哥儿早先我就让绣娘做过许多了,还有一堆放在那里没有用呢。” 李令嬿闻言,面上笑容微僵。但立时那笑容便又更加的和缓了起来:“绣娘做的再多,那也是她们做的,这个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对弟弟的一片心。还请母亲收下。” 周氏听她这样说了,便让采薇过去接了。 李令嬿这时又欠身去看周氏怀中的李惟安,笑着赞叹:“两日不见,安哥儿看着可越发的白净,也更惹人爱了。” 李惟安虽非周氏亲生,但往后周氏的这后半辈子指不定还要靠着他,休戚与共,所以听李令嬿这样夸李惟安,周氏心中也高兴,一时神色便也柔和了下来。 而李令嬿若真的打定主意想要讨好一个人,特别是像周氏这样原就心肠软,脸皮又薄的人,那也是极容易的。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周氏对着她的态度便较先前好了许多。已是让小丫鬟上茶,又拿果盒来,又同她说着李惟安的事。 这两日日头就没露个脸,整天阴阴的,天气越发的冷了下来。 周氏最担心的的还是李惟元会挨冻着凉的事。小孩子家家,若着了风寒可不是好玩的。 “我已是让奶娘将他穿的厚厚的,又包着。晚上睡觉的时候大厚的棉被子盖着,可他这手脚昼日昼夜还是冰凉的。” 周氏这样说着,面上忧戚之容明显。 李令嬿听了,便坐过去,从厚厚的大红包被里面拉了李惟安的小手出来摸了一摸,果然是冰凉的。 “安哥儿若一直这样确实是不好,极容易着凉的。”李令嬿便也蹙了眉,担忧的说着,“可该如何是好呢?” 随后她想了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抬头对周氏说道:“母亲,现如今已是冬月了,虽说还没有到笼火盆的时候,但安哥儿毕竟年纪小,想必比咱们怕冷些。不然这样,等晚上他睡觉的时候,母亲就让人笼两个火盆在屋子里。用了上好的银霜炭,烟气都没有一些儿的,对安哥儿也不会不好。再让丫鬟奶娘将槅门窗子都紧紧的关了,这样安哥儿晚上睡的也暖和些,手脚应该就不会像这样的冰凉了罢?” 周氏一听,双眼就亮了亮。这倒是个好主意。 有感于李令嬿出了这样的一个好主意,周氏接下来待李令嬿就较刚刚更好了些。 李令嬿又坐了一会,随后便起身作辞,带了丫鬟转身出了落梅居的门。 天较她刚刚出门的时候越发的阴沉了,看着竟是要下雨的模样,那风也刮的较刚刚越发的大了,卷着枝头的枯叶打着旋儿的一直往前去了。 李令嬿双手交叉着握在袖子里,唇角勾了个甚为冷酷的浅笑出来。 以往她还在杭州府的时候,曾经听说过一件事,知府家的妻子,年过四十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下来,爱若珍宝一般,冬月间生怕他冻了,睡觉的时候就让丫鬟在屋子里笼了两个大火盆,槅门窗子都关的紧紧的,结果第二日起来,那个儿子就死了。那时候她方才晓得,即便是冬月再冷,若屋子里笼了火盆,那至少也是要给窗子留条缝隙通风的。 而现在,李令嬿脚步轻快的走出了落梅居院门前的台阶,心中想着,那个知府的儿子那时候都有两岁了呢,而李惟安现下出生才几天? 她面上带了笑,回头看了一眼落梅居紧闭的两扇院门,然后敛了面上的笑意,转身走了。 她也要这些人都尝一尝她的那些悲痛。凭什么这世间就她一个人难过,而其他人都是那样好好的? 接下来的事就跟她预想的一样,次日落梅居里就传来了周氏的哭声。 等李令婉收到消息赶到的时候,就见周氏正抱了李惟安已经冷却的身子哭的不能自已。 昨儿李令婉才刚来看过李惟安,那时候他还好好儿的,怎么不过就过了一夜,李惟安忽然的就没了?而且双唇还呈现出不正常的红色? 问周氏是问不出什么来的,她现下只一味的哭着,李令婉就拉了采薇问是怎么回事。 采薇也正哭呢,而且这事问起来她也茫然的很,如何会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就只是断断续续的说了昨儿李惟安的一些事,然后昨儿晚上太太怕少爷冷,便让人在屋子里拢了两个大火盆,李惟安是住在落梅居的东厢房里的,又让人紧闭了槅门和窗子。当时少爷还是好好儿的,可今儿早上总不见东厢房里有人出来,太太心中担心,就让人踢开门看了,结果就看到奶娘和丫鬟都倒了一地,不过都还有气,但少爷却没气了,连整个身子都冰冷了。 李令婉听了,只气的连连顿足:“屋子里笼了两个大火盆,那还将槅门和窗子都关的那样紧做什么?” 她心中明白李惟安这必然是一氧化碳中毒了。 采薇就哭道:“是昨儿三姑娘来了,跟太太说起少爷手脚总是冰凉,穿多少衣服都不成的,她就提议说晚上在少爷的屋子里笼上两个大火盆,再紧闭了槅门和窗子,说这样少爷就不会着凉了,手脚就会暖和了。” 李令婉听了,心中就越发的气了。 李令嬿她这必然是故意的。她肯定是明晓得这样做会发生什么事,所以故意的同周氏说这个的。好借了旁人的手,来杀了李惟安。目的不还是冲着自己和周氏来的? 于是李令婉瞬间只觉得火气上冲,转身就奔着蒹葭苑去了。小扇和小青见情形不对,赶忙的也跟了上去。 第94章 单刀直入 等李令婉一路怒气冲冲的赶到蒹葭苑的时候, 李令嬿正要出门。 她方才也听说了李惟安死了的事,虽然她心中是畅快的笑,可面上还是收拾了一副悲痛的表情出来,要出门去落梅居安慰周氏。 她是不担心周氏会怀疑到李惟安的死会与她昨天说的那番话有关的,毕竟那样的事是没几个人会知道的, 周氏这个蠢货更加不会知道。而自己当时可都是打着为李惟安好的名头说的那番话的,而且自己只是提议, 最后决定那样做的不还是周氏?若要怪,那也只能怪周氏。 不过她才刚走出明间,就听到外面有人在拍院门。 拍的很急, 声音也很大,砰砰砰的一直响个不住。李令嬿微蹙了眉,想着这会是谁, 一面吩咐小丫鬟去开门。而她自己则是站在台阶上看着。 小丫鬟答应了一声,走过去开了门。一见在院门外拍门的是李令婉, 便对着矮身屈膝行礼。 但一声四姑娘还没叫出来, 就见李令婉风一样的已经快速的走了进去, 然后在李令嬿的面前站定。 李令嬿身材高挑, 而李令婉身材娇小,原就一个高一个矮,更何况现下李令嬿站于最高一级台阶上,李令婉则只是站在地面上,所以单就身高而言,李令嬿是占了优势的。但若就气场而言, 李令婉则是站了绝对优势。 她穿了粉紫色缕金撒花缎面的长袄,虽则是站在日光底下,但面上却如罩冰霜。 “我弟弟是不是你害死的?” 李令婉也没想和李令嬿多做废话,而是直接开门见山,单刀直入。 李令嬿闻言就笑了。她轻轻的捋下了绣着白瓣黄蕊梨花纹的袖口,笑道:“四妹何出此言?这随意诬陷人可不是个什么好行为,有损你的名声。昨儿晚上我可是一直都在自己的屋子里,并未踏出一步,如何说安哥儿之死与我有关?四妹可别因着心中悲伤,便随意的将这罪名安到我的头上来。” 李令婉冷笑一声:“即使你瞒骗得过任何人,可你也瞒骗不了我。笼了两个大火盆在屋子里,又紧闭了槅门和窗子,任是谁在那样的屋子里待上个一整夜都会中毒,更何况安哥儿只是个刚出生才几日的小孩。” 说到这里她只气的提高了声音:“你好歹毒的心思。安哥儿才多大,你竟然对他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李令嬿心中微惊,只想着这样的事李令婉这个蠢货怎么会知道?但面上却丝毫不显,反倒是漫不经心的笑道:“凡事都是要讲证据的,便是这事闹上了公堂,也不能仅凭着四妹这般信口雌黄几句就定我的罪,是不是?” 李令婉听了,心中越发的大怒了起来。 李令嬿就是这样的可恶。明明这样恶毒的事都是她策划的,但最后她却总是能抽身世外,仿似一切都与她无关似的,她反倒还能落下一个好名声。 毕竟昨儿她同周氏说的那些话,明面上听着可都是一个做姐姐的在关心自己的弟弟,连周氏当时都听信了。且一氧化碳中毒这事,该怎么对旁人说?旁人只会以为她是个神经病。而且即便是真说了,李令嬿也完全的可以哭诉说自己不知道这事啊。 反正这事怎么说,怎么想,怎么做,明面上来看都怪不到李令嬿。只怕旁人也都不会疑心到李令嬿身上来。 这种明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个残忍的人,知道她残害了自己身边的人,但她却钻了漏洞,明面上你却无法将她绳之于法的感觉真的是会让人睚眦欲裂,几欲气疯。 当下李令婉再无二话,直接抬脚极快的就上了台阶,同时高高的扬起手,对着李令嬿就劈面一个重重的耳刮子扇了下去。 “证据是吧?”李令婉冷笑,“我现在不需要什么证据照样能打你。” 李令婉平日看着是个性子软和的人,跟人争执都没有过一次,李令嬿再想不到她会有出手打人的一天。而且还是这样出手如电,迅捷无比的就朝着自己一耳刮子扇了下来。 且扇了之后李令婉犹且不解恨,趁着李令嬿还没有反应过来,反手又是重重的一耳刮子朝着李令嬿的另外一边脸颊扇了过去。 一面扇,她还一面骂道:“上次在西池你推我落水的事我都没有多跟你计较,由得祖母意思似的罚你跪跪祠堂,禁足些日子就算了。可你倒好,不知改过,反倒又出来作妖。你以为这全天下就你一个人聪明,所以你做的那些恶毒事旁人都瞧不出来?哈,今儿我就好好的教训教训你。” 说着,又要再打。 但李令嬿先时没反应过来,被她那一巴掌给打蒙了,这当会反应过来了,哪里还能由得她打?眼见得李令婉的手又要落下来,她立时就抬手,狠狠的握住了李令婉的手腕,咬牙切齿的问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竟然也敢来打我?” 李令婉失笑,随后她直直的盯着她,笑道:“我算什么东西?我是这李府三房唯一嫡出的尊贵女儿,而你,不过是个庶出的低贱女儿而已。” 这是李令嬿心中最在意的事,现下被李令婉这样猛然点破,她只气的心都在狂跳,一股怒气冲头,再无法保持平日里娇矜温婉的模样。 她伸手就要来打李令婉,但被眼疾手快的李令婉给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同时李令婉凑近她的耳边,低声的笑:“我再来告诉你一些你很在意的事。其实呢,你的这一生原本该是一帆风顺的。这李府尊贵的嫡长女身份,天下家仅此一份的凤命,大哥对你独一无二的青眼,梁丰羽和淳于祈对你的痴恋,还有谢蕴。哦,谢蕴你还没有见过?那夜西池胜会,谢蕴其实也是在的,不过在另外一条大船上。他可是当今的三皇子呢。原本你该成为三皇子妃,随后同他一路直上,母仪天下。但是很可惜,现在有我在,你就永远只能是一个庶女,大哥眼中心中只有我,梁丰羽和淳于祈也不会正眼瞧你一眼,至于谢蕴,那夜西池胜会你都没有遇见他,想必往后你也再没有机会会遇见他了。李令嬿,你看,原本这些都该是你的,可是现在,这一切都被我给夺过来了,你听了,会不会觉得很生气,很不甘心呢?” 李令嬿抬眼直直的盯着她,目光中涌动的满是仇恨和不甘。但也有不可置信。 其实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年前她随同李修柏从杭州府回京城的路中,她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她回李府不久就成为了嫡长女,随后又有人预言她是凤命,将来会成为这世间母仪天下的尊贵皇后。而当时她是信了这个梦的,所以回来之后越发的在乎嫡女的位子。但是现在…… 至于说三皇子谢蕴…… 她忽然就想起西池胜会那夜她精疲力竭的躺在岸边遇到的那个青年男子。若按李令嬿所说,莫说那个青年男子正是三皇子谢蕴,命中该与她相遇,从此她就会一路青云? 可想想自己那夜是如何用傲慢轻视的态度对待谢蕴的,李令嬿一时真是悔的肠子都要青了。 若是早知道那就是三皇子谢蕴,她必然不会用那种态度对待他的。 但现在她最恨的还是李令婉,但同时她心中也对李令婉有着几分恐惧之心。 她夺走了原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但关键是,这些事她是怎么知道的?还知道的这样一清二楚? 想起这些日子她曾有一次听到府里的仆妇风言风语的说起几年前老太太怀疑李令婉被邪崇附体,请了道士来驱鬼的事…… “你,你不是人?” 虽然是大正午的,可李令嬿还是硬生生的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出来。 李令婉失笑:“是啊,我不是人。我是妖魔,是鬼怪,但你能对我怎么样?” 李令嬿这时就在看着她身后被日头照着的影子,很清晰。 既然她有影子,那就绝非是鬼了。至于其他的…… 李令嬿忽然咬牙,即便李令婉是妖魔鬼怪又怎么样?现如今她还有什么呢?弟弟死了,娘也死了,爹爹又整日醉生梦死的模样,外祖父家也是指靠不上的,整日待在这李府之中还能有机会碰到谢蕴不成?所以她还怕什么呢?大不了与这李令婉同归于尽,也算出了她心中的这口恶气了。 想到这里,李令嬿就恶向胆边生,竟然是不管李令婉还抓着她的右手腕,直接左手伸出去按住了李令婉的肩膀,同时右脚伸出去狠踹李令婉的小腿,扭着她就想和她一起滚下台阶去。 她这连番动作甚快,力又大,李令婉虽然一早就有提防,但无奈李令嬿原就个子比她高,盛怒之下出力也极大,当下她就被李令嬿带着,身子就往旁边倒了下去。只听得砰的一声响,头重重的磕在台阶上了。 自然李令嬿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头也砰的一声,重重的磕在了青石台阶上。 小扇和小青站在一旁,原本看着李令婉还占了上风的,两个人就没有上前。可后来不提防李令嬿忽然来了这么一手,又是在电光火石之间,两个人都没有想到。等到看到李令婉倒地了,两个人都吃了一惊,赶忙的就要上前来救。但有一个人比她们更快的就抢上前去,一把甩开了李令嬿依然死命抓着李令婉肩膀的那只手,然后将李令婉抱了起来。随后他又急着去按李令婉被撞到的后脑勺,急切的问着她:“婉婉,你怎么样?痛不痛?” 如何会不痛?后脑勺重重的撞到青石台阶上的那一刻,李令婉只觉得脑浆都要从鼻子里蹦出来一样,双耳更是轰鸣不已,连旁边的人说话都听不清楚。即便是这当会被李惟元紧紧的抱在了怀里,她依然还是觉得眼冒金星,好一会儿还没看清楚他的脸。 李惟元现下心中简直是大怒。 今儿他休沐,原在自己院中仔细筹划往后他和李令婉的事,但忽然就见谨言急急忙忙的跑回来,说是李惟安死了。 其实李惟安死不死的他是丝毫不放在心上的,不过既然李令婉在乎,他也就会在乎。当下他想到李令婉会伤心,便赶着要去找她。但等她赶到怡和院,就被告知李令婉已经去了落梅居,等她赶到了落梅居,却又被告知四姑娘气冲冲的奔着蒹葭苑去了。当时他便心中一沉,连忙转身也来了蒹葭苑了。 蒹葭苑的院门是大开着的,等他刚到了的时候,一眼看到的就是李令嬿正扭着李令婉的肩膀,又一脚狠踹在了李令婉的小腿上,两个人一起倒地。 李惟元一见,立时就大踏步的赶了过来,甩开李令嬿依然抓着李令婉肩膀的手,同时将李令婉抱了起来。 李令婉显然是痛的狠了,一双纤细的远山眉都紧紧的皱在了一起。而且她仿似听不到他在叫她一般,他那样的大声,她却全无反应。 李惟元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在狂跳,忙又颤着声音叫了她一声:“婉婉?” 这声她仿似是听到了。因为李惟元见她涣散的目光开始凝聚,最后定在他的脸上,口中轻嘶着叫了一声:“哥哥。” 李惟元看着她,然后猛然的伸手将她紧紧的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自从那日想到她那时候忽然而来,也许以后某一日也会忽然离去的可能性之后,李惟元这些日子就总陷在这样的恐慌中。而刚刚他又亲眼看到她重重的磕到了后脑勺。 那个时候,原来的李令婉也是在重重的磕到了后脑勺之后现下的李令婉才会过来的啊。他多怕因为刚刚那一下李令婉就会离开啊。 不过好在她现在还好好的待在他身边。 李惟元抱着李令婉站了起来,走到了李令嬿的面前。 李令嬿也摔的不轻,照样也摔的她眼冒金星,两耳轰鸣,连李惟元何时过来的她都不知道。而这当会等她稍微好一些了,才刚刚坐了起来,忽然就看到李惟元站在了她面前。 李令嬿吓了一跳,但很快的她又敛下面上的所有惊恐之色。 她心灰意冷在想,她还怕什么呢?她已经失去了所有,还有什么可再失去的?这条命吗?与其这辈子做个这样低贱的庶女,那还不如死了呢。 于是她抬头,一脸平静的对上李惟元冰冷的目光,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看着他:“你想要杀了我,为你心中唯一的好妹妹报仇吗?那来啊。” 看着李惟元的时候她在想,若果真如刚刚李令婉所说,那原本李惟元这样关心爱护的妹妹应该是她啊,又怎么会是李令婉呢? 李令婉她夺走了原本该属于她的一切,她即便是要死,那也要拉着她一起。 想到这里,她忽然又从地上弹跳起来,伸手就想要去抓李惟元怀中抱着的李令婉。但却被李惟元看见,迅捷无比的抬起脚,狠狠的一脚就踹到了她的肚腹上去。 这一下用力甚大,只痛的李令嬿手按在肚腹上就弯下了腰去。 同时李惟元的声音冷冷的响起:“杀了你,那可就太便宜你了。” 说完这句话,他抱着李令婉,转身就走。 而李令嬿听着他这话,不晓得为什么,忽然就觉得心中发慌,身上陡生寒意。 李惟元他,他到底打算如何对付她?他那样的一个性子,若真落到了他的手上,她只怕会生不如死。 不行,她必然要去找父亲,同他好好的说说这事。最好说服父亲,将她送到外祖父家去,让她与外祖父一家相认。若等她到了外祖父家,往后再想法子去接近三皇子谢蕴,那她往后依然还会是母仪天下的尊贵皇后。而到那时,她就要让李令婉和李惟元,还有其他那些奚落她的人都付出代价,生不如死。 想到这里,她不顾众位丫鬟的拉扯,跌跌撞撞的就往外走。不过走到院门边的时候,她看到地上有一只香囊。 黛绿色的香囊,上面绣着海棠花纹,极是精美。 李令嬿认出这上面的海棠花纹是李令婉绣的,她只以为这香囊是李令婉的,想必是刚刚她过来的时候掉落在这里的。 她原是想一脚将这只香囊踢的远远的,或是拿了剪刀来剪的碎碎的,但她转念又一想,这只香囊她可以拿着,等待会到了父亲那里时或许还可以利用这只香囊来大做文章呢。 想到这里,她便弯腰伸手拣气了这只香囊来,随后放到了袖中,而后方才出门去前院找李修柏去了。 李令婉严重怀疑自己刚刚被摔出了轻微脑震荡来。因为都过去这么一会儿了,她现在依然觉得头晕,还恶心,想吐。 先前离开蒹葭苑之后,她就不要李惟元抱她,想要自己下来走。李惟元拗不过她,最后也只能放了她下来。但她才刚落地,就觉得头一阵发晕,整个人不受控的就要往一边倒。多亏李惟元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随后他又重新抱了她起来。 担心她刚刚那一摔受了伤,李惟元忙吩咐着谨言出去找大夫,随后就抱着李令婉一路疾行回了她的怡和院。 李令婉原本还想要去落梅居。李惟安刚死,她不放心周氏,想着要去安抚她。但李惟元听了她的担忧之后,只劝着她:“你现下这个样子,被你娘看到了,只怕还要更担心你。谨言已经去请大夫去了。你索性先回去,让大夫先看过了,确认无事之后我再同你一起去落梅居。” 李令婉想了想,好像也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只能无奈点头。 等到了李惟元那里之后,李惟元不敢再让她动,将她放在了床上之后就一直坐在床沿上陪她。但凡她的脑袋略微的转一转,他都要伸手去牢牢的按住,轻声的说着她:“别动。” 李令婉:…… 你干脆将我绑起来好了。 好在大夫很快的就来了。李惟元放下了床上葱绿色绣花草纹的帐子,将李令婉遮盖的严严实实的,随后只让她伸了右手出来,让大夫切脉。 大夫切了好一会儿脉之后又让她换了左手,又切了一会儿脉之后,便对李惟元说了无大碍,但仍需好好的卧床休息数日。随后又留了一盒丸药下来,说用姜汤送服,一日服用两丸即可。 李惟元仔细的听了,随后付了诊金,吩咐谨言送大夫出去。又遣了小扇去厨房要姜汤来,自己则是寸步不离的守在李令婉身边。 李令婉现在只觉得头晕沉沉的,极是想睡。她就有些意识不清的在想着,听说脑震荡可能会有记忆遗忘的后遗症,要是她现在来个失忆了,那可真是玩儿大发了。 想着想着,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就觉得有点想笑。但没等笑出声来,她已经是模模糊糊的睡着了。 她也不晓得是睡了多久,模模糊糊中似是听到有人在说话。 即便是还闭着双眼,但她依然能分辨得出来那是李惟元和谨言的声音。 她慢慢的睁开眼来,好一会才看清头顶葱绿色绣花纹的帐子。随后她又听到了李惟元的声音。 虽然他声音很轻,李令婉也听的不是很清楚,但她还是很敏、感的听到了孙兰漪,梁丰羽、谢蕴等人的名字。 她心中一个激灵,忙起身坐了起来,又掀开被子下了床。 虽然猛然这样一起来她只觉得头晕目眩的,差点又往后倒了下去,但她心中实在是好奇李惟元在和谨言说些什么,于是她便咬牙坚持着,蹑手蹑脚的走到了碧纱橱上吊着的软帘旁边,侧耳倾听外面的说话声。 第95章 隔阂渐生 已近黄昏, 夕阳光辉微弱。而明间里的槅扇门都关着,屋子里的光线就越发的暗淡了。 谨言将声音压的很低,正在同李惟元汇报着谢蕴和梁丰羽的事。 李令婉只越听就越觉得手脚冰凉。 她从没想过八月十五西池的那些黑衣人会是皇极会的人,他们就是冲着谢蕴去的。而且在李惟元的授意下,还特意趁乱遣人伤了梁丰羽, 又扎伤了他的马,目的就是要置梁丰羽于死地。 李令婉的心一寸寸的冷了下去。 李惟元为何要这样做是不难猜的。依着他的聪明谨慎, 必然是查出了皇极会原该是谢蕴所有,而现在他鸠占鹊巢了,为保往后安稳, 必然不能留着谢蕴活在这世上。而梁丰羽,那个时候梁丰羽与她还是有婚约的。她记得那时候李惟元曾经对她说过,谁想娶她, 他就绝不会饶了谁。可那时她只以为他这是在气恼之中说出来的话,但却没想到他真的说到做到了。 但她将皇极会交给他的时候只是想要他们两个借以自保, 从没想过要利用这个来杀人。而且那时候她也曾明明白白的告诉过他, 要他好好的运用皇极会的啊。若说他担心往后谢蕴会妨碍到他, 重新回来接管皇极会, 所以想要出手对付他也便罢了,这个理由还说的过去,可是梁丰羽何其的无辜?他不过是跟她有了一纸婚约罢了。李惟元是完全的可以用其他的法子让这门婚约作废的啊,何必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虽说现在梁丰羽没有死,只是废了一双腿,但于风华正茂的梁丰羽而言, 这和死又有什么区别? 李令婉抬起右手,紧紧的捂着自己的口,竭力的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可眼中的泪水还是滚珠似的沿着她白皙柔嫩的脸颊一路滚落了下来,打湿了她藕荷色的寝衣前襟。 李惟元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狠毒的?原本她只一直以为经过这么些年,他已经变了许多,纵然是对她的独占欲强了一些,为人性子冷傲了一些,可到底心肠也不会顶坏的,可现在…… 李令婉无声的继续痛哭着。 隔着一张软帘,李惟元还在低声的问着谨言:“孙兰漪的事现在办的如何了?” 怎么,孙兰漪的死难道也与他有关不成? 想想前几日孙兰漪确实也算得上是暴毙,而且那日小丫鬟过来说孙兰漪死了的时候,李惟元面上是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的,想必他是一早就知道孙兰漪会死的吧?他又是用了什么法子让孙兰漪死的,而让其他人都看不出来分毫来的? 李令婉哭的越发的凶了。 她身子原就发软,刚刚不过是一直强撑着站着,现在听到了李惟元和谨言之间说的这些话,撑着自己的那股子气再也没有了,当下就身子一歪,人就往下倒了下去。 而倒下去的时候刚好又碰到了碧纱橱,发出噗的一声闷响。 这声音虽轻,但明间里的李惟元还是听到了。 他面上神情微变,立时就起身自椅中站了起来,抬脚阔步的往卧房走来。而当他一掀开碧纱橱上吊着的软帘,一眼就看到李令婉正身子无力绵软的倚着碧纱橱瘫坐在地上。 听到掀帘子的声响,李令婉抬头望了过来,李惟元就看到了她满面的泪痕。 “婉婉。”他心中一沉,轻声叫她。 先前她吃了药之后不是一直睡的安稳?她是何时醒过来的,又站在这里听到了多少他和谨言说的话? 看她现下这副悲痛的模样,只怕她已是听到了所有的话吧? 李惟元一双长眉微拧,然后他弯腰倾身就要来抱她起来,但却被李令婉伸手给推开了。 谨言这时候也看到了李令婉,心中咯噔了一下,随后他便垂首无声的退了出去,又带上了两扇槅扇门,同小青一块儿守在院子里。 而李惟元虽然被李令婉推开了,但下一刻他依然还是坚定的伸了双臂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又轻声的哄着她:“大夫才刚说过让你卧床静养几日,你怎么私自这样就下了床,还坐在地上?地上冷,莫要着了凉。” 李令婉还在无声的流着眼泪。而且也不晓得到底是因着害怕,还是因着愤怒,她的双唇也一直在颤着。想要说话,可几次张口,楞是抖着声音说不出来一个字来,只能死命的看着李惟元。 李惟元仿似没有看见她愤怒的目光,只是依然一脸淡定从容的抱着她走到了床边。然后他也没有将她放回床上,而是伸手取了一架上的一领大红提花绸缎夹厚斗篷来将她的身子紧紧的裹住了,又双臂圈着她的纤腰,抱她在自己腿上坐了,低头轻声的问她:“刚刚,你都听到了?” 李令婉依然在哭,说不出话来,只是点头。 李惟元便又再问:“你心里现在对我很失望?觉得我手段狠毒,滥用你给我的皇极会,对那些无辜的人乱下杀手?” 李令婉望了他一眼。 她忘了,这些年来,他对她揣摩的透透的,任凭她心里有什么想法,只怕他都是能一眼看穿的吧?而自己这些年,在他的保护下确实也过的太安逸了。安逸的压根就不用费心去想任何事。而他对她那样的好,也只让她以为他再不是以前那个心理阴郁,性格扭曲的李惟元了,可没想到内里其实一切都还是没有变啊。 李令婉痛哭,声哽气噎的,一时越发的说不出话来了。 李惟元见她哭的泪盈于睫,满面泪水,只觉心中被千万根钢针扎一般,满满的都是细碎的疼痛。 他俯首,凑近她的脸颊,一面轻柔的亲吻掉她面上的泪水,一面柔声的哄着她:“婉婉,别哭。” 但李令婉闻言却哭的越发的狠了,又伸手来推李惟元,不要他亲吻自己。但奈何李惟元伸手将她推拒他的双手牢牢的按在了自己胸前,亲吻着她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顿。后来他更是双唇温柔的厮磨着李令婉依然还在颤着的双唇,又轻声的说道:“婉婉,你怎么会觉得他们无辜呢?谢蕴在一日,我这个皇极会的主上位置便始终会有落下来的可能。而梁丰羽,他竟然敢觊觎你,想要娶你,他如何不该死?至于孙兰漪,” 说到这里他轻笑,不过笑意却未达眼底,看起来总是有几分凉凉的感觉,“其实她并没有死。不过是我让谨言在她的饭菜里下了能让人呼吸脉搏暂且停顿几日的假死药,随后假借出殡,将她从李府里运了出去而已,她现在还活的好好的。” “你,你想要将孙兰漪如何?”李令婉听他这样说,反倒越发的觉得一颗心凉了下来。 李惟元若真想要将孙兰漪弄出李府,有的是法子,何必要这样大费周章的用假死药,让李府的人都以为孙兰漪死了? 至于说李惟元能弄到假死药这事李令婉倒不惊讶。她记得皇极会里是有一个怪医,名叫做赵无心的,医术极其的厉害,以往曾经受过上官宏胜的大恩,为报答,他也自愿为皇极会做事。但他的性子乖戾,从来不出谷。 这时李令婉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你,你是要用孙兰漪来牵制永欢侯?” 孙兰漪是永欢侯最大的软肋,若李惟元真起心要用孙兰漪来牵制永欢侯,那必然是能成功的。而牵制住了永欢侯,至少也能牵制住淳于祈一部分…… 想必李惟元就是想借用孙兰漪来逼迫永欢侯,从而让他对淳于祈施压,让他同意和自己解除婚约的吧? 李惟元一面将她的下唇含在口中轻柔的吮吸着,一面赞赏的笑道:“答对了。” 随后他又说道:“哥哥再告诉你一件事。其实我虽然一直有心想要除去谢蕴,但八月十五西池那夜背后的主谋人却不是我。你也知道的,只要出得起重金,皇极会也是会承接旁人暗杀他人的活。而先前,便是有人出了重金,告诉了康和泰时间和地点,让他遣人于八月十五晚前去刺杀谢蕴。至于说这背后的主谋到底是谁,我回京之后遣人去详查,才晓得那人竟然就是二皇子。而当夜二皇子是和谢蕴一起去了西池的。” 李令婉便想起了那夜她看到的那个头戴赤金冠,身穿金色绸缎袍子,同谢蕴站在一块的青年男子来。所以说那个就是二皇子?但他当夜何必要和谢蕴一起出来?刀剑无眼,若是真伤到他了,那他岂不是相当于买凶让人来杀自己了? 李惟元晓得现下心中的困惑,便笑道:“此事说起来也只算是雕虫小技而已。皇上虽有七个儿子,但其他的年纪都还小,暂且不成气候。而现在皇上心中疼爱的是大皇子和三皇子,若要立储君,只怕也会从其中挑选一个。二皇子便是买凶想杀了三皇子,却故意的将此事栽赃到大皇子的身上去。到时大皇子和三皇子都死了,余下他的那几个弟弟哪个是他的对手?这储君的位子肯定就只能是他的。” 说到这里,李惟元的声音冷了下来:“此次买凶之事是康和泰擅自接下的,我事先并不曾得知。若知你那夜也在西池,我必然不会让你受如此惊吓。” 而且还给了淳于祈可乘之机。不然淳于祈如何会同李令婉定亲? “那梁丰羽呢?”李令婉追问着,“梁丰羽总不是二皇子买凶指使人去害他的吧?还有,都到了这个时候,你不要跟我说梁丰羽的事只是个意外,我不信。” 李惟元微垂了眼,没有说话。 李令婉都要绝望了:“你说啊。你为什么要置他于死地?他明明,明明什么坏事都没有做。” “可是他妄想娶你,那他就该死。”李惟元抬头,目光幽深的看着她,“婉婉,你为何对梁丰羽这样的关心?你被他的深情给打动了,所以舍不得他现在这个样子?那我对你的深情呢?婉婉,哥哥对你的深情呢,你就看不到吗?”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提高了两分:“哥哥对你的深情,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梁丰羽不能,淳于祈也不能。婉婉,你是我的,只能是我一个人的。而你的心中也只能有我一个人,若你敢有了其他人,那我便不会让那个人活在世上。梁丰羽是这样,淳于祈也是这样。若往后再有其他的人,也是这样。” 说着俯首就来亲吻她。一边亲,一边含含糊糊的说着:“婉婉,你永永远远,都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李令婉哭的不能自抑:“我没有喜欢过他们任何人,我自始至终喜欢的也只有你。即便他们与我订了亲事,你想个法子让他们退亲就好了,又何必一定要置他们于死地?他们死了,那毕竟是几条性命啊,我会心里不安的。” “方才是哥哥大意了,只以为你在熟睡,所以才同谨言说了那些话。不然这些事你永远都不会知道的。”李惟元将她抱在怀中,伸手抚着她的背,“婉婉,你只需要每天高高兴兴的就好,其他的事都交给哥哥就行了。” 李令婉只气的声音都大了起来:“你就是想在我面前粉饰太平?你到底还瞒了我多少事?” 又大哭:“哥哥,你收手吧。他们都是无辜的啊。” “来不及了。”李惟元沉声的说道,“梁丰羽倒还罢了,可你以为淳于祈是那样好对付的?只怕他心中也早就起意要对付我了。我和他之间,必然是不死不休。那么,婉婉,若我和他之间只能活一个,你希望谁能活下来?” 说完,他目光灼灼的望着她。 李令婉对淳于祈从来就是不同的,从第一次他们在暗香园见面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其后的几次相见,包括那时候小青同他说的,她躲在外面,亲眼看到淳于祈亲吻了李令婉的手指尖…… 他闭了闭眼,只觉得心中一股暴虐之气顿生,可他还是硬生生的压了下去。 婉婉只能是他的。而从今往后,他再不会让淳于祈有机会见到李令婉。 再睁开眼的时候,所有的暴虐和嫉妒悉数都被他给压了下去。 “婉婉,”他伸手勾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他,然后在她泪眼朦胧的目光中一字一顿的问她,“告诉哥哥,在你心中,我和淳于祈,你更喜欢谁?” 虽然这些日子他一直都没有问过她这个问题,但其实这个问题一直盘旋在他心头。日日夜夜的,如毒蛇一般的噬咬着他,几欲让他癫狂。 他容不得李令婉心中有其他任何人一丝一毫的影子。 李令婉面上神情微僵。 他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来?她从来没有喜欢过淳于祈,她自始至终都只喜欢他一个人啊。为什么他不相信? 她正要回答,但这时却忽然听得有人大力推门的声音,随后就听到谨言的声音在外面不安的响起:“少爷,四姑娘,出事了。” 李惟元此时正在等着李令婉的回答,可忽然被谨言这样出声给打断了,他面上立时就沉了下来,声音也更是冷如冰锥一般:“滚。” 扑通一声响,似乎是谨言跪了下去。随后李令婉就听到他在发抖的声音:“少,少爷,四,四姑娘,刚刚落梅居的丫鬟来报,说太太,太太她没了。” 第96章 心灰意冷 周氏是落水溺死的。据最先看到的那名仆妇所说, 当时她路过荷塘,看到荷塘的水面上似是漂着什么,就走近去看了看,谁知一看之下竟是个人。 她当时吓了一大跳,赶忙的跑去喊了几个人过来。大家一起合力下水将那人捞了起来, 有胆大的仆妇上前拨开那人脸上覆着的头发一看,竟然是三太太。 这下子众人都惊呆了, 赶忙的遣人去告知了老太太,剩下的人则是将周氏的尸首送回了落梅居来。 等李令婉和李惟元赶到落梅居的时候,就看到周氏已经被停放在正厅里了, 身上的衣裙还是湿的,头发梢也在往下滴着水。采薇和采月等一干落梅居的丫鬟跪了一地,个个都在恸哭着。 李令婉走到门边的时候, 一眼就看到了周氏被水泡的煞白一片的脸。 她整个人踉跄了一下,李惟元忙伸手扶住了她。 采薇这时看到了李令婉和李惟元, 哭着一路膝行过来:“姑娘, 姑娘, 您可算来了。” 李令婉低头茫然的看着她:“这是怎么一回事?中午我娘不还是好好儿的, 怎么现在,现在就没了?” “奴婢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采薇哭道,“上午出了九少爷的事,姑娘您来了,随后您又气冲冲的走了, 说是找三姑娘去。太太当时哭了好一阵子,哭到后来人都发昏了,奴婢们就扶了太太去歇息。当时奴婢们只以为太太是哭累了睡着了,加上又忙乱着九少爷的身后事,一个疏忽,就没顾念上太太。等稍后奴婢去看视太太时,却看到太太不在床上。随后奴婢们又在这落梅居到处找寻了一遍,也没找寻到太太。奴婢当时心里就慌了,遣人出去找。可没过一会儿,就看到张妈她们抬着太太来了,说是太太溺水了,等她们捞了太太上来的时候,太太她已经,已经……” 说到这里,她哭的都说不出话来。 李令婉越发的茫然了。 原书里她是设定周氏落水溺亡了不错,但那是被原身李令婉给失手推下荷塘的,可现在她明明没有推周氏,她怎么就死了呢?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明明是不可能的事,可为什么最后每个人的结局都和原书里一样? 画屏死了,杜氏死了,鸣月死了,现在周氏也死了。而且那些原本原书中没有死的,像李惟华,李惟安,他们也都死了。 她这是自带柯南体质了吗?走哪就死一片? 还是说一直以来她都是自以为是。她自以为改了剧情,可到最后,那些剧情七绕八绕的,最终还是和原剧情相吻合了? 李令婉右手扶着门框,手指甲都快要掐进门框里去了。那样的刺痛,可她却好像半分都感受不到一样,依然茫然着一双眼看着周氏的尸首。 李惟元虽然一开始心中也震惊,但他很快的就冷静下来了。 这当会看着李令婉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忙将她扶着门框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掌心里,随后又沉声的问着采薇:“是谁最先发现三太太溺亡的?叫她过来。” 采薇哭着应了,随后就起身去叫了张妈过来。 张妈生了个黄黑面皮,大团脸,看着倒是极敦厚的一个人。 她诚惶诚恐的在李惟元的面前跪了下来,同她说了当时她是如何看到周氏漂浮在荷塘的水面上的,随后她又是如何去喊了众人过来捞了周氏起来的。 李惟元细细的听着。随后他又问道:“你当时看到三太太的时候,周边没有其他人?” “回大少爷,好像没有。”张妈回答着。 “仔细想。”李惟元追问,“周边可还有其他异常?” 张妈的面上就有些迟疑。李惟元一见,目光越发的冷锐犀利了起来:“你可要想好了再回答。” 明明是极平静的声音,但张妈听了,止不住的就觉得心口发凉,全身发冷。 她再不敢隐瞒什么,赶忙的从袖子里掏了只香囊出来,低着头,高举了双手呈上来:“这是奴婢在发现三太太落水周边的一块石头上发现的。” 一开始她看到了这只香囊,极好的料子,上面绣的又是极精致的花纹,拣了起来用手捏了捏,里面似有几块东西。她只以为里面装的是银子,所以赶忙的就藏匿了起来。但是这会听李惟元这样一说,哪怕就是金子她也不敢藏匿的了。 李惟元原还只是随意的瞥了一眼她手上拿的那只香囊,但随即他面上神情忽变。 而李令婉这时也正低头看向那只香囊。 黛绿色的绸缎,上面绣的是海棠花纹。 李令婉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陡然间就停止了跳动。 这只香囊,分明是她前几日才刚送给李惟元的啊,可怎么现下会出现在周氏落水的地方? 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可怕的猜想,她僵硬的转头,目光不敢置信的看着李惟元。 李惟元是个做事那样谨慎细密的人,他又对她和淳于祈的婚事那样的在意,岂会只设定了让孙兰漪牵制永欢侯这样的一个法子?毕竟这个法子未必百分百的就能成功。依着他的性子,他必然还是有其他可以确保万无一失的后路的。 但若周氏死了,自己身为她唯一的女儿,自然是要为她守制三年的,这三年中她必然不能和淳于祈完婚。至于三年后,三年都够李惟元扳倒淳于祈了吧? 所以周氏的死…… “你,你……”李令婉现在只觉得全身发冷,整个人止不住的在发着抖,连说出来的话也都在发着抖,“我娘,你……” 但她什么都问不出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什么都问不出来。就像有人正狠狠的掐住了她的喉咙一样,她明明满心满腹的要质问李惟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最后她还是一个字都问不出来。 若问了那样的话出来,到时旁人再将这些话对老太太他们一说,那以后李惟元要怎么办? 李令婉绝望的发现,就算到了这样的时候,她还是不忍心将李惟元置于那样危险的境地。可是这些年,周氏对她那样的好,若不问,让她屈死,岂非对不住她这些年对自己的关爱…… 脑子里两个小人儿来回拉锯一样,李令婉只觉得脑仁要炸裂似的痛。最后她抵抗不过,又晕了过去。 李惟元忙将她软下去的身子抱了个满怀,又一手拿了张妈手中拿着的香囊,然后抱着李令婉转身就要离开。 先前大夫才刚说过她摔到了脑子,近期最好不要受什么刺激,可现在就出了这样的事。 李惟元一张脸阴沉的跟山雨欲来之前的天空一样,简直就是乌云罩面。 “大,大少爷,”采薇虽然看着李令婉晕了过去也吓了一跳,但看李惟元抱着李令婉转身就要走,她还是开口喊道,“太,太太的这身后事,奴婢们该怎么办?” 李惟元是个凉薄的性子,这世上唯一能让他放在心上的也就只有一个李令婉,至于其他的人,他是通不放在眼中心里的。原本周氏的这事,他是不耐烦管的,可是一低头看看怀中李令婉煞白的一张脸,想着这毕竟是她的娘,所以他还是耐着性子回了身,问采薇:“三太太的事,已经遣人对老太太和三叔,大伯母他们说过了?” “都遣人去说过了。”采薇一听他这样问就哭的越发的狠了,“老太太今儿上午听了九少爷的时原就难受,现下听到太太这事越发的受了惊吓,当即就昏了过去,显然是不能来了。三老爷他,他在外书房里,门紧闭着,不晓得在做什么,丫鬟过去说了,他只说他晓得了,马上就会过来,可这会也不见他过来。至于大太太,她昨儿领着五姑娘和六少爷回娘家给她母亲拜寿,今儿还没回来呢。” 偌大的一个李府,真等到临了出了什么事的时候竟然是连一个主事的人都找不到,怨不得这落梅居的丫鬟此刻都六神无主,唯有知道围着周氏的尸首哭。 李惟元就吩咐着:“叫了丫鬟再去催促三叔过来,再遣个小厮飞马去大太太的娘家将大太太接回来。” 大太太徐氏现下掌着李府的中馈,这样的大事自然是需要她来操持。 采薇哭着应了。 李惟元望了一眼周氏的尸身,见她的身上还是那身湿透的衣裙,发丝凌乱,更是面色苍白,双唇紫黑,手指甲缝里甚至都有黑色的塘泥,他就又吩咐着采薇:“趁他们都还没有过来的时候,你们几个先将三太太身上的湿衣裳都换了,打水来给三太太全身擦洗一遍,再寻一套三太太生前最喜欢的衣裙换上。发髻也要重新梳过。等将三太太都弄干净了,让小厮卸块门板垫了锦褥,将三太太停放在上面,再点一盏随身灯来放在三太太身边。” 周氏虽然死了,可至少也要给她存几分体面,等其他人过来的时候不能让他们看到她此刻这样狼狈的样子。 他说的这些话采薇也哭着一一的应了。随后李惟元又交代了几句,这才急急的抱着李令婉回了怡和院,又吩咐谨言立时去请个大夫过来。 等李令婉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二更鼓的时候了。屋外夜色沉沉,屋内烛火微明。 李惟元一直守在她床边,这时见她醒了,连忙伸手来握了她的手,急切的问着:“婉婉,你觉得怎么样?可还头晕目眩?” 先前他让谨言将大夫重又请了过来给李令婉看视,大夫说她受了刺激,只怕醒过来之后头晕目眩的感觉会较先前更甚。而且还一再的叮嘱李惟元,再不可让李令婉受任何刺激。 但下一刻,李令婉用力的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中挣脱了出来,随后她手撑着床就要起来。 李惟元忙按住了她:“婉婉,你要做什么?” 李令婉没理会他,依然挣扎着要起来。 刚刚躺着的时候尚且不觉得,可这当会坐起来才察觉头晕目眩的下一刻就想重又倒下去。但李令婉狠命咬牙,还是挣扎着要起来。 李惟元紧紧的抱住了她,禁锢着她的身子不让她动弹,同时轻声的问道:“你娘那边,我已经都安排妥当了。而且大伯母也回来了,你娘的身后事她已经在操持了。你现下又病着,暂且还是先歇息一晚,等明日我陪你一起过去吧。” 李令婉挣扎,沙哑着声音呵斥他:“放开。” 李惟元坚持不放,而且还低声的叹息着:“婉婉,你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为什么不将你心里的疑问都问出来?” 说到这里,他伸手从袖子里拿了那只黛绿色的香囊出来,放到了李令婉的手掌心里:“先前你看到张妈拿了这只香囊出来,说是在三婶出事的地方找到的,当时你面色剧变,看着我的目光震惊愤怒,你那时是不是以为三婶是我推落水的?” 李令婉没想到他竟然敢这样直白的就同她说这样的话。她只气的浑身发抖,面色发红:“你倒是有脸同我说这样的话?好,好,那我来问你,这只香囊是不是我送你的?你是不是每日都随身携带的?那现下又怎么会出现在我娘出事的地方?你不要跟我说是因为你那时候正好去过那里,不小心遗失了这只香囊在那里。我送你的香囊你会不贴身妥善收藏,又如何会随便的就遗落?而且就那样的巧,正好就遗落在我娘出事的那里?我不信世上偏生有这样巧的事。” 李惟元看着她,沉默了片刻。随后他慢慢的说道:“你心里是不是还想问,我之所以会推三婶落水,是因为我心里打的是三婶死了,你就要守制三年,这样三年内你就不可能和淳于祈完婚的主意?” 李令婉原还不想问出这样的话来,因为若问了出来,且若最后若证实果真是这样,那就证明李惟元真是个不折不扣,心狠手辣的变态。 可现在李惟元竟然主动的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李令婉只气的一颗心都在狂跳,咬牙就怒问道:“难道不是这样?” 李惟元叹息了一声。随后不顾她的挣扎,伸了两根指头捏住了她尖俏的下巴,让她正视自己。 “婉婉,你看着我,你好好的看着我。”他漆黑的双眸直视着她,内里有几许不被信任的悲伤,“你就这样的不信任我,嗯?为什么你就这样的坚信你娘的死与我有关?哥哥这样的爱你,宠你,若你要我的命我都能立时给你,这样我怎么还舍得做让你伤心难过的事?” “你不舍得我伤心难过,可是你为什么还要想着杀梁丰羽?他现如今这样断了一双腿,你以为我就不会心生愧疚吗?为什么要这样?还有当年画屏的死,是不是你在其中动的手脚?”说到这里李令婉觉得自己有点想崩溃,“你不明白,你不会懂,这些事,这些事……” 这些事原本她以为都是可以改变的啊,但是现在因为李惟元的介入,一切变的都和原剧情一样了。那她自己往后的下场…… 李令婉只觉得心里如同塞满了一大团吸饱了水的棉花一样,酸胀的厉害。 李惟元看了她片刻,最后敌不过她质问的眼神,默然点头:“当年若非画屏去老太太那里告密,你就不会受那道士那样的污辱,我岂能再容她活在这世上?至于说你娘,其实我一早也有想过,若用孙兰漪牵制淳于德和淳于祈失败,那便让三婶也服了假死药,这样你也是要守制三年的。” 李令婉伸手想要来打他,但举起的手却怎么样也无法落下来。 她就是这样的没用,即便是到了这样的时候她还是舍不得打他。 李惟元握住了她的那只手,放在唇边轻吻着:“婉婉,不要激动。大夫说你不能再激动过度了。” 李令婉气的说不出话来。 而李惟元又继续的说了下去:“我那时是想着,三婶在这李府里过的也不开心。若让她假死,一来固然是你三年内再不用嫁淳于祈,解了你我眼前最迫切的困局。而这三年已经足够我想出法子来对付淳于祈了。这二来,让三婶离开李府,等往后你我成亲了,就悄悄的接了她来与我们同住,她便能得享天伦之乐,有什么不好?只是没想到,三婶现在却真的没了。” 说到这里,他又低头去亲吻被自己牢牢握在手中的那只素手,低低的说着:“婉婉,你要信我,三婶的死真的与我无关。哥哥是这样的爱你啊,怎么舍得做这样的事让你伤心难过?至于说梁丰羽的腿,稍后我可以遣人送他去找赵无心。相信依着赵无心的医术,他必然可以医治好梁丰羽的双腿的。” 随后他复又抬头看李令婉,小心翼翼的问她:“婉婉,哥哥这样,你还生哥哥的气吗?” 李令婉不知道,她觉得很茫然。 她在想,她相信了李惟元没有推周氏落水的事,但她还是永远都看不透李惟元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也永远都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些什么。但是他对她确实又是这样的好,掏心掏肺,无微不至的好。且当她谴责他的时候,他很会适时的示弱,也会顺着她的心意小心翼翼的讨好,让她丝毫都找不到责怪他的理由。可她心中也明白,只怕他一转身,他依然会果断坚决的去除掉那些自认挡着他路的人。 他的阴狠毒辣从来不会展现在她眼前,他只会在她面前笑的温和,宠溺的叫她婉婉。她改变不了他。从前她自以为是可以的,但是现在她知道那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愚蠢罢了。 而且若依着剧情,最后她恐怕依然还是会死的。虽然她现在是可以肯定李惟元绝不会伤她,但那又怎么样呢?她不是照样没有推周氏落水,但周氏现在还不是溺水身亡了?谁晓得她到底什么时候会死呢?而且她自己最后的死状…… 李令婉忽然就有一种很心灰意冷的无力感。 空忙活了这么多年,也自以为是了这么多年,可到底还是抵不过剧情的强大。 也许是因为人在极度的心灰意冷之下对什么都不在乎了,明明这些年她极其的害怕自己给原身设定的悲惨下场,甚至经常会做噩梦,但是现在,再想起来时,她却发现自己好像一点都不怕了。 她扶着李惟元的手,抬眼看他,一脸平静的说道:“走吧,陪我去送我娘最后一程。” 这一刻她心静如止水。 既然结局已定,再害怕又有什么用?不如索性坦然面对。 第97章 开始收网 周氏虽然生前不得老太太和李修柏喜欢, 但她毕竟是李修柏的发妻,所以她的身后事办的也还算风光。 而等周氏的身后事办完之后,老太太心里就开始盘算着要给李修柏续弦。 在老太太的心里,李修柏虽然已经近四十岁的光景了,但他毕竟是四品的朝廷命官, 想要续弦再娶一个绝非什么难事。但无奈三房最近出的事实在太多,李惟华, 孙兰漪,鸣月,李惟安, 周氏,李修柏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就有人说李修柏命硬, 专克身边人的,都不肯将自家的女儿嫁过来。可小门小户和庶出的老太太又瞧不上, 觉得配不上李修柏, 所以这事暂且也就只能这么搁置了下来。 至于李令婉, 自周氏死后, 她整个人的精气神好像也随着周氏一起死了一样,无事只在自己的房间闷坐发呆,一整日都可以不说一句话。 李惟元看在眼中,担忧在心里,可也知道这事急不来。 今年京城的冬天仿似格外的冷,小雪节气之后就纷纷扬扬的下了一场雪, 远处近处皆是银装素裹一片。 这日李惟元散值回来,一径的就来了怡和院。 这些日子他散值回来之后必然先来怡和院,哪怕李令婉不再同他说话,他也是会一直温和的同她说一些外面发生的事。又同她一起用了晚膳,随后看着她入睡了,他才会回怡和院去。 今日也是如此。李令婉坐在窗边,看着大雪纷飞中,李惟元踏着满地的乱琼碎玉而来。 小扇给他打起了夹厚的门帘子,请着他进来,又伸手接过他解下来的黑色斗篷搭到了一旁的衣架上去。 随后李惟元自行掀开了碧纱橱上的软帘,抬脚走了进来。 一看李令婉正坐在窗子旁边,窗格还看着,有雪花被风卷着扑了进来,他便拧了眉:“这样大冷的天,你怎么坐在窗旁,还开了窗格?若冻到了可不是好玩的。” 虽是责怪的语气,但更多的却是担心和关怀。 随后他又两步上前,伸了一双长臂,整个儿的将李令婉抱在怀中,在火盆旁边的圈椅中坐了。 他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尚且还带有屋外的寒气。他也晓得自己的手凉,所以先伸了一双手在火盆上方烤了烤,随后才伸手去握李令婉的双手。 李令婉近来越发的怕冷了,虽然现在她身上穿的是一件大毛的衣服,可手却是冰凉的。 李惟元心疼的皱起了眉,大手严严实实的将她的一双手都合拢在了自己的掌心里,又低头去呵了一口热气,又轻又柔的搓弄着她的两只手。 过了一会儿,等李令婉的双手都温了,李惟元想起了什么来一样,伸了一只手从怀里掏了一个油纸包出来,一边打开,一边说着:“方才我回来的时候看到路边有人卖糖炒栗子。我知道你喜欢吃这个,所以就买了一包来。” 糖炒栗子出锅的时候是滚烫的,可李惟元还是怕在回来的路途中被寒风一吹就冷却了,到时就不好吃了,所以这一路上他都是将这包糖炒栗子揣在怀里带回来的。 现在他就一面拢了李令婉坐在他怀里,一面给她剥糖炒栗子。 李惟元的一双手长的极好看。手指白皙修长,线条笔直流畅,这样的一双手,即便这样剥栗子的时候也会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等剥好了一颗糖炒栗子,又托在手掌心里仔细的吹去了上面残留的皮,随后李惟元才两指拈了这颗栗子塞到了李令婉的口中去。 李令婉也没有推拒,张口就吃了。 李惟元微笑,低头来轻啄了她柔软的双唇一下,笑着轻声的赞叹了一句:“乖。” 随后他又开始剥栗子,剥完了就给李令婉吃。 片刻的功夫之后,剥完了一小包的糖炒栗子,李惟元却不再剥了:“栗子吃多了不克化,今日就先给你吃这么多,其他的留着你明日再吃。” 李令婉依然跟个傻子似的坐在他怀里,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连面上的表情都没有变动分毫。 李惟元低低的叹息了一声,伸手轻按着她,让她的头靠在他的胸前。 火盆里的炭火暖融融的,耳边的心跳沉稳有力,李令婉很有些昏昏欲睡的意思。 而就在她将睡未睡的时候,忽然就听到李惟元低沉醇厚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轻轻的响起:“我已经让人将孙兰漪送回永欢侯身边了。” 那个时候他原本是想用孙兰漪来牵制淳于德,从而让淳于祈同意解除婚约的,可没想到周氏忽然落水溺亡了,那孙兰漪于他而言就只是一颗无用的弃子 。他原本是想着不用再理会的,可想着李令婉心软,而且她也知道了孙兰漪未真死的事,若往后被她问起倒不好,所以他想了想,便让人出面去见了淳于德。 早先孙兰漪假死之后他就已经遣人送了孙兰漪去找赵无心,让赵无心想法子消除孙兰漪这些年的所有记忆。即便是想要利用孙兰漪来牵制淳于德,可他也不会让李令嬿因着这事有任何一丝机会攀上永欢侯府的可能。而现在,一个没有了这些年一丝记忆的孙兰漪还给永欢侯,非但只是个顺水人情,还可以要求永欢侯一些其他的事。 李惟元让出面去见淳于德的人只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让他从此远离京城,远离官场,且再不和京城中的任何人联系。 淳于德在京中的好友很多,且深得皇帝信任,让他在京中,淳于祈就等同于如虎添翼,仕途一帆风顺。但现在,让淳于德离开,就相当于断了淳于祈的臂膀,他势必不会如以往那样的如鱼得水。 淳于德原就是个闲云野鹤的性子,现如今又找到了自己年轻时深爱的女子,哪怕明知道这是个火坑他都会毫不犹豫的往下跳,更何况不过是让他放弃这眼前的功名富贵罢了,他当时便毫不迟疑的应下了。给淳于祈留了一封书信说明缘由之后,随后他便带着孙兰漪飘然离开了京城。 李令婉闻言,抬眼看了李惟元一眼。 近来虽然李府面上看着平静无波,但李令婉总有一种感觉,李惟元已经在开始出手了。 他是这样做事缜密的一个性子,任何事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绝不会贸然的出手,那现在,他是有把握了? “小青去了哪里?”李令婉收回看李惟元的目光,看着面前的三足亮铜大火盆,慢吞吞的问着,“还有我这院子里以往的那些小丫鬟呢?” 这些日子她虽然不怎么说话,可一切事情都还是看在眼里的。 除却一直贴身伺候她的小扇和小玉,这院子里的其他丫鬟都已经换过了,小青也不见了。而且小扇和小玉现在看着李惟元的时候较以往也要敬畏的多了,外头的闲事闲话也没一个人会跟她透露半个字。 李惟元正抚着她背的手一顿。随后他又若无其事一般的继续抚着她的背:“小青家里有事,同我告了假,我就让她回去了。至于院子里的这些小丫鬟,她们做事懒散,我就重新换了几个过来,你用的也顺手些。” 那个时候让他随同工部尚书前往江苏等省疏浚下游河道的旨意是临时告知的,且两日后就要启程,仓促之间,他要求康和泰立时就找寻一个会功夫的小姑娘过来,康和泰找到的就是小青。但在西池那次,还有上次在蒹葭苑的那次,小青都没有护好李令婉,让她一而再的被李令嬿出手暗算了,李惟元又岂会再留这样一个无用的人在李令婉的身边?至于说怡和院里的那些小丫鬟,这次自然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人。一为保护,二则也为看视。他需要随时了解李令婉每时每刻都在做什么。而小扇和小玉,毕竟都是李令婉这些年用习惯了的丫鬟,他也不会贸然换掉,不过必要的告诫还是少不了的。 对李惟元这样场面上的话,李令婉是心知肚明的,但她也并没有点破。 她原就是个嘴笨的人,也不擅长和人争吵。而且近来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她越发懒怠说话了。 “不要难为了小青。”她只是这样说了一句,随后便阖上了眼,倚靠在李惟元的怀中。 李惟元顿了一下,随后轻声的嗯了一声。又伸手圈紧了她,也阖上了双眼。 只要她这样在他的怀里,他便觉得什么都好了。 冬日天黑得早,不过刚过酉时,天便黑了下来。 不得李惟元吩咐,是没人敢随意的进卧房来的。 李惟元小憩了一会,睁开眼见窗格外的天都黑了,而李令婉还窝在他的怀中睡的呼吸清浅。 他俯首,用鼻尖轻轻的蹭着李令婉的鼻尖,唇角微弯。随后他抱着李令婉起身,将她放在了临窗木炕上,拿了火折子点亮了炕桌上放着的青花花卉纹烛台上的半截蜡烛,又罩上了灯罩。 见卧房内的烛火亮了,外面小扇的声音才迟疑的低声响起:“大少爷,姑娘,该用膳了。” 李惟元嗯了一声:“拿进来。” 小扇应了一声是,同小玉一起提了食盒进来。 眼角余光瞥见李令婉在木炕上睡的正好,李惟元则是手里拿了火折子,点亮了屋内其他的灯。 小扇不敢再看,只垂着头,和小玉一起将食盒里的饭菜都拿了出来,又摆好了碗筷,然后便拿了空食盒,和小玉一起低着头无声的退了出去。 李惟元这时已经将屋中所有的灯都点亮了,这才过去木炕上轻拧了拧她的鼻尖,低笑道:“婉婉,起来用晚膳了。” 如此叫了两次,李令婉睫羽微动,一双星眸慢慢的张开来。 她似乎很有些茫然,目光虽然看着李惟元,但好像压根就又不认得他一般。 李惟元见着她这样,只觉得心中彻底的软了下来。 他倾身低头,含住了她的双唇,迫不及待的与她唇舌交缠。 好长一会儿之后,他才气息不稳的放开了她,双手撑在她头两侧,低着头,目光幽暗的看着她。 与他相比,李令婉的目光完全的可以算得上是清明。而且刚刚他那样的亲吻她时,他察觉不到李令婉一丝一毫的情动和配合。她就只是躺在这里,任凭他那样的亲吻她。 “婉婉,”他鼻尖轻抵着她的鼻尖,哑声的问着,“你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事,你就都跟哥哥说啊。你说什么我都会依你的。” 李令婉歪头看他:“那我想要出去走一走,可以吗?” 李惟元目光微凝:“哥哥怕你再出事,暂且你就只在院子里待着。等再过些日子,哥哥就会让你在府中各处走动。” 李令婉轻笑:“你看我像不像一只笼中鸟啊?” 这些日子李令婉早就发现了,但凡只要她想要走出这怡和院的门,立时就会有丫鬟上前找各种理由拦阻。又看那些丫鬟都是不认识的生面孔,李令婉心中就明白,李惟元这是要变相的软、禁她吧。 担心她会出事是一方面 ,但另一方面,李惟元近来手中权势愈增,对她的掌控欲就愈大,恨不能她终日只对着他一个人,眼中心中也只有他一人。而且想必最近淳于祈肯定也过来找过她,但都被李惟元找了理由给推拒了。 他心中对她和淳于祈的事极其的介意。那日他就曾问过她,在她的心中,他和淳于祈,她更喜欢谁。 以前李令婉就曾好几次同他说过,她从来没有喜欢过淳于祈,自始至终她喜欢的就只有他,但是李惟元多疑的性子渐渐的展现,他总是不肯相信她说的那些话。李令婉有时候也会觉得累。但是现在,她都已经懒得解释了。 她已经被李惟元强行掐断了与外界的任何联系。一只笼中鸟而已,还能怎么样? 李惟元没想到她对这事是这样的介意。他低头轻吻着她,轻声的说道:“婉婉,待在哥哥的身边。哥哥会宠你一辈子的。” 李令婉别过头,没理他。 李惟元轻叹了一口气。 但即便是这样,他还会一直这样做。 他永远记得小青那时候向他汇报的,淳于祈进过李令婉的卧房,他甚至还曾亲吻过李令婉的指尖。还有李令婉为了梁丰羽断腿的事那样的同他争吵…… 梁丰羽是同李令婉有过婚约的,而淳于祈现在甚至还和李令婉有婚约。虽然说暂且因为周氏的死,三年之内李令婉是不可能与淳于祈完婚了,但这些日子淳于祈曾经登门几次,且他拒绝淳于祈要见李令婉的要求之后,淳于祈曾冷着脸的质问他,婉婉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为何不能见她? 他容不得李令婉心中有任何其他人的身影,一丝一毫都不行。所以她只能待在他的身边,每天能见到的人也只能是他一个人。 李惟元伸手抱了李令婉起来在桌旁坐好,给她的饭碗中添菜。 一顿饭李令婉并没有再说一个字,因为她知道她说什么都没有用。李惟元已经是打算这样圈紧她一辈子了。 一辈子的笼中鸟啊。即便是李惟元再对她百依百顺,无限温柔宠爱又怎么样? 饭后,小扇和小玉过来收拾了碗筷下去,又打了水来给李令婉洗漱。 洗脚的时候,李惟元端了张小杌子过来在檀木盆前坐了,伸手挽了自己的袖子,倾身弯腰亲自替李令婉洗脚。 她的一双玉足初雪似的白,握在手中柔滑细腻。 李惟元细细的洗了她的脚,最后又拿了一旁搭着的干净手巾给她擦干了脚,丝毫不介意铜盆里的水溅湿了他墨绿色锦袍的前襟。 给李令婉洗好脚之后,李惟元抱着她上床躺下,细心的给她盖好了被子,低头在她的额间印下了一吻,轻声的说道:“婉婉,睡吧,哥哥在这里陪着你。” 李令婉没有说话,闭上了双眼。 片刻之后,估摸着李令婉应该睡着了,李惟元才起身从床沿上站了起来。 他拢手看着李令婉的睡颜,心中轻叹,现在她这样的抵触这事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不过等她习惯了就好了。到时她便会好好的待在这府里,日日等着他散值回来。而到时,她再接触不到其他任何人,她的眼中心中也就只会有他一个人。