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之炮灰也有春天》全集 作者:墨青衣 声明:本书由八零电子书(www.txt80.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第1章 好孕连连将门妇(1) 夜阑人静。 陆尚书府里的人在经过一整天的兵荒马乱后,终于能回到自己的院落好好的歇上一口气了。不过想到今天早上内侍颁到家里来的圣旨,每一个陆家人的心里依然很难保持平静。 “难道我们真的要把拾娘推进定远侯府里的那个火坑里去吗?”户部尚书夫人朱氏泪眼模糊的服侍着丈夫换衣就寝,一张风韵犹存的脸上满满的都是煎熬之色。 “君命难为。”陆尚书苦笑着一边握住老妻搁在他襟前不住打颤的手,一边有节奏的拍抚着她的后背。“而且严世子此番又是代父出征,定远侯府又历来一脉单传,今上自然不会让他落到一个无子祭祀的下场。” “可是谁又能保证拾娘一嫁过去就能够生下孩子呢?!”朱氏的语气里带出了几分凄厉的味道。“说来说去,都是我这个做娘的害苦了她,如果我没有生这么多——” “娘子!慎言!”陆尚书面色陡变,“这话也是能够胡乱说得么?你也不怕拾娘的哥哥们听了心里难过!” “我……我知道我不该说这样的话,可是我心里难受啊!”朱氏的眼泪彻底自眼眶中决堤而出。“我生了九个儿子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我怎么舍得眼睁睁的看着她嫁到一个火坑里去?我的拾娘她、她才十六岁呀!” “娘子,事情既然已成定局,那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多给拾娘添上一些嫁妆。相信对于这一点,廷玉他们都不会有什么意见的。毕竟,他们的妹妹可以说是为着整个陆府在赌一个希望渺茫的未来。”陆尚书的眼眶也有些湿润,他也是年过半百才得了这么一个娇憨可人的小女儿,当今的这一纸圣旨何尝不是把他的肝胆也尽数给剜了过去。“而且,就算、就算拾娘以后注定要孤苦伶仃的孑然一身,她的兄长和侄儿们也不会不管她的。我们家的拾娘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哥哥。有廷玉他们在,任谁也休想欺负了我们的宝贝女儿去!” 就在陆尚书夫妇为女儿即将嫁入一个压力巨大的火坑而痛彻心扉的时候,原本要在今晚稀里糊涂抱了一个首饰匣子和远房表哥私奔的陆拾遗安静的坐在梳妆台前,神情沉静的注视着铜镜里那有些模糊的娇俏面容。 陆拾遗也记不清她这是第几回替别人活过了。 不过能够活着,能够长长久久的活着,总是一幢幸事。 毕竟那段在末世里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日子一直都深刻的烙印在她的灵魂里,让她久久都无法释怀。 陆拾遗这次附身的原主是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大小姐,由于父母在生了九个儿子后才得了她,在府里自然是要星星不给摘月亮的存在。 按照这位娇小姐原本的命途轨迹,她应该会在及笄后,被父母以及兄长百般挑选后嫁给一个同样把她捧在手掌心里的好郎君幸福美满的度过一生。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陆拾遗及笄后,因为母亲连生九子还尽数站稳了脚的‘丰功伟绩’,京城里想要求娶她的高门大户可谓是多如繁星,挑花了眼的陆家人在纠结了将近大半年的时间后,好不容易积累了一张不错的未来女婿名单,定远侯府的老太君就拄着寿星拐跑到皇宫里去请皇帝下旨求娶他们家的心肝宝贝了。 当今圣上颁下的这一纸圣旨对陆家人来说简直就犹如晴天霹雳一样。京城之中,谁人不知因为鞑子再犯边境的缘故,定远侯府的世子严承锐主动请缨要代父出征的消息? 正所谓战场刀枪无眼,谁知道定远侯府这九代单传的独苗苗会不会因为哪场战役就丢了自己的小命? 话又说回来,在这样的情况下,除非是完全不把自己女儿放在心上的人家,谁会舍得把自己的宝贝女儿送去定远侯府做那很可能已经板上钉钉的寡妇?! 被父母兄长娇宠着长大又暗地里与因为秋闱而来到陆府暂住的远房表哥有了几分异样情愫的原主在收到消息后,自然也不肯就这样糊里糊涂的嫁给一个马上就要上战场的早死鬼。因此在远房表哥的怂恿下,她二话不说的抱着自己的首饰匣子私奔了。 天真的原主以为只要她和表哥请天公地母做媒,生米煮成熟饭,即便是当今圣上也不能再强迫她嫁给严承锐那个不要脸的短命鬼了。 却不知因为她的这一跑,天子震怒! 不仅陆氏父子的官职被罢黜,全陆府上下还都因为教女不严,抗旨不尊的缘故被当今圣上直接下旨抄家流放。 而花言巧语哄骗原主私奔的表哥也没讨得了好,直接被剥夺了功名再也别想要走科举的路子出仕。 自认为被连累又眼见原主失了靠山的远房表哥在这个时候终于暴露出了自己的豺狼心肺,不但对原主又打又骂,还把她从家里拿出来的首饰抢了个精光,直言他要重新聘个女子做正房。 原主不服,被他一句‘聘者为妻奔为妾’的话刺激的当场呕出一口血来,本已怀在肚子里的孩子也因为这样小产了。 所幸,陆家人即便被她牵连到如此地步,也没有抛弃她这个让他们斯文扫地的忤逆女。他们哪怕是在流放地也心心念念的惦记着她,写了无数信件过来托亲朋好友关照她的衣食起居。 原主的远房表哥没想到陆府众人被原主害到了眼下这个地步还没有抛下她不放,顿时心中大为惊惧,再加上觉得原主全家会落到这样一个可悲下场也和他们家脱不了关系的定远侯府世子也策马提枪的亲自过来警告了原主表哥一回,原主那摇摇欲坠的正室名头才得以保存。 不过就算是空留了一个正室名头又如何,因为上一次流产没有得到精心照料的缘故,原主的身体已经彻底伤到了根本,再也没办法孕育子嗣。 如此,满心绝望的原主顶着淫奔、无子的名头,缠绵病榻三年多后,在一个凄风苦雨的傍晚,听着她那原本未婚夫战死沙场的噩耗,满心不甘和悔恨的闭上了眼睛。 临死前,在原主心里流淌着的只有一句话:如果还有来世,‘我’宁愿做一个无子依傍的寡妇,也不要再因为一时冲动与人私奔,害人害己,悔恨一生。 将原主的记忆和她心里最深刻的执念翻来覆去的琢磨个透彻后,陆拾遗脸上不由自主的就带出了几分轻松之色。 显然这一次的任务对她而言着实算不得为难。 心里有了计较的她拿干净的帕子一点点拭去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淌了满脸的斑斑泪痕,然后用比蚊子都大不了多少的声音对着镜子里泣不成声的少女柔声宽慰许诺道:“别哭了,这一辈子,我会替你好好过,会让你的家人以你为荣的。” 昏黄铜镜中的流泪少女在听了她的许诺后,娇美容颜上的悲伤和凄恸之色也仿佛有所减轻一般,重新瞧到了希望的模样。 ※ 对于被自己宠坏的小闺女是个什么脾性,再没有谁比陆尚书夫妇本人更清楚。 因此在第二日清晨来到女儿住的院落之前,夫妻俩可谓是做足了自家娇娇女哭啼抗议撒泼耍赖的心理准备。 可出人意料的,他们的娇宝贝并没有这么做。 她很是心平气和的接受了皇权强加到她身上的不公一切。 “爹娘抚育孩儿十六载,孩儿也该为爹娘做点什么了。”陆拾遗给哭得泣不成声的母亲擦眼泪。“而且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上圣旨已下,我们再无转圜余地。与其在这里唉声叹气的浪费时间,还不如思考一下怎样才能够把我这次的牺牲利益最大化。” “拾娘,你——”万没想到女儿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的陆尚书瞬时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爹爹,”陆拾遗目光灼灼的看着满眼震惊之色的陆尚书,“我这次也算是充当了一回皇上安抚人心的工具,既如此,他能不能看在我毫不犹豫嫁过去——随时都有可能当寡妇的——份上,对爹和哥哥们的前途有所报偿?” “……这是肯定的,”半晌才找回自己声音的陆尚书仿佛女儿脑袋上突然长了两根角似的的看着她。陆夫人朱氏也仿佛今天才知道陆拾遗是她女儿般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紧盯着她不放。“当今圣上行事历来仁厚,这次下旨他自己也有所理亏,早早就让过来传旨的内侍悄悄转告我,等你嫁过去后我们府上俱有封赏,不仅如此,敕封你为四品诰命的圣旨也会在花轿抬到定远侯府门口的时候当众颁下。” 由于在金銮殿上陆拾遗的未婚夫严承锐已经被当今封为四品平戎将军的缘故,在嫁给他后,陆拾遗也将成为四品诰命夫人。 “既然这样,那我也就没什么好不甘心的了。”陆拾遗脸上露出一个松了口气的笑容,这样对陆尚书夫妇说道。 女儿的话让眼窝子浅的陆夫人又忍不住抱住自己苦命的女儿淌了一回眼泪。 陆尚书的喉头也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哽咽得慌。 第2章 好孕连连将门妇(2) 不管陆家上下是甘愿还是不甘愿,定远侯府的花轿还是在圣旨上早已经拟定的良辰吉日来到了陆尚书府。 拜别老泪纵横的父母和泪如雨下的嫂嫂们,一身凤冠霞帔的陆拾遗被她的长兄陆廷玉背着一步一步往二门外的八抬大轿走去。 “妹妹,就算到了侯府也不要害怕,大哥会经常让你嫂子去侯府看你的。到时候在侯府你甭管是受了什么委屈,都要和你嫂子说,等你嫂子回来告诉大哥,大哥再帮你出气。” 陆廷玉说话的声音带着几分从喉咙里抠出来的涩哑意味。 陆拾遗知道他这是在自责,自责自己的无能为力,自责自己明知道前面是一个巨大的火坑还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妹妹跨进去。 “大哥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我是个什么性格你还不清楚吗?”陆拾遗故作俏皮地伸出手像小时候一样拽了拽陆廷玉的耳朵——由于陆拾遗比几位兄长都小了一大截的缘故,小时候的她没少坐在自己几个哥哥的肩上拽着他们的耳朵逼迫着他们扛着自己到处撒野。“再说了,我可是定远侯府的老太君亲自求娶回去的未来冢妇,又是在这样一种情形下嫁过去的,他们要是不好好的对我,外面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他们给淹死!” “就算是这样,妹妹你也不能放松警惕,”陆廷玉被陆拾遗轻松的口吻感染,凝重的面上也带出了点点笑意,“不管怎么说,定远侯府于你而言,都是一个从未接触过的陌生环境,谁也不知道你会在那里遇上些什么。” 只要想到全家人捧在手掌中的乖乖儿就要这样嫁出去了,陆廷玉这心里就怎么都不是滋味儿。 “放心吧,大哥,我知道怎么做的。”陆拾遗不耐烦地又摸索着揪了下哥哥主动往后仰了仰脸,让她更好拽一点的大耳朵,嘟嘴道:“怎么我都要嫁出去了,你还这么唠叨呀,就不知道说两句好听的话哄哄我吗。” “我也想哄啊,可是我怕我这一哄,某人的小泪缸子就彻底绷不住了,到时候哭花了脸可怎生是好?”这回陆廷玉是彻底的被自己的妹妹给逗笑了。 “哼!我才没你说的那么没用呢!”陆拾遗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把脸扭到陆廷玉的另一边肩膀上,摆出一副‘你小看我,我懒得再和你说话’的姿态出来。 哪怕脚步放得再慢,也一点点接近垂花门的陆廷玉用力抱紧了趴在自己背上——轻盈得仿佛感觉不到重量——的妹妹,刻意压着音调对她道:“齐元河那小子现在被我们关在柴房里,对他,你心里可有没有什么章程?” 陆廷玉的话让陆拾遗眼底闪过一抹了然之色。 果然,在接收原主记忆的时候,她就觉得奇怪,陆家九子在京城向来以机敏睿智著称,以他们的能耐怎么可能会连自己的妹妹跟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私奔都没有丝毫察觉——可见那晚分明就是他们大开方便之门,宁愿冒着违抗圣旨株连全家的风险,也要把妹妹给放走的。 只可惜,原主选错了托付终身的人,他们也看走了眼,如此,才造成了原主的终身憾恨和激发了拾遗补阙系统的感应。 “那天我被皇上突如其来的旨意弄昏了头,急病乱投医才会被他蛊惑,现在我已经全想明白了,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那么他就必须要承担意图拐骗名门闺秀与他私奔的后果了。”在自己的亲兄长面前陆拾遗没有故意做出一副羞愧的恨不能自杀的难堪姿态以作忏悔,而是语气格外镇定的甚至带着点颐指气使的娇横模样把她的心里话说给对方听。“不过为了陆府和我的名誉着想,大哥你就算是想要做点什么,也暗地里行动罢,免得将来有什么不好的流言传到你家未来姑爷的耳朵里,惹出不必要的风波。” 陆廷玉默默的听妹妹把话说完,良久,才在定远侯府世子翻身下马大步朝这边迎过来的关头,声音沙哑而带着些许哽腔地对陆拾遗道:“妹妹,直到这一刻,大哥才真切的认识到你确实就像爹和我们所说的那样一夜长大了。” 早已经守在垂花门口的陆家其他八子见大哥背着妹妹过来,一个两个的赶忙围簇过来,铁青着一张脸警告英姿勃发的新郎官要他以后一定要对他们妹妹好,否则可别怪他们做大舅子的拳头硬,揍他个鼻青脸肿、满地找牙。 尽管明知陆家所有兄弟合起伙来都未必能伤到他一根毫毛的定远侯世子严承锐诚意十足的罗圈拱手作揖,掷地有声的表态说一定会对陆拾遗好。 陆家兄弟即便心中还是满心的不舍和担忧,但到底吉时已到,耽误不得,只能紧咬牙关的看着妹妹被喜娘搀扶进被装扮的珠光宝气的大红花轿里,晃晃悠悠的跟随着她翻身上马的新婚夫婿,驶向另一段崭新的人生。 定远侯世子的婚礼在京城人的眼睛里是带着些许悲怆和惨烈意味的。因此,众人几乎可以说是自动自发的过来为新人祝福。他们把早已经准备好的福字香囊往新郎和新娘身上抛——香囊里面是他们从京城郊外各大佛寺道观求祈来的百合花——希望借由这样的方式,让新娘能够蓝田种玉,让新郎能够凯旋而归。 京城百姓们的表现让定远侯府上下满心感动,同时也为自己能够守护这样一群拥有感恩之心的人而倍感自豪。 在战场上丢了一只胳膊一条腿的定远侯拄着拐杖背脊挺拔的向每一个过来参加婚礼的人表示感谢。哪怕身已残疾,哪怕唯一的独子即将代替他走向战场,他的脸上也瞧不出半点伤心难过的迹象,相反,眉宇间满是坚定毅然之色的他对前来道贺宾客们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定远侯府深受皇恩,能为陛下征战沙场,自当死不旋踵,无怨无悔! 在热闹的跨火盆和拜堂仪式结束后,当今皇帝的圣旨和陆拾遗的四品诰命服就如同他私下里向陆尚书所承诺的那样来到了定远侯府,虽然比起原本承诺的要慢一点,不过总比没来的要好。 毕竟有诰命还是没诰命对陆拾遗这种还没有升格成侯夫人的——很可能要守寡的未亡人——新嫁娘来说完全就是本质上的区别。 一心盼望着新郎官今夜能够‘大展雄风’的宾客们当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不识趣的灌严承锐的酒,他们几乎是推搡着把新郎官推到新房所在的院落里去。 而过来贺喜的女眷们也和他们的想法一样,哪个都没有提出闹洞房见见新娘子的意思,一个两个的对老太君冯氏和侯夫人苏氏说着“以后有的是时间”之类的各种祝福话,就接二连三的告辞去和自家的父兄或夫君汇合去了。 不过即便如此,严承锐到达新房的时间也已是二更初刻。 只是陪着宾客们浅酌了几口的严承锐此时的大脑依然保持着绝对的清醒,他步履迫切中带着几许克制地缓步走到正容端坐在婚床上的婀娜女子面前,随后从喜娘奉上来的托盘中间拿过绑了红绸的喜秤,一点一点地将遮住新娘子脸容的龙凤呈祥盖头挑开了。 只觉得眼前瞬间一亮的陆拾遗下意识抬头,就和一双漆黑深邃的乌眸对了个正着。 两人默默互望了彼此半晌,严承锐挥退了喜娘和众丫鬟,转身走到桌前端上早已经准备好的合卺酒递了一杯给陆拾遗,随后一撩袍摆在她身边坐下道:“娘子,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虽然你是被迫嫁进我们家的,但是只要我严承锐还活着一天,就会让你过得舒坦体面,不受任何委屈。” “我信你的话。”陆拾遗看着面上强作镇定却依然能够从眼底看到些许紧张和歉疚之色的严承锐微微一笑道:“不过比起让我过得舒坦体面,我还是希望你在战场上能够努力活得更久一点,毕竟……”她主动而大胆的率先与他的手臂交缠在一起。“夫妻一体,只有你这个做丈夫的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我这个做妻子的才会真的如你所保证的这样——不受任何委屈。” 原以为陆拾遗即便是面上不表露出什么仇恨情状,但内心深处也会对他满怀怨憎心理的严承锐在看到陆拾那满溢柔情的明亮眼眸时,顿然整个人都怔愣住了。 “怎么?相公你连这样的承诺——”眼见着他发呆的陆拾遗眼底闪过一抹促狭的笑意,故意扬了扬眉毛用自己捏在手里的酒杯撞了一下对方的。“都不愿意许为妻一个吗?” “娘子说得极是,比起我所做的那些保证,确实再没有什么比我自己好好的从战场上活着回来对娘子、对我们这个家更为重要了。”严承锐如梦初醒一般的从怔愣中醒过神来,他望着在烛火下越发显得明媚可人的新婚妻子,一股无法形容的火热自他内心深处一点点的蔓延到了整个四肢百骸,让他浑身上下都不受控制的战栗起来。“还请娘子放心,”将杯中酒与妻子一饮而尽的年少将军缓慢凑近他的新娘,试探性地在她小小的樱桃口上啄吻了一下。“等到边关后,我一定会小心保重自己,争取早一日回来与你团圆。” “那我也会在家里好好的孝顺老太君和公公婆婆,等着你、等着你回来与我重逢的那一日。”明亮的眼眸中有泪水瞬间夺眶而出的新娘子也忍住羞赧,鼓起自己的全部勇气在他的嘴唇上不怎么知道轻重的也咬了一口,仿若宣誓一样郑重虔诚。 也是在这个时候,严承锐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的小妻子心里是多么的害怕、无助又是多么的渴盼、希冀着他此行一去能够平安顺遂的归来,能够安安稳稳的回到她身边。 默默把面前哭得像小花猫儿一样狼狈的娇俏少女烙刻进自己的心里、眼里、灵魂里的新郎官一把扑倒了他还在不住落泪的新嫁娘,微微轻颤的手也在同时生疏而缓慢地扯开了她腰间精美繁复的珠翠玉带…… 接下来的时间,自然是被翻红浪,一晌贪欢。 第3章 好孕连连将门妇(3) 第二天,陆拾遗尽管身上又酸又痛,腿心处也仿佛有刀子在割一样的疼,但她依然坚强的在严承锐担心的眼神中,强迫自己爬了起来,以最快的速度梳洗一番,囫囵吞枣地咽了几块桌上刚出炉的红枣白玉糕垫垫肚子,就跟着新上任的丈夫去了正院上房拜见舅姑。 陆拾遗轮回转世了这么多回,很清楚对一位新嫁妇而言被丈夫领着去拜见夫家人和上族谱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她可不愿意为了博得丈夫的所谓一丝怜惜而把一个女人立身于夫家的根本抛在脑后。 再说了,等到严承锐出征后,与她相处的最多的是冯老太君和侯夫人苏氏。她不趁着丈夫还在的时候多刷刷她们的好感度,反倒作态拿乔的摆出一副不堪承受的矫情样刺——舍不得儿(孙)子,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在厅堂里等着他们拜见的两重婆婆的眼,和作死又有什么区别? 因此在与冯老太君等人见面的时候,陆拾遗表现的堪称完美无缺,尽显大家闺秀之典范。 而冯老太君等人也对陆拾遗这个因为他们的私信而强娶回来的媳妇很是心疼,陆拾遗跟着严承锐刚跪在拜垫上,就慌不迭地张开手赶忙叫起,直说不用拘礼,不用拘礼。 即使冯老太君和定远侯夫妇都对陆拾遗青目有加,但陆拾遗依然坚持向三人行了大礼敬了茶又奉了自己亲手做得鞋袜,得了他们的祝福和嘱咐,这才恭恭敬敬的来到严承锐身边站着不动了。 眼瞅着她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做完这一切的冯老太君和侯夫人苏氏面上没什么赞许的表情,但心里却在暗暗点头。显然,陆拾遗今日这番堪称可圈可点的表现是彻底入了这对婆媳的眼。 有道是投桃报李,陆拾遗能够毫无怨怼之心的在他们侯府强娶她后还表现的如此条理有节,冯老太君和侯夫人苏氏自然也不会卡着新嫁妇最看重的步骤不放。 在陆拾遗来到严承锐身边站定后,冯老太君就满脸慈爱的像赶小羊一样催促着儿子定远侯赶紧带着孙儿小两口去祠堂给陆拾遗上谱了。 “等你们回来正好抓紧时间用点早膳再出发。”她这样对严承锐几人说,望向独孙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心酸和不舍之意。 去祠堂上了族谱后,定远侯带着他的一对佳儿佳媳回到上房用早膳。 做梦都巴望着此时的陆拾遗肚子里已经有了娃儿的冯老太君不舍得陆拾遗立规矩,意思意思的让她夹了几筷子菜肴后,就让她坐下了。 高门大户都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用完一顿只能听到人细微咀嚼吞咽和碗筷零星敲击声的早膳后,定远侯府全府上下把严承锐送到了最靠近前院的那重垂花门前。 精神矍铄的冯老太君看着换了一身银亮铠甲越发显得英姿不凡的孙子,整个人乍一看上去仿佛老了十岁不止。她亲自拿出手帕手帕替严承锐擦拭了两下胸口的护心镜——就如同往日对待上战场的丈夫和儿子那样——苍老的嗓音带着几分哽咽的说道:“锐哥儿,你一直都是你祖父和你父亲的骄傲,此去战场,不要堕了我定远侯府的威名!活着回来!” 眼尾也隐隐带上了些许红色的严承锐重重点头,因为甲胄在身不便行礼的他右手攥拳重重在左胸处砸了两下,“孙儿一定努力进取,绝不会让‘定远’之名因孙儿蒙羞!” “好、好、好!”冯老太君使出全身力气说了三个好字,然后把空间让给儿子严峪锋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半倚在丫鬟身上哭得泣不成声的儿媳妇苏氏。 “该说的话,不该说的话,我这个做父亲的,在这几天也都跟你说尽了,”单手拄着拐杖依然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凌厉气势的定远侯严峪锋目光炯炯的注视着自己儿子道:“如今,我和你的祖母一样,就一心盼望着你能够平安回到我们身边来,”定远侯重重的喘了两口粗气,他的身体还很孱弱,多说上几句话,就有些吃力。“至于什么‘大丈夫就当马革裹尸还’之类的愚蠢念头,你脑子连想都不能想!你可别忘了,现在的你也是有家室的人了,你要多为你媳妇,多为你将来的孩子好好保重自己!” “放心吧,爹,我没那么傻。”严承锐伸手搀扶了自己父亲一把,他又不是蠢货,怎么可能为了所谓的虚名而抛弃面前这几个把他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的亲人。再向父亲郑重承诺自己绝不会脑袋发热做傻事后,严承锐带着几分心疼的把眼睛看向自己的母亲。 苏氏明显想要与儿子多说上两句话,可是她心里太难受了,努力了好几次都只是带出一连串泣音的她自己也绝望了。不再徒劳无功的想要强迫自己开口,而是抖颤着手把她早早求来的平安符塞到严承锐的手心里,然后用嘴型对着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儿啊!一定要回来!一定要回到为娘的身边来!为娘不能没有你!” 面对伤心得眼睛都差点没哭瞎的亲娘,严承锐除了不停的点头之外还能做些什么呢。 “你这是存心要令锐哥儿因你而生出心障吗?”最后还是冯老太君看不过去,故意板着一张脸呵斥她冷静下来。“目前时间本就不多,你也让他们小两口说上几句体己话吧——别把我和你相公好不容易挤出来的这点时间全耗费光了。” 被婆母提醒的苏氏这才想到还有一个陆拾遗没有和儿子道别呢。 只有亲身做过将门妇的女人才知道她们的日子有多心酸有多苦,对这个被他们强行拉拽着扯进火坑里的儿媳妇充满着愧疚之心的苏氏听冯老太君这么一说,哪怕心里再舍不得,也急忙忙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满脸不好意思的陆拾遗。 由于嫁过来没多久就与丈夫聚少离多的缘故,苏氏和冯老太君婆媳之间的关系几乎可以用相依为命来形容,因此,面对冯老太君这毫不客气的指责她自然是半点都没有放在心上,相反,她很是感激地凑到冯老太君身边,撒娇道:“幸亏娘提醒得早,要不然我可就糊里糊涂做了一回恶婆婆了。” 这会子,她倒是开得了口,说得了话了。 “这送丈夫上战场和送儿子上战场的滋味到底是不一样的,”冯老太君叹了口气,“我又不是没尝受过,怎么可能不懂你此刻的心情。只是,拾娘嫁到我们家来已经足够委屈了,她与锐哥儿相处的时间本来就少得可怜,如今……能多说一会儿就让他们多说一会儿吧。这样一来就算锐哥儿当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她也能在心里留个念想。” 毕竟这是皇上明文下旨赐下的良缘,从来就没有义绝或休弃的可能。 因为担心小夫妻不好意思当着他们这些做长辈的面说心里话的冯老太君直接把儿子儿媳妇给拎到旁边的一处八角亭里坐下了。 而初一见面就滚了床单又要分别的新婚夫妻见长辈们刻意用这样的方式把空间让给两人,脸上的表情都有些不好意思。 他们面面相觑地看了彼此半晌。作为丈夫的严承锐才吭哧吭哧地从嗓子眼里挤出这么一句话出来:“安心的在家里等着我回来,我,我不会忘记自己昨晚许下的承诺。” “我也会努力做你最坚实的依靠,让你后顾无忧。”陆拾遗眼睛一眨不眨地回道。 两人又默默的对视了良久,严承锐鼓起勇气握住陆拾遗的手,“等到边关确定了驻扎地点后,我就会在第一时间给你写信,到时候你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在信里告诉我。” 陆拾遗与他十指紧扣,眉眼弯弯地点头说好。 严承锐想了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神有点飘忽的对陆拾遗说:“祖母和我爹娘都是和气人,就算、就算我们这一次没有……没有达成目标也无妨,等我回来……我们再一起努力。” 陆拾遗表情先是呆了一呆,随后才像是领悟到了严承锐话中的含义似的,一张芙蓉玉面瞬间窘迫得几欲滴出血来。 “你、你怎么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说出这样、这样的……你、你羞不羞呀!”面红耳赤的新嫁娘用力挣脱了丈夫的手,捂着脸面把纤细袅袅的身子扭到一边,竟是再也不肯和对方说话了。 一直都眼巴巴望着这边的冯老太君三人见他们有闹掰的迹象,哪里还坐得住,赶忙凑将过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满心琢磨着要为小娇妻减轻一把压力的严承锐诚恳的把他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了。边说还边一脸郑重其事的让冯老太君等人向他保证,不论一月后太医的诊脉结果如何,都不许迁怒到自己的妻子身上去。 冯老太君等三位长辈闻言大笑,离别的愁绪也仿佛因此而减轻了不少。 他们忍俊不禁的扫了眼旁边面颊似火的恨不能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的新媳妇,一本正经的向自家孙子表态道:“这子孙大事本就要看老天爷赏脸,哪里是说有就有的,我们又不是那蛮不讲理的老古板,哪里会因为这个就迁怒到你媳妇儿身上去。” 得了长辈们保证的严承锐带着满腔的伤感之情,策马提枪的在十数侯府亲兵的拱卫下依依不舍的往城门所在的方向离去了。 望着他的背影,陆拾遗在心里长吐了一口气。 还真的是一个糊涂的傻小子。 我这么急着被你老祖母从宫里求娶回来不就是为了给你们严家留个种嘛? ——就算没怀上也不会迁怒?怎么可能! 不过也没关系,反正经过她的一番推算,昨天确实是她的排卵日——严承锐又缠着她滚了好几遍床单——只要运气好的话,自然能够顺利怀上。 而且就算这回没怀上她也没什么好紧张的。 毕竟记不得哪辈子的她曾经在太医院做过女医,一两张假孕的方子还是能够拿得出来的。 不过这话又说回来,战场上的变故历来突发频频,因为丈夫出了点什么差错而受到刺激流产的将门妇在京城当真不要太多。 一门心思惦记着初初相识又匆匆离别的妻子能否适应侯府环境的严承锐却是不知在他心里犹如羊羔一样纯善天真的小娇妻此时已经把肚子里的如意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响了。 第4章 好孕连连将门妇(4) 严承锐离开后,陆拾遗独自一人带着冯老太君和苏氏准备的几大车回门礼去了一趟娘家。 年过半百也就生了这么一个闺女的朱氏看着自己‘可怜巴巴’的女儿眼泪当场就下来了。 后来是九个媳妇齐上阵,才勉强把她哄得收了眼泪。 不过即便如此,她也没忘记把陆拾遗搂在怀中心肝儿肉儿的揉搓了好一顿,这才依依不舍的把她又重新放回了夫家。 为了与定远侯府斗气,她更是塞了三倍有余的回礼强迫陆拾遗带回去。 陆尚书虽知妻子此举有些不妥,但他到底不是个任人揉搓的泥捏性子,心里也积攒了一堆怨怒之气的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就把妻子这堪称打脸一样的回礼给放出门去了。 所幸,定远侯府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因伤退伍的将士,尚书府的回礼再多,对他们而言也算不得什么,很是轻而易举的就又热热闹闹的挑了回去。 陆夫人朱氏的这一行径看在外人眼里,没人觉得她是故意恶心定远侯府,反倒觉得她这是识大体,有一腔为儿女着想的慈母心。 即便被定远侯府坑走了唯一的宝贝女儿,也不因一时之气而大肆闹开弄得大家颜面上都不好看。 为了自己的女儿能够在定远侯府过得舒坦一点,更是打落牙齿往自个儿肚里吞的真心实意与定远侯府做起了亲家。 陆拾遗明知道外面的人这是误会了朱氏此举的真实动机也装傻不说。 回到定远侯府后,更是就着外人脑补出来的这股清奇画风,很是含蓄的为自己的母亲大人宣扬了一番。 对陆氏夫妇心怀理亏的冯老太君婆媳没想到陆夫人朱氏居然如此心胸宽广,自然大为感动,直说一定要找个时间正式去陆府拜访一回,为他们此次的恶劣行径表达深刻的歉意。 不管怎么说,在别人精挑细选为自家女儿踅摸女婿的时候,因为担心别人不把女儿嫁给自家孩子,就直接一招釜底抽薪把人家女儿强行弄到手的行为实在是有些卑劣。要知道,父亲是六部尚书之一,母亲又一连生了九个儿子的大家闺秀可一点都不愁嫁。 深知冯老太君婆媳此去和火上浇油没什么区别的陆拾遗在知道了两人的打算后,自然委婉的制止了她们的这一冲动,让她们过一段时间再考虑这件事情。 而被她一言点醒的冯老太君不由得苦笑一声,“也对,亲家就算承认了我们这一门亲戚,恐怕这心里还攒着火呢,来日方长,来日方长,总有一天我们会让亲家充分感受一把我们的真切情谊的。” ※ 由于丈夫不在身边的关系,回门礼结束后,陆拾遗就退去了一身新嫁娘的娇羞,跟着冯老太君和苏氏学习如何做一个合格的侯府当家主母。 ——定远侯一脉传承历来艰难,基本上就没有哪一代有过两个以上的孩子站住脚,因此也就少了其他大家族里的那点龌鹾事。 作为板上钉钉的未来侯府当家人,在冯老太君和苏氏手把手的教导下,陆拾遗开始了解定远侯府的一切。 她举一反三的聪明表现也让冯老太君婆媳在私下里不止一次的感慨说:“真不愧是陆家九子的嫡亲妹妹,这股子聪明劲儿简直如出一辙,也不知道锐哥儿和拾娘以后的孩子会不会也幸运的继承到这一点。” 对于随着一月之期越近就越发情难自主的把孙子(曾孙)挂在嘴边上的冯老太君婆媳陆拾遗并不感到意外也没觉得就因此产生了什么巨大的压力。 毕竟早就预料到这一天必将到来的她已经借着掌理家事的天赐时机寻凑出好几副能够让人把出滑脉的药材了。 对已经把‘凡事必做两手准备’当成一种本能的陆拾遗来说,她是不可能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冯老太君等在丈夫严承锐面前所作出的那点虚无保证上的。 如果她成功受孕自然是皆大欢喜,如果她没有,她也不介意用一剂假孕药让她继续舒舒服服的在定远侯府呆下去——直到严承锐回来真的让她怀上身孕为止——不管轮回了多少世,不管外面套着的这副皮囊是美是丑,她陆拾遗都不是一个会委屈自己的人。 所幸,对待保家卫国的英雄上苍从来都是仁慈的。 几乎每天清晨起床都会为自己把上一回脉的陆拾遗在接近月满的前一天如愿以偿的从自己的素腕上把出了喜脉。 一抹堪称喜悦的弧度从陆拾遗嘴角缓缓翘起,陆拾遗知道:曾经让原主耿耿于怀的无子心结对她而言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第二天一大早,在定远侯府虎视眈眈的紧迫盯人下,奉皇命来到定远侯府替陆拾遗把脉的翁老太医自然没有让定远侯府上下失望。 在一番例行的摇头晃脑后,翁老太医很快就满脸惊喜的睁开眼睛,向所有人正式宣布了陆拾遗成功受孕的消息。 手都不受控制在打哆嗦的冯老太君一面在心里劝告自己保持平常心,一面强忍住眼眶里浑浊的老泪,问翁太医她孙媳妇现在的身体如何,肚子里的孩子又好不好、康不康健。 拐杖都被手中汗水打湿得险些握不牢的定远侯也紧随其后的问了好几个应该怎样照顾孕妇的问题,当初苏氏怀严承锐的时候他还在边关和鞑子殊死搏斗,等到好不容易收到皇上的进京述职旨意,儿子都已经开口学会叫爹了。 同样激动的脸上笑容如春花一样绽放的苏氏也语速飞快的把个翁老太医问了个只差没两眼冒金星。 等翁老太医带着药僮背着医箱一路小跑地飞奔出定远侯府时,望向身后大门烫金匾额上的眼神犹然还有几分心有余悸的意味残存其中。 显然,冯老太君他们的热情着实让这么老太医难以招架。 京城从来就不缺少消息灵通的人,翁老太医前脚才出了定远侯府,后脚就要不少人收到了定远侯府世子夫人成功怀上身孕的消息。 这些人里面自然也包括一直都惦记着自家宝贝的陆府上下。 听说女儿真的身怀有孕的陆尚书顿时大喜,不待定远侯府派人前来报喜,就撺掇着妻子带着一大堆东西迫不及待的打算坐马车到定远侯去探望。 陆家九子也想和父母一起去瞧瞧自己一月未见的宝贝妹妹,不想却被老父亲劈头盖脸的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们这一窝蜂的跟过去是个什么道理?定远侯爷是个什么身体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总不能让冯老太君和拾娘的婆婆出来招待你们吧?你们也不怕折寿!” 狠狠地打击了儿子们一番的陆尚书夫妇在定远侯府受到了冯老太君和定远侯夫妇极高规格的热烈欢迎。 ——至于此刻的陆拾遗,也不知道是不是身怀有孕的缘故,在送走翁老太医后,整个人都困倦得紧,然后被冯老太君婆媳紧赶慢赶的催促着回房歇息去了。 在苦主面前不由自主就会带上几分惭愧情绪的冯老太君婆媳在陆夫人朱氏面前更是把姿态摆得很低,并且她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就她们的可恶行径对朱氏表示深刻的歉意和忏悔。 不过冯老太君老而弥辣,在最初的诚恳道歉后,很快就改换了口风,一脸语出肺腑的对朱氏大肆夸赞起了她的心头宝陆拾遗。 “虽然觉得很对不起亲家,但是为了能够娶到拾娘这样的好媳妇,哪怕是用点别人瞧不上的苟且手段,也是值得的。” 苏氏也在瞬间领悟了婆母说这番话的真正用意,忙不迭配合着也夸起了他们家的大功臣,直说这个媳妇没有娶错,既孝顺又乖巧,有对方在,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仿佛年轻了十岁。 对别人夸奖自己没什么感觉,但要是夸起自己女儿来就忍不住快活得浑身都要冒欢喜泡泡的朱氏在听了冯老太君婆媳对女儿的一番真切夸奖后,脸上紧绷的神色也情不自禁的变得缓和。 “我们家的拾娘就是这么的优秀,你们为了她,在越过我们陆家的情况下跑去宫里请旨,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她一脸与有荣焉的把冯老太君婆媳的夸奖话照单全收,“说来说去,这想要找个好媳妇就要讲究一个快、狠、准,毕竟谁也不知道后面还排着多少人打算跟你们抢不是?” “是是是,我们就是这个意思。”冯老太君婆媳闻听此言自然是满口附和不提。 上房原本还带着些许尴尬僵凝的气氛也在两边各退一步的默契下,重新变得流动起来。 这边,内院耳根子软的尚书府人朱氏可以说是被冯老太君婆媳一举拿下了。 那边,外院陆尚书还在努力的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同时在心里暗自懊恼,早知会有眼下这一幕就把家里的那九个拖油瓶也带过来了,相信有他们在,这定远侯别想在他们陆家人手中讨得了好处去。 一到外书房就直接摆开棋盘和定远侯厮杀成一片的陆尚书没想到不管他如何绞尽脑汁,对定远侯这个在战场上屡立奇功的常胜将军来说都和以大欺小似的没什么区别。 大半个身体都只差没趴在棋盘上的陆尚书哪怕心里再不怎么甘愿,也不得不捏着鼻子,丢盔弃甲的选择推枰认输。 定远侯也是做父亲的人,他知道陆尚书为什么执意要胜他一局,面对额头都急得冒出急汗星子的后者,他表情严肃而郑重地道:“拾娘既然嫁入了我们家,我们就会好好待她,我儿承锐也是个知法守礼的好男儿,又有我们这几个老的在一旁看着,他不会也不敢让拾娘受委屈。” 而陆尚书要的也正是定远侯的这份表态。 “陆某与拙荆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才盼来这么一个女娃娃,含在口里怕化捧在手心里怕摔的娇养着长大,在娘家还好,就怕她嫁人后,会在夫家受到什么我们所不知晓的委屈。”面上哪里还瞧得出半点焦急之色的陆尚书以茶代酒的和定远侯碰了一杯。“如今,能听到侯爷说这么一句话,陆某这心也就稳稳当当的落回肚子里了。” 这时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主动掉进了对方挖的坑里,还殷勤的递了一回铲子的定远侯在心里暗叫了声“老狐狸”,神色间却是一派言笑晏晏之态的一再对陆尚书连连保证——直说对这个儿媳妇他们全侯府上下都很喜欢,断不会有什么让其受委屈的事情发生——不管陆尚书用这样的方式来挖坑埋他是对是错,他们家强娶了对方家的闺女是不容辩驳的事实。 第5章 好孕连连将门妇(5) 由于冯老太君婆媳曾经就子嗣的事向佛祖许过愿的缘故,在与陆府冰释前嫌,陆拾遗又坐稳了胎后,两人特地带着足足三个月没有出门的陆拾遗去京郊的明通寺还愿。 当初带了好几大车回门礼去娘家的时候还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等到检查出喜脉坐稳胎再出门,外面已经冷得穿对襟夹袄都觉得哆嗦的地步了。 对陆拾遗的身体十分关心的冯老太君见她冷得脸上都有些发青,赶忙让丫鬟找了件看着就很暖和的火狐皮坎肩出来,“这还是锐哥儿去年冬天给我猎回来的皮子,我瞧着太艳,就没上过身,现在仔细想来,说不定这就是你们的缘分,注定了这坎肩就是你的。”满意地看着孙媳妇把坎肩穿好的冯老太君让她在自己面前走了两步,又说:“虽然眼下还不到裹大毛斗篷的时候,可你也不能强撑着就这么跑到外面去受冻,也不怕把肚子里的娃娃冻出个好歹来。” 陆拾遗眉眼弯弯地蹭在冯老太君身上撒娇,说:“我早就知道老太君这里肯定有好宝贝,所以才会故意穿成刚才那副模样惹您心疼的呀。”她俏皮地眨眼,“现在可不就偏得了老太君您的好东西嘛。” “你这话说的也不怕脸红,老婆子我这的东西哪样不是你跟锐哥儿的?至于你用这样的蹩脚手段来惦记?”冯老太君最喜欢的就是陆拾遗这副不与她见外的活泼样,伸手亲昵地戳了下陆拾遗额头,问她:“这明通寺你未出阁前,有没有跟着亲家他们去过?” “自然是跟着母亲他们去过一两回的,”陆拾遗抿嘴笑了下,“不过您也知道我的脾性,晓得我爱热闹不喜清净,因此倒是不怎么常去。” “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还是要多多去佛前拜拜才好,这样对心里也算是一个寄托。”冯老太君用过来人的语气劝陆拾遗信佛,毕竟对她们这样的将门妇而言几乎可以说是随时都处于一种忧惧惊忐忑的状态,信佛能够很好的稳定情绪,不至于因为战场上的一点小波冬就惊恐万分。 “母亲,拾娘年纪还小呢,这话您还是等再过个几年再和她说道吧。现在的年轻人都跳脱得紧儿,哪里定得下心来专研佛法?”安排好一干琐碎事宜的苏氏笑吟吟地走进来通知两人可以出发了。 ——因为陆拾遗怀孕的缘故,苏氏又重新接过了才撂开手没多久的管家权,毕竟现在再没有什么比儿媳妇肚子里的孩子更为重要。 由于现在气温骤降的缘故,马车里特意备了炭盆和手炉,陆拾遗把手捂上去,没过多久就觉得冻得都有些伸抻困难的十指重新恢复了灵活。 冯老太君被陆拾遗脸上那‘终于活过来’的夸赞表情逗笑,忍俊不禁地拿手指虚点了她——因为手上还有些冰凉的缘故,冯老太君怕冻着陆拾遗,所以才没有像在家里一样的拿手指直接戳她的额头——好一会儿,这才在苏氏的提议下,热热闹闹的玩起了牌。 陆拾遗她们乘坐的这辆马车很宽敞,在她们打牌的时候,陆拾遗就半偎在又厚又软的毛毯里,裹着暖烘烘的手炉,时不时掀开车帘子的一角去看外面的街景。 ——这时候太阳也才刚懒洋洋的爬上半空没多久,笔直通往京城西城门口的大道两侧到处都是或走动或提着货物叫卖的行人。 天上那没什么热度的阳光照射在陆拾遗掀帘子的那几根手指上,越发显得她指尖纤纤犹如青葱一样动人。 定远侯府的人去京郊还愿礼佛,自然不会有不长眼睛的人偷看内眷,因此,即便陆拾遗的眼睛只差没长在外面的热闹街景上面了,冯老太君婆媳也没想着要把她拉回来或者说她这样失礼什么的。即便是在不经意间扫到她歪趔在车窗前的侧影也不过是宠溺一笑,亲昵地嗔上一句:“还是个孩子呢。” 出了西城门就上了官道,马车大概行驶了将近一两个时辰才在一条看着就让人有些望而生畏的石梯前停了下来。在石梯两侧则蹲着十数个等着客人上门的轿夫。由于能够到明通寺来上香的人都非富即贵,若非客人们主动招呼,否则他们是不敢擅自上前揽客的——免得惹到不能惹的人,平白惹出不必要的风波。 早已经做了充分准备的冯老太君等人自然不需要乘坐那些轿夫们准备的轿子,哪怕他们把轿子打理的干净整洁甚至还用香薰过也一样。 她们直接换乘了自己从侯府里带出来的轿子,晃晃悠悠的就上了山。 到了山顶,她们受到了明通寺主持的热烈欢迎,陆拾遗跟着太婆婆、婆婆拜了菩萨还了愿又添了香油钱后,就去了特意给女眷辟出来的厢房歇脚——冯老太君婆媳则留下来继续与明通寺主持讨论佛法——不想在去往后厢的路上,她居然见到了一位故人。 胡子拉杂,神色间憔悴不堪的远房表哥齐元河正用一种堪称控诉的眼神一眨不眨的紧盯着她不放。 陆拾遗扫了眼身侧,发现除了不远处有两三个四五岁的小沙弥在玩耍外,都是自己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和在侯府新收拢到门下的心腹,因此也就不再想着用躲闪的方式避过这注定的一会。 陆拾遗摆了摆手,让围在身边的人都尽数退到一旁去。 对她忠心耿耿的丫鬟们有些不情愿,但到底拗不过她,只能一步三回头的磨蹭着把说话的空间让给了两人。 陆拾遗的举动让齐元河眼底闪过意外,还以为对方根本就不可能与他单独相处的他沉默片刻,才呐呐把自己心里的控诉和不甘低喊出来:“表妹为什么要食言而肥?我们不是早已经说好了要一起离开吗?” “这事确实是我对你不住,出尔反尔。”陆拾遗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笑,“不过你也别怪我,毕竟人活在这个世上,除了男女之情以外,还有家族责任和父母亲情需要顾及。” “可你以前不是那么说的!”齐元河失魂落魄的看着陆拾遗,脸上满满的都是难过和伤心之色。 那是因为以前的我脑子被门挤了。 陆拾遗在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抹哀婉的苦笑出来,“表哥,对此我真的很抱歉,但是……眼下事已成定局,你我注定有缘无分……你就把我忘了吧。” “忘了?我怎么可能忘得了?!”齐元河的眼泪是说来就来!他用力撕扯着自己破破烂烂的衣襟,“表妹,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只要你愿意,我现在就可以带你走!” “带我走?表哥你疯了吗?”陆拾遗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现在已经嫁人了,还怀了别人的孩子!你忘了吗?” “我没忘!我当然没忘!可是表妹,你是我的心肝肉啊!”齐元河满眼深情地注视着陆拾遗娇美的容颜,痛不欲生道:“比起失去你,其他的任何……任何折辱我都能够忍受,也甘愿忍受!” “表哥……”陆拾遗仿佛被他打动了似的向前走了一步。 以为陆拾遗真的改变主意决定跟他一起走的齐元河眼前一亮,赶忙趁热打铁地又补充了句,“拾娘妹妹,你无需为肚子里的孽种感到羞愧,等到我们逃脱了定远侯府的追捕,我就会第一时间替你找一个好大夫把这个孽胎打了,到时候……你想要多少孩子,表哥都可以给——哎呦!” 毫无防备让陆拾遗狠踹了一记鼠蹊部的齐元河惨叫一声,如同一只煮熟了的虾子一样在地上弯成了一团。 “表妹,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痛得不住夹腿倒吸凉气的齐元河将眼底的恨色深深隐藏,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继续舔着脸强装出一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扒拉着陆拾遗不放。要知道已经被驱逐出陆府的他如今能够依靠的也只有这个喜怒不定的时常把他折磨得团团转的贱女人了。“你……难道……我说错什么惹你生气了吗?” 没想到对方能厚颜无耻到这地步的陆拾遗懒得在与他虚与委蛇,直接目视着他道:“表哥,看在我们一起长大的份上,你和我说一句真心话!如果我真的不管不顾的跟着你私奔了,你会瞧得起我吗?你会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娶我为妻吗?” “我当然敢!”神色间又重新有希望之色浮现的齐元河不假思索地答:“我对表妹的一片诚挚之心天地可表,倘若表妹不信,我现在就可以当着满天神佛的面起誓!” “都到了这个时候,表哥你居然还想要糊弄我?”陆拾遗嘴角勾起一个嘲弄的弧度,“还是说在表哥的心里,我还真是一个连‘聘则为妻奔为妾’都不懂的傻子不成?” “表妹,什么聘则为妻奔为妾?那都是假道学故意胡诌出来吓唬人的!只要我们是两情相悦,我又怎么会舍得让表妹你做我的妾室呢?”齐元河苦口婆心地劝陆拾遗,“你能够出来一趟不容易,表妹,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你,你就别在跟我赌气了,赶紧跟我走吧!