她也将完完整整的只属于他一个人。 伸手给她掖了掖被角之后,李惟元这才转身离开。 他现在手中还有许多事要做。李府里的这些人,该处置的都还是要处置的。 而等他转身离开之后,原本双目阖着的李令婉却是慢慢的睁开了一双眼。 但她也没动,只是这样睁着眼睛,就着白纱屏风外面透进来的微弱烛光,无神的看着头顶丁香色的帐子。 近来三房发生了太多的事,李太太只以为这是触怒了哪路神明,正想着要去承恩寺再拜拜佛,去去晦气,但没想到这些晦气的事情远还没有结束。 几日后传来消息,说是李修柏涉嫌贪墨,被刑部下了大狱。 老太太这些日子因着一连番的打击早就只是在硬撑着了,这时候听到了这个消息,她一口气没上来,当即就昏了过去。 双红忙叫了小厮去请了大夫来,一番忙碌过后,老太太终于是醒了过来。 但即便是醒了过来,她整个人脸上看着也没有什么活气。 李府这些日子接二连三的出事,徐氏早就觉得李府阴气太重,而且她深知李修松也不会再回来了,自己留在李府也就相当于守活寡,早就寻了个由头,带了自己的一双儿女暂且回娘家居住了。二房都在外地,鞭长莫及。至于三房,三房最近出的事还少吗?现在李修柏又出事了,剩下的李令嬿和李令婉都只是闺阁中的姑娘,而且也不知道什么缘故,她都昏过去这样的大事,这两个孙女儿到现在也一个都没有过来看视。 不过即便是她们两个过来了,又能帮得上什么呢?现在想来想去的,也就只有李惟元能帮得上忙了。 她将双红叫了过来,吩咐她:“你亲自去将大少爷请过来,就说我有要紧的话要同他说。” 双红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等李惟元过来的时候,天边日色已退,满屋昏暗。小丫鬟正手中拿了火折子,在一盏一盏的等老太太卧房里的灯。 双红伸手打起了碧纱橱上吊着的软帘,请李惟元进去。 李惟元微微低头走了进去,随后开口,让屋里的丫鬟都退了出去。 老太太腰后垫着两个软枕,正半靠在床头闭着眼养神,听到李惟元的声音,她缓缓的睁开了一双浑浊的眼。 她年纪大的人,今年端午的时候原就被气的轻微中风,元气受了损伤,虽然后来用人参灵芝等珍贵药材补了回来,但到底还是大不如前。而最近又接二连三的出了这么多的事,压垮树枝的最后一片雪花一样,她早就已经到了极限了。 李惟元站在花纹繁复精致的地毯上,看着她灰败的面色,只觉心中一阵畅快。 那些年中他所受的奚落和践踏,现在终于可以还回来了。百十倍的还回来。 老太太直觉今儿李惟元有些不对。 怎么说她也是他的祖母,以往他见到她的时候必然会先向她行礼请安问好,但是现下自打他进来之后却只是一直站在那里,腰背挺的笔直,没有丝毫要向她下跪弯腰请安问好的意思。而且烛光影里,也不知道是她眼花了,还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李惟元看着她的目光中有一丝嘲讽的笑意。 老太太原想发怒,拿出她长辈的派头来呵斥李惟元不遵礼仪,但她转念想着现下整个家都这样了,唯一能指靠的也就只有眼前的这个大孙儿了。而且前些年自己还那样的对待这个大孙儿,他心中就一点都没有记仇? 罢了,暂且也只能放低姿态求着他了。 老太太心中无奈的叹气,但说出来的话却还算温和:“你三叔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吧?” 李惟元没有说话。 李修柏的事他怎么会不知道?实际上这事原就是他在背后暗中操作的。 老太太见他不说话,又暗中叹了一口气,随后才慢慢的说道:“你三叔贪墨的这事,暂且不论是真是假,但他毕竟是你三叔,你做侄儿的,这个难关你可得帮帮他。” 李惟元依然没有说话,只是拢着双手,目光似笑非笑的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见他这样,心中就有了怒气,但又不好发作的,只能压抑着自己的怒气,继续的‘开导’他:“我也晓得这事会让你为难,但你和三叔毕竟都是一家子,亲叔侄,唇亡齿寒的这个道理祖母相信你是明白的,也不用我多说什么了。” 李惟元还是没有说话,不过看着她的目光里面的嘲讽之意越发的重了。 老太太见着他这样,原还是灰白的一张脸这时倒是气的红了。她张口就想要呵斥李惟元两句,但想着现下的这个局面还能怎么样呢? 又想着,李惟元必然是因着前些年的事心中对她有恨的,说不得,现在人在屋檐下,形势迫人,也暂且只能低这个头了。 但到底心中还是有些不大愿意向自己的一个孙儿低头的,所以老太太就含含糊糊的说道:“你是个好孩子,祖母一早就晓得你必能成大器的。前些年祖母对你那样,也是想着磨炼你志气的意思,你心中要明白,都是祖母的孙儿,我李家的血脉,祖母心中自然也是疼你的,也是盼着你好的。” 顿了顿,她又说道:“礼部的赵侍郎想必你也知道的,上次我七十大寿,他夫人和他女儿你也是见过的。那位赵姑娘心中甚中意你,赵侍郎和赵夫人心中也看重你,赵夫人还在我面前露了口风。我原是想着过两日就请媒人上赵家去替你求娶赵姑娘的,可不想这些日子就出了这么多的事,一时就没顾上这事。但方才我想了想,这事不能再拖了,明儿我就请媒人去赵家提亲。赵家是世家,三代四尚书,门生故吏遍天下,若与他家结亲了,往后于你的仕途大有裨益。再者,最近家里出了这么多的事,你尽快成亲,也算是冲一冲晦气了。” 老太太心里打的主意自然是好的。若这门亲事成了,那李修柏的事赵侍郎势必要在其中出力的。 李惟元一直在笑着听她说这些话,这时候听她说完了,他就笑着轻掀眼皮看了她一眼。 都两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到现在还想着利用他的亲事来为李家谋福利。但现下不同往日,他何须要再迁就她? 下一刻他唇角微弯,慢悠悠的就道:“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这是从小到大,他第一次对老太太说不。而一说出来这个不字,他就觉得如同是三伏天吃了冰块下去一样,通体舒畅。 往后他再不用看这个老妖婆的脸色过日子了,也不用再受她的冷言冷语了。他完全的可以将她踩在脚下,居高临下的看她如何对自己开口求饶。 第98章 一饮一啄 老太太没想到李惟元敢这样直接的说他不同意这门亲事的话, 她当即只气的大咳了好一会儿,到最后只咳的面红发乱,脖子上的青筋都梗了起来。 李惟元就一直拢着手站在那里,面上带了浅淡笑意的看着她这样的咳嗽,一丝一毫要上来帮忙或递水的意思都没有。 老太太心中大怒, 先前想着的形势迫人这四个字早就给抛诸到了脑后去。 她伸手颤巍巍的指着李惟元,虽竭力想摆了往日威严的模样出来, 但方才的那一阵大咳只让她此时看起来极其的狼狈,说出来的话都夹带了隐隐的痰音,还能有什么气势? “婚姻之事, 父母之命,现如今你父母不在了,我是你祖母, 这事自然是由得我来做主,如何有你置喙的余地?之所以告知你这件事, 原不过是想着你大了, 也不是要与你商量的意思。莫要想着你现如今是个官了, 就敢对自己的长辈不敬了。当今天子最重孝道, 我若真不顾念亲情,告发了你,到时你可什么官都没得做了。” 到了这会,老太太面上看起来依然是强势的很。 “你以为,这李府还由得你做主?你以为,你说的话还能传得出这间屋子?” 李惟元的这话说的满是冷漠和嘲讽, 听在老太太的耳中,只让她原还气的在猛跳的一颗心瞬间停顿了下。 但随即,她就只觉得有一股寒意陡然从心中升起,迅速的蔓延至四肢百骸各处。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即便是心中震惊,老太太面上看着还算镇定,说出来的话听着也还有两分威严气势,“这李府自然由我说了算,难不成还由你来说了算?” 李惟元闻言就笑了:“你觉得呢?” 老太太面色微变。她沉着脸看了李惟元一眼,忽然抬高声音,叫着:“双红。” 若在以往,她这样叫双红的时候,双红必然是立时就会掀帘子进来,笑着问她有什么吩咐,但是现在,她这样叫了之后好一会,依然不见双红进来。 老太太心中就有些发慌。不过她面上依然还是没有露出半分惊慌的神情出来,反而是又提高了声音,叫着:“双蓉。” 还是没有人进来。 李惟元就一直拢手站在那里,面上带着微微的笑意,听她挨个的将这怡和院里的丫鬟都叫了个遍。 但依然没有任何人进来。 老太太心中这下子是真的发了慌。她伸手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天青色湖绸绣莲花福寿纹的被子,就要下床。但她年纪大的人,刚昏过去才醒来,身上原就虚着,兼着刚刚又被李惟元给气了一场,腿脚上哪里还有力气?不过是才刚站起来,整个人就觉得头晕目眩,脚下更是虚浮着,就像踩在一团棉花上一样,浑然使不上半点力。眼看着身子就要往下倒,险险抓住了床栏杆,才堪堪稳住了身形。随后她又一屁股坐在了床沿上,额头上沁了许多虚汗出来,口中更是在不住的低喘着气。 李惟元就像猫儿抓住了只老鼠一样,倒也不急着吃,反倒是要先欣赏一番对方的这种挣扎。 老太太这时心中也明白大势已去。 自来她心中就觉得李惟元性子阴沉狠毒,不过随后听信了李令婉的话,觉得他是老太爷看重的人,后来他自己确实也争气,一路三元及第,给李家增光不少,所以她便逐渐的忽略了他性子阴沉狠毒的事。但这会,可是教她见识到了。 “好啊,好啊,”她一面喘息着,一面声音嘶哑着的恨道,“没想到我老婆子今儿也做了一回东郭先生了。怎么,你这条毒蛇是想要咬死我这个老婆子了?” 李惟元闻言不屑的嗤笑。 “你也太瞧得起你自己了。东郭先生好歹也救过那条毒蛇,可你什么时候救过我?我可只记得那些年中你对我的冷言冷语,诸多挖苦和不屑。再者,”李惟元说到这里,目光瞥了一眼老太太,“要死着什么急呢?死只是一瞬间的事,再痛苦能有多长时间?只有活着,一日日慢慢的煎熬,这才有趣呢。” 老太太面上变了色,怒骂道:“我李府岂容你随意放肆?我的三个儿子都在,孙儿也都在,等他们回来了,我将这事告诉他们,你以为你会有什么好下场?” 李惟元笑:“你以为你的那些个好儿子好孙子还能回得来?” 老太太听他这样说,心中便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来。 她瞳孔微缩,望着李惟元的目光冷厉,却又隐约带着几丝不安:“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李惟元唇角微弯。 他不答,却是转身,慢慢的踱步过去在旁边放着的一张垫了厚实垫子的绣墩上坐了。随后他又伸手慢慢的捋了捋自己袍子的袖口,然后才抬眼看着老太太,慢条斯理的说道:“为免你来日到了黄泉路上还是个糊涂鬼,我倒也愿意将这些话都摊开了对你明说。且让你知道了这些事,往后的日子你才能活的更痛苦不是。” 让老太太在剩下来的日子每日生不如死,这才是李惟元的最终目的。 所以他面上挂了甚至称得上是温和的笑。但他这笑容落在老太太的眼中,只觉得那比从十八层地狱爬出来的恶魔厉鬼面上带着的笑容还要可怕。 “你的大儿子,想必这个也不用我多说了,他出家做和尚去了。而且他临走的时候,心中怀着的是对你这个做母亲的极大的怨恨和仇视,发誓终生不再见你一面,也绝不会再踏进这李府一步。你的二儿子,当初李惟凌外放到天长县做知县,是我用几句话哄了他,让他随同李惟凌也一块儿也去了天长县。你以为他们两个还有回来的日子?若往后我心情好,尚且还可以由得他们两个一个继续做天长县的知县,一个做天长县的教谕,但若哪天我心情不好了,” 说到这里,李惟元唇角弯着的弧度越发的大了:“整治他们也只在我反掌之间。让他们或干脆死了,或是断个胳膊缺个腿什么的,也只看我的心情罢了。” “你敢!”老太太厉声大喝。看那架势,若非身子不济,立时就要扑过来掐李惟元的脖子的。 “我当然敢。”李惟元笑的悠闲,“在我很小的时候,你不是就说我是个阴沉狠毒的性子?还听信旁人所言,说我犯尅,克身边所有的人,我若不做点什么,怎么对得起你当初对我的这些个评价呢。” 老太太只气的双目圆睁,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的都梗了出来,扶着床栏杆的手都在不住的发抖。 李惟元将她的这些个变化都看在眼中,但他面上的笑意却不减,继续慢悠悠的接着说道:“至于你的三儿子,哦,你的三儿子一直是你的骄傲,是不是?青年进士,仕途顺畅,再不济现如今也是个四品的太仆寺少卿。但我来告诉你,他贪墨的这事,其实是我遣人去告发的。而且非但只有贪墨这一条,还有其他的许多罪行。皇上原就对他心中不满的了,现如今还有了这些个事,皇上必然不会饶恕了他。” 说到这里,他目光带笑的瞥了一眼老太太:“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他这样轻易的就死了的,我会想法子将他从牢狱中捞出来。” 老太太不晓得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没有接话。但是她只觉李惟元这条毒蛇可不会有这么好的心思,竟然会救李修柏。 而果然,下一刻她就听到李惟元在慢慢的说道:“这样的就死了也太便宜他了。他那样大声的呵斥过婉婉,还不分皂白的动手打过婉婉,让婉婉伤心,又明知道三婶是如何死的还这样的包庇李令嬿,我会让他余生日日诛心,日日生不如死。” 老太太心中一沉,李惟元的这几句话里若细思起来其实包含了许多事,但是很可惜李惟元显然没有要对她解释的意思。他只是接着说道:“你的这些个儿子,孙子,包括这李府里的每个人,往后他们的命运,甚至生死,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你往后最好每天都向你敬奉的菩萨祈求我天天心情好,如不然他们的下场……” 说到这里他只笑,没有接着往下说。但这样言犹未尽的话反倒更会让人心生恐惧。 老太太只气的睚眦欲裂,眼珠子下一刻就要爆出来一般,握着床栏杆的手更是狠狠的掐进了木板里面去。 下一刻她也不晓得是哪里来的力气,大喝一声,身子猛然的就蹿了起来,直伸着两只手,僵尸似的猛然的就向李惟元扑了过来,竟是想要来掐他的脖子。 她要活生生的掐死他,老太太心中此时就只有一个念头,即便是她现在就要死了,也要将这个孽障给活生生的掐死。 但她的动作如何会有李惟元灵活?李惟元早在看到她起身扑过来的那一刻就自绣墩上站起,脚步一错,就转到了一边去,而老太太收势不及,依然望着李惟元先前坐着的地方扑了过去。且膝盖那里撞到了绣墩,只听得扑通一声,她整个身子往前就扑了下去。 这一下摔的甚重。她年纪大的人,原就骨头疏松,只怕这下子真的摔断了腿了。 李惟元也没有要扶她的意思,只是看着她,慢慢的说道:“其实若说心肠歹毒,老太太你也不与我不遑多让啊。我母亲再如何,也是这李府明媒正娶的妻子,可当年我外祖父刚刚获罪,你就将她送到了庵里去。你可知道她在那庵里受了什么罪,我,你名义上的大孙子,就是她在庵中被一个和尚污辱之后生下来的。” 老太太原还卧在地上,伸手摸着自己腿骨断的地方,咬牙不发出痛呼声来,但背上的冷汗却浸湿了淡青色的里衣。这时听了李惟元说的这话,她猛然转头,双眼大睁着看向他,里面满是震惊和不可置信。 李惟元就在她这震惊和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抬起手,反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笑道:“你没有听错,我身上流的其实并没有你们李家一丝一毫的血脉,我是我母亲在那庵里被一个和尚污辱之后生下来的。我的存在,如我母亲当年日日鞭打我,恨不能刻入到我的骨血中说的那些话一样,原就是为了报复你们李家,让你们李家家破人亡而已。” “你,你们,”李惟元的这番话只如一只大锤,轰然的砸过老太太的头,又轰隆隆的碾过老太太的心,让她心神俱颤,浑身发抖,“你们好生恶毒的心思啊。” “彼此彼此。”李惟元笑,“想想我母亲,再想想三婶,再想想这李府里的其他人,于你有利的你就笑脸相待,于你无益的你就冷眼对待。只能说,你子孙往后的悲惨下场,其实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老太太破口大骂:“混账!我要去衙门告你这个奸生子去,我让活剐了你。” 李惟元失笑:“你说的话往后再没有人会信了。刚刚我已经放了话出去,因着最近接二连三发生了这许多的事,老太太受不了这些刺激,已经疯了。你现在在别人眼里,已经是个疯子的,一个老疯子的话,还有谁会相信?而且往后我也不会再让你住在这世安堂了,我母亲生前你幽静她的那处小院在等着你去住。也许夜半时分,我母亲的魂魄会出来质问你当初为何那样对她也说不一定。” 老太太只气的胸口急剧的起伏,可却又觉得心堵气塞,挣红了一张脸也说不出话来,且又动弹不得,半边身子都麻木了一样,原来竟是气的中风了。只能死命的瞪着李惟元,按在地面上的手蜷了起来,指甲狠狠的刮着水墨青砖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刺耳声音。 李惟元最后瞥了她一眼:“你就好好的享受你余下来苟延残喘的日子吧。而现在,我还要去对付你的三儿子,还有他的宝贝女儿去。” 说完,他抬脚,转身就走了。掀起的门帘子外面卷进来一阵凛冽寒风,侵肌裂骨。 门帘子阻隔开了老太太的视线,她看不到李惟元的身影,也站不起来,喊不出来,只能就这样的趴在地上,圆瞪着双眼,喉间痰音嗬嗬作响,手指甲死命的剐蹭着地面。 但依然没有一个人进屋里来。最后她只能无奈的低下了头,浑浊的双眼流出了两行悔恨的泪水来。 若早知如此,当初李惟元刚生下来的时候她就该一把掐死他的啊,不然又何至于让李家的人都被他掌控玩耍在手中?她对不起李家的列祖列宗,对不起老太爷,死后还有何颜面去地底下见老太爷? 第99章 咎由自取 李修柏虽然被关押在刑部大牢, 但以李惟元现在的能力,找了个死囚犯过去将他给替换了出来,再弄死了那个死囚犯,对外只说李修柏畏罪自戕也不是什么难事。 李修柏对这些毫不知情。他只知道昨儿晚间,昏暗的地牢里忽然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瘦高个, 一双浓眉,圆睁着一双眼, 进了牢之后二话不说,劈手就是一个手刀重重的对着他的脖颈处砍了下去,他立时就被劈昏了过去。而现在, 他又只觉猛然的一盆冰水扑面,他整个人被一激,意识瞬间回笼。 双目渐渐清明, 他坐在地上,抬眼望着屋内。极精致的一间内室, 里面摆放着花梨木的桌椅, 两旁高几上各摆放着一盆常青盆景。 随后他又见一个锦袍青年正坐在桌旁的圈椅中, 一手轻搭在扶手上, 正垂目看他。 李修柏心中原还惶恐不安,不晓得昨儿晚上到底是谁将他从牢狱中劫持了出来,现在又身在何处,但现下看着这个坐在圈椅中的锦袍青年竟然是李惟元,他只觉心中一松。 定然是李惟元找人救他来了。 随后他就要开口叫李惟元。但这一开口,却发现自己口中只发得出啊啊极嘶哑的声音, 其他的话却是一个字都没有办法说出来。 而且刚刚被那一大盆的冰水给冻的整个人一激灵,醒过来又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压根就没有时间去注意旁的,可这会他就察觉到喉咙那里火辣辣的痛,跟刚吞过了两块烧的通红的木炭下去一般。 他的嗓子这是怎么了,怎么话都说不出来?明明昨儿晚间还是好好的。 他看向李惟元,却见李惟元一直目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李惟元原就是个心思深沉的人,自他步入仕途之后,更加的喜怒不形于色了,旁人是绝猜不到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的。可他身上的气质到底是冷的,冬夜月色下的幽潭之水一般。但是现在,他面上这样似笑非笑的表情,却莫名的让人觉得有一种妖异之感。 李修柏心中微沉,直觉眼前的事并不像先前他想的那样。 而这时他又发现了一件事。他的双手,竟然是被反剪在身后的。捆着他双手的应该还是铁链子,因为分量很重不说,而且他但凡动一动,立时就有叮叮当当的声音。 李修柏的心中越发的狐疑了,其中也带了几丝惊慌。他开口想要质问李惟元这是在干什么,竟然敢对他这个三叔这样,但一开口,喉咙里就灌了一口冷风,尖锐的石头一路割下去的那种痛。而且照样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有沙哑之极的啊啊声。 “三叔不用费力了,”李惟元这时笑着慢悠悠的开了口,“刚刚你昏迷的时候,我已经让人给你灌了一碗哑药下去。这样的药,旁人只用服一剂就会从此哑了,终生说不出话来。侄儿怕你不比旁人,所以就特意的用了三倍的量,这下子就算是华佗在世,只怕也不能让你开口说一句话了。” 他竟然敢给自己灌哑药?!他这到底是要做什么?自己可是他的三叔啊。 李修柏心中气极,就想要开口狠狠的责骂他。但一开口,自然是喉咙火烧似的痛,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想要扑过来打他,双手又被反捆在背后,竟然是想从地上爬起来都难。而且他刚要爬起来,后面不知道是谁,立时就抬脚重重的踩在他的背上。但凡他稍微动一动,那人脚上的力道就增加一分,到最后他就只觉得整个人如同被一块巨石给紧紧的压住了一般,面朝下摊开在地面上,压根就动弹不了分毫。 心中气极,虽然是头颈不能转动,可他还是口中啊啊之声不断。 耳边忽然有脚步声沉稳的传来,紧接着他视线里看到了一双白底皂靴。他极力的抬眼,就看到李惟元正走到了他的面前来。 “侄儿这样做其实也是为三叔好啊,但三叔竟然还不领侄儿的情,侄儿很伤心啊。”李惟元的声音带着微微笑意,仿似只是在同李修柏谈天说地一般,“若不给三叔灌哑药,待会给你挑断手筋脚筋的时候,三叔要是一个受不住,叫的声音太大太凄惨,可有损你的斯文啊。” 他给他灌了哑药还不算,竟然还要挑段他的手筋脚筋?他自问自己对他这个侄儿还算不错,他怎么能这样的对他下毒手? 李修柏心中气极,但也怕极,顾不上背上还有人在踩着他的背,极力的就挣扎着想爬起来跑走。 但没用,任凭他如何的挣扎,那都如同蚍蜉撼大树一般,压根就动不了分毫。 李惟元这时已经单腿在他的面前半蹲了下来,低头看他:“你不用白费力了。你就算是再怎么挣扎,也逃不出这间屋子的。” 李修柏心生绝望。跟被死死的钉在地上的一条鱼一样,可还是竭力的想要抬头看李惟元,目光在无声的询问这到底是为什么。明明自己没有得罪过李惟元,他为什么要这样狠毒的对他。 李惟元在他的目光中对他摇了摇头:“你是没有得罪过我,可是你伤了婉婉,这可就比得罪过我更让人生气愤怒的了。” 说到这里,啪的一声脆响,是李惟元抬手,迅捷无比的扇了李修柏一个重重的耳刮子。 “去年除夕,婉婉好心,担心你儿子出事,让你儿子的奶娘不要给你儿子吃坚果,你大声的呵斥她,又伸手大力的推她,让她的肚子撞到了椅背。随后她的肚子整整痛了一日。” 啪的一声响,李惟元反手又是重重的一个耳刮子扇了下去。 “这是今年端午在承恩寺的时候,你当着众人的面那样大声的呵斥婉婉,随后又出手欲打她。然后又为了李令嬿,责怪婉婉不念手足之情。这些账,我都一笔一笔的记在心里,今日定要千百倍的替她讨回来。” 说到这里,他起身站起,沉声的吩咐着:“掌嘴二十下。” 李修柏耳中听得有人应是,随后他只觉背上的重压瞬间没有了,然后他又觉得身子凌空,是有人伸手拎着他后颈的衣领子将他拎的脚离了地。 他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拎他的人是谁,长的什么样子,立时就觉得右脸颊上一痛。随后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快速的他连喊都喊不出来。等过了一会,二十下打完了,那人伸手像扔破布袋一样的将他扔在了地上。 而这时李修柏的双颊已高高肿起,唇角血迹蔓延,口中满是血腥味。 他大声的咳嗽,只咳的面红耳赤的,喉咙里发出如破旧风箱一般的嘶哑声。片刻之后,他忽然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口血沫子来,溅在青砖地面上,触目惊心的红。 李惟元一直站在旁边,目光冷漠的看着他。 这时见他抬眼恶毒的看着自己,李惟元一晒,随后慢慢的说道:“你心中在怪我?你还有什么脸来怪我?你这一辈子的恶行罄竹难书。你一厢情愿的心悦孙兰漪,不顾她的意愿,乘人之危强纳了她;你娶了三婶,却又对她不闻不管,将她丢在这京城一丢就是十五年,回来之后也不曾对她有过半点温情,反倒是想着要休弃了她;婉婉是你的女儿,可你对她全无怜爱不说,你还待她如仇敌,动则打骂;你纵容李令嬿,在明知道她推了三婶落水之后还包庇他。你做的这些事,哪一样不恶毒?” 李修柏瞳孔剧缩。 李令嬿推周氏落水的事李惟元怎么会知道?那个时候也是李令嬿惊慌失措的来找他,说她和周氏在争执的时候失手将周氏推到了荷塘里,然后过来向他求救,要他给她证明她一直在他这里,压根就不可能有时间去证明她失手推了周氏落水的事时他才知道的。此事他和李令嬿都绝没有向其他人说过一个字,李惟元如何会知道?而且这些日子为什么不见他将这事告知老太太?他心中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他虽然不能将心中想的事都说出来,但李惟元还是猜了出来。 他微微一笑:“死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更何况你的那个宝贝女儿还三番两次的对婉婉出手,欲置婉婉于死地,我岂能轻易饶恕了她?她往后所受的苦,只会比你多,绝不会比你少。” 李修柏只觉自己的一颗心重重的沉了下去,一直沉到了无底深渊一般。 就算这些日子他心中烦闷,不像以往那样关心李令嬿,可这毕竟也是他疼爱到了骨子里的女儿,怎么舍得让她受罪?而且听李惟元的这意思,李令嬿往后…… 李修柏不敢想。他挣扎着要伸手来抓李惟元的脚,想求他放过李令嬿。大家都是一家人,就算有天大的仇,何必要这样? 但李惟元一脚就踢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与其担心她往后会受什么罪,你还不如先了解下你往后会受什么罪。” 李惟元居高临下的看他,目光中满是戏谑:“先告诉你一件事,孙兰漪其实并没有死,她还好好的活着。” 李修柏圆睁了一双呀,满脸震惊的抬头看他。 李惟元直视他的目光,继续慢悠悠的说着:“不过我已经将她归还给了永欢侯淳于德。” 刚刚听到孙兰漪没有死,李修柏心中只觉一阵狂喜涌上心头。可这份狂喜之情才刚蔓延到面上,他忽然又听到了李惟元说的这句话,他面上的狂喜之色僵在了那里,甚至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而等他反应过来之后,他只气的双目猩红,睚眦欲裂,就要扑过来打李惟元。但一直站在他后面的那个人见状早就已经一脚踹在了他的背上,只踹的他在地上滚出了好一段路才停下来。但却痛的再没有任何力气扑过去打李惟元了。 李惟元这时则是抬脚,一步步的又走到他的面前去,而后双手背负于身后,微微弯腰倾身看他,轻笑道:“你现在可不能死,死了就没好戏看了。” 说完,他直起身来,敛了面上的笑意,转头,眼神示意站在一边的人。 那人会意,袖中滑出了一把尖刀来,两步走过来在李修柏的面前蹲身下来,只听得唰唰几声响,那人手法极其利落的挑断了李修柏的手筋和脚筋。又刷刷刷刷几下,在李修柏的脸上快速的割了好几道极深的口子。 利落快速到了个什么程度呢?等那人收起了尖刀,起身站起来好一会儿,李修柏才察觉到了手脚和脸上的剧痛,张嘴嗬嗬的嘶吼出声。 但就算手脚和脸上都如此剧痛,李修柏此刻也动弹不得分毫了。就算是想翻个身都是不可能的事了。 面上血肉模糊一片,有猩红的鲜血从额头上流了下来,泅湿了他的睫毛和眼睛,让他眼前看到的全都是一片猩红色。 李惟元看李修柏脸上的伤口肌肉外翻,想来往后就算是这伤口都结疤了,那也绝看不出他原来的样子来。 “总算也是叔侄一场,你放心,我会让人一直跟着你,照料着你,必然不会让你这样轻易的死去。”李惟元此刻的声音此时都称得上是温和,但是听在李修柏的耳中,只觉得地狱恶鬼的声音也不过如此了,“待会我就会遣人送你去孙兰漪和淳于德现在住的地方,让你像个乞丐一样,待在他们两个人住的周边。也许孙兰漪和淳于德偶尔出门闲逛的时候,看到你这个乞丐不能动,不能说,又面容尽毁,心中怜惜你,口中叹息一声可怜,然后还会施舍给你几两银子呢。” 说到这里,他自己似乎也觉得那个想象中的画面好玩,就轻笑出声:“这种日日看着自己深爱的女人跟她深爱的男人在一起卿卿我我,恩恩爱爱,或许往后他们还会生儿育女,可经过你周边的时候却是半点都认不出你来,这样的感觉想必会很不好受的吧?而且明明你自己心中什么都清楚明白,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动又动不得,能怎么办呢?心中百爪挠心,日日痛苦,可还没有人会知道。别人只会觉得你是一个又脏又臭的乞丐,见到你都恨不能躲开,想必生不如死也不过如此吧?” 李修柏现在已经觉得自己生不如死了。他直僵僵的躺在地上,动不了,说不出话,脑子中想想李惟元描述的那个画面,只恨不能现在就死去。 身子动不了,那就咬舌自尽。但李惟元察觉到了他的意图,沉声的吩咐旁边的人:“割了他的舌头。” 那人应了一声是,上前两步,手起刀落,李修柏只觉舌根剧痛,满嘴血腥。 “想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暂且先好好的享受享受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吧,也许等某一日我心情好,就会让你解脱了呢。” 李惟元说到这里,不再理会李修柏,而是吩咐那人将李修柏送到孙兰漪和淳于德现在落脚的周边,又严令那人决不能让李修柏死了,随后他才走到衣架前拿了自己的玄色羊绒鹤氅披了,最后看了一眼满身血腥,如一滩烂泥一般瘫在地上的李修柏,随后他收回目光,转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原来刚刚他就是在漱妆阁的内室,这会他通过漱妆阁前面的大堂,小伙计打起大门的帘子,恭送他出去。 谨言正手中拿了马鞭,站在马车旁边等着。一见李惟元出来,他赶忙的站直了身子,掀开了马车的车帘子。 李惟元踩着马凳,矮身坐到了马车厢里面去。谨言随即也跳上了车辕,开始赶车,往家中走去。 但马车转弯的时候,李惟元闻得一阵糖炒栗子的香气,他忙开口让谨言停车,伸手掀开车帘子,下车亲自去买了一包糖炒栗子回来。 刚出锅的糖炒栗子,极烫手,闻着也极香甜。李惟元手中捧着这包糖炒栗子,想起李令婉喜欢吃糖炒栗子,待会儿她看到他买回去的这包糖炒栗子,会不会对他笑,开口叫他哥哥? 自周氏死后,这些日子李令婉就再没有对他笑过一次,也再没有开口叫过他一声哥哥了。 但他很想念以往李令婉对他明媚如同花开一样的笑容,还有她叫着他哥哥时娇娇软软的声音。 第100章 多行不义 冬至已过, 天气越发的冷了下来。 早起的时候天就一直阴沉着,寒风也一阵阵的发紧,至傍晚时分,终于纷纷扬扬的下起了一天大雪来。 李惟元在府门口下了马车,怀中揣着刚刚在街上买的糖炒栗子, 正要进府门,忽然就听到背后有人在叫他:“李大人稍等。” 声音温润, 听着不徐不疾的。 李惟元听见这声音眉头就不悦的拧了起来,眼中有冷厉的光闪过。但他还是回过了身。 隔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就看到淳于祈身上披着貂裘正从马车上下来。长青在他的身后撑着一把油纸伞, 替他挡住了头顶的雪花。 这雪下了有好一会儿了,地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加之天又冷,风又紧, 所以现在地上的薄冰倒多于雪。淳于祈这一路走过来,就听得细微的咯吱声不断。 是他踩着脚下碎冰发出来的声音。 李惟元就站在滴水屋檐下, 一脸平静的看着淳于祈越走越近。直至他也走到了这滴水屋檐下, 在他的面前站定。 长青收起了油纸伞, 极快的甩了一下落在伞面上的雪花, 然后一手拿着伞,低着头,恭敬的站在淳于祈的身后。 天色越发的昏暗了,雪花下的也越发的紧了,夜风吹着廊檐下挂着的两盏明角灯,吱吱呀呀的响。 “李大人不请我进去坐坐?”淳于祈双手拢于袖中, 长眉轻挑,面上微带一丝笑意。 这些日子他不止一次来过李府,就是想要见见李令婉,但总是被李惟元找了各种理由推拒掉了。今儿天下大雪,散值之时他看着这漫天雪花,心中忽然就极想见李令婉,所以立时就登车过来了。但没想到一下车就看到了李惟元正要进门。 而很显然,李惟元丝毫没有请淳于祈进去坐坐的意思。他神情淡然,望着淳于祈的目光平静:“府中近来事多,无暇待客,淳于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他能有什么事?难不成还是过来同他围炉谈心的?无非就是想见婉婉罢了。 但他如何会让淳于祈见李令婉?他再也不会让淳于祈见李令婉。 这样的一个软钉子碰下来,淳于祈面上笑容微敛,索性就直言:“我想见婉婉。” 李惟元轻嗤:“舍妹前几日偶感风寒,不适宜见外人。” “我并非什么外人,而是她的丈夫。”淳于祈面上的笑容这当会全都没有了,转而面沉如水。 李惟元自然是丝毫不惧的,反倒是唇角微弯,语气轻快的说着:“你们一日未完婚,那你就一日算不得是她的丈夫,那你就一日只能算是个外人。” 淳于祈见他眼中戏谑的笑意,拢在袖中的双手不由的紧握成拳。 “我要见老太太。” 在李惟元这里,他只会寻了各种理由阻止自己见李令婉,而等见了老太太,她必然不会阻止自己见李令婉的。再者说了,老太太毕竟是这李府的最高掌权人,她说的话,想必李惟元也不敢不听。 但李惟元听了,却是目光轻瞥了淳于祈一眼,随后轻笑出声:“怎么,淳于大人难道不晓得?这些日子府中接二连三出事,老太太受了太多刺激,现已疯癫了,整日胡言乱语不说,还谁都不认得。大夫一再叮嘱她需静养,不能再见任何外人,我如何敢让你去见她?” 淳于祈气极。饶是他平日喜怒不形于色,可这会面上也变了色,目光更是冷了下来。 今早吏部大牢传来消息,说是李修柏于牢狱中自尽。淳于祈直觉其中有诈,所以便去查看。但等他到了吏部的牢狱中,却被告知,李修柏的尸首已经被扔到了乱葬岗去。 他再细问,那人就说,李家嫌李修柏做出贪墨渎职这样犯法的事来,有损他李家的声名,不愿意认回他的尸首葬入祖坟,只权当没有他这个儿子。而牢狱中死了之后无人认领的尸首,按照惯例都是要扔到乱葬岗去的。 乱葬岗野狼出没,扔到了那的尸首,只怕过不了一时半会儿的就会被分尸殆尽了。就算淳于祈现在就赶到了乱葬岗去,那也是找不到任何线索的。 这件事做的这样的滴水不漏,让他查不到丝毫线索。而现在站在这李府的大门口,李惟元这样的几句话又堵的他无话可说。 淳于祈唇角崩成了一条线,面色彻彻底底的冷肃了下来:“婉婉能不能见我,要不要见我,这是该她自己做主的事。李大人不将我此刻就在这里等着见她的话通报进去,是不是很不妥当?” 李惟元丝毫没有被他身上陡然而且的凌厉气势压迫到,面上依然带了那两分像画上去的,微带戏谑和嘲弄的笑意:“长兄如父,她的事我这个做大哥的自然做得主。” 随后他又笑道:“婉婉今天不会见你,淳于大人还是请回吧。” 但淳于祈依然站在那里没有动,看着李惟元的目光越发的冷了下来。且看他那样子,仿似下一刻就会暴起,抬手打过来一样。 李惟元也不惧,只漫不经心的问道:“怎么,淳于大人还想硬闯我李府不成?我李府虽然比不得你的永欢侯府富贵权势,可也是正正经经的人家。擅闯民宅,此事就算是说到皇上的面前去,淳于大人只怕也是理亏的吧?” 淳于祈拢在袖中的双手越发的握的紧了,指节处青白一片,面色更是铁青。 现如今这李府里的人走的走,死的死,疯的疯,只怕这整个李府现在都是由李惟元一个人说了算吧?这会全都是巧合?淳于祈不相信。可是他暂且面对李惟元的时候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毕竟是李家的家事,就算他和李令婉已经有了婚约,可那也插手不到李家的家务事。 看来这事明着不行,只能暗中来想办法。 想到这里,淳于祈眼中的怒色渐渐的平息了下去。 “照顾好婉婉。”说完这句话后,淳于祈转身走入了纷纷扬扬的大雪中。身后的长青赶忙的撑开了手里的油纸伞挡在他头顶。 李惟元看着他的背影,面上的笑容渐渐消散。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慢慢的握紧,目光幽暗,淬过了冰一样的冷。 淳于祈曾亲吻过李令婉的手。而且据小青说,当时李令婉面上虽然红透了,但她却并没有要奋力挣扎的意思。 那么,李令婉是不是心中也喜欢淳于祈?若这样,那她对自己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他可怜,对他心生怜惜,所以他从江苏回京城的那夜她才会答应他?还是出于迫不得已,所以那夜才不得不答应他? 但不管她到底是出于什么原由,且她不管是答应了,还是不答应,他这辈子都要留李令婉在他身边的。而且他绝不会再让李令婉见淳于祈。他要她往后能见到的只有他一个人,眼中心中,也都只有他一个人,再不能有任何人,特别是淳于祈一丝一毫的影子。 李惟元竭力的平息着心中的暴虐和肃杀之意。他闭了闭眼,而后等再睁开眼的时候,他的眼底清明一片。 随后他转身进了府门,径直的往怡和院而来。 等进了屋,他一眼就看到李令婉正坐在火盆边,手中拿了一只小绣绷,低着头不知道在绣什么。 听到脚步声,李令婉抬起头看了一眼,见是李惟元,她便没有说话,复又低下头去继续绣那朵刚绣了一半的牡丹花。 她原先是不喜欢绣花的,觉得费眼睛不说,又要一直低着头,容易脖子酸,但是现在,整日的被困在这院子里,不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可怎么成呢?迟早要疯的。绣花倒是一个打发时间的好法子。 李惟元见她看到自己之后一句话都不说就低下头,他心中只觉失落。 但他面上立时就又浮上了和煦的笑意来,开口温和的叫她:“婉婉。” 李令婉拿着绣花针的手一顿,但她立时就跟没有听见似的,捻着手里的绣花针,慢慢的穿过了绣绷上绷着的白绫。 他这样整日的将她困在这怡和院中,她反抗过,但反抗不了,最后也就唯有这样不理会他,权当没有他这个人了。 李惟元见她不答应,心中就越发的失落了。可又见她容颜较以往清减了不少,下巴越发的尖俏了,他心中又怜惜起来。 他抬脚走上前,在李令婉的面前半蹲下来,伸手将她手中的绣绷拿下,然后将一直揣在怀里的那包糖炒栗子拿出来放到她的手掌心里,笑道:“婉婉,你看,哥哥给你买了糖炒栗子,你喜不喜欢?” 李令婉垂眼看着手里的糖炒栗子,还是没有说话。 何苦要一面这样将她像只鸟雀似的困在笼中,一面又对她这样无微不至的好? 她是个心软,其实也是个没有什么主见的人。若李惟元只是困着她,对她没有一丝好颜色,她自然会想了一切法子的去反抗,但是现在…… 李惟元这些年中对她确然是真的好,而且她相信,如他所说,他确实是爱她爱到了骨子里去,恨不能将整颗心都剜出来给她。 可即便这样,他还这样的将她如同一只鸟雀一般的困在这里。 李令婉想到这里,心中陡然就生起了一股恨意来。于是她一扬手,用力的就将手里的那包糖炒栗子给掼到了地上去。 油纸包破了,乌褐色的糖炒栗子在地面上铺着的枣红色绣牡丹花纹的羊绒地毯上滚了一地。 李惟元抬眼看她,就见李令婉的一双唇紧紧的抿着,眼角似是有水光在闪。 他就不说话,只是起身站起,弯着腰,一颗颗的将滚落在地毯上的糖炒栗子都捡了起来,拢在掌心里,然后一语不发的又轻轻的放到了李令婉的手掌心里去。 李令婉见他这样,心中越发的气的狠了,扬手又是一扔,手中的糖炒栗子就跟天女散花一样,又骨碌碌的在地毯上滚了一地。 李惟元也不说话,还是如先前那般,走过去,弯着腰,一颗颗的将地毯上的糖炒栗子都捡了起来。而且每拣起一颗来,他都要细心的吹一吹,就怕上面沾染上了什么灰尘一般。 他身上披的玄色鹤氅早就进门的时候就脱下来了,里面穿的是一件半旧的墨绿色竹叶暗纹锦袍。 这件锦袍还是去年冬日的时候李令婉同他一块儿出去玩,恰巧看到路边的一家成衣铺子里卖这件袍子,当时她一眼看中,就掏银子买了下来送给李惟元。 李令婉还记得李惟元当时手中拿着这件锦袍的时候对她笑得眉目温和的模样。随后他又央他在这件袍子的领口和袖口都绣了青色的竹叶纹。 其实李惟元现在不同往日,要什么样好的簇新衣裳没有?可是他还是宁愿穿李令婉送他的这件已经穿的半旧了的棉袍。 李令婉看着他身上的这件棉袍,又看着他微微弯腰捡糖炒栗子的身影,只觉得一股子酸意忽然就直冲了上来,激的她鼻子发酸,眼眶泛红。 李惟元这时已将地上的糖炒栗子都捡了起来,然后走过来半蹲在李令婉的面前,一语不发的捧着手掌心里的糖炒栗子递了过来。 李令婉真的不晓得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不忿他这样的一直困着自己,可见着他这样任凭她如何的闹,他始终都会包容的模样,她又狠不下心来打他,骂他。 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快要被他给逼疯了。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她咬着牙,一面落泪,一面低声的责问他,“李惟元,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你说啊。” 说到后来,她的声音就渐渐的大了起来,尾音发颤。 李惟元沉默了一会。然后他将手里的糖炒栗子放到了一旁的小方桌上,这才伸手小心翼翼的揽了李令婉入怀中,轻声的说道:“我想你爱我,眼中心中永远都只有我一个人。” “我不是早就同你说过,我只喜欢你,从来没有喜欢过其他任何人?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相信?”李令婉的声音带了几分疲惫,“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相信我说的话?” 李惟元低头看她。 怀中的少女一张清丽的面上满是泪痕,海棠带雨一般,惹人心怜。 他俯首,温柔的一一的吻去她面上的泪水。 “那就证明给我看。” “怎么证明?你要我怎么证明?”李令婉右手抓着他锦袍的前襟,抬头迫切的问着。 只要不这样的整日将她困在这里,她愿意证明。虽然现在她觉得自己对李惟元的感情已经没有前些时候的那么纯粹了。 她受不了李惟元对她越来越强的掌控欲和占有欲,还有他的多疑。和他在一起真的太累了。 李惟元不答,而是双手捧了她的脸,而后低下头,颇有些急切的吻住了她的双唇。 李令婉下意识的想躲,但她的头不过才刚刚的往后仰了下,就听到李惟元低声的在说着:“婉婉,你说过你会证明给我看你心中只有我一人的。” 李令婉就不敢再躲了,任由李惟元的舌尖扫过她的牙关,与她唇舌相缠。 不得不说李惟元的接吻技术实在娴熟高明,也实在热情如火。饶是李令婉一开始只是跟应付任务一样的没有任何配合的意思,可后来还是被李惟元给吻的心跳如擂鼓,全身发软。最后意识渐渐模糊,她也不晓得自己到底是回应了还是没回应。 但想必还是回应了的。因为最后李惟元离开她的双唇时,她看到李惟元的双目闪着光,捧着她脸颊的手都在发颤。 “婉婉。”李惟元的声音也在发着颤。这些日子他每次亲吻李令婉的时候她都如同个木偶一样,丝毫没有半点回应。但是刚刚到后来她还是回应了的。 她会与他唇舌交缠,被他亲吻的狠了,口中还会如小奶猫一样轻轻的低哼,只激的他浑身的血液火烧似的沸腾。若非看她尚未及笄,又在守制期,他都恨不能就这样的抱她上床,共赴鸳梦。 他低头,鼻尖轻抵着她的鼻尖,急切的问着:“往后我们都这样好不好?你永远待在我身边,哪里都不要去,好不好?” 李令婉原还被李惟元给吻的一颗心砰砰的乱跳,双颊发烫,可这会听到李惟元说的这句话,兜头一盆冰水浇了下来一般,她整颗心都冷了。 说来说去,他还是要这样的困着她。 李令婉发怒了。她伸手,狠狠的推开李惟元。李惟元刚刚才与她缠绵亲吻过,没想到她忽然就会这样大力的推他,一个没防备,他就被她推的身子往后倒退几步,腰眼那里狠狠的撞上了炕桌,只痛的他闷哼一声。 “可我不是一只鸟儿。你整天的把我关在这院子里,怎么,是想要金屋藏娇吗?可是我不愿意,我不愿意。我不想待在这里,我要离开这里。我不要跟你待在一起了。” 盛怒之下,李令婉说的颇有些语无伦次,可她的意思李惟元还是听明白了。 他心中原就一直以为李令婉心中也是欢喜淳于祈的,不然不会淳于祈亲吻她手的时候她都没有躲避挣扎。又想想刚刚淳于祈才过来,以李令婉的丈夫自居,那样强烈的要求见李令婉,再听李令婉现在说要离开这里,不要和他待在一起的这些话,李惟元霎时只觉心中一股暴虐之气顿生。 他不顾腰上被撞到的痛,阔步走上前来,双手握牢李令婉的肩膀,冷着脸,沉声的问她:“你不想待在这里,不要跟我待在一起,那你想要去哪里,和谁待在一起?淳于祈?你以为你和他有了婚约,你往后就能同他在一起?不可能的,婉婉,除非我死,否则我绝不会让他同你在一起。” 李令婉觉得自己完全就是在鸡同鸭讲。 “我对你说过很多次了,我不喜欢淳于祈,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为什么你总是不信?”李令婉快要绝望了,“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相信我没有骗你?” “待在我身边,哪里都不要去,谁都不要见,这样我就会信。” 李令婉满腔的怒气忽然就没有了。她觉得她跟李惟元是说不清楚这个问题的,这压根就是个死循环。 说来说去,李惟元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让她如同他的私有物一样,永远待在这个怡和院里,哪里都不要去,谁都不要见,那样他还会如同以往一样的宠着她,对她千依千顺。 可难道她一直在说的不是不想如同一只鸟儿一样的被困在这里吗? 李令婉颓然的在火盆边的圈椅中坐了下来,望着面前火盆里的炭火出神。 她觉得很累。从来没有这样累过,全身酸软乏力,手指头都懒怠动一下。 李惟元在她的面前单膝半跪了下来,小心翼翼的伸手,轻柔的将她揽入了怀中。见她没有反对挣扎的意思,他又低下头去,一下下的轻吻着她白皙光滑的额头。 “婉婉,”他极尽缱绻的轻声叫着她,“我爱你。答应我,永远都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李令婉脱力一般的伏在他的怀中,闭着眼没有回答。 李惟元等了好一会都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心中自然是极失落的。但他也不敢表现出分毫来,也不敢再亲吻她,怕又惹她发怒。 他就这样一直单膝半跪在地上,极轻柔,又极虔诚的将她抱在怀中,就如同抱着的是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一般。 不,这世间是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婉婉的,李惟元心中想着,她就是他的命。若没有她,他都不晓得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两个人彼此都没有说话,一时屋中安静的只有火盆里的木炭偶尔的炸裂声,还有窗外风卷树梢,雪花飘落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李令婉才听到李惟元的声音轻轻的在她的耳边响起:“我已经查清楚了,三婶当日并非失足落水,而是有人推她入水。” 李令婉猛的睁开了双眼:“是谁?是谁推我娘落水?” 李惟元伸手从怀中拿了那只黛绿色的香囊放到了李令婉的手中:“你送我的这只香囊我一直随身携带,自不会轻易掉落。而那日得知你去蒹葭苑找李令嬿之后,我心中担忧,随后便去蒹葭苑找你。到那见李令嬿正推你倒地,我心中大怒,上前抱了你起来,随后又狠踢了她一脚。想必这只香囊就是那个时候掉落的。这些日子我问过蒹葭苑的丫鬟,又将这李府里的丫鬟都逐个的审问了个遍,才晓得那日李令嬿在蒹葭苑里捡到了我这只香囊,随后她带了这只香囊要去找李修柏,可半路遇到了三婶。三婶当时神色激动,与李令嬿拉扯中,被她劈手就将三婶给推到了水里去,随后她就慌慌张张的走了。当时不远处有一个小丫鬟看到这整个经过,不过她心中害怕,所以一直不敢说出来而已。” 李令婉记得周氏死后两日,老太太曾有一次说起周氏死的蹊跷,当时李令婉细想过两日,晓得这事必然不会是李惟元所做。一则虽然那日自己昏睡过一段时间,但她随后问过小扇和小玉等院内的小丫鬟,晓得当时李惟元心中担忧她,自始至终并没有离开过怡和院一步,而二来,她相信李惟元所说的,他那样的在乎她,怎会舍得做出这样让她难过伤心的事来?可她也不相信周氏会无缘无故的落水的。 当时她也曾疑心过李令嬿。因为当时采薇说,她离开过后,周氏忽然离开,想必周氏那时细想,已知道李惟安的死与李令嬿有些关系,又见自己去找李令嬿,怕自己在李令嬿手中吃亏,所以才急忙的要赶去蒹葭苑。可当时李修柏却出来作证,说这段时间李令嬿一直同他在他的外书房,并未离开过一步。 现在细想来,怕不是李令嬿当时推了周氏落水,随后怕被人知道,就去向李修柏求救了?而那只香囊,就是李令嬿在推落周氏的时候掉落在了那里。 “果真是她!”李令婉只恨的咬牙切齿,全身发抖,“她竟然将我娘推到了水里去。先是在西池推我落水,欲置我于死地,后来又谗言害死了安哥儿,现在她竟然杀了我娘,我绝饶不了她。” “婉婉想怎么处置她?告诉哥哥。哥哥必然给你办到。”李惟元一面轻抚着她的背安抚她激动的情绪,一面问她。 李令婉抬头看着李惟元。 烛光影中,他看着她的目光细碎温柔。 “杀人偿命,杀了她吧。”她阖上双眼,重又一脸疲累的伏在他的怀里,喃喃的说着,“杀了她。” 她心中隐隐有一种错觉,她已写的那些剧情都是不可逆的。所以画屏和杜氏最终还是死在了李惟元的手中,鸣月依然是难产而死。而她虽然没有推周氏落水,但最后李令嬿还是让周氏溺水而亡了。所以她觉得她自己最终还是会死的,就算不是死在李惟元的手中,可想必还是会死在其他人的手中。 不过她已经不怕了。 但李惟元的结局…… 李令婉想想自己给李惟元设定的结局,只觉得揪心。 就算李惟元现在这样的困着她,可她还是不想李惟元落到那个地步。而李令嬿与李惟元之间的仇早就已经结下了,她又是女主,若往后她遇到谢蕴,真的成为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到时李惟元要怎么办?只怕下场必然会很惨。 所以不如现在就干脆的杀了李令嬿吧,一了百了,省得到时又再起什么风波。 李惟元原还想好好的折磨李令嬿一辈子,但他又不想违逆李令婉的意思,所以最后他还是低头在她的额间轻柔的印下了一吻:“好。如你所愿。” 但即便是死,他也不会让李令嬿那样痛痛快快的死去。 他让人割了李令嬿的舌头,又给她喂了断肠草。 杜氏死后的那夜,李令婉受了惊吓,一直高热不退,又断断续续的一直说胡话。那个时候他就隐约知道,若按照原本的轨迹,李令婉最后会被他割舌头,喂断肠草,而这次周氏死了,从李令婉悲痛之下,几次断断续续的说话中,他也推断出可能周氏一开始也是会死的,现在终究还是没有逃脱溺水而亡的命运。更何况当初李令婉就那样信誓旦旦的说他科举会中,而他也确实是都考中了…… 其实李惟元心中也极其害怕。所谓命运不可抗,虽然他是绝不会舍得伤李令婉分毫,但他依然害怕李令婉最后会落到那样的一个下场。这也是他现在要一直这样困着李令婉,不让她外出的其中原因之一。 他觉得这样能保护她。他害怕会失去李令婉,仅仅只是想一想这样的事他就会觉得剜心掏肺一样的痛。 而若一定要有人被割了舌头,吃了断肠草而死,那就让李令嬿这样的死了吧。 这样的死法自然会很不好受。至少李令嬿在被喂了断肠草之后的一个时辰,李惟元去到蒹葭苑的时候,她依然还在地上拼命翻滚,昔日清丽的面上现在都已经痛的扭曲可怖了。 见到李惟元进来,李令嬿极其恶毒的盯着他看。但她一张口,口齿间就满是血腥味。 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李惟元垂眼看了她一眼,然后复又移开了目光。 他是不屑于对她说一句话的。 他原本只是过来看李令嬿有没有死透,这时见她还没有死,他就在屋中的椅中坐了,看着李令嬿痛苦挣扎,终止于再也不动了,他确认李令嬿是真的死了,这才沉声的吩咐站立在一旁的谨言:“连夜就将她扔到乱葬岗去。” 谨言恭声的应了一声是,指挥旁边两个从皇极会出来的小厮用布袋套了李令嬿,将她的尸首运出了屋,自己也亲自跟随了出去看。 李惟元随后慢慢的走出了蒹葭苑。 头顶的风雪下的越发的急了,远处近处,触目所及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他在雪地里站了好一会,全然不顾周边湿冷的气息入怀。 他在想,这些事总算都结束了,往后他和婉婉一定都会好好的。 想到这里,他唇角微翘了起来。随后他抬脚,迎着面前纷纷扬扬的大雪,阔步的往怡和院走去。 第101章 竭力讨好 虽然李府今年发生了这样多的事, 但随着年关越来越近,府里也渐渐的热闹喜庆了起来。 这一日李惟元散值回来,手中捧了一盆水仙。 红泥条盆,里面清水栽着两株单瓣水仙,点缀了几颗宣石。 李惟元将这盆水仙放在了暖阁里的几案上, 调整了下角度,摆放好了, 这才回头对李令婉笑道:“近来日日大雪,万物萧瑟,屋子里放这样的一盆花, 你看着心情也会好些。” 李令婉抬眼看了看那盆水仙。 天气太冷,还没有到水仙开放的时候,碧绿的叶片中间打着骨朵儿。不过还是零星开了两朵, 白瓣黄蕊,看着极恬静雅致。 李令婉没有说话。 虽然近来她和李惟元之间的关系较以往慢慢的改善了一些, 偶尔他说什么她也会回复一两句, 但总归是再回不到以前那样亲密的时候了。 李惟元心中虽然也晓得相较以前, 李令婉对他生疏了不少, 他心中也自失落难过,所以这些时候他一直都在努力的修补他们两个人的关系。 许是因着心情阴郁的缘故,这个冬日李令婉的身子越发的不好了,隔三差五的就会得一场风寒。前两日她就才刚得了风寒,现下鼻子还是塞的。 李惟元见她身上穿了件青莲色绣兰花纹的长袄,肌肤白皙, 竟是与她领口处毛茸茸的白狐毛不相上下的。 不过她看着还是清瘦了不少,显得一双眼睛越发的大了,瞧着真是让人心生怜惜。 她现下正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手里握了一本书。不过今儿一天她也没看多少。 她原就着了风寒,身上软软的,没什么精神,而这暖阁里又很暖和,她半靠在大迎枕上,腿上盖了一张暖和的羊毛毯子,不一会儿的就会迷糊着睡了过去。而冬日天又短,这般睡了几次,再一睁眼,天就昏暗了,李惟元也散值回来了。 李惟元这会正坐在炕沿边,伸手脱了自己脚上穿的鹿皮靴,然后上炕,伸了一双长臂,将李令婉整个儿的抱在自己的怀中坐了。又将她手中的书拿下来放到了一旁,说着:“天色暗了,就算是点了灯,但这会看书终归是对眼睛不好的,就不要看了。” 其实暖阁里点了好几盏灯,虽然说不上是明亮如白昼,但看书还是可以的,不过是李惟元不想让李令婉费神罢了。 他低头,凑在李令婉的脖颈间,闻着她身上似兰非兰的香气,问着:“婉婉今日白天有没有在府里逛逛?” 前些日子李惟元将这李府里的人都料理完了,下人也都七七八八的换了一批,现在这李府内外可以说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了,他安心了不少,所以便不再整日的约束李令婉只在这怡和院里,而是让她可以在这李府里自由走动。不过到哪了身后总要跟上他的人,回来之后要将李令婉的行踪一一的向他汇报的。所以李令婉觉得自己还是一只笼中鸟,不过是现在这个笼子较以前大了一些而已。 “没有。”李令婉眉目间满是懒散,“天冷,懒得动弹。” 她觉得她是个没出息的,就是温水里的那只青蛙。而现在也不晓得是得了风寒的缘故,还是其他什么旁的缘故,她觉得整个人都乏力的很,都懒怠挣扎了。不过她也不想说话,每日只这么发呆走神。 她的这些变化李惟元看在眼中,心中也自担忧。 以前的李令婉就跟朵向阳花一般,再大的事,至多趴在他的怀中哭一场也就过去了,过后照样会面上带了明媚的笑容,极是乐观,但是现在的李令婉,却是日渐的消沉了下去。 她是不会再如前些时候那样的反抗他了,可她也再不会如以前那样欢快的叫他哥哥,明媚的对他笑了。她整个人看着,就好像没有什么精气神了一般。 李惟元心中有些发慌。 他抬头,有些慌乱急切的去寻李令婉的唇,与她唇舌相缠。似乎唯有这样,他才能觉察到一丝心安。 李令婉也没有怎么推拒。推拒也推拒不了,她的两只手都被他紧紧的握着,唯有任由着他亲吻。 而李惟元亲吻了一会,就离开了她的双唇,头埋在她的脖颈间,幽幽的叹息着:“婉婉,你总是不肯回应我。” 李令婉没有说话。 以前他们两个人两情相悦时这样的亲吻,她心中是喜悦的,自然是会回应,但是现在,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而且现在她其实并不喜欢他这样的碰触她。 李惟元的一双手臂将她揽的更紧了,恨不能就这样的将她整个人都深深的嵌入融化到他的骨血中去,这样她永生永世都不会离开她了。 但他心中也觉得不安。 即便他现在这样紧紧的拥着李令婉,可他也晓得,李令婉的心却是一日日的与他离的更远了。 “婉婉,”他低声的唤她,“你不是喜欢梅花吗?等用完了晚膳,哥哥带你去看梅花,好不好?” 李令婉无可无不可的轻嗯了一声。 因着李令婉风寒还没有好,所以李惟元这几日特地的吩咐了厨房,膳食要清淡些的,也要开胃些的。 李惟元在生活上对李令婉可谓是无微不至,甚至有些事小扇和小玉都没有想到,他都会先想到,嘱咐了她们要细心的照顾着李令婉。晚间他散值回来必然先来见李令婉,同她一起用完晚膳,等她睡了之后他才会回自己的小院,早上起来去应卯之前他也必定先要来怡和院一趟,问一问昨晚李令婉睡的可好,随后才会出门去工部衙署里应卯。 但即便是这样,他还是能感觉到李令婉对他越来越疏远了。 等两个人用过了晚膳,李惟元就拿了李令婉卧房衣架上搭着的那件湖蓝色撒花棉斗篷给李令婉披在了身上,又接过了小扇递过来的小手炉塞到了李令婉的怀里,自己也披了一件鸦青色的棉斗篷,这才牵着李令婉的手往外走。 一出了屋,李令婉只觉迎面就是一阵凛冽的北风吹来,扑过她脸上,刮的她脸生痛。她不禁的就瑟缩了下身子。 李惟元见了,又转身过来,伸手将她斗篷上的风帽给她戴了。 风帽边围是一圈毛茸茸的白色狐狸毛,倒将她的一张秀丽的小脸掩了一半去,也越发的显得她面色苍白清瘦了。 李惟元心中微沉,然而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伸臂将李令婉拥在怀中,两个人沿着长廊慢慢的往前走。 李府后花园中并没有一整片的梅园,不过是在园子里某一处还算宽阔的地方栽了几十株的梅树罢了。前两日一场大雪,随后又阴了两日,所以梅树上的雪都还没有化尽。 白雪红梅,被悬挂在枝干上高高下下几十盏的明角灯一照,水晶一般的晶莹剔透。 纵然是李令婉觉得自己已经心如止水,可这会子看着眼前的盛景,还是怔了一下。 就见面前这几十株的梅树上每一株上都挂了一盏明角灯,里面柔和的烛光亮着,就如同几十只夜明珠挂在树梢一样。 李惟元站在李令婉的伸手,伸了双臂,从后环绕着她纤细的腰肢,俯首轻声的问着她:“婉婉,喜欢吗?” 这样的冰天雪地里,李令婉觉得一切都是冷的,可是现在李惟元的气息这样扑在她的耳边和脸颊上,却是灼热的。 李惟元含了她小巧精致的耳垂在口中,随后又吻着她白皙如雪的脖颈,低声的在她的耳边说着:“婉婉,只要你高兴,你要什么哥哥都会想办法给你弄来。” 又低声的乞求着:“婉婉,爱我,好不好?求你。我宁愿你打我,骂我,也不要整日这样冷漠的对我。哥哥的心里真的很难受。” 李令婉紧紧的抿着双唇,没有说话。不过她的眼中有水花在闪。 片刻之后,她开口低声的说着:“我明日想去承恩寺。” 李惟元正亲吻着她脖颈的动作一顿:“你想去见大觉法师?” 李令婉点了点头。 “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李惟元虽然极不愿意李令婉踏出这李府一步,可他心中也明白,现在他和李令婉之间已经这样了,若他一味的阻止李令婉要做的事,只怕到最后李令婉真的会一直冷漠对他了。所以最后他还是妥协了,“等过两日我休沐了,我陪你一起去见大觉法师。” 他总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出门的,至好她永远都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才好。而且大觉法师很明显的将什么事都看透了,婉婉这个时候要去找他,她是想做什么呢? 李惟元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安。 但李令婉坚持:“我明日就要去。” 李惟元沉默。他低头看着李令婉。 少女白皙清秀的脸颊绷的极紧,眉眼间神情坚毅。看来若是这会逆了她的意,下一刻她立时就会发火的。 所以李惟元最后还是无奈的答应了:“好,那明日我让人送你过去。不过你记得一定要早些回来。” 李令婉轻轻的嗯了一声,李惟元这才略略的放下了心来,转而就这样自后紧紧的将她抱在怀中,又怕她冷,就用自己的斗篷紧紧的裹着她。两个人就这相拥着看了一会梅花,随后李惟元才送李令婉回去,等她睡了,他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次日一早李令婉醒过来的时候李惟元已经去工部衙署应卯了。小扇和小玉提了水进来给李令婉洗漱,又服侍她用了早膳。 等李令婉早膳用完,就有一个丫鬟垂手进来了。 这个丫鬟的身量较一般的丫鬟要高,一双手也比旁的丫鬟大的多,瞧着也略粗糙。李令婉知道她叫木香,是李惟元新近找来安在她这怡和院的。不过这丫鬟日常也甚少在她的面前出现。 木香进来,对着李令婉屈膝行礼,声音板平,没有起伏:“昨日晚间大少爷吩咐下来,让奴婢今日陪同姑娘去承恩寺。府门外的马车已经备好了,奴婢特来请姑娘出行。” 李令婉嗯了一声,起身站了起来。小扇和小玉忙一个去抱衣架上搭着的斗篷,另外一个则拿了一早就添满了炭火的小手炉过来。 李令婉披了斗篷,怀中揣了小手炉,带着小扇往外走。 等到了府门口,她上了马车,就见马车里已是铺了极厚的褥子,还放了一只拢着炭火的脚炉,温暖如春。 “姑娘,车厢角落里放的那只攒盒里装的是桂香斋的糕点,大少爷说您爱吃,吩咐奴婢一早去买了来的。” 李令婉转过头,看着车厢角落里放的那只黑漆描金牡丹缠枝纹攒盒,伸手打开了盖子。 里面分了九格,分别放了玫瑰糖糕、鸳鸯卷和梨脯、枣脯、糖桔饼等这些糕点蜜饯,都是她平日最爱吃的。 李惟元对她的喜好向来就是这样的清楚。 李令婉默默的将攒盒的盖子盖了起来,转而伸手轻掀起车窗帘子的一角。 她就看到跟着她一块儿来的非但是有小扇和木香,还有两个丫鬟,瞧着走路都极迅捷的,带了风一样,看着就不像是寻常的丫鬟。另外后面还跟了十来个护卫,看着身上也都带了功夫的。 她现如今这个出行的阵仗可不小。李令婉自嘲了一下,然后放下了手里的车窗帘子,转而靠在马车厢上闭目养神。 马车晃晃荡荡的,也不晓得到底是过了多长时候,小扇过来掀开马车帘子,低声的叫她:“姑娘,承恩寺到了。” 李令婉睁开双眼,微怔了下,然后扶着小扇的手下了马车。 等下了马车,木香和另外两个丫鬟立时就都站在她身后,跟的很紧的样子,好像怕她下一刻就会逃跑了一样。 李令婉只心中无奈的苦笑了一声,随后她也没说什么,怀中抱着小手炉,慢慢的爬着承恩寺面前一级级的青石台阶。 等进了寺,她拦了一个迎面走来的小沙弥,问他大觉法师现下是否在寺内,得知在寺内之后,她又问大觉法师的禅房在哪里,小沙弥就在前面亲自领着她过去。 而等到了大觉法师的禅房外,小沙弥进去通报,李令婉则是在门外静候。 片刻过后,大觉法师亲自迎了出来。 “阿弥陀佛。”大觉法师低头弯腰,抬手对她打了一个问询。随后他直起身来,慈悲和蔼的目光看着她,“老衲心里算着,您这些日子也许会过来,所以老衲就一直在这里静候您的大驾。现在您总算来了。” 第102章 自由束缚 大觉法师的这间禅房极其的简洁, 不过一桌一榻一禅椅而已。 榻和禅椅倒也罢了,那桌子却是低矮,四面各放了一只蒲团。 李令婉和大觉法师隔着桌子对面在蒲团上跪坐了下来,随后有小沙弥用黑漆方盘奉了茶上来,又手夹着方盘垂手退到了一边去。 李令婉抬眼看着那个小沙弥, 见他十三四岁的模样,右边眉梢那里有一颗芝麻粒般大小的黑痣。 然后她又转头看了看门外。 两扇槅扇门是大开着的, 可以看到木香正一脸如临大敌的戒备模样,带着另外两个丫鬟站在廊下,那十来个护卫则是都守在了院门外。 李令婉忍不住的失笑。然后她伸手端了面前桌上放着的黑漆木杯, 慢慢的喝着里面的茶水。 原本木香和那两个丫鬟是要寸步不离的守在她身边的,但今儿她来找大觉法师原就是想和大觉法师好好的说几句话,若这么多人守在她身边, 还有什么说话的兴致?她自然是拒绝了。但木香不答应,依然是要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边, 最后李令婉终于是怒了。 “我不晓得大少爷对你说了什么话, 但你要知道, 若我跟他说你惹怒了我, 让他处置你,他连一个字都不会问,就会立时处置你,你信不信?” 木香低下了头。 李令婉的这话她自然是信的。她由李惟元挑选进了李府虽然没有多长时间,但主上对李令婉如何她是全都看在眼中的。 那真是挖心掏肺的好。哪怕李令婉说一声要他的命了,只怕他都会毫不犹豫的往自己的心口捅刀子。 最后木香唯有妥协, 只站在廊下,又让护卫都守在了院门外,不过到底门还是大开着的。 如李惟元所吩咐的那样,她不能让李令婉脱离她的视线哪怕一下。 李令婉懒得再同她说什么,也就由得她。又见小扇垂首站在她身后,她就对小扇轻挥了挥手:“你也去廊下候着吧。” 小扇心里一紧。 姑娘这是连她也不信任了?她也明晓得自己对不住李令婉,但自己的一家子都在李府当差,她不得不听李惟元的话,将李令婉日常的事都一一的告诉李惟元…… 小扇心里上下翻滚着,眼圈都泛红了,最后她低声的应了一声:“是。”转身走出了屋,站在了廊下。 李令婉看着她出了屋,片刻之后她才转过头来看着对面的大觉法师,自嘲的一笑:“让大师见笑了。” 大觉法师不说话,只是面上带了微微笑意,一下下的拨弄着手里的菩提子佛珠。 李令婉则是右手掌心平托着手里的木杯,微垂着双眼,伸了右手慢慢的摩挲着杯身上的木纹,轻轻的说着:“我最近很想找人说说话,可是却总找不到能说话的人。想来想去的,最后就想到了大师您,大师不会怪我冒昧打扰了吧?” “自然不会。您有什么话,您说,老衲听着。” 李令婉却又沉默了,只是垂眼看着木杯口袅袅而上的白色水气。 大觉法师也不催促她,依然一下下的拨弄着手里的菩提子佛珠。到后来他甚至阖上了双眼,若非他手指还在拨弄着佛珠,简直就要让人以为他其实已经睡着了。 “我最近总做梦梦到以前的事,”过了好一会,李令婉的声音才轻轻的响了起来,“原本隔了这么多年,以前的事我都忘了许多,也慢慢的不怎么在意了,但是最近,连我自己也开始迷茫了,到底哪个才是真的我?好好儿的,我怎么忽然的就会到这里来了呢?” 她说的这个以前,自然是指上辈子。 她知道大觉法师是将一切都看透了的,所以在他面前说话她也没有什么要顾忌的地方。 而且最近她梦到上辈子的频率实在太高了,也太真实了。仿佛她还躺在她租来的那个房间里睡觉,桌子上放着撕开了包装袋,吃了一半的饼干,靠窗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甚至都没有关,指示灯还在一闪一闪的亮着。 所以有时候她醒过来的时候,看着眼前雕灵芝牡丹花的千工床,还有床前放着的绣玉兰花的白纱屏风的时候总是会有几分恍惚,要过好一会儿才会明白过来自己现在到底是在哪里。 她低头微微苦笑:“这一切都太荒唐了。其实我这些时候经常在想,现在的这一切会不会只是我的一场梦?这些人,也只是我梦里幻想出来的?也许我就要梦醒了,不然这些时候我怎么会那样清晰的梦到以前的事?”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大觉法师依然阖着眼,手指一下下的拨弄着手里的佛珠,“你怎么知道你的那个世界不是你做的一场梦呢?” 他的声音平静和雅,听起来能让人的心慢慢的宁和下来。 李令婉微怔。 这样类似于庄周梦蝶之类的哲学命题太深奥,她回答不上来。甚至她都不敢往深了去想。 有的时候做一个普通人,只拥有一个普通人的智商其实是件十分幸福的事,不然若往深了想,只怕会疯魔。 “既然你也分不清哪个才是梦境,”大觉法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和雅,没有丝毫波澜,“且珍惜当下,这才是最重要的。” 李令婉轻轻的笑:“可是当下,我只是一只笼中鸟,半点自由都没有。这样的当下,我实在是珍惜不来。” 大觉法师睁开双眼,慈悲的看着她。 “世间牢笼无处不在。活着的时候,我们的这身皮囊,丈夫妻子,父母子女,住的屋子,乃至这整个世间,都是牢笼,都是束缚。便是死了,一口紧窄的棺材,也都是牢笼,都是束缚。哪里有绝对的自由?不过是某些程度上的自由罢了。” “活着的时候有诸多的束缚,死了之后索性就烧成飞灰,随风散了,这也就自由了吧?” 大觉法师微笑,伸手指着屋外,示意李令婉看:“你看那墙,那树木,还有这屋子,即便是风,也是会有诸多束缚的,并不能随心所欲的想要去哪里就去哪里。” 屋外苍穹高远,风大无云。 李令婉沉默不语。 大觉法师又道:“凡事有利有弊,束缚未必就全都是坏事。李施主原本该是个穷凶极恶的性子,这世间也原本该有许多生灵因他而涂炭,但因为有你,束缚禁锢住了他心里的那头猛兽,所以这世间才得暂且平和。” 李令婉听了就笑起来:“所以我之所以来到这里,就是要束缚禁锢住他?还是说,这都是我自己做的孽,所以就得我自己来偿还?” 当初她写这篇小说的时候,确实是写了一句元相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字面上的这区区十二个字,若是化为事实,那场面李令婉不敢想。 她又开始沉默。 屋外的风呼啸着从窗格里卷了起来,吹的屋内挂着的青色帐幔摇晃个不住。桌上三足青铜香炉里的檀香烟雾早就吹的散入了各处。 李令婉看着这只古朴的青铜香炉,片刻之后忽然问了一句:“大师,是不是那些既定的结局都是无法更改的?” 大觉法师沉默着没有说话。 李令婉抬眼看他,就见他也正在抬眼看她,一脸的慈悲。 李令婉心中就了然了。 她垂下眼,捧起手里的木杯,慢慢的喝了一口早就已经凉透了的茶水。但捧着茶杯的手却是在轻颤着。 她的结局,还有李惟元的结局都是不可逆的…… 李令婉在大觉法师这里待了很长时间。不过两个人也没有再说什么,大觉法师盘膝坐在那里入定,李令婉则是坐在那里安静的看着屋外。 天空上不知道何时开始聚集起了丝丝缕缕的云。就坐在这满是檀香的屋子里,看着空中云卷云舒,心中也是安宁平和的。 最后还是木香进来催促:“姑娘,时候不早了,您该回去了。” 李令婉收回目光,看了她一眼。然后起身站起,开口向大觉法师作辞。 大觉法师睁开了双眼,也没有留她,只是将手里拿着的那串菩提子佛珠递了过来:“若心不静的时候,不妨打坐片刻。” 李令婉道谢,伸手接了过来,套在了左手的手腕上,转身出了禅房。 马车早就在寺门口等着了,李令婉一路简直就像是被木香等人围在了中间,至这会上了马车,她才得以有这一方小小的独立空间。 她阖着双眼开始闭目养神,然后就有些昏昏入睡。后来她也不晓得是睡了多久,只觉马车猛然的停住了。她没有防备,脑袋狼狈的磕在了马车厢上。 一面揉着被撞痛的脑袋,她一面掀开车帘子往外看,然后她就吃惊的发现,前方不远处,淳于祈正端坐马上,身后跟了二三十个护卫。 第103章 两虎相争 就算李令婉只是掀开了车窗帘子往外看了看, 但淳于祈还是精确无比的一眼就看到了她。随后他利落的翻身下马,阔步就往马车这边而来。 守卫在李令婉马车前的护卫立时上前阻拦,不允许他上前:“什么人?做什么?” 淳于祈极冷淡的望了那护卫一眼,随后冷声的吐出了两个字:“让开。” 护卫自然不肯让开,而且见他非但不后退仍然往前走, 他伸手就要去推搡淳于祈。而淳于祈显然也是怒了,不等那护卫的手推搡到他身上, 他扬起手中的马鞭子劈手就对着那护卫抽了过来。 随着他这一马鞭子抽过来,木香等人也好,淳于祈身后紧跟着的护卫也好, 个个都立时冲上了前来,彼此对峙,场面一下子就白热化了起来。 若双方真打起来, 只怕彼此都是落不了好去的。 李令婉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伸手掀开车帘子, 起身要下马车。 小扇赶忙走近来扶着她。自然也怕她出什么事, 所以一双手牢牢的握住了她的胳膊。 但李令婉却是挣脱开了她的手, 几步上前, 平静的问着对面的淳于祈:“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自打她下了马车,淳于祈的目光就一直在她的身上,片刻都没有离开过。 她还在守制期间,身上穿的衣裙都是极素淡的颜色。可能因着下马车下的急的缘故,所以她连棉斗篷都没有披,单薄的身子被这朔朔冷风一吹, 面色愈加的白了。 这还是自老太太七十大寿那日淳于祈见过李令婉一面,自那之后因为李惟元的阻拦,他再没有见过李令婉了。现在一见,才短短两三个月的功夫,她看着就清瘦了不少。 淳于祈心中怜惜之意顿生,他叫了一声婉婉,举步就要上前。 但随即只听得蹭的一声响,接着又是一片寒光划过,李令婉就见木香手中不知何时竟多了一把短剑。此刻剑尖正指着淳于祈的胸膛,大有他再敢上前一步,她手中的短剑就会毫不犹豫的刺入他的胸膛一般。 紧跟在淳于祈身边的长青显然也是个练家子,木香手中的短剑不过才刚出鞘,他立时就上前一步,挡在了淳于祈的身前,同时他手中的弯刀也出鞘了,刀尖直指木香。 而站在他身后的淳于祈此时双眼已微眯了起来,眼底冰霜之意逐渐凝结。 虽然不知道木香等人的武艺如何,但李令婉是知道永欢侯府有一支武艺高强的影卫的,个个都能以一当十,看看淳于祈身后带的那些护卫,只怕就是从那些影卫里挑选出来的人。待会若真打起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她看向木香,又看向淳于祈,“有什么话就好好的说,何必动刀动枪?” 又喝令木香将手中的剑收起来。但很显然木香不听从她的命令,手中的短剑依然直指向淳于祈和长青。 这个面子算是丢了。 李令婉没有办法,只好看向淳于祈:“你来找我,就是要在我面前动刀动枪的?” 淳于祈看向她。见她眉目之间冰冷,晓得她心里动了怒,于是就转头吩咐长青:“收刀。” 长青应了一声是,手腕一转,弯刀利落的入鞘。 淳于祈又抬高手挥了挥,身后的护卫也都收了手里的兵器,往后退了几步。 李令婉这时就看向木香。 木香面上依然还是紧绷着的,虽然手中的短剑还没有入鞘,不过她到底还是垂下了手来,剑尖不再指着淳于祈和长青了。 双方局势略有缓解。李令婉心中轻舒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淳于祈,问着:“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不然何必要这样半路拦截她的马车?很显然淳于祈在李府附近也埋下了眼线,所以她今儿才刚出趟门,淳于祈立时就赶过来了。 只怕他还是散值之后就立即来截住她的。因为李令婉可以看到他墨蓝色鹤氅里面的青色官服。 “我找你,并没有什么事。”与刚刚看着木香时森寒的目光不同,此时淳于祈看着李令婉的目光却完全的柔和了下来,声音也放缓了不少,“只是,我想你了,所以就想来见见你。” 自己的未婚妻子,想要见她一面,却要动这么大的阵仗,淳于祈想想,心中就越发的恼怒起李惟元来。 而李令婉听到淳于祈当着面前这么几十个人的面就这样直白的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不由的愣住了。但随后她反应过来,只暗中叹气。 她想了想,最后还是上前两步,对淳于祈说道:“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木香自然是拦着她不让她过去,但长青立时就上前,眼看着又要拔刀出鞘,场面又要紧张起来了,李令婉只好说道:“木香,你跟在我身边。让其他人都暂且先退下。” 木香迟疑着没有答应,但李令婉已经在跟淳于祈说道:“你让长青跟着你,其他人也暂且先退下。” 淳于祈立时照着她的话做了。李令婉又看着木香:“你现在毕竟是我身边的丫鬟,凡事这样的违逆我,若真惹恼了我,你会有什么下场,想必你心中也是很清楚的吧?” 木香没有法子,只好挥手让其他人都退下了,自己却是一步不落的紧跟在李令婉的身后。 李令婉也不管她,只是看向淳于祈,声音虽轻,语气却坚决:“淳于公子,对不住的很。但我心中确实是对你没有感觉的,也并不想嫁给你,所以我们之间的婚约,你能不能解除掉呢?” 遭她这样直白的拒绝,淳于祈只觉一颗心直直的坠了下去,落入了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一样。随后又被深渊底部锋利的石块给割的一颗心满是七零八落的伤痕。 但他面上却不显,甚至还带了微微的笑意:“没有关系。等你嫁给我了,时日长了,你总是会对我有感觉的。” 言下之意就是说他不会解除他们之间的婚约了。 李令婉叹气:“你这样又何必呢?你明知道我心中对你没有感觉,即便我们勉强成亲了,你也会很累的。” 而且她也会很累。一个李惟元她都觉得自己已经应付不来了,更何况又来了一个淳于祈?至好就是他们两个人解除婚约了,李惟元对她和淳于祈之间的多疑和误解就会慢慢的消除,到时大家都好。 “不会累。”淳于祈声音温和,面上依然带了微微的笑意,看着她的目光更满是柔情,“即便再累,我也甘之如饴。” 但忽然他看着李令婉的目光一凛,面上神情剧变。 随后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他忽然闪电般的出手,迅捷无比的抓住了李令婉的手腕,一把就将她给拉了过来。 木香吃了一惊,手中短剑连忙刺了过来。但李令婉又在淳于祈手上,她又怕误伤了李令婉,所以剑招之间颇有许多顾忌。而这时只听得锃的一声响,长青手中的弯刀也已经出鞘,快速的架住了木香手中的短剑。 两边的护卫见状况突生,各自都手中拿了兵器涌上前来彼此对峙,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开打的节奏。 木香这时在冷声的喊着:“放开我家姑娘,不然休怪我等无情。” 淳于祈总是没听见这些,他只是低头看着怀中的李令婉。 她今儿穿的虽然是一件青莲色的立领长袄,但那立领却不十分的高,所以刚刚她转头的时候,他猛然的就看到了她脖颈上有一处很明显的紫红色痕迹。 那个痕迹…… 淳于祈心中震惊,所以立时就出手将李令婉拉了过来,就是想离得更近,看的更清晰一点。 而现在,他伸手按着李令婉白皙脖颈上的那处紫红色的痕迹,只觉心中既震惊且愤怒。 这是被人吸吮出来的吻痕啊。 “这是怎么来的?”他的声音素来就是温润散漫的,但此刻他的声音却满是愤怒和冷意,“是谁对你做了这样的事?告诉我。我要杀了他。” 李令婉紧紧的抿着唇,没有说话。 而淳于祈这时脑中已是瞬息就想通了许多事。 “是李惟元?这个畜生。”他说的这几个字简直就像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的挤出来的一样,“你是他堂妹,他竟然这样对你。我要杀了他。” 以往他就隐约怀疑过李惟元对李令婉的掌控欲和占有欲早就超过了正常堂兄妹之间的范围,但他一直不敢往深里想,但现在…… 那也就可以解释的通为什么李惟元这样的仇恨他,这样的阻止他见李令婉了。 “这个畜生。”淳于祈握着李令婉的双手都在发抖,说出来的话却是字字坚定又冷硬,“我一定要杀了他。” 他竟然敢染指他的妻子。他绝饶不了他。 李令婉正要说话,但忽然就听得前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她抬头一看,就见远处几匹马压地飞来一般,转瞬已至眼前。而头先一匹马上坐着的人面容冷肃俊美,眉宇之间却满是凛冽之意。 李令婉的心猛的就沉了下去。 是李惟元。 只怕他看到她和淳于祈这样,心中又要误会了。 第104章 两相对峙 虽然昨日晚间李惟元就已经安排好了所有的事, 今早他临出门去工部衙署应卯的时候也特地的先来了一趟怡和院,又叮嘱了木香几句,但今日一整天李惟元心中还是不放心李令婉,所以一等散值,他立时就快马奔回了家。 但下马一问看门的小厮, 得知李令婉还没有回来,他心中微沉, 然后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利落的翻身上马,拨转马头就向着承恩寺的方向来了。 他要亲自来接李令婉。总归是早一点看到她他才会安心。 但策马没一会儿的功夫, 他就看到前面有两拨人正在对峙着。 旁人他都不在意的,只一眼就看到李令婉正被淳于祈扭着胳膊。又不晓得淳于祈正低头在同李令婉说些什么。 李惟元心中立时大怒,握着马鞭子的手都快要将极结实的红木做的马鞭子柄给捏碎了。 狠狠的两鞭子抽在了马屁股上, 马儿吃痛,四蹄奋起, 跟要飞起来一般, 转瞬已至跟前。 不等马儿停稳, 李惟元已经飞身下马, 然后大步向前,面色铁青的看着淳于祈:“放开婉婉。” 刚刚淳于祈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响的时候就已经抬头看了过来,他自然早就知道是李惟元过来了。 他心中正恨着李惟元对李令婉做了这样的事出来,恨不能杀之而后快,不想李惟元恰好就过来了。 正所谓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淳于祈如何还会将李令婉还给李惟元?当下他非但是不放开李令婉,反倒是伸了右手放在李令婉的肩头上,一把就将她给揽入了怀中。 立时就只听得咔嚓一声响,是李惟元手中的马鞭柄被他给硬生生的捏碎了。尖锐的红木碎片嵌进了他的手掌心中,立时就有鲜血冒了出来。 但李惟元恍然不觉痛,也不觉自己的手流血了一般,只是越发的沉了脸,一双眸子简直就跟浸在冰水中一般,满是寒气:“放开她。” 李令婉却注意到了李惟元的右手正在往下滴着血。 实际上自看到李惟元起,她的目光就没有离开他。 他身上披了玄色的斗篷,内里是青色的官服,想必也是散值之后就赶着过来接她的。他的眉心压的极紧,眼神冷然犀利,想必已是愤怒到了极点了。而他的右手…… 李令婉望着他右手,那里正有猩红的血一点一滴的落下。而地上还有尚未融尽的白色积雪,血溅在上面,触目惊心的红。 李令婉开始在淳于祈的手里挣扎,低声的呵斥着:“你放开我。” 看着李惟元的手这样的滴血,她只觉心痛,很想现在就过去给他包扎。 淳于祈并没有放开她的意思,按着她肩头的手还又用了两分力,无论李令婉怎么挣扎,甚至是伸手掰扯他的手他都是不放开的。 与此同时,他正在快速的估量着自己和李惟元的势力。 先前李令婉的身边有十来个护卫,这会李惟元虽然也带了三四个人来,但自己这边可是足足有个二十五人的,且个个都是从府中影卫中挑选出来的好手,他相信今儿的局面定然是他赢定了。 心中恨极李惟元,淳于祈这一刻是起了杀心的。他脑中快速的想着,索性不如趁着这次机会就杀了李惟元,然后将他的人全都灭口了,再制造了个什么意外出来,只要做的谨慎些,到时旁人也必然疑心不到他的身上来。 只要李惟元死了,即便李令婉现在在守制,不能立时与他完婚,可他也是可以想要什么时候见她就什么时候见她的。甚至他还能将李令婉接到永欢侯府,这样他日日都能见到她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从此也再不会有人胆敢对李令婉做出那样的事来。 一想到这里,淳于祈就又想到了李令婉脖颈上的那处紫红色吻痕。 这让他心中刺痛,也对李惟元恨极,所以这会他望着李惟元的目光满是寒意。 “李惟元,”他压着声音,一个字一个字都是用了极大的力说出来的。且有说出来就必然要做到的那种决绝之意,“今日我势必不会让你活着回去。” 现在他盛怒之下,哪里还有平日的闲雅雍容?双目都泛红了,胸中也满是震怒。 他的妻子,怎能容得他人来染指一下?他绝不能容许这样的事发生。所以李惟元必须得死。 李惟元此刻自然也是这样的心思。 他看着淳于祈放在李令婉肩头的那只手,握着马鞭子的手越发的紧了。 但马鞭子柄早就被他在愤怒之下给硬生生的捏碎了,现在他越用力,那些红木碎片就越深的嵌入到了他的手掌心中,血流的也就越发的快且多了。 可他依然还是恍然不觉痛一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让淳于祈死。没有人可以这样的碰婉婉。 李惟元的眼中泛出森寒的冷意:“那今日就看看到底是谁会死在这里。” 他跟淳于祈,这辈子势必是不共戴天之仇了。 此时变故突生。李令婉趁着淳于祈正在和李惟元说话分神的功夫,低头就狠狠的咬着淳于祈正按着她肩头的那只手。 淳于祈没有防备,而李令婉咬的也不轻,所以他下意识的就松开了手。而趁着这千钧一发的时候,李令婉已经转身飞快的往李惟元这里跑。 淳于祈反应过来之后立时就伸手要来抓她。但木香一直都是手中拿了短剑正在他对面的,此时眼见这样的情形,她手中的短剑立时就挥了过去,迫使淳于祈收手。 若淳于祈不收手,那他的这只右手就只能是废了。但淳于祈竟然真的没有要将手收回去的意思。 眼看着他的右手就要被木香一剑给砍下来了,电光火石间,长青迅捷无比的出手,铿的一声,架住了木香手中的短剑。 但这时李令婉已经飞快的跑了过来。不过因着跑的急,脚踩到了裙角,眼看着就要摔倒。 而李惟元已经大步的迎了上前来,伸手双臂,一把就接住了她,将她紧紧的抱在自己的怀中,低头亲了亲她的秀发,颤着声音叫她:“婉婉。” 心中满是失而复得的欣喜。 李令婉扶着他的手臂站了起来,旁的都顾不上,先掰开了他的右手,一见他掌心里都是红木的碎屑,都深深的嵌进了肉里,整个手掌心都是猩红的血,还在一下一下的往下滴。 她只觉心尖上似是有一把刀子划过,痛的她眼泪水都出来了。 她伸手从袖子中掏了手帕出来,颤着手给他包扎着右手。 有什么法子?虽然心中再对李惟元这些日子这样的软、禁她不忿,可看到他受伤了,流血了,她还是止不住的会心疼。 李惟元抬手去摸她的脸,就摸到了一手冰凉的泪水。 他这才晓得她哭了。 “婉婉,”虽然他的手上痛,可心中却是欣慰的。李令婉还是关心他的。而且刚刚他也看到了,李令婉是咬了淳于祈的手之后过来的,这可就比什么都好了。 “哥哥不痛的。”他伸手,轻柔的将她脸上的泪水一一的擦拭干净了,“你不要哭。” 但李令婉哭的更狠了。她不明白局面怎么会演变到现在的这个地步。 她给李惟元包扎好了右手之后,转过身去看淳于祈。 淳于祈下颌绷的极紧,沉着一张脸,也正在看她。 刚刚李令婉那样的咬了他的手一口之后就跑了,随后他看到李惟元紧紧的抱着李令婉,李令婉又是哭又是给李惟元包扎伤口的。 这算什么呢?他心中震怒于李惟元对李令婉做出那样的事来,只以为她是被迫的,可看着李令婉这样的关心李惟元,她心中是有李惟元的吧?那自己算什么呢? 淳于祈的心中满是酸意和恨意,双手虽然在发着抖,但却攥的死紧。 “婉婉,”虽然他已经极力的压制过了,可声音还是止不住的冰冷,“他是你的哥哥。而我,是你即将完婚的夫君。” 李令婉轻叹了一口气。 她上前一步。但李惟元立时就伸手拽住了她的胳膊,阻止她继续往前走。 李令婉没有法子,只好站在原地。 “淳于公子,这件事闹成今天这样,我不晓得该什么解释。我哥哥他,”她回头望了一眼李惟元。她也不想背上乱伦的这个罪名,但李惟元的身世现在也不适宜对淳于祈说,所以最后她也唯有叹气,含含糊糊的说着,“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淳于祈却只以为她的意思是她和李惟元之间并没有那样的事,所以她脖颈上的那个紫红色痕迹并不是吻痕?但刚刚他又亲眼看到了李惟元那样的紧张李令婉,抱着他的时候又低头亲吻她的秀发。 绝对错不了的。李惟元对李令婉的情意那样的明显,但凡只要不是个瞎子那都能看得出来。 “不是我想的那样,那是怎样?”但淳于祈的心中总归还是抱了几分期望的。他向她伸出了右手,谆谆善诱,“婉婉,到我这里来。我是你的夫君,你知道的,我爱你怜你,是不会伤你分毫的。” 李惟元这时则是握着李令婉的胳膊,拉着她就要离开:”你又何必同他说这些话?婉婉,跟哥哥走。” 但李令婉站在原地没有动。她觉得她有点受够了。 可能是刚刚从大觉法师那里得到了确切的答案,她晓得不管怎么样,她的结局总归是逃不脱一个死字,只怕死的还会比较凄惨。都注定要死的了,那她还怕什么呢? 第105章 夺妻之恨 李令婉看着淳于祈。 原谅她自私, 其实她这段时间也曾经有想过,若她投靠向淳于祈这边,以淳于祈的能力是必然能护得住她,不会让她再发生被李惟元软、禁这样的事。可一来她不能欺骗自己,她终归是喜欢李惟元, 对淳于祈没有感情的,做不来这样既利用了淳于祈, 而且还让李惟元伤心的事来,而这二来,她也算是看明白了, 淳于祈虽然面上看着温和闲雅,但内里的占有欲和掌控欲只怕也是很强的。即便是她投靠了淳于祈,那也不过是相当于从一个牢笼到另外一个牢笼的区别罢了。 李令婉看着淳于祈, 面色平静:“淳于公子,首先多谢你上次在西池对我的救命之恩, 我心里一直记着你这个恩情。再有, 也要多谢你对我的情意, 这些我都是看在眼里的。但是, 抱歉,你的这份情意我真的接受不来,只怕也无福消受。所以往后,我们之间的婚约就这样的算了吧。将来你肯定会遇到更好,也更值得你中意的姑娘的。” 淳于祈的目光一寸寸的暗了下来,心中的愤怒却是一寸寸的涨了上去。 其实她对他没有感情, 不想嫁他这样的话她在他面前说了不止一次,可那个时候他都是不在意的,只想着他这样的爱她,怜她,等她嫁给他了,时日长了,她必然会心中慢慢的有他的。但现在,她当着李惟元的面就说了这样的话出来。而且,偏偏刚刚还教他看到了李惟元对她的亲密…… 淳于祈闭了闭眼,想要努力的压下心里的那股子酸意和愤怒。可他实在是太在意李令婉了,任凭他以往自制力再如何的强,现在这股子萦绕在他心头的酸意和愤怒他都是压不下去的。所以再睁开眼的时候,他双目依然还是泛着红。 “我不同意取消你我之间的婚约。”但他的声音还算平静,但轻拢在袖中的双手却是紧紧的攥成了拳头。而且刚刚虽然长青及时的架住了木香的短剑,但他右手的手背还是被剑气给划开了一道口子,有鲜血冒了出来。不过是他一直在掩着罢了。 不掩着能如何?李令婉会像刚刚那样奋不顾身的扑向李惟元一样也扑过来给他包扎伤口吗?他不想在李惟元面前表现出自己的伤心和失落。那样就感觉他已经在这场对峙中输了一样。 所以他左手的大拇指一面慢慢的抚着右手手背上的那处伤口,一面就语气平稳的说着:“我永远都不会同意取消你我之间婚约的这件事,所以你终究会是我的妻子。” 李惟元冷嗤:“你这可真是一厢情愿了。稍后我即会写一封退亲文书遣人送到你手中,这门亲事,我们退定了。” 现在整个李府实际的掌权人是李惟元,而又有长兄如父这样的说法,所以李令婉的亲事李惟元自然也是能做得主的。而且即便没有今儿的这一出,原本他就打算这几日要写退亲文书遣人送到永欢侯府了。 李惟元说完这句话,就要拉着李令婉离开:“婉婉,跟哥哥回去。” 但李令婉也没有动。 “我不想回去,”她的声音虽轻,却坚决,“我不想做一只笼中鸟,我要离开这里。” 李惟元原本已是转过身要走的,这时听到李令婉说的话,他只觉心中一震。随即他慢慢的回过头来,眸光微暗:“婉婉,你在说什么?” 李惟元发怒的样子李令婉是领教过几次的,所以被他这样看着,她心中下意识的就有些怕。但她还是竭力的压下了自己的惧意,目光与他的目光对视着:“我说我不要回去。我想离开这里,去我自己想去的地方。” “你想去哪里?”李惟元握着她手腕的手骤然收紧,眸光越发的暗了下去,“你是要离开我?” 李令婉点头:“其实你也看出来了,这些日子跟你在一起我一点都不开心。你这样的,这样的一直关着我,我痛苦,你也痛苦,大家彼此都没意思。你索性不如放开手,相忘于江湖不好吗?若改日我们有缘再见,也许还是可以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喝喝茶,聊聊天的。” 她这就是要分手的意思了。不过她是个比较软的性子,所以这样分手的话说的依然还是软绵绵的,很委婉。 但即便这样,这几句话听在李惟元的耳中,还是不啻于一把尖刀子狠狠的捅在了他的心中,五脏六腑全都是血淋淋的。似乎连呼吸里都能感受到有腥甜的血气一样。 “有我在,你就哪里都不能去。”他面沉如水,说出来的话表面听着强硬冰冷,但若仔细听了,内里其实是有一次颤音的。他在害怕,“婉婉,不要离开哥哥。” 这害怕里又带了几分祈求,李令婉听了,心中只觉得被一把粗粝的沙子狠狠的磨过一般,又酸又痛。可即便这样,她还是不想待在李惟元身边。 “我已经受够了。”她用力的挣脱着李惟元攥着她手腕的手,说出来的话带了两分哭音,“我是个人,活生生的人,不是一只鸟儿。鸟儿也不喜欢被人关起来,还向往宽阔的蓝天呢。可是你有没有尊重过我?我同你说过很多次我不喜欢被你关着,不喜欢你限制我。的。自。由,你听不明白吗?凭什么你想要关着我我就只能乖乖的受着?” 说到后来,她的情绪也激动了起来,骨子里的那股子叛逆也被激发了出来。 她回身,看着淳于祈,眼中含着泪,说道:“还有你。我也同你说过很多次了,我不想嫁给你,可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听我的意见,擅自做主的就去我家提亲?又擅自做主的就定下了这门亲事?从始至终你可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还是说我的感受你压根就无所谓?还是你觉得你自己足够好,就算我现在对你没感觉,可只要嫁给你了,跟你在一起久了,我就会对你有感觉了?” 淳于祈看着她,双颊紧绷着,想要开口说话,但他不过才张开口,就被李令婉给出声打断了:“够了,我也不想听你说什么了。” 又回头看着李惟元:“我也不想听你说什么了。我要走了,离开这里,你们两个我谁都不想见。至好这辈子都不见。” 说着,她转身就要走。 但可惜她压根就走不了。李惟元的手跟铁箍似的紧紧的攥着她的手腕:“不许走。” 虽然他面上的神情是凶狠的,声音是冷硬的,但慌乱的目光出卖了他。他已经是色厉内荏了:“你不能走。婉婉,不要走。” 随后他的声音越发的低了下去:“婉婉,哥哥求你,不要走。” 李令婉的眼中迅速的涌上了一层水雾,说出来的话都是抖的:“我受够了。我是真的不想跟你在一起了,也不想再回到那个牢笼里去了。求求你,让我走吧。” 就算她现在心软了,可她也不相信李惟元会改变什么,她回去了,想必依然还会被他关着吧?至多鸟笼子再大一点就是了。 但李惟元如何会放手让她走?他不顾她的挣扎,弯腰打横抱起了她就往回走。 他现在就要带她回去。回去之后他会好好的跟她赔罪。她不喜欢的地方,他都可以慢慢改,只要她不离开他的身边。 还有什么比她要离开他更叫他痛心的呢? 但他抱着李令婉还没走两步,就听到淳于祈的冷喝声:“放开她。” 李惟元现在满心满眼的都只有李令婉,哪里还会去管淳于祈?所以即便是听到淳于祈的这声喝叫声,他也只当没有听到,脚步都没有停顿一下,依然抱着李令婉往前面的马车那里走。 李令婉在他的怀里挣脱不掉,情急之中,心中也气急,攀着他的肩,张口就狠狠的往他的脖颈上咬了下去。 这一咬可比刚刚咬淳于祈要用力多了。但即便是脖颈那里都被李令婉给咬出血来了,李惟元也不过是闷哼一声,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只是继续的往前走。 与让她离开他的痛相比,这点痛又算什么? 淳于祈这时却是暴怒。他挥手,示意身后的一干影卫上前。 他要从李惟元的手中抢了李令婉过来,也要李惟元今日横尸于此地。 即便他才刚刚被李令婉那样大声的斥责过,彼时他心中也是有愧疚的,可现在看着李惟元要带着李令婉离开,那股子愧疚就被愤怒和酸意给完完全全的压了下去。 只要李令婉在他的身边,他会好好的宠她,爱她,真心的怜惜她,他不信这样李令婉会不对他动心。而若李令婉被李惟元带走了,那这辈子李令婉可就真的再没有对他动心的时候了。两相对比,他自然是要抢了李令婉过来。 那一干影卫手中各执兵器,迅速的就冲上前了前来。这边木香也领着众人,手中执了兵器迎上前来,双方很快的就交战在了一起。 李惟元这时已抱着李令婉来到了马车旁边,将她塞上了马车,又吩咐小扇:“好好的看着姑娘。” 但李令婉却不肯上马车,手紧紧的拽着马车帘子,就是不肯进车厢里面去。 李惟元按着她,将她塞了进去,又摸了摸她的脸颊:“外面危险。乖,你先进去,其他的事等我们回去之后再说。” 兵器交接之声不断,李令婉从来没有直面过这样的场景。 眼前的这些鲜血和杀戮都是真的,不是隔着一层液晶屏幕看到的,其中的惊心动魄是可想而知的了。李令婉这时就只觉得手脚冰凉一片,拽着马车帘子的手都在发着抖。 而这时淳于祈正在冷声的吩咐着身边的长青:“拿弓箭来。” 淳于祈是擅弓箭的。且其箭术之高,空中一只小鸟飞过,他都能精准的射中鸟儿的眼珠子。 长青应了一声是,疾步跑到一边的马儿旁边,取了一张弓和一壶箭过来。 这把弓淳于祈惯常用的,足有二十斤重,等闲人是拉不开弦的,但淳于祈相貌虽然看着斯文,接了这把弓在手,却是毫不费力的就能拉开。 “箭。” 淳于祈薄唇轻吐,长青听了,忙双手捧了一支箭递了过来。 但淳于祈目光瞥了一眼,随后就道:“换一支。” 长青面色微变,但他还是应了声是,然后伸手在箭壶中又娶了一支箭出来,平托在掌心中恭敬的递了过来。 永欢侯府影卫日常所用的箭有两种。一种就只是寻常的箭,而另一种却是箭尖呈三棱状,倒刺一般。但凡射中了人,上面三个打磨的锋利的刀片立时就会割开血肉,血流满地,基本是必死的。更何况箭头上还涂了见血封喉的毒。药。 一般永欢侯府的影卫出任务的时候,一个影卫的箭壶里面也就只有三枝这样的三棱箭,是对那种必要致对方于死地的时候才会用的。但是现在,世子他…… 长青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而淳于祈这时已经将三棱箭架在了弓弦上,又慢慢的将弓弦拉开成了满月状,闭了一只眼校了校方向,将箭头对准了李惟元的心脏。 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今日他势必要李惟元血溅当场。 他微眯了眯眼,再次确认箭头对准了李惟元的心脏,然后他拉着弓弦的手猛的松开,只听得咻的一声,三棱箭破开风,肃肃向前飞驰而去。 第106章 锥心之痛 李令婉心中害怕, 也担心,所以就一直拽着手中的车帘子,并不肯进去。李惟元就一直在柔声的安抚着她。 这样他就背对着淳于祈了,但李令婉却是面对着淳于祈的,所以她看到了那枝破空向着李惟元而来的箭。 她睁大了双眼。然后她想也没想的, 跳下了马车来,伸手就一把将李惟元给推到了一边去。 然后她就只觉得左胸口那里一阵无法言喻的痛袭向了全身。 三棱箭的来势实在太急, 她只来得及推开李惟元,但自己却没有来得及躲开。甚至到后来那一刻,她都有一种感觉, 她都是眼睁睁的看着这枝箭射到了自己的左胸口来。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李惟元被李令婉大力猛推,踉跄着往旁边倒退,差一点就跌倒了, 勉强才稳住了身形。然后他也是眼睁睁的看着那枝箭穿入了李令婉的左胸口。 这一刹那他看着她左胸口的那枝箭,竟然脑子里一片空白。但很快的, 他猛然的大叫了一声:“婉婉!” 然后他两步跑过来, 堪堪伸手接住了正要倒下去的李令婉。 对面的淳于祈也呆了。他拿着长弓的手都在发颤, 胸腔里的一颗心简直都要不会跳了一样。随后他劈手扔下了手里的长弓, 抬脚就往这里跑。 永欢侯府的影卫和木香等人还在交战着,刀剑无眼,淳于祈这样的在刀剑阵中穿行,极易被伤的,但他恍然未觉般,依然往前跑。且到后来还越跑越快。 可把长青吓到了。跟在他身后, 手中紧紧的攥着弯刀,不时的要替他挡一下旁侧过来的兵器,替他护航。 一边替他护航,他又大声的喝叫了一声:“都住手。” 李姑娘都中了抹了毒、药的三棱箭了,这下子只怕是必死无疑了,还打什么打? 淳于祈这时已经跑到了李令婉这里来。但越靠近,他的脚步反而越慢了下来。到最后,他只觉一双腿跟灌了铅一样,竟是抬都抬不起来。 他眼睁睁的看着李惟元跪坐在地上,怀中紧紧的抱着李令婉。而李令婉正在大口大口的往外吐着血,她身上穿的那件青莲色绣竹叶梅花纹缎袄的前襟和左胸那里全都被鲜血给泅湿了,入目所及都是一大片的猩红色。 李惟元正抖着手在抚着她的脸颊,颤着声音在叫她:“婉婉,婉婉。” 他心中是无以复加的惊惶。 这枝箭正中李令婉的心口。且想必箭头上还有毒,因为李令婉吐出来的血都带了黑色。 他要怎么办?他该怎么办?他不能让他的婉婉死。 眼泪落了下来,落在李令婉已现煞白的脸上。然后李惟元抱紧了她,起身就要站起来。同时他竭力的安抚着李令婉:”婉婉,你不要怕。你一定会没事的,哥哥一定会救你的。” 这时他就听到淳于祈声音轻飘飘的在说着:“没用的,救不了了。三棱箭入心,箭头上还抹了见血封喉的毒,就算是华佗在世都是没用的了。” 说着,淳于祈挺拔的身形晃了晃,最终无力的在李令婉的面前跪了下来,低声哽咽的说道:“我,我没想到你会忽然冲过来。” 那样千钧一发的时候,她竟然,竟然推开了李惟元,不惜用自己的命来换他的命。 “解药。”李惟元满是愤怒和惊慌的怒喝声猛的响起,“快将解药给我。” 淳于祈跪在那里摇了摇头,声音干涩:“没有解药。” 原就是一定要对方死的时候才会用这种箭头抹了毒的三棱箭,那毒又怎么可能会有解药?而且即便是有解药也是没用的,他自己射出来的箭他自己知道。 刚刚他可是用了全身的力了,势要李惟元死的,所以这枝箭只怕已经快要贯穿了李令婉的身体吧?她,她必然是没救了。 想到这里,淳于祈只觉得有人猛然伸手狠狠的攥住了他的心一般,一阵阵的绞痛,痛的他连呼吸都困难。 其实李惟元心中也知道李令婉已是没救了。刚刚他伸手去摸的时候,虽然是隔着一件厚厚的冬袄,可在她的背那里他都是隐约摸到了箭头的。 半枝箭都穿胸而过,更何况箭头上还有毒,又哪里还救的回来?但李惟元总是不肯信的。 他抱着李令婉就要起来,同时低头看着她,像是在安抚着她,但也像是在安抚着自己一样:“没事的。赵无心医术厉害的很,这天底下什么样的毒他都能解,我带你去找他,你肯定会没事的。” 但是赵无心住的医谷离着这里足足有三日的路程,就算是再怎么样的快马加鞭,李令婉又怎么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她只怕连一刻钟都坚持不下去的了。 脚步踉跄着,最后李惟元还是无力的跪坐了下来,低下头,脸颊紧紧的贴着她的脸颊,丝毫不在意她口中吐出来的血弄湿了他的脸颊和袍子,只是哽咽着声音一声声的叫她:“婉婉,婉婉……” 李令婉现在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真他妈的痛啊。 胸口被箭穿过的痛,毒、药发作的痛。想来所谓的油煎肺腑,火燎肝肠。心窝里如霜刀相侵,满腹中似钢刀乱搅就是这样吧。 不过李令婉的心中还算平静。 这样干脆利落的就死了,总好过于明知道自己要死,但却不知道会什么时候死,会怎么样死,整日想着的时候提心吊胆的好吧?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她心中想着,这样也未尝不好。 她艰难的转过头,见淳于祈跪在她面前,眼中满是愧疚和自责,而且眼中还有水光,她忽然就觉得自己也不那么恨他凡事自作主张,一点都不在意她的感受了。 都要死了,还带着对别人的恨死,何必呢? 她想对着淳于祈笑一笑,但剧痛之下,连扯下唇角这样细微的动作都觉得极其的难了。而且她刚一开口,就觉得喉头有大口的血不由自主的喷了出来。 “你不,不必内,内疚。那个时候你,你在西池救,救了我,今日的事,就算是,是两抵了吧。往后,往后我们就,就两清了。” 她又招手示意淳于祈靠近过来,然后凑在他的耳边,声音微弱的说着:“我哥哥他,他其实很,很可怜的,若往,往后,求你,能,饶他一命。” 不算长的两句话,她已经竭力想说的通顺一点了,但说出来的时候还是断断续续的,中间还数次停顿,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就中断了。 而且说完最后那句话之后,她只觉得眼前发黑,呼吸困难,她心中知道她是支撑不了多长时候了。 但她还是竭力的转头去看李惟元,抬手想去摸他的脸。 手却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不过才动了动,但一点都抬不起来。 李惟元明白她的意思,哽咽着伸手握了她的手,紧紧的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她的手上也满是猩红带黑的血,映着她初雪般白皙的肌肤,令人触目惊心。 “婉婉,婉婉……”李惟元只觉喉咙里被人塞了一块烧的滚烫的木炭下去一般,痛的他都要说不出话来了,只能一声声的叫着她。 他恨自己的无能。 那个时候年少,他眼看着李令婉被老太太和那个道士那样的逼迫,他无能无力,不能救她于水火;现在他觉得他已经渐渐的有能力了,原以为定然是可以护着李令婉一生安稳的,但是没想到他就要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她倒在他的怀中,血迹濡湿了她的衣裙,看着她的目光渐渐的暗淡…… 他亲吻着李令婉带血的手,冰凉的眼泪一滴滴的落在她煞白的脸上。 “婉婉,婉婉,求你,求你,”他嘶哑着声音,低声的乞求着,“不要死,不要死。哥哥不能没有你。” 李令婉很想对李惟元说些什么,但现在她发觉自己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想说一个字都是困难的。 她贪恋的看着李惟元的眉眼,似是想将他整个人都镌刻到她的心上去,即便是死了也不会忘记一样。 最后她拼了全力,脖子上的青筋都梗了出来,才勉强得以断断续续的说着:“哥,哥哥,你,你要好,好好的活,活着。” 她现在只愿李惟元能好好的活着,逃脱她最后给他设定的那个疯魔了的结局。也只愿淳于祈能心生恻隐,到时能饶恕李惟元一命。 所有的爱恨情仇,在死亡面前,也不过是飞灰一捧,随风而散罢了,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放下吧,都放下吧。但愿来生再相遇的时候,天正蓝,云正白,花正好,水正清,你我正在最美好的年华。 李令婉平静的闭上了双眼。 李惟元看着她闭上了双眼,感觉到她摸着自己脸颊的手要垂下去,他更紧的握住了她的手,让她的手还能贴在他的脸颊上。同时他猛的低下头,颤抖着双唇贴在了她的唇上。 冰凉而又酸涩的眼泪一滴滴的沿着李惟元的脸颊滚进了李令婉的口中,但李令婉再也感觉不到了。 “婉婉,”他一面落泪,一面哽咽着沙哑低语,“不要丢下我。求你,不要。” 但李令婉是不会有任何回应的。 李惟元紧紧的把她抱在了自己怀中,双唇紧贴着她的双唇,泪水一滴滴的落下。片刻之后,他才抬起头,伸手轻柔的将她鬓边几缕散乱的头发挽到了耳后去,又痴痴的看了她一会,然后他抱着她起身,喃喃着低语:“婉婉,哥哥带你回家。” “站住。”淳于祈此时也起身站了起来,沉着声音喝道,“放开她。” 李惟元猛然转身,双目赤红的望着淳于祈。 这一刻他眼中的暴虐之气简直就如同是滔天巨浪一般的袭来,淳于祈心中一紧,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了半步。 不过随后李惟元已经又转过了身去,低头亲了亲怀里李令婉的额头,柔声的同她说着:“婉婉,不要怕,哥哥这就带你回家。哥哥会一直陪着你的。” 淳于祈觉得李惟元约莫已经疯了。 不过他觉得自己胸腔里的一颗心也快要碎了。 他竟然,竟然亲手一箭射杀了李令婉。 淳于祈抬起手,缓缓的放在自己的左胸那里,只觉得呼吸里都弥漫着血气。然后他抬起头,就见李惟元抱着李令婉渐行渐远的背影。 天边一抹残阳如血,寒风呜呜的怪叫着,从天际掠过,散入远处无边的黑暗中。 第107章 生死相随 李令婉原本以为人死如灯灭, 眼睛一闭,就再没有任何意识了,也就不会再有什么所谓的牵挂和爱恨情仇了。可是等闭上双眼的那一刹那,她忽然就觉得极其的轻松起来。而且她也感觉不到半点箭入心和毒入骨的痛了。 她有些纳闷的睁开双眼,就震惊的察觉到自己漂浮在空中。 这种感觉真的是糟糕透了, 但也很新奇。 她已经没有身体了,整个人仿佛飘在空中的一片轻盈树叶一样。但就算这样, 她还是能看到一切。 于是她就看到李惟元泪流满面的紧紧抱着她冰冷的尸首,颤抖的双唇贴在她冰凉的双唇上,沙哑着声音一声声的叫着她婉婉, 随后又抬手温柔的将她面上散乱的鬓发别到了耳后,抱着她的尸首起来,柔声的说要带她回家, 说会永远的陪着她。 就算现在李令婉只是一缕魂魄,没有身体, 严格说来也是没有心的, 可是她发现她的左胸口那里还是会痛。 她抬手紧紧的捂着嘴, 抖着声音叫了一声哥哥, 但是没有人会听到。她又向下飘过去,停在李惟元的面前,但是李惟元很显然也没有看到她。 对啊,她已经死了。李惟元再也看不到她,也听不到她说话了。 这些日子被李惟元那样的软、禁着,她老想着要离开他, 走得远远的,让他再也找不到她。可是现在她变成了一缕魂魄,任凭她飘到哪里去,想必李惟元也是找不见她的,可是不晓得为什么,看着李惟元孤独萧索的背影,她却哪里都不想去了。 于是她就这样一直跟着李惟元。看着她将自己的尸首抱上了马车,一路上疯魔了一般,垂着头,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的尸首,不时又低下头来,亲亲她的额头,双眼,脸颊,双唇,又柔声的同她说着:“婉婉,你不要怕,哥哥这就带你回家。你放心,哥哥不会让你孤单的,哥哥会一直陪着你的。” 仿似她不是死了,而只是睡着了一般。 李令婉听了,心中涌上一种无法言说的悲伤,但同时她也惊恐。 听李惟元这话里的意思,他该不会是想殉情了吧?他,他不会这样的傻吧? 她坐在李惟元的身边,开口叫他哥哥,想叫他不要这样的傻,但没用,李惟元是看不到她,也听不到她说话的。 她就这样看着李惟元一路紧紧的抱着她的尸首。等到了李府,李惟元抱着她的尸首下了马车,一径的回了怡和院,动作轻柔的将她放在了床上。 李令婉看到小玉她们都跪下来哭了。但李惟元却开口呵斥着她们:“哭什么?不要吵到了婉婉。” 李令婉觉得李惟元约莫真的是疯魔了。都已经死了的人,还怕什么被吵呢? 她看着李惟元让丫鬟打了水来,随后他屏退了众人,亲自的给她擦洗着脸上和身上的血污,看他打开了她的衣柜,从里面拿了一件大红色缕金百蝶穿花纹样的缎袄和一件火红的百褶裙出来,同她说着:“婉婉,哥哥最喜欢看你穿颜色明艳的衣服了。你穿着这样明艳的衣服,对着哥哥笑的时候,明媚的跟芍药花开一样,这世上没有人能比得上你的。” 李惟元亲手给她换了干净的衣裙,又给她梳了个发髻,挑了发簪给她戴上。然后他就这样一直将她抱在怀中,絮絮的同她说着话,不时的又低下头来亲亲她的脸颊。 李令婉在旁边看了,真的是越来越觉得心中骇然了。 李惟元这样,真的是有疯魔的迹象了啊。可是她又什么都做不了。明明她就坐在他身边,离他这样的近,甚至有时候她还会伸手去抱他,可是这些李惟元都是感觉不到的,也压根就听不到她说话。 李惟元自回来之后就一直不吃不喝,只吩咐谨言去买一口棺材来,而且还特地的吩咐了要买个宽大一点的。 李令婉听了就忍不住的想落泪。他这是,这是存了必死的心啊。 次日,淳于祈来了。 李惟元压根就没想让他进门,命人拦住了他。但淳于祈还是硬闯了进来。 他一身素白的衣服,是来拜祭她的。但即便是他硬闯进来了,李惟元也是只跪在旁侧,手中拿着一大沓的纸钱,头也不抬的一张张的往面前的火盆中放着。 一直站在他身边的李令婉:…… 这纸钱她好像压根就没收到过一张啊。 不过随后李惟元和淳于祈之间还是起了争执。 李令婉猜测着,原本李惟元见她死了,对其他旁的所有事都是不放在心上的。可是后来淳于祈说的吾妻两个字还是触怒到了李惟元,所以他猛的就抬起了头来,然后扔了手里的纸钱,快速的就冲了过来。 然后李令婉就看到两个人扭打在了一起。 原本她书中写的是左相冷傲,右相高华,但是现在,这两个人却是没有任何一点形象的扭打在了一起。而且都是存了让对方必死的心,简直就是拳拳见肉,招招致命。 李令婉在旁边看了,只着急担心不已。但那也是没有任何办法的。 至于周边站着的丫鬟和下人,一开始都像是吓傻了一样,没有一个人敢冲过来。后来想冲过来,但却被李惟元和淳于祈同时开口给阻止住了。 他们说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 而最后,这场厮打终究以李惟元捅了淳于祈腹部一刀结束了。 李令婉就见李惟元一手抹着唇角的血丝,一边森寒的说着:“这把匕首原本是我给自己准备的,现在倒便宜你了。” 随后淳于祈被大惊失色的长青等人扶走了,李惟元则是转身,伸手摸着她的手,柔声的说着:“婉婉,有没有吓到你?是哥哥错了。哥哥刚刚应当同他去外面庭院里打的,而不应该在你的面前打。” 李令婉默然。但其实你们就是去哪里打,她都是能看到的。不过李惟元现在的状态…… 李令婉深深的叹息。 淳于祈她是不担心的。虽然腹部被李惟元给捅了一刀,但李令婉晓得他是不会有事的。他往后还要辅佐谢蕴上台的。可李惟元…… 李令婉真的觉得他已经接近于疯魔的状态了。 两日后,棺木运过来了。李令婉听李惟元给谨言交代了一些事,而当夜,李惟元就屏退了众人,手中握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抱着她的尸首,两个人一块躺到了棺木里去。 这几日李令婉原就心中猜测李惟元是起了要和她一起死的念头的,但是现在这样亲眼看着,她还是觉得心中大骇,且震惊不已。 但无论她如何的叫哥哥,如何的哭,如何的拉着李惟元的手,他还是什么看不到也听不到,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将她紧紧的抱在怀中,轻柔的亲吻着她,又目光痴缠的望着她,柔声的同她说着:“婉婉,哥哥说过,不会让你孤单一人的。上天入地,黄泉碧落,我总是会陪着你的。你若是知晓哥哥的这份心意,那你就等等哥哥,哥哥这就来陪你了。” 李令婉放声大哭起来,只觉得左胸口那里大痛,痛的她整个魂魄都要痉挛了起来一样。 “哥哥,不要。”她哭着去拉李惟元的手,“我一直都在你身边的啊。” 可李惟元是听不到的,他将匕首拔出了鞘,就要往自己的心口插去。 但忽然,他的手碰到了一样东西。是前几日李令婉去承恩寺,她临走的时候大觉法师送她的那串菩提子佛珠。 这几日李惟元太悲痛,也就只比活人多了一口气罢了,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其他任何的事,但是现在,这样静寂的深夜,他抱着必死的心,心中反倒是安静平稳了下来。于是再看到这串菩提子佛珠,他忽然就想到了许多事,然后他猛然的就起身从棺木里坐了起来,打开门,让人去叫了木香过来。 木香很快的就过来了。李令婉一边哽咽着抹眼泪的间隙—刚刚李惟元要寻死的那一刻真的是吓到她了,一边就听到李惟元在问木香:“那日姑娘去承恩寺,大觉法师都同她说了些什么话?一个字都不要漏的全都告诉我。” 但那日木香是被李令婉隔绝到了廊下的,而她和大觉法师说话的声音也不大,木香也听不到什么。不过木香很快的又叫了那日跟她一同过去的另外两个丫鬟中的一个。 李令婉这才晓得,这丫鬟竟然是会唇语的。所以纵然是那日没有听到李令婉和大觉法师的对话,可她还是能一一的将自己和大觉法师那日说的话全都复述了出来。而且是一个字不差,也一个字不错的。 李惟元听了,面色越来越严肃起来。接着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转身就自棺木里抱起了李令婉的尸首,快速的吩咐着谨言:“快去备马车。” 他竟然是要连夜带着李令婉去找大觉法师。 因着心中激动,这几日他一直灰败的眼中重又有明亮的光闪了起来。 他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大觉法师是知道一切的,也许他有什么法子救李令婉也说不定。而只要大觉法师能让李令婉活过来,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第108章 马甲掉掉 李令婉一路跟随着李惟元到了承恩寺, 但至承恩寺的山门前,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她就只觉得如同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拦阻在跟前一样,她压根就过不去。于是她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李惟元抱着她的尸首,极快的过了寺门前的那几十级的台阶, 随后又叩响了寺门,有僧人前来开门, 李惟元不顾对方的阻挠,直闯了进去。 李令婉很想跟过去看看李惟元忽然这样十万火急的来找大觉法师到底是为着什么事,但无论她如何的试, 却总是通不过面前的这道山门,最后没有法子,她只有站在山门外面, 想着李惟元到底去找大觉法师做什么。 难不成他是觉得大觉法师有法子可以救她?虽然她也很想再活过来,不想再这样一缕游魂到处飘荡, 可哪里还能活得过来?当日淳于祈那一箭, 几乎是将她的整个心口都戳了个大窟窿出来, 大觉法师还真能是个大罗神仙, 这样都能将她给救回来不成? 李令婉觉得很忧愁。她就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头顶幽蓝天幕里挂着的几点寒星。 好在鬼魂是不知道冷的,不然站在这路边,光这朔朔寒风都能将她吹成个冰柱子了。 但忽然,她还是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只觉自己这透明之躯都滴了几滴冷汗下来。 因为她想到了一件事。 李惟元是从来就知道她壳子里换了个人的事啊。而且他那样的聪明, 想必也猜测出了大觉法师是明白清楚的晓得她来历的,他此时来找大觉法师,不会是来逼问她的来历的吧? 李令婉相信,若李惟元真的起心要逼大觉法师开口吐露她的来历,他必然有的是手段,那到时…… 李令婉有些烦躁的伸手想拉旁边斜斜逸出来的一截枯枝,但可惜她只看得到,却压根就触碰不到实体,手指堪堪拂过树枝,什么都没有抓到。于是她一时就更烦躁了。 若大觉法师真说了她的来历,李惟元晓得自己自小到大受的那些磨难都是她给安排的,他会不愤怒?到时只怕恨不能掐死她了。 不过李令婉转念又想着,反正自己都已经死了啊,这马甲掉了也就掉了,她是不怕的。 但只要一想到李惟元从此就会恨自己,她依然还是觉得左胸口那里面堵的厉害。 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重又抬眼望着前面矗立在黑夜中的朱墙琉璃瓦的承恩寺。 往日她觉得这承恩寺让人看了就要心生敬意的,可怎么现下她看着倒让她心生畏惧之意了呢? 李惟元不顾僧人的阻拦,抱着李令婉的尸首,一径就闯进了大觉法师所住的小院内。 承恩寺自然是有护院武僧的,僧人见拦不住李惟元等人,已经敲响了钟,让护院武僧快赶过来。 很快的,十来个护院僧人就个个手执长棍,迅疾的集结到了这处小院里面。 李惟元虽然来的急,但临出门的时候还是带了谨言,木香,以及十几个护卫来的,现在双方这样对峙着,倒也是双方都不用惧彼此的。 但李惟元这次原是来求大觉法师救李令婉的,所以压根就没有一点要动手的意思,反倒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跪了下去。 这处小院里的唯一一条路是用鹅卵石铺设而成的,这样跪了下去,凹凸不平的,而且这样隆冬的夜,鹅卵石上结着寒冰,膝盖有多痛,有多冷是可想而知了。但李惟元却仿似一点都不觉得痛,也一点都不觉得冷,反倒是细心的护好了怀中的李令婉,生怕她磕到一下。 谨言在旁边见了,止不住的就觉得鼻子发酸。 四姑娘都已经死了,可即便是她的尸首,大少爷还是看得比自己都重。宁愿伤自己千下,百下,也绝不肯伤到四姑娘一下。 他又想起李令婉和煦的性子,经常会替他在李惟元面前求情,百般的维护他,一时就只觉得鼻子越发的酸了。 于是谨言也双膝一软,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那十几个武僧这时倒是不晓得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握着手中的长棍,也不晓得到底该不该上前驱逐来客。 这时就听到吱呀一声轻响,众人忙抬了头看时,就见有个眉梢那里有一点芝麻粒大小黑痣的小沙弥从里打开了门,双手合十,低头说着:“方丈说,让众位师兄都先下去罢。再有,那位李施主,方丈请您进来。” 众位僧人一听,都抬手对小沙弥打了个问讯,随后转身退出了小院。而李惟元则是抱着李令婉起身,就要进屋。 谨言忙也起身,赶上前两步,想要跟在李惟元身后,但被那小沙弥瞧见:“这位施主请留步,方丈只请了李施主一人进去。” 谨言没有法子,只好止了脚步。而李惟元已经抱着李令婉,阔步进了屋。 