我知道这山后面有一条羊肠小道直通顺南府,只要出了顺南,我们就真的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什么都不需要怕了!”齐元河嘴巴上把话说得格外好听,心里却在不停的赌咒发誓等到陆拾遗真正落入他手里后,一定要她真切体会一把什么叫生不如死! “表哥的如意算盘打得很不错,只可惜,我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任由你随意糊弄的傻姑娘了。”陆拾遗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偷偷摸到齐元河身后的丫鬟阿阮微微一抬下巴,阿阮手里高高举起的——不知道从哪里抱来的杌子——就重重砸在了齐元河的后脑勺上。 齐元河做梦都没想到陆拾遗会如此不顾念旧情的对他痛下杀手,一时间凭借着一股子心气顽强的在原地怒视了陆拾遗一阵后,才百般不甘的一头栽在地上。 用杌子狠敲了齐元河一下却没能把他敲倒的阿阮以为自己力道不够,又壮着胆子想要再来一下的时候就瞧见齐元河‘砰咚’一声倒在她面前,顿时松了一大口长气。 “总算是倒了。” 她一面自言自语着提起裙摆一脚跨过地上那脏兮兮的一坨,一面急忙忙地过来扶自家从小服侍到大的小姐,生怕前者因为齐元河这个不要脸的登徒子受到什么惊吓,伤到了肚子里金尊玉贵的小世子。 陆拾遗拍了拍她挽住自己胳膊的手背以作嘉许,然后压低声音道:“你爹这回也跟着我们过来一起上香了吧?”见阿阮点头,她又开口嘱咐说,“赶紧让他带几个信得过的人来一趟,把齐元河从他刚才嘴里说的那条羊肠小道给搬下去找机会交给我大哥,顺便让你爹代我问一句他怎么就差劲的连个人都处理不了。” 阿阮小鸡啄米一般地点点头,急忙忙的为自家小姐去办事了。 而其他被驱散一旁的丫鬟们则是又羡又妒的看了眼在世子夫人面前出了个老大风头的阿阮背影半晌,这才如梦初醒一般的凑将过来服侍一副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的陆拾遗。 这一踹一砸仿佛把原主残留在心里的那点憋闷郁气一扫而光的陆拾遗懒得去搭理丫鬟们之间的眉眼官司,心情大好的她娉娉婷婷地抬脚从齐元河身上重重踩过,从从容容的往后厢所在的方向行去。 第6章 好孕连连将门妇(6) 陆拾遗的长兄陆廷玉办事历来都很利索。陆拾遗和冯老太君婆媳才从明通寺下来没两天,陆府就有管事婆子拉着一大车的东西过来探望他们家的姑奶奶了。 这些日子已经充分见识了一把儿媳妇在陆家有多受宠的冯老太君婆媳在听说陆府又有人过来后,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肯定是陆府又寻到了什么好东西,这才眼巴巴的赶紧送过来。”坐在黄花梨玫瑰椅上缝制小肚兜的苏氏端起案几上的果茶浅啜了口,笑道:“母亲,我活了这么多年,自问也见过不少世面,可还真没瞧过像拾娘家这样疼闺女的——就差没宠到天上去了。” “那也只能说明我们拾娘天生就是一个带福的人。”冯老太君现在对陆拾遗是一百万个满意,“你仔细想想,在咱们知道的小姑娘中间,有几个像拾娘一样这么会投胎的?” 被冯老太君这么半开玩笑的一逗,苏氏差点没把嘴里的果茶给喷出来。“您说得对,如果我也像亲家母那样接连生了九个儿子,恐怕也会把这唯一的宝贝闺女放在心尖尖上疼吧。” “九个?”冯老太君一脸感慨地重复道:“别说是九个了,我们家就是能再多出一根苗,甭管男女,老婆子我都会激动地什么也顾不上的马上跑到明通寺去给菩萨重塑金身!” “亲家母生了十个孩子,光是双胞胎就有三对,说不定拾娘也幸运的继承了她娘的本事,也给我们侯府领几个粉雕玉琢的小乖乖过来呢。”想到儿媳妇肚子里的孩子,苏氏就忍不住笑得眉眼弯弯,她对陆拾遗可是充满信心。 被婆婆寄予厚望的陆拾遗此刻正坐在她和严承锐的新房里翻看她大哥陆廷玉给她写的一封长信。 在信里,陆廷玉先是为自己等人的疏漏向妹妹道歉,然后又用充满‘遗憾’的语气告诉陆拾遗,说齐元河被她的丫鬟阿阮用一杌子给敲傻了。还说他在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很快就派人到处去为突遭横祸的可怜表弟延请名医。 只可惜,京城里的所有大夫都异口同声的表示齐元河已经没救了! 写到这里的时候,陆廷玉又改换了一种悲天悯人的口吻这样对陆拾遗说:不管齐元河怎样怎样不好,他和陆家的姻亲关系都是切割不断的——即便是看在长辈们的面子上,他也有这个责任和义务照顾好对方。因此,他决定找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把齐元河‘供’起来,尽量让他在接下来的人生里过得舒心一点。 “既然全京城的大夫都说他傻了,那么就让大哥别再白费功夫的到处找人给他诊治了。”陆拾遗眉眼弯弯的把自家大哥写的信看完,然后当着陆府来的管事婆子的面直接将陆廷玉写的信卷吧卷吧地塞进案几上搁着的手炉里烧了,假惺惺地叹了口气:“想必这也是老天爷的安排,我们这些做凡人的还是不要随意违逆的好。” 管事婆子笑容满面的应了。 陆拾遗又问了她一些陆府的事情,这才摆摆手打着哈欠让神情还有些惴惴的阿阮领着婆子去库房取她回送给娘家人的回礼了。 定远侯府的几位主子都不是眼皮浅的人,陆拾遗现在又变相的当了侯府的半个家,因此她想要去库房里取出一点好东西送到娘家去真的再轻松也没有了。同时,她这样做也是在变相的告诉她的亲人们,她在定远侯府确实过得非常的不错,要不然,也不会连侯府里的库房都想开就开了。 管事婆子走后没多久,正院上房就有人过来请陆拾遗过去用晚膳。 这些日子以来,陆拾遗的食欲很有些不振,甚至都隐隐有了孕吐的迹象。冯老太君和苏氏非常担心,没事有事的就会让厨房做点好吃的东西送到陆拾遗这里来或者叫她过去吃。 到了正院上房,用了冯老太君婆媳精心搭配的爱心膳食后,陆拾遗一眼就瞧见了针线筐里大红小肚兜,眼睛一亮的她连忙急走两步地将其拿了起来,爱不释手地翻看了好一阵,才发自肺腑地夸赞了句:“母亲的手真巧。” 确实,这肚兜绣工精湛,针脚收得极其细致,连半点毛糙线头都摸不出来,相信就算是肌肤幼嫩的小婴儿也不会感觉到丝毫不适,不仅如此,陆拾遗还发现这红肚兜正中绣着的那抱鲤鱼的小娃娃也虎头虎脑的特别可爱。 不过…… 陆拾遗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将手里的肚兜平展开凑到面前振了好几振,半晌才带着几分不确定地看向苏氏道:“母亲,这……这抱鲤鱼的小娃娃我怎么瞧着这么的像……我相公呢?” “哈哈,我就说了拾娘一定会瞧出来吧,你还不信!”冯老太君因为陆拾遗这一句不确定的话而整个人都变得眉飞色舞起来。 她不待苏氏开口,就抢先回答道:“你猜的没错,这确实是你婆婆比照着锐哥儿小时候的样子绣出来的,你瞧,就是这绣样都是她凭借着脑子里的记忆,一笔一笔亲手画出来的呢。” “哎呀,母亲可真的是太有心了。”陆拾遗配合地在脸上露出惊叹的表情出来。“看样子我以后还要多和母亲学习才是。” “锐哥儿带你过来见礼的那天,你送得那几样针线瞧着也很不错,”苏氏被陆拾遗捧得心花怒放,正所谓花花轿子人抬人,听了儿媳妇恭维的她也忍不住眉开眼笑地赞了对方两句,“我们都挺喜欢的。” 冯老太君也满脸赞同的点头,确实,从那日陆拾遗进献的针线来看,在同龄人中间,还真找不出几个比她优秀的。 “我的好太君、好母亲呀,你们就别再往自个儿的媳妇脸上贴金了,传出去也不怕丢人。”陆拾遗满脸窘迫地对着冯老太君婆媳做了个讨饶的动作,期间,她也没忘记珍之重之地把还没有彻底完工的小肚兜重新放回针线筐里去。 “这可是孩子祖母亲自做的肚兜,等他一从我肚子里出来,我就要立马给他换上,那肯定非常好看。” 见她这么爱惜自己劳动成果的苏氏眼底忍不住闪过一抹欣慰的笑意,“你要是真喜欢,等这件收尾后,我再帮着多做一些,正好给孩子换洗。” “那可真的是太好了!”陆拾遗连忙做出一副求之不得的表情,她知道苏氏这是借着这样的方式思念远在战场上的儿子呢。“不过母亲您也得注意着点劳逸相结合,仔细下自己的眼睛。要不然,等相公回来知道我这样麻烦您,他肯定会大发雷霆的狠狠教训我一顿的。” “像你这样好的媳妇全京城就是打着灯笼都没处找,他要真敢教训你,我就让他父亲拿马鞭子抽他!”苏氏现在对自己这个儿媳妇是怎么爱都爱不够,急忙板起一张保养得宜的脸宽慰她。 冯老太君也说他们家从来就不兴欺负媳妇儿这一套,让陆拾遗放宽心肠,千万别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 “母亲,我也只是随口说说罢了,”被冯老太君婆媳合起来哄小孩儿似的哄了一阵的陆拾遗笑眼弯弯地蹭蹭这个又蹭蹭那个,直把个冯老太君婆媳蹭得心窝子都跟着暖和起来后才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道:“有您和老太君在我身边护着我,我才不怕他呢。再说了!”她一脸骄傲的挺了挺自己尚未显怀的小腹,“我现在可是有免死金牌的人,相公他就是再生气又能拿我怎么样呢?” “哎哟哟,我们定远侯府在宫里求爷爷告奶奶的,怎么求来了这么一个促狭鬼,瞧瞧这话逗人乐的,只差没笑得我肠子都疼。”冯老太君忍俊不禁地指着陆拾遗就是一阵开怀大笑。 ——陆拾遗目前所处的这个世界虽然没有真正的免死金牌,但是京里戏院排戏的大家总喜欢在关键时刻弄个一两面出来充当杀手锏,作为戏迷的冯老太君婆媳自然是一听就懂。 “当初第一回 见拾娘的时候,她给我的第一印象就特别的好,”苏氏也佯装出悔不当初的表情对冯老太君说:“瞧着就是个举止得宜的名门闺秀。没想到……倒是我看走眼了。” “就算您看走眼了也不能再退货啦。”陆拾遗配合的做出一副有点小心虚又有点小嘚瑟的表情说:“谁让我肚子里已经有了你们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才盼回来的金孙孙呢。” “是是是,金孙孙!就是为了你肚子里的金孙孙,我们也不敢退货啊!”冯老太君和苏氏被陆拾遗逗得险些没从椅子上滚下去,旁边服侍着她们的丫鬟婆子们也一个两个的笑弯了腰。 整个正院上房的气氛端得是和乐融融。 “母亲这儿是在乐什么,大老远的就听到你们在笑。”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定远侯严峪锋拄着拐杖笃笃笃地走了进来,在他的肩窝里还夹着一封没有拆开过的信函。 “除了这小皮猴儿,还有谁有这能耐把我们招成这样?”冯老太君一面吩咐下人绞了热帕子来给三人擦脸,一面问严峪锋今天怎么出去了这么久,还这么迟才回来。 苏氏也满眼关切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要知道她的丈夫虽然在战场上幸运的捡回了一条老命,但也没了一条胳膊和一条腿。 尽管她本人并不怎么在乎这个——只要人活着回来就好——却也知道丈夫的身体到底不比从前了,需要人时刻精心照顾着才妥当。 听闻冯老太君和苏氏是因为陆拾遗才如此高兴的定远侯忍不住给了儿媳妇赞赏的一瞥——自从这陆尚书家的姑娘嫁到他们家以后,他们家的笑声就没怎么断过。不仅母亲和妻子因为儿子上战场而引发的低落情绪有所减轻,还成功的在成亲一月后就把出了喜脉。 这样一想的定远侯越发的觉得自家的这个儿媳妇是真的娶对人了。 第7章 好孕连连将门妇(7) 定远侯对儿子要求严格,对儿媳妇却很和善。 不过基于公媳之间的避嫌问题,在例行的问了下陆拾遗目前的身体状况后,他就重新把注意力放到了冯老太君和苏氏的身上。 苏氏眼尖,在扶着丈夫在自己身边坐下时,一眼就瞧见了他腋窝下夹着的那个大信封,她几乎是下意识取下来,然后脸上带着几分激动之色的问丈夫是不是儿子来的信。 冯老太君也“哎呀”一声,赶忙直起身子去看儿子脸上的表情,希望借由这样的方式得出一个可喜的结论。 而坐在冯老太君婆媳俩中间的陆拾遗虽然也挺激动的,但却基于儿媳妇的身份,并没有表现的像冯老太君和苏氏那样迫不及待。 她只是端坐在原地,眼巴巴的看着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到手中的绢帕更是因为主人神经的过度紧绷而拧绞成了一块皱巴巴的抹布。 多年来的军人作风让定远侯养成了一板一眼的性格,面对家里娘子军充满期盼的眼神他含笑点头道:“确实是锐哥儿的来信,他在路上走了几个月,总算是到目的地了。” “到了就好,到了就好!”即使知道严承锐这一路过去有重兵保护,冯老太君依旧对其百般挂怀,就担心自家这唯一的独苗苗在行军半途中出点什么他们全家都没办法承受的可怕意外。 一心想要知道严承锐到底在信里面写了点什么的她赶忙催促苏氏把信封拆开,给她们读读里面到底都写了些什么。 作为母亲的苏氏此刻也颇有些迫不及待了。 她响亮的应和了一声,迫不及待地把信件给拆开了。 不想,这一拆却拆出古怪来了。 原来看着厚厚的一封信里居然是由四个小信封组成的,每一个小信封上还对应着严承锐对在座每一个人的称呼。 “这孩子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套?”苏氏满脸不解地一边将四个小信封对号入座的分了,一边把属于自己的那个拆开。 知子莫若父,一看这四个小信封就猜到严承锐为什么这么做的定远侯嘴角忍不住的就是一翘。 而亲手养大严承锐的冯老太君在最初的怔愣后,也很快就恍然大悟的反应过来。 只见她先是干咳一声,在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后,才满眼笑意地开口提议道:“既然锐哥儿要用这样的方式给我们寄信,必定有他自己的道理——我们作为他的亲人,当然要义不容辞的支持他。因此,大家只看自己手里的信就好,别东张西望的想着去看其他人的。” “……老太君!”从看到婆母苏氏从那个大信封里取出四个小信封出来,陆拾遗的脸面就开始像涂了最上等额胭脂一样泛着浅浅的桃粉色—— 要知道,打从翁老太医给她把出喜脉以后,她就自动自发的把所有胭脂水粉都束之高阁了。 “您怎么能这样!”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嚷嚷,手里的小信封险些没被她像刚才的那条绢帕一样攥作一团。 “怎么了?”冯老太君像做了坏事的老小孩儿似的,无辜的眨巴了两下眼睛,“我说错什么了吗?” “不!您什么都没说错!”愤然一鼓腮帮子的陆拾遗猛地从座位上起身,“错的是我,我现在就为自己对您的冒犯,回院子里闭门思过去!” 说完,不待冯老太君等人做出什么反应,就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兔子一样以最快的速度蹿到门外去了。 ——那落荒而逃的架势,看得冯老太君又是一阵忍俊不禁的大笑。 当然在笑得直打跌的时候,她也没忘记让两个贴身服侍她的婆子赶紧跑出去照顾好陆拾遗,免得她一个慌不择路的摔倒。 “哎!拾娘!小心你的肚子!”与此同时,眼见着陆拾遗突然跑出去的苏氏,也条件反射地站起身想要追出去,被她的丈夫定远侯一脸笑意的拽住了。 “难道你就一点都没看出来吗?儿媳妇这是害羞了。你这样跟上去,不是存心要让她更不好意思吗?” “害羞?她没事为什么会害——啊!”满眼不解之色的苏氏抬头与婆婆和丈夫扫向大信封时那意有所指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在最初的迷茫后,她很快就灵光一闪的反应过来。 “严承锐那个臭小子,还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我说他怎么要多此一举的弄四个信封出来,原来是想要用这样的方式和儿媳妇说点私房话啊!” 牙根直痒痒的苏氏没好气地用力把原本奉若至宝的小信封扔桌子上,“他这是不相信我们吗?觉得我们会偷看拾娘的信,所以才用这样的方式来以防万一?” “哎哟哟,我的个乖乖,还真是不容易呀,”冯老太君一脸促狭地看着儿媳妇笑道:“你总算是想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了!” 定远侯不忍心瞧苏氏这气不打一处来的憋闷样,安慰她道:“锐哥儿他们两个到底才新婚不久,黏糊一点也正常,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又不是个恶婆婆,管他们小两口是黏糊还是不黏糊!我生气的是我们养了那坏小子这么多年,他居然还用这样的方式防着我们,我们就这么不值得他信任吗?”苏氏的语气里充满着咬牙切齿的味道。 “也许他并不是不信任我们,而是感到不好意思了。”定远侯摸着下巴上的胡子,“别看锐哥儿表面上瞧着男子汉气息十足,实际上这脸皮可当真薄得紧呢。” 在夫家人面前把一个新嫁少妇的窘迫欢喜气恼羞怒表露的淋漓尽致的陆拾遗此刻可不知道她的公公定远侯对她的丈夫居然做出了一个这样有趣的评价。 此刻的她正坐在自己平日里休憩的小榻上,把手里已经拆开的小信封翻了个底朝天。 “既然大费周章的用这样的方式把信寄过来,那么就证明这封信定然有着什么我还没有发现的奥秘——”陆拾遗耐着性子又将信重新看了一遍——依然没看出什么不对劲来。 这封信就和她平常看过的家书一样没什么区别,都是例行公事一样的问好、祝健康和对自己一路行军以来的种种感悟和沿途风景。 “我还就和这封信杠上了!”眉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紧蹙成一团的陆拾遗自言自语的又把这封信看了一遍——这一回,就和前面的无数回一样,好无所获。不过在突发奇想把信纸捏起来胡乱晃动的时候,陆拾遗却出乎意料地发现这信纸厚得有些超乎寻常。 “咦,难道……” 思及自己曾经偶然见过的一种专门用赝画来保护真画的贴裱手段的陆拾遗眼睛在一瞬间变得格外明亮起来。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的从自己的针线筐里翻出了一把小金剪对准信纸的左上角就是轻轻一剪,随后在用手指甲沿着边线小心一抠,那粘合的颇紧的信纸左上角就悄无声息的分成了两页。 唇角上扬的陆拾遗一手捏住一点慢慢地顺着裱糊好的纹路往下撕,没多久,一张比外层信纸要薄上几分的桃花笺就出现在眼前了。 在桃花笺上,有人用行云流水般的字迹写到: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陆拾遗默默将诗词末尾的那句重复了一遍,素来冷静凉薄的眼里罕见的染上了点点真切笑意。 既然有了第一封信,第二封、第三封自然也就不会远了。 不知不觉的,陆拾遗从边关收到的信件和各种小礼物已经积攒了好几个大箱子。她与严承锐还有些生疏的感情,也随着这来来往往的鸿雁传书而越发的显得深厚起来。 那个在边关听说妻子有喜自己马上就要做父亲而激动的险些一头栽下城墙的年轻人也以飞一般的速度变得成熟了。 战场,是最磨砺的人地方。 原本还时不时藏上几首小诗在小信封里诉说情衷的严承锐逐渐忙碌得没有空闲再弄这博妻一笑的花样了。他寄到京城的家书变得越来越少,家书里自然也没了让冯老太君等长辈会心一笑的小信封。偶尔寄回来的家数中更是只有寥寥数语的“安好”、“勿念”。 哪怕严承锐明知肚腹越来越大、产期越来越近的妻子是多么的希望他这个做丈夫的能够赶回她身边,能够好好的陪伴她、守护她,他也只能将满心的焦虑和担忧之情尽数强压在心底,继续投身于如火如荼的战斗之中。 冯老太君和苏氏婆媳很心疼陆拾遗,她们曾经也经历过自己身怀有孕丈夫却不在身边还要日日思念牵挂的苦楚,因此,她们只要一有空暇时间就会陪伴在陆拾遗身边和她说话,还经常性的去陆府把陆拾遗的母亲和几个嫂嫂请过来一起陪伴她。 陆拾遗感念她们对她的一片真情,投桃报李,几乎拿她们当做了自己的亲生祖母和母亲一样看待,如此,不知不觉的,定远侯府的三代婆媳在京城活成了一桩连宫中太后都赞不绝口的佳话。 时光如水,涓涓流过。 转眼间,陆拾遗肚子里的孩子就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候。 在一个有些昏暗的下着绵绵细雨的凌晨,在床上辗转难眠了好些个夜晚的陆拾遗突然抱着圆滚滚的肚子断断续续的闷哼出声。 这段日子一直都睡在她脚踏下片刻不离守着她的贴身忠仆阿阮一听到自家姑娘的呻吟声,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睁开了眼睛。 她习惯性地掀开千工拔步床上的百子千孙帐往里看去,就瞧见她那面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惨白如纸的姑娘正抬眼有气无力地朝她看了过来。 心头骤然一跳的阿阮见此情形,近乎本能地脱口而出:“小姐,您这是要生了?!” 第8章 好孕连连将门妇(8) 随着陆拾遗产期的临近,定远侯府上到主子下到仆婢都不约而同绷紧了神经。 因此陆拾遗的贴身丫鬟阿阮刚惊慌失措地跑到外面嚷嚷一声,府里的人们就像是上了发条的机器一般,以最快的速度运转起来。 如果有人能够从半空中俯瞰的话,就会发现因为宵禁而暗沉一片的京城某处仿佛被祝融次第染红,在短短半盏茶的功夫之内变得通红一片。 与此同时,整座沉睡的府邸也仿佛突然被唤醒似的,变得人声鼎沸。 老人家的睡眠一向很浅,半点风吹草动就能够把她们惊醒。 这段时间因为临近孙媳妇的预产期而一直辗转反侧的冯老太君听到外面越来越热闹的响动,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从床上坐直了身子,然后头脑就是一阵晕头转向。 “是不是你们世子夫人要生了?”冯老太君迫不及待的问捧了烛台走近她的两个大丫鬟。在得到两人的肯定答复后,她面色一紧,赶忙又迭声吩咐说:“快点过来服侍我穿衣洗漱,顺便命人去给我拿两丸醒神丹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起得急猛了些,我这头晕的厉害。” 两个大丫鬟被唬了一跳,连忙问要不要请翁老太医给她瞧瞧。 ——为了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定远侯一脉能够后继有人,当今圣上早在两个多月以前,就特地下令让翁老太医和两个产婆常驻侯府,为的就是能够帮助侯府的世子夫人也就是陆拾遗能够平安生产。 “不要大惊小怪!我就是刚才起得猛了些!”被冯老太君疾言厉色地制止了关心则乱的二人。“别傻乎乎的愣在这里了,我得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产房门口去!也不知道拾娘现在是个什么情形……”冯老太君忧心地望了望外面满布阴霾的天空和断断续续的听了就让人觉得满心烦躁的滴答雨声。 等到把一切打理妥当来到孙子小两口住的院落,冯老太君就发现儿子夫妇已经先他们一步过来了,此刻她的儿媳妇苏氏正如同被蒙了眼睛的驴一样,不停的围着产房外面焦急的绕圈圈,而她的儿子严峪锋则满眼无奈的站在一旁看着她。 见母亲过来的定远侯夫妇赶紧上来见礼,被冯老太君二话不说地打断了,“现在可不是讲究这些虚礼的时候,里面情况怎么样?产婆怎么说?” “刚刚拾娘进产房之前,翁老太医给她把了下脉,说脉象还算平稳,应该能够顺利生产。”定远侯语气还算平稳的回答道。 “虽然翁老太医说一切都好,”苏氏也匆匆住了脚,“可我这心还是怎么都放不下,母亲,您说我们要不要把宫里前段时间赐下的御供人参现在就送到厨房里去熬上一两碗以防万一?” “什么叫以防万一?明明是顺顺利利的一点事儿都没有!”冯老太君板着脸训斥口无遮拦的儿媳妇。“不过这生孩子本来就是在鬼门关前打转转,我们这样的人家哪怕是浪费一两株好参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既然你都开口了,那么就赶快让人去熬了吧,就炖在灶上,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们随时可以派人去取。” “哎!”心里乱糟糟的总想要做点什么事情来转移注意力的苏氏闻言高兴的应了一声,“那我现在就吩咐人去熬。”她一边说着一边步履匆匆地往陆拾遗这里特意辟出来的小厨房里走,瞧那架势,竟是要自己亲眼去那里盯着不放了。 “怎么就紧张成了这副样子,”看着儿媳妇的背影,冯老太君一脸不敢苟同的摇摇头,然后双腿有些哆嗦的在丫鬟们的服侍下,强作镇定地坐到了准备好的大红酸枝木圈椅上。 定远侯严峪锋亲自奉了一盏不伤脾胃的姜丝红枣茶送到她手心里,“母亲今日起得这么早,只怕还没有用早膳吧,先喝点热茶暖暖胃,等下我让厨房做的东西就能够送上来了。” “你要不是我儿子,我现在就恨不得拿把大扫帚把你给叉出去!”面上镇定心里却犹如油锅在煎熬的冯老太君在定远侯说话后,顿时找到了减轻压力的出气筒子,二话不说地就往他头上扣了一顶好大的帽子,“现在孙媳妇还在产房里拼死拼活的挣命呢!还早膳?亏你也说得出口,真真是没心没肺!”冯老太君一脸唾弃地斜睨了自己儿子一眼,“看你孙子出来后会不会给你这个坏祖父好脸色看!” 不过是说了一句家常话就惹来冯老太君这么一通排揎的定远侯真的是说不出的啼笑皆非。不过早年总是在战场上让母亲担惊受怕的他已经习惯了在自己的母亲和妻子面前放下所有的原则和骄傲,因此面对冯老太君当着这么多人面的一通狠训,他也只是好声好气的认错,老老实实的表示以后绝不会再犯了。 “你以后就是想再犯错误也没机会了啊,你以为我们家也能像陆亲家他们那样,怀孩子生孩子就跟喝水吃饭似的简单,没事有事的又生了一胎,没事有事的有生了一胎?”自知自己此刻确实有点无理取闹的冯老太君在儿子的做小伏低中,一脸没好气地端起桌上的姜丝红枣茶胡乱喝了口,然后惊喜的发现这茶不温不热的刚刚好,让她原本因为极度紧张而有些抽搐痉挛的胃部也乍然间得到了缓释似的,眉宇都不自觉舒展了开来。 “那样的奢望我是断不敢有的,”见冯老太君不知不觉把手里的姜丝红枣茶喝了个精光,定远侯脸上顿时带出了一抹笑意。“只要儿媳妇安安稳稳顺顺利利的把这一胎生下来,我就心满意足了。” “是啊,只要这一胎能够安安稳稳顺顺利利的……”冯老太君脸上不由得闪过唏嘘之色,“峪锋啊,认真说起来,从你们曾祖算起,你还是头一个能够在家里亲眼见到孙子出生的人啊!当年我生你的时候,是你祖母在外面守着我,等到你媳妇生的时候,则是我一个人守着她……我至今都还记得那时候下了很大的雪,我冷得浑身直哆嗦,可这心窝子滚烫的哟……真的是现在想起来都记忆犹新。” “是我们对不起母亲!对不起每一个嫁到定远侯府的人。”定远侯脸上的表情变得慎重起来,他拄着拐杖,站起来,努力对着母亲深深的鞠躬行了一礼。 冯老太君被他这一举动弄得眼眶都止不住的红了起来。 “峪锋呀,母亲知道你一直都为自己受了伤的事情感到懊恼和悔恨,虽然你从不曾在脸上表现出来,但我和你媳妇都能够清楚的感觉得到,可是你想没想过一句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们老严家传承这么多年,就没有哪一个是寿终正寝的!你能够早早退出那个泥潭,未必不是一件幸事呀。” “母亲,关于这一点我早就想通了,这些日子我之所以情绪有些不好,不是因为离开了战场,而是因为连累了我的儿子……”在这孙子随时都可能诞生的档口,定远侯终于和自己的老母亲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我定远侯一脉历来都是大楚皇室树立在边疆的一面战旗,素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著称!不说我,单单是往上数三代,哪一代的定远侯世子不是亦步亦趋的在父亲的保护下上的战场?只有我的锐哥儿,只有我的锐哥儿小小年纪就要顶替我这个不争气的父亲去冒生命危险还美其名曰代父出征……” 定远侯长叹了一口气,用那只完好的手用力垂了垂自己胸膛。“母亲,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够活着回来的我确实十分的幸运,可是只要想到这份幸运是建立在我儿子的危险牺牲上……我这心……就怎么都不得劲儿啊!” 冯老太君默默的听儿子把话说完,同样满脸唏嘘地喟叹一声道:“说来说去都是我们家的人丁太过单薄,如果你们每一代都能多出一两个兄弟……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为难了。” 对于母亲冯老太君这堪称白日做梦一样的想头,定远侯除了能够报之以苦笑还能如何呢? 在两人说话间,苏氏亲自提了个三层食盒过来,“刚才出来的时候看到这个我才想起我们几个今天起得太过仓促,连早膳都还没用呢。” 婆母冯老太君脾胃不好,丈夫定远侯又是大病初愈,早上不吃点东西可不行。 儿子让她吃东西就板着脸把儿子骂一个狗血淋头的冯老太君在面对儿媳妇的爱心早餐时,却很是捧场的笑纳了。当然,在吃的同时,她也没忘记问有没有准备点产妇能够入口的东西给孙媳妇送进去,“这磨刀还不误砍柴工呢,饿着肚子怎么有力气生孩子?” 苏氏笑吟吟地说:“放心吧,我已经吩咐阿阮那丫头在厨房里盯着了,特特给她煮得清汤排骨面,您也知道她最好那一口,怎么吃都舍不得厌烦的。” “这个好、这个好!吃起来也不费力!对了对了,那面条一定要让厨娘扯得细细的才好,免得她吃的时候呛到嗓子眼儿。”这忍着坠痛的产妇吃东西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通常一碗面还没有吃到一半又哼哼唧唧地恨不得像只煮熟了的虾子一样的缩回床上去挺尸了。 “放心吧,母亲,我心里有数。”苏氏一脸会意的说道。 一家人用完早膳后,继续在产房外耐心等待。 这一等就等到了午正雨散云收,太阳悬半空;又等到了酉初夕阳西斜,月上柳梢头。 等待的滋味总是难熬的,偏生这陆拾遗又是个能忍的,在进了产房后,除了刚开始的呻吟喊叫外,竟是宁愿自己苦忍也不肯再像刚开始一样不停的嘶喊了。 冯老太君婆媳见产房里久久没有动静,心里慌乱的厉害,再忍耐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后,到底忍不住的派人进去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了。等到那回话的婆子出来告诉她们陆拾遗之所以不肯喊是因为担心惊吓到守在外面的冯老太君婆媳,怕她们担忧时,冯老太君和苏氏的眼泪都止不住的流出来了。 “我们家也不知道是积了几辈子的福报,才能够娶上这么一个为长辈着想的好媳妇啊!” 就在冯老太君等人满心感动之际,产房里毫无预兆的响起了一声嘹亮的婴啼。 已经等得疲惫欲死的冯老太君等人仿佛被踩了尾巴的兔子一样蹦了起来! 每个人的脸上、眼睛里都闪耀着激动无比的狂喜光芒——这是他们家的小心肝生出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个两手沾满血迹的婢女满脸惊惶之色的冲了出来,她的眼睛因为难以置信而睁得格外的大,瞧着都有些吓人了! 还没等她说点什么,整个心神已经在瞬间被一股不祥之感迅猛攫住冯老太君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道:“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里面出什么事情了?” 那婢女瞧着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半晌,她才仿佛如梦初醒一般的对冯老太君三人大声说道:“不得了了,不得了了!世子夫人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一个而是两个!现在其中一个已经出生了!可是另一个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一只脚先出来了——崔、徐两位妈妈在里面想了很多办法都没能让世子夫人顺利的把孩子生下来……她们、她们让奴婢斗胆问一句,问一句老太君和侯爷跟夫人,是、是保大还是保小?!” 第9章 好孕连连将门妇(9) 冯老太君和定远侯夫妇仿佛中了定身术一样,表情呆滞的看着正在他们面前的丫鬟。 他们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要不然怎么会从对方的口里听到几句堪称天方夜谭之类的话。 什么叫世子夫人的肚子里,不止一个? 又什么叫保大还是保小? 这丫鬟说的明明都是人话,可是他们三个怎么就是听不懂呢! “老太君、侯爷、夫人,你们还是赶紧做决定吧,崔妈妈和徐妈妈还在产房里等着听你们的吩咐呢!”丫鬟见几位主子只知道盯着她发呆,却不对目前危急的情况作出任何决断,顿时大急,壮着胆子开口催促道。 丫鬟充满惶急的声音总算把魂飞天外的冯老太君三人给重新唤回了神智。 “——你把你刚才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定远侯的嗓音有些不稳的下令道。 冯老太君和苏氏也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丫鬟,等她开口。 丫鬟不敢怠慢,急急又重复了一遍。 “我的老天爷!”默默听完的冯老太君倒抽了一口凉气,身形一个踉跄重新坐回了圈椅里。 “母亲……”定远侯眼神异常复杂的看着自己的母亲。 冯老太君的嘴唇不住哆嗦着,她不停地吸气呼气,一张因为多年牵挂丈夫儿子和孙子安危的老脸涨得通红——只要有眼睛的人都可以看出来她此刻正经历着怎样的斗争和煎熬。 时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冯老太君用力把手按在圈椅的扶手上,目光炯炯地注视着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妇说道:“我们先斩后奏的把锐哥媳妇娶回来已经很不地道了,如果现在还为了一个尚不知能否存活的……胎儿,”冯老太君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格外的艰难。“就罔顾锐哥媳妇的性命,我们也没脸再见为了自己唯一的宝贝女儿,强迫自己放下芥蒂和我们握手言和的亲家了!” 冯老太君像是在说服儿子和儿媳妇,也像是在说服自己似的对那等得心急如焚的丫鬟说道:“告诉产房里的两位妈妈,孩子……还可以再生,定远侯府未来的当家主母却只有这么一个!我们要保大人!请两位妈妈多多费心,助我孙媳妇尽快脱离此劫,我,定远侯府上下感激不尽且来日必有厚报!” 丫鬟响亮的应了一声,急急忙忙的重新奔回产房里去了。 她是陆夫人送给女儿的陪嫁丫鬟之一,比起那尚未出生的小主子,自然更看重能够给他们带来依靠和前程的世子夫人陆拾遗。 “母亲……这儿女之事本来就要看天意,说不定……是那个孩子投错了胎,才会不小心钻到我们拾娘的肚子里——如今,即便是他走了,您也没必要……没必要太伤心……”苏氏一句安慰的话磕磕绊绊的说了老半天都没能说全,眼眶里的泪珠子也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不停的往下掉,怎么也止不住。 冯老太君就如同一尊泥塑木雕一样僵坐在圈椅上默然了良久,才说出一句,让定远侯夫妇都忍不住为之心口酸涩的话来。 “锐哥儿那个小混蛋还在边关打战呢!临走前,他不止一次的托付我们,要我们好好照顾他媳妇儿,我们可不能让他失望,小小年纪的就做了个让人退避三舍的鳏夫。” 在大楚,命硬克妻可算不得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好名头。 “还是母亲您考虑的周到,”定远侯强作欢颜道:“等那臭小子回来,知道自己做了父亲,还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呢。” “还能是什么样子,当然是和你那时候一样傻!”苏氏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凑趣道。 产房外,那让人窒息的氛围因为三人的刻意调节,而有所缓和。就在所有人都决定把那个如同蜻蜓点水一样,在他们的生命中留下痕迹的胎儿尽可能的遗忘时,那丫鬟又脸色难看的冲了出来。 对她这副神情已经有了心理阴影的冯老太君三人近乎狂怒的在心里对自己说:等到今日之事彻底告一段落后,他们一定要找个机会把这个丫鬟给打发的远远的!哪怕只有两次。他们也受够了这个丫鬟惊慌失措的表情了。 “里面是又出了什么事吗?怎么也不把孩子抱出来给我们瞧一瞧?”尽管心里已经焦躁恐惧到了极致,冯老太君依然强迫自己开口了。 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的存在已经给府里的三大巨头留下深刻阴影的丫鬟用一种欲哭无泪的声音对冯老太君三人说道:“世子夫人不愿意听从两位妈妈的指挥行事,她说无论如何她都要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 “什么?!”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的冯老太君几乎是腾地一声站起身来,“她怎么能这么糊涂!” 已经没办法再呆在外面苦守的冯老太君一拍扶手,“不行!我要进去!我要进去好好劝一劝她!” “母亲,里面的血腥味特别的重,您又素来闻不惯这种味道,不如让我进去吧!”苏氏连忙阻止冯老太君道。 苏氏与冯老太君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很清楚对方从小就有一个晕血的毛病,当初生她夫君的时候更是因为这个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吃够了苦头。 “拾娘的性格你也清楚,十分的固执,你又是个心软的,哪里劝得住她,还是我进去吧!”冯老太君摇了摇头,“这一时半会的,我还是坚持的住的,你们就放心吧。”然后在定远侯夫妇充满烦忧的眼神中,在那个丫鬟的搀扶下,走进血腥气浓郁扑鼻的产房。 冯老太君进去的时候,陆拾遗正睁着大大的眼睛,与两位从宫里出来的妈妈僵持,她的脸色比纸还要苍白憔悴,但眉宇间的坚韧和决然,却让人无法不为之动容。 “老太君,您可算是来了!”崔、徐两位妈妈如蒙大赦的看向冯老太君,“您赶紧过来劝一劝世子夫人吧,再这么僵持下去,不只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世子夫人自己也会有生命危险!” “老太君,您别听她们的!快把她们赶出去——我不要她们替我接生了!”陆拾遗满眼是泪的看向冯老太君,“我们定远侯府一脉单传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能够多添上这么一个孩子,不论男女,我说什么也要把他生下来!” “拾娘,你糊涂啊!”冯老太君忍住晕眩的感觉,一把攥住陆拾遗被汗水浸得湿透的手,“你一门心思地想要把肚里的孩子生下来,却忘记了你并不只有这一个孩子啊!” 冯老太君看着神色奄奄一息却依然满脸固执的孙媳妇,心疼的几乎要老泪纵横,“拾娘,锐哥儿还在边关和鞑子拼命呢,他做梦都盼着自己能早一日得胜还朝,回到你和孩子身边——难道你就忍心让他在兴高采烈的回来后,却面临这样一个堪称残酷的可怕结局吗?” “老太君,我……”陆拾遗咬住下唇,倔强的眸子里终于有了几许动摇之色。 冯老太君赶忙趁热打铁地继续劝道:“你和锐哥儿还年轻,以后要多少孩子没有!何必干耗在这么一个不孝顺的坏东西身上,稀里糊涂的丢了自己的性命呢!” “老太君!再让我试最后一次吧!”陆拾遗用残留着斑斑血痕的手背抹了把又一次夺眶而出的泪水,银牙紧咬地说:“要是这一次我还不能把这孩子正过来,那么……那么我就听您的话……放……放弃他……” “这……”冯老太君的脸上闪过片刻的迟疑,她并不确定以陆拾遗目前的情况还能不能如她所说的那样再坚持一次。 毕竟矫正腹中胎儿的动作对已经因为分娩而筋疲力尽的陆拾遗来说不是一般的困难。谁也不敢保证,这一套动作使用到半途的时候,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能够在宫里稳稳站住脚跟还被皇帝记住的崔、徐两位产婆自然生就了一对察言观色的火眼金睛。冯老太君面上的为难之色刚一显露,她们就二话不说地表态了:“既然世子夫人都这么说了,奴婢们也很乐意在尝试一回,只不过,这一次要是再不成的话,世子夫人就——” “放心吧,我说话算话!”陆拾遗迫不及待地抢先开口,“如果这次还不成,我就老老实实的听你们的话,你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有世子夫人这句话,奴婢们就放心了。”崔、徐两位妈妈重新挽起袖子来到陆拾遗床前,这回陆拾遗没有再像刚才一样拼命的挥舞着双手驱赶她们,而是用一种充满着希冀和祈求的眼神无声的拜托着她们、恳求着她们。 这样的陆拾遗让崔、徐两位妈妈眼中不由得划过一抹动容之色。 “还请世子夫人放心,”她们神色郑重地许诺道:“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奴婢们就一定会努力做到最好!” 陆拾遗先是如释重负般的松了口气,随后眼神分外柔和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真是个不听话的小捣蛋,”她声音嘶哑哽咽地说:“你这回要是再不出来,可别怪娘亲当真生你的气啦!” 一直都坚守在产房里没有出去的冯老太君看着即便被腹中胎儿折腾的生不如死却依然眉眼温柔的孙媳妇,缓缓地、缓缓地在产房的地毯上双手合十的跪了下来,虔心祈求佛祖的保佑。 也不知道是不是当真被母亲的要挟给吓住了的缘故,原本一直都不肯随着两位产婆的力道而动弹的小家伙这回居然真的变得老实起来。 ‘它’不再毫无章法的胡乱折腾,而是顺着崔、徐两人在‘它’母亲肚腹上的按摩指引,一点一点地小弧度的调整着自己的动作。 而‘它’迥异于刚才的乖巧表现也让崔徐两位妈妈信心大增,再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后,产房里终于又一次响起了一道有些稚弱的婴啼声。 大楚历恒光三十九年,定远侯世子夫妇打破定远侯一脉世代单传的惯例,诞一子一女,天子闻讯大喜,率内阁重臣,亲上门贺。 第10章 好孕连连将门妇(10) 陆拾遗从昏睡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母亲朱氏满眼慈爱的坐在床沿上一眨不眨的紧盯着她不放。 “娘……”陆拾遗撒娇似的拖长嗓音,把朱氏的手拉到自己面颊上,亲昵的连蹭了好几下,“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我这时候还不过来什么时候过来?”朱氏板着脸装模作样的瞪女儿,但还没瞪上多久,她就自顾自地扑身一把抱住面色还有些惨白憔悴的女儿嚎啕大哭起来,“真的是菩萨保佑!我儿总算是终身有靠了!” 陆拾遗能够理解朱氏此刻的激动心情,毕竟打从皇上指婚以来,朱氏做梦都害怕自己的女儿一嫁过去就做寡妇,然后凄风苦雨的孑然一身。 “娘,今天是女儿的大好日子,您应该高兴才对,怎么能哭呢!”担心朱氏因为情绪激动口无遮拦的说出一些‘我儿这回就算真的做了寡妇也什么都不怕了’之类的昏话的陆拾遗向旁边的丫鬟要过一块手绢亲自给朱氏擦眼泪,边擦边细细问她:“我在胎盘娩出后就直接昏睡过去了,根本就不知道第二个孩子是男是女,娘,您赶紧把您的两个外孙抱过来给我瞧瞧吧,我还没瞧过呢。” “你生的第二个是个闺女,大脑袋圆胖圆胖的,难怪你生得那么艰难。”不知道女儿生第二个的时候是脚先出来的朱氏谈起陆拾遗生得女儿时,字里行间满满的都是疼爱之色。 在陆府,男娃一向没什么地位,反倒是闺女被陆尚书夫妇捧得就和掌心宝一样,爱不释手。 偏生,已经做了七个男娃祖母的朱氏到现在还没见到孙女的影子,因此在听到定远侯报讯匆匆赶来的陆尚书夫妇在第一眼瞧见那滚胖滚胖的小女婴时,就爱得跟什么似的,怎么都舍不得放手。 “原来是个闺女呀,”陆拾遗一脸惊喜地重复,“相信老太君他们知道后也一定非常的高兴。” “他们当然高兴,”提到亲家就想起他们曾经做过的龌蹉事的朱氏嘴角微微一撇,“如果不是你的话,他们定远侯府还不知道要等个多少年,才能够等到这样一个人见人爱的胖娇娇呢。对了对了,”说到外孙女就眉飞色舞地朱氏压低嗓音凑近女儿道:“拾娘,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就在你还没醒过来之前,皇上可是特地大张旗鼓的带了好几位阁老亲自到侯府来见了两个孩子一面呢,不仅如此,他还金口玉言的替两个孩子取了名字——男娃叫千钧,一诺千钧的千钧!女娃叫明珠,掌上明珠的明珠!” “严千钧、严明珠?”陆拾遗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遍,虽然她并不觉得这两个名字取得有多出彩,但作为一个典型的利己主义者,自己的儿女得了当今圣上的赐名无疑是一件十分高兴的事情,毕竟,单单是看在这两个名字的来历上,她儿子、闺女以后的人生就可以说是一片坦途了。 陆拾遗不是那等矫情的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因此她的脸上很快就浮现出一抹感激之色,“没想到皇上居然这么看得起两个尚在襁褓中的小儿,居然还在日理万机之中,纡尊降贵的亲自为他们起名。” “哎呀呀,我的拾娘,你会这么说是因为你还没有亲眼瞧过我们的钧哥儿和珠姐儿是多受欢迎!”原本对皇帝的指婚还有颇多怨言的朱氏笑得见牙不见眼地对女儿说道:“两个小宝贝打从出了娘胎,我就没见他们在摇篮里安稳的待过半天。不止你太婆婆和婆婆时不时的会进来探望,就是你公公定远侯也没事有事的要找出一大堆理由的在产房外面绕个好几圈,就巴望着你太婆婆和婆婆能够行行好,把孩子抱出去给他瞅瞅呢。” “娘啊,您这话说得就好像小猫的爪子在我心坎上不停地绕似的,痒痒得厉害,”陆拾遗被母亲朱氏活灵活现地形容逗得忍俊不住,精神也仿佛因此而提振了不少,“您可别在吊我胃口了,赶紧把……把钧哥儿和珠姐儿抱过来给我看看吧!我真真想煞了他们!”陆拾遗软言软语地冲着母亲撒娇,央求着她赶紧把两个孩子抱进来。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想偷偷的给两个孩子喂上一口母乳,她知道母亲的初乳对刚出生的孱弱婴儿来说,是不可或缺的营养。 朱氏自己也是做娘的,当然了解女儿此刻的心情,刚要出口叫人去抱,产房门口的门帘子就被一个打帘子的小丫鬟掀开了。 “翁老太医可真是神了,没想到他说你什么时候会醒,你就当真在这个时候醒过来了。”分别稳稳把一个大红色襁褓抱在怀中的冯老太君婆媳神色很是激动的走了进来。 陆拾遗强撑着身体想要对两人行礼,被苏氏眼疾手快地一把按住了。 “这才生了孩子,你怎么就想着要下床了?”苏氏一副惊魂未定的表情。“为了两个孩子你这回可是吃了大苦头,月子切记要好好的坐,万不可乱使性子的把自己给害了!” 朱氏也附和地连连点头,“还是亲家母疼媳妇,这么的为我这不省心的女儿着想,她呀,就是个小麻烦精,打小就坐不住,还要您和老太君多多看顾包涵一二才是。” “放心吧亲家母,拾娘现在可是我们府里的大功臣,我们正觉得怎么爱她都不够呢。”冯老太君笑容满面的把怀中的小襁褓小心翼翼地凑到陆拾遗面前,掀开一个角给她看,“这就是害你遭了大罪的珠姐儿,对了,拾娘,亲家母有告诉你咱们家的两个孩子被当今圣上当众赐名的事情了吗?”见陆拾遗点头,她又满脸慈爱宠溺地盯着襁褓里的小婴儿笑道:“真要说起来,这小坏蛋才是咱们家货真价实的小麻烦精呢。” “哦,老太君,这话是怎么说的?”陆拾遗兴致勃勃地微微前倾身子看着被襁褓裹得像个大红包似的闺女,忍住想要在那红红小脸上咬一口的冲动,心窝处那股甜蜜和兴奋感更是久久都不曾散去。 “你也知道,我们家往上数十代,就没能生出一个女娃儿出来,所以,今天皇上过来一见到珠姐儿就舍不得挪眼,不论你公公怎么劝阻,他都执意要抱抱珠姐儿,还说要沾沾龙凤胎的福气,”冯老太君一脸啼笑皆非的表情。“你公公不敢违逆君命,只能胆战心惊的把珠姐儿交到皇上手里,不想,连半盏茶的功夫都没抱到呢,珠姐儿就在皇上的龙袍上留下了她有生以来的第一泡童女尿!” “老天……”陆拾遗惊呼一声,满脸后怕地问:“皇上没因为这个怪罪珠姐儿吧?” “如果真要怪罪的话,又怎么会当众给我们的小乖乖赐名又表示在她的抓周仪式上要明文下旨敕封她为县主呢?”苏氏按捺不住地也凑将过来,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小手指塞进孙女儿肉嘟嘟的小爪子里去。 显然,她和她的婆婆丈夫一样,也是个重女轻男的。明明手里还好好的抱着自己孙子呢,心却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飘到小孙女儿的身上去了。 冯老太君见苏氏把手指伸进曾孙女的小手心里哪里忍得,连忙毫不客气地把她的手给拍开了,“你怀里不还抱着钧哥儿吗?怎么跑过来和我抢珠姐儿了,你也不怕钧哥儿因为你这个祖母的区别待遇感到难过委屈。” “母亲,您要是替钧哥儿委屈的话,我现在就可以跟您换!”苏氏不甘示弱地把怀里的小孙子往冯老太君那边送了送。 冯老太君闻言给了苏氏怀中的襁褓一个异常嫌弃的表情,“这府里带把的我老婆子每隔个二十几年就要看一回,早就腻歪得紧了!还是我们的小乖乖好,既新鲜又好看!亲家母,你来瞅瞅,这小胳膊小腿,褶子一层一层的,是不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喜庆?” “确实,这儿子多了也就不值钱了,我们家也是这样,哪怕是家里的男丁再优秀,也休想越过我们的宝贝拾娘去。”朱氏对冯老太君的话可谓是深有同感。 如今看曾孙女是怎么看怎么顺眼的冯老太君闻言顿生知己之感,两人很快就亲亲热热的聊做了一团。 苏氏怀里的钧哥儿仿佛知道自己不受长辈们欢迎似的,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的抽噎出声。 陆拾遗舍不得听儿子哭,赶忙央求着苏氏把孩子给她也抱抱,让她哄哄,苏氏却是不肯,“这刚生了孩子的妇人,骨头缝儿可都全开了,这时候是决不能提重物或者下床乱走动的。你别看这臭小子哭得伤心,实际上都是装出来的,不信你瞧这小脸儿上干净的,哪里能看得见半颗眼泪珠子。” “咦,”被她提醒的陆拾遗仔细地观察了下比女儿瞧着瘦弱些,但精神却格外显得活泼的儿子,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还真是这样,母亲您是怎么发现他这是在假哭的?” “哈哈,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苏氏嘴角勾起一抹怀念的弧度,“当年他爹也是这样一副德行,只要是有什么事情招了他或者没如他的意,他就会扯着嗓子装哭——还装得特别的像,我和你公公不止一次被他哄骗过。” “没想到相公小时候还有这样的一面,”陆拾遗一脸感慨地说:“而钧哥儿明明和他半个照面都还没有打过,却像极了他这个做父亲的。” “是啊,所以人们才会说出有其父必有其子的话啊。”苏氏的眼神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带上了些许伤感的色彩,“也不知道你相公现在在边关怎么样了?今天才加急送出去的信件又到了哪里,他到底要多久才会知道自己已经做了父亲……还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母亲,”眼中感慨一闪而过的陆拾遗宽慰似的握了握苏氏的手,“相公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会平安回到我们身边的。” “而我这也正是我心心念念、梦寐以求的。”苏氏拿手绢揩了一下有些发红的眼角,神情很是感触的回握住陆拾遗的手,“拾娘,这些日子锐哥儿没在你身边,让你受委屈了。” 想到昨日那九死一生的场景,苏氏至今都觉得心有余悸。 这世上,又有哪个女子能够心大到自己在产床上为了延续丈夫的一脉香火而拼尽全力,丈夫却不在自己身边而不感到悲伤遗憾,甚至心生怨怼呢? “母亲,这样的委屈每一个嫁进定远侯府的新媳妇都承受过,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例外的……”陆拾遗也一脸动情地配合着说道:“而且,我是真心实意的以我的相公为傲的,我知道——他之所以在边关拼命不是为了所谓的权利也不是为了所谓的功勋,而是为了这个家!为了我们所有人!” “拾娘,我真高兴你能够嫁到我们家里来,”苏氏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动容的色彩。“能有你这样的媳妇,真真是我们定远侯一脉十数代修来的福分。” 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交谈的冯老太君在深深的望了陆拾遗一眼后,神情也很是郑重地对陆夫人朱氏道:“感谢你们能把这么好的姑娘嫁到我们定远侯府,陆夫人,我们这心里,还真的不知道该怎样报答你们才好。” 如果没有陆拾遗,冯老太君都不敢想象她们定远侯一脉还要等待多久,才能够等到这样一个女娃儿的出生。 在私心里,冯老太君更是有着一种谁都不知的想头。 她觉得陆拾遗能够为定远侯府生下两个孩子是因为她有大福的——要不然,嫁进定远侯府的好生养——这是每一代定远侯世子娶妻的第一硬性指标——贵女这么多,怎么就陆拾遗破了这世代单传的诅咒,给他们定远侯一脉带来了真正的希望呢? “拾娘能够嫁进你们家也是缘分和天意,”朱氏看着满眼真诚肃穆的冯老太君叹了口气,“我们不需要贵府上的什么报答,只要你们能够一如既往的对我们家的孩子好就行。” “生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冯老太君理解的点头,“陆夫人,你就放心吧,只要我老婆子还活在这个世上一天,就没有人能够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给拾娘气受!” 这时候的冯老太君却是不知,她犹如被自己的孙子附体一般,殊途同归的做出了一份与之几乎全然相同的承诺。 只不过她孙子严承锐许诺的对象是他的新婚妻子,而冯老太君本人,却是他们定远侯府的儿女亲家朱氏。 第11章 好孕连连将门妇(11) 定远侯府才嫁过去没两年的世子夫人生下一对龙凤胎,还把宫里的圣上也引了过去给两个小娃娃起名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城的上流社会。 少部分对陆拾遗不熟悉的人家都在感慨她的好运气,羡慕她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为婆家立下如此巨大功劳,以后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和安逸生活在等着她。 消息灵通又曾经打过陆拾遗主意(甚至都和女方的父母有了些许接触)的人家却对定远侯府恨得牙痒痒,在私下里,他们不止一次的用羡慕忌妒恨的口吻对儿孙抱怨道:“如果陆家姑娘是嫁到我们家,这回别说是一对龙凤胎了,就是三星报喜、四子花开,五福临门都有可能!谁不知道那定远侯府就是个受了诅咒的大坑!” ——由于定远侯一脉世代镇守边关的缘故,手中染血无数,一些和他们在政治立场上颇为不睦的对头们抓不住他们的痛脚,就用这样的方式来编排他们。 说定远侯府之所以这么多年来都一脉单传,完全就是因为他们杀了太多的人,遭了天怒,所以老天爷才要用这样的方式惩罚他们。 在这个世界上,因果报应一类的说法十分的深入人心。因此这样的编排在京城的上流社会还是很有立场的——而定远侯府的每一代继承人在姻缘上也确实波折不断,若非逼不得已,没有哪对狠心的父母会把自己的女儿推进定远侯府这个注定要做寡妇也随时可能没了儿子的火坑。 正是因为知道自己府上的名声在外面有多差,冯老太君才会豁出面皮,拄着先帝御赐的寿星拐跑到宫里去撒泼耍赖的求娶陆拾遗。 面对口不择言的长辈作为晚辈的儿孙们很是头疼——虽然他们也对定远侯府不地道的截胡还如此幸运的得到一对龙凤胎感到愤慨,但是也能够理解定远侯府急于延续自家血脉的心情。 归根究底,定远侯府为大楚立下汗马功劳,可谓牺牲巨大,如果就因为这样断了传承,岂不惹人唏嘘嗟叹。 不过,理解归理解,对定远侯世子的羡慕嫉妒恨也没有一星半点的减少。 毕竟,定远侯府的世子夫人生的不是寻常的单胎,而是一对听了就让人心里痒痒的龙凤胎。 眼睛都没办法从儿女们身上离开的陆拾遗可不知道因为她的缘故,京城绝大部分的青年才俊都对严承锐有了恶感。 她开开心心的呆在侯府做她的月子,冯老太君她们也像长在了她房里一样,除了晚上休息,一日三餐都摆在了这里和陆拾遗一起用。 “对刚出生的孩子来说在没有什么地方比母亲的怀抱更安全,我们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就罔顾孩子们的需求,而且你这院子距离我们那儿也不算远,即使是多走上一走,也可以看作是锻炼身体。” 冯老太君对自家的这对龙凤胎是怎么也爱不够。 若非她摇摇欲坠的理智还在警告她不要因为一时的冲动害了自己千辛万苦求来的宝贝,恐怕她已经难耐满腔的渴望把两个孩子抱到自己的院子里去养了。 对于教出了一个好儿子和好孙子的冯老太君而言,她自认为自己在养孩子这方面还是很有一套的。 陆拾遗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嫁入定远侯府后与冯老太君婆媳也相处得极为愉快,因此她并不排斥每天都与冯老太君婆媳呆在一起。 而且,冯老太君和苏氏都不是话本里那种喜欢磋磨媳妇的恶婆婆,行事也颇为宽和富有情趣,陆拾遗很喜欢和她们一起亲眼见证两个孩子出生后的每一个变化。 苏氏擅画,几乎无时不刻都在思念自己儿子的她在陆拾遗的变相提醒下,开始用画笔记录两个孩子的成长,“没有哪个出远门的父亲不会好奇自己刚出生的孩子究竟长什么样儿,我多画些画寄过去,也能够减轻一点他对两个孩子的思念之情。” 冯老太君对儿媳苏氏这一列的行为很是鼓励,“从锐哥儿替父出征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一直悬挂在半空中久久不曾放下。如今能够有这样的方式给她一种依托也是一大幸事。不过这里距离边关足有有万里之遥,等到锐哥儿收到他母亲寄给他的画像,恐怕我们的两个小宝贝满月都已经过了。” 事实也确实如冯老太君所说的一样,等严承锐收到他妻子平安生辰且成功诞下一对龙凤胎后,两个孩子不但已经过了满月,连周岁抓周的邀请函都快要送到亲朋好友的家里去了。 知道妻子给他生了一对龙凤胎的时候,因为紧迫战事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的严承锐正集合了一大堆的下属讨论战术。 在他们讨论的热火朝天时,从京城而来的一骑快马难掩面上兴奋的出现在平戎将军府门口。 将军府的门房已经习惯没过多久就会有这样的一骑快马出现,很清楚将军有多期待京城家中来信的门房在例行的检查后,很快就把这风尘仆仆的信使放了进去。 那信使脸上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就迫不及待地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特意迎过来的门房,提提自己肩上背着的包袱,问清楚了将军目前的所在地,大步流星地朝着外书房所在的方向走去。 身上肩负重任的他想要以最快的速度把那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给他效忠的少主人。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在他就快要走到外书房的时候,迎面居然和一个穿着红色骑装的姑娘碰了个正着。 那姑娘手里拎着一条瞧着就让人心底发寒的倒刺马鞭,柳眉高飞地眯着一双漂亮的丹凤眼,上下来回的打量信使,“你是何人?来这里做什么?” 信使被她那宛若女主人的口吻弄得神情一懵,半晌才反应过来的说:“我是从京城侯府来的,来给我们家少主人送信。” 压根就不知道眼前女人是哪根葱哪根蒜的信使特地咬重了“我们家少主人”这六个字,以此来诘问对方:姑娘,您是哪位?又哪来的资格,用这样的语气来审问我这个世代效忠侯府的家生子? 丹凤眼姑娘听到,信使说他是侯府来的,脸上的表情就有些难看。只见她用力攥了攥手里的缰绳,咬着下唇,用一种极为抗拒的语气,劈头盖脸地斥责道:“你们侯府里的人怎么这样?三天两头的寄信过来,难道你在京城里的主子就不怕因此害得将军大人分心,在战场上出现点什么不可挽回的差错吗?” 信使忍了又忍,才没有把那一句“姑娘,你到底是哪位”的疑问问出口。 他是个谨慎人,要不是这样也不会被冯老太君提拔进府里专门的信使队伍里去。 ——在定远侯府服侍的仆婢们谁人不知信使们平日任务虽然非常繁重,又要饱受风餐露宿之苦,但他们的月例也极为可观。 有些武艺出众又有上进心的更是能凭借这一差事脱颖而出,入了侯爷父子的法眼,脱去奴籍,自此成为定远侯府亲卫队中的一员。 因此,在没有弄清楚这个红衣姑娘的身份之前,信使是说什么都不敢冒犯对方的,因此面对红衣姑娘咄咄逼人的质问他也只是拱了拱手,没有反呛回去。 信使的沉默让红衣女子眼中划过一抹得意之色,说话的语气越发的显的得理不饶人起来。 “在这里,我想奉劝一下你们那位金尊玉贵的好夫人,既然她惧怕这边关的风沙和战场的残酷,不愿与将军大人来此地同甘共苦,那么也请她放手得在彻底一点,不要没事有事的就写上一两封悲春伤秋的信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这时候信使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位红衣姑娘针对的竟然是他们侯府刚成功产下一对龙凤胎,引动当今圣上率领整个内阁班子驾临的世子夫人。 信使几乎当场就炸了! 作为世代效忠定远侯府的家生子,没有谁比他们这样的老人更清楚一对龙凤胎对一脉单传的严家意味着什么! 想到为了能够生下珠小姐,宁愿牺牲自己性命也在所不惜的少夫人,信使的心里更是说不出的不甘和难受—— 由于红衣姑娘堪称理所当然的奇葩表现,让信使彻底误会了她的身份——误以为她是他们家少主因为少夫人不在身边而一个把持不住纳的小妾,还是一个公然在平戎将军府里穿正红,作威作福的小妾! 也唯有这样才能够解释她此时的超然口吻和那不屑一顾的轻蔑姿态。 就在信使琢磨着要不要豁出去的和这不要脸的红衣女狠狠掰扯一回,好好替他们家世子夫人讨一回公道的时候,眼角眉梢间犹存几许凝重之色的严承锐在几个下属亦步亦趋的陪侍下,大步流星的朝这边走来。 一眼就瞧见信使的严承锐心头猛地就是一动。 他就仿佛一阵风似的刮到信使面前,一把揪住后者的衣襟,语气异常急促地迭声问道:“是不是世子夫人生了?她现在身体如何?孩子康不康健?” “回世子爷的话,确实是世子夫人生了!”尽管被自家少主人晃得东倒西歪,信使的心中却说不出的畅快和高兴,他强忍住挑衅那个红衣女的冲动,大声对面上焦急之色溢于言表的严承锐说道:“世子夫人身体很好,没什么大碍,钧少爷和珠小姐也康健着呢!” 听说侯府世子夫人成功生产的下属闻言大喜,纷纷跪地向严承锐表达他们的祝贺恭喜之情。唯独那丹凤眼的红色骑装女郎还如同一个木头人一样的青白着一张脸僵立原地一动不动。 “钧少爷?珠小姐?”严承锐没有理睬下属们扎堆似的热情恭喜,而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信使口中这两个格外陌生的称呼。 一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渴望之情在他心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拔地而起,很快就长成了一棵根繁叶茂的苍天大树。 “是的,钧少爷,珠小姐!”信使眼角余光匆匆从面色扭曲阴沉的红衣女脸上一扫而过,随后用再坚定不过的语气告诉严承锐他心里那点微弱的近乎荒诞的期盼已经成为毋庸置疑的事实。“这两个名字还是皇上亲自取的呢!” “皇上亲自取的?”大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一片空白的严承锐傻乎乎的重复。 “是皇上亲自取的名!”信使与有荣焉的大声又补充了一句,“世子夫人生了对龙凤胎的消息才传到宫里,皇上就带着整个内阁过来祝贺了!” “赶紧跟我到书房去,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里里外外的都毫无保留的说给我听!”此时的严承锐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他情绪亢奋的双手都在不受控制的颤抖,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京城里所发生的一切。 一心想要帮着自家远在京城——鞭长莫及——的世子夫人争宠的信使在跟着严承锐来到书房后,赶紧把他所知道的一一切都竹筒倒豆子的倒了个精光。 当然,在此期间,他不止一次活灵活现的描述了陆拾遗生产时的各种艰辛和危险,“当时所有人都劝世子夫人放弃珠小姐!劝世子夫人多体谅一下还在边关和鞑子作战的您和还在襁褓中等待她的钧少爷!可是世子夫人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不论老太君和夫人怎么劝说,她都坚持要用自身的安危和老天爷赌上一赌,她说哪怕是牺牲她自己的这条命,也要平平安安的把珠小姐给生下来——因为她不想在您高高兴兴的班师回朝后,却对您说,我们曾经幸运的拥有过一个女儿,却因为我的不争气,没能保护好她……” 为了能够彻底把世子爷从那红毛狐狸精的手里拽回到世子夫人身边去,信使可谓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那充满感情的声音和如同让人身临其境的解说由不得听到的人不为之心生动容! 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堆后,信使壮着胆子抬头去验收自己的‘劳动成果’,然后震惊的发现他那小时候因为练武被侯爷打掉了两颗大门牙都没有掉一滴眼泪的世子爷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世……世子爷……”在最初的一时鸡血后,信使的腿肚子因为后怕开始有点转筋了。 严承锐没有去看信使战战兢兢的面部表情,喉头嘶哑的说道:“这些日子你赶路辛苦了,把信给我后,就下去好好休息吧。等到再过几天,我把回信给你带走的时候,你再去账房称五十两银子算作你此行的奖励。” 信使如蒙大赦的应了一声,赶忙将贴着心头肉藏着的那个府里大管家亲自交给他的大油纸包奉上,再不敢东张西望的躬身退下了。 第12章 好孕连连将门妇(12) 养孩子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尤其是养一对活泼好动的龙凤胎——陆拾遗觉得她都没怎么感觉到时间的流逝,就已经是三年过去了。 这三年,严承锐也不知道是不是做了父亲——还是做了一对龙凤胎父亲的缘故,整个人就如同打了鸡血一样,在战场上屡立奇功。当今圣上更是在朝会上把他夸了又夸,原本应该因为严峪锋重伤残疾而没落的定远侯府在京城依然处于一种红得发紫的状态中。 每当陆拾遗带着家里的两个小宝贝跟着婆婆苏氏出去应酬的时候,都会得到大家热情的近乎讨好的恭维。大家有志一同的说,只要定远侯府的世子从边关归来,圣上很可能会因为他的缘故让侯府的地位再升一个台阶,直接成为定国公府也不一定。 对于外面沸沸扬扬的讨论,定远侯府中人却端得很稳。 每当大家用充满歆羡的语气说这样的话时,他们脸上都会露出紧张的神色,直言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能够为皇上效犬马之劳是他们定远侯府的荣幸,断不敢因为家中小子几场微不足道的胜利就生出骄横之态来。 定远侯府的表现让收到消息的皇帝十分满意,封不是封赏是他的自由,如果定远侯府真的倚仗着几场大胜就挟功自傲,他们大楚皇室也白扶持、白信任他们这么多年了。 不过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向来是明君的最基本素质。如果这一次严承锐真的能够直取鞑子王庭,把那所谓的天上之汗给抓到京城来献给他,说不定他还真的会在情绪激荡下,赐一块国公府的匾额送到他们严家去。 毕竟,早在先皇离世前,就和他讨论过定远侯府升等的问题。 定远侯府满门忠烈,绝大部分的定远侯都牺牲于边关的战场之上,即便是为了让忠臣的血不白流,让忠臣的灵魂能够早一日安歇,他们大楚皇室都有必要再给定远侯府升上一等了。 而且,皇帝对定远侯府的操守有信心,相信他们即便是真的升了等,也不会功高震主的对大楚皇室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出来。 因此,皇帝的心中可谓是早就有了决定。 而对皇帝的心思可以说是了若指掌的冯老太君在奶娘们把两个孩子抱下去休息后,也是这么和家里的晚辈们说的。 “这一次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家的地位很快就会迈上一个崭新的台阶,这是天大的好事,我们必须做到心中有数,免得圣旨颁下,真措手不及的闹了笑话。” 由于定远侯府这段时间极力辟谣的缘故,大家都在感慨他们太顽固,不晓变通,还半开玩笑的表示别等到圣旨真来了,反倒在这样的大喜事上闹出几个足以传上好些年的大笑话出来,那乐子可就真的大发了。 “母亲您就放心吧,我们心中有数,知道该怎么做。”早已经暗地里吩咐妻子和儿媳悄悄准备起来的严峪锋一派气定神闲之态,“锐哥儿为我们挣了这么大的体面,我们自然说什么也不能拖他的后腿,让他丢脸。” 苏氏也把她和陆拾遗这段时间做出的一些准备说给冯老太君听,请她掌掌眼,也好抓紧时间补救修改。 冯老太君很满意儿媳妇谦虚受教的态度,和她说了许多从侯府晋升为公府的注意事项,在旁边的严峪锋也时不时的会插上一句嘴,说说他自己的想法。 在家里的长辈们讨论的热火朝天之际,陆拾遗却若有所思的坐在一旁发呆。 她拥有原主所有的记忆,虽然对方香消玉殒的时间早得让人心生唏嘘,但是对陆拾遗而言也足够用了。 今年是原主的死劫,也是严承锐的。 这对被当今皇帝以天作之合为名赐婚的未婚夫妻即便没有真的结合在一起,但也应下了夫妻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的美好说法。 陆拾遗和严承锐皆亡故在大楚历恒光四十二年的深秋。 严承锐战死沙场的消息刚传到京城,陆拾遗也就紧跟着撒手人寰。 如今在定远侯府过得如鱼得水的陆拾遗自然不会像原主一样抑郁早亡,但是严承锐就不一定了。 据原主的记忆所显示,严承锐的死讯是齐元河那个小人亲自告诉她的。 当时对愿意为了她这个与人私奔的前未婚妻出头的平戎将军充满感激之情的原主压根就不相信齐元河口里所说的话——在她看来,严承锐和他的父祖一样优秀,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死在了战场上。 早已经把原主视为禁脔又被严承锐狠狠教训一通的齐元河见不得原主这——令人作呕的存心想给他戴绿帽子的——恶心姿态,特地让识字的下人拿了邸抄过来,亲口读给原主听,原主才一口鲜血喷出,带着满心的不甘和悔恨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也许是对那份邸抄刻骨铭心的缘故,现在的陆拾遗只要仔细一回想,就能够想起那上面的内容来。如果边关的战事走向并没有因为她这只蝴蝶翅膀的扇动而出现什么变化的话,那么……严承锐很可能如同原本那一世的他一样,也栽在同一个坑里! 这样一想,陆拾遗顿时有些坐不住了。 她既然继承了原主的所有记忆,自然知晓对方有多么的希望能够改变曾经的悲惨命运,幸福快乐的与严承锐白头偕老。 就算罔顾原主内心深处这个羞愧的连提都没脸提的微弱渴望,哪怕是看在她辛辛苦苦生下来的一双儿女脸上,她也不能眼睁睁的就这么看着对方死啊! 她的儿子还需要亲生父亲的扶持和榜样才能够长成一个优秀的小伙子;她的女儿也需要一个活着的国公父亲在她出嫁后为她撑腰给她体面和自信;她自己也不乐意年纪轻轻的就做了寡妇平白被外面的人同情和怜悯;她更不乐意马上就要到手的国公爵位因为严承锐的牺牲枉死而落空! 陆拾遗是打算在这个世界活一辈子的,既然这样,除了皇帝的妃子以外,还有什么身份比国公府第的一品诰命更能够让她在这个世界活得快活恣意呢? 心里有了计较的陆拾遗决定这回无论如何她都要出手一次,助严承锐逃过死劫了。 “拾娘,你在发什么呆?你父亲在问你话呢。”在陆拾遗走神的时候,苏氏伸手轻轻推了她一下。 “抱歉父亲,我刚才走神了,”陆拾遗如梦初醒的对公公严峪锋歉意一笑,“您刚才和我说了什么,能再说一遍吗?” “我说这段时间你和你母亲都有事情要忙,如果放心的话,就把钧哥儿和珠姐儿交给我和母亲带几天吧,这样你们婆媳俩个也能松缓松缓。”严峪锋好脾气的又重复一遍。 冯老太君对此也很是赞同,“俩孩子也能先抱到我院里去住,你别瞧着他们调皮捣蛋,比一般孩子难带,实际上却很懂事,只要你耐心的和他们讲道理,他们都能够听进去,因此,你就放心的把两个孩子交给我们吧,我们保证一定会帮你带好的。” 既然已经决定等到边关的消息传来就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的陆拾遗在听了两人的话后,还真有点瞌睡来了就遇到枕头的感慨。 “老太君,您和父亲愿意为我减轻负担,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不放心呢,既然这样,捡日不如撞日,今晚我就把他们的东西收拾好送过——”陆拾遗的话还没有说完,外面就有丫鬟过来通知说宫里来人了,宣定远侯即刻进宫,为了不耽误时间,他们甚至还抬来了一架皇上出行时乘坐的御辇。 定远侯府的主子们政治敏感度都很高,皇帝这破天荒的举动让除陆拾遗以外的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严峪锋强自镇定的用宽慰的眼神扫过家中的几位女眷,“不要胡思乱想,一切等我回来后再做结论。”他言简意赅的说,头一次在妻子苏氏面前示了弱,主动伸出手让她搀扶自己回院子里换衣服。 一直就等着另一只靴子落地的陆拾遗带着一种总算尘埃落定的复杂心情,站起身恭送公婆。 苏氏担心自己婆婆,临走前特意叮嘱儿媳一句,让她照顾好冯老太君,陆拾遗自然满口答应。 等到定远侯夫妇离开后,陆拾遗回头才发现冯老太君就像是受到了什么无法承受的巨大刺激一般,面色灰败,整个人都瘫软了似的坐在红木五福捧寿太师椅里。 “老太君!您这是怎么了?!”心口陡然一跳的陆拾遗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前去。 短短片刻就仿佛苍老了十几岁不止的冯老太君用力闭了闭眼睛,“当初你太祖父奉旨在战场上诛剿反王牺牲的时候……先皇也是……也是用这样的方式把你祖父叫进宫的……乘坐御辇对别的勋贵世家而言是荣誉也是骄傲,可是对我们定远侯府来说……却是噩梦!逃不了、避不开,也躲不掉的噩梦!”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老泪纵横的冯老太君伸手用力攥住了陆拾遗的胳膊,“拾娘!是我们定远侯府对不起你!可你还有两个孩子要顾!无论如何!你都要挺住!”冯老太君的声音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似的,一字一血,听得明明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的陆拾遗也感同身受的落下了两滴眼泪。 “老太君!”陆拾遗微微蹲下身,将另一只手覆在冯老太君死死攥着她胳膊的那只手的手背上,眼神坚定,语气郑重的与后者对望道:“早在还没有嫁进咱们侯府之前,我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不论相公他是活着也好,怎么着了也罢……不论我是有孩子也好,没孩子也罢,我都会守在咱们侯府哪里也不去!我敬相公是个英雄,我以他为傲!” 冯老太君看着眼神坚定的孙媳妇,泪水又一次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只不过这一回不再是绝望还是感动,而是无以为报的深深感动。 “外面的人总是嘲笑我们定远侯府娶妻艰难,波折不断。他们却不知我们这是精益求精,非最好的不要!”冯老太君满眼慈爱的看着面前眼神坚定、神色郑重,浑身仿佛在散发着光芒一样的孙媳妇,声音哽咽而充满骄傲地说:“拾娘,不止你以锐哥儿为傲,祖母,也以你为荣!” 第13章 好孕连连将门妇(13) 严峪锋没有在宫里待多长时间。 他很快就回来了。 带着一大堆的赏赐和一个成功让严家女眷重新活过来的消息。 “——身受剧毒重伤垂危也比真的没了性命强,”严峪锋强打起精神和冯老太君商量,“我打算马上就收拾行囊带上几个治毒伤厉害的太医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边疆去救人。承锐的身体耽误不得。” 自从陆拾遗生下龙凤胎后,严峪锋就自动改换了对儿子的称呼,正正经经的拿他当个大人看待了。 “你这是想要我老婆子的命吗?”冯老太君怒瞪着眼睛,“就你这个样子还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边疆去?你也不怕行到中途就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她又不是个老糊涂,怎么可能拿儿子的命来换孙子的命? “母亲,承锐身边必须有一个家里人撑着他,他现在的情况很危急,我们不能待在京城干看着。”心急如焚的严峪锋耐着性子说服自己顽固的老母亲,“而且我会坐马车去,现在的马车速度很快,只要我们沿路不停,那么——” “沿路不停?相公,你确定你不是在开玩笑吗?”苏氏也不同意让没了一只胳膊又没了一条腿的丈夫重新返回边关去,哪怕她心里也十分的担心自己濒临垂危的儿子也一样。“你忘了半个多月以前,宫里太医对你例行复查的结果还是需要好好静养。” “峪锋,我的儿!你就打消了这个主意吧,不论是为娘还是你媳妇都不会同意你现在去冒险的。”冯老太君一脸赞同的说。 “母亲,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我——” “你一点都不清楚!”在最初的震惊难过后,冯老太君重新恢复了理智。“如今锐哥儿出了事,家里就靠你这根顶梁柱撑着,你要是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要我们孤儿寡妇的怎么活?” “母亲……”严峪锋还不死心的还要再劝,被冯老太君板着一张脸狠狠喝止了。 就在眼下的场面陷入一种胶凝的状态时,陆拾遗知道她主动请缨的机会来了。 “老太君、母亲,我觉得父亲说得很对,现在的相公身边确实应该要一个亲人在身边。” “可是,拾娘——”苏氏大急,“不是我狠心不顾自己儿子,而是你父亲他真的——” “母亲,您误会我的意思了,”陆拾遗安抚地握了握苏氏的手,语气温和的打断了她即将说出口的话。“我的意思是父亲不能去,不代表我也不能去啊。” “你?!”大家异口同声的说道。 “是啊,我,我才是咱们家目前最合适的人选不是吗?”陆拾遗一脸认真地毛遂自荐。 “拾娘,因为承锐带着一个小队奇袭鞑子王帐,又把鞑子首领强行俘虏了过来的缘故,现在的边关可谓风声鹤唳,你一个女儿家就这么跑过去要是遇到了危险怎么办?”严峪锋皱紧眉头,面上的神情很是不赞同。 冯老太君和苏氏也不赞成陆拾遗去冒险,在她们眼里,陆拾遗从小到大就被陆家保护地好好的,根本就没有见识过外面的风浪坎坷更遑论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她们可不想好不容易拦住了儿子,孙媳妇又折在了那个该死的鬼地方。 “老太君、父亲、母亲,现在的边关虽然很不平稳,但是因为相公的努力比起从前来说已经好太多了——前不久我和母亲去外面应酬,不还听到人说有许多大胆的商人特意往边关跑吗?而且我是女眷,就算到了那里也只是待在府里照顾相公,哪里都不去。等到相公伤好了我就会和他一起回来。”陆拾遗的语气很认真。 “那钧哥儿和珠姐儿……”冯老太君面上的神情多出了几分犹疑。 “今早您和父亲不还说要把两个小捣蛋接到您的院子里去住一段时间吗?”陆拾遗微微一笑,“只不过,等我离开后,母亲可能要辛苦一些了。” “不过是一些寻常的繁杂琐事,哪里称得上辛苦,倒是你……拾娘,你真的要去吗?”苏氏的脸上满满的都是挣扎之色。她虽然从不曾跟着丈夫去过一回边关,但是从丈夫偶尔的只字片语,还是知道那不是一个好地方,尤其是对她们这种需要男人保护的女人来说。 “母亲,我这次是非去不可!”陆拾遗脸上的表情格外的坚定,眼神里也带着几分毅然决然的味道。 面对陆拾遗的坚持,冯老太君三人哪怕心里再不放心,也不得不无奈妥协。毕竟一切就如陆拾遗所说的那样:她是整个侯府里最适合也是唯一的人选。 当陆拾遗想要去边关照料丈夫的消息传出去后,立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京城里的人们没想到定远侯世子夫人在膝下已然有靠的情况下,竟然还会为相处了那么短时间的丈夫跑到边关去冒险,一时间都大为感动。不少人在夸奖陆拾遗有情有义的同时也在感叹陆尚书府上的家教不是一般的好——难怪冯老太君豁出老脸也要把陆尚书家的千金小姐给娶回家去!这样的好姑娘,别说是定远侯府了,就是他们也眼馋的慌啊!不但一进门就生了对龙凤胎,对丈夫也这么的情深义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而被外面人夸赞‘教女有方’的陆尚书夫妇却在收到消息后,却是气得整张脸都青了! 他们几乎是二话不说的就杀到了定远侯府,半点都不客气的对那怎么看都怎么不顺眼的亲家们表示他们要马上见自己的蠢女儿一面! 本来也不怎么想让陆拾遗去——担心孙子孙女在没了父亲又没了母亲——的定远侯等人可谓是求之不得,赶忙叫了个丫鬟把正在收拾行装的陆拾遗交到会客的小花厅里来。 为了他们一家三口能够好好说话,定远侯等人更是在一阵例行的寒暄后,就以飞快的速度把整个小花厅都让给了他们。 临走前,冯老太君更是握住陆夫人朱氏的手郑重其事的拍了拍,“亲家母,请一定要好好的劝劝拾娘,钧哥儿和珠姐儿还小,他们不能没有母亲呀!” 定远侯府旗帜鲜明的态度让陆尚书夫妇紧绷的面色有所缓和。 “放心吧,老太君,我们会很快让那傻丫头改变主意的!”朱氏顺着冯老太君的口风赶忙表态道:“这丫头也真是,都是做两个孩子的娘了,居然还这么冲动!”不管这定远侯府的人是真心不愿她闺女去边关冒险还是假意做出这样一副姿态来给他们夫妻俩看,他们都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先把这个立场摆正了再说。 冯老太君自己也是做母亲的,当然能够体会朱氏现在的心情,因此没再说什么的,让儿媳妇搀着她和儿子一起离开了。 陆朱氏连生九个儿子才得了这么一个闺女,对陆拾遗自然是捧在手心里怕摔,含在口里怕化,往日在家里,不论陆拾遗捅了什么篓子,她都会问都不问的直接给自家小闺女撑腰扫尾巴。 陆拾遗还没有附身之前的原主之所以会在不乐意皇帝赐下的婚事后,就二话不说的抱着个首饰匣子跟人私奔,未必就没有母亲朱氏和家里其他亲人把她宠坏的因素在其中。 因此,当这个在女儿面前软和妥协的完全没了脾气的慈母破天荒的恼怒着一张脸过来揪陆拾遗耳朵的时候,饶是陆尚书和朱氏做了大半辈子夫妻,也忍不住有点想要揉眼睛的冲动。 “你不是最喜欢揪你哥哥们的耳朵吗?还总说手感不错吗?”朱氏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自己女儿,“如今我这个做娘的瞧着也有些眼馋,你不介意把耳朵奉献出来,也让我这个做亲娘的揪揪吧!” 早已经算到陆尚书夫妇会杀过来兴师问罪的陆拾遗歪着脑袋瘪着嘴,“我是娘生的,娘想怎么揪就怎么揪呗,不过还请娘手下留情,揪得轻一点,要不然我会觉得疼的。” “你疼不疼跟我有什么关系?”朱氏没好气地说,手上的动作却下意识的松缓了几分。 “世人不都说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吗?”陆拾遗眨巴着讨好的大眼睛,“这揪耳朵想必也可以算作是同理吧?” “打在儿身痛在娘心?!”朱氏才放松缓了的手又狠狠一拧! “哎哟!”这回陆拾遗是真感觉到痛了,哎哟哟的叫个不停,边叫还边不断的使眼色找她亲爹陆尚书求助。 “娘子,拾娘她……”陆尚书对这个唯一的女儿也是疼进了心坎里,见她叫痛成这样哪里舍得,刚要开口为女儿说两句讨饶的话,就被难得悍妇了一把的妻子一个异常凌厉的眼风给惊住,最后也只能回给小闺女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表示歉意。 “亏你还知道什么叫打在儿身痛在娘心!”直接无视了这对父女的眉眼官司的朱氏语气里充满着恼恨的味道。“你明知道你是娘心坎上的一块肉!怎么还存心用这样的方式折腾自己让娘不好过呢?!去边关救你相公?!他算你哪门子的相公?!你就是掰着手指头数都未必能数满你们待在一起的时间!” “娘……”眼瞅着朱氏眼圈都红了的陆拾遗也不叫疼了,她撒娇似的用被揪住的那边耳朵软软地蹭了蹭朱氏的手指,“您别生气,我知道错了,可是您也要听我解释呀。”她一点都不畏惧朱氏那铁青的想要杀人的恼恨表情,不停地蹭呀蹭,蹭呀蹭。“我既然做出了那样的决定,自然有我自己的理由啊。” “我不管你有什么天大的理由,也不想听你说过多的废话!我只知道我老了,不想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如果你实在是觉得在定远侯府待不下去的话,那么,就带着两个乖孙孙跟严家的臭小子和离大归吧!我们家虽然称不上巨富,但养你们娘仨完全是绰绰有余了。”清楚自己在女儿面前有多没底线的朱氏干脆不听陆拾遗的解释,直接要她和严承锐和离。这一次她不管什么狗屁的君命难为,只要女儿能够快快活活的生活在她身边,哪怕是全家都因此而抄家流放了她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娘,我和相公是谕旨赐婚,不能和离的。”陆拾遗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而且就眼下这情形,您让我大归,不是把我放在火堆上烤吗?” “就算被放在火堆上烤也比客死他乡强!”朱氏用力松开揪住闺女耳朵的手,从家里就一直在强忍着的眼泪这回是无论如何都忍不住了,“我生了这么多儿子就独得了你这么一个闺女,你要真有个什么差错的,你让我这个做亲娘的怎么活?” “也让我这个做亲爹的怎么活!”陆尚书对妻子这番话却是一百万个赞同! 他也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儿控,当初嫁女儿的时候差点没偷偷躲在书房里哭死,如今自然也没办法接受自己养尊处优的心肝宝贝风餐露宿的跑到边关去为个根本就没什么感情的混蛋女婿冒险! 朱氏话里行间所表露的真挚母爱让陆拾遗动容,面对这样的母亲,陆拾遗实在不忍心在做出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罔顾她的一片真情。因此在朱氏松开揪她耳朵的手后,她直接窝进了朱氏的怀抱里,就像原主小时候朝着朱氏撒娇耍赖一样的紧紧依偎着她。 “娘亲,我是您的女儿,我能够理解您对我的心疼,只是,您和爹爹却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陆拾遗的眼睛在陆尚书夫妇面上缓缓扫过,“现在的我,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 在陆尚书夫妇复杂的面色中,陆拾遗的语气格外的郑重。 “正所谓,一夜夫妻百日恩,爹爹、娘亲,作为妻子,我不能放着自己的相公在边关孤零零的遭罪;作为母亲,我也不能在两个孩子长大后用无地自容的语气告诉他们,因为他们的娘亲懦弱怕死,所以才没有赶往边关去见一见他们重伤垂危的父亲,甚至放任他在边关受苦而无动于衷。” 第14章 好孕连连将门妇(14) 做父母的,总是拗不过儿女的坚持。 陆尚书夫妇气势汹汹而来,怏怏不乐而去。 定远侯等人充满关切的安慰也被满心恼恨的他们看做了幸灾乐祸。 不过哪怕如此对女儿的担忧之情也不会因为她的‘女生外向’而减少半分。 因此即使陆拾遗一再婉拒谢绝,陆尚书夫妇还是把他们的第三个儿子和第七个儿子打包到了定远侯府,让他们陪着陆拾遗一起去边关。 “你一心探夫不管其他,却不知这流言蜚语最是伤人,有你两个哥哥陪着你一起过去,也就没哪个不要脸的敢再在你背后乱嚼舌根了。” 这是朱氏的原话,由陆拾遗的三哥亲自传达,已经和家里人道别——后知后觉意识到母亲要离开他们远行的龙凤胎险些没因此而哭断了气,把冯老太君等人吓得面如土色的——坐进了去往边关的马车里的陆拾遗听了自然满心感动。 陆拾遗两个哥哥看自家妹子感动的两眼泪汪汪的模样不由得好气又好笑,不过到底疼惜之情占了上风,你一言我一语的重新把陆拾遗哄得破涕为笑。 “三哥,七哥,这次可和以前不一样,你们不是送我去庄子上或者去别的什么地方游玩,而是去随时都可能丢掉小命的边关……你们就这么跟我走,嫂嫂和侄子侄女们怎么办?” “真是个傻丫头,”陆拾遗的三哥失笑摇头,“要不是大哥他们实在抽不出身来,今天会出现在你面前的可不止我们两个。” “这辈子都要竭尽所能护你周全可是我们九兄弟在你的摇篮面前共同许下的承诺,拾娘,做哥哥的对妹妹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陆拾遗的七哥也满眼宠爱的笑道:“至于你的嫂嫂和侄儿侄女们你也无须担心,即便我和三哥真有个什么,不还有大哥他们帮我们照顾吗?” “你们说的倒是轻松!”陆拾遗气得拿明亮的大眼瞪自己七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故意用这样的方式企图打消我的念头,让我主动反悔,重新打道回府。” “那你现在反悔了吗?”骑着马匹走在陆拾遗马车窗边的两个哥哥异口同声的问。 “反悔?爹爹把我抱在膝盖上讲得第一个故事就与诚信有关,你们觉得听着这样故事长大的我,会是那种会出尔反尔的人吗?”陆拾遗反问了一句, “说不定现在的爹就很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讲这个故事给你启蒙了。”陆拾遗的七哥故意与妹妹抬杠。他从小就喜欢撩拨陆拾遗,不把陆拾遗撩拨哭了不罢休。不过真要哭了也是他想方设法绞尽脑汁的重新哄回来,因此兄妹俩个看着打打闹闹的,实际上感情非常的不错。 “他要后悔就后悔吧,反正现在的他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陆拾遗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把脸扭到一边,陆家两兄弟看着妹妹气鼓鼓的侧脸忍不住的就是嘴角一翘。 他们爱的就是妹妹这一到他们身边就满心依赖的可爱模样。 至于那个在上流社交圈里留下大好名声的定远侯世子夫人是谁,他们才不知道呢。 一直以来就没当妹妹真正嫁出去过的两个妹控在心里暗搓搓的如此想到。 去往边关的路漫长又艰辛,马车即便是垫了许多层厚厚的褥子,也不止一次把陆拾遗颠簸的呕吐连连,只差没把胆汁也给吐出来。 陆家兄弟几乎眼睁睁的看着妹妹一路瘦脱了形,十分暴躁,想要她随便在哪座城镇留下来修整个两三天——反正他们有皇帝特批的通关文牒,不论走到哪里,当地的官府都需要把他们侍候的妥妥当当——却被陆拾遗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在没有看到我相公之前,我是不可能停下了休息的。”一连吞了好几颗醒脑丸的陆拾遗强忍住那几欲又呕的冲动,“谁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情形呢,三哥、七哥,我不想为自己一时的自我懈怠将来后悔,也不想辜负老太君他们对我的谆谆托付!” “这是懈怠吗?这是自我懈怠吗!”陆拾遗的三哥将一面小铜镜用力扔到陆拾遗面前,“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了个什么鬼样子,蓬头垢面、狼狈不堪!你又和严承锐将近四年不见,你也不怕到时候他认不出你来,对你生出厌恶!” “如果他真的厌恶我了,那么,即便我们的姻缘是皇上所赐,我也会义无反顾的与他和离,哪怕付出任何代价!”直接将铜镜扫落的陆拾遗脸上满满的都是坚决之色。 “这才是我们陆家九子的好妹妹嘛,”陆家兄弟闻听此言,眼睛不由自主的就是一亮。“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如果到时候严承锐那小子当真认不出你是谁,那么三哥和七哥立马就带你回京城和离去!”他们陆家不需要一个未来的国公府一品夫人为他们撑腰,他们陆家要的是那个自幼生活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无忧无虑的好女儿、好妹妹! 