大觉法师正跪坐在矮桌边的一只蒲团上,见李惟元近来,他伸手做了个请坐的姿势。但李惟元没有坐,而是直接跪了下来。一开口,声音沙哑的跟喉咙被粗砂磨过的一般:“求大师救救我的婉婉。” 李惟元年少的时候日子虽然过的凄惨,但按照老太太的话来说,倒是个硬骨头,从来不肯对人弯腰的。而他唯二的两次弯腰,也都是为了李令婉。 一次是那年老太太请了道士来给李令婉驱邪崇的时候,还有就是现在这次了。 大觉法师看着他怀中抱着的李令婉,没有说话。过后他抬眼,看着站在一旁的小沙弥,说着:“你先出去罢。” 小沙弥垂眉低眼,抬手对他行了个礼,然后躬身退了下去。又带上了两扇木门。 谨言正守在院子里,他就见这个小沙弥关上了门,随后也不看院子里的人,反倒是脚步一转,快速的沿着走廊望着旁侧就去了,身影很快的就消失在了旁侧的一排冬青丛里。 谨言觉得奇怪,但想着这是大觉法师身边的小沙弥,许是大觉法师吩咐他去做什么事,所以就没有起疑,只依旧担心的看着面前紧闭了门的屋子。 而屋内,李惟元正跪在地上,卑微的对着大觉法师低头,再一次的低声恳求:“求法师救救婉婉。” 大觉法师目光平和的望着他怀中李令婉的尸首,片刻之后他摇头:“她已经走了,何必又要她再回来?” 李惟元心中一动。 大觉法师说的是李令婉走了,而非她死了。那个时候她原就是忽然而来,现在走了,那她是回她原本的地方去了? 而既然大觉法师现在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也就是说,他其实是知道李令婉来历的,甚至他还能让李令婉再回来? 想到这里,李惟元只觉得一颗原本死寂如千年寒冰的心瞬间就滚烫了起来。 “大师,”他匍匐于地,声音抖颤,“求您让她再回来,在下愿付出任何代价。” 说到这里,他只觉眼眶泛热,更是目光灼热的看着怀中抱着的人。 只要她能回来,往后她想如何便如何,他再不会做任何让她不高兴的事。 大觉法师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当下他摇了摇头:“那只是一具皮囊罢了,施主还只管这样痴痴缠缠的抱着做什么?” 李惟元闻言微怔。 确然这个是原来李令婉的躯壳罢了,他是从来不晓得李令婉原本是个什么样的。以往他是不在意,但现在听大觉法师这样说,他忽然就很想知道李令婉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若晓得了她是什么来历,总归是好的。不然即便他现下死了,上天入地,黄泉碧落,他都不晓得到底该到何处去寻她。 于是他直起身来,看着大觉法师,诚恳的说着:“在下知道大师早已看透一切,还请大师能告知在下婉婉的来历,在下必终生感念大师恩德。” 但大觉法师只是看着他,并不说话。最后他甚至还阖上了双眼,只是大拇指一下一下的拨着手中的佛珠。 显然大觉法师是不想说破李令婉的来历的。 桌上放了一只三足青铜香炉,檀香浅灰白色的香雾袅袅而上。屋外夜风冷冽,落尽了叶片的枝干不住的来回晃动着,影子投在纸窗上,虬曲苍劲。 过了好一会,大觉法师依然是维持着那样阖眼,拨弄佛珠的姿势,一点要开口的意思都没有。 李惟元虽然还是跪在那里,但眼中卑微恳求之意不再,反倒是眸光开始渐渐的暗了下来。 “大师慈悲为怀,想必也是不忍见这承恩寺众僧遭受无妄之灾的吧?”李惟元此刻声音平缓,又冷清,屋外的冷冽寒风一样,简直就能冻裂人的骨头。 他是这用这整个承恩寺僧众的性命来要挟大觉法师了,但是大觉法师不为所动,依然阖着眼,大拇指不紧不慢的拨弄着手里的佛珠。 李惟元静待片刻,见大觉法师依然不说话,于是他就慢慢的又说道:“一个承恩寺里的僧众分量不够,那若加上这天下苍生呢?” 大觉法师拨弄着佛珠的手指停顿了一下,但也不过是一息之间,他依然如先前那般,慢慢的继续拨弄着佛珠。 但他这停顿的一下早就被李惟元看在了眼中,他心中明白,所以语气就越发的冷静笃定了起来:“我幼年的时候,大觉法师曾经说过我犯尅,将来无论是对家,还是对国都是一大患,那想必大师心中也知道我必然是有这围祸家国的能力吧?” 大觉法师睁开双眼,目光平静的看着他:“无端杀戮,会永坠阿鼻地狱,施主不怕?” 李惟元自嘲一笑,低下头,抬手放在了李令婉冰凉的脸颊上,声音低低的说道:“这世间我在意的就只有她,若不能同她在一起,那便比永坠阿鼻地狱还要痛苦上千倍,万倍,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说着,他抬起头看着大觉法师,眸光渐渐冷淡:“若大师能让婉婉再回来,我在此承诺,此生绝不会再杀一人。但若婉婉再不能回来,到时这世间尸山血海,固然是我的罪孽,我死后永坠阿鼻地狱,但大师罪孽亦不少。” 说到这里,他声音微沉:“天下苍生如何,皆在大师一念之间。大师慈悲为怀,也决不会让这天下苍生身陷水深火热之中吧?” 大觉法师看着他,片刻之后他轻叹一声:“老衲只能尽力。但最后愿不愿意回来,那就是她自己的抉择了。” 李惟元沉默。过后他又哑声的问道:“婉婉的来历,还请大师告知在下。” 大觉法师也沉默了片刻,随后他长叹一声,慢慢的说道:“她的来历,想必李施主也听说过女娲造人的事,她虽然不是女娲,但于我们而言,也算是了……” 第109章 期盼回归 李令婉也不知道在承恩寺的山门前站了多长时间, 最后约莫是天快亮了,四周鸟声啾啾,青灰色的薄雾在原野中四处飘荡,她才听到吱呀一声沉闷的声响,承恩寺的大门大开, 李惟元出来了。 李令婉赶忙的迎了上前去。 因着先前她心中已经在猜测自己的马甲到底会不会在李惟元面前掉了的事,所以这当会她看着李惟元的时候就看的越发的仔细了。 于是李令婉就见他神色很古怪。双颊绷的极紧, 抱着她失手的双手也极用力,手背上的青筋都梗了起来。 李令婉不由的就开始忐忑了起来。 又见李惟元一语不发的抱着她的尸首上了马车,李令婉忙也飘了过去, 坐在他的对面,手放在膝盖上,眼睛眨也不眨的一直看着他, 仿似就想这样看到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但自然李惟元心里想的事她从来是看不透的,所以唯有干着急的份罢了。最后她便想着, 怎么李惟元还不说话呢? 这几日李惟元可是抱着她的尸首, 一直絮絮叨叨的同她说着话, 何曾有这样一语不发的时候?当真是反常极了。 但直至马车走了好长一段的路, 李惟元依然还是维持着那样双颊绷的极紧,神色极是古怪的低头看着她的尸首,一句话也不说。 李令婉就越发的忐忑了起来。 然后忽然,她就见李惟元抬起右手来,慢慢的抚上了她的脸颊,随后又慢慢的下滑, 落到了她的脖颈上。同时李令婉听到他咬牙切齿的声音在说着:“我早知道你是异于常人的,不然不至于往后的事你都知道那么多,但我千想万想,可从来没有想过我这一辈子的苦楚都是你亲手安排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嗯?婉婉,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知道了,他全都知道了!这马甲她到最后果然还是掉了! 李令婉惊恐脸。 又见李惟元放在她脖颈上的手越收越紧。若她现在还活着,只怕他这个力道都足以掐死她的吧? 果然他知道一切之后心中是这样的恨她的,甚至现在对着她的尸首都恨不能再掐死她一遍。 李令婉很难受。她就这样看着李惟元放在她脖颈间的双手越收越紧,又听他声音低沉的说着:“婉婉,若让我再看到你,我绝不会轻易饶恕了你的。” 李令婉这下子是既悲伤,又难过了。 她在想,明明晓得自己已经死了,再不可能跟他在一起了,他也再不可能见到自己了,管他心中怎样的仇恨自己呢。可为什么看着他现在这样,她还会觉得极其的难受呢? 她倾身上前,握住了李惟元的手,抬头看着他,轻声的说着:“对不起。”但是李惟元是听不见的,他依然是气的面上的神色都变了,眉心压的极低的模样。 李令婉还想再同他说一声对不起,但忽然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耳中忽然飘来一阵梵音。紧接着她就只觉得她的头如同是孙猴王戴上了金箍,正被念紧箍咒一样,痛的双耳轰鸣不觉,更兼眼冒金星,什么都听不到,也看不到了。而再后来,她就痛晕了过去。 晕之前,她模模糊糊的看到李惟元双唇开合,似是正在说些什么,但只可惜她是再也听不到了。 而李惟元这时在说的是:“婉婉,既然我这一生苦楚都是你亲手安排的,那你便要偿还。我也不要别的,只要你这一辈子都陪着我,伴我每一日,生同衾,死同穴,你可愿意?” 又低头轻吻着她的额头,低声的说着:“婉婉,只要你回来,只要你回来,我便什么都不计较了,好不好?婉婉,求你,赶快回来。” 说着,他闭了双眼。却有一滴泪水沿着眼角缓缓的滚落了下来。 你走了,这世间于我而言便再没有色彩了,只是一团黑暗。所以求你,赶快回来,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冰冷孤寂的黑暗中龋龋独行。 淳于祈此刻正半躺半坐在床上,腰后面垫了软和的大迎枕,腿上盖了厚实的浅蓝色锦被。 那日挣扎间,李惟元那一刀失了准头,没有扎进他的心口,而是扎进了他的肺。虽得王太医极力施救,性命是无碍了,但王太医也说,这已是伤了肺了,往后若遇阴雨天气,只怕就会咳嗽的。 现在淳于祈就右手卷成了拳头,抵在唇旁,低低的咳嗽着。 肚腹上还缠了一圈白布,伤口还没有好,若咳嗽的厉害了,自然会牵扯到伤口的,立时就是一阵锥心般的痛。 长青在一旁担心的看着他,又自桌旁拎起保温桶里的茶壶倒了一杯温热的茶递了过来。但淳于祈却并没有接,只是对着他轻轻的摆了摆手,吩咐着:“叫他进来吧。” 伤还没有大好,他面上还是苍白的,说出来的话也是中气不足。 长青应了一声是,将双手捧着的茶杯放到了一旁的桌上,随后才转身退了出去。 很快的,他又进来了,不过身后跟了一个人,全身紧紧的包裹在黑色的斗篷里,连头上都被风帽罩的严严实实的。 这个人进来之后,立时就对着淳于祈双膝跪了下来。 淳于祈就对着长青挥了挥手:“你去门外守着。” 长青躬身退了出去,跪在地上的这人则是抬手拂了头上戴着的风帽,露了个光头出来。他又抬起头来,就见他右边眉梢那里有一粒米粒大小的黑痣。 竟是在大觉法师身边服侍的那个小沙弥。 小沙弥对着淳于祈行了大礼,恭敬的叫了一声:“世子。” 淳于祈淡淡的嗯了一声,神色间疲惫,可还是开口问他:“你忽然传消息说要见我,有要紧的事要同我说,是什么要紧的事?” 自端午的时候淳于祈在承恩寺见了大觉法师对着李令婉那样奇怪恭敬的言谈举止之后,他回来之后想了两日,仍然想不通其中原委,可又想知道其中内情,就在府中挑选了一个年纪不大的机灵小厮,让他去承恩寺出家做了和尚,尽力去大觉法师身边,而这个小厮果然做到了。 但大觉法师显然也是口风也紧的人,平常再不说起有关李令婉的任何事,而中间李令婉也没有去找过大觉法师,所以这虽然都过去了大半年了,这个小厮也并没有探听到任何的消息。而现下,淳于祈有些心灰意冷的想着,李令婉都已经死了,这小厮这时候却忽然传消息过来说有要紧的事要同他说,是什么样要紧的事? 但他面上神情淡淡的,很显然对这小厮口中说的要紧事不是很感兴趣的模样。 不过这小厮面上的神情却也古怪。 他先是说起了那日去见大觉法师的事,还有李令婉同大觉法师说的那番话。 只不过李令婉和大觉法师说的那番话也有些云遮雾拦的,不晓得内情的人便是听了,也不明白他们之间到底是在打什么机锋。 若是在以往的时候,依着淳于祈的聪明,还是多少能同李令婉和大觉法师说的这番话中推测点什么出来,但现在李令婉的死给了他极大的打击,他这些日子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所以听这小厮这样说了,他也只是神色淡淡的轻声嗯了一声,又问着:“你说的这要紧事,就是这个?” 那小厮面上的神情越发的古怪了起来:“不,世子,这并不是最要紧的事。” 淳于祈就问着:“那还有什么事?” 那小厮却没有说话,反倒是面色都有些青白了,双唇也在抖颤着,显然是心中极惊恐的。 淳于祈一见他这个样子,饶是他现下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可还是心中狐疑,又问了一句:“到底是什么事?快说。” 到后来,声音就大了起来,也严厉了起来。 那小厮被他震的心神一阵,忙竭力的敛下了心中的惊恐,上身匍匐于地,颤着声音说道:“昨日深夜,李惟元抱着李姑娘的尸首闯进了寺中来找方丈,随后方丈让他进屋,遣了小的出去。小的一开始得世子您的吩咐,是一直关注着这些事的,所以小的出去之后也没有走远,反倒是绕到了屋后,躲在窗下,偷听他们说话,然后小的就听到他们说,说……” “他们说了什么?”淳于祈坐直了身子,沉声的喝问着,“你还不快说了出来。” 那小厮一双胳膊这会抖的极其的厉害,险些都要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了。 任是何人,猛然的听到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不过是一本书幻化而来的,而自己只不过是书里的一个人物,而且写那本书的人还是自己见过的人,谁心中会不惊恐?这小厮想想自己当时听到那些话时,只骇的跌坐在地上,一颗心都要不会跳了。 这会见淳于祈逼问,这小厮赶忙的定了定神,随后便颤着声音将昨晚大觉法师同李惟元说的话都复述了一遍。 淳于祈也算是个冷静的人,以往遇到再大的事也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但是现在听完这小厮说的话,他也是很长一段时间的坐在那里不言不语,面上神情也极是古怪。 难怪李令婉第一次在暗香园见到他的时候便能精确的说出他泡的茶是谷雨之前采摘的江苏宜兴芥茶,难怪随后她能滔滔不绝的同他探讨起有关茶叶的事,且句句都击中他的心扉。当时他只以为李令婉是个极博学的人,所以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可其后的几次试探,却又察觉她在茶上面的懂的其实也并不多。 还有,难怪那个时候大觉法师对着李令婉的时候言语如此谦顺,态度如此恭敬,又说什么恩同父母之类的话。 他们原就是被李令婉创造出来的啊,所以李令婉如何不对他的喜好了若指掌,大觉法师又如何不会对李令婉谦顺恭敬? 淳于祈一刹那都不晓得自己到底该是个什么表情了。 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以往听戏的时候,戏文里唱人生如戏,现下可不是人生如戏了,而是人生如书了。 但他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一颗心顿时快速的跳了起来,面上也正色了起来。 “你刚刚说,大觉法师说他有法子让李姑娘再回到,回到这里来?” 淳于祈都不晓得该怎么说了。让李令婉再回到这个世界里来,还是说再回到这本书里来? 小厮低头回答着:“是。起初方丈是不同意李惟元提的这事的,只说李姑娘未必愿意再回来,但其后李惟元以天下苍生相胁迫,方丈才松开,说他尽力一试。不过李姑娘最后到底会不会回来,那也要看她的抉择了。” 所以说李令婉最后还是有极大的可能会再回来的? 淳于祈想到这里,就觉得心里慢慢的滚烫了起来。 若她再回来,他自然是不想再错过她。 她原就是他未过门的妻子,而现在又教他知晓了她创造了他这样的身份,他又如何会放手呢?必然要让她一辈子都在他身边的。 心中一番大起大落,最后终于归于平静。 他目光瞥了一眼还跪在地上,身子在瑟瑟发抖的小厮,就声音温和的同他说着:“你也受了惊了。暂且也不用回承恩寺了,先在府里歇着吧。” 那小厮应了声是,随后就躬身退了下去。 等他走后,淳于祈就将长青叫了进来,沉声的吩咐着:“刚刚的那个小厮,留不得了。你立刻亲自去做,利落些。记得不能让他开口说一个字。事后你买一副好棺木,挑块风水宝地,好生的葬了他吧。” 长青心中奇怪。为何世子既然要杀那小厮,但又要这样的厚葬他?但他一向不敢质疑淳于祈吩咐的事,所以当下变恭声的应了,转身出屋去解决那个小厮了。 而淳于祈则是慢慢的躺了下去。 这个世界原只是李令婉写的一本书幻化而成这样的事,如何能让其他的人知道呢?若知道了,只怕真的是要天下大乱了。所以这个小厮,无论如何,那是再也留不得了。 唯有死人,才能守得住一切秘密。 至于李令婉,淳于祈伸手慢慢的抚着光滑的浅蓝色缎面,眼中慢慢的闪现出一丝光亮来。 但愿这一次他能比李惟元先遇到李令婉,到时他必然会用尽一切手段,让李令婉先心仪他的。 第110章 她回来了 林菀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深秋初冬的夕照透过玻璃窗子反照进来, 雪白的墙壁上就有一道暖暖的橙色光晕。 林菀觉得头痛欲裂。 她在床上坐起来,看看头顶的白炽灯,又看看桌子上放着的那包吃了一半的夹心饼干,再看看靠墙的书桌。 书桌上放着她的笔记本电脑。昨天晚上她通宵熬了一夜赶写小说的大结局,等到天快蒙蒙亮的时候才刚写好。随后她就将结局发到了连载的文学网站上, 啪的一声合上了电脑,游魂似的就躺到床上来, 简直就是头一挨着枕头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里是她租住的小屋啊,林菀忽然一个激灵, 这是个什么意思? 明明先前她被淳于祈的毒箭将左胸口给贯了个对穿,做了好几天阿飘,眼看着李惟元悲痛的双目赤红, 形容枯槁,差点儿就一刀捅死了他自己。后来他又抱着她的尸首去找大觉法师, 然后很显然自己的马甲就掉了, 李惟元恨的伸手掐她的脖子, 还说若是教他再看到她, 绝对不会饶恕了她,她当时还满心愧疚,哭着个他说对不起。再然后她就觉得头痛欲裂,晕了过去,可现在怎么…… 林菀猛然的就从床上弹跳起来,拖鞋都没顾上穿, 赤着脚就冲到了墙角放着的那面落地穿衣镜前面。 林菀是个网络写手,最近正在连载的小说正在收尾的阶段,她向来又有一到快完结就卡文的习惯,所以这几天整个人就很烦躁,压根就没有打扫收拾过屋子,于是这穿衣镜的镜面上就蒙了一层淡淡的灰,灰蒙蒙的,看的不是很清楚。不过林菀现在也顾不上脏不脏的,直接伸手就用手蹭蹭蹭快速的将镜面上那一块给擦干净了。 镜子里的人穿着一身粉色印小兔子的宽松睡衣,及肩的头发跟鸟窝一样的蓬乱着。因为最近经常熬夜的缘故,眼底下还有一圈淡青色。长相则是甜美可人挂,按她那个要好同学的话来说,她这长相一看就是个软妹子,很好欺负的。 虽然林菀自认她的长相也不差,系花的名号也不是白有的,但再怎么看,那也不是李令婉那样的明艳照人挂啊。 林菀有些烦躁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记得她穿越了啊,穿越成了她现在正在连载的那本小说里的那个恶毒女配李令婉,过了足足有七年的时间。这七年中发生了很多的事,每一件都历历在目,可怎么现在她一睁眼,她就不是李令婉,又是自己了? 林菀转身走到床边,合身倒在了床上,顺手将床上放着的那只小猴子玩偶捞了过来抱在怀中,一边无意识的摸着小猴子的尾巴,一边想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最后想来想去的,她觉得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她确实是穿到了她写的那本书里,在里面过了七年,不过后来她死了,被淳于祈的那一枝毒箭将左胸口给射了个对穿,然后在那里阿飘了几日,再然后又不晓得什么缘故,估计是那一阵梵音搞的鬼,她又回到了现代来。而这书里的七年,到她现实这里,不过才刚过了一天而已。 至于这第二种,那就是上面的一切压根就没有发生过,不过是她最近写这本小说的时候天天都在脑子里想剧情,想的太投入,太认真了,所以她就做了一个梦,梦里穿越成了李令婉而已。 林菀转头看着屋外的枇杷树。 虽然已经是深秋初冬了,但屋外枇杷树的叶子还是苍翠的。而且映着夕阳的光,原本看着厚重的叶片瞧着都轻盈了不少。 她又转头看了看屋内。 林菀今年十八岁,是个大二的学生,因为酷爱写作,所以在一个网络文学网站上注册了个作者名,开始写连载小说。写着写着就有点上瘾了,欲罢不能。然而每天晚上码字的时候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很容易影响室友睡觉,于是她干脆就在学校旁边租了小房间,搬了过来。 这间出租屋的窗帘还是她搬进来之后嫌弃原先的不好,自己特地又重新换了的白底小碎花的窗帘。墙壁上的油漆也剥落了不少,看着斑驳的很。地上铺的复合地板有些年头了,靠墙的那里都翘了起来。衣柜里挂了一件她前几天刚买的黑色羽绒服,还没有穿过一次…… 林菀觉得只可能是第二种。 她做梦了。做了个荒诞不经的梦,梦到自己穿越到了自己写的小说里面,而且还在里面过了七年。 她抱着小猴子又在床上躺了一会,觉得很饿,就起来拿了桌子上还剩的那半包饼干吃。但吃着吃着,她却觉得有些食不下咽。 虽然她现在基本肯定自己只是做了一个荒诞不经的梦,而且可能因为这是自己花费了一番心思写的小说,所以梦里的细节就算是现在梦醒了她仍然还记得,可只要想起李惟元,她也不晓得为什么,就是觉得自己的心里跟被钢针扎过一样,隐隐的作痛。 梦里的李令婉死了,李惟元差点都殉情了。那后来呢?后来他到底会怎么样?又想到自己给他设定的结局,疯了,被淳于祈关押在死牢里,就这样关押了一辈子…… 林菀忽然就将手里的饼干放到了桌上,然后坐到了书桌前的椅子上去,打开了电脑。 不行。虽然她觉得自己也有可能是疯魔了,但不晓得为什么,她就是想给李惟元改个结局。决不能让他疯了,还被暗无天日的关押了一辈子,简直就是生不如死。 只要想到李惟元的这个结局,她就觉得心里一阵阵的绞痛。 但这本书的大结局已经写好了,李惟元虽然只是个男三,那也是贯穿整本书的男三,想要改他的结局,也不是那么容易改的。而且李令婉也很想李惟元年少的时候不再那么凄惨,又想给周氏,还有其他她心怀愧疚的人一个好结局,所以到后来这本小说简直就可以说是整个儿大刀阔斧的给改了一遍。 她整整改了六天。这六天中她天天都在思索怎么样才能在不改变整个剧情走向的基础上让李惟元和周氏等人幸福,简直就可以说是绞尽脑汁。饿了就叫外卖,实在困的不行了才趴到床上去睡会,然后醒过来就接着修改剧情。 而且也不晓得为什么,每当她睡着的时候,她总是会感觉自己看到了李惟元。 有的时候他坐在自己小院的书案后,手中拿了小刻刀在雕一支玉兰花的簪子,口中在说着:“婉婉,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了,你说过你每年生辰的时候都要我亲手雕一支簪子给你,今年我给你雕个玉兰花的花样,好不好?”;有的时候他在怡和院里,屋外阴雨连绵,芭蕉叶片青翠,他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细密的雨帘,回过身来的时候满眼落寞,低声轻语:“婉婉,你怎么还不回来?”…… 如此种种。每一夜李令婉都会梦见不一样的场景,往往梦醒过来的时候她抬手一摸脸,都是冰凉的泪水。 林菀觉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而且每一次看到李惟元这样,她都差点想要过去抱抱他,就真的听他的话,回去算了。可每一次她都又告诉自己,这只是个梦,这只是个梦,不要当真,不要当真。 到第六天的时候,李令婉终于将小说中有关李惟元和周氏的部分都给修改好了,连忙就要发到网站上去,覆盖掉原有的内容。 因为小说大结局已经放了,而有关李惟元和周氏的内容也不少,她又要前后左右推敲剧情,所以也不敢随随便便的在网站后台的章节里面改动,而是统一在文档里先改好,然后才打算一一的发上去的。但真是邪门了,也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她修改的这些内容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成功的传上去。每次不是直接页面菊花转个半天,就是来个error,要不然就是网络故障。反正她折腾了一整个下午加一整个晚上,修改好的内容一个都没有成功上传。中间她试过在不改变剧情的情况下改了两个错别字,却又很顺利的成功了,一点问题都没有。 到后来林菀自己都觉得有点怕了。 这事情太邪门了。难道是已经确定了的剧情就改不了了?还是其他什么别的原因?那个她穿越成了李令婉的事,到底是她做的一个荒诞不经的梦,还是真的? 林菀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抖的厉害,她一晚上都没有睡。 到第二天的时候,她顶着一头被自己抓的跟鸟窝一样蓬乱的头发,还有眼底下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咬牙想着,算了,她就不和这正文较劲了,她写番外还不行吗? 番外从来就是个神奇的存在。哪怕女主正文和男主在一起了,但由于读者超爱男二,在番外写个女主和男二在一起,而踹了男主这样的事都是可以的。反正无责任番外嘛,随便写,都可以将正文里的好多事推翻重来。 李惟元和周氏等人的番外李令婉整整写了一天,中间就吃了一包泡面。而等将他们两个人的番外终于写好了,李令婉就传到了网站后台去。 上传的时候她的手都紧张的在发抖,心想不会这番外也要给她整个幺蛾子,让她怎么样也上传不了吧? 但没想到,竟然意外的很顺利,上传成功了。 林菀心中大喜,开开心心的点了已完结的标签,然后只觉得心中一直压着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心里压着的大石头落了地,肚子却开始抗议了。 不过这么晚了,也没地儿吃饭,林菀就又给自己泡了一碗面。等吃完泡面之后她已经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干脆利落的就倒床上抱着小猴子玩偶睡觉去了。 睡着睡着,她又看到了李惟元。 他穿了鸦青色素面刻丝的锦袍,正背着手站在窗前,身形清瘦孤傲。 窗外的景色是林菀再熟悉不过的。 窗下有个大陶缸子,用来养睡莲和金鱼的。鹅卵石小径两旁有两株桂花树,墙边搭了个木香花的架子,挨着的是一株桃树,墙角是一株梅花树。 不过现在是冬天,空中有纷纷扬扬的小雪在飘着。所以缸子里是没有睡莲的,木香花和桃树的花叶早就落了,只有四季常青的桂花树的叶子还是绿的,墙角的红梅倒是开了一半,映着洁白冰雪,红的晶莹剔透一般。 李惟元就这样一直背着双手站在窗前看着小院里的落雪,林菀却总是看不到他的正面。 她心中隐隐着急,急切的想要看他,但他总是不转过身来,只那样不惧严寒的站在大开的窗子前,无言的看着小院里的积雪越来越厚。 到后来也不晓得到底是过了多长时候,他终于慢慢的转过身,走到书案后面的圈椅中坐了。 书案上放了一只黑漆描金嵌螺钿的花梨木锦盒,李惟元伸手拿了过来,摩挲了两下盒盖上螺钿镶嵌出来的海棠蝴蝶图案,又伸手打开了盒子上面的锁扣,是要打开盒子的意思。 但忽然他又收回了手来,而且还扣上了锁扣,起身去寻了一把青铜小锁来锁了这盒子,又将这盒子放到了书橱的最底下去。至于那把青铜钥匙,则是被他隔着窗子,扔到了窗下的大陶缸子里去。 林菀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方才他伸手摩挲着盒盖的时候面上的神情分明是悲寂而又思念的,那一刻林菀都隐隐看到了他眼中的水光。可随后当他锁上了锦盒,又扬手将青铜钥匙扔到水缸里去的时候,他面上的表情却是冷硬的,目光更是冷淡,仿似下定决心要抛弃掉什么一样。 林菀也不晓得为什么,这一刻她忽然就觉得很心慌。 她想要过去,伸手抱抱他,叫他哥哥。 她这样想,就这样做了。虽然面前似有层层阻碍,但她还是咬着牙一一的跨越了过去。 “哥哥。”她眼中落下泪来,伸手想要去抱他。但是还没等碰触到李惟元的时候,她忽然就又觉得耳边有一阵梵音忽然飘来,如上次一样,她头痛欲裂,然后她就开始不省人事了。 而与此同时,原还在入定的大觉法师猛然的睁开眼,对正坐在矮桌对面同样阖目打坐的李惟元开口平和的说道:“阿弥陀佛!她回来了。” 第111章 阴差阳错 李惟元慢慢的睁开了双眼, 不过一双眸子却是古井一般,无波也无澜,仿似对这件事一点也不关心一样。不过他拿着菩提子佛珠的右手却是猛的一紧。 她回来了?七年了,两千五百多个日日夜夜,三万多个时辰, 她终于舍得回来了么? 李惟元唇角微翘,似是在笑, 但眼底却是冰冷一片。 他慢慢的松开手里的菩提子佛珠,声音平淡:“哦?那她现在在哪里?” 不管心中是如何的恨她,可得知她回来了, 他总归还是想立时就见到她的。 大觉法师看着李惟元,目光是洞彻一切的了然,也有着慈悲。 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七年了。头几年李惟元每隔几日就会来他这里, 问一问李令婉怎么还没有回来,到后来他问的次数就渐渐的少了。而自今年开始, 他虽然也常来他这里与他一起静坐, 却鲜少会再开口提起李令婉何时会回来的事了。 大觉法师心中也明白, 这七年日日夜夜的等待, 李惟元心中已经慢慢的由一开始的殷勤期待,变成了后来的绝望疯狂。他的心,早就在七年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变的冰冷坚硬如铁了。而现如今李令婉终于回来了,也不晓得到底是福还是祸。 大觉法师又轻叹了一口气,随后他才合起掌,说道:“应当就在这附近罢。具体在那里, 老朽却是感应不到的。” 李惟元便对着他轻轻的颔首,随后他将手中的那串菩提子佛珠套到了手腕上,起身站了起来。 这串佛珠是那时候大觉法师给李令婉的,后来是他拿了来,这七年来日夜不离身的。每当心烦气躁的时候他就会阖目静坐,一颗颗的拨弄着这串佛珠,倒也觉得心慢慢的静了下来。 他刚转身抬脚的时候,脚步是沉稳缓慢的,可等出了大觉法师的屋子,他的脚步不由的就快了起来。 来的时候他带了几个随从,这时候已经吩咐他们四散分开来在承恩寺的各处找寻着,看可有什么姑娘。但找寻了一圈,人人都只说寺中只有众僧,并无一个姑娘。 李惟元心中微沉。随后他就带着这几个随从极快的往寺外走。 大觉法师说了是在这附近,这附近也不仅仅只是承恩寺内,寺外也是有可能的。 而等李惟元一出了寺门,就见谨言正站在那里,呆呆的望着前面。 刚刚空中又飘起了细小的雪花,谨言见李惟元外面只穿了件佛头青色的锦袍,担心他会冷,想着马车里是放了一领玄色貂皮斗篷的,所以就想着来拿了这斗篷去给李惟元披上。 现在他怀中就抱了这领貂皮斗篷,不过他人却是站在原地,眼望着前面的路,面上是呆呆的神情。 李惟元走了过来,一双长眉微拧,问他:“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只管呆呆的站在这里?” 谨言恍然回神。然后他转过身来,对着李惟元行礼,随后才面带疑惑的说道:“方才我看到一位年轻的姑娘。我是没有见过她的,但她看到我却是面上一副很震惊的模样,又脱口而出叫我谨言。我正要问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但她忽然不晓得看到了什么,面色忽然就变了,然后转身就跑了。我心里正在细想着这姑娘是谁,所以一时就在这里站住了。” 李惟元心中陡然一跳。 年轻的姑娘,还能一口就叫出谨言的名字来,必然就是李令婉不错了。但她看到了什么转身就跑了?难不成是看到他了,所以立时就跑了?她又为何看到他立时就跑了?难不成她是心中对他有愧疚的么? 但无论是怎么样也好,李惟元总是想立时就见到李令婉的,于是他忙问道:“她往哪里跑了?” 谨言伸手指了指旁边的一条岔道。 承恩寺建造在一座不算高的山上,周边栽种的都是松树之类,虽然是冬日,但依然是满山苍翠。谨言指的那个地方其实算不得有路,地上遍布枯萎的藤蔓和极厚的落叶,想来很不好走。 “那个姑娘仿似很慌乱的样子,不择路的就从这里跑走了。”谨言到现在依然还觉得很奇怪,“我从没有见过那个姑娘,但她怎么就认识我了呢?” 李惟元也没想对他解释什么—当年大觉法师和他在禅房中的那番足以称之为惊人骇俗的密谈他自然不会告知任何人,所以谨言对此也是丝毫不知情的,只以为李令婉早就已经死了—他只是当先就顺着他指的方向急步的走下去了。谨言和那几个随从见了,也忙跟了上前去。 李惟元这时已在仔细的辨别着地上的痕迹,极专注的到处找寻着。 刚刚在大觉法师的禅房中静坐的时候他还是心静如水的,但是现下,他心中已慢慢的起了涟漪。 他也说不上来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心情。有这七年日日夜夜,时时刻刻的期待,而最后却一寸寸冰冷下去的绝望,但也有愤怒。 她为什么还不回来?大觉法师曾说过,若她想回来,那自然就能回来,而若她不想回来,那他也没有法子,强求不得。 所以这七年,她都在做些什么?她为什么一直都不愿意回来?她不知道他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在等着她回来吗?她就这样的狠心。而现在,她又忽然回来了,她在哪里?她是否心中还记得他这个哥哥,是否心中依然对他有情? 李惟元的呼吸渐乱,眸光也渐渐的暗沉了下去。 他加快了脚步,四处找寻着。 然后在一株粗大松树后的小洼地里,他就看到了一个正双目紧闭,晕了过去的年轻姑娘。 那姑娘穿了大红色缕金梅花缎面的长袄,蜜合色的绵裙,头上的发髻想必是刚刚滚散了,头发蓬乱着。额头那里还被树枝刮到了,破了一块皮,正在流着血。 李惟元停下脚步,右手紧紧的攥住了左手腕上套着的菩提子佛珠,目光定定的盯着这位不省人事躺在地上的的年轻娇俏姑娘,但他的脚步却没有半点动弹,只是站在那里,目光冷淡的看着她。 谨言这时也走了过来,一见地上躺着的那位姑娘,忙道:“这就是我刚刚看到的那位姑娘。只是她怎么晕倒在了这里?难不成是刚刚她跑的太快了,所以摔了下来,摔晕了?” 李惟元就像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一样,他只是依然站在那里,目光冷淡的看着那位姑娘。 谨言不晓得李惟元这是什么意思,不过他还是上前,伸了两根手指在那位姑娘的鼻端下探了探,随后抬头向李惟元说道:“相爷,这位姑娘还活着。” 略迟疑了下,他还是问道:“这位姑娘,相爷,您,您觉得要不要救呢?” 他看李惟元现在的样子,就仿似这位姑娘跟他有仇一般,看着她的目光冷淡,想必他心中是不愿意救这位姑娘的。但若是不救,这样大冷的天,眼看着天又要黑了,也不晓得这片树林里有没有狼,若让这位姑娘这样晕着躺在这里,过了一夜,势必会没命的。 李惟元没有说话,只是微歪了头,下颌紧绷着,不发一语的看着那位姑娘。 谨言便不敢再问了。 这七年中,李惟元已渐渐的由工部郎中做到了现如今左相的位置,整个朝野他都可以说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唯一可与他抗衡的也就只有右相淳于祁了。而李惟元的性子,这些年中也越发的阴冷深沉了,无事只一人静坐,仿似自李令婉死后,谨言就再没有看到他笑过了。 想到李令婉,谨言就在心中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四姑娘的死,对大少爷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现如今大少爷已经年近二十八岁了,又是当朝左相,按理说,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旁的不说,就那个赵淑宁,自那年在漱妆阁中对大少爷一见倾心之后,其后赵侍郎也是托媒人上门来说过的,但被大少爷给直接拒绝了。但就算如此,那个赵淑宁依然不死心,只说这辈子她除了李惟元便谁都不嫁,一等就等了这七年。她甚至时不时的还想来见一见大少爷,但很可惜,大少爷从来都没有让她踏进过府门口一步,更不说见她了。再有那些下级官员,有许多人专门的搜罗了许多姿色出众的美人来想要献给大少爷,但大少爷一个都没有收。 大少爷心中最在意的始终只有四姑娘一人,至于眼前的这位姑娘…… 谨言起身站了起来,心里想着,大少爷也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除却对四姑娘,大少爷何时对其他女子有过好脸色?所以这位姑娘,只怕大少爷必然是不会救的。 但没想到,下一刻,他就听到李惟元的声音冷淡的响起:“把她带回府。” 谨言心中震惊不已。他抬着头,一双眼圆睁着,不敢置信的看着李惟元,目光中满是疑问,简直就不敢相信这五个字是李惟元说出来的。 对他的疑问,李惟元一个字都没有说,只目光轻轻的瞥了他一眼。 谨言立时就只觉兜头一桶冰水哗啦一声浇了下来一般,整个人都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 他忙收回看李惟元的目光,转而指使着旁边的一个随从上前来抱起这位姑娘。 谨言现在已经是李府的总管家了,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平日里也是有不少的人奉承他的,所以这样的体力活自然是不需要他亲自来做了。 那随从低头恭声的应了声是,忙上前来要抱那位姑娘,但又被一道极冷的声音给打断了:“住手。” 随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的目光中,就见李惟元伸手从一旁侍从的手中拿了自己的那领玄色貂皮斗篷往前走去,然后矮身下去蹲在了那位姑娘的面前,微侧着头仔仔细细的看了她好一会,就将手中的斗篷盖到了那位姑娘的身上,又伸手将她抱在了怀中。 在场所有的人都觉得自己定然是出现了幻觉,因为他们觉得刚刚李惟元看着那位姑娘的目光竟然是带了温情的。而且虽然李惟元此刻的脸是冷着的,但他将那位姑娘抱起来的动作却是十分的轻柔。 这是怎么一回事?向来不近女色,甚至朝中私底下都有人在猜测左相是不是有什么隐疾,但是现在,他们竟然看到李惟元看着一位姑娘的目光中是带了温情的,抱着她的动作是轻柔的。 而李惟元并没有给他们震惊的时间,他抱起了这位姑娘,直起身来,当先就找路下山。 下山的途中李惟元看到旁边的林子里有两个小丫鬟,个个面上都是焦急的神情,正散开来到处找寻着,仿似也在寻人的样子。但李惟元压根就没有理睬她们,只是伸手拉高了斗篷,将怀中人的脸给遮挡住了,然后阔步的就往山下走。 谨言紧跟在他的身后,一抬头,就可以看到李惟元怀中抱着的那位姑娘垂下来的桃红色腰带。 山下自然是有马车在那等候着了,李惟元也不借手任何人,亲自抱了怀里的人,矮身就进了马车厢。 车帘子放下来的时候,谨言眼中最后闪过的是那位姑娘蜜合色绣兰花纹绵裙的裙摆。 也不晓得为什么,自刚刚开始,他心中就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 先前他只以为自己是猛然看到李惟元这样态度轻柔的对待一位陌生姑娘所以心中震惊的缘故,但这会看到这位姑娘蜜合色裙摆的时候,忽然就如一道光划过重重迷雾一样,他忽然就知道了原因所在。 先前他看到的那位脱口而出叫他谨言的姑娘,她身上穿的可不是现在大红色缕金梅花纹的长袄,蜜合色的绵裙,而是穿着一套他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形状的衣裳和裤子。甚至她都没有梳发髻的,而是披散着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 但是那位姑娘和李惟元现在怀中抱着的这位姑娘相貌简直就是生的一模一样的,所以他刚刚才没有看出来,反而是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谨言觉得脑中有些混乱了。两个生的一模一样的姑娘,但身上穿的衣裙又不一样?这事到底要不要告诉大少爷? 谨言捏紧了手里的马鞭子,转头看了一眼车帘子闭合的严严实实的马车,忽然又垂下了双眼。 也不晓得大少爷心中在想什么,这事,这事还是暂且不告知他的好。 他们的马车辚辚的走远了,而山上那两个丫鬟还在焦急的四处找寻着。 其中一个穿碧色青缎掐牙比甲的丫鬟面上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正拉着另一个穿了浅紫色夹袄丫鬟的手说道:“紫萱,怎么办,怎么办?姑娘会不会丢了?那我们两个肯定会被宋妈妈打死的。” 紫萱心中也害怕,但她至少面上还是镇定的:“不要怕,青竹。没事的,没事的,姑娘刚刚只是贪玩所以才跑出来的,左右只在这一座小山,能丢到哪里去呢?咱们只要再仔细的找一找,肯定能找到她的。” “可是宋妈妈她就快要下来了啊。”青竹哭道,“待会她过来一瞧见我们弄丢了姑娘……” 想起宋妈妈严厉的样子,青竹后面的话就吓的说不出来了。 “宋妈妈是个信佛的人,逢佛必拜的,这承恩寺寺庙又大,里面的菩萨不晓得有多少,宋妈妈一个个的拜下去就要多少时候了?咱们再找找,兴许下一刻就找到姑娘了呢。” 青竹哭着点了点头,然后又接着往旁边去找。但找了好一会儿,别说人影了,连个鬼影都没有找见。 她心中害怕,正要哭,忽然就听得紫萱的声音在那边高声的响了起来:“青竹快来,我找见姑娘了。” 青竹一听,也顾不得抬手擦掉面上的泪水了,赶忙的转身就往紫萱那里跑。 等她跑过去,果然看到在枯叶丛中正躺着一个人,看相貌正是她们家姑娘。想必是失脚从山上滚下来,然后晕了过去,难怪她们刚刚喊了许久都没有人答应。 青竹心中又喜又怕。喜的是姑娘终于找见了,怕的则是姑娘怎么晕过去了?也不晓得要紧不要紧。 她正要蹲下、身去叫姑娘,但她面上的神色忽然又变了。 “紫萱,紫萱,”她伸手拽着紫萱的衣袖子,满面惊恐的模样,“你看姑娘身上的衣裙怎么变了?她,她真的是姑娘?” 今儿早起的时候,她想着今儿就可以见到表少爷了,所以就想着要给姑娘穿的喜庆点。还是她亲自服侍着姑娘穿的大红色缕金梅花缎面的长袄,蜜合色的绵裙,梳的是个堕马髻,又戴了好几朵赤金累丝镶红宝石的珠花,可怎么眼前的这个姑娘穿着的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一套上衣和裤子,上面还有粉色的小兔子,瞧着也不像是绣上去的。还有她的头发,披在肩头,可是什么发髻都没有梳的。 这肯定不是她们家姑娘! 青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而紫萱这时却是冷静的蹲了下去。 刚刚她也瞧出了这位姑娘身上的衣裙不对的,可是她的相貌生的又和自家姑娘是一模一样的……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伸手,将这位姑娘右臂上的衣袖子都给卷了上去,然后她就看到白皙如雪的肌肤上有一块近圆形的疤。 “青竹你快来看,”紫萱忙道,“你看这块疤,还是姑娘小时候爬到假山上掉下来的时候留下来的。她就是姑娘,错不了的。” 青竹忙爬过来看,一看之下也觉得安心不少。但随后她看看姑娘身上穿的那套奇奇怪怪的衣服,迟迟疑疑的就说道:“可是,可是,紫萱你看她身上的衣服……” 紫萱这时已开口打断她:“你还只管想这些做什么?有了这块疤,她就是姑娘。咱们还不赶紧的背了姑娘下山,给她换一套衣裙呢。不然等待会儿宋妈妈下山来了,看不到姑娘,我们两个可真要被乱棍给打死了。” 第112章 火眼金睛 李惟元一路抱着那位姑娘回了李府, 立时就让身边的一个随从去叫了府里常住的大夫过来。 这位大夫姓钱,原是皇极会里的一员,后来跟随赵无心几年,学了一身精湛医术,李惟元就留他在了李府。 当下钱大夫忙命药童提了药箱一路赶了过来, 对着正坐在椅中的李惟元恭敬的行了礼。 李惟元微抬了抬手,示意他起来, 一旁站着伺候的谨言就开口说道:“钱大夫,请了您来,是想您给看看一位姑娘的伤势。” 说着, 就要引钱大夫到东次间的卧房。 前两年皇极会里曾有个香主生了二心,也不晓得是听信了谁的话,只说李惟元是个假冒的, 集结了一干会里的人,想要将李惟元拉下来, 但被李惟元不动声色的给血腥镇压了。随后他又借着这件事将整个皇极会都给清洗了一遍, 但凡有不臣服他的, 全都被他给踢除出皇极会了。 不过奇怪的是, 李惟元并没有杀那些人,只是让人寻了一艘大船来,将这些人全都赶到了船上去,但却不给淡水和食物,由着他们在海上飘行,说是让他们生死由天。 不过但凡不傻的人都晓得, 这些人必然是死定了的,而且李惟元的心中肯定也是要这些人死的,但直接一刀杀了就是,又何必要搞的这样的麻烦呢? 而经过了这件事,皇极会上下一干成员对李惟元再不敢生有二心,且对他都是言听计从的。甚至见着他的时候都战战兢兢的,都不敢抬头看他。 现在钱大夫心中也战战兢兢的,不敢抬头看李惟元一眼,只恭敬的应了一声是,然后就随着谨言去了卧房。 说来也怪,李惟元现在可是朝中的左相,权势倾天,但他住的这处这院子却是偏僻的很,而这屋内的一应陈设也极是简单,丝毫看不出这是一个权臣住的屋子。 钱大夫私底下曾听李府里的人说过,说李惟元自打年少的时候就住在这处小院里,且这处小院原是极破败的,后来是四姑娘亲自改造了,才有了现在这样四季都有花可看的景致。但后来四姑娘死了,李惟元悲痛欲绝,这李府虽大,但这些年中,除却他自己住的这处小院,李惟元也只在四姑娘原先住的怡和院里走走,其他的地方是再不去的。而这一年来,也不晓得什么缘故,便是连怡和院李惟元也不去走动的了,日常散值回来之后就只在自己的这处小院里待着。而且平日出入这处小院的也就只有谨言和小扇夫妇二人,再就是一个小玉姑姑,平常的丫鬟小厮是再不许踏进这处小院一步的。听说前两年,有个长的颇有几分姿色的丫鬟起了不好的心思,想着要攀附上李惟元,抢着要来给李惟元送午膳,结果当场就被李惟元下令给拖了出去。至于那丫鬟最后到底是个什么结果却是没有人知道的,反正自那之后,在这李府里是再没有人见过那个丫鬟了。 钱大夫以往也没有来过李惟元的这处小院。这七年中李惟元也不是没有生过病,但都是到了前面的花厅中让他看诊,似今儿,钱大夫还是头一日进李惟元的这处小院,所以他心中就越发的紧张了。一时他背上都起了一层细细的冷汗。 谨言已经亲自搬了一把椅子放在床头,请钱大夫坐。 钱大夫口中连说了两声不敢,随后才告了罪,坐在了椅中。但依然是半边屁股坐在椅中,另外半边屁股还是悬空的。 一直在床边伺候的小扇这时已是接过了药童递过来的小迎枕垫了那位姑娘的右手腕下,然后请着钱大夫切脉。 钱大夫不敢大意,仔细的切了脉,随后又换了左手切了脉。小扇又将淡青色的纱帐掀起了半边,请钱大夫看视。 钱大夫一眼看过去,见里面躺的是一位生的极娇柔的年轻貌美姑娘。不过这位姑娘现在正紧阖着双目,且额头那里有一处擦伤,流了血。 他心中诧异,想着这满府里的下人都说李惟元不近女色的,可怎么现在就有一位年轻姑娘躺在了李惟元的床上?这位姑娘到底是谁? 但钱大夫自然是不敢多问的。待看过了,他便忙垂下了眼,不敢再看那位姑娘。而小扇已经放下了那半边淡青色的纱帐。 李惟元正坐在西次间书房书案后的圈椅中。刚刚钱大夫的那一番切脉和看视他都是看在眼中的,即便是此刻,小扇明明都已经放下了纱帐,看不见床上躺着的那位姑娘了,可李惟元的目光还是望着那里。 钱大夫屏息静气的走了过来,李惟元这才收回目光,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问着:“如何?” 钱大夫不敢抬头,恭恭敬敬的回答着:“这位姑娘脉象都是极平稳的,并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是额头那里擦破了,擦两回药膏子就好了。” 李惟元又问:“她何时会醒?” 钱大夫小心的斟酌着措辞:“这位姑娘身子并无大碍,应当很快就会醒的吧。” 李惟元点了点头,随后就吩咐谨言送钱大夫出去。又让小扇也出去。 一时所有的人都告退了,屋子里就只剩了他和床上躺着的那位姑娘。 已近傍晚,天色渐渐的昏暗下来。北风也越发的凛冽了,卷着下的越来越大的雪花不住的拍打着窗子上糊的高丽纸,扑簌簌的一片响。 李惟元就一直这样坐在西次间书案后面的圈椅中,目光一动不动的望着卧房那里。 但床上淡青色的纱帐早就已经放了下来,将他的目光阻隔的严严实实的,哪里还能看得到里面的人?可即便如此,李惟元的目光也一直都没有离开过那里。 也不晓得到底是过了多久,忽然纱帐里面就有了动静。 是那位姑娘醒过来了,正口中发出一声低呼声。 李惟元放在圈椅扶手上的两只手猛然的就一紧。他的手牢牢的握住了扶手,手背上的青筋都一根根的梗了起来。但他还是端坐在那里没有动,甚至连面上冷淡的神情都没有一丝变动。 而这时纱帐已经被一双白皙的手给撩开了,里面的那位姑娘正探头往外看。 虽然天色昏暗,屋子里也没有点灯,但就着屋外幽微的雪光,那位姑娘还是看到了李惟元。当下她就一声惊呼,然后开口就呵斥着:“你是什么人?我这是在哪里?” 李惟元心中重重一沉。 不是婉婉。这个姑娘不是他的婉婉。 刚刚他对上这位姑娘目光的那一刹那,他就知道,这不是婉婉。 下一刻,他不再理会那位姑娘的连声呵斥,而是自椅中起身站起,快速的走到了门边,高声叫道:“谨言。” 谨言正在旁边的厢房里等着李惟元随时的传唤,这时他忙赶了过来,垂手问道:“相爷,您有什么吩咐?“ 跟在他身后的小扇见李惟元面色铁青,眉宇之间满是冰冷肃杀之气,晓得他这是动了怒。但小扇也不晓得他为何好好的就忽然动了怒,当下大气也不敢出,忙低下了头。 李惟元也没有说话,只是转身就进了屋内。谨言和小扇也忙跟了进来。 那位姑娘已经下了床,正站在屋子正中,一边跳脚一边大声的喝问着:“你们是什么人?我怎么会在这里?” 谨言和小扇都不敢抬头看她的,至于李惟元压根就没有理会她,他只是沉声的吩咐着:“点灯。” 小扇听了,忙走到一边取了火折子,用力的吹的复燃了,然后将屋中的灯一一的点亮了。 一时照的都是明晃晃的。李惟元就背手站在那里,目光鹰隼一样的盯着谨言,慢慢的道:“你可看清楚了,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脱口而出叫你谨言的姑娘?” 谨言心中陡然一惊。 大少爷发现了。可大少爷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谨言双膝一软,忙跪了下来。 李惟元则是心中一沉。 刚刚他问完这句话后,谨言甚至都没有回头去看那位姑娘,而是立时就一脸惊恐的跪了下来。这说明他心中其实一早就知道他带回来的这个姑娘并不是白日里他见到的那个姑娘。 李惟元只气的上前就狠狠的一脚踹了过去,然后厉声的就喝道:“说。” 小扇见状,在一旁低呼了一声,随后也忙跪了下去。 李惟元平日对旁人再如何,可念在谨言自小跟随他,她又是以前贴身服侍李令婉的缘故,所以对着他们夫妇二人都是很好的,但今儿他怎么忽然就发了这样的火,面色冷的像要杀人一般? 谨言这时也不得身上被李惟元踹的痛了,忙道:“其实这事我也弄不清楚。若细说起来,这位姑娘的相貌同白日在寺门口脱口而出叫我谨言的那位姑娘生的真是一模一样,一些儿也不差的,但两个人身上穿的衣裙和打扮却是不一样的。我记得那位姑娘身上只穿了一件粉色的褂子和一条棉裤。褂子和棉裤上还有有小兔子的图案,但瞧着也不像是绣上去的,也不晓得到底是怎么弄上去的。再有,那位姑娘的头发是披散在身后的,并没有梳发髻。这事我一开始也没细想,是回来的路上猛然的想起来的,所以,所以我就没说。还请相爷恕罪,我也并不是成心的。” 李惟元气的又是一脚重重的踹了过去。 若按谨言这般说来,当时应当是有两个相貌生的一模一样的姑娘,不过是穿着打扮不同而已。而他抱回来的这个不是婉婉,那另外一个…… 他抬头看了看屋外已经全都黑了下来的天色。风雪越发的急了,若婉婉还在山上,这个时候她必定很冷。她又是个胆小的,山上可能也有狼,只怕听到狼叫身她就会吓的哭…… 想到李令婉会哭,李惟元只觉心中顿时一阵针扎似的痛。 他转过身,快步的走到衣架边拿了搭在上面的一领鸦青色的羊绒鹤氅自己穿了,然后他一面快步的往外走,一面沉声的吩咐着谨言:“出动府中所有护卫,立时出发随我去承恩寺。” 他要将承恩寺整个山头一寸一寸的搜寻过去。若李令婉还在那里,那他必然是能找见的。 谨言忙答应了一声,然后起身飞跑着去给护卫下达这个命令了。 而屋中的那位姑娘见自始至终都没有人理她,当下只气的在屋中跳脚不已,大声的就说道:“喂,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又怎么劫持我来了这里?我可告诉你们了,我表哥可是当今的右相,你们谁敢惹我,小心一个个的性命不保。” 李惟元原是大踏步的正往院外走,已经堪堪走到了院门口了,这时听到这位姑娘的大叫大嚷声,他猛然回头,目光扫了那位姑娘一眼。 “呵,”暗夜中看来他的一双眸子月色下的冰锥一样,又冷又亮,“淳于祈的表妹?” 随后他便高声的吩咐着小扇:“叫几个力气大的仆妇过来,将这位右相的表妹关到空置的厢房里去。先好好的饿她两天,看看还有没有力气在我府中大叫大嚷,颐指气使。” 然后他又不顾那位姑娘的谩骂,又吩咐着小扇:“叫人来将我卧房里的床和褥子都抬出去烧了。还有那领玄色貂皮斗篷也拿出去烧了。” 旁的女人碰过的东西他全都不会再用。 小扇忙恭声的应下了。而李惟元已经转过身,大踏步的走出了院门。 很快的,李府门口便集结了一大批的人和马,在浓浓夜色掩映下,一行人风一般的卷向了承恩寺所在的那处山头。 但整整找寻了一夜,真的是将这座不大的山头逐寸的都找寻过了,只差挖地三尺了,但最后依然没有找到那位姑娘。 谨言战战兢兢的来禀报李惟元这事的时候,他完全的不敢抬头看李惟元。 现在已是天亮前最黑暗的那段时间了,但李惟元面上的神情却是比这夜色还要黑浓上几分的。 李惟元听了谨言的回报,沉默不语,只慢慢的转动着手掌心里握着的马鞭子。不过他心中却是瞬息万变,将今儿白天发生的事都细想了一边,一刻间他脑中就转过了许多念头。 相貌生的一模一样,但穿着打扮完全不同的两位姑娘,他下山的时候遇到的那两个面上焦急,像在找人的丫鬟,还有他临出来的时候那位姑娘说的,她表哥是当今的右相…… 李惟元猛然握紧了手里的马鞭子。随后他沉声下令:“速遣人去永欢侯府附近打探,他家的表姑娘现在是否在府中。再有,将有关那位表姑娘的所有信息全都搜寻来告知我。” 第113章 真真假假 林菀正望着头顶藕荷色的纱帐在发呆。 她记得很清楚, 先前她在自己的出租屋里睡着了,梦里梦到了李惟元,随后耳边飘来一阵梵音,她就人事不知了。等再醒过来的时候,她就发现自己正幕天席地的靠坐在一株松树上。 她心中纳闷, 想自己好好的在自己的屋子里睡着了,可怎么一醒过来竟然就到了户外? 随后她站起来四处看了看, 就看到前面青柏苍松掩映下的一带红墙绿瓦。 再一细看,竟然觉得很熟悉。 这是承恩寺的山门前面啊。这是怎么一回事?她这是在做梦,还是说一开始她觉得梦里的那七年并非是她做的一个梦, 而是她真的穿越到自己写的小说里待了七年,然后她死了,可现在她又穿过来了? 她低头看了看, 自己身上穿的还是那一套粉色印小兔子的睡衣,甚至她手上一直戴着不离身的那根满天星细银镯子也在, 所以这是什么意思?她这是身穿了? 林菀茫然的看着自己左手腕上戴着的那只银镯子, 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等然后她抬起头来, 忽然又看到山道上龋龋走上来一个人。 林菀不晓得上来的是什么人, 她左右看了看,就迅速的躲到了旁边的一株较为粗大的松树后面去。但还是小心的探了半颗头往外张望着。 这一看清那人的相貌,她就又震惊了。 竟然是谨言! 不过这个谨言穿着看起来可比以前的那个谨言要阔绰多了。一身竹青色杭绸素面棉袍,头上的发髻上也簪了一根青玉竹节簪子。而且细看他的相貌,林菀总觉得谨言似乎比那个时候长大了许多…… 但就算是这样,她心中依然是十分震惊的, 所以她不由得就脱口而出,叫了一声谨言。 谨言循声望了过来,见一位陌生的姑娘精准无误的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心中也诧异。他正要开口相问,但林菀却忽然看到了前面寺门口出现了一个身影。 她心中陡然就狠狠的一跳。 就算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就算只能看清那人的身影,完全看不清楚那人的相貌,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人正是李惟元。 她脑中忽然就想起自己掉马甲之后,李惟元伸手掐着她尸首的脖子,咬牙切齿的说着,若让我再看到你,我绝不会轻易饶恕了你的。 当时李惟元的样子和语气确实都是十分的可怖…… 想到这里,林菀心中的惊喜立时就转化为了惊恐,然后她身体快于大脑,转身就跑了。 不过心慌之下难免就慌不择路,地上的藤蔓枯叶又多,她一个没防备,崴到脚了,整个人就摔倒了,骨碌骨碌的往下直滚。然后她的头不知道磕碰到什么,她就晕了过去,然后等她再醒过来,就见到有个小丫鬟正哭天抹泪的叫她姑娘…… 现在那天她刚醒过来看到的哭的很伤心的小丫鬟就正同另外一个小丫鬟一起走了过来,一个手里捧了一只朱漆圆盘,上面放了干净的白布,另外一个手里拿的则是一只白瓷瓶,上面塞了木塞子。 林菀已经知道那个捧着圆盘的小丫鬟名叫青竹,手里拿着白瓷瓶的那个小丫鬟则名叫紫萱。 青竹和紫萱走近过来,矮身屈膝对着林菀行了礼。随后青竹就惊喜的说道:“姑娘,您醒了?” 林菀还是先前昨儿晚上醒过来的。她醒过来之后停青竹和紫萱叫她姑娘,她自然是要说她们认错人了,我不是你们家姑娘,但青竹和紫萱只一口咬定林菀就是她们家姑娘,不过是她摔到头了,怕是摔到了脑子,所以一时记不起自己到底是谁罢了。 当时屋里还有一个宋妈妈,四十来岁的光景,额头上勒了一只宝蓝色的抹额,正中镶了一块绿松石,穿戴也不差的,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仆妇。她当时听了林菀说青竹和紫萱认错了人,自己不是她们家的姑娘时,她显然也是心生怀疑的。但怎奈紫萱一口咬定她和青竹两人是寸步不离林菀身边,又眼看着她不小心被一根藤蔓绊倒了,整个人摔到了地上,摔到了头,随后两个人就背着她下山来了,整个过程就没离开过姑娘一步,如何林菀不是她们家姑娘?莫不成她们两个还能凭空变出一个跟她们家姑娘相貌生的一模一样的姑娘出来不成?又有左胳膊上的那处疤,如何能错呢? 宋妈妈当时也信了。毕竟摔了一跤,摔到了头,然后就不记得以前的事,甚至都不记得自己到底是谁这样的事她以往也是听说过的。所以当下见林菀情绪比较激动,她便让青竹点了一根安神香来,然后林菀就一睡睡到了现在。 林菀的右脚崴到了,而且也较为严重。不过已经教大夫看过了,大夫也留了药酒下来,说一日擦三遍。现在青竹和紫萱就是来给林菀的右脚擦药酒的。 当下青竹就要来扶林菀坐起来,林菀摆摆手拒绝了,自己用手支撑着床板靠坐在了床头,然后她忍不住的又说道:“两位姑娘,你们真的认错人了,我并不是你们姑娘。” 青竹正卷着她裤脚的手就抖了抖。 其实昨儿她看到林菀身上的穿着打扮的时候她心中也晓得她们约莫是找错了人,但紫萱却说这就是她们家姑娘。 紫萱当时的原话是:“这整个山头我们都找遍了,也没找见姑娘,能怎么样呢?就这样子回去,告诉宋妈妈,说姑娘被我们两个弄丢了,等老爷夫人知晓这事,可要怎么样处置我们呢?活活打死都是轻的。但咱们两个都是家生子,家里还有老子娘,一大帮子的兄弟姐妹,若只咱们两个死了也罢了,倒要拉上一家人陪葬。你且听我的,左右这人跟我们姑娘长的一个样,连胳膊上的那处疤瞧着都是一个样,指不定这原就是我们姑娘,不晓得因为什么缘故被人换了衣裳呢?再者说了,便是她醒了,说不是咱们姑娘,咱们只一口咬定我们两个寸步不离姑娘,亲眼看着姑娘摔倒了,摔到了头,不记得以往的事了。又有这处疤痕作证,谁还会怀疑什么呢?便是宋妈妈,就算她心中疑心这事咱们也不怕的。宋妈妈抛下姑娘,自己去寺庙中拜佛,姑娘丢了,她不担责任的?她背后也有一大家子,也怕出事呢。至于这位姑娘,更不怕了,咱们姑娘原就脑子算不得太灵光的,嘴中经常胡言乱语也是有的,只要咱们两个一直坚持她就是咱们姑娘,到时假的也就成真的了。” 青竹原就是个没主意的,被紫萱这样连说带胁迫的,最后也就唯有依着紫萱的话了。但是现在听到林菀又说起她不是她们家姑娘的话,青竹止不住的还是手抖了抖,胸腔里的一颗心也抖了抖。 紫萱可就比她要狡诈多了。她面上赔笑说道:“姑娘这说的叫什么话?您怎么就不是咱们姑娘了?咱们两个人,四只眼睛,还能认错自家的姑娘不成?” 林菀无奈,想了想,就说着:“也许是我同你们家姑娘相貌长的一个样,你们错认了也是有的。” “姑娘这必然是因着在山上摔到了头,所以许多事都记不得了。”紫萱面上的笑意看起来越发的真诚了,“旁的不说,您左胳膊上的那个疤痕,那可是您小时候爬假山上摔下来留下来的,如何能差呢?您就是咱们姑娘,绝不会错的。” 林菀听她这样说,心中简直都要被她给说动了。 已经有了一次魂穿经历在前了,她心中就想着,莫不成她这次也不是身穿,其实也是魂穿?只不过穿的这具身子的相貌和自己原来的相貌一样? 她心生疑惑,自己动手卷了左胳膊的衣袖子上去。 “就是这块疤,”紫萱见状,连忙伸手指着她胳膊上的疤痕说道,“就为着这块疤,姑娘您可恼的跟什么似的,请了多少大夫,擦了多少药膏子都没法子祛除的,这些您都忘了?” 而林菀这时候只想扶额,也想咆哮。 他妈的这个疤是她小时候打预防针留下来的啊,哪里来的什么摔下假山弄出来的疤?而且她左手腕上戴着的那根满天星的细银镯子也在,这就足可见她不是紫萱口中说的姑娘了。 不过看这紫萱目光闪烁,又一脸精明的样,想必也是个不好对付的,她说的话要挑着听。倒是那个青竹看起来要老实的多。 虽然不晓得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林菀晓得就算她现在如何的辩白这两个丫鬟也是不会听的,只会坚称她就是她们家姑娘。而且方才她也看了看屋内的陈设,又看了看屋外,屋内陈设雅致,屋外院宇深沉,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就是想跑也不是轻易能跑出去的,看来暂且还只能默认,然后伺机行事吧。 于是她就问道:“果真是这样?许是我摔到了头,真的忘了以前的事也说不定。那你们倒跟我说一说我以前的事。” 紫萱听了,心中就一喜。 姑娘家世不俗,谁不羡慕?林菀身上穿的那套衣服她一开始也是看过的,虽然看着奇怪,但连绸缎都不是,想必出身也不怎么样。若她晓得了姑娘的家世,往后只怕就会心甘情愿的顶替姑娘的身份了。毕竟谁不想过荣华富贵的日子呢? 于是当下紫萱就笑着说道:“姑娘您贵姓赵,名琦玉。咱们原也不是住在京城的,而是住在青州的。老爷和夫人......” 而林菀听到赵琦玉这三个字时整个人就已经呆了。 她记得她以前曾经吐槽过一次,做什么要穿成李惟元的妹妹呢?淳于祈不是有个表妹,穿成他表妹多好啊。现下可好了,这个赵琦玉就是淳于祈的表妹啊啊啊啊!所以她到底是做了什么孽?两次穿越,一次摊上李惟元的妹妹了,一次就摊上了淳于祈的表妹了。 想到淳于祈,她就想到了贯穿她左胸口的那支毒箭,她忍不住的就抬手按在了自己的左胸口。 那样的痛,经历了一次,实在是再也忘却不了。 紫萱见她微垂着头,沉默不语,只以为林菀这是被赵琦玉的家世给惊吓到了,紫萱不免心中得意,觉得这下子更没事了。 “姑娘您且静养着。宋妈妈昨夜就已经去拜见过了表少爷,送上了老爷给表少爷的书信。表少爷忙,今儿又要当值,所以才一直没得空来见您。但昨儿您入府之后,见您伤了,他可是立时就遣人去请了大夫来呢。奴婢估摸着,等待会儿表少爷散值了,他必然会来看完您的。” 顿了顿,她又笑道:“说起来姑娘您小时候可是最爱跟在表少爷的身后呢,这几年不见,您也是日日都要同奴婢们说起表少爷的。连这要来京城看望表少爷的事,也是您在老爷和夫人跟前求了许久才求过来的呢。这眼见着就快要到申正的时辰了,姑娘您要不要奴婢们给您挑件明艳些的衣裙,再梳个发髻?” 这话里的信息量就比较大了。但其实不用她提醒,林菀也是明白她是什么意思的。 正所谓是表哥表妹一家亲,书中她设定的可是赵琦玉是喜欢淳于祈的,不过她性子骄横,淳于祈又怎么会喜欢她?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但是这当会,到底是怎么个阴差阳错,这两个小丫鬟就将她误认成赵琦玉了? 林菀觉得很郁闷。她现在谁都不想见,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刚刚身穿过来,立时就看到了李惟元,她已是心中震撼了。猛然的摔晕了,再一醒过来,就有人说她是淳于祈的表妹...... 不行,这个事她得好好的消化消化才行。 她只说自己乏了,要歇息一会儿,让青竹和紫萱退了出去。然后她自己又躺了下去,拉高了被子,盖住头,闷闷的想着心事。 但所有的心事也不过是李惟元罢了。 那个时候她死了,现在她身穿了过来,音容笑貌都是变了的,李惟元是否还能再接受她?而且那个时候明摆着李惟元已经晓得了所有的事,对于一个安排了他有那样见不得光的屈辱身世,又给了他那样凄惨悲凉童年的人,他会原谅?那个时候他不就伸手掐了李令婉尸首的脖子,咬牙切齿的说若让我再看到你,我绝不会轻易饶恕了你的?想必若那个时候她还活着,他都恨不能亲手掐死她的吧? 林菀想到这里,就只听得心口又堵又塞又酸,极其的难受。她忍不住的就落下了泪来。 她不晓得该怎么办。 她心中是这样的想着李惟元,知道以往的那一切不是她做的一场梦,而现在她又穿过来了,只想立时就去找李惟元,可她又怕到时见了李惟元,李惟元知道她是谁之后,要掐死她怎么办?她还是不想死的。 一时林菀就越发的伤心了,眼泪水也滚的越发的急了。 于是等到淳于祈过来的时候,她的一双眼就是红的,而且眼皮瞧着还有些肿。 淳于祈看见她这样就微皱了皱一双长眉,但也不过片刻的功夫,他就面色如常,很温和,也带了几分疏离的问她:“表妹这一路辛苦了。听说表妹在路上不慎碰到了头,现如今可感觉好些了?” 赵琦玉的母亲是淳于祈的表姨,但俗话说一表三千里,而且在淳于祈以往的印象中,这位表妹的性子骄横,又喜欢黏着他,他心中也不是很喜这位表妹,不过碍于亲戚的情分,既然这位表妹要来京城游玩,他自然是要接待下的。 林菀抬头看了淳于祈一眼。 很显然淳于祈没认出她来。不过想想也是,她现如今是这样的相貌,同以往李令婉的相貌是再没一处相同的,淳于祈认不出她来也是很正常的事。 不过看到淳于祈,她就想到了那个时候淳于祈不顾她的意愿,一定要娶她为妻,后来又当胸给她一箭的事,于是她就不是很想理会淳于祈。 所以她就只是神色平淡的回了一句:“多谢表哥挂念,不过我却是无碍的。” 正站在旁边伺候的青竹和紫萱听了,心中皆是松了一口气。 这位姑娘进入角色倒是挺快的,总算是没有再闹腾了。 而淳于祈却是一怔。印象中赵琦玉何时这样客套疏离的同他说过话? 他就抬眼细细的打量了她一番。 少女穿了大红底子粉紫缕金芍药刺绣缎面的小袄,一头乌发有些松散,想是哭过,眼皮子还是肿的,面上还有些许泪痕,瞧着如细雨中的桃花一般,极是娇美且惹人怜的。 淳于祈想着她小小年纪,又离家千里,听说昨儿还碰到了头,崴到了脚,到了他这里,他待她的态度也疏离,她心中必然是伤心了。 心中这样想着,他就觉得有些心软了下来。 但其实以往赵琦玉在他面前哭的再厉害再伤心的时候也是有过的,那个时候他就是无动于衷,但今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见着她现下这个样子,止不住的就觉得心中甚是怜惜。 于是他便放柔了声音,问着:“你这是怎么了?好好儿的怎么哭的这样伤心?” 林菀没有说话,她只是极震惊的盯着淳于祈在看。 眼前站的还是那个态度闲雅温和的淳于祈,可,可她怎么就是感觉有哪里不一样? 她蹙着一双眉想了片刻,然后恍然大悟。 她记得那个时候她被淳于祈一箭射死的时候他是正好弱冠之年,可现如今她瞧着他怎么倒像是有个二十六七岁的样子? 又想起昨儿她看到谨言的时候也是这种怪怪的感觉,她忽然就抬头,急切的问道:“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淳于祈微怔,看着她的目光带了些许疑问。 赵琦玉身为他的表妹,怎么会不知道他现年多大年纪? 一旁的紫萱听了,赶忙的就开口说道:“回表少爷,姑娘昨儿碰到了头之后,以往的许多事一时都记不清了。” 淳于祈这才收回目光:“我今年二十七。” 二十七?!她这回去才七天,但这里就已经是七年了?若这样说,李惟元现如今也是二十七岁了? 林菀心中很是震惊。二十七岁,若无意外,李惟元这个时候已经做到了左相的位置上了吧?而这七年,也不晓得他过的如何?他心中是不是,是不是对她还那样的深情呢?那个时候他都差些儿也同她一起死了。 林菀想起那些,就觉得心里酸酸的。一时她都有冲动想要立时去找李惟元了。但想想自己的马甲已经掉了的事,她又自嘲的笑了笑,李惟元怎么可能还会喜欢她呢?她可是造成他一生凄苦的元凶啊。 于是她就有些恹恹的,提不起什么精神来,也不想再应付淳于祈了。 “我有些乏了,想歇息了。紫萱,你代我送送表少爷。” 她开口送客,淳于祈自然不好再待,说了两句客套话之后他便也抬脚走了。 昨儿下了一天的雪,今日雪倒是停了。但庭前瓦上积了一尺来厚的雪。偏生今夜月大,冷月寒星,幽微雪光,看着就觉得冷,也觉得心中甚是凄凉。 一阵凛冽夜风吹过,淳于祈右手握成拳,抵在唇边低低的咳嗽了几声,伸手拢了拢身上披着的狐裘。然后他双手轻拢在袖中,立住,抬头望了一眼空中的那弯冷月,复又抬脚慢慢的往自己的院子里走。 等他回了自己的屋子,一直紧跟在他身后的长青立时就赶上前两步打起了门口吊着的夹棉厚门帘,请他进去。 淳于祈微低了头,随后一径进了自己的卧房,坐在临窗书案边的圈椅中,眼望着窗外的那一丛翠竹出神。但不一会儿的功夫,他又是一阵闷声大咳。长青在旁边听了都觉得心里难受的紧。 这些年每逢阴雪天气侯爷便总是要这样咳嗽的,看过了多少有名的大夫总是不见好。若长此以往,可怎么是好? 眼见淳于祈还是咳嗽,且还咳的越来越厉害,长青赶忙的走到桌旁,打开了保温桶,提了里面放着的紫砂茶壶出来倒了一杯温热的水,走过来双手递给了淳于祈。 淳于祈伸手接过,喝了两口茶水,那咳嗽这才慢慢的止住了。 他将手里的茶杯递给长青,长青伸手接过了,又看了看他的脸色。 前两年淳于德上了一封章奏给皇上,将自己永欢侯的爵位传给了淳于祈。而去年,李惟元升任了左相,淳于祈也升任了右相,只是两个人势如水火,大有不死不休的意思。而今儿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那李惟元碰着淳于祈的时候忽然发难,淳于祈又没有防备,差些儿就被他给绕了进去,结果气的咳嗽较往日更厉害了。 长青想到这里,就小心翼翼的说道:“侯爷,那个李惟元,您理会他做什么呢?犯不着为他生气,还是保重您自己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但其实长青心里也明白,说到底,李惟元和自家侯爷闹成这样,还是为了李姑娘的死。但李姑娘都已经死了七年了,早被李惟元烧成了一捧飞灰了,他们两个人又何必要为了一个死人置气呢? “你不懂,”淳于祈却是低低的叹道,“我和李惟元之间,命该如此。” 固然是为了李令婉,但他和李惟元之间这样一辈子敌对又何尝不是早就被设定好的命运?而设定这个命运的人偏偏又是她...... 淳于祈紧紧的捏着手心。 这样的事纵然是他现在想起来也觉得荒谬的,但却又不得不信。 这些年他也试图过去找大觉法师问一问这事,但很可惜,李惟元早就遣人将大觉法师护的紧紧的,等闲人是再见不到大觉法师的。他又翻来覆去的将李令婉同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掰开了揉碎了来想,越想他便越相信了这事。 李令婉对他的喜好真的是清晰的让人可怕。而且那时候她临死的时候还那样郑重的求他,让他往后能饶李惟元一命,显而易见她心中是晓得李惟元往后的结局的,不然她如何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而那个设定了他和李惟元出来的人,她离开已经足足有七年了。 淳于祈抬头看着窗外翠竹叶面上的积雪,怔怔的想着,那个时候大觉法师说有法子让她再回来的,但现如今都已经过去了七年了,她怎么还不回来?她到底还会不会再回来?会不会等他满头白发,行将就木的时候,都再不能看到她一眼呢? 想到这里,淳于祈不由的就觉得心中大恸,紧接着又是一阵闷声大咳。 一夜咳嗽之声不断。等到次日他起来开门的时候,发现空中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来。 第114章 忐忑不安 林菀正坐在桌旁, 低着头,右手的食指无意识的在桌面上来回滑动着。 再如何她心中始终都是放不下李惟元的,总是想要知道他这七年来到底过得好不好。虽然她是没法子轻易出去,但也是能指使旁人去打听的。 她就给了青竹一副赤金的灯笼耳坠子,让她去悄悄的打听一番有关李惟元的事, 最好是越详细越好。 李惟元是当朝左相,这样年纪轻轻的左相, 满京城里谁会不晓得?青竹不过打听得两日,就回来绘声绘色的同她说起了这位左相行事是如何的阴狠。又说纵然如此,但这位左相相貌生的当真是出色, 文学也好,当年殿试的时候可是皇上钦点的头名状元呢,所以这京城里许多的世家闺秀都想嫁他。礼部赵侍郎的女儿, 名叫做什么赵淑宁的,听说是七年前对左相一见钟情, 赵侍郎遣人去李府说亲事, 被左相给当场拒绝了, 但赵姑娘就是不死心, 还放话说这辈子除却李惟元她是谁都不嫁的。所以她这一等,就是七年。 赵淑宁啊,林菀对她还是很有印象的。当年老太太七十大寿的时候,这个赵淑宁是跟着她母亲一块儿来给老太太贺寿的,寿宴上赵夫人便露了想结亲的意思出来,为着这事她当时还吃了醋, 同李惟元闹腾了一番,结果就是被李惟元给压着好生的亲吻了一番。 想到当日的情境,林菀止不住的就觉得有些面红心跳起来。 “那这位左相,他现如今可成亲了?”林菀的声音低低的。 她心中很忐忑。怕听到李惟元成亲了,一想到他会那样亲吻另外一个女子,她就会觉得心里又酸又痛,忍不住的就想落泪。可他若没有成亲,这七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他该是如何的孤寂? 青竹摇头:“奴婢听说他没有成亲,而且奴婢还听说他不近女色,都有人私下猜测他是不是有什么隐疾呢。因为有人给他送美人,他是一个都不收的。” 李惟元如何会有隐疾呢?后来的那一段时间她是同他夜夜同榻而眠的,虽然两个人之间并没有做到最后的那一步,但哪一夜他不要变着花样的同她做一些羞耻的事?她那个时候还要埋怨他在那些事上精力太好了呢,而他听了,只是将头埋在她的脖颈间低声闷笑,随后又张口在她的脖颈间亲昵的吮吸着。 想到那些事,林菀面上简直就是滚烫一片了,胸中里的一颗心更是跳的如同要跳出嗓子眼一样的快。 她垂了头,不教青竹看见她面上的娇羞之色,不过心中却还是隐隐有着欣喜的。 李惟元这七年都没有成亲,而且都没有同其他任何女子亲近,是不是他心中还是有她呢?而且还只念着她一个人?可那个时候她马甲掉了之后他又那样的愤怒,还说那样的话…… 林菀想了想,就抬头问青竹:“有关左相家人的事,你可探听到什么消息?我听说他原有个四妹,他极是疼惜她。” “这事奴婢也听说了。”青竹忙道,“您说的这位李姑娘,可了不得呢。听说她原还是咱们表少爷亲自上门求娶的呢,眼看就要成亲了,可后来不晓得怎么就死了。不过姑娘您说左相疼惜他这个四妹奴婢却是不认可的,奴婢可是听说了,这位李姑娘死了之后,这位左相可是一把火把她的尸首给烧了呢。论起来毕竟是堂兄妹,两个人之间再如何的有深仇大恨,就值得将这位李姑娘烧成了一捧飞灰?可不是让这位李姑娘转世投胎都不能够的?倒是咱们表少爷,听说当年为着这事,前去抢夺李姑娘的骨灰,险些不曾和他打起来,但最终还是没抢到一星半点。就为着这,听说咱们表少爷和那位左相总是不对付,彼此之间就跟结了什么深仇大恨一样,谁都容不下谁呢。” 林菀总没听见青竹后来说的那些话。她只是在想着,李惟元竟然烧了李令婉的尸首?! 需知这个时候大家心中根深蒂固的观念是人死了就要入土为安的,挫骨扬灰这样的事,也就只有彼此之间有深仇大恨才会做得出来,而李惟元竟然烧了她的尸首,想必是他心中恨毒了她吧? 他果然,果然还是恨她的。 林菀想到这里,不由的就觉得黯然,什么话都不想说了,也不想再问了。 青竹此时却是忍不住好奇的问道:“姑娘,您打听这位左相大人的事做什么?” 这几日她倒是隐隐觉得林菀就是她们家姑娘了,因为旁的不说,她竟然是对她们家姑娘的事知道的很清楚呢,甚至连老爷和夫人的一些事她都能说得上来。青竹都在想,许是那日真的不晓得是什么人暗地的换了她们家姑娘身上的穿着打扮,不然如何能有这样巧的事?一样的相貌,左臂上一样的疤,还有对她们赵家的事都这样的熟悉?这就是他们家的姑娘。 林菀听她这样问,便含含糊糊的说着:“我是听说那位李姑娘曾经同表哥有婚约的。” 青竹一听,就露了个恍然大悟的神情出来。 她晓得姑娘心中是对表少爷有情的,必然是来了京之后听说表少爷曾经同那位李姑娘有过婚约,心中气不忿,所以这才让她去探听李家的那些事。 想到这里,她就安慰着:“姑娘您也不必在意这事。说到底,那位李姑娘都已经死了七年的了,就算表少爷心中再有她,但您往后可是日日同表少爷在一起的。您长的既好看,又有亲戚的这一层情分在,时日长了,还愁表少爷不会心中有您?” 林菀听了,微扯了扯唇角。 她不想再同青竹解释什么,也不想青竹再问她什么,就叮嘱她这事不要告知旁人,随后就说自己乏了,要歇息一会,让她出去了。 等青竹一走,她便呆呆的坐在桌旁。 这几日她原是想着要去找李惟元的。她心中想着,那个时候李惟元一早就晓得她不是真的李令婉,还说不在意她到底是什么人,他都会一如既往的爱她,但现在,他都这样的恨她了,甚至都将李令婉的尸首烧成了一捧飞灰了,她还要怎么去找他呢?见着他,让他想起当年的事来,再伤心一次吗? 林菀越想就越觉得心中难过,止不住的就趴在桌上哽咽着。 转眼已是小年,天气越发的冷了,镇日不是雨就是雪,那湿冷的感觉简直就像侵入了骨子中一样,挥之不去。 李令婉正恹恹的坐在临窗大炕上发呆。 这几日但凡想到李惟元那样的恨她,她就觉得心中作痛,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来了,每日只一个人闷坐不语,连个笑脸儿都不开。宋妈妈,青竹和紫萱见了,百般的劝慰,但皆是不管用。又劝她出去走一走,散散心,但她也是懒怠动的,甚至连这屋子的门都不出,只整日的待在屋内。 除却那一日淳于祈来看望过她,这几日淳于祈倒也没有来过。 林菀心中也明白,这个赵琦玉心中是喜欢淳于祈的,但凡见了淳于祈便要黏着他。淳于祈虽然嘴上不说,但心中也是不大待见这位表妹的,所以这些日子通不来望她一望。 不过这样也好,林菀心中想着,她正不晓得要怎么面对淳于祈呢。 说起来那个时候是他不顾她的意愿非要娶她,后来又一箭将她射死了,她原是该恨他的,可这几日又听说这几年他为着李令婉都没有成亲,有人来做媒了,他也只说他这一辈子只会有李令婉一个妻子,绝不会再接受其他任何女子做他的妻子。而且还听说当年李惟元那一刀结结实实的扎在了他的肺上,伤了肺,这些年逢了雨雪天气他便要咳嗽,再治不好的。想到这些,林菀就觉得对淳于祈又有些恨不起来。 她同李惟元,还有淳于祈之间这样纠结的关系,每逢想起来她便要幽幽的长叹一口气。 现下她又在叹气了。不过等她刚叹完了气,就见青竹掀起碧纱橱上的葱绿撒花软帘走了进来。 “姑娘,表少爷在外面候着呢,要见您。” 林菀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神色有些恹恹的:“你去回他一声,就说我乏的很,要歇息了。若他无事,便请他回去吧。” 青竹听了,心中只觉诧异。 以往姑娘但凡见着表少爷,那必定是要如同狗皮膏药一般的黏着表少爷的,可怎么今儿表少爷来见姑娘,姑娘倒要往外赶? 见青竹站在那里没有动弹,林菀便又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青竹不好说什么,但还是转身掀帘子出去了。不过很快的她就又回来了:“表少爷已经走了。不过他走的时候说,惠妃娘娘听闻您来了京,想见见您呢。正巧除夕那日宫里要大办宴席,请了一干勋戚大臣,也请了他们的女眷,表少爷说,除夕那日要带您进宫,请您先行准备下。” 惠妃娘娘就是谢蕴的生母,与赵琦玉母亲娘家与她也是有些亲的,若真论起亲戚关系来赵琦玉应当还要叫惠妃娘娘一声表姨婆。不过这层亲戚关系实在是隔得远,想必惠妃娘娘也并不是真心想要见她,不过是想借此名目和淳于祈搞好关系罢了。 算算日子,现在正是几位皇子争储君争的最白热化的阶段。且依照原书的设定,淳于祈是站三皇子谢蕴的,而李惟元则是站了大皇子。而现如今谢蕴没有皇极会这根金手指,只怕情形会较原书中差很多。那在这种情况下,惠妃娘娘和谢蕴必然要讨好淳于祈的。 这样的宴席林菀原是不想去参加的,她正要找理由回绝,但脑中忽然就想起了一件事来。 方才青竹说除夕那日的宴席是要请勋戚大臣的,淳于祈身为右相,他当日会去,那身为左相的李惟元想必也是会去的吧? 前几日在承恩寺门前她虽然遥遥的看了李惟元一眼,但并没有看清,七年已过,也不晓得他现如今是个什么样,这几年过的到底好不好。总归还是想亲眼看一看他的。 想到这里,林菀就觉得这几日死寂的心重又开始灼热了起来。 于是她点了点头,同青竹说着:“你去跟表少爷说一声,就说我知道了。” 除夕那日宫中是要举办一个大傩仪的祭祀仪式的,为的是驱邪。等到了除夕这日,林菀刚用完早膳,就有小丫鬟过来,说是侯爷已经在前厅等着表姑娘了,请表姑娘就过去。 林菀起身站了起来,接过了青竹递过来的小手炉抱在了怀中,走出了屋子。 来这永欢侯府也有半个月了,但林菀还一次都没有出过自己住的这所院子,今儿还是头一次出来。 小丫鬟在前面领路,林菀跟在她身后慢慢的走着,一面看着四处。 前两日一直大雪,地上积雪约有尺厚。虽然今儿未下雪,但天阴沉着,看着也像是个要下雪的光景。 等到了前厅,就见淳于祈一身绯色的公服,腰间玉带,正双手轻拢在袖间,望着窗外的一株红梅出神,面上神情十分的寥落。但不晓得他又想到了什么,忽而唇边又有了一抹淡淡笑意。 但其实他是想起了那年他在暗香园中第一次见到李令婉的时候,她坐在水阁之中,转头望着 他的场景。 少女明媚照人,足可以让天地万物都为之失色。而她后来在水阁中故作老成的同她说的那一番话,即便是现下想来依然能教人忍俊不禁。 丫鬟进来通报说表姑娘来了,他这才转过头看了过来。 就见林菀穿了玫瑰紫二色金刻丝及膝的长袄,葱黄色的绵裙,因着天冷,外面又罩了一件大红羽缎出风毛的斗篷,正俏生生的站在大厅门口,容颜娇美若桃花。 淳于祈有些恍惚。刚刚那一瞬间,他简直都在她身上看到了李令婉的痕迹。 但他立时又想着,想什么呢?这是他自小就相识的表妹,如何会是那个人呢? 他浅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起身站起来,接过长青递过来的黑色貂绒鹤氅穿了,走到林菀的跟前,低头同她温和一笑:“表妹这些时候在我府中可还习惯?” 这些日子他总是不曾去看望过林菀的,这样的生疏客套,若在以往他这个表妹只怕早就要闹到他跟前来了,但现下倒叫他有些意外了。 想着她毕竟是大了,以往的那些小孩子心性也都改过了,现在这样的沉稳也是好事,所以淳于祈并没有多想什么。 林菀听他这样问起,便微垂了头,回道:“多谢表哥挂念。我一切都好。” 她低头的时候,露了一截细腻白皙的脖颈出来。淳于祈也不晓得是为什么,他忽然就觉得心中狠狠的一动。 这样的感觉,以往他只在李令婉的身上有过。 他微眯了眯眼,目光上下的打量了林菀一番。 少女微垂了头,看不分明她面上此刻的神情。但她用左手抱了一只南瓜形状的小手炉在怀中,左手腕的衣袖子便有些往上,露出了一截皓白似初雪的手腕子来。 淳于祈一眼就看到她手腕子上戴了一只细细的银镯子。 若单单只是只银镯子倒也罢了,他什么样的银镯子没有见过?但是这只银镯子瞧着却尤为的光亮,且上面錾刻的形状…… “表妹戴的这只银镯子倒有趣,以往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淡淡的说着。 不过心中却也觉得奇怪。以往他的这个表妹尤为喜欢赤金做的东西,不喜银器,觉得太素净,可怎么现下她手腕上什么都没有戴,就只戴了这样一根细细的银镯子。 林菀心中猛的就打了一个突。但她面上却也没有显出什么来,只是伸手摸了摸那只满天星银镯子,随后笑道:“这只是我偶然在铺子里瞧见的一只银镯子,喜它形状独特,又光亮,所以就戴着好玩儿罢了。再说女孩儿家的东西式样最多,表哥没有见过也是很正常的。” 淳于祈听了,便也没有多问,而是望了外面的天色,随后说道:“天色也不早了,我们还是早些启程去宫里吧。” 林菀点了点头,也不再说什么,只是跟在淳于祈的身后往府门外走。 不过她背上却是起了一层细密的汗。 刚刚好险,差些就被淳于祈瞧出了什么来。倒要忘了这个淳于祈也是个心思极缜密的人,往后在他的面前倒要仔细,不能被他瞧出了什么来。 转念又想着,也许待会儿她就可以看到李惟元了,到时她要怎么做呢?他会不会认出她来? 林菀只紧张的手心里都冒汗了。 一方面她不希望,也觉得李惟元是认不出她来的。因为她现在跟以前李令婉的模样可以说是一点儿都不一样的,李惟元如何还能认得她?而且现在李惟元都晓得了所有的事,心中那样的恨她,真认出了她来,会怎么样对她呢?她觉得自己都有些不敢想了。而另外一方面,她心中却又隐隐的期盼李惟元能认出她来。 黄泉碧落,不论她以何种面貌出现在李惟元的面前,若他都能一眼就认出她来,她想,那即便是真的被他给亲手掐死了,她都是心甘情愿的。 第115章 终于见面 林菀和淳于祈到了宫中不久, 宫中便开始举行傩戏驱邪的仪式了。 宫里的禁军穿了五彩锦绣的衣服,戴了面具,手执金枪龙旗,总数约有上千人,正浩浩荡荡的从各宫中一一走过, 声势甚是浩荡。 广场前面的丹墀上站了许多人,正在观看这傩戏。林菀远远的看着他们身上衣饰华贵, 想必就是进宫来赴宴的权戚大臣了。 也不晓得李惟元在不在这群人中。林菀难免的就伸长了脖子,想要在人群中找寻李惟元的身影。但这时就听得淳于祈正在说着:“外男不能擅入内宫,我叫名小内监过来送你去惠妃娘娘那里。” 语气十分的温和。 他也不晓得是为什么, 刚刚这一路上,他总是想起自己在前厅中看着梅花的时候,忽然一回头, 看到林菀正俏生生的站在花厅门口,那一刻的恍惚, 他总以为自己看到了李令婉。所以纵然是以往他心中再是不喜自己的这个表妹, 可现在, 他同她说话的时候, 语气总是不自觉的就会放柔几分。 林菀收回目光,转头看他。而淳于祈这时已经招手叫过来了一旁伺候着的一名小内监,吩咐着他带了林菀去见惠妃娘娘。 一回头,见林菀在看他,他止不住的就对她笑了笑。又和声的同她说着:“你不要怕,惠妃娘娘想必也只是同你说一些家常话罢了。若你不晓得该说什么, 或怎么回答的时候,便只管微笑。凡事都有我,你不用太紧张。” 自然淳于祈心中也晓得惠妃娘娘为什么要见林菀的缘故。 林菀垂下眼帘,轻声的应下了。 随后她便带着青竹和紫萱,跟在小内监的身后往内宫走。 可是她总忍不住的回头往丹墀上站着的那群人里看,想看看李惟元到底在不在那里。但可惜那里熙熙攘攘的,全都是人,她又是仓促回望,一时之间又哪里看得清?最后也只得作罢,无奈的跟着前头引路的小内监继续往前走。 但李惟元却是看见了她的。 得知那日淳于祈确实有个从青州的表妹来找他,且这表妹那日也进了永欢侯府,并没有说中途丢了的事,李惟元心中便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他急切的想要将她找回来,但永欢侯府也非等闲之地,如何轻易的能从里面不声不响的弄出一个人来?他更不可能上门直接去找淳于祈要人,那样岂非就是让淳于祈也知晓了她的真实身份?所以也就唯有遣了人在永欢侯府附近静守着,然后等待罢了。 但是这半个月却是这样的度日如年。 李惟元心中一直认为李令婉对淳于祈也是有情的,而现在她回来了,偏生又让淳于祈先他一步遇见了她。他二人这样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每日朝夕相处…… 每每想起这些,李惟元就只觉得如同有一条冰冷的毒蛇狠狠的在他的心口上咬了一口一般。 婉婉,他垂下眼帘,目光淬了冰一样的冷,心里暗暗的想着,若教我知晓你和淳于祈之间再有任何接触,我必然会百倍千倍的讨了回来的。 而刚刚,便有探子来报,说是淳于祈和他的表妹一起出门,看样子是要同来皇宫赴宴。 于是现在,李惟元就站在高高的丹墀上,任由冬日的风呼呼的卷过他宽大的衣袖子,冷眼遥遥的望着淳于祈正低头在和林菀惜别。 他看到林菀抬头看向丹墀这里,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林菀能一眼就看到他,但是很可惜,她没有看到。随后他又看到林菀在淳于祈的面前微垂了头。 以往她心中气恼,或是害羞的时候,她便总会在他面前这样微垂了头,但是现在,她在淳于祈的面前也这样微垂了头。 李惟元这一刹那只觉得心中似是被一把冰锥重重的穿透而过,既冷且痛。他的双眸暗了下来,简直就要沁出寒气一样的冷。 但下一刻,他就垂下了眼帘,同时脚步一错,悄悄的离开了这处喧嚣的人群。 惠妃娘娘虽然已年过四十,但却保养的极好,依然皮肤白皙景致,面上通不见一丝细纹,看上去倒像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子,极是妍丽。 林菀上前给她见礼,惠妃笑着让宫娥扶了她起来,又给她引见旁边圈椅中坐着的一位女子:“这位是齐王妃。” 林菀晓得谢蕴现如今受封的便是齐王,而他的王妃是户部左侍郎的嫡长女,名叫做孙静华。 原书中她设定的孙静华是个端庄宁和的人,只可惜身子原就不好,中间又被李令嬿给摆了一道,便红颜薄命了。但现在李令嬿已死,倒不晓得这孙静华后面的结局会是个什么样。 林菀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孙静华一眼,见她二十来岁的光景,生的淡雅秀丽,早春的梨花一样,别有一种灵秀干净的气质。 “小女见过齐王妃。”林菀对她恭敬见礼,但身子才刚矮了下去,早被她伸了双手来扶住。又携了她手,目光上下细细的打量了一番,便抬头对惠妃笑道:“母妃,您瞧右相的这位表妹,生的又娇又美,当真是不俗的。” 又让身后站着的丫鬟递了一只锦盒过来:“一些入不得眼的小东西,妹妹可别见笑,留着赏人吧。” 她一个齐王妃给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是入不得眼的小东西?林菀双手接过,恭声的谢了。那边惠妃也让丫鬟递过来一只锦盒,林菀也接过,恭声的谢了。 随后便是大家都坐下,说了一些话。但也不过是一些闲话罢了,林菀尚且还应付的过来。若真遇到那等自己应付不了的,她便如先前淳于祈交代的那样,只微笑不语。 惠妃和孙静华自然不会真的难为她,反倒对她言语态度之间极是亲昵。 一时两个人又带她去赴了摆在花园暖阁中,特地用来招待权戚大臣女眷的宴席。不过林菀觉得这样的宴席也极是无趣,但偏偏又要面上一直带了微笑,小心翼翼的应付着。 好不容易的等到这样的宴席终于结束了,她轻舒了一口气,又留下来同惠妃和齐王妃说了一会儿闲话,而已经有小内监过来拜见,说是前头大殿里的宴席也结束了,右相正在等着表姑娘一道儿回去呢。 齐王妃听了,便抿唇而笑:“我素日瞧着右相虽然为人温和,但对人,特别是女子,总是带了几分疏离客套的感觉,难为他现在这样真心的关爱你。” 林菀心中微跳,但她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面上依旧带着那抹浅淡的笑意。 淳于祈真心的关爱他这个表妹?他可是心中最不喜他这个表妹的呢。 惠妃听了也笑,随后就让前来传话的小内监好生的送林菀出去,又温和的让她得闲了就入宫来同她说说话。林菀也恭声的应下了。 等离了惠妃的宫殿,借着夜色的掩护,林菀轻轻的舒了一口气。 这样的交际,于她而言,实在是觉得有些不自在,所以无事就入宫来同惠妃说话这样的事,还是算了吧。 她跟着小内监慢慢的往前面走。 今夜无星无月,虽然路旁隔个十步便点了一盏戳灯,但烛光下看两旁的朱红长墙,依然给人一种猩红的感觉,无端的就让人心中觉得有些压抑,也有些恐惧。 林菀捏紧了手心,脚步略微的加快了些。 但忽然,她就看到前头的宫门那里慢慢的走进来一个人。 清瘦如竹的身影。身上绯色官袍,腰间玉带,外面又披了一件玄色的丝绒斗篷。脸庞在两边戳灯的映照下,俊美的出奇。 林菀一看清他的样子,顿时只觉得脑中轰隆一声,胸腔里的一颗心开始快速的跳动了起来。 她僵着身子立在原地,再也走不动了。 竟然是李惟元!这许多日她朝朝暮暮想着的李惟元! 李惟元这时也正在看她。 只这一眼,便足够他确认了。 她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但为什么她现在看到他,却不过来叫他哥哥,反而只是站在原地?她心中在想什么,难不成她是真的心中喜欢淳于祈多过于他,所以便想着往后要同淳于祈在一块,再不要回到他身边了? 想到这里,李惟元便觉得心中又怒又痛,望着林菀的眸光沉沉。但他背在身后的双手却是止不住的在轻轻的打着颤。 婉婉,他心里在无声的叫着她,过来,到哥哥这里来。但凡你现在过来,叫我一声哥哥,那我便会前事不咎,从此爱你宠你若命。 但林菀却站在那里没有动。她心里正如同滔天骇浪冲刷过一般,只觉得整个身子都软了,哪里还能往前走得了一步?她想要开口叫一声哥哥,但她双唇轻颤着,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叫出来。 她心里很乱。一方面她觉得李惟元是那样的恨她。那个时候她马甲刚掉的时候,他同她说了那样的话,后来又将她的尸首烧成了一捧飞灰,她这个时候若是扑上去叫他哥哥,他会不会直接掐死她?而另一方面,她却是想扑过去叫他哥哥的。 管那么多做什么呢,就算是被他掐死她也认了。 但就在她要举步上前的时候,忽然宫门那里又走进了一个人来。 黑色的貂绒鹤氅,挺拔清俊的身影,竟然是淳于祈。 淳于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李惟元。当下他面上便浮了一层浅淡的笑意出来,双手微拢在鹤氅宽大的衣袖中,笑道:“左相?我还以为宴席完毕,左相已经回家向火了呢,却怎么有这闲情雅致到这里来了?” 两个人虽然心中不和,彼此都巴不得彼此立时就死,但同朝为臣,面上总归还是要做做样子的。 “右相不也是有这份闲情雅致到这里来了?”李惟元背着双手,唇角虽然弯着,但眼底实在是半分笑意也没有。 淳于祈这时已经看到了林菀,便笑道:“我是来接我表妹回去的。” 又向林菀招了招手:“我们回去吧。” 被淳于祈忽然出来这样一打岔,林菀心中刚刚而起的那份不惧生死的豪气立时就没有了。她低着头,不敢再看李惟元,慢慢的走到了淳于祈的身后。 不论如何,她总归是不想再死一次的。 李惟元背在身后的双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 她就这样的走到了淳于祈的身边去?她这是宁愿同淳于祈呆在一起也不要同他在一起了? 李惟元只觉心中一股滔天大怒愤然而起。下一刻,他猛然的转身而去,清瘦的身影渐渐的融入了远处无边无尽的夜色中。 李惟元虽然性子冷傲,但这些年也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即便是现下他心中实在是震怒,但面上依然不显。若是旁人,只怕都是看不出来他动了怒,但淳于祈自然不是一般人。 他是个心思极缜密的人,而且彼此对手多年,他也很了解李惟元。 刚刚李惟元为何忽然动怒? 淳于祈心中生有疑惑。他垂头,看着林菀,然后他一眼就看到林菀眼中有水光。 她这又是怎么了?淳于祈心中越发的起了疑心。不过说出来的话语气还是很温和的,面上也看不出来他已经起疑了:“表妹这是怎么了?好好的为何哭了?” 林菀还在望着李惟元远去的背影,猛然的听到淳于祈这样问,她心中不由的咯噔了一下。 这事若圆不过去,只怕淳于祈心中会起疑心。 于是她就扯了扯唇角,勉强的露了一个笑意出来:“我没有怎么。只是刚刚,刚刚看到那个人从这里猛然的转出来,吓了我一大跳,我心中有些怕罢了。” 淳于祈对她的这话将信将疑,不过面上却也不显,只是和声的安抚着她:“这是左相李大人。李大人性子是有些不苟言笑,不过现在我在这里,你不用怕了。” 林菀低低的嗯了一声。 淳于祈这话原也是试探,但很可惜,林菀一直垂着头,他看不分明她面上的神情。 他心中难免觉得有些失望,但还是语气温和的同她说道:“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先行回去罢。” 林菀又低低的嗯了一声,垂着头,跟在他身后慢慢的往宫门外走。 路上她同淳于祈提起明儿是大年初一,她想要去寺庙里进香,淳于祈自然是没有不允的道理。当即便说明儿会拨了几名守卫给她,护送她去寺庙里进香。 只是一路上淳于祈心中依然是生了疑的。 林菀虽说她眼中有泪光是因为看到李惟元受了惊吓,但她当时的那个样子,如何会是惊吓的样子?反倒是伤心的模样。但她有什么好伤心的?按理来说她以往是绝对没有见过李惟元的。而且李惟元的那个模样,必然也是心中动了怒的。但他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为何忽然就会动怒?李惟元绝不是这样的人。 这一夜淳于祈睡的很不安稳,总是一直不停的做梦。 梦里有第一次在暗香园他见到李令婉和李惟元的时候,还有后来在广平侯府的时候,李惟元和李令婉置气的模样,还有其后的许多这样的场景…… 然后他猛然的就惊醒了过来。 李令婉在面对李惟元生气的时候惯常都会是这样欲哭不哭,但又极力忍着的模样,而李惟元也只有在面对着李令婉的事上才会这样的沉不住气。 那她,她…… 淳于祈的一颗心忽然就开始狂跳了起来。 是了,若她就是李令婉,那昨晚她和李惟元的失常就都说得过去了。 他又想着,难怪自打他这个表妹过来之后他便觉得她变了,有好几次他都恍惚觉得她就是李令婉,而且面对着她的时候他总是会控制不住的心动,说话的声音也会下意识的放柔,他心中还觉得奇怪,但现下想来,她分明就是李令婉啊。 哪怕她不再是以往的模样,可内里她依然还是李令婉啊。 想到这里,淳于祈只振奋的一双手都在发抖。 七年前得知大觉法师说他会尽力让李令婉再回来的时候他心中也满是期待的,但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他的这份期待终究还是慢慢的淡了下去。可没想到,她真的回来了。而且这一次,真的是他先遇到了她。且现如今她还好好的待在他的府中。 这一次说什么他都会好好的守着她,让她对他倾心的。 他极快的掀开被子下了床,又伸手拿了衣架上的衣袍快速的穿了,阔步的就往屋外走去。 外面天已经大亮了,长青同几个小厮正守在院子里。一见淳于祈出来,长青赶忙迎了上前来,叫了一声侯爷。 但他后面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来,就见淳于祈已经一阵风般的往前直走。 长青不晓得这是发生了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怎么一向看起来那样沉稳的侯爷都有这样面上急切的时候。但他还是一路小跑着紧跟了过去。 最后他没想到侯爷这样急切要来的地方竟然是表姑娘歇息的小院。而且侯爷一进小院,甚至都等不及让丫鬟进去通报,直接就阔步的上前自行掀开了门口的帘子走了进去。 但卧房里是没有人的。 淳于祈心中一紧,沉声的问着随后跟进来的小丫鬟:“表姑娘在哪里?” 他这样冷着脸的时候,身上的气势便极其的慑人,小丫鬟以往哪里见过?当下只吓得全身颤如颠筛,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后还是长青在旁说道:“回侯爷,表姑娘一早就带了丫鬟和护卫去承恩寺进香去了。” 承恩寺?!淳于祈的瞳孔微缩。 她去承恩寺做什么?找大觉法师?既然大觉法师当年说有法子让她再回来,是不是他也有法子再送她走?她是不是就是去找大觉法师问这事的? 想到这里,淳于祈立时转身往外疾走。一面走还一面吩咐着长青:“点五十名影卫,备快马,立时出发随我去承恩寺。” 长青看他这副郑重的冷峻模样,也是吓了一跳。但他还是忙应下了,随后立时就一路快跑着去执行淳于祈的命令了。 如淳于祈所想的那样,林菀借进香为名,实则确实是来承恩寺找大觉法师的。 这些日子她思来想去,那个时候她死了回到现代,随后又从现代回到这里来的时候耳边都听到了一阵梵音,细想来,这应当都与大觉法师有关系的,所以她就想过来问一问。 但等她到了承恩寺,找到大觉法师住的禅房之后,却被人告知大觉法师正在闭关,谁都不见的。 只是她瞧着那两个人虽然做了僧人打扮,但举止言语之间却全无佛子的平和淡然,反倒眉宇之间隐隐有一股凶悍之气。 但任凭她怎么说,这两个僧人都是绝不放行的。这隐隐让她有一种感觉,大觉法师可能压根就不是在闭关,而是被人看管了起来。 而看管他的人…… 林菀悄声的叹了一口气。除却李惟元,还能有谁呢? 宋妈妈跟在她的身后,眼见她面上神色忧戚,便问着:“姑娘,您这是这么了?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上次就是在这承恩寺附近让姑娘摔到了头,这次说什么宋妈妈都不放心只让青竹和紫萱跟着了,自己也跟了过来。 但宋妈妈是个极信佛的人,遇佛必要拜的。更何况这承恩寺听说可极是灵验的,所以宋妈妈想了想,又说着:“姑娘,若您心里有什么烦心事,不妨便去给菩萨进一炷香,对菩萨说一说,到时自然就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 宋妈妈是想着自己去给菩萨进一炷香。今儿是大年初一,进了香,求菩萨保佑她的儿子和孙子,定然灵验。 林菀心中实在是烦闷,而且现在也见不到大觉法师,她又不想那么早的就回永欢侯府去,所以想了想,就点了点头。 今儿是大年初一,若按常理来说,这承恩寺中必然是有许多人来进香的,但不晓得为何,刚刚林菀这一路走来却鲜少看到有人来进香。她心中有心事,所以便也没有在意这些。 等进了大殿,倒看到有两个小沙弥正在里面。 看到有人进来,一个小沙弥便迎了上前来,抬手打着问讯同他们说话,另外一个则是从香案上拿了三支香,在烛火上点着了,插在了香炉里面。随后他们两个便都退了出去,又关上了门。 宋妈妈这时往香案旁边放着的功德箱里添了一块碎银子做了香火钱,青竹和紫萱也每个人拿了几枚铜钱出来放了进去。 林菀并不想往后真的一直待在永欢侯府,总想着要寻个机会跑路。而要跑路,身上没有银钱可怎么成呢?所以这几日她好生的将那位赵琦玉姑娘的体己钱都搜罗了搜罗,那些银票和银子她整日都是带在身上不离身的。这当会她便掏了一只约有五两重的银元宝出来,交由青竹放到了功德箱里面去。 随后几个人便都在殿中的蒲团上跪了下去,开始拜面前的佛像。 自然是林菀跪在最前面,宋妈妈稍次,青竹和紫萱在最后面。 林菀原是不信神佛的,但现在经过了这些事,她的心里却有些微妙了起来。 她双手合十的跪在蒲团上,阖着双眼,开始想心里的那些烦心事。 总归还是想寻个解脱的。但也祈求李惟元能一切都安好。 只有看到他一辈子都好好的,她才会心中稍安。 她这样阖着双眼跪在蒲团上,也不晓得是过了多长时候,她忽然就觉得头有些晕晕沉沉的,而且意识也开始慢慢的恍惚了起来。 身子软倒下去的时候,她心中有些模糊的想着,她这是怎么了?又要穿回去了吗?只是,只是她实在是舍不得李惟元啊。想到再不能见他,她就只觉得心中一阵绞痛,眼泪水止不住的就沿着白皙柔嫩的脸颊滚落了下来。 而片刻之后,只听得吱呀一声沉闷的声响,大殿的两扇朱漆槅扇门从外面被推开来,有一道清瘦颀长的身影慢慢的走了进来。 是李惟元。 霭霭烟雾中,他慢慢的走了过来,无视地上躺着的宋妈妈等人,只是径直的走到了林菀的身边来,垂目看着她阖着双眼的容颜。那一刻他面上神情平静,无悲也无喜。 然后他弯腰倾身,伸手指拭了林菀面上残留的那一滴泪珠,又将手指含到了自己口中,慢慢的吮吸了一下。 微凉,微涩的眼泪味道在舌尖上慢慢的蔓延开来。 随后他忽然就勾唇笑了起来。原本该是冷淡疏离的气质,在这一刻忽然却变得莫名的有些妖异了起来。 他伸了双臂,将林菀打横抱了起来。 婉婉,他低头看着怀中人事不省的人,唇角那抹妖异的笑容未褪,眼底却是冰凉一片。不管你愿不愿意,总归你都是无法逃脱我身边的。 随后他抬起头,就这样抱着林菀,转身快步的往大殿外面走去。 第116章 狸猫太子 淳于祈带人一路疾驰到承恩寺的山门前, 不等身下马匹停稳,他就已经飞身下马,脚步极快的往寺门走去。身后的长青等人见了,也忙飞身下马,跟了上前去。 承恩寺的两扇朱漆大门大开着, 淳于祈冲了进去,就见里面极是空荡。 他心中立时就沉了下来。 便是平日, 承恩寺也是不时就有人来往,香火极鼎盛的,今儿大年初一, 按理来说前来进香的人应该比肩擦踵才对,可怎么会这样的冷清? 他竭力的压下心中的不安,沉声的吩咐长青和身后的五十名影卫:“四散开来, 寻找表姑娘。任何一处地方都不可以放过。” 长青和那五十名影卫领命而去,淳于祈自己也阔步的上前, 仔细的到处寻找着。 不过片刻的功夫, 就听到长青的高喊声:“侯爷, 表姑娘在这处大殿里。” 淳于祈听了, 心中一喜,忙转身大踏步的朝着前面的大殿而去。 但等到了殿中,他心中的喜悦却全都不见,转而又沉了下去。 就见大殿中宋妈妈和青竹、紫萱还是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而赵琦玉则是软倒在当先的那只蒲团上。 看到淳于祈进来,原先蹲在宋妈妈身边查看的那名影卫立时就起身站起, 向他禀告着:“侯爷,她们几个都中了迷香。” 迷香?何人这样对她们?可看她们身上的衣裙都是穿的好好的,甚至连首饰簪环也都是戴的好好的,必然不是为色,也不是为钱,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淳于祈无暇去想这其间的细节,他只是大步的走到赵琦玉的身边,在她的身边半跪下来,小心的将她抱在了怀中,叫着:“婉婉,醒来。” 叫出婉婉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的声音都在发着颤,胸腔里的一颗心也在发着颤。 她在他的身边待了这么些时候,而他竟然都没有察觉到,真是该死。好在现在她还在他的怀中,总归还是来得及的。 想到这里,淳于祈望着赵琦玉的目光越发的柔和了下来,抱着她的双臂也越发的紧了起来。 但赵琦玉还是没有醒的。至于宋妈妈和青竹、紫萱等人,这时长青已经吩咐两位影卫去外面取了冰水来,一一的泼在她们的面上。 这样大冷的天,冰水兜面泼下,只激的宋妈妈等人一个激灵,一个个的就都睁开双眼醒了过来。 不过刚醒过来的时候她们三人还都迷蒙的紧,然后看到了淳于祈,又看到了周边的影卫,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都颤如颠筛一样。 淳于祈压根就不理睬她们,而是伸手轻拍了拍赵琦玉的面颊:“婉婉,醒来。” 但赵琦玉依然没有醒。 长青端了一瓢冰水站在旁边,这时便问着:“侯爷,要不要给表姑娘……” 淳于祈摇头。 这样冷的天,这样的冰水兜头泼在面上,他是决舍不得让她受这样的苦的。所以他想了想,就伸手鞠了半捧的水,小心翼翼的洒了几滴在赵琦玉的面上。 长青心中腹诽,侯爷就心疼表姑娘成了这样?但这样做有什么用?仅凭这几滴冰水就能让表姑娘醒过来了?若非兜头一瓢冰水泼下去,狠狠的刺激一下,中的迷香又哪里这样容易的就就解? 但他面上却是什么都不敢说的,反倒是去问宋妈妈她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宋妈妈说的颇有些颠三倒四了,过了好一会儿长青才听明白了刚刚她们都做了些什么。但听了也等于是没听,宋妈妈都为何会忽然晕倒的事还是不清楚的,反正就是她们跪在这里好好的拜着佛像,忽然就全都晕倒了,再醒过来就看到淳于祈和长青他们了。 青竹这时则是在呆呆的盯着赵琦玉看。 大红色缕金梅花缎面的长袄,蜜合色的绵裙,但刚刚早上她们服侍姑娘穿衣的时候穿的并不是这一套衣裙啊。而且这套衣裙,是那日,那日她们第一次到承恩寺这里与姑娘走失的时候姑娘穿的那一套。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青竹面色青白,紧紧的抓住了旁边紫萱的胳膊。 紫萱被她抓的胳膊生疼,忍不住的就皱眉问她:“青竹,你怎么了?” “紫萱,你看姑娘她,她身上穿的衣裙。”青竹的声音带了一丝哭音,还在发着颤,“是那日,那日姑娘穿的啊。” 她这话说的颇有些没头没尾的,但紫萱是晓得那日的事的,所以她一眼看过去,随即面上也失了色。 淳于祈这时也听到了她们两个说的这话,直觉其中有隐情。他便皱起眉,抬头看过来,面上如罩寒霜,语气凛冽:“你们两个在说什么?” 青竹和紫萱从没见过素来温和待人的表少爷会露出这样凌厉气势的时候,当下两个人只吓的双膝一软,双双的就跪了下去。但两个人都抖着身子没有说一句话。 淳于祈的目光在她们的身上扫过,随后冷笑:“我永欢侯府虽然以宽厚待人,但也有府规。你们两个若不将刚刚的话一一的说清楚,我有的是法子对付你们两个。” 说着就喝命长青:“拿马鞭子来,先将这两个丫鬟每个人各抽二十鞭子,看她们说是不说。” 长青应了一声,伸手自一旁站着的一名侍卫手中拿了马鞭子,扬手就要对着青竹的身上抽下去。 青竹毕竟胆小,只吓的放声尖叫,随后更是伏下身子去,煞白着一张脸,大叫道:“我说,我说,我全都说。” 随后她就抖着声音将那日宋妈妈如何上承恩寺进香拜佛,赵琦玉如何觉得无聊,带着她们到外面玩耍,她们又如何的同赵琦玉走散,随后又如何的找到一个相貌一模一样,但穿着都不一样的姑娘的事都一一的说了出来。 淳于祈听了,面上的神情渐渐的沉了下来。到后来简直是阴沉似水了。 他不发一语,低头看着自己怀中抱着的人,有那么一刻他都不想要叫醒她。因为若不叫醒她,他还可以一直欺瞒自己,她就是婉婉。但若是叫醒了她,发现她不是…… 但最后,他还是狠一狠心,伸了右手大拇指,朝着赵琦玉的人中就狠狠的掐了下去。 赵琦玉吃痛,当即就醒了过来。同时口中大喊:“是谁?是谁敢这样的掐本姑娘?我必然饶恕不了你。” 待看清淳于祈之后,她面上立时却又是又惊又喜的表情:“表哥?你是表哥?你来救我了?” 淳于祈的心重重的往下一沉,面上神色阴晴不定。 但随后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来一样,抓了赵琦玉的左臂,伸手就将她的袖子拉了上去。 就见她手腕上戴的是两根赤金绞丝镶红宝石的手镯子,却不是前几日他看到的那根细细的上面如同錾刻了好多颗星星的银镯子了。 心中又是失望,又是悔恨,又是痛惜。然后他猛的就起身站了起来。 赵琦玉不提防他忽然站起,原还被他抱在怀中,现下可就直接掉落到了地面上了。 她又是觉得委屈,又是觉得伤心,哭道:“表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都不晓得,前些日子我醒过来就见到一个坏人,随后他就一直将我关在一间很破的屋子里,前两日还饿着我,不给我饭吃,我都以为要死了。好不容易现在看到表哥了,你怎么还这样对我?” “什么坏人?”淳于祈双目直盯着她,快速的问着,“这些日子是谁困住了你?” 但其实他心中已经隐约有答案了。 就见赵琦玉皱眉想了想,随后就道:“我也不晓得那个人是谁,但那日我是听到有下人叫了那人一声相爷的。” 相爷?!淳于祈只恨的猛的就攥紧了手。 果然是李惟元。必然是他一早就认出了婉婉来,到现在还给他来了这样的一招狸猫换太子。 他阴沉着一张脸,不再说话,转身就走。长青和影卫等人自然也是忙跟了上前去。 赵琦玉犹且还在身后大叫:“表哥,表哥,你去哪里啊?” 淳于祈不答,只是脚下走的飞快。 他要去找李惟元。无论如何他都要将婉婉从他的手中夺过来。 李惟元前脚才刚抱着林菀回自己的小院,将依然昏迷不醒的她安放在了自己的床上,后脚谨言就进来通报:“右相来了,正铁青着一张脸站在前面的前厅里,说立时就要见您。” 李惟元冷笑:“他来的倒快。” 不过他也不想现在就去见淳于祈。所以他就吩咐着谨言:“吩咐下去,让人奉茶上糕点,小心的伺候着。若他说急要见我,你只说我马上就来。” 他就是要好好的晾淳于祈一会。左右这是他的府中,谅他淳于祈再如何也不敢硬闯。 谨言恭声的应了,随后便转身退了出去。 而李惟元则是站在床边,垂眼看着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林菀,面上神情漠然,看不出他心中此时到底是喜还是怒。 片刻之后,他才在床沿上坐了,又俯身下去,伸手拈了林菀垂在耳边的一缕长发,绕在指间慢慢的把玩着。又低头去嗅她发间的馨香,再又伸指慢慢的抚着她柔嫩的红唇。 “婉婉,”他垂眸低笑,“兜兜转转,你终于还是回到了我的怀中。而这次,我看你还能往哪里逃?” 不过他此刻面上的这笑容,看着实在是教人打从心底里发寒,总归都不晓得下一刻他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但其实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起身站起来,转身走出了屋子。 屋外有小扇和小玉在守着,院子外又有几十名暗卫在暗处守着,这一次,林菀便是插翅也难逃了。 而现在,他要去见淳于祈,好好的欣赏一番他此刻气急败坏的模样。 第117章 身在何处 前厅中, 淳于祈正在质问着谨言,李惟元到底何时才会过来。 谨言只低眉顺眼的回答着:“相爷说他马上就会过来。” 但这个马上,已经过去了一顿饭的时候了,淳于祈只觉得心急如焚,一双长眉都紧紧的拧了起来, 面上更是一片铁青之色。 李惟元在屋外听到了淳于祈质问谨言的话,他不由的唇角微翘。随后他又敛了面上的笑意, 举步走进了厅里来。 他人刚至,话也到:“右相有何事这样急着要见我?” 又挑眉笑道:“近来天气干燥,人难免就会火气大, 谨言,快吩咐人去端一盅静心的凉茶来给右相。” 谨言应了,低声的吩咐着一个小丫鬟去端凉茶来。 淳于祈瞧着李惟元这样的惺惺作态, 只气的袖中的一双手握紧,面上冷笑不止:“李惟元, 你也不必这样惺惺作态, 今日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说着, 他目光暗沉了下去, 声音也低沉了下去:“婉婉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将她还给我。” 李惟元这时已经走到主位边上的圈椅中坐了,正伸手拿了手侧八仙桌上的盖碗,微垂了头在喝茶。闻言他头也没抬,只笑道:“右相在我这里发这么大的火,就是为了这事?哦, 巧的很,今儿我正好也想着,是时候该还给你了。” 说完,他就吩咐谨言:“拿进来。” 谨言应了一声是,转身走了出去。片刻之后他就怀中抱了一只白底青花莲花纹的瓷瓮走了进来。里面装的是李令婉的骨灰。 李惟元示意他将这只瓷瓮交给淳于祈:“你的妻子,我现在就还给你了。” 淳于祈只气的面红气结。 他紧紧的盯着李惟元:“你心中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李惟元放下手里的盖碗,抬头看他,面上的笑容微敛:“当年婉婉被你一箭射死,但她毕竟尚未出嫁,长兄如父,我做主将她的尸首烧了,骨灰装在这瓮中,后来你几次三番的问我强要,我都没给。现如今我想开了,主动给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又不要了?既如此,你在我这里闹什么?” 淳于祈拂开谨言捧着瓷瓮递过来的双手,上前两步,站在李惟元的面前,慢慢的冷声说道:“李惟元,当年婉婉死后,你和大觉法师的那番密谈,我也是悉数知晓的。” 李惟元听了,眼皮微跳。但随后他就轻笑道:“右相的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你知晓什么?” 但他心中也震惊。这样的事淳于祈竟然也知晓,他是如何知道的?那他岂非也知道婉婉是会回来的?那这些日子,他到底知不知道…… 李惟元心中微紧。 他一开始只当淳于祈是不晓得婉婉现在的这个身份的,所以只将她当做表妹看待,但若是他晓得了,这些日子他会不会对婉婉做了什么? 只要一想到淳于祈极有可能会对婉婉做了什么,李惟元心中就戾气顿生,恨不能活剐了淳于祈。 但随后他又想着,看淳于祈昨日面对婉婉的时候言语举止依然是客套的,必然先前他都是不晓得的。不然今儿也不会只遣了几个侍卫就放心的任由婉婉去承恩寺。想必是昨夜他和婉婉见面时的情形让淳于祈起了疑心,而他又是个极聪明的人,想来方才在承恩寺里也看到他的那位真表妹了,前后一联系,所以他这才晓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想到这里,李惟元才暗暗的松了一口气。随即他面上的笑容就越发的深了起来。 婉婉现在在他这里,而且她现在的身份,淳于祈对他没有任何办法。 淳于祈确实是没有任何办法。其实他都知道,他现在这样不管不顾的就冲到李府来这样面对李惟元,他其实就是在犯蠢,也是在自取其辱。 李惟元是不会将婉婉还给他的,而他也找不到任何理由让李惟元将婉婉还给他。但他总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样的事发生。 他到底是何其之蠢?明明这些时候婉婉一直都在他的身边,但他却没有察觉到。等到他终于察觉到了,却被李惟元给夺了先机。 只要想起这事来,淳于祈就觉得自己像是活吞了一盒钢针下去一般,非但是心,简直是全身哪里都在痛了。 “她回来了。”淳于祈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的挤出来一样,“李惟元,她回来了。但你这样的可耻,竟然用了一招狸猫换太子,用我的表妹换走了她。” 李惟元挑眉:“右相的这话我可就更加听不明白了。我是听人说了,年前右相的表妹从青州过来了,但我也同样听说了,这些时候右相的表妹不是好好的待在你的永欢侯府?且昨儿夜间我还在宫中偶遇了你的表妹,又亲眼看到你同你表妹离开,如何右相现在又说这样的话?” 淳于祈为之气结。 李惟元说的这番话,他是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的。 先机都被李惟元给占了,留给他的,只有无穷无尽的自责和悔恨,还有愤怒。 自责悔恨自己前些时候为什么没有认出婉婉来,愤怒的则是,李惟元现在这样好整以暇的面对着他,但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李惟元,”他咬牙怒道,“你心中明知道,婉婉就算跟你在一起她心中也是不高兴的,你何必还要这样的硬将她困在你身边,让她日日的不高兴?那个时候她想要逃离你,你以为她现在就不会再接着逃离你吗?” 李惟元终于动怒,面色也沉了下来:“我和她之间的事不劳右相操心。” 又起身站起,用力的一甩袍袖:“谨言,送客。” 淳于祈却站着没有动,只冷声的说道:“今日你必须要将婉婉还给我,否则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李惟元闻言,慢慢的回过身来,见淳于祈面色铁青,目光满是寒气,他忽然就笑了。 “你我之间原就不共戴天,我怕什么你不会与我善罢甘休?” 又目光扫了一眼厅外站着的那几十个影卫,他唇角的笑意更深:“你莫不成是想让人来我这府中强行夺人不成?我这里虽非龙潭虎穴,但也绝非是你想如何张狂就能张狂得了的。且你要夺什么人?你的表妹?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了。你的表妹不是一直在你的府中?如何来我这里夺人?私自带人明目张胆的擅闯朝中大员家中搜寻,若我一封奏疏上达天听,你这个右相的位置做不做得稳还两说。我奉劝你可要想好了。” 淳于祈闻言,垂在身侧的一双手紧紧的握了起来,望着李惟元的目光简直就跟带了血煞之气一般,满是滔天杀意。 七年前李惟元虽仕途渐升,但毕竟羽翼未丰,而那个时候他是永欢侯世子,李惟元的势力自然是比他不上。但这七年来,李惟元却是慢慢的坐大,现在他羽翼已丰,已隐隐呈现出能压制住他的势头了。 淳于祈心中也晓得,李惟元身后是有一个极其庞大的组织的。那个时候李令婉死的时候,李惟元悲痛之下,无意说到赵无心这个人。其时淳于祈自己也正悲痛,并没有在意,但随后他想起这事来,就让人去查探了一番这个赵无心的来历。然后再顺藤摸瓜,就让他晓得了皇极会这样的一个组织。 他自然是心中震惊,也曾暗中挑动了皇极会中的两个头目,让他们找个名目拉李惟元下来,他自然会在暗中相帮,但没想到这事却被李惟元给血腥镇压了下去。而且其后皇极会更加的隐秘,外围人等闲再接触不到。 可他自始至终又拿不到李惟元与皇极会有关系的证据,一切都只是他的猜测罢了,又能怎么样?他什么都做不了。 淳于祈这一刻心中满是无能为力之感。 而李惟元这时则是目光瞟了一眼一旁丫鬟手中端着的凉茶,好整以暇的笑道:“我看右相心中的这股火气实在是大,只怕等闲的凉茶是压制不住的。右相回府之后还是自行寻些黄连来吃吧。” 