心里有了动力的陆家兄弟不再为妹妹的不听劝而暗生闷气,而是马作的卢飞快的带着妹妹朝着边关的方向疾驰,当然,在赶路的同时,他们也没忘记临时抱佛脚的向满天神佛祈祷,希望他们能够给力一点,希望那从来就没有被他们认可过的所谓妹婿当真眼瘸的认不出站在他面前的就是他将近四年未见的原配嫡妻。 日夜兼程的赶路别说陆拾遗这样的女眷和白发苍苍的老太医吃不消,就是陆家兄弟和他们暂时率领的一众侯府护卫也觉得倍感吃力,等到他们真的赶到定远关的时候,还真有种浑身上下都仿佛脱了一层皮的感触。 严承锐镇守的定远关正是以严家的封号定远为名的,这一座关隘自从由严家人世代把守后,就再没有鞑子能够从此关成功突破,打草谷一类的事情更是自此绝迹。 因而,别看着这定远关其貌不扬,实际上真正接触了就会发现这里的百姓多得足以用摩肩接踵、挥汗成雨来形容。 陆拾遗等人到定远关的时候,发现这沿路走动的行人虽然不少,但是却没几个脸上带着笑意的,相反,他们一个个眉头紧锁,神情凝重。一些妇人小姐更是不住的拿着手帕在眼角揩拭,细细碎碎的抽噎声让整座定远关都平添了一份悲戚之色。 这些人的古怪模样吸引了陆拾遗一行的注意。 陆家七哥环视着周遭人的面部表情,若有所思地道:“看样子严承锐那小子的情况不是一般的糟糕啊,要不是这样,这些人的脸色也不会难看成这幅样子。” 定远关的安危几乎尽系平戎将军严承锐于一身,主将出了问题,住在这里的百姓自然也犹如那惊弓之鸟一样,整日惶惶不可终日。 “七哥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陆拾遗粉面含煞地嗔了自己哥哥一句,不怒自威的对一路跟来保护她的护卫道:“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平戎将军府去!” 风尘仆仆形容狼狈的护卫们听得女主子召唤不约而同振作精神,大喝了一声,在周边行人不解困惑的眼神中,拱卫着马车往平戎将军府所在的方向飞奔而去。 在这样一种敏感时期,陆拾遗一行人的出现实在是太过显眼,特别是他们又目标明确的直奔这段时间被众多势力关注的平戎将军府,自然惹来异样眼神无数。 所有人都在猜测他们的身份,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准确的猜出来,直到他们听到平戎将军府的门房小跑着来到马车前向马车里的内眷见礼,口称夫人,人们才恍然大悟的明白原来是平戎将军那位给他生了一对龙凤胎的夫人赶到边关来了! 对平戎将军爱戴不已的定远关百姓们争先恐后的想要围簇过来拜见夫人,以及恳求她替他们转述对平戎将军的担忧和祝福之情。 一门心思都悬挂在严承锐身上的陆拾遗没时间与他们浪费时间,直接向百姓们转达了救人如救火的想法后,就直接命门房大开中门,乘着马车进入平戎将军府内。 将军府的大管家福伯听说世子夫人到来顿时大喜,赶忙带了一众仆婢过来迎接,被陆拾遗挥手打断了。 ——福伯是严承锐祖父的贴身小厮,打小就在主子跟前服侍,后来更是跟到了边关,为定远侯府立下汗马功劳。不过他是个甘于平淡的又对定远侯一脉忠心耿耿,并不像其他的府中家生子一样有了机会就往上爬。 因此,他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脱了奴籍,身上也没品没级,但是,只要是定远侯府的人,上至冯老太君,下至护卫仆婢就没有不给他几分颜面的。而他自己也从不恃宠而骄,一直都恪尽职守的为定远侯府服务。 也正是由于他的存在,定远侯严峪锋才敢点头同意让儿子替父出征,因为他知道,只要有福伯在,他儿子的人身安全就能够得到最起码的保障。 “现在没必要再讲究这些繁文缛节,赶紧带着我和几位太医去见将军!我要以最快的速度对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了若指掌。”陆拾遗在两个哥哥搀扶下,双腿有些发软的走了下来。 福伯毕恭毕敬的应了一声,让仆婢们散去,一边领着陆拾遗一行往后院走去,一边拿眼睛不停地睃陆家兄弟两个,默默的在心里揣测两人的身份。 由于陆拾遗等人一路日夜兼程,换马不换人的缘故,京城里的信件比起他们还要慢上两天,因此福伯根本就不知道此次不止世子夫人赶来了边关,她的两个娘家兄长也一起跟过来了。 时隔近四年,陆拾遗又一次见到了这个在洞房花烛夜承诺过要让她一辈子都过得舒坦体面不受任何委屈的丈夫。 对身边动静一向十分警醒的严承锐尽管因为身受剧毒而大脑昏沉,但依然强迫自己睁开了眼睛。 他的视野有些模糊,定睛凝神的瞅了半天,也没瞧清楚站在自己面前的这几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不过福伯既然敢把他们领进来,那么,对他自然没什么威胁。因此他低低咳嗽了一声,“请恕严某身受重伤无法起身,对诸位贵客招待不周了。” “诸位贵客?!”那身形瞧着最是高大挺拔的男子怪叫一声,“你叫我们什么?贵客?那她呢?她也是贵客吗?” 第15章 好孕连连将门妇(15) 被自家七哥推了个踉跄的陆拾遗脚下一软,险些扑通一声撞倒在床沿边上。 陆家三哥没想到弟弟居然这么没轻没重,险些害了妹妹,连忙不满地瞪了后者一眼,急急要凑过来扶陆拾遗。 陆拾遗制止了他的动作,慢吞吞的对面色灰败眼神涣散的严承锐道:“你看不清我的脸,总不至于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吧?” 陆拾遗的观察力是何等敏锐,即便严承锐并没有把他视线有碍的事情表现出来,她也从他那带着些许迷茫吃力的神情中看出了他没有说出口的为难。 “妹妹,什么叫他看不清你的脸?他的眼睛怎么了吗?”陆家七哥听出了妹妹的话外音,原本脸上的雀跃之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陆拾遗没有回答自己哥哥的疑问,而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严承锐的面部表情,再次开口说道:“你真的一点都听不出我的声音吗?一点都——” 原本还一副奄奄一息姿态的严承锐陡然像是被人扔进了油锅里的鲜鱼一样,猛地挣扎起身,循着陆拾遗开口的方向准确无误的一把攥住了她瘦得近乎皮包骨的手腕,声音带着三分颤抖七分动容的肯定呢喃道:“拾娘,是你吗?是你来看我了对吗?” “除了我还能有谁呢?”陆拾遗语气温软的响应着严承锐的呼唤,“既然你在边关乐不思蜀的总是忘记京城还有人在苦苦的等待着你,那么我也只能‘山不来我,我就去山’的亲自过来找你了。” “拾娘……”严承锐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惭愧和心疼的味道。 他旁若无人的把陆拾遗拉近自己,摸索地去碰触她瘦削的几乎凹进去的面颊肉,喉头哽咽地说:“拾娘,你瘦了好多。” “是啊,我瘦了,不止我瘦了,你也瘦了,瘦得我都快要认不出你来了。”同样把自己的两位兄长还有太医跟福伯扔在了脑后的陆拾遗含泪带笑的回握住严承锐的手,“你向我保证过一定会照顾好自己,不让家里的我们担心,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现在这副模样?你知不知道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我们有多害怕?老太君和母亲就差点没被你惊吓的当场晕过去!” “是我不好,害你们为我担心了。”用力握着妻子的手,严承锐语气很是诚恳的承认错误。 一颗漂浮在半空中心也仿佛在这样的手指交缠中又有了依归似的重新落回了肚子里,不再像刚知道自己中毒时那样绝望和悔恨。绝望于自己终究难逃定远侯一脉的宿命,悔恨于自己为什么这么的不小心。如果当真就这样撒手离世,他才相处了没多久的妻子和还不曾谋面的两个孩子该怎么办? 越想越觉得心懊悔成一团的严承锐 夫妻俩久别重逢耳鬓厮磨的亲昵模样仿佛自带一种排外的特殊气场一般,让在场所有人都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作为将军府管家的福伯咳嗽两声,在这样的尴尬情况下,勇敢的挺身而出,把客人们暂时都引到前面去坐了。 “福伯!福伯!我又找了个大夫回来!你赶紧让他去给将军大人瞧瞧!他对治疗毒伤很有一手!他们村里附近的人都对他赞不绝口的!” 只是还没等他们坐定,一个穿着红色骑装的丹凤眼姑娘就猛地蹿进了将军府用来待客的花厅里,她的身后还有一个被皮鞭卷着的——扛着梓木药箱——的老人家。 “宁姑娘,您怎么又来了?”正在亲自给两位舅爷奉茶的福伯嘴角一抽,满眼无奈的回过身来。 “将军大人现在都成了这幅样子,我能不时常过来看看嘛!”那宁姑娘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拖着后面那满脸生无可恋的老大夫大步走到福伯面前,刚要在开口再说上两句话,就发现这花厅里除他们以外居然还多了几个……看着就像是从乞丐窝里跑出来的邋遢鬼。 宁姑娘的柳眉登时就倒竖起来了! “福伯!我不是早叮嘱过你,别相信外面那些满口谎话的骗子吗!他们根本就没什么能耐,揭了将军府外面的悬赏榜单也不过是想要捞一票就走!你能不能别老糊涂的急病乱投医呀!” “宁姑娘,您误……” “真要是有几把刷子的大夫怎么可能把自己混成这样一副蓬头垢面的模样?”宁姑娘轻蔑的眼神在陆家兄弟和几位太医憔悴消瘦的脸上一剜而过,“福伯,赶紧把他们赶出去吧,别浪费时间了!将军大人还等着我请来的真神医救命呢!” 请来的真神医? 大家有志一同的看向被这姑娘用鞭子捆得踉踉跄跄的老大夫,横看竖看都没有瞧出那个所谓的‘请’字到底请在哪里。 “福管家,误会呀,误会呀,”那老人家见大家都拿视线来来回回的瞅他,顿时头皮一阵发炸,“我根本就不是什么神医,我只是个籍籍无名的赤脚大夫啊!” “徐神医,都这时候了,你就别谦虚了!我们家将军还等着你老救命呢!”丹凤眼的宁姑娘根本就不听那徐‘神’医的辩白,神情很是认真地催促,“我们将军镇守定远关以来,为这方圆百里的老百姓们可谓是立下功勋无数!你的医术那么厉害,连五步蛇的毒都能够解除,又怎么会治不好我们将军呢!” “宁姑娘,我和你说了很多回了,我能解五步蛇的毒是因为我有祖上传下来的药方,”徐老先生气得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那药方是专门针对五步蛇的,其他的,根本就半点效果都没有啊。”说着说着,他又长叹了口气,“严将军祖辈对我们这些人的付出和保护我们都清清楚楚的看在眼里,如果我真的有替将军大人解毒的能耐,我早就主动上门自荐了,又怎么会等到您来寻我呢?” 为了让大家相信他所言非虚,徐老先生都想要剖心以证清白。 徐老先生把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宁姑娘哪怕再不甘心,也只能怏怏不乐的把人放走。 不过满心气恼的她很快就找到了新的出气筒,将虎视眈眈的眼神定格在坐在花厅喝茶的陆家兄弟等人身上。 这些年在边关福伯几乎是看着宁姑娘长大的,因此宁姑娘刚在脸上显露出那么一点行迹,就让他下意识的警铃大作。 眼下坐在这里的人并不是以前的那些小虾小米可以随便她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且不说两位已经变了脸色的舅爷,单单是奉圣命千辛万苦从京城赶到这里来的那几位太医就不是宁姑娘能够随意招惹得起的。 生怕宁姑娘一个脑筋搭错弦,得罪不该得罪的人,福伯赶忙抢先一步开口道:“宁姑娘,我来给您介绍一下吧,这位是从京城来的陆——” 他的介绍才刚起了一个头,已经简单梳洗,换了身打扮的陆拾遗就走了进来。 “刚才真是我们夫妻俩失礼了,还请几位大人不要见怪才是。”陆拾遗笑盈盈地对着几位太医裣衽福了一礼,“外子已经拾掇妥当,还请几位大人轻移贵趾,前去检查一番。” “这是应该的,应该的。”几位太医纷纷放下手中茶盏,迫不及待的响应。他们这次跟来边关也是向圣上下过军令状的,无论如何都要把平戎将军从黄泉路上拉回人间。 “夫妻?外子?太医?福伯,这些究竟是什么人?”心里已经有了底的宁姑娘却不愿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事实,面色苍白如纸的紧盯着福伯不放,希望他能够给出一个与她心中猜测迥异的结果。 福伯看着这样的宁姑娘心里很是感慨,但是却没几分同情在其中。他家将军有妻有子在这定远关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他家将军夫人对将军也是一往情深还生下了皇上都亲往庆祝的龙凤胎,他是脑袋被门挤了,才会帮助宁姑娘破坏自家将军夫妇的感情。 因此,面对宁姑娘近乎哀求的眼神,福伯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宁姑娘还不曾见过我家将军夫人,心中自然会觉得有所好奇。”在陆拾遗有些恍然的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眼神里,福伯无视随时都可能哭出来的宁姑娘,语气格外坚持的说:“这位是我家将军明媒正娶的原配夫人——陆夫人,她是为将军受伤的事情特意从京城千里迢迢赶过来的。” “原来真的是将军夫人过来了呀,您可真是稀客啊,这一趟恐怕走得很辛苦吧?毕竟听说像您这样的大家小姐从小都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半点风雨都禁受不得。”丹凤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红透的宁姑娘用力咬着下唇与陆拾遗对视,攥握着鞭子的手更是止不住的在轻轻打颤。 “福伯,你可真的是太失礼了,亏得老太君对你还一直都赞不绝口。”陆拾遗的眼懒懒地从宁姑娘不住轻颤的手上扫过,“府里因为将军的伤情本来就乱得一团糟,哪里还有心思招待娇客?这话又说回来,就算边关的人行事一向不拘小节,却也不能放任一个娇滴滴的小姐在没有家人长辈的陪伴下,跑到一个女主人都在京城的外男家里来做客啊。” “是老奴行事不当,险些有损宁姑娘的名声,还请宁姑娘宽宥则个,老奴这就着人送您回府。”面对陆拾遗温声软语的指责,福伯干净利落的认错,然后不待色厉内荏的宁姑娘作出什么反应,就让两个力气大的丫鬟反绞着宁姑娘的手强行把她拖下去了。 把耳边惹人心烦的苍蝇叉走后,陆拾遗几人重新回到严承锐养伤的房间。 几位太医聚拢起来给严承锐会诊。 陆拾遗无视明明头脑晕眩的厉害却强迫自己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不放的丈夫,神情淡漠的在外室距离内间不远的一张红木雕纹玫瑰椅上坐了下来,漫不经心的问时不时拿担心的眼神瞄向内室的福伯道:“刚才那位宁姑娘是什么人要福伯你这样费尽心思的保她?” “还能是什么人,当然是你的好相公、我们陆尚书府的好女婿偷偷给自己纳得红粉知己呗。”陆拾遗的七哥没好气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心里的那点不悦之情简直可以说是溢于言表。 陆家三哥脸上的表情也很难看。显然他根本就没办法接受自己妹妹吃尽苦头为了严承锐跑到边关,严承锐却背着她养小老婆! “七舅爷,您真的误会我们家将军了,”福伯哭笑不得的对陆家七爷连连拱手作揖,“那位宁姑娘虽然常来平戎将军府走动,但我们家将军从不曾正眼看过她一下。” 知道这件事的人们谁不说他们将军坐怀不乱,送上来的美人也不肯要。 福伯又对陆拾遗郑重行礼,“夫人,将军心里一直都只有您一个,在没有战事和公务并不繁忙的时候,将军最喜欢的就是翻阅你们从京城寄过来的信件和各种礼物,他非常的想念您和两位小主子,一门心思的就盼望着班师回朝与你们重逢的那一日。” 对于福伯努力为他家将军大人刷好感的行径,陆拾遗不置可否。 她若有所思的单手托腮一面打量这房子里的布置,一面半点烟火气都不带的问道:“那位宁姑娘与我们侯府到底有什么瓜葛,要你们这样迁让于她,由着她在我的地盘上作威作福?” 第16章 好孕连连将门妇(16) 陆拾遗的语气不温不火的听不见半点兴师问罪的味道,福伯听了不知为何,却倍感压力的在这寒冬腊月脑门却渗出了几滴冷汗。 他苦笑一声,再不敢顾左右而言它的直说道:“宁姑娘的父亲救了侯爷的命,如果不是他拼死把侯爷从鞑子手中抢回来,侯爷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原来是救命之恩,难怪,难怪。”陆拾遗眼底半点笑意也无的做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怎么,侯爷的那位恩人想要用你们将军大人来抵偿他的这份恩情吗?” 莫名觉得陆拾遗这笑容有些让人脊背发寒的福伯赶忙说道:“宁统领是一位品德端方的正人君子,断没有挟恩图报的念头,而且早在侯爷回京那年,他就因为一场战事,误中流矢失去了性命。而且,”福伯语气一顿,踌躇了片刻,颇带着几分窘迫含蓄的为自家少主人解释道:“请恕老奴逾越,将军自打来到边关以来,时常都镇守在关隘上观察敌情或出关与鞑子战斗,因此一年到头都难得回将军府歇一下脚——” “哦……福伯这话的意思是今天我们见到的这位宁姑娘对我相公的思慕之情不过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而我这个做正房原配的根本就没必要和她计较?更遑论挂怀于心?”陆拾遗似笑非笑地弯了弯嘴角。 “是的,夫人,老奴就是这个意思。”福伯神情很是郑重肃穆地点头。 对于福伯的话,陆拾遗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她神色淡淡的不再纠缠着这个话题不放,而是又径直开口询问道:“既然这位宁统领已经过世,那么,现在的宁府由谁当家?” “自然是由宁统领的长子宁副将当家。”福伯下意识的回答道:“夫人,这宁姑娘行事虽然很不着调,但不论是宁统领还是宁副将和他的几个弟弟对我们定远侯府都可以说得上是忠心耿耿,侯爷和将军也很看重他们一家,一直都大力提拔。” 若非如此,宁副将也不可能在宁统领去世后得到严承锐身边的副将一职。 “放心吧,等我能够抽出手来打老鼠的时候,我会尽量不会伤到玉瓶的。”陆拾遗语气带着点敷衍的说道,她听懂了福伯话里未尽的弦外之音。 福伯深深作揖,不再开口,用这样的方式表明了一切任由夫人做主的直白立场。 陆拾遗对福伯现在的态度勉强表示了下满意,不再为他刚才的遮遮掩掩而刻意给他脸色看。 她轻笑一声,一边站起身一边朝着已经会诊完毕的太医们走去,一边头也不回的对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的福伯吩咐道:“再过几天,等将军的身体稍微稳定些了,你就去给宁府下帖子,替我把宁副将的太太请到我们府里来做客。” ——大楚等级森严,没有一纸诰命的当家主母不论多么聪明能干,也只能被称作太太而不是夫人。 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之色的福伯闻言自然是不打半点折扣的躬身应是。 能够在太医院拥有一席之地还被当今圣上急急派来治疗他的心腹爱将的太医自然有着别人所没有的能耐。在定远关所有大夫都对严承锐所中之毒束手无策的时候,他们却在一番诊断商讨后很快就得出了治疗方案。 不过这治疗方案显然有着不小的风险,要不是这样,为首的李太医也不会满脸都是为难之色。 “经过我们的一番仔细会诊,发现严将军所中之毒是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的朱砂艳。” “朱砂艳?”陆拾遗神情有些茫然的重复了一遍。 “什么?朱砂艳?!李太医,您确定我家将军中的真的是朱砂艳吗?”陆拾遗这个做妻子的没什么反应,紧跟在后面过来的忠仆福伯却差点没情绪激动的从地面上一蹦三尺高。 陆家兄弟脸上的表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带上了几分凝重的味道。 显然,他们也听说过朱砂艳的名头,知道它有多么的难缠。 “确实是朱砂艳。”李太医用毋庸置疑的语气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们仔细研究了一下严将军的伤口,和伤口边沿那艳红无比的腐肉颜色,那完全就是朱砂艳最显著的特征。” “不知这朱砂艳要怎样治疗才能让我相公恢复健康?”陆拾遗心里最关注的明显就只有这一个。“您也知道现在因为鞑子汗王被我国俘虏的缘故,边关正乱,不能没有他。” “朱砂艳的治疗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李太医也没卖什么关子,直接把他们归总的方案说了出来。“现在难就难在严将军中毒的时间已经拖得太久了,我们很担心在我们动手刮除腐肉里的毒素时……几个重要的出血点一起崩裂!真要是那样,只怕神仙也难救。而且,就算是熬过这一关后,接下来的高热也很容易烧坏人的脑子……”李太医的眉头皱得能打出好几个结,“在《医林漫话》里,我就看过好几个成功熬过了刮骨剔毒却因为反复高热而痴傻了的例子。” 这大夫说实话的时候,总是惹人讨厌。 至少对现在的福伯和陆拾遗而言这实在是不是个好消息。 “就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可以避免这一点吗?”陆拾遗扭头看了眼不知道什么时候昏睡过去的严承锐。也不知道是不是对她拥有着充分信任的缘故,自从他过来后,严承锐就仿佛整个人都变得松懈下来似的,连原本一直攒得紧紧的眉头都松开了。 “绝大部分中了朱砂艳的人都是靠着自己的意志力,一点一点熬出生天的。”李太医叹了口气,“就严将军现在这身体,我们根本就没办法确定他能不能熬过这一劫。” “如果不进行李太医你所说的这种治疗,就在这么一直放任下去,我相公的命根本就保不住对吧?”陆拾遗声音有些沙哑的问。 李太医毫不犹豫的点头,“这是毫无疑问的。” “既然这样,那我们又还有什么别的好说呢?直接动手吧!不论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我们都愿意承受。” “拾娘,你这个决定是不是做的有点轻率了?”陆家三哥皱着眉头出言阻止道:“最起码的,你也应该和你相公商量一下,看他又是个什么想法。”陆家老七也把陆拾遗拽到外间的一个角落里对她说她能够来定远关看一回严承锐已经足够了。如果严承锐因为她的决定死在这里,不但冯老太君和她的公婆会对她满心仇恨,就是她的一对龙凤胎儿女长大后也会对她心生怨怼,让她别做这吃力不讨好的傻事。 陆拾遗能够理解两位哥哥为她着想的心情,但她却依然没打算改变主意。 “如果相公没救了,那么我自然不会再一意孤行的让他受苦,但是哥哥你刚才也听李太医说了,只要相公意志力顽强,未必没有痊愈的可能。”陆拾遗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希望。“不过三哥、七哥你们顾虑的也很对,等到相公醒来,我会好好的和他讨论一下李太医所说的治疗方案的。” 严承锐和陆拾遗不愧是夫妻。从昏睡中醒过来后,他几乎都没怎么考虑,就同意了用太医所说的方案来驱逐箭疮里的朱砂艳毒素。 不过在此之前,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勉强支撑着自己半坐起身,背靠四合如意纹架子床用不住颤抖的手给远在京城里的几位亲人写下了一封……不是遗书甚似遗书的家书。 “——不管我最后是没能活下来还是变成了傻子,我都舍不得让娘子你因为我而吃挂落。”严承锐在抖着手费劲写字的时候还在和陆拾遗开玩笑,“等我把这篇鬼画符写完后,我再给你写上一篇放妻书,娘子你嫁给我已经相当于守了近四年的活寡,我不能再让你跟着我受委——” “相公,子非鱼焉知鱼之乐,”陆拾遗伸出手捂住了严承锐的嘴唇,“你又怎么知道我嫁给你的这几年就受了委屈呢?”她眼睛定定地凝睇着不愿与她对视,神色闪躲而狼狈的憔悴丈夫。“身体有恙的人最忌的就是多思,不论此番治疗后的最终结果如何,我都不会离开你身边的。如果你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么我会替你服侍老太君和公婆百年,再把我们的子女好好的教养长大;如果你真的……变成了一个傻子,那么我就把你当成我的另一个孩子好好的照顾,只要你还能够喘气说话,只要你还在我身边,那么……不论让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严承锐默默的看着语气平淡眼神却格外坚定的妻子,毫无预兆的丢了自己手里的毛笔一把将陆拾遗拉到了自己怀中,然后近乎粗鲁地低头去攫吻住她因为说话而微微张开的唇瓣。 陆拾遗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先是一怔,随后很快反应过来的激烈回吻。 两人唇齿交缠了好一阵后,他才气喘吁吁的带着一种男人在某种时期所特有的压抑,语声温柔无比地说道:“孩子是不能对你做这种事情的,娘子,我的好娘子,比起做你的孩子,我还是更想要做你的丈夫,做你一辈子的丈夫。” “既然这样,就别再说那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双手环在严承锐后颈上的陆拾遗用力地咬严承锐的嘴唇,边咬边气得猛掉眼泪。“放妻书?严承锐!亏你也说得出口!连鞑子王庭都敢闯,连鞑子大汗都敢俘虏的你真的能够做到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结发妻子嫁给别的男人,为别的男人生儿育女吗?” “不,我做不到!所以我这回无论如何都要活下来,活着陪你到白头!”只要一想象那样的场面就恨得两眼发红的严承锐放任着妻子像小狗一样把他的嘴唇咬得鲜血淋漓。 既然夫妻俩已经有了默契,自然就没有必要在拖延下去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后,几位太医就开始了对严承锐的治疗。 由于需要当事人清晰的口述箭疮处的感知,所以从一开始太医们就没打算给严承锐服麻沸散,对于这一点陆拾遗很担心,怕严承锐疼得受不住,严承锐自己却觉得没什么,甚至还给陆拾遗讲了一个他在战场上与人血拼时,肩头的肉被削了一大块都没有感觉到半点疼痛的事情。“当了这么多年的军人,这样的疼痛对我们来说已经和家常便饭没什么不同了。娘子你什么都不需要担心,只要在外面乖乖的等我出来,在和你一起回京就好了。” 朱砂艳这种毒素十分的霸道,就算成功拔除也要休养上大半年才能够彻底康复,因此在经过一番斟酌后,严承锐已经写了密函给皇帝,申调回京。至于定远关的一系列事宜完全可以由死忠严家一系的死忠将领暂代。 严承锐远比太医们预估的还要意志坚韧,不论太医们怎么对他‘上下其手’,他也没有为此叫喊过一声,若非严承锐额头一直都有汗水在不停的往下流淌,太医们几乎怀疑他们是在替一个木头人刮骨疗毒了。 等待的滋味让人难捱,特别是这样一种完全可以决定今后命运的等待。 太医们在里面忙碌了多久,陆拾遗就在外面站了多久。 陆家兄弟和福伯几次劝她去休息,都没能让陆拾遗离开厢房门口一步。 “既然他说我进去会让他分心,那我就在外面守着他,”陆拾遗的语气很是坚决。“反正我就算回去休息也五内俱焚的根本没办法合眼。” “三哥,”看着满脸坚定之色的陆家兄弟大感头疼,陆七更是难得口不择言了一回:“以前我们怎么就没发现我们的好妹妹还是一个情种啊!” “现在知道也不迟啊,我的好哥哥。”陆拾遗闻言,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反唇相讥,“既然你们已经深刻的领会到了自己妹妹的优秀,那么就更要努力的向自己妹妹学习,争取有朝一日也做一个让两位嫂嫂夸了又夸的情种呀。”陆拾遗故意用抬杠的方式减轻此刻漫长等待所带来的心理压力。 第17章 好孕连连将门妇(17) 几位太医在里面足足忙碌了三个多时辰,才满面疲惫的鱼贯而出。 两脚已经站的僵直的路拾遗急忙忙朝他们迎了过去。 因为动作太过仓促激动的缘故,她险些因此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 所幸,陆家三哥眼疾手快一把搀扶住了她。 “诸位太医辛苦了,不知我相公他现在情形如何——”陆拾遗眼巴巴的望着为首的李太医欲言又止。 “还请夫人放心,只要严将军熬过接下来的几场高热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李太医对陆拾遗这个不怕危险坚持要跑到边关来的世子夫人还是很欣赏的,毕竟这世间女子并不都像她一样,对自己的丈夫有一颗如此火热又赤诚的心。 “严将军意志力之刚毅强韧,也实属我等平生仅见,难怪他能够为我大楚立下如此多的汗马功劳,真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李太医不仅对陆拾遗推崇备至,对严承锐也是佩服有加。 毕竟,这世间男儿虽多,却罕有能找到像严承锐这种不服麻沸散直接在伤口里动刀子而面不改色不吭一声的硬汉子。 陆拾遗强忍着马上奔去瞧看严承锐的冲动,耐着性子顺着李太医的口风夸了夸丈夫。随后又问清楚了丈夫反复高烧时她能够做些什么后,这才拜托两个哥哥送几位太医去厢房休息。而她自己也三步并作两步地掀开门帘,迫不及待地走进了房间里。 一进去,陆拾遗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几乎让人为之呛鼻的血腥味。面容稍微有些色变的她来到丈夫床前,欢喜的发现此时的他是清醒的。 “相公,你现在觉得怎么样?”陆拾遗充满关切地问,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乌溜溜的盯着严承锐不放。 “自从中了鞑子兵的暗箭以来,还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好过。”严承锐冲着妻子微笑,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干涩,但语气里的快活和舒畅再明显不过。 陆拾遗仿佛卸下了肩头的千斤重担一样,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这可真的是太好了!”她眉眼弯弯的回笑给严承锐看,笑着笑着就掉下了眼泪。 “怎么又掉金豆豆了?”严承锐半开玩笑地伸出手来给她擦眼泪,“我怎么不知道我竟然娶了一个哭娃娃回家?” “我若是个哭娃娃,也是你这混蛋害的!”陆拾遗语带哭腔的一把捉住严承锐放在她脸颊上的时候,就像溺水的人拽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你知不知道你这次把我吓成了什么样子?我就差没抹了脖子随你而去了!” “拾娘!慎言!”严承锐被陆拾遗脱口而出的真心话吓了一跳,“这样的话你怎么也能张口即来!你上次明明不是——” “上次我要是不那么说,你能安安心心的听太医们的吩咐,老老实实的接受他们的治疗吗?”陆拾遗嗔了他一眼,声音依然带着哭腔的味道。 “拾娘……”严承锐心里很受动容的看着自己形容憔悴的妻子。“都是为夫不好,害苦了你。” “你害苦的人可不只我一个字,京城里还有好几个苦主等着找你算账呢。”陆拾遗说了句俏皮话,然后倾身向前,小心翼翼地揭开严承锐身上那松松垮垮的亵衣,瞅了眼即便敷了药也隐隐可见白骨的伤口,“李太医说再过一段时间你的体温就会迅速攀升,大脑神智也会变得不怎么清醒,趁着你现在的感觉还不错,我让人端盆热水来绞了帕子给你擦个身,顺便换件亵衣吧。” 严承锐自己也不喜欢现在这湿哒哒黏糊糊的模样,陆拾遗一说他就亟不可待的应了。 灶上的水是时刻备着的,陆拾遗要,就很快有丫鬟端了一盆勾兑的不冷不烫的进来。 “娘子这是要亲自给我擦洗吗?”严承锐见陆拾遗挥退丫鬟,自己挽着织锦莲花纹的袖摆,将一块巾子浸入水里打湿拧绞,眼睛顿时变得格外明亮起来。 陆拾遗被他那闪闪发亮的眼睛瞪得霞飞双颊,语气却输人不输阵地和他呛声道:“怎么?你有意见吗?还是担心我手脚没个轻重把你弄疼了?” “就算真的弄疼了我也不怪你。”箭疮处的伤口仿佛已经感觉不到痛楚的严承锐看着恼羞成怒的爱妻喉咙火燎火烧的紧……他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汉,在刚沾了妻子的身,尝到了点肉味儿就苦逼的被一旨皇命弄到了边关! 如今心心念念的盼了将近四年的妻子就置身于自己的面前,还说要亲自给他擦澡…… 亲自…… 单单是稍微在脑子里那么臆想一下…… 严承锐就觉得他要没出息的流鼻血了! 拧干了帕子回身过来给严承锐擦身的陆拾遗可不知道此时的严承锐心里在绕着怎样的歪九九。 她轻手轻脚地把严承锐身上又是汗水又是血渍的亵衣脱了下来,尽量不碰到伤口的给严承锐擦起了身。 感受着那双香软柔荑在自己身上拂过的微妙酥麻感的严承锐呼吸都不受控制的变得有些急促,不仅如此,他还感觉到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居然隐隐约约间好像已经有了苏醒抬头的迹象。 哎呀呀,这可有点不妙呀。 生怕被几年不见的妻子当做是色中饿鬼的严承锐顿时紧张的整个人都僵住了。 “相公?你怎么了?是不是我的手太重了?”以为自己哪里弄疼他的陆拾遗眉头下意识的就是一皱。 严承锐见状赶忙说:“不关娘子的事,是我……是我自己没出息,太久没见到娘子,心里想得慌……所以才会……才会……” 接下来的话不用严承锐直接说穿,陆拾遗也从他那飘忽的眼神中和身下那颇为明显的一处瞧出了端倪。 “你,你还真的是不怕死啊!”陆拾遗气急败坏地把手里的巾子砸进铜盆里,溅起一盆水花,“难道李太医刚刚在离开前就没和你说过现在的你不能动这些歪心思吗?” “我也不想动这些歪心思啊……可是我……我一看到娘子就……就怎么都忍不住啊。”严承锐抓住陆拾遗的手满脸委屈的讨饶。 “就是忍不住你也得给我忍!我可不想年纪轻轻的就真的做寡妇!”陆拾遗凶巴巴地用力瞪他,手却没有从他的掌心里抽回来。 “娘子,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古人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正所谓牡丹花下——呃——”严承锐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你说啊,怎么不说了!牡丹花下怎么了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往下掉的陆拾遗继续瞪严承锐,边瞪边哭! “还真的是变成个哭娃娃了。”看着这样的妻子,严承锐忍不住又长叹了口气。他借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把陆拾遗拉坐在床沿上,满眼温柔地凑上前去亲吻她泣红犹在的眼睑,“娘子,我不是诚心要惹你难过的,”他喃喃地说,“我只是太想你了,想得都要发疯了。” “你要是不想我才不正常呢,”生怕他因为这样的动作弄到伤口的陆拾遗坚定地将严承锐又重新推回了架子床的靠背上,重新把帕子绞了继续给他擦身体,“我在京里也很想你,如果不是惦念着家里的几位长辈和两个孩子,我早就偷偷摸摸的来到边关找你了。” “拾娘……” “所以,不只是你一个人快要被思念折磨疯了,我也同样如此。”陆拾遗把新准备好的亵衣小心翼翼的给丈夫换上,随后在他满怀爱意的深情目光中,主动脱了鞋子上床和他并肩而坐的把头轻轻枕在他没有受伤的那边肩膀上,语气温柔中带着几分诱哄的许诺道:“相公,我们是正儿八经的夫妻……只要你听太医的话,乖乖养伤,等你好了……你……你想怎样……我都依你。” 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被心爱的妻子当小孩儿哄的严承锐无声的笑了。 他满眼温柔的在妻子乌压压的云鬓上浅浅轻啄了一口,语气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都说听老婆话的相公有大福气。娘子,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会耐心等到自己能够再次一亲芳泽的那天。” 因为已经做了充分心理准备的缘故,在严承锐当真如李太医所说的那样发起高热来时,陆拾遗并没有乱了阵脚,而是如同她与李太医约定好的那样,在发现严承锐发烧的第一时间就把几位回去暂歇的太医又重新叫了过来。 接下来的时间里,自然又是一场场兵不血刃的战斗。 值得庆幸的是,他们每次都能够在太医们的高超医术下成功的化险为夷。 转眼间,三天时间就匆匆过去了。 把自己弄得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的陆拾遗也总算从李太医嘴里听到了一个准确的答复。 她的丈夫严承锐这回是真真正正、彻彻底底的脱离险境了。 这段时间整颗心都挂在严承锐身上无暇他顾的陆拾遗在听了李太医的话后,竟是干净利落的两眼一翻,直接晕倒在自己三哥惊慌失措张开来的宽广怀抱里。 陆拾遗这一晕可把大家吓了个鸡飞狗跳,值得庆幸的是太医就在身边,一番例行的扶脉检查后,李太医的诊断结果就成功的让大家高高悬起的心又重新安安稳稳的落回了自己的肚子里。 “夫人没什么大碍,之所以会突然昏迷是因为身体太过疲累和心里的沉重压力总算释怀了的缘故,只要不打扰她,让她踏踏实实的睡上一觉,醒来后在喝上两碗定神汤就好了。” 李太医开始的时候也被陆拾遗这说晕就晕的举动唬了一跳,但很快的他就发现这只不过是虚惊一场。 大家在听了他的结论后自然喜不自胜,一个个仿佛劫后重生般的松了口气。 ——就连一向稳重自持的福伯也不例外。 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世子夫人风尘仆仆的从京城赶到边关以来,明明她也没施展出什么特别的手段,但是在不知不觉中,她就变成了整个平戎将军不可或缺的主心骨。 大家根本就不敢想象她要是出了事情的话,这偌大的一个定远关和将军府会变成什么样。 毕竟,这些天以来,只要是有眼睛的,就都能够看出他们对女人一向不假以辞色的将军大人有多么的在乎他这位由当今圣上亲自谕旨赐婚的原配发妻。 第18章 好孕连连将门妇(18) 严承锐是一个对工作尽职尽责的人。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和妻子一起回京城养伤,那么自然要趁着还在边关的时候尽快与下属办好交接。 陆拾遗虽然有些担心丈夫的身体会吃不消,但她也不会蛮横到把他困在床上哪里也不准去,因此在简单的叮嘱他注意身体、不要太过劳累后就直接放行了。 严承锐去前院书房工作没多久,接了陆拾遗帖子的宁家太太就乘了一顶小轿,面上略带着点紧张彷徨之色的来到平戎将军府拜访。 宁太太对陆拾遗这位世子夫人是久仰大名的,自从家里的小姑子对平戎将军有了淑女之思后,她没事有事的就能听到小姑子用满怀嫉恨、愤愤不平的语气诅咒这个‘幸运无比又胆小如鼠的可恶女人’。 在她家小姑子看来,像陆夫人这种宁愿窝在京城里享福也不肯陪着丈夫来边关遭罪的女人是没资格做平戎将军的妻子的。 “如果不是圣上多此一举的给她赐婚,她怎么可能幸运无比的嫁给像将军大人这样优秀的男子?”前几天被福伯强行遣送回去的宁姑娘如同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在家里大放阙词,一双丹凤眼更是恨得都只差没当场倒竖起来。“她连出嫁从夫的基本妇德都不愿意遵守!” 对于走火入魔的小姑子宁太太心里真的是说不出的无奈和头疼。 偏生宁家在连生了五个儿子后才得了这么一个闺女,巧而又巧的是这闺女刚一落地宁太太的公公也就是为救定远侯牺牲的宁统领就官升两级。 因此,宁太太的小姑子完全可以说是在千娇万宠中长大的——在宁太太几妯娌还没有嫁过来之前,宁府压根就找不出几个不捧着她顺着她的人——也正是因为这份宠溺,让她养就了一副目中无人的娇纵性格。 宁太太知道小姑子这样的行为是不对的,可是就算知道不对她又能怎么样呢? 她与丈夫的关系只能用相敬如冰来形容。 两人虽然是夫妻,但是却少有交心的时候。 在妹妹面前总是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宁副将在面对自己的妻子时,永远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架势,根本就连正眼都懒得瞧她一下。 特别是在宁太太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却连一个儿子都没有生出来后,他更是除初一十五外再没有进过宁太太的房间。 而宁太太的婆婆和小姑子对此无疑是乐见其成的,她们巴不得她们下半辈子的依靠宁副将与宁太太的关系能够疏远一点、更疏远一点,因为只有这样,她们才有漏子可钻。 心比黄连还要苦三分的宁太太扶了扶自己头上插得稳稳当当的金镶珠如意簪,拢了拢自己身上的大毛斗篷下轿进了垂花门。 平戎将军府因为女主人常年驻守京城鞭长莫及的缘故,这里的布置怎么都谈不上精致,宁太太不敢到处乱看,老老实实的跟在一个丫鬟背后,沿着石子铺就的道路很快就来到了正房门口。 生怕将军夫人是特地把她叫过来羞辱一顿的宁太太浑身都止不住的在打哆嗦。 她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才勇敢地在领路丫鬟的帮助下,除去身上的大毛斗篷,抬脚走了进去。 “冒昧相请,还望宁太太不要怪我太过唐突才好。”眼见着宁太太手足无措走进来的陆拾遗微微一笑,抬手示意对方坐下。 “夫人这是哪里的话,能够接到您的邀请,妾身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见怪呢?”宁太太满心忐忑的也回了一个笑容,然后小心翼翼的对陆拾遗福了个礼,再在丫鬟搬来的海棠式五开光绣墩上斜签着慢慢坐下了。 “你我两家渊源颇深,这些虚礼就没必要再论了。”陆拾遗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动作美好而优雅地用杯盖抹开上面漂浮的茶叶,不疾不徐的对宁太太笑道。“今日我找你来是为了什么,相信你自己也心里有底。既然这样,不知你家对此可有个什么章程?” 寒冬腊月的宁太太额头却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她苦笑一声,脸上的难堪之色一闪而过。“不瞒夫人,妾身虽然名为宁家的当家太太,实际上却一点权利也没有……因此……因此……” “因此你根本没办法就此事拿出什么决断,是这样吗?”陆拾遗眉眼不动的放下手中茶盏,似笑非笑地看着宁太太。 “……”宁太太默默把头压得更低了一些。 “宁太太自从嫁进宁家后,受到了许多不公正的待遇,如今会感到心灰意冷,也实属正常。只是,不知道宁太太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陆拾遗慢条斯理地款款而谈,“不管宁太太对此事是无动于衷的眼不见为净也好,还是事不关己的高高挂起也罢,都请不要忘记这宁家待字闺中的小姐可不止你那小姑子一人。” 陆拾遗意味深长地朝着瞳孔骤然紧缩,面色也变得惨白如纸的宁太太弯了弯嘴角,“我这个人的脾气还算温和,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会大度到包容每一个妄图撬我墙角的人。我定远侯府与你们宁家也可以称得上是积年的老交情了,你的公公宁统领更是为我们定远侯府而死——若非顾念着这一份情谊,我今日根本就没这个闲工夫,特意把你叫来,而是直接把人给处理了也说不定。” “夫人仁慈,妾身全家真真是说不出的感激。”宁太太不停地拿手绢抹额头的汗珠,“只是妾身那小姑子的地位在宁家只能用说一不二来形容,妾身根本就没那个能耐劝说她改变主意,不再对将军大人产生什么不该有的冒犯情愫……” “她不听话,你就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吗?”陆拾遗一脸哑然失笑的看着一副束手无策模样的宁太太。 “夫人……”宁太太眼神茫然的与陆拾遗对视了片刻,然后像是灵光一闪似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那力道大的,听得陆拾遗都为她感到膝盖疼。“还请夫人大发慈悲为妾身指点一下迷津!妾身的几个女儿还小,什么都不懂,她们不应该背负自己长辈犯下的错误。” “一个还未出嫁就想着要抢有妇之夫的不贞女不管是走到哪里都会遭人唾弃的,不仅如此,自己家族的名誉也会因为这样而受到损害……” “夫人,您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懂,可是妾身的相公和婆婆……” “你相公和婆婆哪怕再喜欢你那个小姑子,也不可能全然放下自己的所有私欲,一门心思的一辈子为她而活——”陆拾遗轻笑一声,“宁太太,为了减少一些没必要的麻烦,我可以暂时把自己的名头借给你用用,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她没有把话彻底说穿,很快就端起茶杯送客了。 宁太太在听完陆拾遗说的话后,整个人仿佛痴呆了一样的傻站在原地怔愣了半晌,然后犹如破釜沉舟一般的咬着牙对陆拾遗保证道:“夫人,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还请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既然宁太太都这样说了,那我自然拭目以待。”陆拾遗面带微笑的看着她,唇角微弯地鼓励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她言笑晏晏的话锋一转,“这当家太太就要有个当家太太的样子,如果连你自己都对自己没信心,那么又如何能指望有朝一日打个漂亮的翻身仗,彻底折服家里那群半点都不上道的老油条呢?” 当家太太就要有个当家太太的样子…… 想起嫁入宁家后步步妥协步步后退的自己,眼圈变得通红的宁太太再次‘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重重地给陆拾遗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毕恭毕敬的告辞离去了。 半个月后,眼见着丈夫身上的伤口逐渐收口且愈合良好的陆拾遗预备着启程回返京城了。 ——陆家兄弟好不容易跟来了一趟边关,自然不会空着手回去,正巧这里最不缺少的上等的好皮子,严承锐也感谢两位舅兄千里迢迢护送他妻子过来的这份珍贵情谊,从与下属的百忙之中插了一手,特意让福伯带他们去找了定远关最好的皮货商——看在平戎将军府的面子上,这些皮货商是半点欺生的盘算都不敢有,只会尽其所能的让陆家兄弟满载而归。 在离别前夕,陆拾遗心情大好的收到了宁家那位‘自来熟’小姐因为意外不小心毁容失声不得不远嫁他乡的消息。 至于一心为他的少主人考量的福伯却被陆拾遗这个女主人留在了定远关的平戎将军府,还美其名曰这是对他的信任。 对于陆拾遗的选择,福伯没有任何怨言。经过这段时间的私下观察他已经充分感受到了这位女主子的不一般。 尽管他们彼此都没有把话挑明,但宁姑娘之所以能够在平戎将军府如入无人之境的缘由——即便福伯没有主动请罪,陆拾遗也已经从那天的谈话中捕捉到了些许蛛丝马迹。 一次不忠,百次不容。 即使福伯是因为担心定远侯府无后才会在她的孕事没有传到边关之际,行的这一昏招,但对陆拾遗而言依然是没办法容忍的。 早在她来到这个世界并且披着嫁衣嫁给严承锐的时候,严承锐在她的心里就已经与她的禁脔无异,她不可能容许别人觊觎她的东西,不论那个人是谁,又和她现在的夫家有着多深的渊源,多重的恩情。 陆拾遗从京城赶赴边关的时候,因为担心严承锐的身体,所以是是日夜兼程,马不停蹄,但是在他们一起回去的时候,就很没必要再这样自己折磨自己了。 在与京城侯府取得联系并报了平安以后,陆拾遗就仿佛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似的,安安心心的陪着丈夫以乌龟一样的速度朝着京城所在的方向而去。 反倒是几位太医和陆家兄弟惦记着自己的差事和家里的妻儿长辈,在陪着他们走了一段路程后,就加快了速度提前赶回京城去了。 严承锐很享受这种和妻子独处的美妙时光,他就像是要把他曾经在妻子生命中空缺的那几年全部补回来一样,带着陆拾遗到处游玩。 陆拾遗本来就是一个典型的享乐主义者,严承锐愿意用这样的方式捧着她、补偿她,她自然也不会蠢到摆出一副贤惠的面孔出言拒绝,一时间,夫妻之间的感情可谓是一日千里。 等到他们终于回到京城又入宫面见皇帝陛下归来,已是谷雨时节。 两个孩子年纪虽小但还记得母亲,见陆拾遗踩着脚凳下车,争先恐后的从奶娘的怀里挣脱出来,一边一个的扑抱过来,边跑还边奶声奶气的大叫着“娘亲、娘亲,你总算回来了!” 先陆拾遗一步下了马车,正紧盯着两个小家伙不放的严承锐见此情形,赶忙眼疾手快地一手一个拎了起来。 原本看到严承锐而喜上眉梢的冯老太君等人一见他这粗鲁的动作,顿时脸色大变,“你个混小子!”老当益壮的冯老太君扬着拐杖就敲过来了,“自己让我们心急也就罢了,居然还这样对自己孩子!你、你这是把我老婆子的命根子当布袋子一样随便乱拎啊?你自己说说,你还像个做亲爹的样吗?” “老太君,您别生气,我这不是担心他们撞到拾娘吗!拾娘现在的情况有些特殊,真要是被您的两个乖孙孙给撞到了,恐怕您哭都来不及。”严承锐抱着两个身上还带着奶香味儿的小娃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着。还从没被人抱着这样摆弄的两小大感新鲜,小手啪啪拍着,小腿一蹬一蹬的直说好玩儿。 严承锐的话成功的让冯老太君放下了拐杖。 “情况特殊?这话从何说起?难道,拾娘的身体有恙?” 定远侯夫妇脸上也露出了关切之色。 “相公,你就别卖关子啦,担心吓着老太君他们。”陆拾遗抿嘴一笑,脸上很有些不好意思的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对满眼担心她的长辈们轻声说道:“前些日子我有些食欲不振,相公担心,特特请来了那县城里最好的大夫过来诊脉,才发现……才发现……我又有身孕了。” “又……又有身孕了?”冯老太君傻乎乎的鹦鹉学舌。 定远侯夫妇也满脸震惊的看着陆拾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确实是又有身孕了,”严承锐笑吟吟地凑上前来,“据那位老大夫的说法,好像拾娘这回怀的还是双胎。” “还……还是双胎?”冯老太君激动的连话都不会说了。定远侯夫妇也仿佛整个人都木了似的紧跟着追问道:“还是双胎?确定吗?那位老大夫的诊脉手法高明吗?” “听说在他们那一边还颇有名气,”严承锐脸上的表情也颇有几分踌躇满志的味道,“如果那位老大夫所言非虚,再过个几月,我们家又要有两个小乖乖要过来做客啦!” “做客,做什么客!当然是落居啊!”冯老太君又抬起拐杖敲了下孙子的头,这回严承锐没躲过,“还真是老天爷保佑啊,拾娘!我们家也不知道积了多少代的福气才能够把你给娶进家门里来啊……”冯老太君一把握住陆拾遗的手就是一阵猛夸,幸福的老泪更是不停地哗啦啦往下流。 “见到家里人太高兴了,差点忘记了正事。”陆拾遗被冯老太君当着一大堆人的面夸得很不好意思,眼珠一转,将站在身边看好戏的丈夫一把拽过来,故意做出一副邀功请赏的姿态玩笑道:“媳妇不负所托,把相公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带回来了,还请老太君和父亲、母亲好生阅看一番才是。” “哦,哦,这孩子、这孩子……别看马上就要是四个娃娃的娘了,还这么的促狭!”冯老太君被陆拾遗这一夸张的讨赏举动逗得破涕为笑。 “母亲,”苏氏却是从儿媳妇拿儿子出来顶缸的行为看出了她的不好意思,忍俊不禁地也助推了一把。“这真正的开心果回来了,我这冒充的也该退位让贤啦。真不知道我们拾娘的肚子里到底哪来的这么多笑话点子,随便随便的一句话就能够把人逗得肠子都笑出来。” “那是因为一到了老太君和母亲身边我就满心欢喜,这俏皮话自然也就张口即来啦。”陆拾遗悄悄递给了婆母一个充满感激的笑容,亲亲热热地一边一个挽住了她们的胳膊。 第19章 好孕连连将门妇(19) 陆拾遗时隔四年后再次有孕极大的振奋了定远侯府一干长辈们的精神。 在彼此之间又好好的亲香了一阵后,心里的喜悦之情几乎无以言表的冯老太君在做了数十年的优雅老封君后,终于在今日彻底破了功。 她几乎是扯着大嗓门对府里的管家迭声说:“快!快抬一顶小轿来!快抬一顶小轿来!” 苏氏一边拿手帕擦喜悦的眼泪,一边也推搡着身边的丈夫定远侯派人赶紧递帖子去太医院请个精通妇科的太医过来。她自己也没闲着的把一起出来迎接严承锐夫妇的丫鬟仆婢们指挥的团团转。 一时间整座侯府热闹的就仿佛过年一样。 现在的定远侯父子在皇帝心里可谓是一等一的红人,因此帖子刚一递进去,就有擅长妇科的太医提着药箱过来了。 结果不用说,自然是皆大欢喜。 在药童拾掇脉枕和用来开安胎药方的笔墨纸砚时,这位太医发自肺腑的对端坐在紫檀嵌黄玉福寿纹宝座上的冯老太君说道:“老太君,您老可真是慧眼识珠啊!这样的好媳妇都被您娶到家里来了!”这位老太医已是花甲之年,即便是说上这么一两句充满感慨的话,也算不上什么出格。 冯老太君被老太医捧得眉开眼笑,特别是在确定自己又将得到一对双胞胎小曾孙后更是乐得合不拢嘴,“托福、托福,太医您行善积德多年,以后的福报只会比老婆子更多、更大!” 重重厚赏了老太医后,冯老太君又遣严承锐亲送其出门以示尊重,随后才拉住陆拾遗的手强迫她坐到自己身边来,仔仔细细的问起了陆拾遗和严承锐这一路走来的饮食起居,定远侯夫妇也在一侧旁听。 两个还不懂得为什么自己不能让娘亲抱的孩子委屈的撅着红嘟嘟的小嘴巴坐在配套的紫檀木脚踏上,把脸枕放在陆拾遗的大腿上磨蹭。心里暖成一片的陆拾遗在回答冯老太君文化的同时,也会时常伸手去揉揉他们的小脑袋瓜。 严承锐这出去送太医一送就是大半个时辰,等陆拾遗翻来覆去的把他们沿路走来的事情都抖搂了个精光后,他才兴冲冲的回到家里来。 冯老太君见他出去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回到家居然还会送个太医就把自己都给送了个没影,顿时大为生气,抓着身边不远的一把美人锤对着他就是半真半假的一通好捶,等到狠狠的出了一口恶气后,她才抓着孙子的胳膊让他也坐到她老人家的旁边来,问他刚才干什么去了,怎么送个人也送了这么长时间。 严承锐被冯老太君问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才坦言道:“刚刚送老太医离开的时候,正巧有一个卖糖人的从门口经过,这不,我琢磨着钧哥儿和珠姐儿打从落地就不曾和我相处过,因此……” “因此,你就打算买几个糖人讨好他们?”冯老太君等人的眼里有了笑意,陆拾遗更是直接笑滚进了冯老太君的怀里。 严承锐又摸了摸鼻子,从袖袋里摸出一个厚厚的油纸包出来,“这糖人是我买了摊子上的东西亲自捏的,每个人都有,大家要不要尝尝看?”然后开始在长辈们忍俊不禁、在妻子乐不可支、在儿女们满眼茫然的注视中,强作镇定的每人都分了一个。 陆拾遗接过那糖人才发现竟然是照着她的模子捏的,而且还活灵活现的,不由得大感有趣,直对冯老太君和苏氏说还真没想过自家相公还有这本事。 冯老太君却是大笑,“你相公像钧哥儿这么大的时候除了玩他父亲削给他的那把木剑,最喜欢的就是拿了一团彩泥在那儿捏,捏什么像什么,后来大了,才不在抱着彩泥不放了。” “老太君……”觉得在妻子面前丢了脸的严大将军提声抗议。 自从有了两个小曾孙——且马上又要再添上两个——就觉得孙子不值钱的冯老太君从鼻子里懒洋洋地哼出一声,“叫什么叫?如果不是你要做几个糖人过来讨好卖乖,我会想起你小时候的事情吗?要怪也只能怪你,谁让你勾起了老婆子的回忆呢? 被祖母爆了黑历史还变本加厉倒打一耙的严承锐用哀怨无比的眼神去看自己笑得直抽抽的妻子。 陆拾遗被他看得喷笑一声,大发慈悲地伸出援手,揉了揉两心肝的小脑袋瓜子,“爹爹特地给你们捏得糖人好不好吃呀?甜不甜呀?” 一口就把小糖人的大脑袋啃了的钧哥儿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捧场大声说好吃,甜!珠姐儿却有些舍不得手里这个和她长得十分肖似的小糖人,白白的米粒牙磕到小糖人的胖胳膊上又松口,磕到又松口,在陆拾遗这么问她的时候,她转了转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扑闪着浓密卷翘的眼睫毛一本正经地问:“娘亲,如果我说好吃也很甜,他会再给我一个吗?” 陆拾遗被小闺女讨价还价的认真姿态给萌到了,忍俊不住地弯了弯眼睛,才同样满脸认真地回:“娘亲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给,要不,我们珠姐儿自己问一下爹爹好不好?” “爹爹?”钧哥儿和珠姐儿像是才意识到严承锐居然是他们亲爹一样的瞪大眼睛。“娘亲!你刚才说爹爹?他是我们的爹爹吗?” “是啊,他就是你们的爹爹。”陆拾遗扫了眼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些许紧张之色的严承锐,“你们不是一直都吵着闹着要见一见自己的爹爹吗?如今娘亲好不容易把你们爹爹送到你们眼前了,你们怎么反倒不相信了呢?” “我们没有不相信娘亲的话!”龙凤胎异口同声的说。 “我们只是想要问他一个问题,”钧哥儿竖起一根胖嘟嘟的肥爪子,脸上表情很是郑重的强调。“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珠姐儿也配合着哥哥的动作,很是认真的点头。 这回不管是陆拾遗还是冯老太君等人都被勾起了好奇心。他们眼睛一眨不眨的来回看着这父子三人,想要知道钧哥儿说的‘很重要的问题’究竟是什么。 见家里所有人都把视线放在他们身上的钧哥儿觉得自己受到了尊重。他稳稳的踩着两层的紫檀木脚踏下来,还回身牵过自己妹妹的手,然后小胖腿哒哒哒的跑到严承锐面前,扬着小脑袋,一本正经地盯着他问道:“我们的爹爹是杀坏鞑子保护百姓的大英雄,你是吗?你杀过鞑子吗?你保护过百姓吗?” 严承锐难掩面上惊讶的去看自己的妻子和祖母等人。 陆拾遗摊了摊手,表示她也不知道钧哥儿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出来。反倒是冯老太君和苏氏婆媳俩个的眼睛不约而同的红了。 “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回答他们呀!”苏氏一边焦急地出口催促儿子,一边用充满感触的声音对冯老太君说道:“母亲,您别瞧着钧哥儿和珠姐儿年纪小不懂事,实际上他们心里明白着呢,瞧瞧,咱们随口说的一两句话,他们也能够记得这么牢……牢得甚至能在几个月后见到自己的爹爹脱口而出……”越说越觉得心绪不断起伏的苏氏抽出手绢擦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夺眶而出的热泪。 这时候陆拾遗等人才知道两个小家伙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出来,一时间,面上的表情都有些动容。 总算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的严承锐在自己的两个孩子面前毫无形象的半蹲了下来,然后眼神认真而严肃的对两个仿佛在完成一件庄重仪式的小家伙说道:“是的,爹爹杀过鞑子,也保护过许许多多的老百姓,而他们也确实如你们的曾祖母和祖母所言,一直都把爹爹当做最勇敢的大英雄一样看待。” 钧哥儿和珠姐儿默默听严承锐把话说完,然后扭头去看陆拾遗,再看冯老太君和定远侯夫妇,直到所有长辈们都鼓励的对他们微笑点头后,他们才争先恐后的大喊着“爹爹”、“爹爹”的犹如那归巢的乳燕一般,飞也似的扑进严承锐迫不及待张开的宽广怀抱内! 看着搂抱成一团的父子三人,陆拾遗只觉得自己整个心窝都因为面前的这三个人暖成了一片。 有家人陪伴的日子总是过得非常快,在一家人正式去陆府拜访感谢没多久,几乎转眼间的功夫不到,陆拾遗又到了要生产的日子。 “拾娘,要是真疼得受不了你就喊出来吧——我在这里了呢!你的相公就站在门口呢,千万别委屈了自己!”还是头一回直面妻子生孩子的严承锐听着里面时断时续的闷哼声,焦急的在产房门口直打转转! 上一回因为严承锐还在边关的缘故,为了让他深刻体会一把孩子出生时的激动心情,冯老太君等人写给他的信里面只差没长篇累牍的把当时的场景整个还原了一遍,而严承锐自己也不知道看了多少遍,因此一听到里面没声音他就急了,就担心妻子是不是又要像四年前一样因为害怕惹来家里的长辈担心而刻意苦忍! 同样坐在旁边守着的冯老太君和苏氏也纷纷喊话让陆拾遗不用顾及她们,至于两个小的因为怕他们吓到特意没有带到产房门口来,而是专门留了严峪锋在那边照看。 不论是上回还是这回之所以不大喊大叫都是为了积攒储蓄力气,静等宫口开后一鼓作气把孩子生下来的陆拾遗听着外面充满焦虑和担忧的喊叫声,嘴角止不住的就是一翘,只要是产妇,就没有不希望丈夫和家人守在产房门外等候的,毕竟,这样能够给她们带来极大的安全感。 而吸取上回没有第一眼见到龙凤胎教训的陆尚书等人也在女儿女婿去拜访他们的时候特地打了预防针,直说这回女儿生产的时候他们一定要在旁边守着——因此,强烈要求女婿只要女儿一有胎动的迹象,就赶紧派人过来通知他们。 严承锐记得自己的承诺,在打横抱起妻子进入产房的中途,他也没忘记叮嘱才提拔上来没多久的贴身小厮赶紧到陆尚书府上去报信——就这样,在严承锐和冯老太君等人在产房门口毫无形象的大叫大嚷的时候,陆尚书一行风尘仆仆的也赶过来了! 严承锐没心思招呼岳父岳母和几个舅兄一家,近乎敷衍似的拱了拱手后就继续紧盯着产房的门不放了。大家也能够理解他此刻的心情,纷纷也在靠近产房的地方坐了下来,七嘴八舌的问冯老太君和苏氏现在情况怎么样。特别是陆拾遗的母亲朱氏,她只差没情绪亢奋的亲自钻到产房里去替心肝宝贝接生了。 冯老太君婆媳对路家人是打从心底的感激,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听到陆拾遗才进去没一个时辰的大家顿时不约而同放下了紧绷的神经。严承锐的大舅子陆廷玉更是用过来人的语气说道:“还没一个时辰?看样子我们还有得等。” “希望一切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陆廷玉的夫人见不得丈夫这一副母鸡下蛋一样轻松的腔调和婆母妯娌一起双手合十的默默向观音菩萨祷告。 对这个时代的女人而言,观音菩萨简直就是能够送子、保胎以及护佑她们平安顺遂诞下麟儿的护身符。 就在大家等得心如火燎之际,外面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喧哗声,严承锐等人还没做出什么反应,就见家里的管家面色大放红光的急匆匆跑了过来大声说道:“老太君、夫人、世子爷,皇宫里的公公过来传旨了!听侯爷的意思是我们府里由侯封公的旨意下来了!侯爷让你们赶紧换上一身正式衣物去前面接旨!” “怎么会这么巧?!”严承锐脱口而出。现在的他担心媳妇儿都来不及了,哪里有心情去接什么狗屁圣旨。 “锐哥儿!不许胡闹!听候旨意是大事!我们赶紧以最快的速度过去,再以最快的速度回来!拾娘这边要生还早着呢!”冯老太君板着脸呵斥心不甘情不愿的孙子。苏氏也在旁边好声好气的劝他不要冲动,不过话是这么说了,在心里她自然也是和儿子一样的觉得皇帝这道圣旨实在是来得有些不是时候。 陆尚书知道勋贵之家历来把自家的爵位看得极重,如今严承锐能够在面临这样的大喜事上还一门心思的惦记着他的女儿已经让他很满意了,因此他也主动开口劝说严承锐快点过去接旨。 可严承锐的鞋底就仿佛被胶水黏住了似的,怎么都不肯动。 最后还是陆廷玉兄弟几个推了他一把,“这圣旨能够在我外甥们出生的时候下降,足可见我的外甥们都是有大福气的,这是好事不是吗?” 曾经和严承锐打过一段时间交道的陆家老七也凑热闹的嚷嚷着说:“当然是大福气!两个外甥再加这么一道寓意深远的圣旨,不是三星报喜是什么?!赶紧去吧!这样的好事别人家求都求不来呢!” 在大家的好说歹说、苦口婆心下,严承锐总算是换上了一身精致华美的世子服跟着祖母和母亲去前面和父亲汇合,迎接圣旨下降侯府了。 已经在前厅等候的传旨公公没见到陆拾遗起先有些纳闷,但很快就从机敏的管家口中听到了对方没有过来的原因,顿时就满脸理解的笑了。 这公公既然能混到御前当差,自然也是个聪明的。因此,不但没有冥顽不灵的坚持让陆拾遗也出来接旨,还二话不说的表示香案供奉什么的也可以不准备了。 毕竟事急从权嘛。 而且他也相信只要他回去把这巧合一说,皇帝和太后不仅不会因此而怪罪他,相反还可能会大大的褒奖他一回。 要知道,像这样足可以传承千古的佳话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幸运的赶得上趟儿的。 因为顾念着严承锐等人的焦急心情,那公公也没摆什么架子,尖声尖气的把两道圣旨逐一念完后,就卷吧卷吧的亲自交到了新出炉定国公严峪锋的手上,还很是吹捧的夸了对方一句当真是虎父无犬子。 是的,两道圣旨。 一道是定远侯府成功跨上一个新台阶,摇身一变成京城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的国公府第之一。 一道是亲自率领一小队士兵直取王帐俘虏了鞑子大汗的定国公府世子严承锐升官,由四品平戎将军连跳两个台阶,成为了大楚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二品镇逆将军。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垂花门里又有人跌跌撞撞的朝着大门所在的方向狂奔而来!那人脸面涨得通红,双手摇得和风车一样近乎可以看见重影。 正在为自家爵位升等和儿孙升官而感到欣喜万分的冯老太君等人心头一跳,还没来得及询问出口,对方已经一个踉跄,骨碌碌滚到了冯老太君等人面前。 “蠢材!你大喊大叫的做什么?是不是世子夫人那里出了什么事?”生怕是妻子那边有个什么差错的严承锐抬脚就怒踹了过去,声音更是止不住的在轻轻发颤。 那人被严承锐这一脚踹得总算从癫狂中清醒过来了。 “将军大人!大喜!大喜啊!”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蹦了起来,然后傻乎乎的对严承锐大声说道:“世子夫人生了!世子夫人她生了!她生了三个小主子!三个小主子啊!” “什——什么?你说几个?!你说世子夫人生了几个小主子?!”严承锐一把将近乎要乐疯了的来人拽到了自己跟前,同样扯着嗓子大声喝问道。 “三个!将军大人!是三个小少爷啊!三个声音嘹亮,健康无比的小少爷啊!”那人口齿清晰的大声回答道! 又一次从对方口中听到‘三’这个字眼的严承锐只觉得眼前一阵金星乱冒,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临昏厥前,他还依稀听到母亲用喜极而泣的声音大声对他的祖母冯老太君和父亲定国公说道:“亲家舅爷说我们家的孩子有大福,是三星报喜,可是现在我才知道,这哪里是什么三星报喜——分明就是五福临门啊!是我们严家的五福临门啊!” 第20章 严承锐番外 我活到了九十七岁,才在妻子的陪伴下闭上眼睛。 临终前,我问她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已经发白如雪,皱纹满脸的她温柔的亲吻我的额头,与我耳鬓厮磨,就如同我们以前一样的笑着对我说:“也许上辈子的我做了让你伤心的事情,所以这辈子才特意还情来了。” 我说:“如果真的像你所说的这样的话,那么,我希望下辈子我们还能够再见面,这一回不论是我让你伤心也好,还是你让我伤心也罢,都要记得再去下下辈子找到对方,再还上一世的情谊,以期永结同心。” 妻子被我说的话逗乐了,问我怎么就这么贪心,要了她两辈子不够,居然还想要把她的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给订下来。 对于她的抱怨我听了却只想叹笑。 我的妻子太傻,她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美好,也不知道午夜梦回中我有多么庆幸自己居然能够拥有一个这么出色的她。 我的妻子幼承庭训,侍长至孝,待下宽慈。只要是认识她的人,就没有不夸她好的。她在我随时都可能战死沙场的时候嫁到了我家,为我接连诞下了七个儿女,真可谓是好孕连连。正是因为有她的存在,我严家才摆脱了一脉单传的窘境,和其他世家大族一样感受瓜瓞绵延、枝繁叶茂的喜悦。 我家已故多年的老太君感念她对这个家所作的杰出贡献,更是在临去世前将自己的所有私房财物尽数给了她,直说:她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情,就是去皇宫里撒泼耍赖的把我妻子娶到家里来,还说因为我妻子的缘故,她总算能昂首挺胸的下去见我那老祖父去了。 我的父亲和母亲对她也多有赞誉,京城里与我们家地位相若甚至皇室中人也总是把她恭恭敬敬的请过去做全福太太,他们都不约而同的说她有大福。 是啊,如果没有大福又怎么会在新婚一夜就蓝田种玉收获一对聪明伶俐的龙凤胎?如果没有大福又怎么会在二度生产的时候巧之又巧的与宫里颁下来的圣旨撞个正着?如果没有大福又怎么会在我回到边关因为一场战事失踪后而义无反顾的重返边关,于漫天黄沙之中,在一处小的可怜的绿洲里找到了我已然筋疲力尽的队伍?如果没有大福又怎么会在储位更迭、人人自危的关键时刻,救下了正被人追杀的未来天子? 如果没有大福…… 如果没有大福…… 如果没有大福…… 桩桩件件、林林总总,巩固了她在严陆两家说一不二的地位。 等到家中的老人尽数去世后,两府几乎可以说都是遵循着她的意志在行动,而她也从不曾让全心全意信任着她的我们失望过。 哪怕是情况再危急、再可怕,她也总能另辟蹊径的带领着我们不疾不徐、从从容容的平安度过。 家里的儿孙也被她那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深不可测所震慑折服,对她说不出的敬畏和崇拜。 而孩子们的表现自然也就让她想要做一个像老太君那样的‘老小孩一样被小辈们捧着哄着’的愿望落了空。 对此,在私下里,她不止一次的揪着我的耳朵抱怨,说都怪我太过懒散,反倒让她赶鸭子上架的显在了人前,再想要找个台阶回归平凡都没办法做到。 ——揪耳朵是她从娘家就养成的习惯,通常只会往她最亲昵和最信任的人身上招呼。因此,家里的小辈们不论哪一个被她揪了耳朵,都会亢奋的大半个月都笑得见牙不见眼,其他人也会摆出一副羡慕嫉妒恨的架势,恨不得那个被揪的人是自己。 我至今都对年过半百的钧哥儿被他母亲当着妻儿孙辈的面揪了耳朵时的面部表情记忆犹新——那想要笑又要勉强自己端住表情不至于当真在妻儿孙辈们面前失态的窘迫模样真的是说不出的有趣和温馨。 我知道外面一些与我为敌的人喜欢在暗地里偷笑我耙耳朵,怕老婆。 对此,我并不以为意。 毕竟,我确实如他们所说的那样是个耙耳朵,也确实很怕自己的老婆。 不过我的这种怕不是畏惧的怕,也不是厌烦的怕,而是担心她有朝一日会离开我的怕。 这是一种很古怪很诡异的感觉,即便我极力摒弃,极力忽视,它也总是如影随形的纠缠着我,让我整日整夜的不得安宁,只有把我的妻子紧紧锁抱在怀里不放,才会勉强觉得自己好过点。 我没办法理解这种怎么也没办法摆脱的怪异情绪,这种情绪对我一个在战场上见血无数的军人而言实在是太过软弱也太过陌生,直到我的大舅哥陆廷玉一言点醒了我。 情至深处故生怖,情至深处无怨尤。 正是因为太过于在乎,才会产生斤斤计较的情绪。 正是因为太过于喜爱,才会患得患失的几乎连自己都丢掉了自己。 我深深的眷慕着我的妻子,我片刻都不舍得与她分离,不论是一弹指还是一刹那,正是因为这份深深烙刻进骨子里的爱,让我怎么都没办法想象自己有失去她的可能。 那种可能即便是无意间的一个突兀闪念,也会让我情难自控的肝肠寸断、胆裂魂飞。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曾经因为中了朱砂艳而陷入深度昏迷时自己所做过的那个诡异无比又栩栩如生的噩梦。 在那个梦里,我的妻子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像个被宠坏的孩子一样,娇纵任性。 她对我充满着抗拒心理,不但不愿意履行我们之间的婚约,还和一个看着就很不靠谱的远房表哥私奔了。 这个梦太过鲜活也太过可怕,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梦到这种离奇的画面,更让我感到不安的是,在和妻子回到京城养伤的时候,我还真的在妻子的陪房下人嘴里证实了这世间确实有齐元河这个人——只不过他因为一场意外已经变成了傻子——而他也确实是我妻子的远房表哥并且在我妻子的娘家住过很长的一段时间。 这个梦对我而言,就仿佛是一种警告,它在变相的告诉我,比起梦里那个颜面扫地、英年早逝的自己,我是多么的幸运、是多么的有福气。 在做过那个诡异的梦以后,我暗暗发誓要好好的珍惜我的妻子。 而这份珍惜,我决定一开始就是一辈子。 如今我就要走了,我的身体衰败不堪,垂垂老矣。 我不担心家族以后的未来,也不牵挂子孙后辈的前程,我只紧张我的老妻,我只舍不得我捧在心坎里疼惜了这么多年的——最心爱的那个她。 我亲眼见证着她从一朵娇艳迷人的牡丹被岁月侵蚀成如今这幅白发苍苍却依然雍容优雅的模样,我依然爱她,打从心眼儿里的深深的爱着她。 感受着身体里的力气逐渐如抽丝剥茧一样缓慢消失的我,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勉强伸出自己布满老人斑和层层皱纹的手与她一点一点的十指交缠,就如同我们曾经做过无数次的那样。 “拾娘,我……想……听……”我努力从自己的气管里逼出声音,我知道我现在的声音很含糊很混沌,但我知道,我的她一定听得懂,因为我们已经相处了这么多年,因为我们早已经亲密无间的好成了一个人的模样。“听你十多年前在庄子上曾经唱过的那首你自己也记不得在哪里学来的山歌……” 那首让我印象深刻到下意识选择了在九十七岁这年离开的山歌。 我眼神温柔的凝望着她,就好像那晚洞房花烛夜用喜秤挑起盖头一样的惊艳和痴迷。 那时候的我还是个憨头憨脑的傻小子,许着可笑天真的根本就不知道能不能完成的诺言与她鸳鸯交颈,行那夫妻之间亘古不变的鱼水之欢。 她眼神格外复杂的看着我,眼眶缓缓的在我的注视下红了一圈,泪水点点滴滴地从她的眼角、脸上、下颔流淌下来,慢慢滑进了我的衣领里。 我的感官已经十分钝化了,但是那浑浊的泪水却仿佛有了极灼极炙的温度一般,烧得我浑身上下都变得滚烫痉挛起来。然后,我就听见她用已经苍老的嘶哑的哽咽的再不像从前那样快活悦耳的声音泣不成调的在众多儿孙晚辈的几近跌落下巴的震撼眼神中,低低的、柔肠百转的唱了起来。 她在唱: 山中只见藤缠树 世上哪闻树缠藤 青藤若是不缠树 枉过一春又一春 竹子当收你不收 笋子当留你不留 绣球当捡你不捡 空留两手捡忧愁 连就连 我俩结交订百年 哪个九十七岁死 奈何桥上等三年 连就连 我俩结交订百年 哪个九十七岁死 奈何桥上等三年 “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我用尽最后的一点余力,在儿孙们痛哭流涕的嘶喊声中,眼神涣散而执拗的紧扣住妻子枯瘦的也只剩下一把骨头的手,很认真、很认真地对她再次做出了犹如洞房那夜憨小子一样的痴傻承诺:“拾……拾娘……别说是三年,就是三十年、三百年,三千年,三万年,我也会一直、一直的在奈何桥上等着你,等着你我夫妻重逢的那一日……” 第21章 被逼殉葬的妖妃(1) 这是一间看着就让人舍不得离开的书房。 穿着一身红衣却辨不清年岁的女子正以一种极为闲适的姿态,盘腿坐在紫檀描金山水罗汉榻上描小像。她描得很认真,连书房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盛装打扮周身彩绣辉煌的妙龄女郎幽魂都不曾觉察到。 那幽魂倒也安静,虽然面上瞧着失魂落魄的,但眉宇间却一丝急躁也无。 她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红衣女子眼前正在画着的小像一笔一笔的逐渐成形。 这时候幽魂才发现女子画的是一个面貌英俊雄姿勃发的年轻将军。 红衣女子也不知道画了多久,才放下自己手里的笔,唇角带笑地回转过来,指了指紫檀镂雕菊花纹炕桌旁边的一个紫檀嵌瓷心梅花式五开光圆墩,言简意赅地说了句:“坐。” “坐?仙子,我是个冤死鬼,别说是坐了,就是想伸手碰触点什么东西都不成。”幽魂脸上麻木的表情有瞬间的呆滞,而这一呆滞也让她遮掩不住自己的本相,露出个吊死鬼的难看模样来。 “别的地方不成,不代表我这里也不成。在这里,你可以继续把自己当做成一个人看,活生生的人。”红衣女子眼眉不动的从炕桌上的白玉荷绽式笔洗盂内用拇指和食指沾了点清水出来对准幽魂的脸上就是轻轻一弹,幽魂只觉得面上一凉,原本有些扭曲狰狞的五官又重新恢复了那绝美中带着几许凄艳的精致五官。红衣女子满意地点点头,又指了指那紫檀嵌瓷心梅花式五开光圆墩示意她坐下。 幽魂面上带着几分迟疑之色的缓缓斜签着身子坐了下来。当臀部当真碰触到实物时,她那早已经因为流不出丁点眼泪而变得呆滞暗淡的桃花眼难得又有了些许光彩。 红衣女子微微一笑,亲自把一盏不知道用什么炮制,闻起来却香馥扑鼻的清茶推到她面前,“喝一点暖暖身子罢。” 幽魂默默地伸手接了过来,浅浅的啜饮了一口,她的动作优雅而富有教养,让人瞧了当真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你放弃了以后轮回转世的机会找到我这里来,想必是已经知晓我的规矩,不知道你想要我去为你做点什么?”红衣女子朝着不远处的紫檀边兰花纹书格招了一招手,一个精致的紫檀木匣子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牵引一般的悄然落在了炕几上。红衣女子不疾不徐的打开,将逐渐干透的将军小像放在里面那厚厚一摞的最上头,随后又合上盒子像刚才把紫檀木匣召唤过来的方式一样,把它又重新‘抛’回了原来的位置。而在那书格之上,类似的紫檀木匣子乍一看去,足有数百个之多。 幽魂不安地抿了抿泛着白的唇瓣,眼神仿佛无法定焦一样的捧着手中温热的茶盏在书房内漫无目的的乱飘。她时而去看罗汉榻后面的紫檀边嵌玉石翠竹人物七扇式座屏;时而去看墙上挂着的各种各样的山水人物字画;时而去看紫檀描金海棠式六足香几上冒着寥寥青烟的玉石镂空荷花式熏炉;时而去看红衣女子面前炕桌上的紫檀边嵌花鸟绣双面插屏;时而去看地上的织百花丝绒地毯。也不知道看了多长时间,她才从漫无目的的浑噩中重新醒过神来,面上带着三分苦涩七分难堪的垂下眼帘,声音嘶哑而悔不当初地说:“我希望、希望用所有的一切换一次时光倒转的‘我’这回,能够死得有价值一点。” 红衣女子因为过尽千帆而沉静镇定的眸子里难得的闪过一丝错愕的光。 她微微抬眉,语气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地道:“你确定这就是你想要的?在付出了这么大代价以后?” “是的,这就是我想要的!”幽魂脸上的表情很坚定,看不出半点动摇之色。可她的眼睛却仿佛在流泪一样,里面盛满了根本就没办法再承载下去的伤悲和悔痛。 红衣女子静静凝视她半晌,确定她是绝不可能再改变主意后,这才缓缓点头道:“既然这就是你想要的,那么……请签字吧。” 她一面说,一面轻叩了几下面前的紫檀镂雕菊花纹炕桌。 一本仿佛也是紫檀木制却薄得如同蝉翼一样的书卷缓缓的从炕桌正中漂浮了出来,正正巧地停在了一人一魂的面前。 紧接着,红衣女子又从紫檀描金牡丹式笔筒里取了一支笔出来递给幽魂。 幽魂默默接过,在定契人那里一笔一划的用带着微微颤栗的簪花小楷开始写自己的名字。 随着她笔下字迹的逐渐形成,她那因为红衣女子而勉强稳固的身形又逐渐有了溃散的迹象。 幽魂明知道写完这最后一笔她就会彻底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可她脸上却瞧不出半点的惧怕和恐慌。 她很是平静的在最后一笔即将落成之际,抬头对红衣女子充满恭敬和感激的说了句:“一切就都拜托给仙子您了。” 然后在红衣女子近乎叹惋的注视中,一脸释然的化作光晕点点,再也没有丝毫留恋的魂飞魄散于天地之间。 幽魂彻底消亡以后,红衣女子也拿起幽魂掉落在炕桌上的笔,轻车熟路的在对方的名字后面加上自己的,这才在书本大放光芒的时候,单手一拍紫檀镂雕菊花纹炕桌,姿态轻盈矫健的跳到面前的书本里去了。 头也不回跳进紫檀书卷里的陆拾遗不曾想到,在她跳进去后没多久,刚刚才被她画好又锁进匣子里的那张将军小像居然也从莫名其妙的从突然打开的盒子里飘了出来,二话不说的钻到书卷里面去了。 ※ 陆拾遗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她正躺在一张黄花梨的门围子架子床上,身上盖着一床瓜瓞绵绵的海棠红绸面衾褥,那把架子床拢得密密实实的帐幔瞧着也是榴开百子的纹路。这一瞧就让她忍不住蹙起了眉尖——上辈子她接连生了七个儿女,虽然也可以说得上乐在其中,但是却没兴致这辈子也做一个把生孩子养孩子当终生职业的英雄母亲了。不过好在这次与她签订的有缘人是个心如槁灰的,她的执念也简单的不像话,只要她略微琢磨一下,就能够好好的演出一场大戏出来满足对方‘能够死得有价值一点’的执念了。 不过能够在这样一个安静的环境中接收原主的记忆也是一件好事,归根究底,她是个怕麻烦的人。 这样想着的陆拾遗没有惊动外面脚踏上守夜的丫鬟,顺手抓过床上散落着的一个隐囊塞在背后,心头一个动念,就半坐半躺的以一个极为舒适的姿态缓缓闭上了眼睛。 等到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刚才所谓的‘英雄母亲式’抱怨完全就是在自作多情。 因为‘她’这辈子嫁,不,不能用嫁,应该是用跟——‘她’这辈子跟着的男人根本就不可能让‘她’生出孩子来。而且,对方本来就是满怀恶意的用一种异常恶心的龌蹉行径,用君命把已经有未婚夫的‘她’给强抢到宫里来的。 是的,宫里。 她这次附身的原主居然是一位贵妃! 陆拾遗怎么都没想到那样一个失魂落魄的眼睛里盛满悲愤和苦楚、难堪和绝望的落魄女子居然会是一位贵妃! 还是一位在所有人眼中骄横跋扈、宠冠后宫的贵妃! 陆拾遗上一世当了位常胜将军的夫人,而她的丈夫严承锐对他所效忠的帝王更是忠心耿耿,真正做到了‘权倾天下而朝不忌,功盖一代而主不疑’的与皇帝君臣相得了一辈子。 而这一生,陆拾遗却做了位一品威武大元帅的女儿。 这位元帅在战场上同样拥有着赫赫威名,打起战来也是所向披靡,不可抵挡。 可惜的是,他却没有严承锐幸运,他碰上了一个猜忌心异常强烈的皇帝,偏生他还是个愚忠到了极致的榆木疙瘩! 一直都觉得陆拾遗的父亲陆大元帅总有一日会反的皇帝——功高震主的陆大元帅手中掌握着大燕近三分之一的兵权——在自家妹妹镇国长公主例行举办的赏花宴上微服私访了过去,不知道怎么的,就对当时正跟着家里的其他几个姊妹过来凑热闹的陆拾遗一见倾心,随后更是在明知陆拾遗有婚约的情况下,强行逼迫陆大元帅把陆拾遗送进宫里给他做了妃子。 ——陆大元帅虽然舍不得自己的女儿,但是对帝王的赤胆忠心让他做不出违背圣谕的话来,只能剜肝裂胆的把自己花骨朵一样初初绽放的女儿给送到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床上去,眼睁睁的看着她枯萎凋零。 在陆拾遗侍寝后,皇帝更是不顾皇后和文武百官的反对,连下三道册封圣旨,硬生生的把一个刚入宫才一天的宝林拔擢到正一品的贵妃宝座上,其晋位之快,历时之短,在历代后宫之中完全可以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形容。 陆贵妃进宫后,因为皇帝强迫陆大元帅的女儿入宫侍奉而心生不满的文武百官们逐渐满心不妙的发现,原本还可以称得上英明睿智的皇帝不知道怎么的,就突然变得昏聩不着调起来。 他开始怠慢朝政,整日整夜的陪伴在从不给他一个好脸色的陆贵妃身边想方设法的哄她开心;不仅如此,他还大兴土木,异想天开的要像曾经的汉武帝刘彻一样给陆拾遗建一座真正的黄金屋出来——为此他不惜增加了无数让老百姓们民怨沸腾的各种苛捐杂税! 收到消息的陆大元帅大感不妥,几次上书恳请皇帝收回成命,皇帝却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破天荒的上了一回朝,语重心长的告诉比他还要小上十几岁的陆大元帅道:“陆卿家,皇后是先帝亲自册立,又是太子生母,朕无法废黜,可是朕也不愿意委屈了朕的心肝儿,因此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弥补她,这样,也算是变相的告诉天下人,拾娘在朕的心中就和朕的皇后一样,别无分别!” 说完这番真情流露的话后,他又在文武百官们几乎吐血的憋屈表情中,兴高采烈的吩咐户部尚书赶紧把最新缴纳上来的税款交到工部去,说他迫不及待想要把黄金屋盖起来送到他的心肝儿那里去献宝了。 第22章 被逼殉葬的妖妃(2) 如果皇帝单单只是这么点不靠谱也就罢了,更让文武百官感到忧心忡忡的是御史台的御史大夫只不过是就黄金屋劳民伤财一事表示了自己抗议和愤慨之情,就被一心一意期待着金屋早日落成的皇帝和贵妃命人拖到文武百官出入的正阳门口鞭笞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要知道在大燕虽然没有刑不上大夫的说法,但是打从大燕开国以来,就不曾用这样近乎奇耻大辱的方式让身负职衔的大臣们如此丢脸过。 看着在笞刑结束后,就二话不说撞了墙的文武百官们没有一刻更清楚的认识到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至于宫中因为或大或小的事情冒犯惹怒贵妃而死的妃嫔、太监和宫娥们更是死伤无数,一时间在京城人的眼中,整个皇宫都仿佛笼罩在了一层浓郁的几乎化不开的血色之中。 陆家女被为老不尊的皇帝强抢入宫的时候,人们还有些同情她,但是在发生了这一系列让人猝不及防又目不暇接的残酷事件后,人们开始怀疑,是不是根本就不是老皇帝对陆贵妃一见倾心,而是陆贵妃骨子里就是个攀龙附凤的人,若非如此,她又怎么会在进宫后表现的如此骄横跋扈,简直与闺阁之中的她判若两人? 当然,也有人站在陆家女的立场上,说她这是报复,报复皇帝无视她婚约强抢她入宫的可憎行径,还说陆家女定然是想要用这样的方式弄垮皇帝的江山,让他知道,不是什么女人都会为他的权势荣华所屈服。 这两种说法在京城十分的流行。 特别是在陆贵妃越来越肆意妄为的行径中和皇帝为了她只差没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给她当球踢的盛宠中越演越烈。 而妖妃的名头也是在这个时候牢牢实实的戴在了陆贵妃的脑袋上。 激进一点的人们更是把如今的陆贵妃与历史上的祸国妖姬妲己、褒姒相媲美。 倒霉糟了无妄之灾的陆大元帅一家也不再像往常那样被民众们所爱戴和景仰,只要是提到姓陆的,老百姓们就忍不住想要啐上一口的冲动。 因为皇帝越来越昏庸不着调的缘故,朝中的有能之士开始偷偷的与太子殿下暗通款曲,预备以太子殿下的名义串联众多文武大臣来一次‘清君侧、诛妖妃’,彻底的把他们已经荒诞到了悬崖边边上的君王又重新给拉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 所幸,他们的皇帝虽然被妖妃迷惑的变成神经病了,太子殿下却依然是一派让人信赖不已的储君风范。 在听了大臣们的来意后,他大义凛然的直言:“哪怕是被父皇猜忌,废了这太子之位,他也要尽一份自己的心意,义不容辞的让君父重新擦亮眼睛,不再被可恶的妖妃迷惑蒙蔽!” 大臣们对此自然是大为感动,原本就已经倒向太子的心情在听了对方如此慷慨激昂的表态后自然是越发的显得迫切了。 在大家翘首以盼的等待中,机会很快就来临了。 在一次例行去往围场狩猎的途中,太子殿下伙同一众大臣文武制造了一起人为的刺杀案件,原本只是想吓唬吓唬老皇帝的他们却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差错,皇帝居然真的被刺客刺杀了——还伤势严重的很快就到了垂危一线的地步! 众文武大臣见情况已经迥变到如此地步,又惶又怕,最后只得赶鸭子上架的借此时机,逼迫陆贵妃为皇帝殉葬。 陆贵妃本就对被她强抢进宫的皇帝没有半点感情,自然抵死不从,最后还是马上就要晋升为当朝太后的皇后娘您带着一干早就对她恨之入骨的妃嫔亲自动手,把她逼上了垫脚的黄花梨海棠式六开光圆杌,拿白绫活活吊死了她。 濒死的皇帝没想到他堂堂一国之君为一介小小女子破例到如此境地都不能打动她的芳心,一时激怒之下,竟然下达了将陆贵妃和她那个心心念念惦记着的未婚夫一家满门诛绝的遗旨! 为了让新君不至于在他崩逝后阳奉阴违,他还当着所有人的面立下了毒誓,直说陆大元帅满门不灭,他在九泉之下永远都不会瞑目!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新帝无奈,即便他知道陆大元帅满门是受他们家的那个不孝女所牵连,依然不得不遵从父皇遗命的‘挥泪斩元帅’。 ——悲(迫)痛(不)欲(及)绝(待)的把陆大元帅和附带的陆贵妃未婚夫满门悉数杀了个精光。 自从被强抢进宫后就一直把自己当个木头人一样看待的陆贵妃不明白自己在短短半年之间怎么就变成了一个人人喊打的妖妃,甚至连累的全家和未婚夫全家都不得好死?! 她一腔怨愤无法宣泄,直接化作了厉鬼盘桓在大燕皇宫流连不去,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她知道了真相。 原来这一切都是老皇帝父子密谋铲除她父兄的手段。老皇帝身患重病,三年之内必死无疑,一直都对功高震主的陆大元帅心存芥蒂的老皇帝在从太医院院正口中获悉这个消息后,来不及为自己既定的命数感到悲伤,就以最快的速度召来了太子与他订下了这一条毒计。 老皇帝不是个在乎身后名声的君王,对他而言,只要能够把他耿耿于怀的陆大元帅父子一网打尽,保住他大燕的万里江山,别说是背负一个临老入花丛的风流名声了,就是让他立时驾崩了,他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是啊,他是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那原主呢? 原主和她的家人们就活该要为他的猜忌心理买单,而落到那样一个惨不忍睹的下场吗? 想到那个漂浮在刑场上空拼命呼唤亲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被砍头的可怜少女,想到那个用充满悔不当初的语气,满脸木然的说着“这回我想要死得有价值一点”的绝望幽魂,陆拾遗眼角有一滴无声的泪悄然滑落。 原本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的态度也变得格外郑重起来。 她轻轻按抚着自己的左胸,无声地张阖着嘴唇,对这具身体里最后留着的一点残留意识,一字一句的认真承诺道:“放心吧,我会让那对父子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也会如你所期盼的那样——”陆拾遗嘴角勾起一个异常冰冷的弧度。“‘死’得有价值一点!” 陆拾遗是个特别心大的人。 心中既然已经有了决断,她自然不会在被没必要的情绪影响心情。揉了揉自己因为接收原主记忆而胀痛的太阳穴,调匀了因为情绪波动而有些凌乱的呼吸。 陆拾遗轻吁了口气,一边抽掉身后的隐囊扔到床脚,一边自己也缩进暖烘烘的被褥里,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重新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的时间里,自然是一夜好眠。 第二天清早,陆拾遗被昨晚睡在她脚踏上误以为是丫鬟实际上的宫女的年轻女人给叫醒了。这女人陆拾遗认得,她不是别人,正是原主被皇后等后宫嫔妃逼着上吊自尽的时候,主动投诚往房梁上挂白绫的人——当时听着她美其名曰“奴婢这是弃暗投明”的叫嚣,本来就悲愤不已的原主恨得更是险些没呕出一个殷红的血来! 原主进宫后,对这个被皇帝亲自挑选来服侍她的宫女虽然冷淡了两天,但是却并没有对她做过什么,相反,随着后来这个宫女对她的用心服侍,原主也逐渐对她产生了信任心理,只要一有什么心事都会和她聊聊。 自幼被陆大元帅娇宠着长大的原主是个十足十的傻白甜,别人对她好三分她就恨不能还十分回去,这偌大一个关雎宫里,只要是这宫女看中的东西,不论是精美昂贵的首饰还是锦绣辉煌的布料或者各种摆件玩器,原主都会毫不犹豫的送给对方。 原主之所以会这么做,除了因为她看不上老皇帝的脏东西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自认为在这偌大的宫墙里,她也只有这叫素娥的宫女一个知心人了。 知心人,知心人,这哪里是什么知心人? 这分明是送原主入地府下黄泉的上路人! 想着依稀残留在心坎处的那点悲愤情绪,陆拾遗垂了垂眼帘,踩着素娥还没有收拢的铺盖下了床。 素娥眼底闪过一丝惊异,平日里这位主儿对睡在她脚踏上可以和她说一整宿安慰话的自己可是十分尊重的,即便自己只是一个身份低下的宫女,她也从不曾用这样轻慢的近乎鄙薄的态度踩过自己的被褥,怎么今日突然…… 往日一向不把这位有福不会享的贵妃娘娘放在眼中的素娥心里的警戒线莫名颤动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面前的这位名义上被皇上捧得只差没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给她当球踢的贵妃娘娘似乎换了一个人似的,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说句斗胆一点的话,她甚至觉得陆贵妃身上的气势比起坤宁宫里的皇后娘娘还要犹胜上数分。 陆拾遗没有去理睬素娥暗地里那隐晦的打量眼神,她一副昨晚没怎么睡踏实的倦懒神情,在素娥的服侍下慢悠悠的洗漱梳头妆扮自己——原主不喜欢自己身边有太多人服侍,除了素娥阴差阳错的入了她的眼以外,其他的都被赶到外殿眼不见为净去了。素娥也乐得如此,狐假虎威的把关雎宫一众太监宫女支使的团团转,俨然一副正经主子的张扬派头——随后又用了精致美味的早膳。 原主在皇帝心里的地位虽然是驴粪蛋子表面光,但是外面的人不知道啊,因此,只要是送到关雎宫里来的东西,不拘什么,都是最上等的,有些甚至比皇后宫里的还要好上几分。 这也就难怪老皇帝下令要原主殉葬的时候,皇后那迫不及待的近乎失仪的态度了。作为后宫之主,被一个小丫头片子一压就是足足半年,面皮都被对方拽下来扔脚底下踩了,要是再不做点什么,恐怕这整个后宫都找不到一个真正敬服她的人了。 压根就不知道自己被丈夫当了一回枪使的皇后娘娘只要想到住在‘关雎宫里的那个小贱人’,就会又气又恼的两天两夜吃不下半点东西。 素娥见陆拾遗在用了早膳后居然来到了偏殿她平日里放衣物的黄花梨万福吉祥纹四件柜前,这心里忍不住的就是一咯噔。 第23章 被逼殉葬的妖妃(3) “娘娘换上出门的大衣裳,是想要出去吗?”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陆拾遗嘴角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弧度,眼睛在柜里逡巡了一圈,就挑了身与明黄也就差了一个色系的吉祥如意团花纹织金锦对襟裙袄儿换了,又拢了件老皇帝为了彰显对她独一无二的宠爱而特意送来的雉头裘。 素娥一见陆拾遗把那件雉头裘拿出来披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脸色都吓白了。 这雉头裘原是下面好事者特意集齐了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只野雉最漂亮的那一小撮颈毛精心制作而成,特特献上来给国母享用的,其寓意也蕴含深远,代表着百鸟朝凤的意思。不想这件雉头裘还没到皇后的手中就被皇帝很没下限的直接截胡送进了关雎宫! 皇后呕得要死,但又因为忌惮于皇帝在朝堂上显露出的想要废后之语,只能迫逼着自己把这口怨气又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即使现在的皇帝还有点底线,顾忌着她是先皇所册封不褫夺她的后位,但是并不代表着她与那个小贱人起了争端的时候他也还会保持这份克制! 如今的皇后对皇帝也算是彻底寒了心,她现在唯一能够安慰自己的就是她的儿子还是太子,只要她熬死了皇帝,到时候自然是想怎么收拾那个小贱人就怎么收拾那个小贱人。 陆拾遗可不知道皇后一直都在用阿q精神努力的麻痹安慰自己,她在素娥马上就要天塌地陷的惊恐表情中,慢悠悠地说了句:“走吧,趁着时间还早,我们也去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请一下安。” “请、请安?”素娥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变得结巴了。“娘娘,您、您怎么突然想到要请安去了?皇上不是早在很久以前就下过口谕,特意恩准您不用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吗?” 是啊,不用去请安,一直闷在这叫做关雎宫的大笼子里自怨自艾,陆拾遗慢悠悠的在心里想。浑然不知自己初初进宫就已经背负了一个恃宠而骄的名头,更不知拜老皇帝的卖力造谣所赐,这时候的外界已经把她传成了一副怎样恶毒又荒诞的鬼样子。 “是啊,那老不羞确实说过,”陆拾遗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地扭曲弧度,“但是我为什么要听他的安排行事呢?他越不让我去找他的大老婆麻烦,我就偏要去!我看到时候他到底站在哪一边!” “老、老不羞?!”下巴都差点没因此而跌到地上的素娥望向陆拾遗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不知道哪里跑来的突然长了犄角的怪物一般,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结结巴巴的声音。 “他难道不是个老不羞吗?”陆拾遗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他的年纪比我爹的还大呢,亏他也对我下得了口!”一边说着一边蹬上吉祥如意纹的羊羔皮厚底暖靴,二话不说的就要往外走。 素娥被她的气势所慑,居然忘了阻拦,眼睁睁的看着她走出了这已经变相囚禁了她一个多月的关雎宫。 皇帝为了彰显他对原主的宠爱,动不动就逾制,动不动就把原主竖成个大靶子让宫里的人嫉恨——若非原主过不了心头上的坎,从被皇帝亲迎进来就没出过关雎宫的殿门,此刻她坟头上的草都可能已经老高了——因此,陆拾遗身边的宫女太监早就超过了一个贵妃应该享有的待遇。她要出门,后面跟着的就有二十多人。陆拾遗被他们宛若众星捧月一般的乘坐八抬大轿奉在正中,那气势自然不是一般的让人目眩神夺。 进宫以来就宅在自己的狐狸窝里没有出过门的陆贵妃娘娘乘坐八抬大轿正往坤宁宫所在方向而去的消息以光速传遍了整个后宫。不管是打算今日去请安的还是不打算还是已经告了假的都只恨爹妈少给自己多生两条腿的往坤宁宫所在的方向撒丫子狂奔——就怕自己去慢了一步看不成热闹。有资格在禁宫中乘坐轿辇更是把抬轿子的粗使太监催促的只差没一路小跑的像大夏天的狼狗一样不停的吐舌头散热。 陆拾遗对自己搅乱的一池春水浑然不觉,此刻的她正百无聊赖的坐在轿辇里,懒洋洋的打量着这深宫里的景致。上辈子她虽然依靠着丈夫严承锐达到了命妇能够达到的巅峰成就,却也不能像现在这样把整座后宫都当做自己的花园子一样想怎么逛就怎么逛。 这么天马行空胡思乱想的时候,前面引路的太监宫女突然纷纷矮了半截似的向着前面的人行礼,口称:“见过大皇子殿下。” 陆拾遗柳眉一挑,下意识地循声望了过去。就瞧见一个身形修长笔挺的高大男人正神情漠然的站在距离轿辇不远的地方缓步走来。他的身后跟着一个比他足足矮了两三个头的太监,此刻正上蹿下跳的说服着自己主子披上他手里的黑貂皮大氅,别冻到了身子骨儿。 陆拾遗旁若无人的打量了他半晌,才想起这人到底是谁。这是老皇帝现存的最年长的儿子,已经三十多岁了,不过还没有迎娶正妃,据传这人是个克妻命,只要是和他牵扯上了瓜葛的贵女都非死即残,总之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他的出身也很低,母亲只不过是御花园一个洒扫的普通宫女,因为皇帝的一次醉酒而幸,结果就有了他。当时的皇帝已经有了三个儿子,自然不会稀罕这样一个因为酒后乱性而得来的儿子。 皇帝的态度就是宫中众人的晴雨表,不受待见的四皇子像个小透明一样默默长大,结果他上面的三个哥哥都因为各种各样的缘故夭折了,反倒是他顶着大皇子的名头不知不觉的长大了。 也许是不受皇帝待见的缘故,这位大皇子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格,他就像个苦行僧一样不结党也不营私的完成皇帝交给他的每一个任务,不管那些任务是多么的繁琐、多么的得罪人也一样。 由于大皇子无怨无悔的付出和表现,终于让对除太子以外都很吝啬的老皇帝破天荒头一回把视线放在了这个儿子的身上,年过三十都还是一个光头皇子的他终于被老皇帝封为了敬王。 难不忘君曰敬;戒慎几微曰敬;肃恭无怠曰敬;应事无慢曰敬。 鉴于他并没有对原主落井下石的关系,在他将目光往八抬大轿上看来的时候,陆拾遗装出一副纡尊降贵的模样,神情高傲的对他点了下头。 大皇子却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往后退了两步。 陆拾遗顿觉无趣,以为他也是那种误信外面流言的庸人,嗤笑一声,就爱答不理的把头扭到一边,让粗使太监们赶紧加快速度继续往前走了。 与陆拾遗对视了一眼的大皇子就像个木头人似的站在原地看着一对对的太监宫女从他身边走过,直到陆拾遗的轿辇与他擦肩而过,他才如梦初醒般地按住自己跳个不停的左胸口,低低自语了一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皇子对陆拾遗而言就是个过客,她连他的名字都没想起来,因此自然而然的也就把那个面容冷峻寡淡的男人抛在了脑后。 陆拾遗到坤宁宫的时候才发现这里已经人声鼎沸的坐满了花枝招展的妃嫔。她们簇拥着皇后而坐,望向她的眼神鄙夷又戒备还带着些许挑衅仇恨的味道。 单是看那一双双充满着各色负面情绪的眼睛,陆拾遗就不得不在心里感叹一句,老皇帝在这样的小花活儿上还真不是一般的会作妖。 “妾身早就想来拜访皇后姐姐了,可是却一直不得闲,还请皇后姐姐大发慈悲,宽宥则个。”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的绝丽女子一面扯着自己身上雉头裘的系带,如同对待最寻常的普通裘衣一样扔给身后大冬天的额头已经有零星汗星子在不停渗出的宫女素娥身上,一面步步生莲地走到皇后跟前娉娉婷婷地行了个福礼。 在旁边围观的后宫妃嫔们不约而同倒吸了一口凉气! ——嚯!这陆贵妃果然如传说中的一样张扬跋扈,这平生第一回 来拜见正宫皇后居然敢不行五体投地大礼! “妹妹能来姐姐我就很高兴了,”将仿佛含了冰渣子一样的视线从那件雉头裘上缓缓移开的皇后指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死死掐进了掌心里。“又怎么会因为这么一点无伤大雅的小事就责怪妹妹呢。”她皮笑肉不笑地扭头喝了自己身边的女官一眼,“都像木头一样傻站在原地做什么?还不赶紧给贵妃端个锦墩过来!” “锦墩?!不,我不喜欢坐那个,嫌硌得慌。”陆拾遗快人快语的打断皇后的话,然后环视了一下周围,目光定格在贤妃坐得那张紫檀木的缠枝海棠纹圈椅上。“我要坐那个!那个瞧着还舒坦一些。” 贤妃是个老实人,进宫十几年也只生了个女儿,近几年来,皇帝更是连她的宫门都不曾踏进一步了。她不敢与眼下正如日中天的陆贵妃对着干,陆拾遗这么一说,她就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边让还边对比她女儿也大不了两岁的陆拾遗毕恭毕敬地说:“贵妃娘娘,您请,您请。” 陆拾遗给了她一个‘算你还识相’的傲慢表情,刚要在两个宫女的服侍下在贤妃让出来的位置上坐下,坤宁宫外就传来了太监们次第响起的尖利通报声:“皇——上——驾——到!” 几乎是一溜小跑进来的皇帝不顾自己呼吸都还没有喘匀,就旁若无人的疾步走到陆拾遗面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心疼无比地脱口而出道:“心肝儿,朕没来迟吧?皇后没拿你怎么样吧?!” 原本听闻皇帝到来,带领着殿内的嫔妃齐齐起身准备跪迎的皇后仿佛被哪个茅山道士施展了定身术似的,整个人僵在了原地,一双凌厉的凤目也仿佛在瞬间染上了一丝怎么也掩饰不住的悲愤与恸意。 第24章 被逼殉葬的妖妃(4) 为了把陆拾遗的特殊性表露出来,皇帝面上瞧不出半分不舍的把皇后的面子扔在了脚底下踩。 对于他这种刻意给自己拉仇恨的行径,陆拾遗半点捧场的兴致都没有,径自把脸撇扭到一边,一副爱答不理的表情。 而皇帝要的就是她这副姿态,不仅没有因为她不给自己行礼而感到不快,相反还忙不迭地凑上前去好一阵子的做小伏低,又是道歉又是大加许诺的想要陆拾遗能够重新对他一展欢颜。 从没有见过他这副模样的皇后眼睛红得都可以滴出血来。 陆拾遗被他缠磨的越发不耐烦,也不知怎地,霍然从圈椅上起身,拿起手里的帕子对准皇帝就是一通好摔,“看见你这个老不羞就心烦!你赶紧有多远滚多远!” 原以为今日又要唱一出独角戏的皇帝没想到陆拾遗居然会如此沉不住气的和他抬起杠来,不但不以为忤,还颇有一副唾面自干架势的继续围着陆拾遗赔小心。 而周围的妃嫔宫女太监们就宛若石化一般的看着这副场景。虽然早就听说这陆贵妃深沐皇恩,但是……深到这样一种程度,是不是让人都有些毛骨悚然了? 陆拾遗被他这死缠烂打的模样弄得彻底恼了。她瞪着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你再这样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心肝儿,你知道的,朕就怕你对朕太客气!”皇帝一把握住陆拾遗的手,一副喜出望外的表情。 陆拾遗冷笑一声,“既然这样,那就别怪我得寸进尺了。”她微微抬起下巴,看着面前哪怕已经年近五十依然保养的和四十出头的壮年男子有得一拼的威严帝王,忍不住心中嗤笑:若非早早的就从原主的记忆里获悉了真相,谁又能想象这看着重权在握、生杀予夺尽在一念之间的帝王已经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了呢。 “得寸进尺?不知道心肝儿想怎样对朕得寸进尺呢?”皇帝笑得温柔,一双锐利的眼眸因为主人的刻意而显露出来的柔情,莫名的给人一种诡谲的味道。 只可惜,这份隐晦到极致的诡谲只有与他对视的陆拾遗才能够清楚的感受得到。 不过早已经见惯风浪的她自然不会被皇帝的这点表里不一惊吓到。只听得她冷笑一声,当着所有人的面竖起一根白皙如玉的葱指:“我今日到坤宁宫来是特意给皇后姐姐请安以及解释前段时间没有过来拜访一事的,所幸皇后姐姐宽宏大量,原谅了我的不敬,对此我很是感激——” “不错、不错,皇后愿意以诚心待你,朕也感到欣慰。”皇帝扭头对后面的太监总管吩咐了一句,让他送一批内造府新进上来的头面首饰给皇后挑选,以作赏赐。等到做完这一切后,不等皇后谢恩,他又眼巴巴的回过身来握住陆拾遗的柔荑,用一种近乎吃醋的语气说道:“你欠皇后的情朕已经替你还清了,此事就到此为止,往后心肝儿你可不能在为这没必要的些许小事而忽视了朕的存在,这样,朕可是为伤心难过的。” “我话还没说完呢,哪个要你充大瓣儿蒜的!”陆拾遗没好气地轻哼一声,“至于你是真伤心还是假难过我更没心情管!不过,你今日既然惹我生了气,那么就必须好好的补偿我,依我两个条件才行,否则,以后你也别到我宫里了!我懒得应付你这张老脸!” “两个条件?好!别说是两个了!就是三个四个五个六个的,只要心肝儿你开口,朕就没有不应的!”眼中以最快的速度闪过戒慎之情的皇帝拍着胸脯很是大方的许诺道。 陆拾遗又是一声冷笑,又把她刚才竖起的那根葱指在皇帝眼前晃了晃,直把个皇帝的脑袋都有些晕乎乎了,才用颐指气使的嗓音,慢悠悠地说道;“什么三四五六个的,我才没那个闲工夫呢!我就两个条件!第一!我已经给皇后姐姐请过安了,现在想回自己宫里休息,但是呢,我不要走路更不要坐我来时的那轿辇——” “妹妹,你那轿辇可是皇上特意为你精心预备的,最是舒适不过,妹妹怎么今日才坐了一回就不满意了呢?”不愿意被人看笑话的皇后强打起精神试图插进陆拾遗和皇帝的对话中来。 “朕的心肝儿既然不想坐那就不坐了,问那么多干什么!”不待陆拾遗回答,皇帝就抢先一步呵斥了皇后一句,然后才继续笑得一脸宠爱的对陆拾遗说:“心肝儿,你既不想走路又不愿意坐你那八抬大轿,那么,朕把朕的御辇让给你坐好不好?不是朕自夸,这世间还真找不出比这规格更高也更稳当的代步工具了。” 皇帝的这番话一出口简直犹如一个惊雷骤劈在坤宁宫所有人的脑袋顶上! 这回,不止皇后气恨的眼泪都要从眼眶里涌出来,众特地赶来凑热闹的妃嫔和在坤宁宫服侍的太监和宫女嬷嬷们都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 原本给陆拾遗这个比她女儿大不了几岁的贵妃让座还有些芥蒂的贤妃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庆幸自己当时的当机立断! 御辇! 乘坐御辇?! 别说是皇后,就是一国储君! 就是当朝太子也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啊! 在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想要看陆拾遗怎么迫不及待的同意皇帝这一提议的时候,陆拾遗却是轻蔑一笑,一脸不屑一顾的啐了皇帝一口:“哪个稀罕你的御辇,我才不要!” “那你要坐什么回去?”皇帝好脾气地冲着陆拾遗笑,“你给朕说,朕保证都满足你。” “这可是你说的!”陆拾遗嘟了嘟嘴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皇帝说:“老不羞!我要你亲自背我回、不,是背本宫回关雎宫去!” “什、什么?”皇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肝儿,你说什么?” “我说让你背我回去!”直接把皇帝的态度定性成装傻的陆拾遗把脸拉得老长,“你要是不乐意的话,就把我送回家去吧,反正我也懒得伺候你这老牛吃嫩草的坏家伙呢!” “好好好,朕背、朕背,”满脸无奈的皇帝把头点成了小鸡啄米,“心肝儿啊,以后你可别再说什么回家去的话了,你这样说也不怕朕听了心里难过。”他一边像哄小儿一样的哄着陆拾遗,一边又问:“那你的第二个条件又是什么呢?要是不麻烦的话,朕现在就帮你给办了。” 知道这狗皇帝是害怕她将来拿这第二个条件做文章的陆拾遗撇了撇嘴,将自己的手从对方的掌心里用力抽了出来,“第二个条件很简单,你给我的那个宫女,叫素娥的,我不喜欢,我要出门还推三阻四的拦着我不放,她以为她是谁啊,到底我是娘娘还是她是娘娘啊,你赶紧派人去把她给杖毙了,顺便让人传信给我爹,让他叫我娘送两个我使唤惯了的丫头进来给我做女官!” “这……”皇帝脸上下意识露出迟疑之色。按照他原本的打算,他是决定要把这两父女的联系彻底割断的,免得他们互通有无的徒生没必要的风波。 见他犹豫,陆拾遗登时大怒! 一把抓起面前黑檀雕牡丹花纹样案几上的青花茶盏就往皇帝身上砸:“你去不去!你去不去!” “哎哟喂!我的贵妃娘娘!这可千万使不得呀!”总管太监一个箭步挡在了皇帝面前。其他人也惊呼连连的想要扑过来‘救驾’! 皇帝板着一张龙脸喝止了他们的行径,一边喝骂他们太过大惊小怪,不懂得这是他和贵妃之间的情趣,一边用一个丫鬟掀不起什么大浪的托词安慰着自己,老老实实的表示一定尽快把陆拾遗的第二个要求落实了下来。 “去去去,朕待会儿就下令,待会儿就下令着元帅赶紧给心肝儿你送两个合用的丫鬟过来。” “这还差不多。”陆拾遗勉强满意地走到皇帝面前。 皇帝有些没反应过来的看着她,“爱妃你这是?” “还傻愣着做什么?忘记你刚才答应我的事情啦!”一见他这表情就来气的陆拾遗柳眉倒竖的拿手指头用力戳皇帝的胸口,边戳还边毫不客气的河东狮吼,“还不赶紧背过身来弯腰把我背上去,没看见我都困了想午歇了吗?!” 皇帝表情呆滞的僵在原地半晌,打从登上帝位就没有再对人屈膝弯腰过的他强忍着震惊和屈辱,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强笑着转过身,以一种近乎慢动作一样的缓慢姿态,一点点地,当真把陆拾遗给背了起来。 眼睁睁的看着皇帝把那个狐媚子背起来的皇后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若不是眼疾手快扶住了紫檀龙凤呈祥纹宝座扶手,此刻的她已经一头栽倒在地,君前失仪了。 陆拾遗即便如愿以偿的上了龙背也不安分,动来动去的圈着皇帝的脖子只差没把他勒得直翻白眼,才意犹未尽地用两腿使劲儿夹了下皇帝的腰,大叫了一声“驾!”驱使着他往外边走去了。 那总管太监哭丧着一张脸捏着个兰花指带着一大堆人乌泱泱的跟了上去。 而其他留在坤宁宫正殿里的嫔妃们却仿佛做了一场问闻所未闻的噩梦般呆怔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如梦初醒似的纷纷朝着皇后行礼告退。 皇后也勉强维持着表面的雍容挨个儿的抚慰了她们一番,直到她们尽数退去,才在殿内宫女太监嬷嬷们的惊呼声中,“哇”的一声呕出一口殷红的血来。 而此时的陆拾遗充分把狐假虎威、作威作福这两个成语用到了极致,她一脸眉飞色舞的在沿路宫人仿佛见了鬼的注视下,不停的驱使着皇帝往这边走走,往那边看看,只要皇帝一好声好气的问她要不要下来休息,她就在所有宫人惊悚的几乎要晕死过去的眼神中,用力地拍打他的龙脑袋,边拍还边委屈的扯着嗓子嘶声裂肺的假哭,“不是说最疼我的吗?不是说我是你最最宝贝的心肝儿吗?这才背了多长时间就想着要躲懒了?” 皇帝被她堵得半点别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在太监总管心疼的直抽抽的眼神中,硬着头皮继续背着他的心肝儿往外走。 这么走啊走的,就走到了坤宁宫的大门口,还正正巧的和带着一众兄弟过来给母后请安的太子一行撞了个正着! 第25章 被逼殉葬的妖妃(5) “父……父皇……您这是……”太子虽然早在陆贵妃进宫以前就被他父皇特意打过招呼,知道他为了麻痹功高震主的陆大元帅很可能会做出一些不符合他身份的事情出来——只是眼前这一幕,岂能轻描淡写的用一句“些许不符合’来形容?素来以端方稳重闻名于朝堂内外的太子险些没整个人都因此而炸了起来。 其他成年的皇子们脸上的表情也颇有些不自然,瞧那架势就仿佛无意间撞破了自己长辈的丑事一样,连半点立锥之地都没有了。 几个年纪尚幼的皇子们更是沉不住气地伸手不住揉自己的眼睛,以确定自己现在所看到的一切是否是他们眼花了。 背着陆拾遗的皇帝被他们看得脸上挂不住,舍不得训斥太子的他直接把敬王揪了出来做替罪羊,“身为长兄就要给下面的弟妹做出一个好的榜样,你这个当大哥的,怎么这么晚才过来给皇后请安?还不赶紧带他们进去,不知道你们母后还在里面等得着急吗?” 可怜的才被皇帝气得呕了一口血的皇后又一次被皇帝拽出来做了一回筏子。 从看到皇帝把陆拾遗背出来就觉得整颗心都仿佛拧着一样难受的敬王用力抿了抿下唇,二话不说的单膝跪地请罪道:“这确实是儿臣的不对,还请父皇恕罪,儿臣这就带着弟弟们去给母后请安。”他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的给了身后的皇子们一个眼色。 因为出身的缘故,敬王在诸皇子中并没有什么威慑力,但是明哲保身的他们也清楚现在的他们还呆在这里看自己父皇的笑话,那也跟作死没什么区别了。因此一个两个的耷拉着脑袋伪装成一副鹌鹑样的纷纷向皇帝行礼,然后就要从他身边离开——就连脸色异常铁青的太子也不例外。 “站住!”就在这时,陆拾遗毫无预兆的突然开口了。她瞪着一双桃花眼来回在这些天潢贵胄们的脸上扫过,然后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微微抬起下颔,盛气凌人地诘问道:“你们就知道给自己的父皇行礼吗?本宫呢?本宫这个母妃呢?你们打算就这样直接忽视过去算了嘛?” 几个年幼的皇子还好说,年长的皇子们却脸颊抽搐的止不住牙疼,这一声母妃更是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口。 眼见着大家一动不动僵立在原地的陆拾遗顿时大怒! 她用力拍打着皇帝的龙脑袋,怒声喝骂他:“你是不是个死人啊!没看见他们一点都不尊重我吗?还不快点让他们向我行礼叫我母妃!再不叫我就上吊自杀给你看——看你到时候怎么向我爹爹交代!” “没听见你们母妃的话吗?还不赶紧向你们母妃行礼问好!”龙脑袋被拍得砰砰响的皇帝顶着儿子们震惊又不敢置信的视线,勉强摆出一副帝王的威严派头训斥道。 除了绷着一张脸的太子,其他皇子都老老实实的叫了,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从一开始就有些魂不守舍的大皇子。 陆拾遗皮笑肉不笑的应了,然后把所有注意力都定格到打从一开始就没给过她好脸色的太子身上,“看样子就太子殿下是不打算给本宫请这个安了啊!” 太子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抬脚就要离开。 ——他正愁没办法当着所有人的面,尽情阐释一把他的立场和坚决不与奸妃妥协的决心呢。 “皇上!你看看你的好太子!你看看他是怎么对你的心肝宝贝的!”陆拾遗把皇帝的龙脑袋继续拍得砰砰响,边拍边哭得直打嗝,“他这是存心和我过不去!是存心不认我这个母妃啊!” “心肝儿,太子他没这个意思,你别误会……”受夹板气的皇帝好言好语的忍着脑袋上的疼痛,耐着性子哄劝道。 “他怎么没这个意思?他分明就是这个意思!我不管!他肯定是仗着自己的太子身份才会傲慢成这个样子!”被他一哄的陆拾遗哭得更加的嘶声裂肺了。“皇上,我今天就和他杠上了!他要是再不和我行礼问好,你就帮我把他的太子之位废了吧,反正这皇宫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皇子!” 陆拾遗这话简直有石破天惊之效,一时间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往皇帝和太子的脸上看去,想要知道此时的他们是个什么表情。 “心、心肝儿,这话可不是开玩笑的,”皇帝也被陆拾遗的话唬了一跳,“太子乃国之根本,不可轻动啊!” “我不管!我就不管!谁让他对我不敬呢!”陆拾遗继续胡搅蛮缠,“老不羞,你还说这世上你最疼的人就是我,结果呢?你就是这么疼我的吗?” 越说越伤心的她更是在所有人倒吸凉气的惊骇注视中,一把揪住皇帝的头发就是一通狠拽乱扯,连龙脑袋上的金冠都险些因此被扯下来。 太监总管见到这一幕,自然是大为心疼,捏着个兰花指不停地围绕着陆拾遗求爷爷告奶奶的恳请她:“轻点、再轻点。” 陆拾遗却连个正眼都不给他,相反,手上的动作也变本加厉的拽得更凶了。 原本还在为眼前的这一幕而目瞪口呆的敬王却莫名的在心中生出几分异样的庆幸出来——庆幸这位贵妃娘娘揪拽的只是他父皇的头发,而不是耳朵。 只不过,就算她拽了他父皇的耳朵又怎样呢? 为什么他只是稍微想象一下那画面,都没办法容忍呢? 敬王为自己心里古怪的情绪感到纳闷不已。 “别哭别哭,心肝儿你别哭,”被陆拾遗折腾的狼狈不堪的皇帝只能继续勉力稳住在自己背上撒泼的陆拾遗,“朕这就让他叫你母妃,朕这就让他对你行礼!”一面说还一面赶忙用隐晦的视线暗示太子要卧薪尝胆,要忍辱负重。 太子铁青着一张脸看着趾高气昂的只差没把尾巴翘到天上去的陆拾遗,怎么都没办法说服自己当真对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贱女人低头,直到他发现皇帝焦急的连眼珠子都有所变红后,才勉强逼迫自己微微欠了欠身,对着依然趴在自己君父背上的傲慢女人敷衍性的拱了拱手,心不甘情不愿的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低低唤了句:“母妃。” “德性!”陆拾遗不屑一顾的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重新拍了拍皇帝的龙脑袋,催促着他离开,一边催还一边恶人先告状地说:“你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讨人厌的儿子,害得我连睡美容觉的时间都耽误了!如果我变丑了,谁来赔啊!” “是是是,都是他的错,以后我一定找机会教训他。”皇帝好脾气地继续背着陆拾遗往外面走。 “皇上,您慢点走,让奴婢扶着您点啊!”那哭丧着脸的太监总管赶忙扭着腰肢带着一众太监宫女追上去了。 陆拾遗一行人离去后,大皇子魂不守舍的望着他们的背影发起了呆,其他皇子则一面隐晦的偷窥太子阴沉难看的表情,一面义愤填膺的控诉陆贵妃简直无法无天! 只觉得在场所有人都在笑话他的太子一脚踹翻了旁边立着的一个檀木框年年有余式戳灯,头也不回的连给自己母后请安的想法都没有了的拂袖而去。 “还真是贵妃娘娘的那句话,什么德性呀!刚刚当着父皇的面,他怎么就不敢像现在这样冲着我们发脾气呢?”被太子这突如其来的一脚惊得浑身一哆嗦的齐王气急败坏的跳脚道。 其他皇子没有附和他充满抱怨的话,纷纷隐晦的与身边的兄弟们对视一眼,就一副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接二连三拱手的告辞了。几个小皇子也被他们一脸惶惶之色的奶娘匆匆抱走了。 冷眼瞅着他们离去的齐王嗤笑一声,“掂量着别人不知道他们想要回去做什么呢?不就是仗着有个老娘在宫里,想巴结巴结如日中天的贵妃娘娘好把太子给挤下去换自己上位吗?也就咱们倒霉,在这偌大的宫里也没个给自己说话的人,就算有什么想头也没指望,苦哟!”母妃早在生他的时候就难产去世的齐王对这些拥有亲娘疼的兄弟们总是说不出的羡慕嫉妒恨。 敬王对于齐王这番试图引起他同仇敌忾的话没有任何反应,稍微整理了下身上有些凌乱的衣袍,抬脚继续往坤宁宫内走。 “你疯了吗?!”齐王见此情形大惊失色道:“就刚才那情形你又不是没亲眼见到,连太子这个皇后的亲儿子都不打算进去了,你还要在这个时候跑到坤宁宫里去触霉头?” “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去坤宁宫请安是我大燕立朝以来的规定,任谁都应该好好遵守。”敬王面无表情的看齐王一眼,例行公事般的问他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进去?” “你以为我和你一样蠢吗?明知道进去讨不了好,还主动送上门去?”齐王没好气的应了一声,也和他的兄弟一样,二话不说的脚底抹油了。 被自己兄弟骂蠢的敬王脸色都没变一下的在周围宫女太监像是在看赴死英雄一样的眼神中,不疾不徐的往里面走去了。 皇后作为坤宁宫的主人,外面的消息她永远都是第一个知道的,因此见敬王进来请安,她脸上也没什么意外之色,不过比起往常的冷淡无视,现在的她却罕见的强打起精神好好尽了回嫡母的职责,问了敬王许多有关衣食起居的话。 敬王也毕恭毕敬的一一作答。 最后,敬王是被皇后身边最得力的女官亲自送出的坤宁宫。 在皇后与敬王上演母子情深的时候,皇帝已经气喘如牛一步一挪的终于把陆拾遗背回了关雎宫。 心里攒了一肚子气又不好冲着陆拾遗发的皇帝阴沉着一张龙脸对太监总管呵斥道:“还不把贵妃说的那个对她不敬的贱婢拉上前来,朕要好好的为贵妃出一口恶气!” 作为在皇帝身边服侍多年的太监总管,吴德英敏锐的感知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氛,在听了皇帝的命令后,他二话不说的就让手下的两个太监把素娥反绑着手拖到了皇帝和陆拾遗的面前。 面上表情带着些微扭曲的皇帝对陆拾遗微微一笑道:“心肝儿别怕,看朕怎么给你出气。”他一面说一面当着所有人的面牵起陆拾遗的手稳稳坐到了主位上,言简意赅地下令道:“直接堵了嘴,就在这殿里把人给杖毙了。” 素娥没想到她一片忠心耿耿对君王却落到这样一个下场,顿时激烈的剧烈挣扎起来,只可惜,她刚想要开口,就被唯帝王命是从的太监们用厚厚的巾子用力堵了嘴。与此同时,她也被几个太监配合默契的放倒在一条刚抬上来没多久的长凳上,紧跟着,剧痛就从臀背所在的地方密密麻麻的呈放射状猛烈导入痛觉神经,让她不可遏制的呜咽起来。 陆拾遗知道这顿板子是皇帝特意打给她看的。早就想到要在皇帝面前扮演一个什么角色的她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看着素娥被活活杖毙在自己面前,才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斜飞着波光潋滟的桃花眼,亲昵地嗔着皇帝道:“总算你这个老不羞还知道怎样做才能讨好我,看在你这次表现的还算不错的份上,你儿子对我不敬的事儿我就不再跟你计较了。不过,我的丫鬟你得早点派人去接进来,没她们在身边,我做什么事情都不方便。” 万没想到这鲜血淋漓的一幕却被对方当做是讨好的皇帝一时间整个人都骇住了,半晌,他才找回了自己离家出走的声音,带着勉强佯装出来的宠溺姿态道:“只要心肝儿你觉得高兴就好,放心吧,待会儿朕这就让人去陆府把你的丫鬟们接进宫里来。” 第26章 被逼殉葬的妖妃(6) 为了避免主君猜忌引发国朝内耗已经做了好长时间缩头乌龟的陆大元帅表情难得有些呆滞的看着臂弯里搭着把拂尘的公公出了好一会儿的神,才满脸震惊之色的和旁边的夫人朱氏交换了个眼神,结结巴巴地问道:“安、安公公,真的是我那闺女让你特意过来带两个丫鬟进宫伺候她吗?” “是的,元帅大人,这确实是贵妃娘娘的意思。”安公公毕恭毕敬地答。 莫名觉得这公公今天的表情有些恭敬过了头的陆大元帅有些不安地抬头看了看已经黑成一片的天幕,“可是这不符合规矩啊,禁宫森严,又岂是两个连身份都没有仔细检查过的丫鬟能够随意进出的。” 陆夫人朱氏也附和的点点头,“是啊,公公,要不明天一大早我们就把人送到内务府去审核,等到一切安排妥当,再把人送进去如何?” 他们没办法不小心谨慎,谁知道这是不是皇帝琢磨出来的又一个想要把他们陷进去的大坑? “明天在送进去?不成不成,”安公公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如果当真明早再把人送进去,别说是他这个小虾米了,就是皇帝他老人家也要拽根白绫把自己给结果了。 脑海里自动回想起今日贵妃娘娘那彪悍的把当今圣上的脑袋当西瓜一样想怎么拍就怎么拍的惊悚画面,安公公浑身都有些哆嗦的打了一个激灵。 随后他几乎是用一种近似于哀求的声音对陆大元帅夫妇说道:“贵妃娘娘难得提这么一个要求,皇上自然是无论如何都要满足她的,还请贤伉俪发发慈悲,看在皇上一心为令嫒着想的份上,高抬贵手,让奴婢把那两位好姐姐领回去吧。” “翠纹和碧痕不过是本帅府上再寻常不过的两个丫头,哪里当得起公公您一句好姐姐?使不得、实在使不得。” 安公公的出格表现让陆大元帅心里警铃大作,身上的汗毛也被吓得悉数炸了起来。 “至于我那闺女的性情我和她娘都非常清楚,最是乖巧懂事不过。只要公公好生和她说道一二,相信她绝不会再坚持着要两个丫头今晚就进宫去服侍她了。” “最是乖巧懂事不过?”安公公瞪着眼珠,表情错愕的重复陆大元帅说的这话,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 “是啊,怎么了吗?”陆大元帅疑惑的看着满面震惊之色的安公公。 “没!没怎么!”安公公条件反射的大叫一声,“贵妃娘娘花容月貌、蕙质兰心,心地善良,温婉贤淑确实是这世间顶顶好的女子,没有人能够比得上她!” “……公公,也没必要这么夸奖小女,”陆大元帅被安公公这一通流畅至极的马屁拍得脸都红了。“实不是我故意与公公为难,而是公公所言确实有些不合规矩……再说,翠纹和碧痕虽然自幼在本帅府中长大,身家并无任何问题可言,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该有的例行公事还是不能够缺少的。” 可问题是你今儿不让咱家把那两丫头带进宫去,整个皇后都要被‘最是乖巧懂事’的贵妃娘娘闹得天翻地覆、不得安宁啊! 安公公只差没被陆大元帅的油盐不进给弄得掉出两滴眼泪出来了。 深知自己就这么回去绝对讨不了好的安公公想方设法绞尽脑汁的试图让陆大元帅改变主意——可陆大元帅要真这么好说话,也不会被朝中一些被他气得半死的人暗地里取了个陆木头的诨名了。因此,使劲浑身解数的安公公不得不耷拉着脑袋,如同一只耷拉着脑袋的掉毛鹌鹑,一步三回头的带着几个小太监离开了陆府,重新往皇宫所在的方向去了。 等他回到关雎宫,一眼就瞧见他干爹吴德英守在寝殿的门口当门神。 眼瞅着他过来的太监总管吴德英眼前一亮,连忙往他身后看去,“贵妃娘娘点名要的那两个丫鬟呢?你怎么还不让她们上前来伺候?不知道娘娘一直在惦记着她们吗?” 安公公垮着个苦瓜脸,扑通一声就在吴德英面前跪下了。 “干爹!你可一定要救我!一定要救我啊!陆大元帅根本就是个顽固不化的石头人啊,不论我怎么和他说好话,他都不肯把那两个丫鬟叫出来让我带走——直说这不符合规矩!说要先把那两个丫鬟送到内务府去审查一下,免得将来出现什么祸患危及到皇上和后宫中人的安危啊!” “他、他怎么能这样呢?他身为一个父亲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有多难缠吗?”今天同样被贵妃折腾的太阳穴抽抽直疼的吴德英听说干儿子居然没把陆拾遗要的人带回来,顿时眼睛的瞳孔都因为恐慌而缩成针尖大小了。他拈着个兰花指对准干儿子的脑门就是一通狠戳,“你怎么就这么没用?!哪怕是撒泼打滚也要把人带回来啊!你知不知道你不把人带回来不仅你的脑袋有威胁,咱家也要跟着你受挂落啊!” “干爹,我真的什么办法都用尽了,可那陆大元帅他就是油盐不进啊!”安公公这回是真想哇的一声哭出来了。“对了,干爹,您知道陆大元帅是怎么形容贵妃娘娘的吗?”安公公从地上爬起来,用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声音凑到吴德英的耳边,把陆大元帅那句话毫无保留的重复给他听。 “最、最是懂事乖巧不过?”吴德英的那张老脸也和他干儿子的一样在瞬间扭曲成了一团。“一直以来咱家都以为陆大元帅是个一辈子都不曾打过诳语的实诚人,没想到,呵呵,还真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穿了身便服,手里还拿着个美人锤的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寝殿门口,他板着一张龙脸威严的扫过两个太监瞬间僵硬的面孔,最后把视线定格在安公公身上。 可怜的安公公刚刚才离开地面的膝盖又自动自发的重新奔回去和地上因为新主人的入驻才换上没多久的青石板相亲相爱去了。其他的太监宫女们也在这个时候宛若下饺子一样的跪了一地。 “那两个丫鬟呢?怎么没见到?你可别告诉朕陆大元帅不愿意把她们交给你带回来?”皇帝语气不善地冷哼一声。 浑身都在止不住打摆子的安公公哭丧着脸,把他在陆府受挫的经历毫无保留的汇报给皇帝听。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朕的安全着想?所以才不肯在今晚就直接把人送进来?看样子,咱们的这位陆大元帅是诚心想要违抗朕的旨意啊!”皇帝眯了眯眼睛,已经在心里深刻怀疑对方是不是故意用这样的方式来整他。 “皇上,不知娘娘她现在……”吴德英壮着胆子压低嗓门瞟了眼寝殿内里,“睡着了没有?” “狗奴才!”皇帝直接一脚踹在了吴德英的腿肚子上,“她睡着了如何?没睡着又如何?你该不会也和那群没眼力界儿的蠢货一样,也以为朕当真怕了贵妃不成?” 六岁就做了皇帝的贴身小太监,一直不离不弃跟着他到了今日的吴德英吴大总管歪歪趔趔的在干儿子的搀扶下从地上爬起来用一双死鱼眼默默的低头去看自己主子手里还拿着的那个美人锤。 皇帝也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 此时无声胜有声。 只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极大挑衅的皇帝龙目一瞪,把手里的美人锤用力扔在地上,又狠狠踩了两脚,才要板着张龙脸冲着吴德英大发雷霆,关雎宫的寝殿里就传来了一阵怒气冲天的河东狮吼,“老不羞!你又死到哪里去了?!要你给我拿个美人锤好好的捶捶背你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你就是这么疼我的吗?啊?你就是这么疼你的心肝儿的吗?啊?!” 皇帝表情僵硬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周围的太监宫女们一个个耷拉着脑袋装隐形人。 吴德英强忍住拿同情眼神去偷窥自家主子的冲动,语气既体谅又颇为心疼的说了句:“皇上,要奴婢帮您把美人锤捡起来吗?” 皇帝阴沉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敏感察觉到现场气氛越发诡谲可怕的安公公尽可能的把自己缩成龙虾状努力装死。 “老不羞!你不止人老了耳朵也聋了吗?!没听见我再叫你吗?还不赶紧给我滚进来!” 这时关雎宫寝殿里又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咆哮声。 “皇上,您再不进去,娘娘可就不只是动动嘴这么简单了。”吴德英小心翼翼的提醒道,边提醒还边不忘偷偷瞄了瞄皇上还有些肿的龙脑袋。 “元帅明知道朕的心肝儿想念服侍她这么多年的两个丫鬟,居然也不肯让小安子把她们带回来,既然这样,那就让朕亲自去请吧!”皇帝义正词严地说:“为了朕的心肝儿,别说是深更半夜的白龙鱼服去帅府了,就是让朕去上刀山下火——” “老不羞!你到底跑到哪里鬼混去了?!还不快给我滚进来!再不滚进来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这时候,寝殿里的贵妃娘娘明显已经在下最后通牒了。 一番赤胆忠心还没有表完的皇帝在听了那句“对你不客气”的话后,就仿佛被猎人追杀的兔子一般,陡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蹿到关雎宫的宫门外面去了,临走前,他还没忘吩咐没有完成任务的小安子进去给他顶缸。 “不论贵妃娘娘怎样责罚你,都是你应该受的!谁让你没有完成任务,还要朕亲自出马走上这一遭呢!”直接无视了小安子那如丧考妣的绝望眼神,皇帝就犹如刚逃出生天的鸟儿一样带着吴德英和一队护卫,紧赶慢赶的乘着马车,逃也似的往帅府所在的方向疾驰而去了。 “大帅!大帅!快开门啊!不得了啦!大帅!” 一门心思的觉得皇帝半夜要两个丫鬟定然是有什么阴谋的陆大元帅才和儿子女婿们忧心忡忡的开完会,回到被窝里安慰同样如同惊弓之鸟一样的结发妻,卧房的门就被人噼里啪啦的拍响了。 向来不喜欢在睡觉的时候身边有外人的陆大元帅吹胡子瞪眼睛的起身去开门,他边伸手去接妻子朱氏递过来的衣裳,边按着她的肩膀重新往床上压,“你就不用起来了,我这就去外面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被他按得险些撞到头的朱氏哭笑不得地反攥住丈夫搁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外面现在闹成那样,我如何睡得着?还是和你一起去瞧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陆大元帅皱眉看着妻子的黑眼圈,“也不知道是谁在这个时候还大吵大闹的,等我把罪魁祸首揪出来,一定会重重责罚他二十军棍!” 夫妻俩匆匆拾掇妥当开了门,帅府大管家的妻子刘氏一身凌乱,脸色异常惶恐不安的双手绞拧着站在门口,嘴里哆哆嗦嗦的对出声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陆大元帅道:“大帅,不得不了,皇上来了!现在就在前厅里等着您过去!” 只觉得脑门上凭空被人扔了个炸雷的陆大元帅脸色在一瞬间都变得极为的扭曲和绷紧,额头也有青筋在一蹦一蹦的用力鼓动。 他用力咬着后槽牙,死死握住妻子朱氏的手,声音嘶哑而萎靡的一开口就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皇上带来了多少人马?整个帅府都已经被他派人团团围起来了吗?带兵的将领又是哪个?你认得吗?跟本帅有没有来往?还有他对我们府上的人可有没有个什么处理章程?以及拾娘,在宫里的拾娘怎么样了?现如今还安好吗?” 刘氏表情一呆,“大帅,您到底在说些什么啊?奴婢怎么听不懂?” 陆大元帅忍着满心的焦虑之情,又要再问一遍,这时反倒是陆夫人朱氏像是领会了什么似的打断了丈夫即将出口的话,目光灼灼的问刘氏道:“皇上是一个人来的吗?还是带了一大堆人?” “就带了一位涂脂抹粉的公公和一小队护卫。”刘氏赶忙答道。 “皇上都多少年没有来过我们帅府了?他既不是来抄家问罪的?那是来做什么的?”陆大元帅百思不得其解的喃喃自语道。 “甭管是什么,我们赶紧带着孩子去前面迎上一迎吧,在这么延误下去,指不定他又要在你脑袋上扣一个对上不恭的跋扈帽子了!”这些年已经习惯皇帝没事有事往自家老爷脑袋上泼脏水的陆夫人驾轻就熟的催促道。 陆大元帅如梦初醒般地用力握了握妻子的手,“那我们现在就过去,刘氏,你也赶紧安排人去把少爷和少夫人他们赶紧叫起来,就说圣驾来了,让他们赶紧去前厅和我一起迎接。” 刘氏慌不迭的应了,赶忙提着裙子匆匆带着同样满身凌乱,半睡半醒的提着羊角灯的丫鬟们去忙活了。 第27章 被逼殉葬的妖妃(7) 皇帝为了让大家知道他对贵妃的宠爱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晚上他才去了一趟帅府,第二天关于皇帝为了贵妃的一句话就不惜半夜三更跑到帅府去亲自要两个丫鬟进宫去服侍贵妃的消息就传得沸沸扬扬。 对于外面的传言,陆拾遗假作不知。 在翠纹和碧痕来到她身边后,就把关雎宫所有的宫务交到了她们手上。 翠纹和碧痕是陆大元帅在原主小时候未雨绸缪特地请家将为她培养的好帮手,不但有着一身十分俊俏的功夫,对原主也是忠心耿耿的指哪打哪。 原主活的那一世心思太过细腻,不愿意这两个眼里只有她一个主子的傻丫头也跟着她折进这暗无天日的深宫里,执意拒绝了她们的再三恳请,孑然一身的入了宫门。 这辈子的陆拾遗却没那么蠢,对她而言,这么好的两个帮手不叫到宫里来才是真正的脑抽行径呢。 两个看着五大三粗却取了个文雅名的丫头一见到自家姑娘,那眼泪就止不住的往外流,人也争先恐后的扑跪过去,一边一个抱住陆拾遗的腿,边哭边控诉:“姑娘啊,您总算把我们接进来了,我们还以为您不要我们了呢呜呜呜……” 陆拾遗摸小狗一样地摸她们的头,“以前我不清楚宫里的情形,怕把你们带进来吃亏,自然只能先把你们留在家里,不过现在没关系啦,我已经完全摸清楚了皇宫里的情况,以后你们就是想在宫里横着走都行!” 翠纹和碧痕习惯性地用脑袋瓜蹭了蹭自家姑娘温暖的手,眼睛亮闪闪的问,“真的可以横着走吗姑娘?