黄连入口,非但口中,只怕连心中都是苦的。 说着,李惟元就一拂袍袖,高声的吩咐谨言:“送客。” 然后他直接转身离去,再不去看淳于祈一眼。 难得今日他终于能看到淳于祈也有气急败坏的时候。而他这样的气急败坏,明晓得到他这里来会受辱,可依然还这样决然的来了,淳于祈心中到底是有多在乎婉婉?婉婉心中对他到底又有多少情愫?而且这半个多月,她都在淳于祈的府中度过,他们二人之间到底有没有…… 李惟元的目光慢慢的阴沉了下去,脚步也渐渐的慢了下来。 林菀醒过来的时候觉得整颗头都是晕沉沉的,好半天整个脑子都是一片空白。 随后等她想起了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只吓的整个人一下子就猛然的坐了起来,又四处张望着。 触目所及是一间狭窄的屋子。里面的陈设极其的简单,不过一桌两凳一床一张洗脸架子罢了。且瞧着上面的黑漆都剥落了不少,极其的斑驳。四壁墙上的石灰也剥落了不少,但好在中间开始往下糊了纸。只是这纸瞧着糊的也有些年头了,边边角角的地方都卷起来了不说,还泛黄。而窗子和槅扇门上糊的纸就更是破旧了,是以现在看着外面虽然是白日,但屋里的光线却是极暗。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林菀坐在床上看着眼前的这间屋子,只觉得脑子里跟有一团浆糊一样,让她压根就想不明白。 她记得先前她分明是同宋妈妈等人去承恩寺找大觉法师,随后在一处大殿中拜佛,突然就觉得头发晕,然后就昏了过去,可怎么现在她一醒过来就到了这里? 又低头看了看,见自己身上现在穿的是一件月白色的交领长袄,黛蓝色的绵裙,瞧这料子绝非绸缎之类,而只是一般的棉布罢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她记得她今儿出门的时候明明穿的是一件石榴红洒金缎面的长袄和一件蜜合色的绫绵裙,可怎么现在就换成了这个? 林菀真的是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然后她下意识的就拉高了左手的衣袖子,低头看手腕上是否还戴着那只满天星的银镯子。 对她现在而言,这根满天星的银镯子就像是盗梦空间里的图腾,没有它,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还是不是自己。 然后她的手腕上空空的,什么都没有戴。 林菀心中狠狠的一跳。她又将衣袖子往上拉高了一点,然后胳膊上也没有。 她呆呆的坐在床上,心里只想着,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她又穿越了?这次她又穿成了谁? 眼角余光忽然看到桌上放了一面倒扣着的铜镜,她赶忙的下床冲过去拿起了铜镜。 铜镜打磨的还算光滑,里面现出来的是她自己的脸。 她想了想,又拉高了衣袖子,然后就看到左胳膊上有道近圆形的疤。 不过有个赵琦玉跟自己相貌和疤痕一模一样的事在前,她左手腕上又没有那根满天星的银镯子,现在她依然很怀疑这个身体是不是她自己的身体。 她呆呆的看着铜镜里那张熟悉的脸,忽然苦笑了一下,怎么,她这个样子现在算是批量生产了?怎么搁哪里都有? 而就在她发呆的时候,忽然就听到砰的一声,有人伸手推开了门。 林菀吃了一吓,忙抬头看过去,就见门口站了一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正双手叉腰,一双粗短的眉高高的竖了起来,瞪着她,口中骂骂咧咧的:“小蝶,你怎么回事?刚刚才分到这院里头一天你就挺尸到现在?还不赶紧起来去洒扫院子呢。若迟得一会儿,小心你的皮。” 林菀越发的蒙了。怎么她现在叫小蝶么?她现在到底是在哪里? 但面上还是陪了笑,说着:“妈妈您请息怒,我这就起来。” 说了一大通的好话之后,又殷勤的给那婆子倒了一杯茶水,请着那婆子坐。 那婆子见她对自己的态度恭敬,心中的怒气就消了一些,不过口中依然还是骂骂咧咧的:“喝什么茶水?我什么样好的茶水没喝过,倒来喝你这隔夜的馊茶?你还不快随我出去洒扫院子。” 林菀听了,赶忙的放下了手里的茶杯,随着那婆子出门。 门外墙壁上靠了一只大高笤帚,林菀极有眼色的走过去拿了提在手上。一路上又陪了无数笑脸,恭维着那婆子,慢慢的探听一些消息。 然后她就晓得这婆子姓周,管着这府内的一干洒扫小丫鬟和小厮。而自己名叫小蝶,是前几日刚采买进府中的小丫鬟,经由回事处分配到了周妈妈的手下。 林菀再问起这是谁家的府第时,就遭了周妈妈一记白眼:“你睡糊涂了,连自己卖身进来的府第都不晓得是谁的府第?这可是当朝左相李大人的府第,能挑中了你在这里做个洒扫的小丫鬟,那也是你上辈子烧了高香才修来的福气。” 言语之中颇有一种她身为李府管事妈妈的自豪感。 而林菀则是已经完全懵逼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刚刚她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又穿越了,然后转头又有个人来告诉她她叫小蝶,卖身到李惟元府里,成了一个洒扫小丫鬟?这到底是在玩儿什么? 林菀这一刻很有一种想以头抢地的冲动。 第118章 撩妹之路 等周妈妈带着林菀到了她要洒扫的院子时, 林菀又懵逼了一次。 嗯,很好,怡和院,她住了七年的院子。 院子门口已经有人在等着了。 那人穿了一件浅蓝色宝瓶纹样的杭绸长袄,头上簪了一根素银莲花簪子, 生的十分干净秀丽。 是小扇。 这会猛然的看到小扇,林菀只觉得眼眶微热, 站在那里没有动。 而周妈妈已经两步上前,面上堆满了笑,赶着小扇叫奶奶, 又恭敬的与她说话。 从她两个人的对话中,林菀这才晓得小扇已经嫁给了谨言。而谨言现在是这李府的总管家,小扇则是管着这内宅里的一应之事。 小扇正在同周妈妈说着:“我听得说今儿有新丫鬟来这怡和院, 所以我就过来看一看。” 周妈妈面上陪着笑:“不过是一个粗使丫鬟罢了,这样大冷的天, 倒难为您这样巴巴儿的特地跑一趟, 可是这丫鬟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呢。” 小扇笑了笑, 没有说话, 不过目光却看向了林菀。 周妈妈晓得什么?这个丫鬟可是不简单呢。 虽然小扇并不知道林菀的真实来历,可她也是看得出来李惟元对林菀的紧张程度的,一如当年对四姑娘一样。甚至较那个时候还要更甚。 只是她原以为李惟元这样的看重林菀,必然会留在他身边,可不晓得为什么,他亲自替她取了个名叫小蝶的名字, 然后又吩咐她,让她将林菀分派到这怡和院来做个洒扫的粗使丫鬟,还不让旁人知道这是他亲自安排的。 谨言镇日跟在李惟元身旁,仿似是晓得些什么,但这事无论小扇怎么问他,他一个字都不肯透漏,只一句话,好好的待那位姑娘,切不可让那位姑娘受了半点委屈。不然相爷的怒火,我们谁都承受不起。 小扇见问不出什么来,也只得作罢,不过这当会对着林菀的时候她确然是极其的客气的。 她亲手推开了身后两扇黑漆院门,示意林菀跟她进去。 林菀跟在她和周妈妈的身后,慢慢的跨过了院门槛,抬眼看着院子里的各处。 然后她眼眶再一次发热。 院子里的翠竹也好,芭蕉也好,梅树也好,都和以往一模一样。甚至左手边她让人搭的那架葡萄架也还在,下面还有一张石桌并着四只石凳。甚至廊庑下还放着一盆石榴花和一盆松树盆景,那都是那时候她一时心血来潮要了回来栽着,闲暇之时还会修剪枝叶的。 小扇一面带着她往里面走,一面语气和善的同她说着:“这怡和院是四姑娘住过的院子,相爷极重视的,等闲不让旁人进来。自四姑娘去后,这院子里的丫鬟也都一个没有遣散。只不过后来大家都渐渐的大了,自然是不能一直这样的耗在这里,都许配了人家。昨儿守着这院子的绿儿也许配人出府去了,我在一众刚进府的丫鬟中就挑了你,往后就由着你来管着这怡和院吧。” 小扇以往是个胆小的性子,遇事就着慌,但七年过去,她竟然出落的这样沉稳,林菀见了,心中颇多感慨。 她垂着头,低低的嗯了一声。 周妈妈在旁边见了,就有些怪林菀没眼色,忙呵斥着:“你是没吃饭也怎的?奶奶同你说话呢,你就答应的这样小声?” 又面上堆着笑,对小扇笑道:“奶奶您别见怪,这小丫头刚进府,好多规矩都不懂。等稍后我再慢慢的教她。” “不碍的。”小扇笑了笑,“她还小,那些规矩你慢慢的教,不可约束了她。” 林菀虽然现年十八岁了,但她天生一张娃娃脸,个子又娇小,看起来至多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罢了。但周妈妈可是四十来岁的年纪,小扇现在也有二十岁出头了,所以她们两个才会这样说。 周妈妈这样说也罢了,但是小扇这样说…… 她也可以说是看着小扇一岁岁的长大的。 周妈妈笑着应了。而她们这时候已经走过了院子,来到了青石台基上。 小扇拿钥匙开了面前的门,让她们两个跟她进屋内。 周妈妈虽然在这李府也有几年了,但还是第一次进这怡和院。以往她也曾听府里的几个老人说起过,说四姑娘的怡和院可了不得呢,相爷爱惜的跟什么似的,里面随意陈设的一样东西拿出去卖就够她们嚼用一辈子的了,所以周妈妈心中对这怡和院一直都很好奇。但现下她进来了,四面一看,却见这屋子里也并非如她先前所想象的那样装潢的富丽堂皇,到处都是金银之物,而是极雅致的。里面虽有摆件,但看着也是极古朴的,一点都不闪亮。她心中未免就有些失望,只想着,就这样的一个院子,相爷做什么还看的跟自己的眼珠子一样重要? 但林菀却是心中感慨万分。 临窗木炕小几上放着的三足青铜香炉,床前放着的白纱绣玉兰鸟雀的屏风,床上挂着的藕荷色花帐,还有床头放着的那盏鹅黄穗子圆形琉璃戳灯都是她以往最爱的,而现在它们还好好的在她的房中。甚至四处都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墙角的高几上还放了一盆山茶,淡粉色的茶花开的正好。 仿似她并没有离开这么多年,依然还住在这里一样。 小扇这时候正在温声的同她说着她往后要做的事:“这屋内屋外的地面你每日都是要洒扫一遍的,屋内的这些器具你每日也都要擦拭一遍。” 又指着木炕小几上放着的香炉说道:“四姑娘以往最爱闻百合香,那边的锦匣子里放的就是百合香,你记得每日清早就要点一块放在香炉里。再有,姑娘也爱时令鲜花儿,四季鲜花,你记得换的勤快点儿。” 林菀应下了。 小扇就将手里的一串铜钥匙递了过来,说道:“这是怡和院里里外外的钥匙,你收着,可不能轻易给人。” 顿了顿,她又说道:“往后这整个怡和院都交给你管,你也就别住在下人住的后罩房里了。待会儿你就去将你的东西拿了来,这怡和院两边都有的是厢房,你自己随意的挑一间住下。” 自然让林菀住怡和院里也是李惟元吩咐给小扇的。 林菀也应了,又伸手接过了钥匙。 周妈妈则是大张着一张嘴,满脸的不可置信。 自来下人都是住在下人房里的,可小蝶这个小丫鬟才进府几天,被挑中来做怡和院的粗使丫鬟原就是极有福气的事了,但没想到现在小扇竟然直接让她住在这怡和院里。 周妈妈心中震惊,所以在和小扇出去的时候,她就掩不住心中的好奇,就说着:“您对这丫鬟可真好。” 她原是想从小扇的口中探听点什么出来。世上哪有无缘无故就对人好的事?不定的小扇和这小蝶背后就有什么渊源呢。但小扇听了,只笑了笑:“许是我和她投缘吧。” 小扇吩咐了一通事之后就和周妈妈走了,林菀送了她们两个人出去,随后就关上了院门。 刚刚小扇和周妈妈在,她也不敢大肆的看各处,但现在她们走了,她自然就可以随意的看了。 她先是在院子里各处看了看,又什么摸了摸院角栽的那株梅树,想了想,踮脚摘了一支梅花下来,拿着手中进了屋。 屋子里的一切她自然都是极熟悉的。当下她径直的寻了一只白釉梅瓶出来,灌了半瓶水之后就将刚折的梅花插了进去,放到了卧房里的梳妆桌上。 梳妆桌上摆着两只黑漆描金的首饰盒,她打开了看时,里面的珠钗簪环都是她以往戴过的。 她看了一会,伸手从首饰盒里拿了一支蝴蝶步摇和一支牡丹步摇出来。 她记得这支蝴蝶步摇是李惟元殿试那日她去接他的时候他在漱妆阁里买来送她的。那个时候他身上还没有什么钱,所以买来送她的这支步摇也只是铜鎏金的。她还记得那个时候他对她说,现下哥哥只能买给你这个,等往后哥哥会给你买更好的。而且他还承诺,往后他会将这天下所有的首饰都放在她面前,任由她挑选。 而后来他确实也是会经常送她首饰。再名贵再式样精致的都会送,当真是恨不能将这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她一样。这支赤金累丝镶红宝石的牡丹步摇就是后来他送她的。 想那个时候他们二人之间那样的亲密,可现在李惟元心中恨着她,即便站在他面前她都不敢开口叫他一声哥哥,林菀就觉得悲从中来,忍不住的趴在梳妆桌上哭了起来。 哭了一会儿过后,她伸手擦了擦面上的泪水,又一一的看着屋子里的其他一切。 但一切都有李惟元的影子。 梳妆桌上摆放的那盒花钿是他送的,博古架上摆放着的一对笑意盈盈,憨态可掬的大阿福是他送的,打开橱柜,里面放的一把牡丹蝴蝶纹样的缂丝团扇也是他送的。 林菀简直就是看到一样与李惟元有关的东西就要忍不住的拿在手中看半晌,随后才慢慢的又放回原处。 其后几日她的日子过的倒也还平静悠闲,不过是洒扫这处怡和院屋内屋外,擦拭着里面的各样器具罢了。闲了的时候她也会出去走一走。 过了七年,李府的丫鬟仆妇有许多都已经换过了,但也有当年的一些老人,不多她们自然也都不认得林菀。 而从她们的口中,林菀也晓得了许多事。譬如说老太太早几年的时候已经死了,大房的太太已经改嫁了,李令娇也嫁了一户算得很不错的人家。至于二房的所有人则是一直滞留在天长县没有回来,也不晓得他们的近况到底如何。 当年说起来也还算繁盛的李家,但现在却是一副雨打风吹花凋零的局面了。 另外林菀也从她们的口中听到了许多有关李惟元的怪癖,诸如说相爷如何的不近女色,又如何的性子沉闷,等闲只在自己的小院或怡和院里走一走,再不出去的。说到这里,她们就会看着林菀笑的暧昧,说是她现在住在怡和院里,说不定哪一日相爷就会去怡和院坐一坐,到时可不是她勾上相爷的好时机? 语气中颇多嫉妒,也有几分不善,但林菀听了只是笑一笑。 她也听说了,李惟元从去年开始就再不来怡和院中了,想必是真的对她死心了吧?所以现在他又怎么会再过来? 不过她心中到底还是想李惟元的,所以但凡有空就总是在外面晃荡着,就想偷偷的看他一眼也是好的。 正值新春假期,李惟元身为左相,自然是有大小官员要来登门给他拜年的,所以他逐日也很忙,林菀这两日看到过他几次,不过也都只是远远的看到他的身影罢了。 但林菀现在却觉得,即便是这样偶尔能看到她的身影她也已经觉得心中很满足了。 转眼已是正月初六了,府中过节的气氛依然很浓,檐下廊中到处到挂了大红的灯笼,极是喜庆。 这日傍晚的时候林菀去厨房里拿晚膳。 掌管厨房的现在已经不是张嫂子了,而换了一个柳嫂子。 柳嫂子看起来是个极亲和的人,这几日同林菀熟了,常说她生的可怜见的,私底下给她的饭食总会较旁人多一些。现在看着她过来了,她就扔了手里的萝卜,撩起围裙擦了擦手,随后就笑道:“小蝶姑娘来了?” 林菀也笑着跟她打招呼:“柳嫂好。” 柳嫂伸手招呼她:“快来。” 又拿了灶台上的一架竹雕大漆三层食盒,揭开了盖子给她看里面:“今儿我特地的做了这道蟹粉狮子头,还有这道荷花酥,你带回去看看好不好吃。” 林菀探头一看,就见食盒里面放了一只白底青瓷高碗,里面放了四只大大的蟹粉狮子头,又有一只里外靠花的小碟子,里面整整齐齐的码放了一碟子荷花酥。再有就是旁的几样菜,菜色都极其丰盛的。甚至还有一瓶酒。 林菀微怔。 这道蟹粉狮子头和这荷花酥都是以往她最爱吃的。她还记得以往一起吃饭的时候,李惟元总是会将他的那份蟹粉狮子头也给她吃。 而就在她发愣的时候,柳嫂子已经将食盒的盖子盖上了,又递了过来:“快拿去。” 林菀摆了摆手:“柳嫂子,这么多的酒菜,我一个人可吃不完,你拿两盘菜下来吧。” 可柳嫂子还是将手里的食盒硬往她的手里塞:“这大节下的,菜色丰盛些不是应当的?再说这是柳嫂子给你的,你还怕什么?难不成你还要同我客气?快拿着。” 见林菀不接,她就佯装作恼的模样:“你若再不接,我可就恼了。” 林菀只好接过来了,再三的对柳嫂子道了谢,又同厨房里的其他人打了声招呼,这才转身出了门。 而等她掀帘子离开,厨房里就有一个妇人不解的问着柳嫂子:“柳嫂子,你怎么对这个丫鬟这样的好?还巴巴儿的特地做了这道蟹粉狮子头和这道荷花酥给她吃?” 柳嫂子不答,心里只想着,你懂得什么?这可是今儿管家特地过来吩咐的。而且这个名叫小蝶的丫鬟刚进府的时候管家就过来打招呼了,说饮食上万不能苛待了这位小蝶姑娘,必然要想法儿的给她弄些好吃的,不然她做什么要对一个粗使丫鬟言语态度这样的好? 不过这样的话她自然也是不会同旁人说的,当下她只回的一句:“老娘乐意。”就什么话都不再说了。而问她话的那名夫人也只好讪讪的闭了嘴,不敢再问什么。 林菀提着食盒走出了厨房,等到了半路上,空中就开始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来。 她在原地站了,抬头望了一会眼前柳絮似的雪花,然后就顶着这样的雪花,慢慢的走回了怡和院去。 等进了院子,她关上了院门,又落下了门闩。 这个院子就她一个人住,虽然是挺孤单的,但也挺悠闲的。左右她在这院子里住了七年,也很熟悉,并没有什么不适感。 她提着食盒进了屋,放在临窗的木炕上,然后赶忙的就跑到火盆旁边,伸手拿了火箸子,将临出门时特意埋到灰堆里面的木炭扒拉了出来,重又往里面扔了几块木炭,这才盖上了外面一层铜制的火罩子。又端了一只绣墩来,坐在火盆旁边,就着炭火烤了一会儿手。 这天实在是太冷了。她不过出去拿个晚膳,就这么一截路,那风都差点儿将她吹的冻成了一截冰坨子。 等觉得身上都烘暖和了,她这才从绣墩上起身走到木炕边上坐了,又伸手揭开食盒盖子,将里面的酒菜一一的拿了出来摆放在花梨木炕桌上。 一碗蟹粉狮子头,一盘薰鸡丝,一盘白切肉,一盘木樨银鱼,还有一盘子糟瓜茄和一盘子荷花酥,另就是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粳米饭。 饭菜实在是丰盛,林菀都怀疑自己在柳嫂子那里到底有没有这样大的亲和力,竟然能让她给自己开小灶开成这样? 不过她也没有多想。都这么晚了,她实在是饿了。当下她拿了只小碗来,从那一大碗的粳米饭里扒拉了一碗下来,就着这些菜,饱饱的吃了两碗饭才罢。 吃完了,又想起食盒里还有一瓶酒,忙拿了出来,倒了一小杯闻一闻,仿似是青梅酒。 她也没有去将这壶酒烫热,而是就这样的慢慢的喝着。一边喝,一边望着窗格外面下的越来越大的雪花,心中只觉颇多感触。 到后来她也不晓得到底是喝了多少杯青梅酒下去,忽然就听到外面有拍门声不疾不徐的响起。 她眉头微蹙,想着这都已经入夜了,又下着雪,谁会在外面敲门?她心里就不大想去开门,但外面的那人却也坚持,依然不疾不徐的在那敲着门,大有她不开门他就会一直这样一整夜敲下去的架势。 林菀最后没有法子,只能下了木炕,不情不愿的走到明间,拉开了明间的两扇槅扇门。 立时就有一阵带着雪花的冷风呼啸着扑面而来,她冷的打了个哆嗦,然而还是就着院中微弱的烛光,走到院门后面,一面伸手取下了门闩,拉开了两扇院门,一面有些不悦的问着:“是……” 但待看清那人的相貌之后,她那个谁字就没有再问出口。 就见门外站着的人穿了一身墨绿色的锦袍,外面又罩了一件黑色的貂绒斗篷。廊下橘黄色的烛光温和了他的眉眼,让他此刻看上去如玉般的秀美。 是李惟元。 他正背着双手站在院门口,面上神情淡淡的。寒风和着细碎的雪花吹起他的袍袖衣带,清雅无双。 林菀胸腔里的一颗心开始砰砰的乱跳了起来。 她的手还放在门框上,这时因着紧张也紧紧的蜷了起来。她看着李惟元,眼眶微热,双唇轻颤着,但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惟元这时却是目光平淡的瞥了她一眼,随后漫不经心的问着:“你是怡和院新来的丫鬟?” 第119章 谁输谁赢 林菀听李惟元这样问她, 只觉心中被人狠狠的戳了一刀一样的难受。 他已经不认得她了。在他的眼中,她只是一个新来的丫鬟而已。 她掩下心中的酸涩,垂了眼帘,对着李惟元矮身屈膝行了个礼,低声的回道:“是。” 若能以丫鬟的身份在他身边这样待一会她也是愿意的。 她已经许久都没有听到李惟元同她说过话了。 李惟元点了点头, 随后抬脚走了进来。 他也不看她,只是在院内看了一会, 随后又抬脚走进了屋里。林菀忙跟了上前去。 李惟元正在伸手解身上披的黑色貂绒斗篷,林菀走过去接了。见斗篷上面落了雪花,她伸手一一的掸干净了。想了想, 又去拿了一只竹编的大熏笼过来罩在了火盆上,然后就将这领斗篷抖开了,罩在竹熏笼上, 烘烤着上面因落雪而染上的湿气。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悄悄的抬头去看李惟元。却见李惟元正背对着她在专注的看那架白纱屏风上的玉兰鸟雀刺绣, 一双长眉微拧着。 此刻屋内暖橙色的烛光像是全都聚拢来落在他身上一样, 林菀只觉得他侧脸都像在泛着一层淡淡的光, 日色下温润的玉石一样。 他还没有转身, 依然在专注的看着那架白纱屏风,不晓得到底想到了什么事,面上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大好。 林菀就大了些胆子,不时的看他一眼。 李惟元年少的时候其实是不怎么会收敛自己,眉目之间总给人阴沉的感觉,及至后来他渐渐的大了, 晓得收敛了,可给人的感觉也依然是冷傲的。但现在,林菀看着烛光下的李惟元,只觉人世的岁月已经将他身上的棱角都磨平了。现下的他就如同是一坛陈年的老酒一般,沉稳深厚了不少。更是风度端凝,再难见以往他身上的那种青涩孤傲和锋芒锐气了。 这七年他到底是如何过来的?都经历了些什么? 林菀忽然就觉得眼眶有些发热,鼻子也有些泛酸。她忙垂下了头去,不敢再看李惟元。 但李惟元虽然是背对着她,眼角余光却也一直在悄悄的注意着她。 他知道她在看他,不知为何,他无端的就觉得心中有些紧张起来。明明是这样大冷的天,可他的手心里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但他面上却并没有显出任何异常来,甚至转过身来的时候神情依然是淡淡的。 他径直的走到临窗的木炕上坐了,看了看高碗里的四只蟹粉狮子头剩下了一只。又将那壶青梅酒拿在手中轻晃了晃,发现竟然只剩了半壶了。 他微微的皱了眉,抬头看了一眼还低着头静站在那里的林菀。 她竟然将这一壶青梅酒都喝了半壶,更难得的是她现在看着还一些儿醉了的意思都没有。 他可是记得那个时候她不过才喝了两三杯青梅酒就醉的人事不省的。 这七年间她的酒量倒是长进了不少。 只不过想到这七年,李惟元原还算柔软的一颗心立时就冷了下来。 她竟然就这样的舍得抛下他一个人过了七年也不回来?而且她回来之后竟然看到他就跑,随后她在淳于祈的身边待了那么些日子,在宫中相见的时候她竟然也不认他。 李惟元面色沉了下去,随后他又将手中的白瓷酒壶放在了炕桌上。 虽然只是嗒的一声轻响,但在这寂静的雪夜中听来却还是很清晰的。林菀心中跳了跳,一时头垂的越发的低了。 依着她对李惟元的了解,想必他现在是生气了吧?也不晓得他好好儿的为什么忽然又生气了。 李惟元确实是生气了。他目光恨恨的看着林菀,但她却如同受了惊吓的小兔子一样,全然不抬头看他一眼。 她为什么不抬头看他?为什么还不认他? 前几日他虽然筹划了一切,在承恩寺将林菀换了回来,但其后经由淳于祈过来那样一闹,又说了那样的一通话之后,他心中还是很气恼的。回来之后看着依然在昏睡的林菀,他心中又是气恨,又是无措。 气恨她七年才回来,也气恨她回来之后看到他转身就跑,倒如同他是个什么吃人的猛兽一样。更气恨她和淳于祈在一起待了那么些时候,在宫中与他相见的时候竟然都不认他。 无措的则是,他忽然就不晓得等她醒过来之后自己该如何同她相处了。 再将她软、禁在自己身边?可那个时候她说她受够了他那样做,而且还很坚决的说要离开他。但将所有的事都摊开了来明说,若她说出她确然是更加心仪淳于祈的,他都不晓得自己到时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所以他最后想了想,便给了她一个新身份。在他可控范围之内的一个新身份。 他想着,但凡只要她来认他,叫他一声哥哥,那他便会前事不咎,万事不问,只宠她爱她若命。但没想到,她倒是个这样沉得住气的,这几日竟然都不来找他,反倒日日过的那样的悠闲平静。最后反倒是他自己先沉不住气了,这几日都在怡和院外面徘徊,刚刚更是忍不住的就抬手拍门了。 她心里就这样的没他吗? 李惟元想到这里,只觉得心里又酸涩,又堵的发慌。 他又目光恨恨的看了林菀一会,见她依然还是那样低着头站在那里,全然没有要抬头来看他的意思,他心中忽然就恨极,开口冷声的就说道:“过来给我倒酒。” 林菀轻声的应了一声,走去拿了一套干净的碗筷和酒杯过来,拎起酒壶给他倒了一杯酒。 不过看看炕桌上的那些菜都是她吃剩下的,只怕现在也都冷却了,她想了想,就问着:“奴婢去厨房给您另取几样下酒菜过来?” 问这些话的时候她也是低着头的,并没有看他。 李惟元斜眼看他。她倒是说奴婢两个字说的这样的顺口。 “不用。”他生硬的回答着。 林菀就又轻声的应了一声,然后就低着头站在那里,没有再说话。 李惟元忽然就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觉,心里堵的很难受。 他拿了酒杯喝酒。喝完了一杯之后,又冷声的吩咐着:“倒酒。” 林菀上前给他倒了一杯,随后又低眉敛目的垂首站到了一边。 李惟元觉得心里越发的堵的难受了。 她以往不是话很多的吗?可怎么现在倒这样的安静了,一个字也不肯说? 但其实林菀只是不晓得该说什么罢了。而且现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份,也是容不得她随意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 李惟元这时在看被林菀摆放到窗台下的那只三足青铜熏香炉:“怎么没有点百合香?” 林菀就回道:“奴婢今儿下午刚折了一支红梅来插在梅瓶中,想着这满屋子里梅香幽幽,若点了这百合香,反倒会冲了这梅香,所以奴婢就没有点。” 李惟元转头看了一眼梳妆桌上放着的梅瓶里面插的那支桃花,没有说话。 而林菀心中忖度了一下,又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要不要奴婢现在点了百合香?” “不用。”还是很生硬的回答。 林菀便不再言语了,只低眉敛目的站在一旁。 虽然心中明明不想,但李惟元还是不自禁的一直用眼角余光悄悄的在看她。 她垂着双眼,可以看到她翘挺的鼻子,圆滑的下巴,五官都是极精致的。晨间的晓露蔷薇一般,娇美难言,仅这样看着就会让人觉得心中怜爱不已。 而且也不晓得她是觉得委屈了还是怎么,现在她一双柔软的双唇正轻抿着,纤长的眼睫毛也在轻颤着,李惟元简直都要忍不住的想伸手过去抱抱她,柔声的哄着她。 他也确实是伸出了手去,但立时就又僵在了半空。最后他又忽然收回了手来,猛然的就起身站了起来。 他怎么就总是这样容易的对她心软?明明她现在都没有想过要认他,他还要在这里自作多情个什么劲? 他沉着一张脸,转身阔步的就往屋外走。 林菀见了,忙伸手拿了熏笼上的那领黑色貂绒斗篷追了出去:“相爷,您的斗篷……” 但他走的极快,等她追了出去,就正好见他走出了院门口,身影渐渐的消失在了漫天纷纷扬扬的雪花中。 林菀望着他清瘦颀长的背影已是怔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走过去关了院门,又慢慢的走回了屋,关上了屋门,坐到了炕上去。 她怀中还抱着他的斗篷,这当会她忍不住的就将头埋到了斗篷里去。 鼻尖上萦绕的都是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林菀忽然止不住的就落下了泪来。 她是这样的想念他啊。 第120章 贴身丫鬟 过了两日, 林菀依然不见李惟元遣人过来拿这领貂绒斗篷,她想了想,就将这领斗篷折叠的好好的,然后抱在怀中,去了李惟元的小院。 她刚刚才打听过李惟元今儿有事出门了, 所以就赶着他现在不在的时候来还斗篷。 怡和院到李惟元住的小院中间的这段路以往她是经常走的,可以说哪怕就是路旁的一茎草她都是极熟悉的。现在她一路走来, 到处看看,只觉心中又酸又涩。 等到了小院门口,她站在原地怔怔的看了看好一会两旁的翠竹, 然后又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拍院门。 前来开门的是小扇。 今儿李惟元带了谨言去赴同僚的约了,她刚刚正在屋子里洒扫,猛然的听到拍门声, 她过来开门一看,就见是林菀。 小扇面上讶异。她没想到这个丫鬟竟然敢来拍这里的院门。满府里的丫鬟仆妇和小厮们谁不晓得相爷这里是禁止旁人随意来的?大家看到相爷的小院都要绕道走的。 不过讶异过后, 小扇对林菀还算是很客气的。 她问明了她的来意, 就伸手接过了她递过来的斗篷, 又温和的笑道:“等相爷回来我便会将这领斗篷转交给他。” 不过她心中却是越发的震惊了。 李惟元的斗篷如何会在这丫鬟的手中?难不成李惟元这几日见过这个丫鬟不成? 不过转念一想李惟元那个时候对这丫鬟那样紧张的程度, 小扇便也就明白了,于是她的言语态度就越发的温和了起来。 想了想,她又侧身让了让,说着:“你进来喝杯茶?” 虽然说李惟元是从不许旁人进他的院子,但小扇想想前些日子可是李惟元亲自抱了这丫鬟回来的,又亲自的放在了他床上, 动作十分的轻柔,想必即便是她现在让这丫鬟进了院子,李惟元也不会怪责她的吧? 但林菀却像是忽然受到了什么惊吓一样,忙摇手:“不,不,我就不进去了。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她转身逃也似的就跑了。 小扇看着她仓皇的背影很是不解,片刻之后方才摇了摇头,转身关了院门进去了。 林菀心中确实是极其惊吓的。刚刚这一路上她的心就已经在砰砰砰的快速乱跳个不住了,等小扇开了院子,她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简直就要快从嗓子眼中跳出来一般。 她也不晓得她这到底是没用,还是近乡情怯,反正她发现自己是不敢进李惟元的小院的。 那里有她和李惟元那样多的甜蜜回忆,她怕她进去了,止不住的就会伤心落泪,所以算了,还是不进去的好。 她一路神情恹恹的回了怡和院。不过才刚走到院前的那条青石路上,她忽然就听到有人在叫她:“小蝶。” 她循声抬头一看,就见周妈妈正身子斜靠在院门上。 周妈妈身上穿了一件蓝绸夹袄,一件黑绸裙子,头上簪了一根金顶菊花银脚簪子,额头上又勒了一只宝蓝色绣云纹的抹额,一张团白的面上满是笑意,正望着她笑。 林菀也只能打叠起精神,面上带了两分笑意,走过去叫了一声周妈妈,又要矮身屈膝对她行礼。 周妈妈忙伸手一把扶住了,笑道:“我打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亲近,你还跟我客气个什么?我又没生个女儿,心里只将你当女儿相待呢,快不要和我客套了。” 林菀听了,只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可没忘记那日周妈妈是怎么去她屋子里叫骂她起床的。不过她也没说什么,而是拿了钥匙开了院门上的铜锁,推开院门,请周妈妈进去。 周妈妈还要拉了她的手一块儿进去。 这些日子周妈妈来的十分的殷勤。 那日她就看出来小扇对林菀的不一般了,其后两日她心中想了想,觉得小扇必然同林菀有什么渊源,不然不至于这丫头一来就让她管着怡和院,小扇还放任她住在怡和院里。要知道一般的粗使丫鬟哪里有这样的荣幸呢? 所以周妈妈想了想,便没事就会过来怡和院同林菀说说话。 她心中盘算的是,自己以往和小扇都是说不上话的,没那个资格。但人谁不是想往高处走?谨言和小扇两口子可是管着这李府里外一切的,若是能在小扇面前讨了好,还愁往后的日子会不好?趁着小扇现在对这丫鬟青眼有加,先和这丫鬟搞好关系再说。所以隔个一两日的她就会到怡和院这里来走一走,同林菀说几句话儿。 林菀也无可无不可的,反正周妈妈说什么她顺着说也就是了,面上只敷衍着。 这两日日光却好,如水一般的。林菀早间的时候将衣橱里的衣裙和锦被都拿了出来放在院子里晒,现在一眼瞧过去院子里各处都是五彩锦绣的。 周妈妈见了,心中自然是艳羡的紧。心里就又想着,这些衣裙都是这样好的料子,随意的拿出去一件不值个几两银子?更不说屋子里面还有那样多的簪环首饰了。 又一眼看到林菀身上穿的还是那日的月白色棉布袄和黛蓝色的布绵裙,头上也不过簪了一朵蓝色的绢花并一支素银簪子。她就亲热的拉了她的手,说道:“你可真是个傻的。四姑娘都死了这么些年了,她留下来的这些好东西不也是白白的放在那里张灰发霉?依着我说,小扇奶奶让你守着这屋子,这屋子里的什么衣裙首饰你不能用?谁又晓得?哪怕就是你悄悄的拿了几件出去,旁人还能晓得不成?你做什么将自己穿戴的这样的素净,倒将这些好东西白白的放在那里不动?” 林菀心里有事,不大耐烦理会她,所以听了周妈妈说的这话,她也只是笑了笑,然后低了头,不着痕迹的将自己的手从周妈妈的手掌心里抽了出来。 周妈妈却又动起了歪脑筋。 这满院子的锦绣之色,在她眼中却全都是黄白之色,她心中岂有个不想的?又见林菀相貌生的极好,性子看着也是个温软的,一看就是个好拿捏的,若娶了她做自己的媳妇儿,那也是不差的。更何况若娶了她回去,她自然就要听她这个做婆婆的话。到时这怡和院里的东西,她过个两三日的就让林菀拿一两样出去,谁还能晓得也怎的? 这样一想,周妈妈就又伸手来拉了她的手,面上堆叠起万般慈爱的笑意,亲亲热热的同她说道:“这几日我在回事处那里问了问,没想到你竟然是个这么可怜的,老子娘都死了,这世上一个亲人也没有。我听了,心里实在是替你难过。” 见林菀只低着头不说话,她就又说道:“你也是知道的,我这辈子统共也就生了两个儿子,并没有一个女儿。那日我头一次看到你,心里就觉得和你甚是投缘。这几日我又冷眼看下来,你这样好的一个性子,凡事都是个出挑的,所以我这心里的意思,倒是想去求了小扇奶奶,让她能答应将你许配给我家老大做个媳妇儿呢。” 林菀心中震惊,抬头看她。 这是个什么鬼?好好儿的周妈妈要她做她的儿媳妇?这玩笑可就开大了。 “周妈妈,”她就面上带了两分勉强的笑意,说道,“您别和我开玩笑了。这事肯定是不成的。” 周妈妈却是说道:“这事有个什么不成的?难道你心中还不愿意不成?这你可就是个傻的了。你也晓得我现管着这李府里的一干粗使小丫鬟,家里人也都在这李府里当着极要紧的差事,不瞒你说,我这手头上也是从容的,比着外面那些小官小吏家里也是不差的。而你嫁的又是老大,俗话说国有宰相,家有长子,往后我们家这些家产不还都是你们两个的?到那时你们两个也是使奴唤婢的,不比你过两年年岁大了,拉出去随意的配了一个低贱的小厮好?” 她说的颇推心置腹,但林菀听了,却只啼笑皆非:“周妈妈,多谢您的好心。但这事我真答应不了。” 周妈妈听了,就有些撂下了脸来:“往常这府里多少丫头想要攀附我家,给我做儿媳妇呢,我都没有答应。我这也是心里疼惜你,觉得跟你投缘,所以才巴巴儿的过来同你说这些个话。这事你可要想好了,错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到时你便是后悔也迟了。” 林菀听了,心里也就有些不大高兴起来。 这周妈妈明面上说的都是为她好一样,但内里跟逼婚有什么不一样?于是她也撂下了脸来,不紧不慢的说道:“周妈妈,我这进府还没多少日子,心里还想着要好好的干几年呢,又哪里会这样快的就嫁人?再说了,这府里比我强的丫鬟多了去了,您再去寻摸个好的来做您的儿媳妇也就是了,又何必要只看着我这棵歪脖子树呢?” 周妈妈只被她这番话给气的眼睁睁的。不过她也有些臊了,面上就带了几分热意:“是我求着你做我儿媳妇也怎的?不过是看你可怜,好心的想要照拂你一二罢了,既是你不领情,这些话就只当我没有说过。” 说罢,她起身站了起来,气愤愤的抬脚就走了。 林菀也没有留她,看着她走了就去将院门关了起来,随后又转身回来,慢慢的将院子里晒的衣裙和锦被都一样样的收了起来放到了衣橱衣柜里。 李惟元回来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了,小扇听到拍门声,赶忙的就过去开门。 然后她鼻端立时就闻到了一股子淡淡的酒气。 她用目光无声的询问谨言,相爷是不是喝酒了?谨言也无声的点了点头。 小扇心中讶异。李惟元是甚少喝酒的,他仿似随时随地都要保证自己足够清醒,所以很少会去沾染酒这种会让人理智不清的东西,但是今儿他怎么就喝酒了?而且闻着他身上的这酒气,想必他还是喝了不少的。 但小扇也不敢问,她只是赶忙的转身去打了一盆温热的水来。 李惟元就着这盆水洗了脸,又洗了手,接过小扇双手递过来的干净手巾擦手,一边又问着:“今日可有什么事?” 小扇听了,便赶忙的去取了那领黑色的貂绒斗篷,又双手递了过来:“这是今儿上午小蝶姑娘特地送过来的。” 李惟元擦着手的动作一顿。 他看着小扇手里捧着的那领斗篷,折叠的整整齐齐的。伸手拿了过来,鼻端仿似还能嗅到幽幽梅香。 李惟元心中微动,随后又问道:“她,有没有进来?” 小扇摇头:“奴婢是请了她进来坐一坐,喝杯茶的,但她听奴婢这样说,反倒跟受了什么惊吓一般,立时转身就走了。” 她竟是不敢进来看一看的么?他这处院子里的一草一木还都是当年她亲手布置的呢。 想到这里,李惟元心中刚刚才起的那丝柔软立时就没有了,烛光下望来,他一张脸阴沉似水。 他转身毫不在意的将手里拿着的这领貂绒掷到了一边的桌面上,一句话也不说的就转身往西次间的书房中走,然后坐在书案后面的圈椅中闭目养神。 小扇自然也不敢再说什么,忙端了铜盆,脚步轻轻的退了出去。 等她将铜盆里的残水泼到了院子的桂花树下,一探头,忽然就看到谨言正站在外面,有人在低声的同他说着什么。而谨言的面上看着甚是严肃。 片刻的功夫,那人就走了,谨言则是急忙抽身就进了院子里来,又急急的要去找屋里。 小扇忙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轻声的说道:“我看相爷正在气头上呢,我劝你若没有什么要紧的事现下就别进去触霉头。” 不想谨言却是十分肃色的说道:“这可是件顶要紧的事。若我现在不去告诉相爷,等往后他晓得了,我的这小命竟也是不用要了。” 说着,就挣脱小扇的手,大步的走进了屋子里去。然后他就见李惟元正背靠在圈椅背上闭目养神。 谨言顿了顿,随后小心翼翼的开口:“相爷,刚刚暗卫来报,有件关乎小蝶姑娘的要紧事。” 立时就见李惟元睁开了双眼来,目光也望了过来:“什么事?” 于是谨言就将今儿周妈妈同林菀说的那番话细细的都说了一遍:“……那个周妈妈的意思,竟是要小蝶姑娘嫁给她的大儿子。不过这事小蝶姑娘已经当场就严词拒绝了。但暗卫说那周妈妈瞧着很不甘心的模样,回去之后恶狠狠的拍桌子摔凳子,还放话说小蝶姑娘竟然敢这么给她没脸,她必然不会轻易的饶恕了她的。到时她要小蝶姑娘求着她嫁她儿子。” 说完之后,他就抬眼小心的觑着李惟元的神色,就见李惟元的双眼危险的半眯了起来,眸光暗沉犀利。 这个周妈妈算是个什么东西,竟然胆敢要婉婉嫁给她的儿子,还要婉婉求她? “这种人还留在我府中做什么?”李惟元身子往后一靠,语气冰冷,“趁夜将她连同她的家人都剥光了衣裳,扔到乱葬岗子去。再遣人守在乱葬岗子附近守着,但凡见他们逃出来了,立时就又原路撵回去。” 李惟元七年前在大觉法师面前发过誓,但凡只要李令婉能够回来,他愿意终生不杀一人的。这些年他已经甚少下狠手了,除非真的是惹怒了他。而且他也不会直接下杀手,只会将那些人扔到一些处境极其艰险的地方去,由着他们自生自灭。 自然,其实这些人的下场一般都会是个死。譬如说上次他将皇极会里反叛他的那些人全都绑到大船上然后让这只船在大海中漂流,又如同这次,他要将周妈妈一家人全都剥光了扔到乱葬岗子去。 不说乱葬岗子那里晚上有许多野狼出没,在那待上一夜的人基本都要葬身狼口,只说这样大冷的天,身上不着寸缕,被这凛冽的夜风一吹,那基本也都是要冻死的。 不过谨言跟在李惟元身边这些年,许多事也都见过了,当下他一点也不震惊李惟元对周妈妈一家人的这个处置,恭敬的应了一声,随后就下去办理了。 但凡涉及到四姑娘的事,相爷总归是极为震怒的。更何况这个周妈妈竟然这样的胆大包天,要四姑娘嫁给她的儿子。还放言要四姑娘求她。 四姑娘是相爷心尖上的人,相爷都恨不能将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四姑娘,又如何能容忍这样的事? 等他走后,李惟元又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了一会,然后他忽然就高声的叫了小扇进来,吩咐她:“明日你去将小蝶带到我这小院里来。往后她只贴身伺候我,旁的事都不用她做。” 他都将她放在府中了,可没想到竟然还会有人惦念上让她做儿媳妇。他如何能忍?往后总归还是要将她日夜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才放心的。 而且贴身丫鬟这样的事…… 李惟元的目光就慢慢的幽暗了下来,唇角也微微的弯了起来。 他心中还是很期待的。 120章 同屋生涯 次日林菀用完早膳之后就听到有人在拍院门响, 她走过去打开院门一看,见来人是小扇。 小扇穿了一件豆绿色柿蒂纹杭绸的褙子,耳上挂了一副赤金镶翡翠的水滴状耳坠,面上笑容可亲。 林菀看到她耳上挂的那副耳坠时微微的失了下神。 她记得这是小扇十五岁生辰那日她送给小扇的生辰礼物,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 这副耳坠还被小扇保存的跟新的一样。 她请了小扇进屋,又要去泡茶, 但小扇叫住了她:“小蝶姑娘不忙,你且站住,听我说。” 林菀便站住了, 听小扇在说着:“我现下过来,是因为昨儿晚上相爷吩咐了我,让我今日将你带到他的小院去。” 林菀心中震惊, 抬头看她,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 就见到小扇在点头笑道:“你没有听错。相爷说了, 往后让你做他身边的贴身丫鬟, 旁的事是再不劳你动手的。你现在就将你的东西收拾下, 我立时就带你过去。” 林菀不想去。做李惟元的贴身丫鬟这样的事, 若他们两个人日夜相处在一块儿,她觉得她可能迟早会掉马甲。于是她就推脱着:“我笨手笨脚的,怕伺候不好相爷,还是请您另外挑选个手脚伶俐的丫鬟去伺候相爷吧,我就每日守着这怡和院就好。” 小扇笑道:“这可是相爷指明了要你过去伺候的,我也是没有法子的。至于这怡和院, 稍后我自然会遣其他的丫鬟过来看管。小蝶姑娘这便收拾了你的东西,跟我过去吧。” 竟然是拒绝不了。 林菀没有法子,只好慢吞吞的收拾了自己的几样东西,随后跟在小扇的身后往外走。 等到了李惟元的小院外面,小扇伸手推开院门走了进去,林菀还在院门口迟疑了一会,随后才跟着走了进去。 院子里的一切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青石小径旁的两棵桂花树,墙角的桃树和红梅树,想必等到春夏之日,两边围墙上就会爬满薜荔和牵牛花。 林菀眼眶微微泛热,她不敢再看,忙垂了头往前走。 等到了屋内,屋内却空无一人,并不见李惟元在里面。林菀见了,也不晓得心里面是失望多一些,还是庆幸多一些。 小扇正在说着:“今儿英国公家办了一场宴席,请相爷去赴宴,相爷约莫到晚间才会回来,你先把你的东西放下,我带你熟悉一下这里,再同你说说相爷平日里的一些喜好和习惯。” 林菀低低的应了一声。 但其实这处小院哪里她不熟悉?窗前的大陶缸,还有廊檐下的兔子窝…… 林菀走过去打开笼子,将里面的小兔子抱了出来,伸手顺了顺她的毛,然后问道:“怎么小白看着还是这样的小,一些儿都没有长大?” 按理来说,都过去七年了,小白应当快有个十岁了,可怎么现在看起来还和那个时候差不多大呢? 她是脱口而出,压根就没有想到其他旁的什么,但小扇却是极其的震惊。 她怎么会知道这只小兔子叫小白?而且听她话里的这意思,倒仿似她许久之前就认得小白一样。 “你怎么会知道它叫小白?又怎么知道它以前是什么样的?” 林菀心中咯噔了一下,随后心里就懊恼着,她往后要说话都如同刚刚那样的不过脑子,只怕过不了两日就能叫李惟元心中对她起疑。 于是她忙笑道:“我以往何曾见过这只小兔子?只是这几日听府里有人提起过,说相爷的院子里养了一只名叫小白的小兔子,且是看着乖巧伶俐的,所以我刚刚才有这样一问。” 小扇对她的话将信将疑。 她想着这个小蝶姑娘的来历原就极其的古怪,而且相爷对她还那般的上心,甚或有时候她都会感觉这个小蝶姑娘其实是有点像四姑娘…… 她以往毕竟是在四姑娘跟前伺候了那么几年的,日夜相对,自然有些事比旁人看的更清楚一些。 这个小蝶姑娘,除却相貌和四姑娘不一样,其他的言语做派,若细想起来,倒当真和四姑娘是极其的像呢。 小扇不敢再想,忙将自己脑中的这些个念头给摒弃掉了,转而又对林菀说了一些要注意的事项。 “……若说起来相爷也是个好伺候的主子。他喜静,日常最大的消遣也只是看书罢了。若他看书的时候,你切记不可打扰他。再有,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是四姑娘以往栽种的,相爷极其的看重,便是落了一片叶子他都是要捡了起来,郑重其事的埋到院角的那处花冢里。” 说到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是四姑娘以往栽种的时候,小扇特意留心去看林菀的反应,但林菀只垂着眼,低着头,伸手摸着怀中的小白,小扇压根就看不分明她面上的神情。 小扇便只好作罢,转而又说了一些旁的注意事项,随后便走了。 她管着这整个李府的内宅,自然时时都是忙碌的。 林菀送了她出院门,随后便关了院门,捧着小白将她举高,和自己的视线齐平,然后笑道:“小白,我们又见面了。你还记不记得我?” 她与小白的一双红眼睛对视了片刻,又无奈的苦笑:“我现在和那个时候的样子一点儿都不一样,你自然是不识得我了吧?” 说着,又将它抱到了怀中,顺了一会儿毛,就将它重又放回了笼子里。又拿了一块菜叶子喂它,这才轻拍了拍手,起身掀开帘子走进了屋内。 屋内的一切都没有变。卧房里挂着的还是淡青色的帐子,明间条案上放着的还是那架英石盆景,书房贴墙的书橱上依然摆放着磊磊的陈书。还有书案上放的镇纸还是那个时候她买了来送李惟元的小兔子形状的玉石镇纸。 林菀慢慢的走过去,将这只小兔子玉石镇纸拿在了手中。 入手温润光滑,看的出来李惟元是经常握在手中把玩的。 林菀想到那个场景,不晓得为什么,忽然就眼眶微热。她紧紧的攥住了手里的小兔子玉石镇纸。 李惟元今儿心中有事,所以天色刚傍晚的时候他就早早的回府来了。 谨言一直垂手跟在他身后,不过等进了府门口之后,李惟元就转身同他说道:“我叫人给你和小扇在旁边置办了一处院子,往后你和小扇只专心的打理好府里的事就好。若有事,我会让人去唤你。” 李惟元是不喜旁人随意进出他的小院的,所以这些年谨言依然住在李惟元小院的厢房里,方便李惟元随时有事吩咐,但他现在这样说…… 谨言明白李惟元的意思,当下忙应了下来:“小的明白了。” 相爷的这意思,分明是想要和小蝶姑娘独处,让他往后晚间再不必住在他那里,若无事也不要去打扰他们。 李惟元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转身往前走了。而谨言则是垂手站在那里没有跟过去,待李惟元走远了,他这才出了府门,问明白了那处院子的位子,自行慢慢的走了过去。 李惟元一开始还神色如常,脚下也极沉稳,可到后来他的脚步却是渐渐的快了起来。 等到了院门口,看着两扇紧闭的绿漆院门,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随后才伸手去推。 不过等进了院门之后,他的脚步却又慢了下来。 但凡只要想到她此刻就好端端的在屋内等着他回来,他便觉得心中充盈,且又激动,甚至连一双手都轻颤了起来。 等上了台阶,站在屋门口,他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勉力的压下了心里的那股子激动,转而面上又换上了一贯的面无表情,伸手掀开了厚重的门帘。 但屋内静悄悄的,并无一人。 李惟元的一颗心瞬间就冷透了下来。过后他却又开始气恼,又夹杂着几丝隐隐的不安。 她又不见了!她这是又去了哪里?上次那样一离开就是七年,这次她又想要怎么样? 李惟元铁青着一张脸,转身就疾步往外走。不过才刚走得几步,却一眼看到院门口有个人正走了进来。 淡紫色的夹袄,丁香色的长裙,双目明净,清秀绝俗,晨间盈盈初开的一朵紫丁香一般。 李惟元停下了脚步。 林菀这时也看到了李惟元,微怔了一下,便也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她没想到李惟元竟然这么早就回来了。先前小扇说英国公府还请了戏班子晚间唱戏,说李惟元便是回来那也是要二更之后,但现下…… 林菀看了看还有些亮的天色,然后回过神来,对李惟元行了个礼,轻声的开口说着:“相爷,您回来了?” 总归还是有些不习惯的,所以这声相爷她叫的很有些不自在。 李惟元却是不答,依然铁青着一张脸问道:“你刚刚去了哪里?” 语气里是有愤怒的,林菀听得出来。 她就伸手举了举手里的食盒,低头回道:“我刚去厨房提了晚膳回来。” 想了想,又问着:“相爷可用过晚膳了?” 李惟元不答,只是看了一眼她手里提着的那架朱漆食盒,随后转过身去,声色冷漠的回道:“用过了。” 但转过身去的时候,他心中却是舒了一口气,面上原本一直紧绷着的神情也有些放松了。 原来她不是离开,只是去取晚膳而已。 他抬脚径直的进了屋。林菀随后也跟了进去。 李惟元这时已经坐到了书案后的圈椅中,拿了案上的一本书在看。见林菀也跟了进来,却又不说话,只是垂着头站在那里,他心中想着她以往可是再挨不得饿的人,但这当会她还没有用晚膳,只怕早就是腹中饿的狠了,于是他就眼望着手里的书,却声色平淡的开口:“你先去用了晚膳再过来。” 因着心中有事,所以午膳林菀也没有用多少,这当会她也实在是饿的狠了,又见李惟元这样说,她便行了礼,低眉敛目的说道:“多谢相爷。” 李惟元听她叫他相爷,他便觉得心中甚是不自在。不过张了张口,他还是没有说什么。 而林菀这时已经拿了先前放在地上的食盒,转身掀开帘子要出去。 自然是要去旁边的厢房里用饭的。上午的时候小扇已经将她的房间安排在了西厢房的一间简洁干净的小屋子里。 但这时她又忽然听到李惟元的声音响起:“谁让你去外面了?就在屋子里面用膳。” 林菀放在帘子上的手一顿。 以往她是经常和李惟元一起吃饭的,但是现在…… “相爷的好意奴婢心灵了,但这样于规矩不合。还请相爷让奴婢去厢房用膳。” 在这屋子里吃饭,她还吃得下吗? 听她这样一口一个相爷,又一口一个奴婢的,李惟元只觉得心中忽然就恼怒了起来。 原是不晓得该如何和她相处,心中也对她气恨的,所以这才给她安了个新身份,让她在这府中做了个丫鬟。但不成想她倒是一点儿也不反抗,还这样自称自己为奴婢,称他为相爷。他心里何曾想过要她这样? 李惟元就发现,原是想要惩罚她的,但到最后,惩罚来惩罚去的,她倒是安之若素,反倒是他自己心中百般千般的不自在。 “要你来同说我什么合不合规矩的事?”李惟元忽然就有些置气,语气也不大好,“我让你怎样你就该怎样。” 这样的李惟元真的有些像个孩子,林菀在心中暗暗的叹了一口气,但还是回了一声:“是。” 于是她便转身回来,将食盒里的饭菜都拿了出来,坐在明间的桌旁开始吃饭。 特意的背对着李惟元,所以李惟元倒是能肆无忌惮的看她。 她算不得高挑,娇小玲珑的身材,腰间水碧色的衣带,纤腰一束,似这般背后看来,娇怯怯的,弱不禁风一般。 李惟元就在心里想着,想必这就是她本来的面貌吧? 而在他的眼中,她无论什么样,那自然都是无一处不好,无一处不美的。 趁着林菀还在吃饭的功夫,他简直有些贪恋的一直看她,恨不能就这样将她的一切都镌刻到自己的骨子里去。 但林菀虽然背对着他,可她这一顿饭依然吃的极不自在。 她匆匆的吃完了一碗饭,然后就起身收拾了碗筷,随后想了想,就走过来问李惟元:“请问相爷有没有什么吩咐?” 李惟元这一刻真的是极其的恼恨她,也恼恨自己。 他原意只想要林菀先来同他说明一切,说一说她为什么过了七年才回来,又为什么看到他就跑,宁愿做淳于祈的表妹也不认他,那他自然会对她前事不咎。再不济,哪怕这些缘由她都不愿意同他说清,只要她过来叫他一声哥哥,那他也不会再计较那些前事,但为什么她就宁愿这样真的以丫鬟的身份待在他身边,也不愿意认他? 但听着她这样口口声声的叫他相爷,又自称奴婢,李惟元只觉心中极其的不自在。 他就伸手将手里的书抛到了书案上,冷声的吩咐着:“去给我泡杯茶来。” 林菀应了一声是,下去顿水泡茶去了。 去了头汤的瓜片茶,她倒还记得自己喝茶的喜好。 李惟元心中气恨顿消,随即又拿了案上的书看。 不得他发话,林菀自然不敢随便下去,只能一直站在旁边。 中间李惟元几次想开口叫她坐下,但又怕她心中生疑,便硬生生的又将话咽了回去。 但到底还是心疼她这样一直站着会累,所以他看了一会儿书便放下了,只淡淡的说道:“安寝吧。” 林菀听了,便去打水来给他洗漱。随后又铺好了床,就要转身下去。 但她转身不过才刚走得两步,就听李惟元在问她:“你要去哪里?” 林菀回过身来,低着头,恭敬的答道:“奴婢不敢吵着相爷安歇,这便回房去了。若相爷有事使唤,您就叫一声,奴婢在厢房里也听得见的,立时就来。” 她是晓得李惟元晚间睡觉的时候不喜有人在旁边服侍的。而且她都这样提心吊胆,也累了这么一日了,现下也该下去歇一歇了吧? 李惟元正坐在床沿上,一面慢慢的伸手解着自己石青色银丝竹叶暗纹的锦袍,一面目光暗沉的望着她,缓缓的说道:“谁准你下去的?过来。” 第121章 继续同屋 林菀心中震惊, 抬头看他。 李惟元还在慢慢的解着锦袍上的衣带,正面无表情的说着:“既然是贴身丫鬟,自然是要随时随侍在我身边。往后夜间你就在这屋里睡。” 若不是这几日经常听李府里的下人说李惟元不近女色,从没有一个丫鬟敢近李惟元的身,林菀简直就要怀疑他这到底是什么用心。 她看着李惟元, 李惟元却有些不敢看她了,装着要解衣带的模样, 微垂了眼。 林菀就在心中暗暗的叹了一口气,然后轻声的回道:“那奴婢去抱了铺盖过来。” 说着,转身出去了。 李惟元抬头, 透过半开的窗子,看到林菀进了西厢房,他便忙起身将放在房中另一侧的一张木榻搬到窗下安放好, 又在香炉里点了一块安息香,然后才坐到了床沿上去, 抬头看窗外, 就见林菀正怀里抱了一副铺盖过来。 李惟元忙收回了目光。 林菀抱着铺盖进了屋, 然后就径直的往西次间走。 西次间是有个临窗木炕的, 以前她在李惟元这里玩的累了,困了,没少在这个木炕上睡过。 但还没等她将手里的铺盖放到炕上去,就听到李惟元的声音在背后凉凉的响起:“谁准你去西次间睡了?若晚上我有事唤你,你隔的那么远能听到?到这里来睡。” 林菀抱着铺盖的手猛然收紧。 她咬牙想道,这三间屋子原就不算大, 中间又没有隔断,即便李惟元睡在东次间,她睡在西次间,但只要他唤上一声,她必然是能听到的。做什么还要她到东次间去睡?难不成要她过去和他睡一张床不成? 心中有了些许恼意,她就咬牙回道:“回相爷,奴婢的一双耳朵还算好使,但凡您叫一声,奴婢必然能听到,肯定不会耽误了您的事。” 李惟元一双长眉微挑。 她倒是恼了?不过她这个样子他看着比她逆来顺受,安之若素的好。于是他的声音就渐渐的平和了下来,还隐约带了一分笑意:“让你过来睡你就过来睡,我说的话你还不听不成?” 林菀真真是要气死了。可是有什么法子?现在他是高高在上的相爷,而她只是一个小丫鬟,他说的话她敢不听么? 于是她也只好垂了眼,闷声的回道:“奴婢不敢。” 又转身走到了东次间来,打算就将铺盖铺在地上将就睡一晚就得了。 但又被李惟元给开口阻止了:“那边有张木榻,你睡那里。” 虽然已经打过春,但天气依然冷,即便是地上铺了棉被,可这样睡只怕依然会冷。 林菀就转头望了过去,就见临窗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摆了一张木榻在那里。且这张木榻一头都快要和床相接了。 她明明记得这张木榻先前不摆在这里的啊,怎么现下却在这里? 她心中有疑问,但也没问,只是沉默不语的走过去将手里的棉被铺到了木榻上。 奴仆用的棉被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不过是蓝底印白花的花布被套子罢了,里面絮的棉花应当也算不上厚。而且就这样一床,林菀是打算垫一半盖一半的。 李惟元见了,眉头微拧。随后他转身,将床上自己常用的那条天青色绣菖蒲纹的缎被拿了,劈手扔到了旁边的木榻上。 林菀正在安放枕头,猛然看到这条被子,她就转头去看李惟元。 李惟元被她看的心里有些不自在,但面上却依然是面无表情,语气也淡淡的:“你是我的贴身丫鬟,若你着了风寒,谁来服侍我?这条被子暂且给你用。” 林菀:…… 李惟元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好心?有那么一刻她简直就要以为李惟元已经认出她来了。 但若他认出她了,他又如何会让她做个丫鬟?又如何还只是这样神色淡淡的同她说话?他心中不是恨毒了她么?可若不是认出了她来,他对一个丫鬟这样的好心…… 林菀心中甚是五味杂陈,片刻之后她才开口道谢:“多谢相爷。” 李惟元不再说话,解了衣服躺到了床上去。林菀随后就吹熄了屋中的火烛,悄悄的看了一眼李惟元,见他双目阖着,便飞快的脱了外面的衣裙,然后也在木榻上躺了下去。 她身上盖的这条天青色的缎被是李惟元日常用的,上面自然是沾染了他身上的气息,林菀此时闻着这熟悉的气息,心中又是觉得感慨,又是觉得安心。 不过今儿她也实在是累了,而且也提心吊胆了一日,猛然的这会躺到了暖和的被窝里,鼻端萦绕的又是她觉得安心又熟悉的气息,不一会儿的功夫她就睡着了。 但李惟元却睡不着。 他听着林菀清浅的呼吸声,知道她睡着了,他便慢慢的睁开双眼,侧过身来看着她。 屋外星月之光微弱,透过紧闭的窗子,浅浅的洒在她熟睡的脸上。 李惟元用目光几近贪恋的描绘着她的眉眼,她的双唇,她的整个人。 现在她终于又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了,这样的感觉,真的让人觉得心中安宁又平和。 他掀开被子,也没有披外衣,只着了一套白绸中衣,起身慢慢的走到了木榻边,垂眼看着她。 片刻之后他又矮下身去,伸手去慢慢的描绘着她精致的眉眼,她柔嫩的面颊,柔软的双唇。 他目光定定的看着她,心中有些痴痴的想着,原来他的婉婉长的是这个样子,真的是怎么看都怎么好。 他是不担心她会醒的。刚刚他才在香炉里点了安息香,而以往她闻到安息香的香味便会睡的格外的沉,轻易不会醒的。 他低了头,虔诚的用双唇轻触了触她的额头,又亲吻着她的眉眼,她翘挺的鼻子,最后停在了她粉润的双唇上,用舌尖细细的描绘着她的唇形。 心中激荡。他禁不住的就将舌伸进了她的口中,急切的寻找着她的丁香小舌。 即便是睡梦中,林菀也察觉到了口中有异物入侵,她有些不舒服的轻哼了一声,这却更激发了李惟元心中的激荡。 他单膝半跪在榻边,伸了右手绕过了她的脖颈,放在她的后脑勺上,将她压向自己,加深了这个专注蛮横的亲吻,势不容林菀逃脱的。左手却伸到了被子里面去,径去解她的衣带。 馨香温软的身子,一刹那李惟元双目因着激动而微微的泛了红,一颗心也在砰砰砰快速的跳动着。 多年的自制在这一刻都被悉数攻破,最后他鼻息沉沉的将头埋在林菀的脖颈间,一下下的亲吻着她白皙柔嫩的脸颊,痴缠一般的一声声叫着她:“婉婉,婉婉,我的婉婉……” 次日林菀醒过来的时候面上有些发烫。 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明明她觉得昨儿一天她已经很累了,但晚上睡着了竟然还会做那样的梦,便是刚醒过来的时候她都觉得整个身子都是酥软的。 她微红着一张脸坐了起来,然后一眼就看到李惟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身穿了一套淡青色的中衣,正盘腿坐在床上看她。 林菀心中略觉奇怪。她记得昨儿晚上李惟元临睡的时候分明是穿了一套白绸中衣的,可怎么睡了一晚就变成淡青色的了?难不成是自己记错了不成? 李惟元的心情看起来还算不错,看到她醒了,只看了她一眼,也没有说什么毒舌的话,只是自行穿衣起床。 林菀也忙动作极快的穿上了衣裙,然后蓬散着睡乱的头发去打了水来给李惟元洗漱,随后她自己也以极快的速度去西厢房洗漱了一番。 等她再过来,就看到李惟元正慢条斯理的从一架朱漆雕花三层食盒里面往桌上拿饭菜。 想必是有专人来给他每日送饭食的。刚刚她去洗漱的功夫,就有人将这早膳送过来了吧。 