我们进来前大帅可是特意叮嘱过让我们在宫里要谨言慎行,决不能给您添麻烦的!” “你们别听那个榆木疙瘩瞎说,”陆拾遗在说起自家老爹的时候是半点敬畏之心都没有的。她直接撇撇嘴,一边一个揪起两人的耳朵,“你们好大的胆子啊,离了我才几天,就连我的话都敢不听了?” “姑娘,我们这不是怕给您添麻烦嘛!”翠纹和碧痕委屈地捂住自己被揪疼了的耳朵,“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我们当然不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您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两人一脸信誓旦旦的把鼓囊囊的胸脯拍得砰砰作响。 如此,陆拾遗才算满意的把自己揪住她们耳朵的手收了回来,说了句这还差不多。 自从翠纹和碧痕进了宫,陆拾遗就如同如虎添翼一般,要多作就有多作的把皇帝折腾的叫苦不迭,也把皇帝身边服侍的人瞧见翠纹和碧痕的身影就止不住的打哆嗦。 这天是大燕每三个月举行一次的大朝会。 已经懈怠政务很长一段时间的皇帝终于在大臣们只差没撞头死谏的威胁中,心不甘情不愿的穿上一身崭新的龙袍在天光隐隐发亮的时候,一脸哈欠连天的坐在了龙椅上。 好不容易逮住了皇帝的文武百官们可不管皇帝的脸色难看成什么样子。他们争先恐后的你一个我一个的从队伍中走出来不断说着“容禀”、“启奏”的话——就怕龙椅上的这位主子爷又突然脑袋抽风的改了主意,直接拂袖而去。 皇帝被他们如同挤菜市场一样的你推我搡、你争我吵的弄得头大不已。 太监总管吴德英扯着尖细的嗓门连说了十数声“克制”、“肃静”,才勉强把他们弹压下来,老老实实的按照自身官职的高低开始向皇帝汇报工作。 皇帝强捺住满心的不耐烦听他们汇报了几项关于民生的工作后,就眉头紧锁的直接把递到他面前的折子全部挥到地上去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交给太子的詹事府处理不就好了嘛,有必要拿到大朝会上来说?” 随后又转脸看向距离御阶最近的太子,语带责备地道:“为皇父分忧是你的责任,你就是这么给朕分忧的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朕的时间很忙,根本就没空来处理这样的小事。” “父皇,国家面前无小事!自打贵妃入宫以来,您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认真处理过政务了——勤政殿里的公文更是已经堆积如山!” 太子一撩袍摆扑通一声跪倒在皇帝面前,咚咚咚地磕起了响头,“父皇,贵妃再好,也请您看在我大燕江山传承不易的份上,以黎民社稷为重啊!” 从上了朝就一直努力做隐形人的陆大元帅在听了太子这单刀直入的大加控诉后,条件反射的就是眼皮一跳。 而站在太子身后的敬王也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头。 “太子这是对朕这个做父皇的感到不满吗?” 眼角余光在陆大元帅脸上迅速一扫而过的皇帝怒气冲天的从龙椅上站起,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不住磕头的太子和御阶下那群满脸不忍之色,不住偷望太子的文武重臣。 “什么叫贵妃再好,却还是要以江山社稷为重?在朕的心里,就没什么能比得上朕的贵妃的!” 皇帝的这一番剖白不但没有让陆大元帅感到荣幸,相反他气得整个人都哆嗦起来。 皇帝这已经不是把他的女儿放在火上烤了,而是摆明车马的要捧杀了她呀! 在听了皇帝的这番表白后,在场的哪一个官员还能容忍得下他女儿的存在?! 喉咙口止不住就是一阵腥甜的陆大元帅望向皇帝的眼神已经是血红一片。 “父皇!”额头已经鲜血淋漓的太子一脸悲愤欲绝的抬起头,“这样的话您怎么能说的出口,您这样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啊父皇!今日儿臣就算这个太子不做也要——”语气慷慨激昂的太子毫无预兆的住了嘴。 原本听得热血沸腾,已经接二连三想要出班,义无反顾响应太子的文武百官们脚下一个踉跄,险些因为前者这不按牌理出牌的行为给弄得当众摔了个大马趴。 正配合着宝贝儿子把一个被妖妃蒙蔽的昏君演绎的活灵活现的皇帝一看太子那神色骤然大变的模样,一股不详的预感瞬间传遍了他的整个四肢百骸。 与此同时,向来以稳重著称的老伴当吴德英已经哆哆嗦嗦地用拂尘做了个麻姑献寿的动作,暗示皇帝看龙椅拐角的紫檀木二龙戏珠十六扇屏风后面的那个人。 皇帝只是不着痕迹的稍稍一瞥,额头止不住的就有汗水往外冒了。 不过他心里到底还抱有几分侥幸心理,实在是按捺不住当着满殿文武大臣的面‘秀一秀恩爱’的冲动,轻咳一声,摆出一副威严的表情问道:“藏头露尾的躲在屏风后面做什么?还不赶紧出来!” 紧跟着,陆大元帅等人就瞧见才被皇帝亲自要进宫没多久的翠纹大大咧咧的从屏风后面绕了出来,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向皇帝福身行礼。 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的陆大元帅强忍住越俎代庖呵斥对方赶紧离去的冲动,藏在官袍大袖里的拳头更是因为根本就没办法掩饰的惊骇和恐惧而攥得死紧——隐隐发出咔咔作响的骨节摩擦声。 “你家主子行事向来颇有章法,如果没有什么大事的话,是不会让你到前朝来找朕的,说吧,朕的心肝儿怎么了?”皇帝在提起自己心爱的贵妃的时候,脸上就自动自发的有了笑容,原本因为太子冒犯而暴涨的满腔怒火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竟是半点痕迹都找不到了。 一直都隐晦的观察皇帝表情的文武重臣们没想到陆贵妃对皇帝的影响已经到这样一个程度,心中都不约而同的有些栗栗危惧。 某些行动派更是暗暗下定了决心,三五成群的交换着眼神,决定下朝后就赶紧找个地方好好的聚一聚,想办法挽救国朝这一次已经近在眼前的危机。 对忠婢翠纹来说这世间就没有比她家姑娘还要大的事,皇帝这么一说,她自然也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很是肯定得点头应承道:“确实是大事,皇上!” 对翠纹的配合十分满意的皇帝闻言,连忙一脸紧张的追问是什么的大事。 其他人也被皇帝这唱念做打的举动唬得有些提心吊胆起来。 看皇上这殷勤备至的架势,如果贵妃真有个什么差错,恐怕他们的日子也会陷入到水深火热中去了。 “贵妃娘娘她做噩梦了,很可怕的噩梦!”翠纹煞有介事的当着在场所有文武百官的面强调道:“她让您赶紧散了朝去关雎宫里好生陪陪她,安慰一下她。” ——断没有想到翠纹冒着砍头的危险跑到前朝来就是为了说这么一句话的陆大元帅险些没把自己的后槽牙都给硬生生咬碎了! 他开始怀疑这是不是有是皇帝的一出阴谋? 是不是皇帝把翠纹收买了,所以才会用这样的方式来刻意败坏、作践他女儿的名声。 只觉得瞌睡来了就遇到枕头的皇帝闻听此言,赶忙也露出一副郑重其事的表情迭声说道:“做噩梦了?怎么离了朕就做噩梦呢?这可不行,老吴,赶紧传太医!赶紧传太医到贵妃宫里去!” 不过,他嘴上虽然说得殷切满满,但人却仿佛订在了原地似的,一动不动的继续做出一副六神无主、惊慌失措的模样‘显摆’给在场所有文武百官看。 “皇上!”翠纹从小跟着帅府里的家将练武,早已经养就了一副粗枝大叶的糙汉子脾性,眼见着皇帝还拖拖拉拉的站在原地纹丝不动,顿时急了。 “您倒是快点啊,”她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声催促,“您再这么磨磨蹭蹭下去,要是娘娘等得不耐烦了,又会大发脾气的拿着您当马骑的!” 轰隆隆! 只觉得一个晴天焦雷陡然劈在自己龙脑袋上的皇帝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整个人也如同石化了一般,怎么都不敢去看御阶下文武百官们此时的表情——特别是他心心念念芥蒂甚深的陆大元帅此刻的表情。 翠纹是个憨丫头,压根就瞧不出皇帝现在骑虎难下的尴尬和为难。 一门心思都挂在自家姑娘身上的她直接把满殿因为她的一句话已经彻底变作泥塑木雕的文武重臣抛在脑后,继续语气急促地催促道:“皇上,您还是快点吧,再不过去恐怕娘娘就自己要杀过来了,等到了那时候,只怕偌大一个皇宫都没谁能保得住您啊!” 皇帝的嘴角不受控制的抽了一抽,强忍住把这蠢丫头生吞活剥的冲动! 他当初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劲,怎么会把这样一个蠢货给亲自领到宫里来? 他应该在贵妃向他讨这两个丫鬟的时候就活生生把她们给凌迟了! 早就预料到皇帝把陆贵妃的宫女叫出来必然会栽一个大跟头的吴德英吴大总管在这个时候不得不勇敢的挺身而出了。 只见他用力清了清嗓子,在压抑的几乎让人窒息的氛围中,柔声细气的甩着手里的拂尘,捏着个兰花指咯咯笑的对皇帝说道:“皇上,翠纹姑娘说得很对呀,您还是赶紧去后宫瞧一瞧贵妃娘娘吧。您也知道贵妃娘娘最在意的人就是您,也只有您在她身边,她才会在身体不舒服的时候觉得好过一些呀。” “不错,老吴,你说的很对,”总算有了台阶下的皇帝声音洪亮的大声响应太监总管吴德英的话,“这大朝会什么时候都能开,没必要每回朕都坐在这里。” 将视线焦点虚虚放空,怎么都不愿意与御阶下的文武百官们对视的皇帝一面大步流星的往后面走,一面头也不回的对太子下令道:“接下来的朝会就全部交由你主持了,你要是实在忙不过来的话,可以让敬王从旁协助。朕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说完,不待太子应承,他就仿佛火烧屁股一样的绕到屏风后面去了。 而很为自己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的父皇感到心疼的太子也舍不得在这样的情形下还往对方的心口上戳刀子,因此也只是僵硬着一张面孔,摆出一副不情不愿的姿态,率领着满朝文武恭声应诺。 这回,倒没那个愣头青主动蹦出来阻拦皇帝的离去了。 只要有脑子的人就都知道被当场戳穿了私房密事的皇帝有多尴尬难堪又有多恼恨愤懑的想要杀人! 第28章 被逼殉葬的妖妃(8) 引‘狼’入室的皇帝在大朝会上丢了那么大一个脸后,终于痛定思痛的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招架不住陆拾遗这个看似柔弱却脾气骄横的小女子了。 在几番纠结下,他终于在老伴当吴德英的提议下,决定请外援了。 皇帝办起事来效率还是很快的。 大朝会上的事情才发生没两天,陆贵妃的生母朱氏就包袱款款的带着一大堆东西进来看自己的闺女了。 得益于陆拾遗现在如日中天的地位,宫门口的大内侍卫对朱氏当真是半点刁难都没有,几乎是大开绿灯的连朱氏想要带进宫的东西也是随便翻捡了两下,就放行了。 朱氏还没走到两步,才跟他们家打过交道不久的安公公就带着一顶绿地小轿过来迎接了。 朱氏连说使不得,安公公却告诉她这是贵妃娘娘的吩咐,“您要是不坐,才是为难奴婢们呢。”安公公这样耷拉着一张苦瓜脸说。 在安公公——就差没跪下——的强烈要求下,朱氏胆战心惊的坐上了二人抬的小轿,往关雎宫所在的方向去了。 到了关雎宫,朱氏才发现女儿已经带着一大堆人站在殿门口翘首以盼的等着她了。 只一眼就瞧出女儿的下巴又尖了不少的朱氏眼圈一红,忍住把女儿抱进怀里的冲动,两手交叠着放在右下身方一点的地方就要蹲身福礼,被又哭又笑扑抱过来的陆拾遗一把拦住了! “娘啊,您怎么跟自己的女儿还来这一套啊!” “贵妃娘娘,君臣有别。”被女儿这么一说的朱氏再也遏制不住的夺眶而出的眼泪,不过她还记得她们母女周围还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看呢,因此强迫性的把女儿扶正了,然后一丝不苟的敛衽福了礼。 “您再这样我可就真要生您的气了!”陆拾遗气恼地瞪着自己母亲,“到了我的地界儿您还和我说什么君臣有别,您这不是存心要打我的脸吗?” “拾娘,礼不可废。”重新挺直身板的朱氏眼神爱怜的握住女儿的手,“你现在得蒙皇上看重,越级擢升成了贵妃,就更要端得住自己的仪态,不要给有心人拿住你的把柄,胡乱编排你的名声。” “我看谁有那个熊心豹子胆!”陆拾遗宛如一个被人宠坏了的傻白甜一样,一边要多骄矜就有多骄矜的抬起下颔,一边亲亲热热地挽着朱氏的胳膊往里走。“也不怕老不羞抓到了狠狠的拾掇他们!“ 朱氏一个狠狠踉跄险些因为女儿的这句大逆不道的‘老不羞’而摔倒在地上。 “拾娘,”她头疼的看着自己一进宫智商都仿佛跟着急速下降的女儿,“你不能什么事都想着靠皇上,皇上就是再能耐,也有鞭长莫及的时候啊!” 她面上苦口婆心的劝道,心里却在为自己中了皇帝糖衣炮弹的女儿暗暗焦急。 ——要知道,皇帝对他们家的恶意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朱氏根本就没办法想象自己单纯天真的女儿在真的喜欢上皇帝后却发现皇帝对她从头至尾都只是把她当一枚棋子利用后会有多伤心。 “我的好娘亲,您就别再嘀嘀咕咕这些有的没的啦,老不羞虽然人老了点,但是做起事来还是挺有章程的,我就不信有人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欺负我。” 陆拾遗做出一副不乐意听母亲说教的表情,嘟了嘟嘴巴,然后兴致勃勃的带着朱氏逛起了关雎宫,“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您女儿的,您要是有什么看得上的,就直接和我说!” “只要你能够在宫里过得开心,娘就心满意足了,哪里还会要你的东西。”朱氏环视着这满目琳琅、珠光宝气的陈设,听着女儿自信满满言语,长长地叹了口气。 “娘,您这话就不对啦,做女儿的孝敬自己母亲那可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啊。再说了,只要是宫里出去的东西,不论品质档次,到了外面都要显得贵气体面一些,咱们家的人就是用着脸上也有光啊——不管怎么说,都是从内造府出来的御制之物嘛。” 陆拾遗就像个暴发户一样的满脸嘚瑟的向自己母亲献宝。 “您也别担心您把这些带走后,我会没东西可用,”陆拾遗笑得眉眼弯弯的对母亲朱氏说:“老不羞的私库里还有着不少好宝贝,我正琢磨着要怎样才能够从他手里淘弄过来呢!” “拾娘,不许胡说!”没想到女儿会口无遮拦到这地步的朱氏紧张的嗓门都变调了。“圣上是万民之主,你就是再仗着他喜欢你,骨子里也要多点敬畏,切不可恃宠而骄。” ——更别提他根本就不是真的喜欢你,摆出这样一副对你盛宠至极的姿态也是另有图谋。 后面的这句话朱氏忍了又忍才没有冲口而出,但是她心态的眼神和复杂的表情已经把她此刻的沉痛心态表露无遗。 “我哪里胡说了?”对朱氏的担忧心知肚明的陆拾遗刚要开口,眼角余光就瞄到了殿外不知道什么时候漏了一角的龙袍上。 眼神有瞬间闪烁的她冲着母亲朱氏不着痕迹地眨了下眼睛,然后没好气的抬手就把一个宝石盆景扫落在地,“我堂堂一威武大元帅的女儿被他一老头子抢到宫里来做小老婆,找他多要点东西弥补一下自己不行吗?犯罪吗?” “拾娘……”没注意到女儿眼神暗示的朱氏看着眉宇间尽是愤懑不平之气的女儿,心口止不住的就是一痛。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不想女儿入宫啊,她也不想从小被她和丈夫娇宠到大的女儿受这个罪啊! “他要是一直忍得下我这脾气我也就认了,大不了就这么得过且过的和他过下去。” 陆拾遗一面握住朱氏的手用力攥了攥,一面愤愤不平的拔高嗓门,“他要是忍不了,那我就直接让我爹爹打进宫里来把我接回去——我就不信我都要气得上吊了爹爹他还会眼睁睁的看着我去死!” 原本因为女儿的偏激而忧心忡忡的朱氏被陆拾遗这么一捏面上本能的就是一愣——家里时刻被皇帝像猎狗一样紧盯着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的她也是个灵敏人,当即就反应了过来,佯作镇定地回给了女儿一个询问的眼神。 见她总算反应过来的陆拾遗眼底闪过笑意,嘴巴也朝着殿外所在的方向,配合地努了一努,朱氏顿时就什么都明白了。 “拾娘,你别跟娘说气话,”朱氏的眼泪说来就来,“娘知道,都是你爹没用,太过愚忠,才会让你受这样大的委屈!” “你知道就好,”陆拾遗从鼻子里傲娇的哼出一声,“不过我会落到给皇帝老儿做小老婆的地步也不能全怪我爹,还要怪你这个当娘的——谁要你把我生得这么美,让那老不羞才见了我一面就爱得跟什么似的。” 陆拾遗抿了抿嘴唇,拉着朱氏在黑漆描金的宝座上坐了,这才志得意满的又转换了口风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老不羞年纪是比我大了点儿,但是他疼人啊,不论我提出什么要求他都很乐意为我做到,我想,这世上也找不出几个比他对我更千依百顺的好丈夫吧。” “既然你也觉得皇上是个还不错的好丈夫,那又为什么要让他在外人面前下不了台呢?你知不知道现在宫外传什么的都有。”几番推辞都没能犟过女儿的朱氏小心翼翼的坐到女儿身边。 陆拾遗用银签子插起炕几果盘里的一小块水果亲自喂到朱氏嘴里,然后才做出一副没心没肺地模样说道:“民间不还有打是亲骂是爱的说法吗?我这是太喜欢他了才会这样做的呀!而且啊,娘——” 陆拾遗眉飞色舞地咯咯笑了两声,然后故意做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用整个殿内殿外都能够听得到的雀跃声音对朱氏说:“您是不知道,老不羞他最喜欢的就是我折腾他了,每次我折腾他的时候,他都乐此不疲的跟什么似的,哎呀呀,真的是有趣极了!” 偷偷躲在殿外毫无形象听壁角的皇帝觉得他在这么听下去就会气死,因此重重咳嗽一声,在老伴当吴德英隐晦的‘不作死就不会死’的唏嘘眼神中,龙行虎步地走进了内殿。 “心肝儿,听说陆夫人今儿递牌子进来见你了,朕特意从百忙之中过来看看你。” 原本故意为了表现对贵妃的宠爱而怠政的皇帝又因为贵妃的‘可怕’和‘凶残’,不得不重新借着公务繁忙的缘故,重新窝回到勤政殿里装劳模,以此避开贵妃的折腾。 “自作多情,哪个要你过来了?”在自己母亲朱氏面前就笑得春花朵朵开的陆贵妃一见到皇帝走进来,那脸拉得比马脸还长。 “拾娘……你怎么能这样对皇上说话呢!”见到皇帝进来就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想要行礼的朱氏脸色都被女儿这没大没小的话给吓青了。 陆拾遗撇了撇嘴巴,“我怎么就不能和他这么说了?”她凌厉的眼风扫过皇帝,“怎么,老不羞,你不对我这么和你说话有什么意见吗?还是会心存不满吗?” 每次一看到陆拾遗翻脸小心脏就止不住的一阵乱跳的皇帝闻听此言,哪里还端得住——简直就犹如惊弓之鸟一样的以最快的速度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嘴里也慌不迭的连道不敢。 这位小祖宗行事从不看人脸色,皇帝可不想在朱氏面前被贵妃折腾的叫苦连天、狼狈不堪——那也太有损他帝王的颜面了。 只可惜,他那所谓的帝王颜面在今日,也注定是一个保不住的下场。 “不敢就好!”陆拾遗没好气地哼出一声,像招小狗一样把皇帝招到他面前,然后以闪电般的速度拧住他的胳膊就是九转十八弯的狠狠一揪。 “嗷——心肝儿,朕都说了不敢了,你怎么还这么揪朕?!”努力说服自己这是忍辱负卧薪尝胆的皇帝只觉得自己冤枉大发了。 “哟喝,瞧你这样子还觉得委屈上了?”陆拾遗在朱氏几乎要到地上捡下巴的震惊中,又狠狠揪了皇帝胳膊一下,“见到丈母娘都不知道喊,你怎么做人女婿的?!” 一脸懵逼的老女婿表情呆滞得抬头去看比他足足年轻了十几岁的小丈母娘,嘴巴上就像是被人涂了一层厚厚的浆糊一样,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把那句岳母给喊出声来。 朱氏也觉得女儿实在得意忘形过了头,嘴里连说“使不得”、“使不得”的只差没把两手摇成了蒲扇。 可陆拾遗既然能作妖到把皇帝折腾的放下脸面去找自己最讨厌的混蛋搬救兵,又怎么会连这点逼迫的手段都没有! 她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朝皇帝弯了弯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后者就顿觉头皮隐隐作痛的牙一咬心一横的当着所有人的面要多诚恳就有多诚恳的叫了呆若木鸡的朱氏一声“岳母”。 三观都险些因此而重塑的朱氏嘴角抽搐的赶忙后退一步,回了皇帝一个恭恭敬敬的全礼,只说不敢当。 在两人重新见过后,陆拾遗又当着朱氏的面,光明正大向皇帝给家里的弟兄们讨官,“这表面上的宠爱有个鬼用啊?能当饭吃吗?你要是真心疼我,就拿些实际点的好处出来。” 陆拾遗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我爹爹已经是威武大元帅了,除了异姓王已经封无可封。但我娘家弟兄不同啊,他们因为怕你猜忌的缘故,至今都还没人出仕过呢。你赶紧下旨给他们每人封个将军当当,这才是我这个宠妃应该有的待遇嘛。” 太监总管吴德英默默窥视着自家主子那明明满心恼怒愤慨又不得不强迫自己殷勤附和的‘深情’模样,忍不住就感慨不已的在心里长叹了口气——我滴个皇天爷爷哟,您这样又是何苦来哉? 第29章 被逼殉葬的妖妃(9) 好不容易搬来了外援,忙没帮上反赔了句‘岳母’过去,皇帝心里攒着的怒火儿是一股一股的往上蹿。 不过哪怕是再愤慨,他依然要打落牙齿活血吞,陆拾遗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 等到朱氏要离开的时候,陆拾遗提出要用皇帝的御辇相送——给她娘长点脸面。 皇帝也一脸假笑的点头同意了。 倒是朱氏听了女儿的安排后坐立难安,对她而言,能让皇帝叫她一声岳母已经算是折福—— 天知道皇后的母亲承恩公夫人有没有享受过她这待遇! 再让她坐皇帝的御辇去宫门口…… 朱氏自己都不敢想象焦急等在家里的亲人们在知道了她今天这堪称传奇故事一样的经历后会不会直接晕倒过去给她看。 对于母亲朱氏的谨小慎微陆拾遗很是不以为然。 做足了骄横跋扈之态的她直接无视了皇帝那张五味杂陈的干笑脸,一副慷他人之慨的豪爽派头,要多理直气壮就有多理直气壮地说道:“你老女婿的车架,你这个做丈母娘的都不能坐,还有谁有资格坐?” 为了强迫自己的母亲朱氏就范,她还把旁边表面做壁上观其实心里却在疯狂祈求上天让便宜岳母主动识趣点的皇帝扯过来做说客,问到底是不是这个理儿。 脸上的笑容都已经僵硬的和石块有一拼的皇帝讪笑两声,一面在心里努力继续用已经快要变成‘口头肚里禅’的忍辱负重和卧薪尝胆麻痹自己,一面点头如小鸡啄米般的大声赞同道:“确实是这个理儿,朕很赞同心肝儿的话,陆夫人您还是——” “嗯?你叫我娘什么?”陆拾遗动了动耳朵,一个锐利的眼风又扫了过来。 “当然是叫岳母啊,心肝儿!”灵魂都好悬没因为这个因为威胁而隐隐上扬的‘嗯’字而打了个哆嗦的皇帝用让人简直望尘莫及的语速,飞快的改了口。 改完口后,他还带点心虚狗腿的冲着陆拾遗讨好的笑笑以作告饶。 见到这一幕的朱氏嘴角不由得又是一抽,反倒是太监总管吴公公等人一副司空见惯的表情,并不因为皇帝的如此行径而感到惊讶或者当场失态。 “这还差不多。“直接把一个才进上来没多久的香橘扔皇帝手里让他剥的陆拾遗满意地点点头,在脸上露出一个孺子可教的表情,继续道:“娘,您就安安心心的坐上去吧,您要是再这么拖拖拉拉斤斤计较下去,就别怪我拽着您老女婿亲自步行送您到宫门口去了!” ——哎哟喂! 这个威胁可真的是要了亲命了! 不止朱氏差点没从她坚持要坐的黄花梨海棠式五开光圆墩上蹦起来,就连和陆拾遗一起坐在黑漆描金宝座上的皇帝差点也没跟着弹跳起来! 已经在大朝会上丢过一次大丑的他是绝不可能牵着他心肝儿的手招招摇摇的去送所谓的岳母大人的! 他要真这么做了的话,别说他正宫皇后的娘家承恩公府会炸,就是在文武百官中间也会引起轩然大波—— 宠妾灭妻,尊称妾妃的母亲为‘岳母’,甚至还亲自步行的把其送出宫门…… 这和把太子、皇后和皇后娘家的脸面扔在地底下踩有什么区别? 承恩公府的当家人也就是他货真价实的岳父大人,如今虽然七老八十了,但依然老当益壮的在朝野内外多有威望。 若非如此,当初他也不会把相貌平平的皇后迎进宫做了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 他为了能够稳固国本和让太子顺利在他驾崩后继位而不被像陆大元帅这样功高震主的权臣辖制,确实心甘情愿的把自己可劲儿的往一个昏君的方向堕落,但是再怎么堕落都是为了他身下的这张椅子啊! 如果因为宠爱贵妃而引发承恩公府的剧烈反弹,豁出命的也要在他这个皇帝身上咬下一两口肉来。 反正他们也觉得就他现在对陆贵妃的痴迷程度,他们的外孙将来也未必还会再有什么指望。 哪怕是稍微这么一脑补,皇帝都觉得自己额头有冷汗要不停的疯狂往外流了。 他可没忘记,大燕皇室中还有不少人对他龙屁股下的这张宝座虎视眈眈呢。 所幸,朱氏也和皇帝一样吓得不轻。 陆拾遗话音刚落,她就以一种亟不可待的语气,异常坚定地说道:“哪里就到了要你们亲自去送的程度——” 说话的嗓门儿都带了点哆嗦的朱氏这回是真怕了自己这个就算把老天爷捅个窟窿也能够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闺女了。 “我自己回去就成了。” 深知言多必失的她也不敢再说什么没资格坐皇上的御辇废话了,三步并作两步地就带着那些个帮忙捧了一大堆贵重东西的太监宫女们,在同样因为陆拾遗的这番提议而骇得面如土色的安公公的再次引领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匆匆告辞离去了。 朱氏前脚刚走,后脚陆拾遗就把两根芊芊玉指搁在满脸如释重负的皇帝的胳膊肉上了。 养尊处优的从来不知道锻炼为何物的皇帝身上到处都是软软肉和痒痒肉,陆拾遗只消那么轻轻一捏,他就会毫无形象的惨叫着出声告饶——因为实在是太疼太难受了! “心……心肝儿,你,你这是怎么了?朕又哪里惹你生气了吗?” 如今眼见着陆拾遗的手又到了自己胳膊上的皇帝顿时心里警铃大作,那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也重新转换成了饱受狂风暴雨’后的胆战心惊。 “总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又惹我生气了,”陆拾遗撅了噘粉嫩嫩的嘴巴,将胡搅蛮缠的神功修炼到了极致。“难道你就没有发现我这寝殿里和往常有点不一样吗?” “这、这、这有哪里不一样吗?朕、朕怎么一点都没看出来呢……” 一时间整个人都紧张的想要晕倒的皇帝努力睁大眼睛打量四周的环境,却怎么也没打量出个所以然来。 还是他身边作为旁观者的太监总管吴大公公为了自家打小服侍到大的主子,甘冒着很可能被陆拾遗迁怒的危险,小心翼翼地凑到桃花眼已经隐隐有眯起迹象的贵妃娘娘跟前,一脸讨好地用尖声尖气地嗓音问道:“娘娘是不是觉得这殿里太空旷了些……想要再添些家什什么的?” 原本已经因为陆拾遗那越来越凌厉的视线,浑身都止不住开始像筛糠一样颤抖的皇帝顿时如同那被一语点醒的梦中人一般,猛然眼前一亮! 不待陆拾遗对吴德英的说法做出什么反应,他就以飞一般的速度,要多殷勤就有多殷勤的对陆拾遗如同亡羊补牢一样的认真许诺道:“心肝儿不说朕还没发现呢,也对,如今心肝儿的寝殿瞧着确实空荡荡的,要增添点如意物件才行,不知道心肝儿想要什么,朕这就让内造府的人加紧赶制一批进上来。” “你这老不羞是当我眼皮子浅还是怎的?内造府。内造府,内造府的东西我怎么看得上!” 陆拾遗半点都不知道什么叫客气的用手指戳皇帝的龙脑袋。 “赶紧带我去你的私库里看看,我可是听说那里面藏了有不少好东西——你可别舍不得拿出来给我过一过眼睛。” 等你过了眼后,那些朕辛辛苦苦才收集起来的珍贵收藏品还会是属于朕的吗? 皇帝对陆拾遗想进太子都没能进去过的私库的行为很是抗拒,但是他却没胆子回绝陆拾遗的提议,怕她又来一次水漫金山,也担心她再次把他的龙脑袋当球一样的当着一大堆宫女太监的面想怎么拍就怎么拍。 因此只能在心里默念着‘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的强笑着做出一副求之不得的表情,打肿脸充胖子的言笑晏晏道:“朕的私库与心肝儿的私库又有什么区别呢,只要心肝儿想去,朕随时都可以奉陪。” “既然这样,那你还等什么呢?”陆拾遗几乎是二话不说的从黑漆描金半卷荷花式宝座上半直起身冲着皇帝一副理所当然表情的张开了手臂。 皇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还坐在宝座上没动,直到他的老伴当吴大总管抖着胆子偷拽了下他的袍袖,他才如梦初醒般的赶忙也跟着站了起来。 “喂,老不羞!”陆拾遗微微歪头用惊奇的眼睛看他,“你该不会想要我就这样走过去吧?” 听了这句话的皇帝心里条件反射的就是猛地一沉。 不过他面上却还是做出一副很是遗憾的表情说道:“心肝儿这话的意思是想要朕再像上回那样背着你过去吗?这可不成——” 他强忍住满腔的忐忑之情——此刻的他,紧张的脑门都有些冒汗——唱作俱佳地长叹了口气说道:“因为这段日子朕一直都在陪着心肝儿你的缘故,政务着实积累了不少,百官们更是因此怨声载道,为了避免他们把朕的懈怠怪罪到心肝儿你的身上去,朕只能把所有精力都投放在工作上去——如此一来,这一直用来批改奏折的手臂就有些吃不消了,又酸又痛的。刚才朕过来的时候,还特意让老吴传太医帮朕捏了好一会儿的酸痛肩胛骨呢。” 陆拾遗面无表情地听着皇帝滔滔不绝的说了好大一通,等到他因为说得太多又忘了呼吸,险些因此而把自己的气管狠狠呛住后,才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没好气地上下打量他道:“既然背不动你直说就好了,至于解释这么多干嘛?” 听她这么一说的皇帝脸上的表情下意识的就也是一呆。 是啊,他直说就好了,至于要心虚成这样的解释这么多吗? ※ 在陆拾遗强迫着皇帝带她去老巢的时候,正带着敬王为大朝会上的烂摊子收尾的太子就听到了皇帝亲自下令让陆贵妃的母亲朱氏直乘御辇到宫门外的消息! 正在给一份奏折做最后批示的太子手上朱笔猛地一颤,骤然在折本上画了一条又长又抖得仿佛血痕一样的竖杠出来。 “我们在这里拼死拼活的为他擦屁股!他倒好!给个小妾的老娘这么大体面!” 太子气喘吁吁的把桌案上的所有折子都扫到了地上,眼睛血红,泪水夺眶的瞪视着瞬间扑通跪了一地敬王和詹事府内部人员,嘶声裂肺地吼叫道:“这样的帝王、这样的君父,要孤和尔等怎样无怨无悔的去追随?要孤和尔等怎样无怨无悔的去追随?!” “太子殿下!您要振作啊!”太子的一个心腹见此情形,配合异常默契的同样泪如雨下地膝行到太子面前一把抱住了他的小腿痛哭失声。“现如今妖妃误国,大燕的江山可就全指望您了啊!” 第30章 被逼殉葬的妖妃(10) 由于皇帝对陆贵妃的宠爱已经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大燕的满朝文武就如同上一世一样串联起来,他们找到了太子,希望能够得到太子的帮助。 太子也如同上一世一样的对所有投效过来的官员们慷慨陈词,以此吸纳了很多希望大燕越来越好的忠臣们的心。 与此同时,‘诛妖妃、清君侧’的口号也在皇帝和太子的暗地里推动下在全国范围沸沸扬扬的喊了起来。 陆帅府的声望也因为陆贵妃的缘故在一步步的往下急剧跌落。 更有好事者在酒楼当众写下了不少控诉陆大元帅的诗句,说他是英雄一时,毁朝万代! 人们开始遗忘陆大元帅曾经为大燕立下的汗马功劳,他身上的标签也逐渐由‘力挽朝纲于即倒的铮铮英雄’到‘助纣为虐、纵女胡为的奸妃之父’转变。 对于这一切,皇帝和太子自然乐见其成——觉得他们的憋屈和牺牲也算是有了回报——而作为太子小跟班兼小透明的敬王却为此忧心忡忡起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从第一次见到陆贵妃的那天起就对她充满了好感。 她的身上仿佛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诱惑力一般,让看到她的人不自觉的就会为她心动。 因此,对于父皇为贵妃所做的种种出格之事,别人认为不可思议,他面上附和,实际上心里却觉得再正常不过。 如果贵妃是他的妻子的话,他觉得他为贵妃做的,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这样的美人,就算为她覆了这天下又何妨? 如今,在贵妃即将变成人人喊打的老鼠之际,敬王心里十分忧虑。 他很担心贵妃会因此受到伤害。 他不忍这样一朵韶华正好的美丽鲜花就因为这样一个荒诞的原因香消玉殒在这偌大的后宫之中。 在一番纠结和踌躇后,他终于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冬夜,悄无声息地从密道里摸进了关雎宫。 而此时的陆拾遗却和几个宫女在暖意融融的寝殿里,抱着莲年有鱼的手炉,懒洋洋的打双陆。 碧痕打双陆全凭直觉,但是每次都能够赢,每到这个时候陆拾遗就会耍赖,让碧痕让她,碧痕也会老老实实的让了一次又一次,其他人觉得有趣,每次瞧到这一幕都会捂住嘴巴笑个不停,寝殿里的氛围端得是一片祥和温馨。 陆拾遗和她们热热闹闹的玩了大半个时辰,才打着哈欠,在翠纹和碧痕的服侍下,卸去钗环和外面的衣衫,又由着她们用篦梳篦了篦一头如墨般浓厚的青丝,这才半睁半阖着眼眸,蹬掉一双毛茸茸的兔毛睡鞋,躺入已经被汤婆子熨烫得暖烘烘的高床软枕里去了。 眼见着陆拾遗已经上床的翠纹和碧痕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就轻手轻脚的放下帐幔,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陆拾遗心大,因此她的睡眠质量也特别得好,基本上都是沾枕即睡,但是,由于她的特殊经历,她又特别的敏感和警惕心十足,翠纹和碧痕刚退出寝殿,才要陷入酣眠中的她就以一种毫无预兆地迅速,陡然掀开了层层叠叠的帐幔,一那双波光潋滟的含情目也正正巧地与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男人对了个正着。 那男人,也就是敬王显然没想到陆拾遗能机警成这样,一时间愣在了原地。当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自己的寝殿里来了一个人,不施粉黛的脸容上却瞧不见半点慌色的与身材高大却看不清面目的男人对视。 “贵妃娘娘的胆子真的是太大了,难道您就不怕我对您不利吗?” 敬王刻意压粗了自己的嗓音问道。一颗心却在为能够与陆贵妃独处于一室而情难自控的有些蠢蠢欲动。 “对本宫不利?有种你倒是试试看呀,看你在动了本宫以后还能不能走出这关雎宫。”陆拾遗语带不屑的抬起下颔,露出一截白腻细滑的脖颈出来。 正所谓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好看。 这样的陆贵妃实在是有着让男人化身为狼的魔力,仅仅是被她这一个无意识的动作就撩到小心脏仿佛揣了一大堆兔子乱蹦的敬王强忍着落荒而逃的冲动,对陆拾遗拱拱手道:“贵妃娘娘说的不错,在下对您确实没有丝毫恶意,今夜会冒昧来访,也是想要善意的提醒您一下,让您小心太子,如今的他已经联合了不少人,随时都可能对您不利。” “放心吧,就他那点不入流的手段本宫还没放在眼里,他不招惹本宫也就罢了,他要真敢动手,本宫一根手指头就能碾灭了他!” 陆拾遗面上冷笑着做不屑状,内心却在猜忖这人的真实身份,以及他来到这里的真正意图。 至于对方所说的那个堪称滑稽的借口她是过耳即忘——只不过是想要来善意的提醒一下她? ——骗鬼啊! 她可不是三岁小孩,没那么容易被人随便的三言两语就轻易的糊弄了过去。 “贵妃娘娘有自信心是好事,不过在下还是多管闲事的想要奉劝娘娘一句,以后还是要谨言慎行些的为好,毕竟,您再这样下去,很容易招惹来大家嫉恨和暗手,甚至有可能连自己最宝贵的性命都保不住。” 敬王觉得自己真真是爱极了陆贵妃这张扬的不可一世的骄矜模样,只是现在的他自身难保,根本护不住她。 因此也只能满怀遗憾的用委婉的口吻劝告对方一番,免得有朝一日,眼前这花骨朵儿一样的贵妃真的因为行事太过肆无忌惮而毁灭了自己。 陆拾遗就像是在看一个神经病一样的看着敬王自顾自的把话说完,良久,她才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听阁下话中的意思,倒像是对本宫一片赤诚,既如此,你又为何藏头露尾的连自己的真面目都不敢露出来给本宫瞧上一眼?难道你就不知道本宫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等讲话含糊行事诡秘的装神弄鬼之辈吗?” “娘娘不要误会,在下之所以隐藏身份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敬王敏锐的从陆拾遗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不快的味道,顿时大为焦急的跨前一步,出声辩白道:“不过在下确实是一心为娘娘着想,绝无恶意,还请娘娘明鉴。” “一心为本宫着想?”因为对方的这一个动作而恰巧瞧见一块羊脂玉佩的陆拾遗微微挑了下眉头,“既然一心为本宫着想又怎么会不清楚你那父皇把我强虏进来,本来就没打算让我活下去呢,敬王殿下?!” 突然换了自称的陆拾遗目光炯炯的注视着面前的黑衣人道。 敬王大惊失色的看着陆拾遗,一句“娘娘怎么知道是我”的诧问险些脱口而出。 陆拾遗假装没有看出敬王的慌乱,又道:“你一个成年皇子甘冒风险的来到我这个做母妃的宫里是想要与我私相授受呢?还是想要与我这个人人喊打的‘妖妃’狼狈为奸,同流合污呢?” 私……私相授受?! 敬王看着只穿了一件绸质亵衣的陆贵妃不知道怎么的就红了脸,随后更是以一种颇为狼狈的姿态重新钻回到密道里去了。 陆拾遗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了然又讽刺的冷笑。 果然,只要身为龙种就有野心,连这样一个没根没基的,素以木讷寡言著称的王爷也不例外。 不过这样也好,有了这样一枚主动送上门来的棋子,她目前正在着手布的那个局无疑能够更进一步,更妥帖完善一些。 心中有了计较的陆拾遗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似的重新躺回床上闭上了眼睛,很快就沉入了梦乡之中。 她是无牵无挂、舒舒坦坦的睡着了,敬王却被她那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得只差没像只被猎人追杀的仓皇走兔一样在阴暗潮湿的密道里小跑起来! 好不容易在内应的帮助下回到敬王府的他在此夜阑人静之际,却没有跑到卧室去休息,反而心烦意乱的在叮嘱了管家几句不准任何人过来打扰他的话后,就亲自擎着小羊角福字把灯去了书房。 敬王的书房很大,布置的也很规整严肃,很符合他现在的性情和处境。 进了书房的敬王就直奔靠近窗台的那张紫檀勾云纹书桌而去。 把羊角把灯径自搁在书桌上后,他又从书桌上的黄花梨的劝学论笔筒里抽出一支看着没有任何出彩之处的寻常硬毫出来,然后右手拇指和食指轻轻捏捻了下笔杆,笔杆就自动分裂成两半,紧接着敬王又拿着那已经裂成两半的硬毫又随意组合了两下,那瞧着其貌不扬的笔杆居然因为这一番变化,成功凹凸镶嵌成一把特殊的钥匙出来。 敬王拿着那把钥匙一头钻进紫檀勾云纹书桌下,也不见他有什么特别的动作,一阵极为轻微的吱嘎声就响了起来。 与此同时,一个仅供一人通过的木质楼梯也一点点的呈一种异常逼仄的形态显露在敬王面前。 “殿下今日怎么会突然想到到我这里来?”一个眼睛上蒙着黑布的中年男子唇角微微上翘的循声往这边望来。 他的面色因为常年不见阳光而惨白得有些骇人,但眉宇间的从容和自信却给他俊朗又深邃的五官加了不少的分数,让每一个看到他的人第一感觉不是害怕而是心疼。 心疼这样一个芝兰玉树风度翩翩的男人居然会是一个瞎子,还必须要终年待在这样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舅舅!我今天做了一件很冲动的事情,但是我一点都不感到后悔,相反,我的心激动雀跃极了,简直恨不能立马再折身回去做一次同样的事。” 敬王一看到男子就如同幼鸟归了巢一样的疾走过去,从他那神采飞扬的表情来看,哪里还有半分人们印象中的沉闷木讷模样。 “哦,这么说我的好外甥终于放弃了他该死的原则,愿意开荤享受温香软玉的美好了吗?”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沙哑的中年男子轻笑一声,语带戏谑的笑道。 “舅舅,”敬王耳根陡然一红,“你能不能别有事没事的就拿这个开我玩笑!” “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嘛?”中年男子变本加厉的继续调侃,“谁让我的外甥不近女色的像个和尚似的让我这个做舅舅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啊!” “舅舅!”敬王这回是真有点恼羞成怒了。 “好吧好吧,舅舅不开你玩笑了,”中年男子咳嗽数声,努力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问:“说吧,到底什么事情让你的心理波动如此之大,居然到了我面前这心跳都没有平缓下来过。” 因为变成了一个瞎子又常年待在地底的缘故,中年男子的耳朵灵敏的远超常人,只是稍微一凝神,就能够把周遭的环境以‘听’的方式瞬间尽收‘眼’底。 小心脏确实还砰砰跳得正欢的敬王言简意赅的把今晚发生的事情说了。 中年男子表情古怪的听完,“你什么坏的不学要学你那个太子二弟?对自己的父亲的小老婆动情丝?我的好殿下,你确定你的脑子没出问题吗?” “舅舅我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好,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 敬王满脸苦恼之色。 “我每次只要一看到……看到贵妃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我的心也好我的身体也好我的魂魄也好就仿佛都不属于我了,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只要我看她看得久了,总是会生出一种很古怪的错觉出来——就好像、就好像她本来就是我的人,我的妻,不过是被我父皇给硬生生夺走了一样……” “这确实只是你的错觉,我看你是被那妖女迷得走火入魔了!” 中年男子准确地用盲杖去敲外甥的头,一下觉得不够还又用力敲了两三下。 敬王老老实实的被他敲,不过嘴巴上却没有忘记为陆拾遗做辩解,“舅舅,我自己我龌蹉我承认,但你不能迁怒到贵妃身上去啊,她是无辜的,她连我对她动了心思都不知道呢。” “如果她知道了,你以为她就会从了你吗?”中年男子没好气的把盲杖收回来,“就算她真的从了你,你又怎么知道她是否出自真心?”又语气凉凉地讽刺了一句。 “正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我才特意来请教舅舅啊!” 敬王眼巴巴的看着中年男子。 “您刚不还说因为自己的外甥常年不近女色跟个和尚似的很焦急,现如今我好不容易有了动心的女子了,您当然要好好的帮忙出谋划策一番,让我抱得美人归啊!” “为你出谋划策,让你抱得美人归?说的倒好听!姬承锐!你是不是把你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给尽数忘了个精光?”中年男子重重的冷哼一声,“你这样置你无辜枉死的外公和母亲于何地?” 第31章 被逼殉葬的妖妃(11) “舅舅,我从来就没有忘记过自己背负的血海深仇,”中年男子的话让敬王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格外郑重起来。“我知道错了,”他语气有些艰难地说,“我会斩断这份有违人伦的龌蹉绮思,继续坚定的走我自己原本的路。” 咚! “舅舅什么时候要你挥剑斩情丝了?”中年男子的盲杖又准确无比的落在了敬王的脑袋上。“姬老儿的小老婆只要你有那个能耐弄到手,当然是不抢白不抢!” 就没见过自己舅舅这副流氓样的敬王目瞪口呆的看着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虽然瞧不见敬王此刻的表情,但依然手痒痒地又往他脑门上来了好几下,就跟和尚敲木鱼似的,还敲出了咚咚咚的响声。 没办法,他虽然对这个外甥疼爱到了骨子里,但是只要一想到他身上的另一半血液,还是忍不住想要再三对他动动手的冲动——哪怕他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十分的不符合他的长辈形象,可他就是想要这么干! “你平时有没有见过你的那个心上人和姬老儿相处时的情形?”好不容易敲满意了的中年男子摆出了一副郑重其事的架势问自己外甥。 “见过,怎么没见过。”敬王脸上顿时露出失落的表情来,“他们看上去很……很亲近,亲近的就好像一个人似的……父皇对她也确实没得说,要星星不给摘月亮的。”想了想,敬王把在坤宁宫门口见到皇帝背陆拾遗的情形和在大朝会上所发生的那一出闹剧大致简述了一下给中年男子听。 中年男子脸上的表情原本还有些轻蔑不屑之色,但是很快的,他就像是领悟到什么似的,毫无形象地扔掉了手中的盲杖,两只手掌拼命在黑檀木炕桌上猛砸猛拍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姬老儿!你也有今天!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痛快!痛快!太痛快了!”他笑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身上的罗汉榻也因为他的这一举动一颤一颤的。 “舅舅,”敬王无奈地看着他眼泪都要笑出来的舅舅,“有这么好笑吗?” “当然有!”笑得肠子都在抽抽的中年男子勉强支扶着自己重新坐好,然后抖着手从袖子里摸出一块手帕来擦眼角狂笑出来的湿润,“哈哈哈哈……姬老儿对人家姑娘下手的时候,恐怕没想到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哎呀呀,这滋味儿,真的是怎么想怎么美妙啊!” 