早膳很丰盛,一大碗的鸡丝粥,黑漆描金八格攒盒里放了糟鹅掌,缕子脍,茭白鲊,醋浸姜芽之类的细巧小菜,另外还有一碟子麻酱烧饼,一碟子银丝卷,和一碟子鹅油白糖蒸烧麦。 林菀看到那碟子银丝卷和那碟子鹅油白糖蒸烧麦的时候就微楞了下。 这银丝卷松软香甜,鹅油白糖蒸烧麦也入口软绵油润,李惟元素日就不喜吃甜食,她却喜欢。她记得有一次厨房里做的也是这两道糕点,她拿来给李惟元吃,李惟元却不吃,最后还是她捏着他的鼻子,硬逼着他吃,他才每样吃了一个而已,可怎么现在…… 就在她发愣的这当会,李惟元已经将糕点小菜都摆好了,望了她一眼,唇角带了一丝笑意的叫她:“过来吃饭。” 林菀回过神来,忙推脱:“奴婢如何敢与相爷同桌吃饭?相爷您吃,奴婢在旁边站着伺候就好了。” 李惟元闻言,面色便有些沉了下来。 “过来吃饭。”他又说了一遍,不过语气却较刚刚重了许多。 林菀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不虞,也不敢再惹他,就默不作声的走到桌旁给他盛了一碗鸡丝粥,随后也给自己盛了一碗,在桌旁坐下,低着头开始喝粥。 一顿饭两个人吃的都没有言语。饭后林菀收拾了碗筷下去,等她再回来的时候,就见李惟元已经换好了出门的衣袍,外面又罩了一件玄色的鹤氅。 见她进来了,他抬头看了她一眼,温声的同她说道:“我现在有件要紧的事要立时出去,你好好的待在这屋子里,不要到处乱跑。” 顿了顿,他的语气又放的更温和了些:“回来我有话要同你说。” 原先他总是想等着林菀来跟他坦白一切,过来认他,但刚刚他想过了,她原就是个温吞的乌龟性子,日常只缩在自己的壳子里,再不出来的,若不狠狠的敲打下,她又如何会对他吐露那些事?所以罢了,那些事还是由着他先来开口同她问清楚吧。 而且,每夜只能这样的看着她,却并不能抱着她入睡,做一些更亲密的事,于他而言,实在是一种折磨。 不过他和她之间的事想来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但刚刚有人来报,淳于祈暗地里又给他设套了,他要赶着去解决,只能待会儿回来再同她细说那些事了。 左右她现在就在府中,各处都有暗卫守着,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也不怕她会如何。 于是李惟元嘱咐得她这两句,便安心的走了。剩了林菀站在屋中,面上尚且还是怔愣的。 难道是她的错觉,可刚刚李惟元同她说的这些话,她怎么就听出了几丝亲昵的意思出来?他,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菀想了一会,但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了。最后她索性也不想了,只在屋子里各处转悠。 屋中的一切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她这边看看,那边看看,最后目光就落到了书橱上。 她记得李惟元有些贵重的东西都会放在这书橱里的。只不过以往他这书橱是从来不上锁的,可怎么现在上面却挂了一把铜锁? 这样她越发的好奇书橱里面放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了。于是她就依照李惟元以往放东西的习惯,满屋子的找钥匙。但找了一圈,依然没有找到。 她有些气闷,就坐在椅中,蹙着眉想李惟元究竟会把这钥匙放在哪里。 眼角余光忽然看到了窗下的大陶缸,她忽然就心中一动。 那个时候她记得她曾经梦到过李惟元隔窗将一串钥匙丢到了这只大陶缸里…… 她忙起身站了起来,疾步奔到了屋外,手扒着缸沿上,探头往里面看。 缸里一大缸的水。因着天冷的缘故,水面上还结了一层薄冰,不过隐隐约约的还是能看到缸底似是有什么东西。 这口缸大且深,直接伸胳膊下去捞自然是不成的。林菀想了想,就去找了一根不长不短的竹竿来,打破了水面的那层薄冰,然后将竹竿子伸了进去,慢慢的捞着水底的东西。 捞了一会儿,果然将那东西捞了上去。拿到眼前一看,果然是一串铜钥匙。 林菀这当会就觉得心跳的厉害。她扔了手里的竹竿,拿着这串铜钥匙就奔回了屋。 拿钥匙去开书橱上挂着的那把铜锁时她的手都在发抖,一时都不能将钥匙精准的对准钥匙孔,试了两下才听到咔哒一声轻响,钥匙开了。 她抖着手取下铜锁,然后深吸一口气,慢慢的拉开了两扇橱柜门。 就见里面放了两套折叠的整整齐齐的衣袍,上面又放了一只香囊,一只荷包。再有就是一只黑漆描金嵌螺钿的海棠蝴蝶锦盒,上面也用一把小铜锁锁着。 林菀记得这两件衣袍都是她做给李惟元的。上面的那只墨绿色的香囊和荷包,也是那个时候她亲手做了送个李惟元的。至于那只锦盒…… 林菀抖着手将那只锦盒拿起,伸手慢慢的摩挲着盒盖上用螺钿镶嵌出来的海棠蝴蝶图案。 那个时候在梦里,她就曾看到李惟元也这样的伸手摩挲着这只锦盒。最后他又锁了这锦盒,将钥匙扔到了窗下的大陶缸里面去。 林菀心中砰砰砰的乱跳,拿了钥匙过来,抖着手打开了锦盒上面的小铜锁,屏息静气的慢慢打开了锦盒。 就见盒子里面放的都是簪子。 海棠花簪子,桃花簪子,荷花簪子,梅花簪子等等,簪头雕刻的都是各种各样不同的花。 她数了数,里面一共是二十二只不同花样的簪子。那个时候她离开的时候十五岁,若这样说来,随后的七年李惟元每一年仍然都会亲手雕了一只簪子给她。 她想起以往她同李惟元开玩笑说过的话,以后每年我过生辰的时候你都要亲手雕一支簪子给我啊,还要每年簪头都是不同花样的。总之你就将这天下所有的花都雕刻了出来送我。 而那个时候李惟元则是手中握了一卷书,抬头望着她笑,慢慢的说着:“这天下间的花何止百种?若按你这样说,岂不是等我头发都白了还要每年给你雕一支簪子?” 林菀忽然就伸手拿了最上面的那一支簪头雕刻着玉兰花的簪子,紧紧的按在了胸口,放声痛哭了起来。 第122章 身份挑明 李惟元虽然辰正的时候才出去, 但他心中记挂着林菀,所以一等手头的事办完,他立时就赶了回来。 申初的时候他就到家了。 进了府门之后,他立时就让谨言去将看护着林菀的暗卫队长给叫过来了,询问了一遍林菀今天都做了什么。 暗卫队长单膝跪在地上, 恭恭敬敬的回答着:“自相爷离开之后,小蝶姑娘一开始只在院中, 中间小扇奶奶过来了一会儿,同她说了几句话,但过不了一会儿小扇奶奶就离开了。午时小蝶姑娘去厨房拿了午膳, 随后又回到了院中,自己一个人用了午膳。未时的时候小蝶姑娘又出了一次院子,在后花园子里逛了了一番。随后她在围墙旁边的一棵树旁边停了下来, 抬头看了好一会儿,就爬了上去。相爷恕罪, 那树极大, 且又枝叶繁茂, 所以属下没看分明小蝶姑娘在上面做什么, 但随后就见她又下来了,回了您的院子里,再没出去过一步。” 李惟元是知道后花园子某处临近围墙那里是有一株一人合抱不过来的高大树木的,若胆子大些,站在树干上,往下跳, 都能跳到围墙外面去…… 他心中忽然就重重的一沉,因为他想起淳于祈那个时候说的话。 “你心中明知道,婉婉就算跟你在一起她心中也是不高兴的,你何必还要这样的硬将她困在你身边,让她日日的不高兴?那个时候她想要逃离你,你以为她现在就不会再接着逃离你吗?” 当时这句话每个字都跟一根针一般的盯在他心上,让他每每想起来的时候就会心中隐隐作痛。 七年前婉婉死之前曾说过不想再和他在一起,想要逃离他,这么多年这事一直都在他的心上,他早就已经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了。 所以现在听到暗卫说的这事,李惟元心中的第一反应就是婉婉又想要逃离他的身边。不然她好好儿的去爬围墙边的那棵树做什么?必然是她将那棵树生长的离围墙近,爬上去想要勘察一番到底能不能借由那棵树逃离这府中。 不论是七年前还是七年后,她果然还是不想待在他身边,只想着要逃离他的吗? 李惟元猛然的捏紧了手心。 “现在就去将那棵树砍掉,全都烧了。”冷冷的甩下了一句话,然后他铁青着一张脸,头也不回的阔步就往前走了。 而林菀此时正坐在桌旁,摆弄着桌子上的那一大捧万寿果。 刚刚小扇过来的时候,她无意中听她提起前两日李惟元去英国公府赴宴的时候喝醉了,她想着今日李惟元出门应当也是去赴宴了,席面上大家应酬一番,难免也要喝多酒。正好她去后花园子闲逛的时候看到了棵万寿果树,她想起她小时候是看奶奶摘过这种果子,熬水喝就能醒酒安神,所以她当时热血一上头,就爬到树上去摘了一大捧的万寿果下来,想着若待会儿李惟元回来的时候喝醉了,就拿了这个万寿果给他熬水喝,给他醒醒酒,安安神。 想到李惟元,她微垂了头,一手支着下颌,一手莹白纤细的手指慢慢的拨弄着桌面上的万寿果,唇角微弯。 她在想,李惟元心中定然是有她的,不然他不会在她离开的这几年每一年都会亲手雕一支簪子给她。而且她回去的那七天,天天晚上都会做梦梦到他,听到他寂寥又恳求的让她快回来。那个时候她只以为自己是魔障了,可现在看来,分明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她虽然不在这里了,可不晓得是什么原因,她还是会经常看到他。 林菀就在想着,等待会李惟元回来了,她就要跟他坦白一切。就算他心中再气恨她,她也会同他解释一切,请求他的原谅。 而这时,她就猛然的听到了院门被拍响的声音,她忙起身走过去开门,就看到李惟元正站在院门口。 林菀没想到李惟元会这样早的就回来,她面上就现出了几分震惊的神情出来,有些讶异的问道:“你回来了?” 而她这个样子落在李惟元的眼中,只以为她这是已经计划着要逃离了,但没想到他会忽然回来,怕会打乱她的计划,所以才面上神情震惊,语气讶异。 一时李惟元一张脸越发的沉了下来。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冷冷的看了林菀一眼,然后猛然的伸了左手去紧紧的握住了她的右手腕,左手则是去将两扇院门都关了起来,还落下了门闩。 然后他就这样一直拉着林菀进了屋,将她抵在墙上,伸手扣着她的下巴,垂目敛光,目光冷冰冰的看着她。 “你又想要逃离我身边,嗯?这次你想要逃到哪里去?淳于祈身边?” 林菀觉得他简直莫名其妙。回来之后就这样没头没脑的同她说这样的话。 她伸手去掰李惟元扣着她下巴的手,但蚍蜉撼树一般,哪里还动得了分毫? 下巴被他捏的极痛,她心中也渐渐的有了几分恼意,开口就不悦的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好好的又发什么疯?” “我是疯了,而且早就疯了。”李惟元的声音依然极冷,但若仔细听,里面还有几丝苍凉和悲哀的感觉,“我明知道我这一生的悲哀凄凉都是你给的,可我心中竟然都不恨你,只要你能回到我身边我便心中欢喜,再无怨言。但你呢,你是怎么对我的?让我苦苦等了七年,两千五百多个日日夜夜,三万多个时辰你才回来。而且回来之后你看到我转身就跑,在淳于祈身边待了半个多月,在宫中与我正面相见之时你竟然都不认我。可即便这样,我还是心中这样深的爱着你,不惜动用一切,想尽一切法子将你换回来。我心里想着,只要你能过来认我,叫我一声哥哥,我便会前事不咎。可你是怎么对我的?这些时候你明明时时就可以看到我,但你却就能狠下心来不认我。而现在,你又想从我身边逃走。你想要逃到哪里去?告诉我,你想要逃到哪里去?” 林菀心中震惊,一时都忘记了下巴正被他捏的生痛,睁大了一双眼,不敢置信的望着他:“你,你早就知道我是谁?” 因着心中激动,声音都在发抖。 李惟元冷笑:“是啊。虽然你的相貌和以前一点儿都不一样,但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认出了你来,怎么样,是不是比淳于祈厉害?好像直到你换回来了他才认出你来。” 随后他目光又冷了下来,手上也更加用力:“可就算这样,你还是千方百计的想逃离我身边,回到他身边去。” 林菀简直都要被他给气死了:“这一切关淳于祈什么事?我什么时候想要回到他身边去?” 而且,最重要的是,若按李惟元这样说,那岂非这些日子…… 林菀一想到这几日她在李惟元的谦顺模样,而且一口一个相爷的叫他,更是一口一个奴婢的称呼自己,而他倒好,分明晓得她是谁,倒像看猴戏一样的一直看着这一切,她就觉得又气又羞。 “李惟元,你混蛋。”她气愤的脱口而出,“你怎么能这样欺负我?” 他给她安了个什么身份?贴身丫鬟。怎么,他这是打算来个霸道相爷俏丫鬟的戏码吗? 李惟元闻言冷笑:“怎么,你现在不叫我相爷了,反倒是直呼我的名字了?” 又身子凑近几分来,目光暗沉的盯着她:“欺负你?这就算欺负了?我真正欺负人的时候你还没有看到过呢。” 说着,就低头,狠狠的咬上了她的双唇。 林菀吃痛,心中也是气极,就奋力挣扎。但李惟元伸手反剪住了她的双手,将她紧紧的抵在墙壁上,由不得她动弹半分,双唇却丝毫不肯离开过她的唇上,且动作越来越凶狠。最后更是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打横抱起,快步的就走到了床边,将她抛到了床上去。 林菀挣扎着要起来,但李惟元已经俯身压了下来。 他的腿压着她的身子,一只手捉住了她的双手高举过头顶,牢牢的按在了床上,然后一只手就来解她的衣带。 林菀只气的浑身发抖,心中也害怕,眼中也泛了泪水出来,但偏又倔强的不肯开口服软,只挣扎着要躲避。 但如何躲避得了?李惟元不一会儿就解开了她的衣带,俯身凑在她耳旁,哑声的说着:“婉婉,你逃不掉的。你这辈子都逃不开我身边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他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脖颈间,浑身散发的都是极危险的气息,林菀只怕的胸腔里的一颗心都在狂跳,身子都在发抖。 她终于撑不住,眼泪水滚珠似的落了下来。 “李惟元,你混蛋。”她通红着一双眼,怒道,“你放开我。” 但她这句话说的实在是没什么气势。 而李惟元此时双眼也是通红的。 “不可能的。婉婉,你知道的,我是不可能放开你的。你永永远远都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话落,他就伸手挑开了她的身上的衣裙。 林菀心中怕极,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还抽噎着骂道:“李惟元你混蛋,你混蛋。你放开我啊。” 李惟元动作一顿。他抬头看她。 就见她此刻衣衫不整,满面泪痕,只哭的立时就要断气了一般。 他心中重重的一震,想着,他这是在做什么?明明那个时候他都发过誓,再不会伤她一下的,可现在呢?她都哭成了这个样。 终归还是不忍看她这样伤心的,下一刻,他一语不发,转身就走了。 林菀还在哭。她听到了开院门关院门的声音,知道李惟元已经走了。片刻之后,她才起身坐了起来,抖着手穿上了衣裙,双手抱着膝,紧紧的缩在床角,无声的流着眼泪。 她不晓得这到底是怎么了。明明先前她还心中欢欢喜喜的想着等李惟元回来了,她会告诉他一切,请求他的原谅,然后告诉他,这辈子她都会好好的跟他在一起。但现在他怎么好好的又发怒了? 她低着头埋在膝上,一直抽抽噎噎的哭。也不晓得到底过了多长时间,她忽然就听到有脚步声响起。 她抬头望去,就见李惟元正手中提了一架食盒站在门口,见她在望他,他就对她举了举手里的食盒,语气有些生硬的说道:“过来用晚膳。我让人做了你最爱吃的蟹粉狮子头。” 林菀偏头看了看窗外,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下来。 但这个时候她哪里还吃得下饭?别说是蟹粉狮子头了,就是龙肝凤髓她也是吃不下的。 于是她就摇头,眼泪水又落了下来。但还是倔强的说道:“我不吃。” 李惟元听了,就将手里的食盒放到了桌上,然后又转身朝着床边走来。 林菀心中怕极,一颗心禁不住的又狂跳了起来,面色也发白,一脸惊恐的看着他,瑟缩着身子就要往后躲。 刚刚李惟元的那个样子实在是吓到她了,现在看到李惟元过来,她脑中不自觉的就会浮现出刚刚的场景。 第123章 误会解除 林菀实在是被李惟元给吓的狠了, 所以一见他过来,她下意识的就瑟缩着身子要往后躲。 但李惟元可不管她是不是在躲他,走过去弯腰倾身,伸了一双长臂,直接将她整个人就给捞到了自己怀中抱好。 林菀一边挣扎, 一边惊恐的问着:“李惟元,你又想做什么?” 李惟元黑了脸:“叫哥哥。” 林菀抿着唇不做声, 一双眼还满是泪水,湿漉漉的。眼皮子倒肿了许高。 李惟元见了,心中又是觉得好笑, 又是觉得心疼。 不理会她的挣扎和躲避,他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泪水。一边擦还一边恶声恶气的说道:“哭的这样难看,丑死了。” 但动作却极其的轻柔。 随后他就抱着她到临窗木炕上坐好, 又走过去将放在桌上的食盒提了过来,揭开盒盖, 一一的将里面的饭菜拿出来摆到了炕桌上。 饭菜很丰盛, 且都是林菀素日爱吃的。特别是那只白底青花锦地西番莲纹的高足碗里放了四只蟹粉狮子头。汤面上还装饰了碧绿的青菜心, 朱红色的枸杞, 仅仅只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了。 李惟元已经亲自动手拨了一碗白米饭放在她面前,又伸筷子夹了一只蟹粉狮子头送到她的碗中,抬头看她:“吃饭。” 但林菀不想吃。 这算什么?打一棒子给个甜枣?不带这样的。 林菀鼻子发酸,眼眶一红,又想落泪。 李惟元见了,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无奈的说道:“你是水做的吗?怎么眼泪水这样的多?” 又放柔了声音哄她:“往后我再不那样强迫你了,好不好?” 但其实他刚刚也并没有强迫她成功。 无论什么样的事,看到她哭了,他就算先前心中再有天大的怒气,可也会消散。他总归是不想真的伤害到她的。 林菀摇头,抽噎着:“我不信。这样的话你以前同我说过好几次,可哪一次你记得?” 李惟元都要被她给气笑了:“平日看着你挺迷糊的一个人,这样的话你倒偏生记得这样的牢。” 又微沉了脸:“快吃饭。等吃完了饭我还有话要问你。” “问什么?”林菀抬头看他,“我怎么知道这顿饭是不是鸿门宴?你现在就问。” 李惟元这会是真的笑了:“这样一看你倒还不是个傻的。” 但还是催促着她:“快吃饭。你不饿,我也饿了。” 说着,便不再理会她,拿了筷子低头吃饭。但时不时的还是会夹菜给林菀。 林菀看着碗里堆的都快要冒尖了的菜,又偷眼看了看对面正低头专注吃饭的李惟元,想了想,便也拿了筷子开始吃饭。 折腾了这样一下午,她实在是累了,也饿了。 对面的李惟元唇角微弯。不过他也没有再说什么,两个人静默无言的吃完了这顿晚饭。 饭后李惟元收拾了碗筷放到食盒里拿了出去,等进来的时候手里端了一盆温热的水。 他绞了一块干净的布巾,拧干了水,手背试了试布巾上的温度,确认不烫了,这才走过去,不由分说的一手抬起林菀的下巴,一手就将这块布巾按到了她的脸上去,动作轻柔的给她擦脸。 林菀想要躲,但下巴被他给钳制的牢牢的,还能往哪里躲? 她心中气恼,就怒道:“李惟元,你刚刚才说过不会强迫我的。” “我倒不晓得你的一张嘴头子竟然是这样的厉害。”李惟元轻哼,但手上的动作却越发的轻柔了,“那你倒是说说,我现在强迫你什么了?强迫着要服侍你?” 说完之后,将手里的布巾放到水盆里搓洗了两下,拧干了水,走过来给她擦手。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又俯身将林菀打横抱了起来。 林菀心中立刻就警觉了起来,一脸戒备的望着他:“李惟元,你要做什么?” “你现在叫我名字叫的这样的顺口,”李惟元轻哼,“以往你可都是叫我哥哥的。” 脚下却不停,一径走到床边,将林菀放了上去。 林菀立时就要跳下床逃跑,但却被李惟元给握住了手腕:“这院子外面仅暗卫就有几十人,你能逃到哪里去?且你知道的,若我真的想对你动粗,天涯海角,你又能逃到哪里去?” 林菀僵了一下。 若按李惟元这样说,那岂非这几日她在这李府里的一举一动他都是了若指掌的? 也是,肯定是他暗中打过招呼了,不然小扇怎会独独让她去看管着怡和院?厨房里的柳嫂子又怎么对她那样的热情,顿顿都做她爱吃的菜? 林菀想到这里,心中就有些五味杂陈起来。 而李惟元这时还在慢悠悠的说道:“我不强迫你,你乖乖的,自己到床上来。” 林菀回过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李惟元就笑了:“我说了不强迫你就不会强迫你,我是有话要问你。” 又目光灼灼的望着她,说道:“你我之间的这许多事,难道不要一一的掰开了揉碎了的说清楚?还是你打算你我之间就一直这样相处下去?” 自然是要说清楚的。至少林菀就发现了一点,但凡只要是关于她的事,李惟元总喜欢想到淳于祈的身上去。他对她和淳于祈之间总还是有那样大的误解。 于是林菀想了想,便回身坐到了的一旁的木榻上:“什么话,你问吧。” 她知道他是个多疑的性子,只怕也是个没有多少安全感的人,有些话也要同他掰开了揉碎了讲清楚的好,不然若一直这样与他相处下去,他会越来越多疑,越来越没有安全感,而她也会越来越累。 她现在倒这样的警觉了,晓得要坐的离他远远的了。然而他偏不允许她这样。 他起身走过来,弯腰就去抱她。林菀自然要躲。 “你躲什么?”他轻轻松松的抱着她,将她带到了床里侧去,自己随即也欺身过去,单腿压住了她乱动的身子,林菀就如何也起不来了。 “李惟元,”林菀立时就怒了,“你这是要做什么?你不是说要同我将所有的事都说清楚的?难不成就这样说?” 李惟元垂眸看她,目光隐约带了笑意:“还是这样大的脾气,一点都不经逗。” 林菀气极,不管不顾的就伸了两只手去捶打他的后背,但被李惟元轻轻松松的就将她的两只手给捉住了,压在了被子上。 他的身子紧紧的压着她,纵然现在天冷,穿了厚实的夹袄,但林菀还是能感觉到大腿那里有东西在抵着她。 她又是羞,又是恼,可偏偏手脚又都被李惟元给完全禁锢住了,动弹不了分毫,最后她很不争气的眼中又泛起了水光。 李惟元就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他总是舍不得看她哭的。而且她一哭他就会心软,若一直这样,那些话如何还问得下去? 想了想,他就从怀中掏了一方浅绿色的半旧绸帕出来,要缚在她的双眼上。 这还是以往她用过的,这几年他一直随身携带着。 林菀自然是怕极,颤着声音问他:“李惟元,你这又是要做什么?” 李惟元柔声的哄着她:“别怕,哥哥不会伤你。” 将绸帕缚在林菀的双眼上后,李惟元就放开林菀,让她坐起来。 眼前忽然一片漆黑,林菀自然怕,下意识的就想要伸手去解开,但李惟元微凉的声音立时就在她的耳边响起:“若你想让我将你的双手都绑了,那你便只管解开这帕子。” 听他这样一说林菀那里还敢解开这帕子?只好放下了双手,抖着声音说道:“你有什么话就快问。” 很有一副视死如归的凛然气概。 但可惜她说出来的话带了颤音,双唇也在轻颤着,这份凛然的气势就大打折扣了。 李惟元看着她柔嫩粉润的双唇,目光暗了暗。片刻之后他才慢慢的问道:“今天你为什么想着要逃跑?” 林菀就奇怪了:“谁说我要逃跑了?我好好的跑什么?” “不逃跑那你爬到围墙边的那棵树上做什么?难不成不是想勘察一下逃跑的路线?”李惟元追问着,”而且你先前见我回来的时候面上震惊,不是怕我看破了你的逃跑计划?” 林菀简直就快要被他给气死了:“逃你个大头鬼啊。我不过是爬树上去摘了一捧万寿果而已,就能被你想出后面的这许多事来。李惟元,你不去写话本子可真是太可惜了。” 一听她提起话本子,李惟元就轻哼:“你还提什么话本子。我问你,我是不是你在话本子里创造出来的一个人物?” 林菀瑟缩了下身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涩声的问道:“大觉法师当日到底对你说了些什么?” 李惟元敏、感的听出了她这话外的意思,忙追问着:“你怎么知道大觉法师当日对我说了什么?那个时候你不是已经……” 想到那个时候的事,林菀就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心中软了下去。 李惟元那时真的是痛不欲生,抱着她一同躺在棺材里,手拿了匕首欲自尽的。若非大觉法师的那番话,只怕他早就已经死了吧。 心中既觉感动,又觉愧疚,林菀伸手,摸索着握住了李惟元的手,低低的道:“那时我虽然死了,但我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好像人真的有魂魄一样,我的魂魄就一直跟在你身边,我看得到你做的一切事,听得到你说的一切话,但你却看不到我,也听不到我说的话。” 说到这里,她的语声转而哀伤了起来:“我是知道那个时候你悲痛欲绝,想自尽陪我的。哥哥,我,我其实心中很感动。” 她这样忽然的开口叫他哥哥,李惟元只觉心跳骤停。过后等他反应过来,双目已经泛红。 “既然你明知道我对你的情意,那你为什么要过了七年才回来?又为什么回来看到我就跑?又为什么看到我也不与我相认?”李惟元心中发酸,声音嘶哑,隐约几分委屈之意在内,“告诉我,这都是为什么?是不是你心中对淳于祈……” 林菀急忙握紧了他的手,解释着:“这一切和淳于祈有什么关系?唉,哥哥,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肯相信,我心中对淳于祈是没有任何想法的。过了七年才回来这事,我,我自己其实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回去只待了七天而已,但没想到再回来这里的时候就已经过了七年。至于说后来被淳于祈误认为是他表妹的事……” 随后林菀就将那日她刚过来的时候心中是怎么震惊,跑下山的时候不慎摔倒了,等再醒过来就发现自己已经身在永欢侯府,被人误认为是淳于祈表妹的时候都细细的说了。最后说到为什么不与李惟元相认的事,林菀就苦笑:“那个时候你从大觉法师那里出来,说着那样的话,我就知道你已经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而且那个时候你还掐着我的脖子,说若再见了我便必然不会饶恕了我。后来我穿回来了,使了人去打听,又知道你当年竟然把我的尸首一把手给烧了,你不是心中恨毒了我才会烧了我的尸首?我哪里还敢认你?躲你还来不及呢。” 李惟元听了,只气的咬牙骂道:“你蠢的吗?我那个时候不是还说了,只要你回来,我便什么都不计较了?而且烧了你的尸首这事,我怎肯舍得让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冰冷的地底下?我是要将你的骨灰装在坛子里,放在这屋中,日夜同你说话,抱着你一起睡的啊。” “我,我没听到你说的那句话啊。而且骨灰这事,旁人哪里会知道这许多内情?”林菀也觉得委屈,“那你既然都知道我回来了,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同我将这些话都说清楚了?不然我也不至于看到你就跟老鼠看到了猫一样,心中都怕的在发抖了。” 李惟元没有说话。 他其实也是因着气恨在同她赌气。 恨她七年才回来,恨她看到他转身就跑,恨她这些日子一直待在淳于祈的身边,与他相见了也不认他。所以就一直在等着她来主动找他,对他忏悔,对他说往后她再也不离开他…… 但没想到最后终究还是他输了。不过好在他输了,不然同她之间的赌气不晓得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去。 “婉婉,”他凑过去亲吻她的双唇,轻声的说着,“是哥哥不好,哥哥不该这样多疑的,哥哥错了。” 李惟元的认错态度实在是好,林菀一刹那都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这些误会总算是全都解开了。 但随后她又想着,于她而言,她离开李惟元前前后后才不过二十来天而已,但于李惟元而言,他却是足足苦等了她七年多…… 想到这里,林菀就觉得心中很是心疼。 “哥哥,”她低低的叫着李惟元,“这七年,你受苦了。” 李惟元亲吻着她的动作先是一顿,随后便越发的凶猛了起来。 “婉婉,”他一面将她压在身下,伸手去解她的衣带,一面哑声的说道,“那哥哥受苦的这七年,你打算怎么赔我,嗯?” 第124章 蜜里调油 林菀被李惟元整整折腾了一夜, 天亮之时才因体力不支昏睡了过去。 但李惟元却是一直没有睡。 桌上的红烛早就燃尽,外面青灰色的天光透了进来,李惟元就这样一直将林菀抱在怀中,低头看她。 光洁的额头,秀气的眉眼, 翘挺的鼻尖,粉润的双唇, 在李惟元看来,真的是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好。 刚刚他已经问过林菀的一些情况, 晓得这果然就是她原本的真实相貌。而这当会这样专注的看了她好一会,他忽然就低下头,自额头开始, 慢慢的往下亲吻着。 心中的喜悦和满足简直就要满溢了出来一般。 林菀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李惟元的亲吻,觉得他这样打扰到自己睡觉了, 她就微蹙了蹙一双纤细的眉, 口中嘟嘟哝哝的抗议着:“不要, 哥哥, 我要睡觉。” 但这样的抗议自然是没有什么用。反倒是她呓语一般,不自觉就又娇又柔的声音让李惟元心中一荡,止不住的就含住了她柔软的双唇。 被他这样折腾,林菀哪里还能睡? 她半睁了一双朦胧星眼,入目的就是李惟元俊朗的眉眼。 她抬手放在他的脸颊上,轻轻的摩挲了两下, 半是埋怨,半是撒娇的就道:“我困死了,哥哥,你就不能让我好好的睡一会儿吗?” 李惟元偏了偏头,一口咬住了她的指尖,低笑:“明天有一整天的时间让你好好的睡。” 这样半梦半醒之间的缠绵仿似格外的让人上瘾,也格外的让人沉沦。林菀迷蒙中,便连自己身在何地都不清楚,但始终有个人,他有力的臂膀紧紧的抱着她,沉沉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边,一声声呢喃的叫着她婉婉。 等林菀再醒过来的时候都已经过了午时了,窗外一庭日光细碎如金。 李惟元显然早就已经醒了,但他却并没有半点要起来的时候,而是就这样一直赖在被窝中紧紧的抱着她。 两个人现在都还光着呐,他这样的抱着她,真真是肌肤相亲,再亲密不过了。 林菀就红了脸,伸手想要去推他。但一抬手,却发现自己全身酸软,竟是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的。 想起昨夜的事,林菀面上越发的滚烫了。而且也埋怨李惟元一点儿都不温柔。 李惟元听了轻笑,低下头去咬着她的小鼻尖,低声的说道:“体谅你是初次,昨夜我已经尽量克制了。” 林菀的脸都白了。 克制了都已经这样了,那他要是不克制,她还能有命在? 思来想去的,最后她只好苦着一张脸说道:“那你往后还是都尽量克制吧。” 李惟元低笑:“那可不成。” 又低下头来细细密密的亲吻她,哪里都不放过。 心中对她爱极,只觉怎么亲吻都是不够的。而林菀也被他给亲的意乱情迷,最后就又被他给尽量克制了一回。 事后林菀真的是一点都不想动弹,由着李惟元打水来给她洗漱,又拿了饭菜来,一口一口的喂着她吃饭。 早中晚三顿饭,今儿倒好,直接合三为一为晚膳了。 饭后林菀累极也困极,头一挨着枕头就又睡着了。 李惟元虽然也躺在她身边,但却一直没有睡,而是侧过身子,目光缠绵的看她。 一个人孤单影只了七年,只以为这辈子都要这样度过,但猛然的又能这样和她同榻而眠,看着她安详静谧的睡颜,听着她清浅平稳的呼吸,他心中竟然是很不安的,就怕这一切只是他的一场梦而已,而等梦醒了,他依然是孤单影只一个人。 小心的一手绕过她的脖颈,一手揽着她的纤腰,将她紧紧的抱在怀中,李惟元心中这才多多少少的有了一丝安稳感。 她终于又在他的怀中了。这一刻李惟元忽然就想落泪。 他低头亲吻着她的秀发,轻声呢喃:“婉婉,婉婉,我的婉婉。” 再没有一刻比现在更让他觉得心中欢喜圆满的了。 林菀好睡了一夜,次日起来的时候虽然依旧觉得身上酸软,可好歹人还是很有精神的。 李惟元已经起来,端了一把椅子在床头坐着,手中拿了一本书在看。 林菀就觉得这样挺好的。以往她在李惟元这里,总是李惟元在看书,她就高高兴兴的做她自己的事,现在兜兜转转的,好像两个人又回到了原先一样。 “哥哥,”她就问他,“你怎么坐在这里看书?不去书房看?” 李惟元放下手里的书,抬眼看她,笑容温和:“这样我就可以一直守在你身边了。” 有些担忧和惊恐早就已经深深的刻入他的灵魂中,所以不自觉的就总是想守在她身边,一抬眼就能看到她。 林菀是理解他这句话的。她只觉心中愧疚又怜惜,招手让他在床沿上坐了,然后主动的伸手抱住了他精瘦的腰,抬头看他:“哥哥,你放心,往后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好不好?” “嗯。”李惟元轻声的应了一声,伸手摸了摸她柔顺的秀发,然后又低笑着问她,“昨夜你休息好了?” 林菀心中立时警铃大作,抱着他腰的双臂也收了回来,一脸戒备的看他:“你想做什么?” 从前晚开始,她都已经被他折腾了几次了?再折腾下去她都要怀疑自己还有没有命。 李惟元笑着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能做什么?叫你起来吃早膳而已,你想到了哪里去?” 最后一句话分明就是带了促狭之意的。 林菀红了脸,转过头不理他。 李惟元笑了笑,将手中的书放下,出去打了水来,亲自绞了毛巾来给她擦手擦脸。又将已经折叠好放在床边的衣裙拿过来给她穿。 粉紫色缕金梅花纹样的对襟长袄,米黄色的百褶裙,都是她素日穿过的衣裙。便是连桌上放着的梳妆盒里也都是她素日戴过的首饰。 “这都是我刚刚叫小扇和谨言从怡和院里拿过来的,你暂且先穿着,”李惟元一边给她的发髻上簪着一朵粉色的堆纱绢花,一边说着,“等往后哥哥再给你买更好的。” 林菀笑着摇头:“这些我都已经觉得够好的了,干嘛还要买?” 见李惟元拿了一支碧玉簪子要簪在她的发间,她就回头看他,笑道:“哥哥,我不要戴这个。我要戴你给我雕的那根玉兰花簪子。” 李惟元拿着碧玉簪子的手一顿。她怎么晓得他给她雕了一支玉兰花簪子?装着那些簪子的锦盒早就上锁,钥匙也叫他给丢了。 “哥哥,”林菀伸手握住他的手,抬头看他,“其实我离开的那七日,我每日晚间都会做梦梦到你的。有一次我就梦到你将那只锦盒锁了起来,将钥匙丢到了窗下的大水缸里。一开始我也只以为这只是我胡乱做的梦,可前日我猛然的想起这事,试着在水缸里找了找,还真的找到了那把钥匙。” 说到这里,林菀将脸贴在李惟元的手上,低声的说道:“哥哥,虽然这七年我一直不在你身边,可你要相信我,我心中一直都是念着你,想着你的。回来之后我虽然一开始怕你,但随后若非发生了那样的误会,我处在永欢侯府里出不来,我迟早也都会来找你的。至于淳于祈,哥哥,你要相信我,我从来,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又拉了他的手,抵在自己的心口处,定定的看着他,轻声的道:“我这里,从来就只有你啊,再容不下其他任何人的。” 林菀晓得李惟元多疑的性子,她和淳于祈之间的事若不跟他好好的说清楚,往后指不定的他什么时候又会醋性大发。而他这个人,就算再有事那也只闷在心里自己乱想,搞不好最后就能叫他脑补出什么了不得的大剧来。 但林菀忽略了李惟元的另外一个性子,就是闷骚行动派的性子。 对她这样的话,李惟元只觉得心中欢喜的简直就要炸开一样,于是下一刻,他就伸手穿过她的腋下,将她抱起来放在桌上坐好,照着她的双唇,低头就狠狠的吻了下去。 林菀哀叹:“哥哥,我的衣服啊,我刚梳好的发髻啊。” 李惟元安抚着她:“乖,我不会弄乱你的衣服,也不会弄散你的发髻,你乖乖的这样坐着就好。” 林菀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要不要这么不知节制呢?小心肾亏啊。 但到最后她连吐槽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无力的攀附着他的手臂,颤声软语的哀求着:“哥哥,你,你温柔些啊。” 李惟元低低的嗯了一声,双手捧着她的脸,温柔的亲吻她的双唇,但身下的动作却越发的凶猛了起来。 于是林菀原本还想今儿和李惟元一起出去在李府里好好的走走看看,到现在也成了泡影了。 第125章 继续调油 好在次日的天气也还不错, 日光碎金子一般的洒下来。林菀终于能顺顺利利的和李惟元出了小院的门了。 前几日林菀就听李府里的人说过了,说这些年李惟元轻易都不外出的,日常只在自己的小院或是怡和院里待着,再不踏足其他地方。林菀听了,心中总是觉得难受的紧, 所以今儿得了空闲,她就想着要和李惟元一起在这李府里走一走。 除却树木高大了些, 李府里的一切和七年前变化并不是很大。 林菀牵着李惟元的手,带着他慢慢的在各处逛着。 以往他们在这里共同生活了七年,自然是有许多共同的回忆。于是林菀不一会儿的就会指着路边的一块石头或是一棵树, 说着他们以前的一些趣事。 李惟元面上神色淡淡的,只有在她看着他的时候他眼中才会浮上一丝笑意。 林菀说了一会儿,就叹息着:“哥哥, 我听她们说,这七年你从来不踏足这些地方, 无事只在房中看书或是静坐, 你这是做什么呢?” 为什么不出来走一走?明明外面有这许多美好的风景。 李惟元沉默着看了她一会, 抬手轻轻的摩挲了下她的脸颊, 然后才慢慢的说道:“婉婉,你不在我身边,便是再好的风景在我的眼中都是枯暗的。” 你不在,天地都黯然失色,再无一丝一毫的色彩。而你在,那便是日光晴明, 万紫千红。 林菀听了,只觉鼻子发酸,眼眶泛红。 她伸手紧紧的抱住了他的腰,头靠在他的胸口,语带哽咽的说道:“哥哥,往后我会天天陪着你的。” 李惟元闻言,心中酸软,便也伸手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背,下巴枕在她的头上,轻声的说道:“婉婉,这七年,每一天,每一个时辰,每一刻,我都在想你。我都在等着你回来。” 原本总是赌气不想同她说这些话的,可现在听着她说这样的话,他便忍不住的也将这些话说了出来。 说出来的时候不自觉的就有了几分委屈的意思在内。毕竟用七年的时间来等一个人,多少期待,也就有多大的绝望。 林菀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是更紧的抱住了他。 李惟元这份固执又霸道的深情,她想,她这辈子都是摆脱不了的。她也不想摆脱。往后她会好好的偿还的。 两个人相拥了一会儿之后,林菀自他的怀中抬起头来,眼中虽还有水光,但眼底眉梢却满是笑意。 “走啦。”她握住李惟元的手,前后摇晃了一下,笑道,“我记得前面有一棵红梅花树的,陪我去折两枝梅花回去插瓶。” 李惟元眉眼也浮上了笑意,由着她牵着自己往前走。 前面果然是有一株红梅花树的,粉色的梅花开的正好。 林菀指使着李惟元折梅花,然后就喜滋滋的将这些梅花枝抱在怀中,由李惟元牵着她慢慢的往前走。一面又口中叽叽呱呱的同他说一些趣事。 李惟元面上始终带了温和笑意的听着,有时会开口温和的提醒她走路的时候看着路,不要绊倒了。 偶有路过的丫鬟和仆妇看到了,只震惊的一双眼都圆睁了。 她们看到了什么?这些年都不近女色的相爷竟然那样亲密的牵着一位姑娘的手。而且他望着那位姑娘的时候眉眼之间更是温柔的不能再温柔的笑意,显然是心中对那位姑娘极看重的。 其中有认识林菀的,晓得这是前几日才刚进府的一个丫鬟,可怎么就能得相爷这样的青眼有加呢? 只是心中再震惊,眼见李惟元和林菀走过来她们也不敢多看,都垂下了头,微微的弯了腰,极恭敬的叫了一声相爷。 李惟元心情颇好,所以就淡淡的嗯了一声。 林菀觉得当着旁人的面就和李惟元这样的亲密,多少会破坏掉李惟元在旁人心目中高冷的形象,所以她就想将自己的手从李惟元手掌心中挣脱出来。 但李惟元自然是不放的,而是从从容容的握着她的手,从那几个丫鬟仆妇的面前施施然的走过。 他是从容了,林菀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经过那几个人身边的时候,她轻抿了双唇,略有些羞涩对她们轻点了点头,笑了一笑,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前面正是怡和院,李惟元想了想,就牵着她慢慢的走了过去。 院子里有个小扇前几日新派遣过来看顾这里的小丫鬟。李惟元上前拍院门,小丫鬟过来开了门,见是李惟元,赶忙对他屈膝行礼,叫了一声相爷。 李惟元的态度还算和蔼,对她略微的一点头,然后就让她出去。 小丫鬟自然不敢违逆,福了福身子之后赶忙的就出去了。临出门的时候还体贴的带上了院门。 不过李惟元随后还是落下了门闩,这才握着林菀的手往屋中走去。 卧房梳妆桌上的那枝梅花还是前几日林菀在这怡和院的时候插的,现在花瓣都掉落了一半了,剩下的一半也摇摇欲坠,一阵风过就能花落成泥一样。 林菀见了,赶忙的就将里面插着的梅花枝拿出去扔了,又重去灌了半瓶清水来在桌上放好。 以前她没事的时候也看过两本古人有关插花的书籍,虽然说不上精通,但皮毛还是懂一些的。当下她就去将自己以往放针线的小笸箩找了出来,拿了里面放着的小剪刀走过来修剪花枝和多余的梅花。 两枝红梅花,枝干修剪的高低不同,林菀又将上面枯死的小细枝条一一的都去掉了。连那些瞧着太繁密的花朵也去了一些,她这才插到了梅瓶里面去,歪着头仔细的端详着,看还有没有哪里需要修改的。 李惟元就背着双手,唇角含笑的看着她弄这些。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她刚得了一本插花的书籍,看了两页,有心想要在他面前卖弄,就兴致勃勃的弄了许多花到他那里去。还煞有介事的说什么花要配什么瓶才好看。结果弄了半日的功夫,他一看,也不过是一只灰白釉的瓷瓶里插着一片绿萝。 不过她这样特意的捧来给他看,又眼巴巴的看着他,他自然是要夸奖她两句的,只说这个实在是独特,与众不同。她听了,欢喜的跟什么似的。于是自那以后,他的屋子里每天总会有她插的各种花,直至她后来厌烦了这个,丢开了手,他的屋中才没有。 而现在,李惟元看着梅瓶里的那两枝相映成趣的梅花,心里想着 ,她于插花这一事上,倒是精益不少。比以往好多了。 林菀这时已经将小剪子收了起来,走到李惟元的身边来,伸手握着他的右胳膊,指着那瓶梅花,笑着问道:“哥哥,怎么样,我这梅花插的好看嘛?” 她一双眼星子似的亮,内里满是求表扬的意思。便是连语气里也是不自觉的带了几分撒娇的意思。 李惟元抬手轻轻的捏了捏她白皙柔嫩的脸颊,笑道:“好看。” 林菀就高兴起来,眉眼笑的越发的舒展了。 前几日她一个人在这怡和院的时候,看着这屋子里的一切,只觉满心都是凄凉。但是现在有李惟元在身边,她便觉得看什么都是好的。 她就拉着李惟元过去,一会儿摆弄着博古架上放着的大阿福,一会儿又打开梳妆桌上放着的首饰盒,拿了里面的首饰出来给李惟元看。 她现在发间簪着一支白玉雕刻成的玉兰花簪子,这就是去年李惟元亲手雕了出来的。那个时候他只以为这支簪子连同他以往雕刻的那些簪子都只能被锁在盒中永不见天日,不曾想现在还能被林菀这样簪在发间。 目光又看到了梳妆桌上放着的一只小木盒,还是那年他给林菀买的一盒花钿。 他在这些花钿里面挑了一枚梅花形状的,然后拉了林菀在梳妆桌前的绣墩上坐了,亲自给她贴在了额间。 林菀就着面前的铜镜看了看额间的这枚花钿,又抬手摸了摸,然后就笑盈盈的抬头问李惟元:“哥哥,好看嘛?” 李惟元含笑看着她。 白皙若初雪的肌肤,朱红若云霞的花钿,自然是极好看的。而且她还笑的这样的眉眼弯弯,越发的娇美不可方物了。 他只觉心中满是温柔。 抬手勾着她的下巴,他低头,吻上了她的双唇。 原还是个轻柔的亲吻,但到后来却变的激烈了。等李惟元松开林菀的时候,林菀只满面晕红,娇喘吁吁的趴在他的怀中。 李惟元见此,如何还能把持得住?当先便毫不迟疑的打横将她抱起,往屏风后面的床铺走去。 毕竟还是严寒的时候,虽然外头日光好,可脱了棉袄衣裙依然还是会很冷的。林菀声音发颤,推拒着:“哥哥,不要,会冷。” 她想躲,但下一刻李惟元火热的身子已经凑了过来,将她困在了自己的双臂间,意有所指的说着:“很快就热了。” 林菀如何会不明白?当下她心中砰砰砰的乱跳,一张俏脸也是羞的通红。 她想要再找其他拒绝的理由,但李惟元察觉了一般,在她的耳边哑声的说着:“婉婉,这七年哥哥克制的很难受,这些日子就只能暂且辛苦你了。” 林菀这当会一张脸真是都红透了。 她呐呐的再说不出话来,同时也教李惟元的这句话说的心中满是愧疚和怜惜,说不得也只能任由他为所欲为了。 只是意识迷蒙中,她似是听到有人在拍院门响。待回过神来仔细一听,果真是有人在拍院门呢。 她就推着李惟元:“哥哥,有人在敲门。” 李惟元咬着她细嫩白皙的脖颈,话说的含含糊糊的:“不要管这个。婉婉,专心些。” 但林菀是不能不理会的:“哥哥,许是有什么急事呢。而且,那个人会不会,会不会进来啊?” “不会,院门我已经落下了门闩了,没有人能进得来。而且若有谁胆敢进来,我就杀了他。” 至于说急事,有什么事比他和林菀这会的事更急,更大呢?李惟元是丝毫不想去理会的。 林菀对此真是哭笑不得了。想要再开口说话,却被李惟元冲撞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好一会儿,她才抬手去摸他已经汗湿的脸,颤声的说着:“哥哥,不要,不要随便杀人,这样不好。” 李惟元偏头咬住了她的手,低低的嗯了一声:“好。哥哥什么都听你的。” 第126章 何去何从 林菀和李惟元是用完午膳之后才出来闲逛的, 在怡和院里缠绵逗留了许久,等到他们从那里出来的时候就已是掌灯时分了。 李惟元拉开两扇院门,牵着林菀的手走出来,幽微薄暮下,就见院门口正站了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的小丫鬟。 那小丫鬟想必是站了很有些时候了, 双唇都冻的乌紫了。不过看到李惟元出来,她还是急忙屈膝行礼, 叫了一声相爷。 李惟元目光冷淡的瞥了她一眼,开口问着:“先前就是你在拍院门?” 声音比这傍晚凛冽的夜风还要冷上几分,那小丫鬟听了, 一时面上的脸色就越发青白了,连忙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带着哭音回道:“是,是奴婢。” 又磕头:“求相爷恕罪。” 李惟元在李府下人的口中总归是很吓人的。诸如能止小儿夜啼, 甚至是不高兴的时候就会将那些让他不高兴的人挖心掏肺之类的。这小丫鬟平时也没少听这些话, 所以这会一见李惟元目光冷然犀利, 她只吓的全身颤若颠筛一般的发抖。 林菀就捏了李惟元的手一下, 示意他不要这样,会吓到人。 李惟元将她作乱的那两根手指紧紧的纳入了掌心,面上虽然冷淡依旧,不过语气总算是和缓了一些:“你敲门,有什么事?” 那小丫鬟还上半身伏在地上,丝毫不敢抬头。闻言就抖着声音回道:“是, 是看门的小厮让,让奴婢来告知相爷,说那位赵,赵淑宁姑娘又来了,一直守在大门口,说什么也不走。还说一定要见相爷您,奴,奴婢就是来请示您这事的。” 李惟元面上的神情就越发的冷淡了:“她既不走,那就乱棍打走。” 这就算是他的指示了。说完,他就拉着林菀的手要离开。 林菀却有些想见这个赵淑宁。 论起来她还是七年前见过赵淑宁的,不过这些日子她也没少听说这位姑娘对李惟元是如何的痴心,做了不少的事出来,京城中的众人都是晓得有这么一桩事,而且私下都在猜测说赵淑宁这样的痴心,总会打动李惟元的。而且说起来赵淑宁家世也不差,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真能嫁给李惟元了呢。 不管怎么说,听到有人这样的缠了李惟元七年,林菀心中总归是有些不大舒服的,所以她想了想,就停下了脚步,抬头看着李惟元:“哥哥,我想见见她。” 李惟元也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她:“有什么好见的?天晚了,跟哥哥回去。” 心里的那点子心思是不好说出来给李惟元听的,林菀就只坚持:“我想见她。” 李惟元看了她一会,然后就抬眼看着后面的那个小丫鬟,吩咐着:“让赵淑宁到前厅来。” 小丫鬟忙答应了一声,然后飞跑着去了。这边李惟元倒是不急,牵着林菀的手慢慢的往前厅走去。一边走,一边同她说着话。 等他们两个人到前厅的时候,赵淑宁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这七年赵淑宁来了李府无数次,但每次都被挡在门前,从没有被允许踏进李府一步,不过是在他上下朝,或是他偶尔外出的时候才能远远的看上他一眼罢了。便是好不容易的有机会能接近他,跟他说句话,他也从没有正眼看过她一眼。所以刚刚那小丫鬟过去传话,说是相爷请赵姑娘到前厅相见的时候她几乎是要喜极而泣了。 她心里想着,这几年她抛却了女儿家该有的矜持,那样直白的表现了自己对李惟元的爱意,连父母都对她失望了,只说她丢尽了李家的脸,可她仍然是甘愿的。 自七年前在漱妆阁见过李惟元一眼之后,她心中就再也忘不掉他了。 她等的焦急,小丫鬟上的茶水她也无心喝,只是一直看着槅扇门那里。 外面的天色早就黑下来了,但廊下挂了大红灯笼,倒也将近处照的明亮。 忽然她听到了沉稳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她晓得这是李惟元来了,心中一阵激动,也一阵紧张,忙起身从椅中站了起来。 李惟元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槅扇门边,暖橙色的烛光下他棉布的轮廓看起来越发的俊朗不凡。赵淑宁见了,心中砰砰砰的一阵乱跳,止不住的就紧紧的捏住了手掌心,唇角更是浮现了几丝娇羞的笑意出来。 但很快的她这几丝笑意就僵在了唇角,因为她看到李惟元竟然是牵着一位年轻姑娘的手一起来的。 很显然李惟元对那位姑娘极其的看重,因为他的目光不时的就会去看那位姑娘一眼。且看着她的时候,他的目光满是叫人心醉的温柔。 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过自己一眼。赵淑宁觉得心中一阵发冷。 她目光打量着林菀。 这位姑娘是这样的年轻,又生的这样的纯净娇美,于是赵淑宁心中越发的冷了。 李惟元这时已经在主位左侧的太师椅中坐了,又让林菀在右侧的太师椅中也坐了,这才目光瞥了一眼赵淑宁,但立时又收回目光,只神情淡淡的问着:“你有什么事?” 林菀在悄悄的打量赵淑宁。 七年前的赵淑宁十六岁,生的甚是娇柔娴静,但现下她却是较那个时候瘦了许多,下巴也尖俏了起来。且此刻她看着李惟元的时候,眼中泪光点点,真真是惹人怜爱。 林菀心中有些不舒服。她转头去看李惟元,却见李惟元也正在看她。于是她便对着李惟元展颜一笑。 她笑起来的时候总是很明媚的,李惟元面上原本冷淡的神情不由的柔和了下来,眼中也带了两分笑意。 赵淑宁看着他们二人之间这样的互动,只觉喝了一整坛子的头醋下去一般,五脏六腑都在往外冒着酸水。 “相爷,”她便柔柔的唤了一声,又问着,“请问这位姑娘是?” 她看林菀穿戴华贵,相貌精致,举止落落大方,定然不是奴婢。但显然也不是京城里哪一家的贵女,她倒很是好奇林菀的身份。 对此李惟元倒是回答的利落:“她是我的妻子。” 现如今他和林菀不再受限于表面堂兄妹的限制,倒是可以对着天下任何人都可以说她是他的妻子。想到这,李惟元只觉心中是说不出来的喜悦,望着林菀的目光越发的温柔了起来。 若非还有赵淑宁在这里,他简直就想要过去将林菀抱在怀中好好的疼爱一番。 心里这样想着,他自然是嫌赵淑宁碍事的。于是面对着赵淑宁的时候,他的言语态度便甚是冷漠:“赵姑娘到底是有什么事?” 其实这都已经是他的逐客之意了。 而赵淑宁此时正心中震惊,面上一片煞白,不敢置信的看着李惟元和林菀。 他何时有妻子了?这是不可能的事,他必然是在诓骗她。 “相爷可真是会开玩笑,”她勉强笑道,“堂堂左相,若成亲了自然是要轰动京城内外的,如何会这样的静寂无声?甚至都没有听说过您何时办的婚礼,请的何人为媒。而这无媒……” 无媒便视为苟合,算什么正经妻子?妾都算不上的。不过这样的话赵淑宁不敢说出来,因为李惟元望着她的目光已经如冰刃一般的冷了。 于是她目光一转,转而问着林菀:“请问姑娘尊姓芳名?是哪家贵女?又是何时入的李府?” 这样的话林菀倒有些难作答,毕竟她都可以算是从天而降了。不过她也不是很想作答。 赵淑宁问的这些话,她用什么身份来盘问她这些话?林菀觉得心中很是不舒服。而且,她晓得李惟元肯定会作答的。 有李惟元在,她基本就可以不用操心任何事的。 果然,赵淑宁话音刚落,李惟元冰冷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你算是个什么人?我和我妻子的事也需向你汇报?” 他是听不惯任何人说林菀不好的。所以他立时就起身站了起来,走到林菀面前,握住了她的手:“婉婉,我们回去。” 林菀顺从的起身站了起来,跟着他往厅外走。 赵淑宁这时却是在身后大声的喊道:“李惟元,你到底晓不晓得,现在淳于祈联合了朝中的诸多大臣要弹劾你,除掉你?你晓不晓得若朝中无人帮你,你往后会有多艰难?而我王家三代四尚书,门生故吏遍天下,我父亲现在也是礼部尚书,若你愿意同我,同我,同我家联姻,那往后你在朝中的地位会更加的稳固,再无人可撼动?” 林菀脚步停顿了下来。她想要回过头去问赵淑宁两句话,但李惟元却握紧了她的手,牵着她一直往前走。 他并不想林菀为这些事烦心,他的婉婉只需每日高高兴兴的就好了。 但林菀不可能不为这些事烦心的,因为算算日子,再过得一个多月皇帝也该归西了吧?到时谢蕴上位,就是李惟元倒台之时了。 是夜,林菀拥被坐在临窗木炕上,望着炕桌上的烛火出神。 她在想后面到底会发生些什么事,又要用了什么法子才能让李惟元逃过这一劫。而且李惟元的结局…… 李惟元原还坐在旁侧看书,可一抬眼看着林菀蹙眉沉思的模样,他止不住的就放下了手里的书本,走过来将她拥在怀中,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低头笑问道:“你在想什么事,这样出神?” 又作势吓她:“无论什么时候你心中都只能想着我一个人,若我晓得你胆敢想其他的男人,婉婉,我定然不会饶了你的。” 第127章 谁上谁下 林菀原是身子斜靠在他怀中, 头倚在他的臂弯上,闻言她便偏过头瞪了他一眼。 这个人,都什么时候了,她都烦的要命,他倒还要同她说这些个事。 但她这一眼, 却也只有三分薄怒,且波光流转间仿似这暖橙色的烛光都悉数落在了她眼中一般, 实在是慑人魂魄的紧。李惟元见了,止不住就觉得心中一荡。 当下他一句话都不说,低头就照着她的樱唇狠狠的吻了下去。 林菀初时还没有拒绝。恋人之间的这些亲密总归是会让彼此都喜欢的, 但随后当她察觉到李惟元的手又在解她的衣带时,她便伸手推拒着他:“哥哥,现在不行。我还有要紧的事要同你说呢。” 这几日她也算晓得了一件事, 李惟元在这事上的精力和体力实在是太好,每次的时间都太长, 若任由他现在这样下去, 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同他说正经事? 但李惟元却没理睬她, 只是抱着她在自己腿上坐了, 背对着自己,然后低下头,一面细细的啃咬着她柔嫩白皙的脖颈,一面含含糊糊的就说道:“做完再说。” 林菀红透了一张脸。但她的脖颈处原就极为敏、感,被他现在这样又啃咬又吮吸的,灼热的呼吸也呼吸也悉数都喷在了她的脖颈上, 她只觉整个人软的就跟在沸水里滚了几遭的面条一般,一颗心也都软化了,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的?也只能任由李惟元肆意妄为了。 等到李惟元吃饱餍足了,林菀早就软成了一滩水般,倒在他的怀中起不来了。 李惟元见状,轻笑出声。 林菀极是恼怒,就抬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与刚刚那一瞪不一样,这次她的一双眸中仿似氤氲了盈盈水意,又双颊晕红,简直是说不出的娇媚诱人。 李惟元忍不住的又低头去亲吻她。一面亲吻着,一面又说道:“婉婉,你再这样看我,我又会忍不住的。” 餍足之后的声音微微沙哑,听起来极是磁性,极是性感。 林菀又是羞又是恼,忍不住的就伸手去拧了他的胸口一下,骂道:“你到底还有完没完?” 李惟元低声闷笑,伸手捉住了她作乱的那只手,垂头轻吻着她白皙柔嫩的手指尖。 他一贯是个冷傲阴狠的性子,但此刻这样垂眼看她,眉目中却尽是平和温柔,笑容也魅惑倾城。 仿似这世间再无其他的烦心事了。 林菀静静的看了他一会,然后忽然反手揽住了他的脖颈,鼻尖在他的下巴上厮磨着,柔声问他:“哥哥,往后我们都这样好不好?” 若能一直与她这样李惟元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他伸手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一下一下的摸着她光滑的背,含笑点头:“好。” 林菀再问他:“当年大觉法师到底同你说了些什么?有没有对你说你往后会是个什么样结局的事?” 李惟元顺着她背的手一顿。 其实当年大觉法师也并没有对他说太多事。只不过是说了这个世界只是由林菀写的一本书幻化而来的,其他的再没多说一个字,任是他如何的逼迫,大觉法师都是决计不肯多吐露一字的。而现在林菀又这样说…… 李惟元垂眼看她。 林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圆睁着,里面隐隐有几分不安。 李惟元忽然就笑了起来。 既然他说过不再计较这些事,那他就不会再去计较。而且,她的他的妻,无论如何,他都是要护她爱她的,前事种种,又有什么可再去想的呢? “没有。”他笑着摇了摇头,“当年大觉法师只告诉了我这个世界的由来,以及你便是那个操纵决定了这里所有人命运的那个人,其他的,他都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那个时候他心中也是激愤的,可是现在,他却觉得心中很是平和。因为不管如何,他现在是实实在在的将林菀抱在了怀中的。至于以往受过的那些苦,若是要受了那些苦才能够遇到她,那么他甘之如饴。 林菀听了,心中就有些作难起来。 看来他还是不晓得自己结局的。若她现在说了出来,他会不会生气?但若不说,现在就一个多月的时间了,不提前想法子,到时可要怎么办? 但没有什么比李惟元的性命更要紧的,林菀想着,拼着他再生气她也是要说的。 于是她就又凑近了过去,抬眼望着他,轻声的说道:“哥哥,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可不要生气啊。” 李惟元看她这个可怜兮兮的模样,只觉好笑。 能有什么事?想必就是他的结局不会很好的事。必然是先前赵淑宁说的那几句话让林菀心中起了担忧。 他就抬手捏了捏她粉嫩的脸颊,笑道:“说吧,哥哥保证不生气。” 林菀就一面觑着他的神情,一面慢慢的说了她给他安排的结局。而且也将谢蕴,淳于祈等其他人的事也都悉数的说了。 李惟元听了就越发的觉得好笑了:“你这书到底是怎么写的?淳于祈虽然面上看着是个温和的人,但也是个做事果断狠辣的人。正所谓斩草除根,他若和谢蕴上台了,又岂会留我这个支持大皇子的人在世上?做什么将我关起来一辈子?一刀杀了岂不一了百了?而且我这样性子的人,便是真被关在了死牢中一辈子,又怎么会疯?便是疯那也只可能是假疯,以图脱身,东山再起。” 林菀被他这样一说,就有些呐呐的说不上话来。 她一个言情脑,全程也就只在男女主如何腻歪的事上做文章了。所谓的朝堂战斗不过是个背景,给男女主安个身份而已,她如何还真的会写权谋?遇到这些事都是一笔带过的。 但被李惟元这样直白的给说了,林菀还是觉得有些恼羞成怒起来。就气鼓鼓的转过头去不理他了。 李惟元见她恼了,就伸手搬着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笑问道:“怎么,生气了?” 林菀不看他,也不说话。 李惟元只好哄着她:“好,好,我的婉婉最厉害了。你都写了哥哥这样厉害的一个人物出来,怎么能不厉害呢?” …… 也不晓得他这到底是在夸她还是在夸自己。 林菀简直都要气笑了,反唇相讥:“你在书里只算是个男三号,谢蕴和淳于祈可比你厉害多了。” 李惟元懒洋洋的倚在大迎枕上,望着她,笑着回道:“男三号又如何?现如今你这个创造这一切的人可是被我压在身下的。” 林菀更气了,简直就是口不择言了:“哪里有被你压在身下?刚刚分明就是我坐在你身上,你被我压在身下的。” 李惟元挑眉看她,目光中的邪肆简直如有质感,教林菀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到底说了些什么。 她一张脸爆红,简直就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再不出来了。 偏偏李惟元这时还伸手挑着她散落下来的一缕长发一面把玩着,一面还身子凑近过来笑着说道:“婉婉,我很喜欢刚刚那样被你压着的感觉。” 他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又故意的非要凑在她耳边说这句话,灼热的气息就这样扑在她的脖颈和脸颊上,只羞的林菀整个身子都红了。 她一把推开了李惟元,坐正了,拿眼瞪他:“和你说正经事呢,你倒好,净扯这些不正经的。” 李惟元笑,重又伸手揽住了她腰,将她带入自己的怀中:“你说,我听着。” 林菀想了想,问他:“后面所有的事我都同你说了,你是怎么打算的?” 李惟元的神情依然是懒洋洋的,不过也对她没有一点隐瞒的意思,什么都说了:“我原本是想着,朝中我和淳于祈是分庭抗礼的,我手中又握有皇极会,便是拼一把,皇帝的那个宝座也许我都是可以去争上一争的。” 林菀闻言一怔。她倒没想到李惟元一开始会这样想。 片刻之后她才说道:“可是哥哥,我回去之后试过了好多次,结局好像是不能更改的。这个皇帝的位子,只怕到最后仍然会是谢蕴的。” “凡事皆不能说死,”李惟元神情淡淡,“若按你所说,这皇后的位置就该是李令嬿的,可现在她不也死了?皇极会原该是谢蕴的,现在不也在我手上?而且谢蕴的身份,他既然不是皇上的亲儿子,而是皇上兄长,当年废太子的儿子,单单只要将他的身份这事抛出几分风声去,便足可以让他再无翻身之地了。” 林菀目瞪口呆,完全的说不出话来。 李惟元笑着看她:“怎么,你不想做皇后?” 林菀摇头:“做皇后有什么好?事情多的很,烦。我只想天天同你这样在一起就好了。” 李惟元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好笑。皇后这个母仪天下的位子,她却是这样的不屑一顾。她从来就是这样纯净的一个人,丝毫不在意那些权势富贵的。 林菀这时又在问他:“哥哥,你想当皇帝吗?” 李惟元笑着低头吻了她粉嫩的红唇一下:“你都不想做皇后了,我还想做什么皇帝?” 前些年他对于权势还是留恋的,但现在,他垂眼看着被他圈在怀中的林菀,只觉寻一处花明柳媚的地方,与她日日这样的厮磨便是最好不过的了,还何必要去烦心其他的事? 而且去抢那个位子总归是有风险的。若只是他一个人也罢了,即便事不成那也无非是交出他一条命的事,再没什么可牵挂可留恋的。但现在,有了林菀,这人世便是这样的让他牵挂留恋。 往后的日子还这样的长,他想和她一起慢慢变老,而不是堵上一切去追寻那个位子。有什么意思呢? 第128章 未来之路 林菀和李惟元相谈了一夜往后去路的事之后, 心中也安定了不少。 李惟元做事她是信心的。而且那个时候她在番外中也写了李惟元虽然被关在了刑部的死牢中,但后来死牢忽然起火,众人都只以为李惟元被烧死了,可事隔几年,有人在江南一带看到了一个人, 相貌酷似李惟元。 那个时候林菀虽然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但总归想到李惟元的时候她就会觉得心酸, 所以就总是不想他古蛋,就特地的注明了李惟元的身边是跟了一位娇柔的姑娘的。 现在想来,这个姑娘可不就是她了? 既然要离开, 还要离开的无后顾之忧,自然是有许多准备的事要做。不过按照李惟元的意思,皇极会他是不会放手的。 即便是要离开, 那也总归要些保命的东西牢牢的握在手上。而且皇极会里有一处分支是专门从事商业的,也可保证往后他们在金钱上无后顾之忧了。 林菀则是在收拣着要带走的东西。 京城肯定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要寻个安妥的地方才行。 旁的东西倒也罢了, 可李惟元送她的东西她是一样都不想拉下的。 一整盒子他雕的簪子, 还有他送的那些簪子首饰, 扇子之类,都一一的收拣好了放在那里。然后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现在还在新春假期,林菀和李惟元自然是日日的厮磨在一块儿,但转眼灯节已过,李惟元自然是要去上朝了。 想到一整个白天都要看不到李惟元, 林菀就极其的不舍,真是恨不能变成他的腿部挂件,他去哪她都跟着去。李惟元便抱她在怀中,柔声的哄着她。 他晓得淳于祈对林菀的事耿耿于怀,始终想着法儿要将林菀再抢回他身边去,所以他这会就千叮咛万嘱咐的,让林菀万不能出李府门一步。 这李府里外都是他安排下的人,但凡只要林菀在府中,淳于祈便是没有法子的。而且现在他们两个人之间这样的亲密,李惟元有许多事便也不再如以往那般只闷在心中,一早就将不让林菀出门的原因说了,以避免她心中以为他是故意的软、禁着她。 事关厉害,林菀自然乖乖听话。当下她保证自己绝不会踏出李府一步,李惟元这才放下心来,伸手指勾着她的下巴亲吻了她一番,又笑着同她说:“等散值回来哥哥再好好的疼你。”这才起身笑着出了屋。 等他出了屋,林菀的一张脸还是滚烫的。 自打她和李惟元亲密之后,她就发现李惟元在她面前越发的不端着了,什么样的话都会同她说。床笫之间说起话来更是肆无忌惮,直将她一颗心儿撩的砰砰砰的跳个不住,又是羞,却又是喜欢。 她坐在床上,从旁侧半开的窗子望出去,见李惟元挺拔修长的背影远去,这才慢慢的起来梳洗了。 这一日她也没有怎么出院门,无事只在院中晒暖儿,又或是歪在炕上看看书,等着李惟元散值回来。 以往她倒还不觉得,但现在这样的心系一个人,只觉与他在一起的时光过的飞快,但他不在的时候,每一刻都是煎熬。可想着他下午便会回来了,林菀便又觉得心中开始甜蜜了起来。 李惟元身为左相,便是上朝,轿子也是可以直接进宫门的。 等进了宫门,轿子停了下来,他伸手撩开轿帘,微微低头走了进来。 前面便是大殿了,中间是一道极宽大的白玉石铺就的空旷场地,彰显着皇家尊严。 李惟元目光随意的看了看,然后注意到旁侧又有一顶轿子过来。 乘坐的轿子能这样直接进入宫门的,除却他,也就只有淳于祈了。 李惟元便没有走,反倒是站在原地,看着淳于祈从轿中走了下来。 淳于祈这半个多月显然过的极不舒心,整个人看着再不是以往那样的温和从容,反倒是阴沉满面。 他也看到了李惟元。而很显然,李惟元这半个多月过的极为的舒心,眉眼之间全都是淡定从容,连之前的冷傲之气似乎都融化了不少。 淳于祈心中微沉,袖中的双手紧紧的握成了拳。 这半个月他处心积虑的想要将林菀从李府里抢出来,但一来师出无名,二来整个李府竟然固若金汤,不论他想了什么法子,都不能如愿。 也不晓得林菀自落在李惟元的手中这些日子过的怎么样。想想那个时候李惟元晓得林菀是他一生悲苦的始作俑者,自是心中十分的痛恨她的。可转念又想想李惟元先前是那样的在乎林菀,想必他也不会真心的记恨她…… 但其实他心中还是希望李惟元心中记恨林菀的。因为若那样,林菀伤心之下,他总归会有机会的。而若不然他可是半分机会都没有的。 自承恩寺回去之后他严问青竹,已是晓得了林菀先前特意的让她去打听有关李惟元的事了,这就说明林菀心中始终是有李惟元的。 而这时李惟元已经慢慢的朝着他走了过来。 日色细碎如金,竟是渐渐的拢在了李惟元的身上一般,让人不敢逼视。 淳于祈看着他在自己面前站定,袖中双手握的更紧,但面上看着却还是一派淡然:“李大人看着真是春风得意的很。” 李惟元看着他片刻,忽然一笑。 这笑容看着也确实春风得意的很。说出来的话也是从从容容,不紧不慢的:“两情相悦的感觉,想必淳于大人是体会不到的,自然就不能懂得我现在的心情了。” 这话简直就是赤果果的炫耀和扎心了。 淳于祈面上的淡然再也装不下去了,转而沉了下去。 “李惟元,”他压低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一样,“你不要得意。你我之间输赢尚且未成定局。” “不,你心中其实是明白的,你我之间的输赢早就分了出来。你之所以不愿意承认,只是心中不想承认罢了。” 说完这句话,李惟元就转身施施然的走了。 淳于祈站在原地,想着他刚刚说的这样诛心的几句话,只觉得心尖都不自主的颤了起来。 他确实是不想承认的,但他自己心中也清晰的明白,他其实确实是输了。 七年前他就晓得了李惟元和林菀之间不是亲堂兄妹的事,也晓得自始至终他们都是两情相悦的,而林菀也数次表明了她不想嫁他的意愿,可他偏偏极是不想放手。 其实若不是他,林菀也不会一离开就七年…… 淳于祈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勉强的打起精神,抬脚慢慢的往前走。 年后的第一次朝会,君臣之间不过是些恭贺之词。不过还是看得出来皇帝的身子越发的不好了,只怕今日的早朝都是勉强挣扎着来的。 李惟元得林菀说破,已经晓得离皇帝驾崩之时不过月余的功夫了,所以心中倒也淡然。其他的朝臣却皆是心中不安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而且现在皇帝也不知道是因着什么缘故,迟迟的不立储君,谁晓得最后到底会是哪位皇子做了皇帝?而这些朝臣现在基本都已经各自站了一位皇子。若自己站队的这位皇子最后并没有成为下一任皇帝,等新皇帝上台了,极可能就会清除掉他们这些人。所以他们怎么能不心慌? 不过李惟元面上看着实在是淡然的很,下了朝之后一如既往的去了偏殿处理事情。 中间放了这么长时候的假期,堆积的事情自然就较以往要多一些,处理起来也较以往多费些时候。 等到他出了宫门的时候就已经是酉时一刻了。 他担心林菀在家中等的着急,拒绝了其他同僚邀请他去酒楼吃酒的提议,上了等候在宫门处的轿子,就要吩咐轿夫起轿。 但眼角余光却看到淳于祈走了过来。 淳于祈在他的面前站定,目光望着远处近处的暮霭沉沉,话却是对他说的:“皇上今日的样子你也看到了,而你这样的平静无澜,想必是婉婉早就告知了你今后的事吧?” 说起来,淳于祈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和李惟元有那么一种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感觉。 这个世上,除却大觉法师和林菀本人,也就他们两个人清楚的知道这个世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起来是这样的荒诞不经,也这样的让人难以置信,但却偏偏就是真的。但李惟元却又是好过于他的,至少他身边是有林菀陪着的,他们两个人还能就这些事聊一聊,但他却一直是孑然一身,这样的话都不晓得到底该对谁说,只能深埋于心底。 淳于祈显然这就是来套话的,李惟元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就伸手放下了轿帘,吩咐轿夫起轿。 等回到了李府,已经过了酉时三刻了。 李惟元担心林菀等急了,一下了轿就快步疾行。等到了小院的时候,他伸手推开院门,抬脚就走了进去。 而屋里的林菀听到推门的声音,早就是迎了出来。 李惟元快步的走向她,握着她的手腕将她带入自己的怀中,一句话都还没有说,就先低头狠狠的亲吻了她一通。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放开她,鼻尖轻抵着她的鼻尖,含笑轻声的问着:“今天有没有想我?” 第129章 正文完结(一) 林菀自然是想李惟元的。古语说的一日未见, 如隔三秋,今儿一天她总算体会到这到底是个什么滋味了。 但纵然心底再想,她面上却不承认,只是抬头轻咬了他下巴一下,笑道:“我做什么要想你?你脸大啊?” 她这样笑起来的时候, 眉眼极其的生动俏皮,娇美难言。李惟元心中极是受用, 低下头就去胡乱的亲吻她的脸颊,一边亲一边还低声的笑道:“不想我,那可是要接受我的惩罚的。” 这个惩罚自然是不言而喻。林菀被他压在身下的时候气的用手捶他:“一回来就这样, 你还吃不吃饭了?” 虽然只一日没见她,但李惟元却是极其的想她,就仿似过了漫长的一辈子一样。所以就算这会林菀再抗议, 他却是容不得她逃避的。反而是动作凶猛的将她撞的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颤声软语的叫着他好哥哥, 求他温柔些。 李惟元低声闷笑, 气息不稳的捧着她的脸, 一面亲着她柔嫩水润的红唇, 一面轻笑:“哥哥只恨不能将你拆吃入腹,还怎么能温柔的起来?” 林菀气的拿眼瞪他。但此刻这样的时候,她一双墨眸水光盈盈,眼波流转间,神情当真是又娇又媚,李惟元见了, 只恨不能死在她身上才好,哪里还能把持得住? “我的好婉婉,”李惟元一壁亲吻着她,一壁就气息灼热的说着,“这天底下再没有什么能比你更好吃了。我还吃个什么饭?只吃你就好了。” 等被他折腾完,早就是亥时了。林菀又累又饿,只觉腰都快要断了,怎么也爬不起来。但也气极,忍不住的就踹了李惟元一脚,恨道:“还不快去拿点东西给我吃?我快要饿死了。” 但她身上早就是半分力气都没有了,这一脚踹的甚是软绵绵的,并没有踹痛李惟元。 李惟元却是立时就穿好衣裳下去了,先是将桌上的饭菜拿出去让人温了,然后自己去打水过来亲自给林菀清理。 天冷,饭菜早就冷透了,要温热也是要一会儿的。但林菀实在是饿的狠了,好在她想起屋中还有一盒子果馅饼,她原是不喜欢吃的,但这会还是指使李惟元去拿了过来。 然后她就披着一件石榴红色撒梅花缎面的夹袄盘腿坐在床上吃果馅饼。一面又瞧着李惟元也从盒子里拿了一块果馅饼在吃。 林菀就笑话他:“你方才不是说不吃饭?那你还吃什么果馅饼?” “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李惟元回答的慢悠悠的,但说出来的话却让林菀觉得他脸皮真是和城墙一样的厚,“刚刚那样的事可是件了不得的体力活,我便是方才不饿,这会也饿了。” 林菀很想打他。咬了一口果馅饼,她两边脸颊都鼓鼓的,看着就跟生气了一般:“我可没有求着你做这样的体力活,是你上赶着的。你若是嫌累,往后大可不必再做这种体力活,我还乐得轻松呢。” 李惟元见她恼了,就凑近过去亲吻她的唇角,笑道:“好,好,是我上赶着的,成不成?你也都是被我逼迫的,成不成?” 林菀溜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心里却在想着,这样还差不多。 然后两个人就这样一边说着话儿一边吃着果馅饼。等到饭菜温好了送过来两个人也差不多将这一盒果馅饼都吃完了,林菀竟然是饱了,吃不下饭菜了。 李惟元就盛了一碗热热的冬笋火腿汤喂她喝了,自己随后去吃了两碗饭,将碗筷收拾好拿了出去。然后他又脱了衣服,上床来将林菀抱在怀中,同她说话。 夜间风大,窗前的竹枝枝叶映在窗纸上,一根根,一片片,就似画上去的一般。 两个人情浓之时,便只是这样相拥在一起说话也是觉得好的,心中再欢悦平和不过。但一想到明儿一早李惟元又要去应卯,到傍晚才会回来,林菀就觉得极是不舍,恨不能一夜不睡,就这样同他说话才好。 不过到最后还是迷迷糊糊的在他温暖的怀中睡着了。只是即便是睡着了,手还紧紧的抱着李惟元的胳膊,丝毫不松手。 李惟元见了,又是觉得好笑,又是觉得感动,最后索性便由着她这样的抱着自己的胳膊,抱着她睡了。 次日一早他先醒来,就见林菀正跟猫儿一样,蜷缩在他的怀中睡的正好。 他不忍心叫醒她,就动作极轻的起床,穿好了官服。临走的时候又忍不住的折回来,坐在床沿上看了她的睡颜好一会儿,又低下头去轻吻了她的唇角一下。 他也只愿无年无月一般的时时陪着林菀,哪里还想去日日去衙署里应卯,做什么左相?便是皇帝他都懒得去做的。 不过他又想着,快了,很快的他便会和林菀离开京城,去一个花明柳媚的地方,时时相对,再也不用分开了。 李惟元既然晓得后面会发生的那些大事,自然就占了先机,谋求退路自然也就更加的得心应手了。 首先致仕肯定是不行的,不说他年纪轻轻,拿什么理由来致仕?且只怕往后淳于祈也不会轻易的放过他,所以唯有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死透了,这才能真的落个清净。 于是这几日朝中的大臣就忽然发现了一件事,左相竟像是得了什么病呢。面色一日比一日差不说,甚或有一日他咳嗽的时候旁边眼尖的人都看到他拿来捂嘴的白手帕子上是有血迹的。 众人自然是关怀。皇帝虽然也病重,但听说了这事也特地的遣了最好的太医前来给李惟元诊治。 李惟元自然是不惧的。赵无心配出来的药他还是相信的。 而果然,太医诊治了一番,面色凝重,说李惟元这是操劳过度,五脏六腑如枯竭了一般,若再不好好调理,性命堪忧。 但李惟元听了却只摆手,说做臣子的自然应当为朝廷,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所以每日依然勤奋理事。 淳于祈在旁边冷眼观望着这一切。 虽然他暂且还不晓得李惟元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可直觉李惟元这是在筹划什么。 而林菀听了这件事,就笑着轻咬他的脖颈:“什么操劳过度?我看你这分明就是纵欲过度。” 李惟元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亦轻咬着她的脖颈低笑:“好,那哥哥现在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纵欲过度。” 他有没有纵欲过度不知道,但林菀觉得自己的腰真的快要断了。 接下来的日子可就再没有以往那么平和了,原本平静池水下面的暗波终于提到了水面上来。 皇帝的病一日比一日的重,太医私下都说就这些日子的事了。 但储君依然未立。皇帝显然也是心中未决定,还想最后再考察下到底是哪个儿子最孝顺,然后就传位给谁。但这当会每一个皇子都尽力的在皇帝面前表现自己的孝顺,谁又比谁差多少? 李惟元得林菀提醒,已经晓得原来她设定的是皇帝最后传位的是大皇子。不过其后大皇子登基为帝之后,对兄弟过于严苛,最后谢蕴便打着清君侧的旗帜从封地一直打到了京城,逼迫大皇子让出了皇位。而自然,谢蕴被贬出京城去封地的时候,淳于祈也由李惟元提议,一道贬出了京城,随谢蕴一块儿去了封地,做了个小小的书办。 这个剧情设置也被李惟元给笑话了林菀好一番,说她写东西不过脑子。依他的性子,若得了可碾压淳于祈的势,还能让他有活路?又怎么会只将他贬离京城?岂非是放虎归山?绝无可能的事。连谢蕴都要一并清除干净了才好,绝不会给他们东山再起的机会。 林菀当时被他给笑的脸都红了。最后她气极,压在李惟元身上,非要逼着他叫自己女王不可。但可惜最后女王还是被无情镇压,颤声软语的只有叫好哥哥讨饶的份了。 他们两个人越发的蜜里调油了,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不分离,但朝中的局势却是日渐的剑拔弩张了起来。 李惟元原是支持大皇子的,目前明面上来看,他依然也还是支持大皇子的。但离皇帝驾崩还有三日之前,李惟元却趁着浓黑夜色,悄悄的去了三皇子府找谢蕴。 第130章 正文完结(二) 李惟元和谢蕴的这次会面自然是极绝密的, 甚至都没有人知道他们两个人见面之后到底说了些什么。转眼已快要到林菀设定的皇帝归西的那日了。林菀晓得,今儿入朝之后,几位皇子,连同左右相,以及其他股肱之臣都会直接被皇帝扣留在了宫中, 然后晚上皇帝就会驾崩。 今夜宫中必然会暗潮汹涌,不得安宁。林菀心中担心不已。 不过李惟元已安排好了一切, 心中自然不慌。不过他唯一放心不下的还是林菀。 总是怕淳于祈会忽然发难。所以加强了李府里外的人手不说,还千叮咛万嘱咐林菀不要出府门一步。 林菀应下了,不过她心中还是担心的。 虽然她那个时候写了那一日会是个惊心动魄的日子, 但到底如何的惊心动魄这个事,她这个恋爱脑是写不出什么政斗的部分来的,不过是侧面通过旁人的对话写了几句而已, 所以明日宫里到底会发生些什么事她心中实在是没底。而且明日李惟元还想…… 看着她面上这样忧心忡忡的样子,李惟元就抬手捏了捏她柔嫩的脸颊, 笑道:“怎么, 不相信哥哥?” 这个时候她自然是不能拖他后腿的, 所以纵然心中依然还是担心, 但她还是笑道:“没有,我很相信哥哥。” 但心中实在还是担心啊。要知道她当初给谢蕴和淳于祈开了多少金手指…… 李惟元就笑着伸手轻摸了摸她的头,目光定定的看着她,柔声的说道:“在家乖乖的等哥哥回来。” 林菀乖巧的点了点头,看着他转身,走出了门。 天色尚未大亮, 屋外一庭浅蓝色的晨光。 林菀手扶着门框,看着李惟元穿了一身绯色的官服,腰间玉带,挺拔修长若竹的身影慢慢的消失在了晨光中,不晓得为什么,她忽然就觉得眼眶有些发热起来。 你可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来啊,她心中默念着,你答应过我往后会时时刻刻陪着我的,说过的话可一定要算数才行。 皇帝重病,已连续多日未上朝。李惟元到了衙署没多久,果如林菀说的那样,就有内侍带着几位禁军来请他入宫,说是皇上有要事相商。 等他到了皇帝寝宫没一会儿,立时就有其他内侍领着三位皇子,淳于祈以及另外几个股肱大臣到了。同时外面又传来一阵脚步声,重重禁军把守住了宫殿内外。 大家看着床榻上躺着的枯瘦如柴,面色蜡黄的皇帝,心中都有些不安。 皇帝多日未上朝,而宫里的消息都封锁的极严密,他们都是丝毫不晓得皇帝竟然已经病重到了这个程度的。而且看这个样子,只怕皇帝已经撑不了多长时候了。那么现下皇帝叫了他们和几位皇子过来,很显然就是要传位的意思了。 淳于祈心中也是惊讶的。 皇帝这样猝不及防的将几位皇子和他们这些人都叫了进来,而且禁军重重把守,很显然就是要暂且软、禁几位皇子和他们这些大臣的意思,好让他传位的时候不至于出现任何动乱和变故。 毕竟将他们暂时软、禁在了这寝宫中,就相当于暂时限制了他们的自由,阻隔断了他们与外面一切的联系。所以就算各位皇子一开始如何处心积虑的谋划了多长时间,可这当会他们人都在这里,不得他们的指令,外面的人谁晓得到底该如何做?而且若外面有任何异动,他们都被限制在了这里,手起刀落也不过顷刻的事。 皇帝的这一招釜底抽薪可真是够狠。 淳于祈心中暗惊。接着他看了李惟元一眼。 李惟元一直垂眸跪在那里,面上平静的很,看不出他心中到底在想什么。但淳于祈知道,他必然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事,甚至他都知道今天皇帝到底会让哪位皇子继位的事。而且他肯定一早就做了很多的安排。 林菀知道后面的这些事,又怎么不会告诉李惟元?只怕若李惟元接下来要做什么事,这里是无人可阻挡的吧? 淳于祈闭上了双眼,心中暗叹了一口气。 病榻上的皇帝这时已经在开始说话了。 他确实是病的极重,说一句话就要喘一下。但即便这样,说的话也是对着众人恩威并重,教人不敢小觑。 这一番话说完,他就自枕头边摸了一卷明黄色的绸帛出来,示意站在他床边伺候的,他最信任的内侍接过,宣读他的旨意。 这就是决定下一任的皇帝到底是谁的旨意了,屋内的众人皆屏息静听。 最后竟然是大皇子。 先是一阵静寂,随后大皇子立时开口大声谢恩。而原本支持大皇子的几个大臣则也都是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淳于祈与谢蕴相互对望一眼,皆是心中一沉。 而这时就见李惟元忽然起身,径直走过去将那内侍手中的圣旨拿了过来,目光粗略一扫,随后合上圣旨,沉着脸就叫过了屋中站着的两名禁军,喝令他们将这内侍拿下,同时又怒道:“圣旨上明明写的是让三皇子谢蕴即位,你一个阉人,如何胆敢矫诏,说是让大皇子即位?” 那内侍待要开口说话,但已经被李惟元给沉声的吩咐那两名禁军:“堵上他的嘴,拖出去,杖毙。” 这两名禁军显然是李惟元的人,对他言听计从。当下这两个人应了一声,直接拿了早就备好的布条出来,牢牢的堵住了内侍的嘴,然后不顾他的挣扎,反剪着他的双手将他扭了出去。 这一下子变故突生,淳于祈长眉微拧,想着李惟元这些年不都是支持大皇子的么?可现在怎么会临阵叛变?他这到底是在做什么?还是林菀对他说了什么? 谢蕴心中这时则是想着,莫非这就是前几日李惟元说的会竭力帮他登上皇位的承诺么? 大皇子这时猛然的起身站起,伸手指着李惟元,怒道:“你在乱说什么?父皇的旨意明明是传位于我,又怎么可能会是三弟?分明你才是矫诏的那个人。” 又大声的叫着:“来人,给我将这个乱臣逆子拖下去。” 但屋子里外把守的禁军没有一个人动,很显然这些人都是被李惟元给控制住了。 大皇子心中一沉,又喝命李惟元将手中的圣旨交出来:“我们一看便知父皇到底是传位给我还是给三弟。” 支持大皇子的那几个大臣这时都纷纷的站了起来,也这样大声的要求着。 不过他们心中也都纳闷,原本李惟元不是支持大皇子的么,可怎么现在竟然临阵倒戈?莫非他一直都是三皇子的人不成?若这样说,那三皇子可真是够厉害的。 李惟元站在那里没有动,只是目光森寒的看了一眼大皇子和那几个大臣,然后开口叫了几名禁军过来,吩咐他们将那几个大臣都拖出去。再目光慢慢的看了一眼屋内的众人。 众人接触到他这如冰似雪的目光,皆是觉得心中猛然一突,竟然不敢和他对视。 而这时李惟元又慢慢的开了口:“我说皇上的旨意是传位给三皇子就是传位给三皇子,还有谁质疑?站出来。” 现在的局势,分明就是屋里的众人皆为鱼肉,而李惟元就是唯一的那把刀。谁胆敢站出来,下一刀砍的必然就是那个人。 没有人敢动。 但纵然明知道大势已去,大皇子心中还是不甘的。 他两步扑到了皇帝的床榻前,哭道:“父皇,这个李惟元这样的胆大包天,竟然敢当着您的面矫诏。您亲口说说您是要传位给我的啊。” 他心中还有一丝希望,总想着若皇帝亲口说了传位给他这样的话,那李惟元身为臣子的肯定是要听的。 但皇帝早就是强弩之末了,刚刚又见李惟元竟然敢这样公然无视他的旨意,他只气的一口气梗在喉间,额头的青筋也都爆了出来。勉强抬起手,颤着手指指着李惟元,你了两下,最后白眼一翻,那只手就重重的落了下去。 李惟元原还只是站在一旁神情淡淡的看着老皇帝。他这会自然是不惧老皇帝的。哪怕就是老皇帝亲口说了是传位给大皇子又如何?这里外都是他的人,老皇帝也没有任何法子,只能听他的。 不过现在见老皇帝手重重的落了下去,他就两步上前,伸了两根手指在老皇帝的鼻端下探了探,然后回过身,沉声的对屋内的其他人说道:“皇上驾崩了。” 随后他又面向谢蕴,一撩袍角,跪了下去,双手高举手中的圣旨,高声的说道:“先皇遗命,传位于三皇子。微臣叩拜吾皇。” 淳于祈原就是支持谢蕴的,虽然他暂且还没有想明白李惟元今夜为何会一反常态拥护谢蕴即位,但他还是立时也一撩袍角跪了下去,高声的说道:“微臣叩拜吾皇。吾皇万岁。” 这就算是承认谢蕴是新帝的意思了。而且明摆着这一切都被李惟元给控制住了,谁若不遵从,那些个被拖出去杖毙的内侍和几个大臣就是榜样。 于是甭管心里到底是些什么心思,屋内剩下的几个大臣和皇子都跪了下来对谢蕴大礼拜见。 一切已成定局。 第131章 正文完结(三) 晨风猎猎, 李惟元和淳于祈站在大殿前高高的丹樨上,看着东方慢慢的现出了一片鱼肚白。刚刚过去的一夜,已经足够三皇子扫清所有障碍,即将成功登上宝座为新帝,昭告天下了。 但其实说起来, 昨夜都是李惟元在主导一切。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昨夜大权在握的人就只有李惟元一个人, 他可以让任何一个人为新帝,也可以让谁死就能让谁死。 淳于祈双手轻拢在袖中,沉默的看着天边五彩的朝霞, 继而一轮旭日东升,光芒尽洒人间。 “昨夜你若想要我死,只是反掌之间的事, 但你为何没有这样做?” 片刻之后,淳于祈还是慢慢的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问。 他们两个人之间势如水火, 他可不相信李惟元会忽然立地成佛, 一心向善, 所以放过了他。 李惟元笑了笑, 没有说话。 他对淳于祈怎么会没有杀心?只是前两日林菀在他面前说过,淳于祈不能死的。他若死了,谁会知道后面到底会有什么改变?对大家都不好的。 李惟元知道林菀这是不想让他杀了淳于祈,所以说出来的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但无论是什么借口,他也只能接受。 若他昨晚杀了淳于祈,只怕林菀心中会怨恨他。但他只想林菀和他之间全无芥蒂, 全身心的信赖他。所以昨晚他可以饶淳于祈一命。 可即便如此,他也已经摆了淳于祈一道了。 他原本早就已经控制了皇宫内外,老皇帝那个传位给大皇子的圣旨他是可以不让老皇帝拿出来,让内侍当着众人的面宣读,而直接拥立谢蕴上位的。但他还是让内侍将那份圣旨宣读了出来,然后才动的手。 没有一个皇帝可以忍受自己是矫诏上位的,而且还有那许多人在场,他们都知道这个消息。 谢蕴现在刚即位,暂且自然不会有什么动作。可等到他的这个位置坐稳了,想必昨夜在老皇帝寝宫里的所有人都会被他一一清算的。就算他以往再看重淳于祈,可到时肯定也不会手软。 所以要淳于祈命的这事,留给谢蕴来做就好了,又何必要他自己来做,还让林菀心中对他不满呢? 面前的广场上已经有内侍在铺设红毯了。虽然先帝驾崩,举国皆该哀悼,但今儿也是新帝登基之日,活着的人总是比死着的人更重要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不过李惟元心里想着,这跟他都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转过身,面向淳于祈,难得的对他微微一笑:“往后山高水长,但愿我们两个后会无期。” 他知道淳于祈聪明缜密,所有的事都瞒不过他。只怕他现在心中已经晓得自己和谢蕴已经达成了某些协议吧,不然不会昨夜忽然临阵反戈,一力将谢蕴推上皇位。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就转过身,抬脚走下了台阶。 淳于祈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深深的叹息了一声,又沉默了。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想他和林菀的事。 七年前他唯愿林菀回来的时候他能先遇到她,他定然会誓死娇宠她一生。而七年后也确实是他先李惟元一步遇到了林菀,可是她在自己身边半个月之久,他竟然都没能认出她来。但李惟元却是一眼就能认出了她来。 仅这个,他就已经输了。所以再争又有什么意思?与其这辈子三个人都痛苦,倒还不如他一个人痛苦。 最重要的是,他总是不想林菀不开心的。若她与李惟元在一起真的开心,那就让他们在一起吧。他只需一辈子将她放在心底,远远的祝福她就好了。 日色渐高,淳于祈举目看着李惟元挺拔的身影渐渐的消失在了宫门处,随后也默然的转过了身,往殿内走去。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相见争如不见,往后山高水长,愿他们后会无期。 但婉婉,他低眉浅笑,不管怎样,这辈子你始终都会在我心中。 李惟元一路疾驰,等到了府门口,不等马儿停稳,他就已经翻身下马,阔步的往内院走去。 而小院中,林菀正站在院门口,心中焦急的看着远处。 昨夜她一夜未睡,只担心宫内情势到底如何,李惟元会不会有事。 她不停的遣人去打探,但无奈昨夜那样的情形,自然是所有的消息都紧紧的封锁的,哪里能让外人知道? 林菀简直就是坐立不安,任凭小扇如何的说,她只坚持站在小院门口,就想着若李惟元回来了,她能立时就看到他。 一夜过去,她心中越发的担心了,忍不住的就想冲到大门口去张望李惟元有没有回来。 但这时她就看到了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正快速的向她而来。 她心中大定,紧接着面上不由的就出现了笑容。 她看到李惟元正阔步向她走来。而走着走着,他竟然忍不住了一样,竟然跑了起来。 林菀也笑着向他跑了过去。同时向他张开了自己的双臂。 李惟元也张开了双臂来接她,紧紧的将她抱在了自己怀中,低头亲吻着她头顶的秀发,俊朗的面上现出笑容。 “婉婉,”他低头看她,眼中满满的都是笑意,“往后我们片刻都不会再分离了。” 林菀笑着抬头看他,笑着重重的点头:“嗯。往后哥哥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李惟元拥她入怀,开怀畅笑。 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的轻松喜悦过,也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的圆满平和过。 他伸手紧紧的握了林菀的手,低头对她绽放了一个魅惑倾城的笑:“婉婉,走,哥哥带你离开这里。” 他早就寻好了一处花明柳媚的地方。而至此之后,他会与她在那里生儿育女,相守至白头。任这世间再如何的沧海桑田,那都与他们无关的了。 惟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作者有话要说: 纠结了一整天,觉得最后还是让淳于祈主动放手吧,这样比什么都好。 嗯,到这里奸臣的正文就都完结了。忽然觉得很舍不得啊。下面会写冰哥和婉婉的甜蜜+小包子番外,还有梁丰羽,淳于祈,周氏等人的番外。 第132章 番外(一)冰哥婉婉日常甜蜜番外+小包子 江南有个秀清县,县里有个小乡村,坐落在群山之中,离着最近的市集也要坐两日的马车。 李惟元同林菀说的那处花明柳媚的地方,就是这座小山村。 那日他们离开京城,辗转水路到江南,后又换旱路,前后足足折腾了半个多月才到这处小村子。 虽然凡事都有李惟元细致的打点,但这样整日不是坐船就是坐马车的日子总归不会太好过。 先前林菀还会不时的就问问李惟元还有多长时间才会到,不过到了后来她就已经懒得去问了。反正要么是闲看窗外的风景,要么就是躺在李惟元的腿上同他说话。但说着说着,她就总是会迷迷糊糊的睡着。 同李惟元在一起她总算会很安心的,而且想一想,往后也再没有什么事能让她担心的了。 对天下人而言,左相李惟元已经暴毙身亡了,往后的日子,他们尽可以从从容容的过,再不用担心朝中的那些事了。 这日林菀枕在李惟元的腿上同他说了一会儿话,不一会儿的功夫又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睡着了。 她也不晓得自己到底是睡了多久,忽然就察觉到有温暖的舌尖伸入了她口中,勾着她的舌尖,温柔的吮吸着她。 她模模糊糊的醒了过来,一眼看到的就是李惟元的那张俊脸。 对于李惟元的亲吻她是再不会抵触的,所以就算是神思尚且还是模糊的,但她还是习惯性的伸了双臂揽住了他的脖颈。 若在以往,李惟元定然会加深这个亲吻,随后还会与她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但是今日察觉到她伸臂揽了他的脖颈之后,他却是放开了她的双唇,抬头起来看着她笑道:“醒了?” 林菀有些懵,伸手揉了揉眼睛,不明白李惟元怎么不接着亲她了。 而李惟元却是抬手轻轻的捏了捏她白皙柔嫩的面颊,轻笑道:“小懒虫,到家了。” 林菀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到家了是什么意思,待得反应过来之后,她低呼一声,面上反倒出现了几分不安的神情。 这可是往后她会待很长时间,极有可能就是一辈子的地方,也不晓得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林菀心中既激动,但又忐忑,一时倒不敢掀开车帘子往外看了。 李惟元明白她此刻心中的不安,就笑着同她说道:“闭眼。” 林菀听说,乖巧的闭上了双眼。 然后她就察觉到李惟元打横抱起了她。再然后,她知道李惟元抱着她下了马车,走了一段路,又将她放在了地上。再然后,她听得李惟元含笑的声音在她的耳旁响起:“睁眼。” 林菀长长的睫毛颤了几颤,随后她慢慢的睁开了双眼。 入目竟然是一大片高低不平的群山。 正值傍晚时分,橘黄色的夕照返景入林,远处近处的树都被晕染上了一层华丽的金边。原该是白色的山间岚气也被这夕照染上了一层令人心醉的颜色。 林菀被眼前的景象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李惟元又双手放在她的肩上,让她转过身子来看过身后。 身后是一处算不得很大的二进院子。李惟元握着她的手,进了院子,带着她慢慢的到处看着。 院子里栽了各种各样的花和树,春日桃花,夏日荷花,秋日桂花,冬日梅花,一年四季都会有花可赏,有景可看。后面还有一处小楼。 李惟元自后圈着她的纤腰,伸手指着那处小楼,同她说道:“楼上四处我都让人坐了美人靠,无论你坐在哪里,都是能看到四面群山的。” 林菀已经完全的说不出话来了。 而李惟元这时又低下头去,张口咬住了她柔嫩精致的耳珠,低声的笑着问她:“婉婉喜欢哥哥给你的这处新家吗?” 林菀头往后仰,靠在了他的肩上。又反手揽住了他的头,也低声的笑道:“喜欢。” 她眉眼之间笑意盈盈。恍惚之间,只觉天边的晚霞都落在了她眼中一样,分外的诱人。 李惟元忍不住,唇齿之间微微的用了些力,咬着她小巧的耳珠。 林菀低低的闷哼一声,声音既娇且媚。 “你又来招我。”李惟元笑着埋怨她,然后弯腰倾身,将她打横抱起就抱入了房中去。 直至李惟元将她压在身下,急切的进入她的时候,林菀还在想着,他这句话说的不对。怎么是她招惹他了?刚刚分明就是他在招惹她的。 待要争辩,不过张开口,说出什么都是颤声软语的,能有什么质问的气势?唯有更加的激发李惟元,让他力道越发的大而已。 不过李惟元也确实是饿坏了。这些日子因着赶路,林菀看着总是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来。他体谅她,所以路上就甚少折腾她。而现在终于到家了,自然是要将这半个多月的份都补回来的。 到最后他是吃饱餍足了,林菀却被他折腾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头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半夜醒过来的时候,她正躺在李惟元的怀中。 山间的温度总是较外面低一些的,纵然现在也是初夏了,可这晚间林菀竟然会觉得冷。于是她忍不住的就往李惟元的怀中更缩进去了一点。 李惟元虽然还闭着眼睛,但察觉到她的动作,他还是更紧的抱住了她。一时她整个人都相当于蜷缩在了李惟元的怀中一样。 李惟元的怀中是很暖和的。而且这样的肌肤相亲,总会觉得很温馨。 林菀听得到他平稳的呼吸声,正轻轻的拂在她的耳后和脸颊上。她还听得到屋外夜风吹过,松涛阵阵。 她的唇角禁不住的就翘了起来。 这样竟然真的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了。 一夜好梦。 次日林菀起来同李惟元一起用过早膳之后,便别他握着手,走出院子,熟悉着周边的环境。 小小的一处小山村,稀稀拉拉的几户农家,且还都不在一个山头上,可真是安静。 不过周边还是有一些屋子,里面住的人看着并不像是寻常的农户。 林菀心中明白李惟元是个谨慎多疑的人,就算现在他金蝉脱壳从京城离开了,但总还是不能完全安心的。这些人,想必就是皇极会里的人,在此居住,也有保护他们的意思。而且想必李惟元肯定是留了退路的,若有什么突发情况,他立时就能带自己离开这里,到另外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林菀微微的笑了起来。 有李惟元在,她总是什么事都不用操心的。 不过现在两个人真的是日日如影相随了。 早间起来的时候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总是彼此,晚间睡觉的时候,也总是相拥着互相而眠。李惟元是一点儿都不觉得腻的,但时日长了,林菀倒有些受不了了。 她有时候就想要一个人去钓鱼,或是一个人去林中走一走。但是很可惜,始终是甩不脱李惟元的。无论她到哪里去,他总是会跟着。 不过他现在比以前好多了,再不过霸道的勒令她不许这样,不许那样。她想要一个人出去走走了,他虽然不放心,会跟着,但也是悄悄的跟着,尽量让她觉得她是真的一个人在游玩。 但林菀又不是傻子,先时她只当不知李惟元悄悄的跟着她,可后来她忍不住,还是回过身,无奈的说着:“哥哥,你出来吧。” 李惟元就会出来,站在那里对她温和的笑。 他这个样子林菀自然是发不出半点脾气来的。不过她心中也明白,李惟元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毕竟他以前是那样霸道,掌控欲那样强的一个人。但现在他竟然能顾忌她的情绪。 林菀就笑了起来,跑过去挽着他的胳膊,两个人一同在林间漫步,又或者是坐在小溪边垂钓。 住在这里自然也不是真的完全与世隔绝的。有的时候林菀和李惟元也会坐着马车到外面去走一走。 群山外面只是个小县城,但对于在山中一住就住了好几个月的林菀而言,那就已经算是热闹非凡了。 几乎小县城里的每个商铺她都会去转一转,买许多许多的东西。而李惟元跟在她身后,从来不阻止。只是待她买好了东西,递了银子给伙计,然后拿着她买的那些东西跟她一起走出这间铺子,再去逛下一家铺子。 李惟元也会买东西,不过他只买书。 他还是如同以往那样的爱看书。 于是每次等到回去的时候,马车里总会堆满各种各样的东西。 闲暇的时候,李惟元就会坐在书房里看书。而林菀则要么也是坐在临窗木炕上看书,做绣活,要么就是在院子里侍弄花花草草。但不管什么时候,彼此抬起头来,总能看到彼此的身影。 一抬眼就能看到自己爱的人在自己眼前,这就已经很好了。想必人世的幸福也就是这样了。 李惟元看书从来是在他的书房里看的,不过这次从县城里回来,晚间的时候他却是带了一本书进卧房,还非要拉了林菀来一同观看。 林菀挣脱不过,就只好凑过去看。就见那书外面是青绫装裱的,看着倒不像是书,而是一本画册。 她就问李惟元这是什么?李惟元只看着她笑,不回答。然后又伸臂圈住了她腰,抱她在自己怀中坐了,这才慢慢的翻开了青绫装裱的封面。 果真是一本画册,而且里面画的东西...... 林菀回头震惊的看着李惟元。 他竟然会看这样的东西?而且还非要拉了她一起来观看?这跟两个人一起看带颜色的片子有什么区别? 她红着脸,挣扎着要从他的腿上下去,但李惟元却是笑着伸手按住了她,还低声的在她耳边笑道:“我买了这个来,是想要研究一下还没有其他旁的什么姿势。婉婉,你同我一起研究。” 林菀一张脸爆红。 他还要研究个什么旁的姿势?他哪次不是用各种羞耻的姿势折腾的她全身酸软?再教他研究点什么出来,往后是不是她真的要几日下不来床了? 不过就算她再想逃也是逃不了的,李惟元牢牢的将她圈在自己怀中,半是强迫,半是哄骗的诱她一起看。说不得她也只能红着脸同他一起看完了这本画册了。 李惟元在这方面是极其的好学,其后他果真是将上面画的姿势都一一的试了个遍。 林菀简直都要吐槽无力了,这样的事,他竟然是这样的热衷? 自然,李惟元这样的勤奋耕耘,有果实就是很快的事。 当证实林菀确实怀了孩子的时候,林菀固然是懵了,而一向理智的李惟元也懵了。 林菀懵的是,她的肚子里竟然有个小生命?多么的不可思议。而李惟元懵的则是,他好像从来没有想过有孩子会是什么样,他未来的设想中从来就只有他和林菀两个人。 不过就算他们两个人再如何的懵,林菀肚子里的那个小生命还是一天一天的长大。 怀孩子总是很辛苦的。前面三四个月各种孕期反应,后面几个月肚子大了,行动不便,稍微舒适一些的也就只有中间那几个月份了。 自林菀怀了孩子之后,李惟元就买了许多有关的医书来看。但越看只越心惊。 他不知道生孩子竟然是这样危险的一件事,而他的婉婉,就即将要面临这样危险的事。有一段时间他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要将林菀肚中的孩子落掉。 他总是不想林菀冒任何一点点的风险的。 但母爱天性。林菀初初怀孩子的时候尚且有些不适应,不过等其后三四个月之后孩子会在肚子里踢她了,她心中顿时就生了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出来。 李惟元看着她那样的珍重她肚子里的孩子,想着若是他真的落掉了这个孩子,林菀肯定会很伤心的,所以他想了想,此事也只好作罢。 不过他还是做了最充足的准备。 林菀怀孩子六个月的时候他就让人从山外找了两个最好的稳婆来,又让人去医谷将赵无心请了过来。 可怜赵无心一辈子只治各种疑难杂症,一般的病他都是不屑于治的,猛的接到主上十万火急的传信,以为有什么要紧的事等着他,末了却是被告知在这里好生的待着,等待林菀分娩。 赵无心:...... 所以他一代怪医,就已经沦落为接生婆了么? 周边住的皇极会里的人有跟赵无心熟悉的,见他这次只带了一个小药童过来,就问他:“老赵,你的女儿怎么不见来?” 赵无心的女儿也跟着他学医,一般出诊都是会跟随的。 赵无心一听这话,面色就更不好了:“上次主上送来的那个断了双腿的年轻人,我用心的治他,最后他的腿倒是好了,但是倒将我的宝贝女儿给拐走了。这到哪里说理去?” 林菀晓得他这说的是梁丰羽。 知道梁丰羽的双腿已经治好了,而且也有了自己心爱的女子,林菀自然也为他高兴。 一晃就已经到了秋末冬初的时候,林菀分娩在即。 最后她发动的时候是在深夜。正睡的好好儿的,忽然肚子就开始痛了起来。她伸手一摸,都是滑腻的羊水,她只惊恐的立时就叫李惟元。 李惟元这些日子就算是睡着了也是一直警醒着的,就是担心林菀不晓得什么时候会发动。当下听了林菀叫他,他连忙醒了过来,移灯过来一看,晓得她这是要分娩了,忙高声喊人去叫稳婆来,又让赵无心在外间随时待命。 两个稳婆进来,就请李惟元出去,说产房污浊之地,男人不适宜在内的。但李惟元却丝毫都没有出去的意思,只是一直半跪在床前,手紧紧的握着林菀的手,不时的就亲吻一下她汗湿的额头,柔声的安抚着她:“婉婉,哥哥在。哥哥会一直陪着你的 。” 生孩子的过程自然是痛苦的,不过好在李惟元看了许多医书之后,坚持每日都要扶着林菀出去走走,所以林菀倒也没有吃太多的苦,从阵痛开始到生下孩子不到十二个时辰。 是个女孩。生下来的时候脸皱皱的,而且还是一张大塌脸。就仿似一个面团,被人一巴掌拍了下去,整个儿的全都拍平了,只有手指缝间漏了一个凸起出来。那是鼻子。 林菀看到这孩子的第一句话就是:“好丑啊。” 当时她都有一种冲动想要将这孩子塞回去回炉重造了。 不过就算嘴上再嫌弃,心中还是喜欢的跟什么似的,抱在手中就不愿意撒手。 而新生儿都是这样的丑。过了几日之后肤色就慢慢的白净了起来,而且脸也慢慢的小了起来,都可以看得出来是个美人胚子了。 林菀和李惟元商议了一下,总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的,所以就取名叫安安吧。 李惟元自然是赞同的,而且还说道:“这些都随你的意思。” 林菀就低头逗着怀中的安安,又笑着将安安递过来让李惟元抱。 李惟元接了过来,抱在怀中,低头看着安安一双灵动的眼珠子,心中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这是他的女儿,他和婉婉血脉相连的女儿。多么的不可思议。 李惟元和林菀是极其的宠安安的。但凡安安开口说要什么,哪怕就算她要天上的星星,李惟元和林菀都恨不能想方设法的真的摘下一个来给她玩。 山中无甲子,很快的安安就五岁了。性子随了林菀,极是鬼精灵活泼。 一日正值初夏午间,她们母女两个人搬了一张竹榻在院中在香樟树上,并排躺着,说着各种无边无际的闲话。而说着说着,她们两个人的声音就渐渐的小了下去。 于是等李惟元从屋中走出来的时候,就见她们母女两个人都躺在竹榻上睡着了。 初夏的日光从头顶的香樟树叶的缝隙中漏了下来,洒在她们两个人的身上。满庭院的香樟花香。 等安安六岁的时候,就有些不满足只在这群山里玩了,她想要出去。 她的要求李惟元自然是要想法设法的满足的,于是他就开始准备这事。 再过得两个月,朝野便有一件大事,皇帝驾崩了。继承皇位的是皇帝的儿子,时年不过八岁而已。 李惟元听到这个消息,唇角微弯。 当年林菀同他说,这个剧情的结局是改不了的,不然谁晓得后面到底会发生些什么事,所以他就让谢蕴做了皇帝。不过林菀并没有说谢蕴要做多长时间的皇帝,而宫中一直都有他的人在,就算他现在处在深山中,有些想做的事还是照样能做的。 淳于祈早些年就已经得病死了。虽然李惟元晓得这估计也是淳于祈的金蝉脱壳的法子而已,但至少所有的人都以为淳于祈死了,那他就再掀不起什么浪来,也再威胁不到他。而现在谢蕴也死了,即位的不过是个幼童,早些年的事谁还能晓得呢? 随后李惟元就带了林菀和安安,一家人正式定居在了杭州府,买下了一处临近西湖的宅院住着,早晚都可以出去领略湖光山色的。 而到杭州府的次年,林菀又有了身孕。 虽然有了怀安安,生安安的经验,按理来说这次应该很淡然才是,但李惟元还是极其的紧张,日日都不敢松懈。 好在最后一切都十分的顺利。 而这次,林菀生了一对双胞胎,两个男孩。 李惟元激动落泪。他倾身过去,紧紧的抱住了林菀,不住的亲吻着她的唇角。又叫了安安过来,伸手也将她抱在了自己怀中。 这样抱着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李惟元只觉得心中再幸福再圆满不过。 窗外春日花开,日光细碎如金。 日子是这样的悠闲,岁月是这样的静好。 第133章 番外(二)淳于祈+周氏番外 早在宫变的那夜,淳于祈就晓得李惟元给他下了一个套子,只怕后面等谢蕴在朝中站稳脚跟之后就不会再容下他。 而果然,谢蕴慢慢的掌握了朝中大权,再不需忌惮任何人的时候,他就开始找着各种名目,逐渐的祛除宫变那夜在先帝寝宫的所有人。 淳于祈就知道,他是时候该走了。 索性前些年他被李惟元一刀扎在了肺上,这些年一直咳嗽不断,朝中众臣,包括谢蕴都是知道的。 李惟元会死遁,他自然也会。 待部署好了一切,离开京城的那日,他心中一点留恋都没有。 正值秋日,芦苇蓬蒿,秋水长天。潇潇一壶酒,按辔徐行,秋风徐来,竟是比什么都好。 淳于祈去了很多地方,领略了各地不同山川河流的美。 他年少的时候就一直跟着伯父在各地游走。他知道他的伯父表面上是游山玩水,但实际上他是在寻找他心中心爱的女子。而现在,淳于祈不知道他到底在寻找什么。 他心爱的女子已经跟她心爱的人在一起了,想必现在过的也很幸福,就算他寻到了她,又能如何呢? 实际上,在京城的时候,他曾经下令让人暗中各处寻找李惟元和林菀的踪迹,整整找寻了三年,长青过来报告,说是寻到了林姑娘的下落。 那个时候他心中是紧张又激动的,胸腔中的一颗心在砰砰的乱跳。但就在长青正要说出林菀的下落时,他忽然就抬手,止住了长青接下来要说的话。 “这件事,你只当没有听到,也往后再不必同我说。” 说完这句话后,他在长青诧异的目光中,转身就走了。 若知道了林菀的下落,他怕他会忍不住的就去找她,到时看着她和李惟元恩爱,他怕他会控制不住自己会将她抢回来,然后一辈子将她囚禁在他身边。 与其到时三个人都痛苦,还不如一直他一个人痛苦。 寂静的夜里,他就想着林菀以前对他说的每一句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回味着。时而微笑,时而皱眉,然后手抵在唇边,低低的咳嗽着。 他的咳嗽总是不见好,且越来越频繁。 思念一个人是这样的甜蜜,也是这样的痛苦。而日日朝中的大事也在嗟磨在他原就不好的身体。 不过现在好了,抛却了朝中的那些事,总算是一身轻松了。 他并没有在哪个地方定居,而是如同淳于德当年一样,走遍了各处的山山水水。 其实他心中也是存了想要遇到林菀的心思的。 走过千山万水,若偶然与她于某一处相逢了,到时会如何呢? 每当想起那样的场面时,淳于祈止不住的就会唇角弯起。 后来他到了杭州府,游览西湖的时候,见湖边有一处不高的山,就兴致颇高的爬了上去。 爬得累了,就找了个阴凉的树底下坐了。 丛林掩映中有一处民居,粉墙黛瓦,可以看到围墙内栽了一丛翠竹。 倒是个雅致的人家。 淳于祈心里这样想着,然后又看着周遭的景致。 而这时候,他忽然就看到有一个人从墙头上爬了出来。 是个小姑娘,八、九岁的模样,白衣绿裙,恍惚间便是个林中的小仙女一般。 待淳于祈看清这个小姑娘的相貌时,不由的就心中一震,猛然的起身站了起来。 这个小姑娘,跟林菀生的竟然有七八分的相像。 她这是...... 淳于祈转头看长青。长青在他询问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她果然就住在这里!甚至现在他与她只有一墙之隔而已。 淳于祈刹那只觉得全身的血都要沸腾了起来一般,双手也紧紧的握成了拳。 他很想立时就冲过去与林菀相见,但他还是竭力的忍住了。 他对着那个小姑娘招了招手,眉宇间是和善的笑,语气极柔和:“小姑娘,你来。” 那小姑娘显然是个不怕人的。而且淳于祈的相貌生的实在是清雅出尘,看着倒像个落入凡尘的谪仙一般。 那个小姑娘看了他一会,眼珠滴溜溜的转了转,然后就走了过来,站在离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歪着头问他:“你是神仙吗?” 淳于祈笑:“我不是神仙,我只是个过路人。” “哦。”那小姑娘听了,有些意兴阑珊的说着,“我还以为你是神仙呢。” 淳于祈笑着哄她:“我刚刚看到你的时候,也以为你是个小仙女。” 小姑娘一听,果然就高兴了起来,笑的眉眼弯弯的。 她这个样子,更加的像林菀了。 淳于祈的声音止不住的就越发的柔和了下来:“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姑娘寻了个干净的石头坐了,笑着说道:“我叫安安。” “安安?健康平安。”淳于祈微笑,“你娘一定很喜欢你。” 安安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这个你可就说错了,我觉得我爹比我娘更喜欢我。” “为什么这样说?”淳于祈微笑着套她的话,“都说是严父慈母。这天底下,总归是母亲对子女更好一点的。” “不,不,”安安却反驳着,“我觉得是应该是严母慈父。你像每次我爬树掏鸟窝的时候,或是将墨汁儿倒到我娘养睡莲的那口缸里,又或是拿了毛毛虫去将弟弟吓哭的时候,我娘就总是会凶我,但我爹就总会护着我。” 也许是跟淳于祈聊天聊的高兴了,安安又接着往下说,不过神情却颇有几分苦恼的样子:“每次我做了什么让我娘不高兴的事,我娘凶我的时候,我就往我爹的身后躲。但是我爹实在是个没用的人,我娘真凶起我来的时候,见我爹替我求情,我娘便会连他一块儿也凶,我爹也只有唯唯诺诺说好话讨我娘欢心的份,一点儿用也没有。” 淳于祈想到李惟元在林菀面前唯唯诺诺,说好话的样子,忍不住的就想要笑。 以往的李惟元是那样性子霸道,掌控欲强的一个人,但现在他在林菀面前也这样畏妻了么?若这般看来,李惟元为了林菀,实在是改变了太多。 “安安,”淳于祈唇角带了一抹笑,问出来的话虽然看似云淡风轻,但其实心里却是极紧张的,“你爹对你娘好吗?” “好啊。怎么不好?”安安歪着头回答,“但凡我娘想要什么了,我爹想方设法的都会给她寻来。我娘说一句话,我爹都不敢不遵的。我有一次就听到我娘在同我爹说话,说这世间再没有人比我爹对她更好了。还说跟我爹在一起,她觉得很幸福。还说若有来世,她还要跟我爹在一起呢。” 若有来世,她还要同李惟元在一起么?便是连来世的机会都不给他? 淳于祈黯然的垂下了双眼。 片刻之后,他复又抬起眼来,面上勉力的笑了笑。又抬手轻摸了摸安安的头顶,柔声的同她说着:“你爬墙出来做什么?是想出去玩么?你这样的偷跑出来,你娘会担心的。还是赶紧的回去吧。” 安安偏头看他,没有说话。片刻之后她忽然问道:“伯伯,你是不是认识我爹我娘?” 怎么这个陌生的伯伯言语中总是会提到她娘?而且他说起她爹来的时候,语气总是有些不一样。 淳于祈微笑:“不认识。我只是见你长的这般的可爱,想着若我有你这样的女儿,肯定是会将你疼惜到骨子里去,所以就多问了几句有关你爹和你娘的事而已。” 安安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 淳于祈又微笑着说道:“你今儿见过我的这事,答应伯伯,回去之后不要对你爹和你娘说出来,好吗?” 安安没说话,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看他。 淳于祈一直面带微笑的看她。 片刻之后,安安才说道:“好吧。我就当我今天偷跑出来遇到一个神仙了。” 淳于祈轻拍了拍她的头顶:“安安乖。” 又催促她赶快的回去。 待看她又翻墙入了围墙之后,淳于祈就转身下了山。 随后他就出了塞外,终其一辈子都再没有踏入过中原一步。 * 薛家集有户人家,姓郭,家中虽然说不上是巨富,但也是个殷实的书香之家。 家主郭文曜,是个举人,生的相貌儒雅方正,平素好的是读书画画。不过脾性怪异,多少媒婆登门,他却是一家姑娘都看不上。所以虽然年已近四十,却是妻都没有娶过。 好在家中父母已亡,倒也无人催促,日子倒也过的潇洒。 一年秋日,他到外地拜访朋友。归家的途中忽遇大风大雨,借宿一家寺庙。 半夜风停雨止,空中一轮月出,极是明亮。 郭文曜就出门赏月。因闻见一阵奇异的香味,便循着那香味一直走。 走至一处偏殿中,推开门看时,见里面黑黝黝的竟然停着一只黑漆大棺木。 原来有些棺木未葬入坟地之前会先寄放在寺庙中一段时间,等过后寻了个良辰吉日再请入坟地的。 郭文曜是个胆大的人,倒也不怕。反倒是觉得那阵香味正是自这偏殿而来。 当下他在此处站了一会,便要回房安歇。 但他转身才走的两步,忽然就听得棺木中传来一阵声音,倒像是有人在里面拍打棺木一般。 郭文曜纵然胆再大,可在这黑漆的偏殿中遇到这样的事,心中也有几分害怕。 他待要转身就跑,但这时就听得声如蚊呐的声音自棺木中传来:“救命。” 且叫救命之声不断。 莫不成里面的人活过来了不成? 郭文曜这样想着,就大着胆,找了一只铁棍来撬开了棺木盖。然后果真有一个人自棺木中坐了起来。 这处偏殿南边墙壁上有一处小窗。其实月光斜了进来,郭文曜朦胧中看清那是个美貌的中年妇人。 可也奇怪,不知为何,待他看清这妇人相貌的时候,就觉得心中一动,恍惚间便觉得自己该和这妇人有夙世的姻缘一般。 他大着胆子,问那妇人:“敢问贵姓?仙乡何处?何故躺在这棺木中喊救命?” 那妇人看着他,面上是极困惑的样子。片刻之后她摇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声音温婉柔顺。 郭文曜心中越发的一动。 他心中想着,古有志怪小说,言遇到一美貌佳人,多为鬼怪山精所化,难不成眼前的这美貌妇人也是什么鬼怪山精不成? 又就着斜进来的月光仔细一瞧,见这美貌夫人是有影子的,看来定然不是鬼。那是其他旁的什么精怪? 但郭文曜又看着这妇人柳眉微蹙,满面困惑的样,只觉心中怜惜不已,心中只想着,管她是什么精怪,先带了回家再说。 于是他便上前行礼,又说着:“夫人既什么事都记不起来,可愿随郭某暂且离开此地?若往后夫人想起自己的身世来了,郭某定会送夫人归家。” 那妇人看了他好一会儿,见他面色真诚,语气更是诚恳,且也不晓得为什么,她看着这人的时候心中就觉得甚是亲近。于是当下她想了想,就点了点头:“好。” 郭文曜大喜。 然后他就伸手扶了这夫人从棺木上下来。又怕天明寺中僧人会看出来,就依然将棺木板盖了回去,又将几根长命钉全都敲死了,保证再无人看破。 随后他便回房,极快的收拾了自己的行礼,又留了一锭银子作为房金,竟是携着这夫人趁夜就回了薛家集。 三个月后,郭文曜和这妇人成亲。郭文曜甚是爱怜这妇人,甚或给她取了个闺名,便叫怜怜。 一年后,这妇人生下了一名男婴来。郭家有后,郭文曜大喜,摆了三日流水席,宴请了全集的人过来吃喜酒。 再几年后,忽然有一日有一俊朗男子和一美貌少妇带了两男一女两个小孩来到薛家集,见到郭夫人的时候那少妇就抱着她痛哭,只说她的相貌生的和她娘一模一样,她见了,就想起了她娘来,所以无论如何的都要认这人为娘。又赶着让自己的三个儿女叫郭夫人外祖母。 郭文曜见那男子言谈举止气度不凡,这少妇清丽绝伦,心中就知这两人绝非普通人,倒也乐意认下这门亲。还特地的摆了宴席,请了集上有威望的人前来见证。 而自此后,那貌□□和那俊朗男子带着自己的三个儿女一年之中都要来个薛家集几次来看望郭夫人。而郭文曜有空闲了,也会带着郭夫人和自己的儿子去杭州府做客,彼此两家倒真的亲如一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每次到完结的时候,这心中是既轻松又舍不得。亲们,下篇文咱们江湖再见。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八零电子书—http://Www.txt80.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