中年男子自言自语着,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脸上也多出了一抹因为亢奋而带来的病态嫣红,“哈哈哈哈,真的是太有趣!太有趣了!承锐啊!舅舅要举双手双脚支持你把那个姓陆的姑娘讨到咱们家里来做老婆啊!她实在是太好了!太好了!” “舅舅,您到底在高兴些什么啊?我都被您弄糊涂了。”敬王头疼不已的看着自己不知道什么缘由眼瞧着都快要乐疯了的舅舅。 “你这个傻小子知道些什么!”中年男子笑得眉飞色舞地又摸过盲杖给了敬王一下。“亏你还说他们看上去很亲近,害得我都差点被你给误导了!” “舅舅!您再卖关子担心我拔脚就走然后大半个月都不下来看你一回啊!” 眼见着中年男子绕着弯儿的逗他玩就是不给他解惑的敬王也有些沉不住气了,直接把杀手锏拿了出来。 他可是很清楚,他这个舅舅在没有家破人亡之前,可是最喜欢热闹的。这些年他被迫躲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要不是一直凭借着一股想要复仇的强烈意志力在硬撑着自己,恐怕早就疯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你这个没大没小的兔崽子,就知道用这一招威胁你舅舅!”中年男子忍不住又给敬王来了一下,然后才笑得一脸痛快地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姬老儿这回是要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中年男子一拍大腿,重新丢掉了盲杖,示意敬王给他泡茶,“从你的描述中看,我可以肯定,你那心上人不但对姬老儿没什么感情,相反——她还有可能深深厌恶甚至仇仇视着他!” “什、什么?”敬王正在倒茶的手猛然一抖,“舅舅,你说什么?” “我说,你那心上人一点都不喜欢姬老儿!”中年男子干净利落的说。 “可是我亲眼看到父皇有多好,也亲眼看到她有多依赖父皇!她不但总让父皇背着她到处走,还父皇一离开她的身边就到处去寻找……这样都不叫喜欢那还有什么叫喜欢呢?”敬王说这话的时候,醋缸子都倒地上了去了,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浓郁的怎么也没办法轻易释怀的酸味。 “是啊,她总是让你父皇背着她走,”中年男子一脸幸灾乐祸的重复,“傻小子,你以为你父皇和你一样,还是年岁正壮的青年人吗?”只要稍微脑补一下那个画面就忍不住想要发噱大笑的中年男子又重重地拍了两下炕几,“在你看来背着一个几十斤重的姑娘到处走是一件很平常,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对你的父皇姬老儿来说却并非如此——” 中年男子一副笃定的口吻。“他养尊处优了这么多年,别说是背一个人了,恐怕连一件重物都不曾拿过。你觉得这样的他在背着你喜欢的那个姑娘时,心里会是个什么感受?是觉得这是享受?还是折磨?” “……舅舅,您的意思是、是她是故意用这样的方法折腾父皇?”在听了中年男子的这一番话后,敬王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些回过味来了。 中年男子又嘿嘿一笑,“你再好生回想一下那日在大朝会上,明面上来看,确实是她舍不得姬老儿,所以才会迫不及待到金銮殿来请,可实际上呢?你以为在场的所有官员们都会和你一样儿女情长的只盯着她对姬老儿的感情看?还是说那时候的你就真的自顾着去一心一意的想她,而忘记了观察你父皇脸上的表情?” 被中年男子这样一提醒的敬王登时就回想起了自己父皇那在大朝会上的尴尬神情和落荒而逃的仓促背影。 “我以前怎么就没有往这个方向想想呢?” 他脸上表情说不出古怪的盯着自己的舅舅喃喃重复道:“我以前怎么就没有往这个方向思考过呢……舅舅,她这是成心要用这样的方式让我父皇当众出丑啊!” 敬王的眼睛因为自己说出口的话而越发的显得熠熠生辉。 “难怪、难怪您说她对父皇不但没有感情还有仇还有恨!” 整个人都激动的要昏倒过去的敬王一把攥住了自己的舅舅的手,用异常诚恳的语气对中年男子道:“舅舅,您赶紧给我出出主意吧,我到底要怎样才能够讨得她的欢心!我简直迫不及待的想要把她从我父皇的手中夺过来了!” “好!我秦家的血脉就是要有这股舍我其谁的霸气!”中年男子用力喝了一声彩,随后才在外甥两眼亮晶晶的认真注视下,滔滔不绝的给他讲起现编的《攻略陆贵妃手册》来。 “从你的那一番描述中就可以看出,你喜欢的这个姑娘非常的勇敢也很聪慧,你瞧她被皇帝强抢进宫后所做的一系列举动——这不是一般的闺阁千金轻易能够做得出来的,我和姬老儿打了那么多年的交道,还做过他的伴读,他是个什么人我再清楚不过了,如果不是当真被你喜欢的那个姑娘拿捏住了,他在大朝会上的表现也不会那般的进退失据——不过这对你十分的有利!深宫里的男子本就少的可怜,而那姑娘又恰好是个离经叛道的,只要你稍微透露出几许与她合作的意愿,相信随着时间的流逝,让她对你动情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中年男子说到这里,陡然话锋一转。“不过有一点,你可别怪舅舅没事先提醒你,这样的姑娘素来眼睛里是揉不得半粒沙子的,你要真对她动了心,以后就只能守着她一个人过,要不然,她轻则也给你一顶绿帽子戴戴,重则,你小命都可能丢在她手上!” “放心吧,舅舅,”敬王把头点成了小鸡啄米,“打从我第一眼瞧见她的那一刻起,我这心里就再也放不下别的姑娘啦,如果她真的也像我一样对我动了情的话,我一定会尽我所能的好好保护她!好好疼爱她!” “希望你能够说到做到,别像你父皇姬老儿那样吃着碗里的还要瞧着锅里的,平白的让人怀了胃口,恶心透顶!”中年男子毫不客气地又拿盲杖往自己的亲外甥脑袋上来了下。 ※ 得了自己舅舅的攻略秘籍后,心里就仿佛燃烧了一团火的敬王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更半夜,又偷偷摸摸的沿着密道像只撒欢的猎狗一样狂奔到关雎宫的寝殿里去了。 在一次看到他的陆拾遗脸上并没有丝毫意外之色。 她怀抱着一个鼓囊囊的吉祥如意纹隐枕,微微扬起下巴问他又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本宫怎么说都是你名义上的母妃,你这样如入无人之境的没事有事的就半夜跑来‘拜访’,难道还真想要与本宫私相授受不成?” 敬王被陆拾遗揶揄的涨红了耳朵根子。 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的他站在原地踟蹰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轻手轻脚的搬了个五开光的海棠花式锦墩坐到距离陆拾遗不远的地方说道:“在下过来……是想要与娘娘寻求合作的。” “合作?”陆拾遗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慢吞吞地抠着隐枕上的金色丝线,“我们能有什么好合作的?” “在昨晚之前,我也以为我与娘娘确实是没办法共存的,”被陆拾遗看得口干舌燥的敬王强忍住想要找一壶冷茶狠狠往胃里灌个痛快的冲动,继续用平稳地不带丝毫攻击性的声音道:“不过现在我不这么想了,毕竟……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不是吗?” 陆拾遗柳眉微挑,脸上难得地多了一抹兴味之色,“共同的敌人?敬王是指谁?” “娘娘,您又何必装傻呢,我知道您一点都不喜欢我父皇,之所以会做出一副对他很是倾慕的模样,也不过是想要用这样的方式折磨他罢了。”还是不敢去看陆拾遗眼睛的敬王紧紧盯着脚下的地毡,“只是,就算是再怎么折磨我父皇,恐怕娘娘的心里还是觉得不甘吧,因为您即使是恨他入骨,也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变相的让自己的内心好过一点。” “听你这话倒像是很了解这种心情似的?”陆拾遗赤着双足踩着脚踏,姿态蹁跹地下了床,慢条斯理地朝着敬王逼近,“怎么?难道敬王也和本宫一样,在心里恨透了你那令人作呕的皇父,也做梦的巴望着他有朝一日能够死得凄惨无比?” “……不……不错……他害死了我的外祖和母亲……我……我……我与他确实有不共戴天之仇……”万没想到陆拾遗会突然走到他面前的敬王吓了一跳,本能的想要后退,结果却连人带凳的在地上滚了一团! 锦墩落地的滚动声在寂静的几乎针落可闻的寝殿里尤其清晰,在外面守夜的碧痕不确定的问了句:“姑娘,怎么了吗?要我进来吗?” 碧痕和翠纹这两个丫鬟对陆拾遗可谓是赤胆忠心,她们在外人面前虽然也叫陆拾遗娘娘,但是在心里、在私底下,还是把她当自己唯一的小姐一样看待服侍的。 “没事,你不用进来了。”桃花眼懒懒地瞟了眼地面只恨不得挖个洞埋进去的男人一眼,陆拾遗嘴角勾起一抹百无聊赖的哂笑。“就刚起夜的时候,人有些迷糊,不小心踢翻了一个锦墩。” 原本在听说那宫女说要进来还琢磨着要不要用个手刀把对方劈昏过去的敬王在听到陆拾遗当着他的面,神情自若的说什么起夜的话时,这回不只是耳朵,连整张脸都因此而红透了。 就在他情不自禁的想入非非之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他面前的陆拾遗一脸好奇地低下头来问他:“怎么?本宫寝殿里的地毡躺起来很舒服吗?让敬王你流连忘返的都不舍得离开了?” 敬王闻听此言,连忙火烧屁股似的从如意葫芦纹样的织锦地毡上爬起来,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的理着自己凌乱的衣裳和陆拾遗道歉。 陆拾遗没兴趣与他纠缠这些有的没的,直接开门见山的问他:“本宫要是成功帮助你登上皇位,你准备给本宫什么好处?” 敬王目瞪口呆的看着陆拾遗,“娘娘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你想要当皇帝吗?”陆拾遗的语气轻松的就好像在说今天的天气不错一样。 “我自认为把自己的野心隐藏的很好。”敬王诚实地点头,他不愿意在她面前撒谎。 “敬王的表现确实不错,几乎可以说是把木讷寡言的伪装刻进了骨子里,”陆拾遗言笑晏晏地夸了对方一把,然后笑吟吟地看着敬王把歪倒在地上的锦墩扶起来。“只不过本宫这个人的心眼儿有点坏,向来就不信这世上有什么真正的老实人,再说了,殿下生而为龙,有争夺储位的野心不是再正常不过嘛?” 敬王默默咀嚼了一会儿‘生而为龙’那四个字,沉默片刻,郑重其事的对陆拾遗作了个长揖道:“……娘娘说的不错,小王确实有争夺金銮殿那把椅子的决心,不知娘娘可有何教我?” 第32章 被逼殉葬的妖妃(12) 陆拾遗没想到敬王居然会用这样一种近乎谦恭的姿态向她请教,一时间还真有些怔愣住了。 认真说起来,她穿越过的古代也不少了,不论是对女子宽松的也好对女子严苛的也罢,像敬王这种愿意在女子面前摆出这样一副请教姿态的着实不多了。 因此,原本还把他当做是那等人云亦云的庸俗之人的陆拾遗脸上罕有的对他有了一丝悦色。 而这抹悦色却被敬王误以为是和他主动提出要与陆贵妃合作有关—— 这让敬王的心里止不住的为自己的这个发现感到雀跃,因为这样更显而易见的证明了他舅舅猜测的正确性——陆贵妃确实如他所言的那样,对他的皇父没有半点感情。 既然敬王表示出了对她的信任,还郑重其事的向她请教,陆拾遗自然也不会装傻的推搪,反正早在他那一日神神叨叨的撞进她的寝殿,一副为她好的口吻过来‘善意提醒’她时,她就已经半点都不打算客气的把他放在了自己的棋盘上。 “要想争夺储位,咱们的第一个绊脚石就是太子,”觉得有些冷的陆拾遗重新回到床榻里,用暖烘烘的被褥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才慢悠悠地开口说话,敬王就像个小学生一样,眼巴巴的搬了那刚才被他弄倒的五开光锦墩来坐好,规规矩矩的听她把话往下说。“只有他下台了,你们这些身份矮他一截的庶出皇子才有上位的可能,正巧,大燕历来就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规矩,你作为老不羞的长子,在太子被废后,不论文武百官认不认可,至少在民间,在百姓们的心中,你无疑是当之无愧的下一任皇位继承人。” “那我们到底要怎样才能够把太子弄下台呢?”心里已经隐约猜到陆拾遗想要做什么的敬王眼睛里不由自主的露出了明亮的光。 陆拾遗微微一笑,“敬王殿下又何必装傻呢?你那好二弟不是有着一个众所周知的缺点吗?只要将它好生利用,要扳倒他,也不过是一时半会的事儿。” “可是……”敬王脸上的表情有些犹疑又有些无奈,“那对我向来把包庇太子当成一种本能的皇父而言……却着实算不得什么。” “哈哈,”陆拾遗忍不住又是一笑,“别人的老婆被儿子玩了老不羞当然觉得无所谓,只要盖子捂得严实,没人知道他自然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要是他自己的老婆被儿子玩了呢?” 自己的老婆被儿子玩了…… 敬王瞳孔有些收缩的默默在心里重复这句话,心口那一处仿佛陡然蹿上了一层热火一般,烧得他浑身都发烫起来,与此同时,鼻子里也仿佛有什么东西想要流出来似的让他险些控制不住拿手去好生捂上一捂的冲动。 为了掩饰住自己的失态,他隐晦的用手指狠狠的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用疼痛把那股异样的思潮与渴望尽数压下去后,才重新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老实人架势问道:“听娘娘这话,倒像是已经有了什么人选,”他语气略略一顿,用越发显得自然的口吻又补充了句,“也不知道我认不认识?” “你当然认识,”早在很久以前就谋算着要下这盘棋的陆拾遗眼底自然而然带上了一抹傲色,“而且这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以敬王的聪明,恐怕已然心中有数了吧。”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脸上表情下意识就是一呆的敬王本能的抬头朝青丝如瀑肌肤似玉的陆贵妃望去,随后,他几乎是想都没有想得就脱口而出,“不行!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原本笃定了敬王会同意的陆拾遗面上颇有几分惊讶抬头,不过她很快就从对方那异样的眼神察觉到了什么,一脸恍然大悟的冷笑一声道:“你该不会以为我所说的那个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人是我本人吧?” “难……难道不是吗?”敬王有些气虚的问。 也不知道是不是见惯了贵妃眼风一扫父皇就自动趴地的霸气,被陆拾遗这么一瞪的敬王自己也有了几分不受控制腿软的苗头。 “当然不是!”陆拾遗没好气地又瞪他一眼,“那样一个什么脏的、臭的都往自己房里拉的畜生我怎么可能让他近我的身,真真是提一下都让我觉得呕得慌,亏你也说得出口,开什么玩笑?!”陆拾遗几乎要炸毛。 “可娘娘您刚才不还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嘛?”敬王小心翼翼地提醒,“我现在的眼前的人……可就只有您一个啊……” “我说的是住在我后面贤妃宫里的郑美人!”陆拾遗勉强忍住要把敬王暴揍一顿的冲动,“她才是我想要弄倒太子的杀手锏!” “郑美人?娘娘怎么会想到用她?”听说陆拾遗没打算为了扳倒太子连自己也赔进去的敬王顿时松了口气,同时他也在脑子里迅速过了一下郑美人的资料,然后惊讶的发现,那个女人早在半年多以前就已经被他那喜新厌旧的皇父扔到脑后去了。 “据我所知,她现在在我父皇的心里,可是半点地位都没有了,就算太子真的和她有什么,相信父皇也只会选择以最快的速度把这起丑事压下来,再把郑美人赐死了事。” “你以为我只是像话本子里说媒拉纤的三姑六婆一样,把他们栓在一起就一了百了了嘛?那敬王殿下你也太小看我了。”陆拾遗眯了下水汪汪的桃花眼,将自己原本的打算慢条斯理的一点点说给她新出炉的合作者听。 表情有些呆滞的把陆拾遗的打算听完的敬王背脊止不住的开始冒冷汗,没有哪一刻,他比现在更清楚的认识到陆贵妃是的的确确想要他的父皇驾崩的! 只是他不明白,就算他父皇对陆贵妃确实抱有很深刻的恶念,但是,现在的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不是吗?相反还对陆贵妃千依百顺的,陆贵妃到底是怎么看出他父皇确实对她有所不利的? “娘娘的打算确实让人叹服……只是……我们又怎么能够保证郑美人就一定会听从我们的命令行事呢?而且,而且我那太子二弟品貌不凡又有着那样一个尊贵的身份,除了娘娘您会对他不假辞色以外,其他的普通女子未尝能抵受得住这一步登天的渴望。” 心里乱糟糟一片的敬王在呆愣了好一会后,才带着几分不自然的和已经在他脑海里自动脑补成洪水猛兽的陆贵妃交谈。 “这点你可以放心,”即便是看出了敬王的惊惧也假装没有发现的陆拾遗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的说道:“如果说这世上一定要找一个对太子恨之入骨的女人的话,郑美人无疑是其中的翘楚了。”说到这里,陆拾遗嘴角弯出一抹冰凉的弧度。 “……个中翘楚?”敬王有些没听明白的重复。 “是啊,个中翘楚。”陆拾遗脸上罕有的带出意思悲悯之色来。“郑美人是和她的妹妹一起采选入宫的,只不过一个进了贤妃的宫里,一个进了东宫。两姐妹相依为命,感情很好,一直都盼望着等到了出宫的年限,就出去过自己的小日子。不想,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郑美人的妹妹在前年的除夕宴上,莫名其妙的就被喝得酩酊大醉的太子看上了,她拼命反抗,结果被暴怒的太子活活虐待致死。” 陆拾遗叹了口气,“打从那件事发生以后,一直都在贤妃宫里如同一个透明人一样勤恳做活的郑美人就在半年的时间不到,在御花园的赏月轩里被老不羞给幸了,还被封为了美人。从她的这一系列言行举止中你就可以看出,她之所以会攀上老不羞,无疑是想要为自己的妹妹报仇,只可惜,就她的那点地位还不足以让老不羞为了她而处置自己培养多年也宠爱多年的太子。因此,只要你稍微去与她接触一下,相信她会很乐意配合你的一切举动的——当然,”陆拾遗话锋一转,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蠢蠢欲动起来,“在此之前,我们还必须要做点别的事情才行……” 十数天后,破天荒又上了早朝的皇帝招到了来自御史台绝大部分御史的疯狂围攻! 他们有志一同的表示贵妃恃宠而骄,独占君宠,导致后宫怨声载道,恳请皇帝广布恩泽,雨露均沾。 其他官员也颇为赞同的纷纷出班附和,希望能够借由这样的方式打压陆贵妃越来越如日中天的嚣张气焰。 因为陆拾遗的关系已经很久没有宠幸过什么人的皇帝被他们说的自然有些蠢蠢欲动,不过他的自制力到底不一般,很快就义正词严的呵斥了所有多管闲事的御史和官员,罚俸的罚俸,罢黜的罢黜。 直到又为他的心肝儿拉足了仇恨才心满意足的板着一张怒气冲冲的龙脸,拂袖退朝。 不过,这瘾子既然勾起来,除了在陆拾遗面前以外从来就不知道委屈自己的皇帝心里到底有几分蠢蠢欲动起来。而对他的秉性向来知之甚详、了若指掌的老伴当吴德英对此自然大喜! 他也希望自己侍候了多年的老主子能够一振雄风,彻底扫去被贵妃强压得喘不过气来的颓靡之态,自然在旁边好生隐晦的鼓动暗示了皇帝一番,直说只要安排的妥当,保管他幸了哪位娘娘的事情绝不会传到关雎宫那位的耳朵里去。 有了老伴当的这一说法,皇帝自然越发的觉得心痒难耐。 他在自己的寝宫里来回的绕着圈,嘴里念叨着:“到底是选谁好呢?德妃?不行不行,她长的虽然不错,身材也凹凸有致,但性子太呆板了,一点都不热情;那就齐嫔?也不行,齐嫔向来是个喜欢张扬多嘴好惹是生非的,可别朕前脚和她滚了床单,后脚她就把她侍寝的消息大肆宣扬出去。” 想象着胸大无脑的齐嫔自作聪明的跑到贵妃面前炫耀,而大发雷霆的贵妃又直接抓起他的身上的软软肉来个九曲十八捏的皇帝条件反射地打了个寒颤,急忙忙把有着一双宛如玉雕一样精致美足的齐嫔抛到了脑后。 “那就木才人?木才人别看着娇娇小小的,但那身子骨儿却别有一番意趣风流,而且还有一张甜滋滋的樱桃小嘴儿,正巧她住的地方距离关雎宫也比较远,嗯嗯,不错,不错,就是她了!” 心里有了计较的皇帝当场拍板定案,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也没忘记反复叮嘱自己的老伴当,一定要再三保密,再三保密! 太监总管吴德英自然也是义不容辞的把头点成了小鸡啄米,连连保证一定会把一切布置的妥妥当当,让他‘这些日子吃了大苦头遭了大罪过’的老主子好好享受一回,玩得开心、玩得放心。 第33章 被逼殉葬的妖妃(13) 吴德英是一个非常靠谱的神队友,在他严防死守的隐瞒下,皇帝成功的享受了一把窃玉偷香的快感。 也不知道是不是陆贵妃对自己的能耐太过自信,皇帝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做了和他的那群后宫嫔妃们厮混了好几回,都没有被她抓到。 原本为陆贵妃的淫威感到栗栗危惧的嫔妃们面上虽然还是一副对陆贵妃恭敬有加的模样,实际上心里却在偷偷的看她的笑话。 偶尔陆贵妃去皇后宫里‘耀武扬威’的时候,她们更是明目张胆的当着她的面说一些隐喻的话来暗示皇帝已经近了她们的身,与她们又有了肌肤之亲的事实。 关雎宫里也有不少人知道这件事情,但是却没有人敢告诉陆拾遗。而对陆拾遗忠心一片的翠纹和碧痕也和她们的主子一样,被大家有志一同的瞒在鼓里。 不过,纸到底有包不住火的一天。 在一个难得天气晴朗的冬早,从外面回来的碧痕用兴高采烈的语气告诉陆拾遗说御花园里开了一丛红艳艳的一品红,瞧上去就跟火焰似的,简直美得动人心魄,问陆拾遗有没有兴趣过去瞧瞧。 这一品红是从遥远的他国引来的特殊品种,由于开得格外的红火绚烂而被大燕所有的正室所喜爱。因为这种颜色在她们看来无疑是她们的象征。陆拾遗虽然倒霉催的变成了皇帝的贵妃,但因为她平日里对皇帝也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的张狂行径,别说是她喜欢一品红了,就是她想要把象征着皇帝的五爪金龙绣在自己袍子上,也没哪个人敢说半句屁话——除非他们不想要自己的脑袋了。 “你说的是靠近长春宫方向的那一丛吧?这么快就开了?我以为要再等上个十天半月呢。”整个人都因为猫冬而懒洋洋的陆拾遗语带惊喜的说道。 “娘娘猜得不错,就是您说的那一丛呢,”碧痕笑得见牙不见眼,“为了避免赏花的好位子被人给占了,我已经让人把那儿全封住了,娘娘要是想过去瞧瞧,那咱们现在就动身?” “去找找老不羞,看他在哪里——”陆拾遗一边吩咐着旁边的翠纹,一边打着哈欠的把雪白的柔荑搭在碧痕赶紧伸过来的手背上。半点都不为自己的宫婢在不确定她是否过去的情况下,就把大半个御花园全部封了而感到惭愧。“不管他现在在和哪个官员商量什么天大的重要大事,也让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御花园里去陪我,我想吃他剥的香橘了。” “娘娘您就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在大朝会上一‘战’成名的憨丫头翠纹把胸口拍得砰砰作响。 贵妃出行可是一点都不简单,这里磨磨那里蹭蹭的,大半个早上的时间就过去了。 等他们到御花园的时候,这里已经莺莺燕燕的热闹极了。 见到陆拾遗过来的妃嫔们不论品级高低,皆不约而同的向她敛衽福礼,口称姐姐。陆拾遗懒得搭理她们,直接不屑一顾地把脸撇到一边,让扛着她轿辇的粗使太监们加快速度。 眼见着陆拾遗像一阵风似的从他们面前刮过的众妃嫔嗤笑一声,“瞧她那得意洋洋的模样,指不定直到现在都还以为皇上只宠着她一个呢。” “哎呀呀,她要这么想是她的事情,反正我是不会好心肠的提醒她的,咯咯咯咯,只要想到她被蒙在鼓里的模样,我就觉得这心啊,真的是说不出的痛快,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这两天皇后娘娘也比往常笑得多了呢,其实也不能怪皇上,这猫儿吃惯了腥,突然要他戒口,他怎么就受得了呢?他可是皇上呀,是一国之君啊!这世上委屈谁也不能委屈他呀!” “就是就是!我就等着看咱们这位贵妃娘娘栽跟头!哎哟哟,我只要想到她那用下巴看人的得意模样就嫌恶心!” “哈哈,我们也在等着她倒霉呢,到时候我一定也要像她一样不可一世的从她身边走过,连眼风都不带夹她一下的!” 一众貌美如花的后宫嫔妃们三三两两的笑做了一团,语气里真的是说不出的快活和畅意! “娘娘,您瞧,是不是开得特别的好看!我今天从这里过的时候,一眼就觉得你见了准喜欢的跟什么似的!”碧痕喜滋滋的献宝道。 “确实非常的不错,”陆拾遗弯了弯眼睛,一副傻白甜的模样的言笑晏晏道:“赶紧把我让你带来的画架子搬到这边来,我要用笔把这里的美好尽数画下来,等到万寿节的时候再绣了特地送给老不羞,祝他也如这一品红似的越来越红红火火。” “娘娘,皇上那么的疼爱您,要星星不给摘月亮的,就算您送他一根草他也会欢喜的跟什么似的,哪里还用您这么辛苦呢?”碧痕也是个护短的丫头,一听说陆拾遗要费这个神,顿时大为焦急,“这刺绣可伤、可伤眼睛了,要是让皇上知道了,指不定要怎么心疼您呢。” “所以你们一定要记住给本宫保密啊,”陆拾遗环视着四周,半开玩笑地说道:“谁要是敢在本宫没准备好这份礼物时,告诉老不羞,就别怪本宫治你们一个吃里扒外罪!” “奴婢们保证不会胡乱说出去!”除碧痕以外的关雎宫仆婢们一个两个的眼神闪躲的含糊应声道。 “这就好。”面对大失常态的众人,陆拾遗眼底有一丝讽笑隐隐浮现又很快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陆拾遗在那一大丛烈烈如火的一品红面前画了很长时间,才在碧痕苦口婆心的再三劝导下收了手,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御花园里逗留很长时间的她颦了颦纤细的娥眉,“翠纹怎么还不回来?还有老不羞也是?” “要不,我也去找找看?”碧痕看出了自家姑娘的担忧,连忙毛遂自荐。 陆拾遗又皱了皱眉,“算了,许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心情有些烦闷的她将还握在自己手中的狼嚎随手扔进了笔洗里,“走吧,趁着现在时间还早,我们也在这御花园里走走,赏一赏这冬日难得的暖阳。” 碧痕响亮的应了声,屁颠颠的跟着自家姑娘去散步了。 这时候的御花园里比起刚才又热闹了几分,眼瞅着陆拾遗过来的妃嫔们并不感到惊讶,显然她们也已经从别人那里听说了陆拾遗也到御花园里来赏花的消息了。 陆拾遗不耐烦和她们打交道,很快就摆出了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势,往一处比较僻静的角落里去了。 “还真是个醋坛子,看见我们就觉得碍眼。”有嫔妃愤愤不平的在陆拾遗走得老远老远后,才忍无可忍的呸了一口,“瞧她刚刚那是什么眼神,就好像我们都是她脚底泥似的,除了给她踩以外,别的什么都不是!” “从皇上这段时间的表现来看,谁都知道她很快就是昨日黄花了,你有必要和她计较吗?”其他的妃嫔自然好言软语的劝慰,“走走走,难得她走了,我们也去那一处一品红瞧上一瞧,看看它到底好在哪里,连眼界高如陆贵妃也盘桓难舍的流连忘返。” “娘娘,您不喜欢她们不搭理她们也就是了,何至于这样自己给自己生闷气呢。”翠纹围着陆拾遗焦急的直打转转。 “反正我瞧见她们就心烦、就觉得恶心!”陆拾遗揉了揉眉心,“只要想到她们曾经都和老不羞有过一腿……我就恨不得……恨不得把老不羞全身的皮肉都重新扒下来,换副没被人碰过的上——” “娘娘小心!”一把将陆拾遗挡在身后的碧痕惊叫一声,毫不客气地抬起一脚就把那不知道从哪个旮旯角落里冲出来的小宫女踹上了天。 陆拾遗眉头一皱,“这丫头怎么瞧着毛毛躁躁的,赶紧把她带到我面前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碧痕应了一声,一边挽着袖子一边嘀咕着去拖那被她踹得生死不知的宫女,“你也别怪我,谁让你用这样的方式突然窜出来呢,你要是撞到我还没什么,要是撞到了我们娘娘,我说什么都要和你拼命!” 那小宫女被碧痕拖着拖着就醒了过来,当她发现自己险些撞上的人居然是大名鼎鼎的陆贵妃时,顿时整个人都惊吓的面如土色起来。 等到被碧痕拖到陆拾遗面前的时候,她更是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砰砰砰的磕起头来,“奴婢该死,娘娘饶命!奴婢该死,娘娘饶命!” “碧痕,帮本宫堵住她的嘴!”她的声音满满的都是惶恐和惊惧之意,尖锐的陆拾遗觉得自己的耳膜都被其刺得生疼。 “好的,娘娘!”碧痕以最快的速度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出一块帕子把那人的嘴堵住了。 嘴里含了一大块手帕的小宫女一脸惊恐的看着碧痕,这回倒是不敢再像刚才那样如同失去理智一样的拼命哭闹了。 “碧痕,你说她看到本宫为什么那么害怕?”陆拾遗眯着波光潋滟的桃花眼问。 “还能是为什么,我的好娘娘,当然是发现自己差点撞到您,所以感到后怕才会慌乱成这个样子嘛。”碧痕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 “不,我看未必,”除了刻意拿腔作态,很少自称本宫的陆拾遗若有所思的打量着面前眼神闪烁,如同过冬的鹌鹑一样瑟瑟发抖的小宫女,“你不觉得她的这表现着实有些过激了吗?” “娘娘的意思是?”碧痕脸上的表情也变得郑重起来。 “这里面肯定有着我们所不知道的猫腻,碧痕,帮我撬开她的嘴!我要听实话!”陆拾遗干净利落的下令道。 “好的,娘娘!”碧痕毫不犹豫地点头,一边把惊骇欲死的小宫女提起来,一边问,“您是想我用什么样的方法?是用鞭子抽呢?还是用针扎?亦或者像咱们从前在帅府里一样,直接用棍子敲断她的胳膊腿脚,在用竹签子插到她指甲里面去?” 碧痕说的这番话不止让小宫女听得浑身抖颤的跟筛糠似的,就是关雎宫里的其他仆婢也都一个两个的变得面无人色起来。显然,他们也被碧痕的这番话吓得够呛。与此同时,对陆拾遗这位宠冠后宫的贵妃娘娘又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这里不是帅府,不能妄动私刑,”陆拾遗若有所思地看着小宫女,示意碧痕把对方嘴上堵着的手帕弄出来,然后才风马牛不相及的问了句:“你会游水吗?” 已经哭得满脸都是泪的小宫女表情茫然了一瞬,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很好,她不会游,”陆拾遗开心的拍了拍手掌,“我好长时间没见过落汤鸡了,碧痕,你随便在这园子里找个池塘把她扔进去吧,我想等她喝够了水后,她就会告诉我她看到我为什么那么害怕又……心虚了。” “娘娘,可是我的力道很大,”碧痕憨憨地挠挠后脑勺,“要是把她浸死了怎么办?” “浸死了就浸死了呗,”陆拾遗一副不以为意的口吻,“反正我也只是无聊透顶的想要满足一下好奇心,找找乐子罢了。” “娘娘,您别把奴婢往池子里浸,奴婢什么都说,什么都说!“小宫女吓得眼泪都飙出来了。“您宫里的翠纹姐姐不小心撞上……撞上皇上与我们娘娘在、在长春宫后面的小花园里……小花园里……她很生气,挥着拳头就追打起来……她很厉害……我们宫里没人打得过她……吴总管听说奴婢是我们宫里跑的最快的……就让奴婢……让奴婢沿着御花园的这条小道赶紧去内廷禁卫所搬救兵……” “你刚刚说皇帝怎么了?”只觉得被人狠狠在脸上扇了一巴掌的陆拾遗只觉得身子一晃,险些整个人都栽倒在地。还是碧痕眼疾手快,扔了手里的小宫女,一把搀住了陆拾遗。陆拾遗却用一种近乎粗暴的手法,直接把她的手挥开了,“快!带本宫去!”她大步流星的走到小宫女面前,一把揪住她的衣领,直把个小宫女揪得上气不接下气,才一把重新将她扔回地面,眼尾泛红,语声恨恨地切齿警告道:“你要是敢在中途对本宫刷什么手段意图拖延时间,那就别怪本宫活活杖毙了你还诛你的九族!” “奴婢不敢,娘娘饶命!奴婢不敢,娘娘饶命!”小宫女整个人都被陆拾遗这仿佛玉面罗刹一样的狰狞模样给吓蒙了,哪里还有那熊心豹子胆动什么手脚——老老实实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来,二话不说的就给陆拾遗带路。 碧痕小心翼翼地跟在她旁边,“娘娘,您要是想哭的话就哭吧,哭完了咱们就收拾包袱回帅府!这皇帝老儿既然敢对不起您,那么我们就直接蹬了他,不要他——” “碧痕住嘴!”陆拾遗头一次在关雎宫的宫人们面前凶了她特特让皇帝亲自从陆帅府要来的丫鬟,“在没有确定老不羞真的偷人以前,我是不会随便定他的罪的!”喉咙隐隐带着哽咽地她用力攥了攥拳头,狠狠的在空气中砸了两下,“而且我也不相信他会这么对我!他明明跟我说过——他这辈子唯一喜欢过的人只有我,他明明说过的!” “娘娘……” “什么都不用说了!”陆拾遗再次打断了碧痕的话,“我们要以最快的时间过去,翠纹打架虽然有两把刷子,但要是内廷禁卫所的侍卫真的到了,她是半点胜算都没有的。” “娘娘,我们已经把这个丫头给抓了,内廷禁卫所应该没那么快收到消息吧。”被自家姑娘呵斥了两回也不觉得委屈的碧痕继续用讨好的心疼的语气和陆拾遗说着话。 “以冯德英那个老龟公的阴险狡诈,他怎么可能就派了一个小宫女来搬救兵!他肯定还会派别的人去内廷禁卫所!哼!要不是我们今日正好来了御花园看一品红,恐怕我直到现在还被那个老王八蛋蒙在鼓里呢!居然敢怂恿我的男人背着我偷人——我他妈要亲手凌迟了他!”将门出身的陆拾遗直接爆了粗口。 一直默默跟在后面的关雎宫宫人见此情形忍不住在心里胆战心惊的想到:看样子娘娘虽然嘴巴上咬死了不相信,可心里已经相信了,要不然也不会用这样粗鄙的语气宣泄自己此刻的愤怒之情了。 已经预见到一场狂风暴雨就要在这禁宫中发生的宫人们不约而同的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吴德英!你这个老混球!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跟朕保证的吗?”压根就不知道陆拾遗已经杀来的皇帝气急败坏的抓着替罪羔羊就是一通狠喷,“保证万无一失?保证万无一失?!那现在朕见到的是关雎宫的鬼吗?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啊!你说朕现在该怎么办?!” 内廷禁卫所的御前侍卫统领目瞪口呆的看着只不过是宠幸了一个美人被贵妃的宫婢抓包,就紧张成这样,只差没上蹿下跳的君王。 “皇上,这有什么好烦恼的呀,直接把这以下犯上的贱婢处理了不就行了吗?难道贵妃娘娘还敢来跟您要人吗?”正巧在长春宫后面的小花园里起舞却撞上了皇帝的郑美人仿佛没有骨头一般的蜷握在一处腊梅树下,由于这草地上铺了厚厚的暖毡,因此哪怕是赤身裸体的睡在上面都不觉得冷,更何况这郑美人身上还穿了衣服呢,只不过瞧着凌乱了点。 “她当然敢来跟朕要人!她不止敢!她还会直接动手要了朕的命!”只要想到贵妃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就止不住想哭的皇帝哭丧着脸继续去臭骂他可怜的老伴当,“现在可如何是好?你说现在可如何是好?!” “皇上,如今我们能做的也确实只有像郑美人说的那样,直接毁尸灭迹了,”吴德英总管也在唉声叹气,他又怎么能算到这贵妃娘娘的两个宫女瞧着憨傻,这鼻子却忒得灵敏呢?居然这么快就循着味儿找来了。“趁着现在贵妃娘娘还没有发现您已经背着她……”见自家的老主子控制不住的浑身打抖儿,吴德英这心里也很不好受,只能强逼着自己继续往下说,“咱们就先把这翠纹给杀了,在伪造出失足落水的样子,相信贵妃娘娘即便心中有所疑窦,也不会过于追究,毕竟她没有证——” “干爹!干爹!不得了啦!不得了啦!”安公公连滚带爬地从园子外面狂奔而至,“贵妃娘娘不知道什么时候收到消息,现在已经往这边杀过来啦!” “什么?!”皇帝和吴大总管几乎齐齐从原地蹦了起来。 “不行!不行!朕得赶紧躲!朕得赶紧躲起来!”皇帝紧张的说话的声音都有些磕绊了,特别是在不经意间瞥到被两个侍卫紧捆在另一棵腊梅树上——正对着他怒目而视——因为反抗而被侍卫们揍得鼻青脸肿的的翠纹时,更是头大如斗,“赶紧把人松开,松开,不能再绑了,不能再绑了,要是让贵妃看到,恐怕朕的好日子就当真到头了!”皇帝在说这话的时候,险些没心酸的哭出声来。 吴德英吴大龟公总管一面看着侍卫们手忙脚乱的松绑,一面同样用欲哭无泪的语气问皇帝:“皇上,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您就是再跑,也总有和贵妃娘娘碰头的一天啊,只怕到了那个时候……” “够了!闭嘴!什么都别说了!要怪就怪你没用!捅了这么大的篓子!”皇帝近乎歇斯底里地打断吴德英的话,口沫横飞地冲着他咆哮道:“你既然没本事在贵妃修理朕的时候出手相救,就别再说那么多讨人嫌的废话!”然后就用力撩起自己也是胡乱套在身上的袍摆就咻咻咻的往最大的一株腊梅树跑。 吴德英几乎呆若木鸡的看着自家可怜的老主子犹如惊弓之鸟一样的拼命的往树上蹭啊蹭,蹭啊蹭,“哎呦喂,我的皇天爷爷哟,您都多少年没有爬过树了,要是摔下去了可怎生得了啊!” “摔了总比被贵妃揍个半死强!”皇帝一边满头大汗地拼命往树上爬,一边声嘶力竭地指挥着灵魂都已经因为震惊过度而不知道飞到哪里去只知道机械听命行事的御前侍卫统领赶紧过来帮忙把他尽量往高处推,“说不定贵妃看在朕摔得鼻青脸肿的份上,就这么高抬贵手的放过朕了呢。” 第34章 被逼殉葬的妖妃(14) 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姿态,出现在小花园里的陆拾遗一眼就瞧见了那个攀附在腊梅树上的身影,眼圈瞬间一红的她,死死咬住牙,飞一般地冲了过去,一把就抓住了皇帝的一只龙脚:“都到了这份上,你居然还要躲着我?难道你就没听过一句话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吗?” 对可怜的皇帝而言,这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出比陆拾遗更让他觉得心惊胆战的人了。 ——毕竟这姑娘不是一般的不按牌理出牌,也太随心所欲了一点。在她眼里,似乎就从来没真正把他当过皇帝似的,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思及自己这位陆贵妃曾经的丰功伟绩,皇帝紧张的眼泪都差点没紧张的跟着也飙了出来。 “怎……怎么可能没听过呢……”他抖着嗓音说,边说边继续努力地往腊梅树上方蹭,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真被贵妃给拽下来了。“刚才老吴这混球才说过一回。” “既然已经有人提醒过你,你为什么还要跑?”全身都因为生气而在控制不住发抖的陆拾遗用力抱着皇帝的龙脚拼命地往下拽——皇帝恐惧地惨叫连连,“秦爱卿,秦爱卿。赶紧帮朕拦住贵妃,赶紧帮朕拦住贵妃!别让她真把朕给拽下去了!” 自从见到陆贵妃近前,就下意识的退了一步的御前侍卫统领秦威满脸为难地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不是不愿意听从自己效忠的君王的命令,而是男女授受不亲。 现在的皇上没说什么,可要是等他回过味来,一时间恼羞成怒的倒打一耙,说自己冒犯贵妃,那可怎生是好?到时候的自己恐怕就真的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而且,话又说回来,夫妻吵架历来是床头吵来床尾合,即便所有人都说贵妃非常的凶残,但御前侍卫统领依然天真地以为,就算是看在皇上一国之君的脸面上,贵妃也不会当真把自己的丈夫怎么样的,毕竟归根究底还是那句老话——妻以夫为天嘛。 在御前侍卫统领的阳奉阴违一下,不停挣扎,试图反抗自己的悲催命运的皇帝终归还是露出了陆贵妃的魔爪。 当皇帝被陆贵妃和她的两个忠心耿耿的丫头手脚并用的从腊梅树上拽下来的时候,皇帝脸上的表情只能用如丧考妣来形容。 他抖抖缩缩地站在陆拾遗面前,哭丧着脸,用并不怎么抱希望的声音说:“心肝儿,你能听听朕的解释吗?” 吴大总管眼里这个兰花指小心翼翼的凑了过来,“贵妃娘娘,皇上他也是没办法,由于您椒房独宠的缘故,朝中舆论哗然,后宫嫔妃也是满腔怨愤——为了让您以后的日子能够好过一点,为了让宫外的人不再过多的苛责您,皇上他才会勉强自己去宠幸别人。事实上,皇上他也是很痛苦很痛苦,今天,郑美人在路上堵到皇上的时候,皇上原本是不打算搭理她的,可是郑美人有一句话说的很对,皇上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他如果真的对您好的话,就不会把你置于风口浪尖之上,贵妃娘娘,皇——” 啪! 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大耳刮子狠狠扇在了吴大总管的脸上。 自从自己跟随的主子做了皇帝登了基,就再没有被人用这样的方式教训过的吴德英吴大总管脸上的表情有瞬间的不可置信——眼睁睁的看着贵妃狠狠一巴掌扇在自己可怜的老伴当脸上的皇帝激灵灵打了一个寒颤,两腿都止不住地哆嗦起来——他循着那只手望去,就见陆拾遗满脸讥诮和冷笑的朝他回视过来,那双桃花眼里的杀机,让吴大总管这个过尽千帆的老狐狸,也忍不住的有些脊背发寒。 “难怪外面的人常说,只要吴公公有心,连树上的鸟儿都说得下来。听听、听听这花言巧语说得多动人啊,为我着想,希望我以后的日子能够过得好一点,不愿意在看着宫外面的人苛责我,甚至还为自己宠幸的别的女人觉得很痛苦,很痛苦?我的好总管,你确定你不是在开玩笑吗?你确定我真的像你心里所想的一样天真愚蠢吗?” 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有了眼泪的陆拾遗微微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皇帝说道:“老不羞,你可当真对得起我呀!” “心肝儿……你听朕解释,朕真的能够解释的,朕这样做真的有理由,真的很有理由的!”皇帝自己说话说的也快要哭出来了,他强忍住想要抓住陆拾遗的衣袖哀求的冲动。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对于眼前这个容貌绝丽的女子,他明明只是再纯粹不过的利用,可是为什么在看到她因为他而死死忍住随时都可能掉下来的眼泪,倔强的与他对峙时,他的心里竟然也很不好受——那种仿佛心口有什么东西在扎的滋味让皇帝自己都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陆拾遗面无表情地看着皇帝,“听你解释,好啊,你说啊,我就在这里听,我又看你能说得出什么好话来。” 皇帝困难地吞了口唾沫,深吸了一口气,做足了准备,打足了腹稿,却发现自己的嗓子眼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根本就半个字都发不出来。 陆拾遗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怎么不说了?不是让我听你的解释吗?你的解释在哪里?为什么我到现在还没有听到?” “心肝儿,朕知道错了,朕真的知道错了,朕保证下次再也不敢了,”终于按捺不住满腔惊惧的皇帝飞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陆拾遗的腿,“心肝儿,就原谅朕这一次,就一次好不好?” “好不好?”陆拾遗默默地注视着皇帝,语气格外温柔的重复。 皇帝狠命地点头。 “不好,一点都不好。”陆拾遗一边摇头一边咯咯地笑,“我怎么可能原谅你呢?我又为什么要原谅你呢?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行为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你这是在拿刀子狠狠地戳我的心!狠狠地戳我的心!” 她蹲下身,很认真很认真的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把皇帝的龙爪子腿上撕了下去,她的眼睛里,也在默默地流着眼泪,一颗一颗的,就和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很快就落了皇帝满脸。 “心肝儿,你别哭,朕真的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皇帝不顾陆拾遗抗拒地又要扑过去抱她的腿,被陆拾遗毫不客气地一脚蹬开。 “别碰我,我嫌你脏,”她恨恨地咬着牙,眼睛里的愤懑之色几乎要喷薄而出。“你好脏,你知道吗?你好脏好脏你知道吗?!” “心肝儿……”皇帝本能的从陆拾遗的语气里觉察到了不详的预感,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望向陆拾遗的眼神,也重新带上了惊惧的色彩。 陆拾遗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面无表情的对秋纹和碧痕两个丫头说道:“去前面的池子里打两桶水来。” “娘娘,您要水做什么?”秋纹和碧痕脸上的表情有点懵。 “连我的话你们都不听了吗?”陆拾遗头也不回的对着身后呵斥道:“要你们去,你们就去!你们不去那就我自己去!” “我们现在就去娘娘,我们现在就去,您别急!”秋纹和碧痕被陆拾遗这凄厉的口吻吓得连眼泪都要掉出来了,随后她们就宛如慌脚鸡一样的冲出园子去了。 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的皇帝,抖着嗓音问:“心肝儿,你要水干什么?是想要洗澡吗?可是这也不是洗澡的地方啊?” “没想到你也知道我是想要洗澡,这么说来,我们还是有点默契的。”陆拾遗弯着眼睛对着皇帝笑,皇帝却半点都没有感觉到松口气,相反,他更加感到不安了。“心肝儿,现在的天气这么的冷,你就是想洗澡也别在这玩儿啊,我们可以去关雎宫,你想怎么洗怎么洗?要朕帮你洗也行!” “你以为在你没有消毒之前,我还会让你碰我吗?”陆拾遗忍不住又是一声冷笑。 “消……消毒?”皇帝紧张的说话的声音都开始结巴起来。“什……什么意思?” 陆拾遗却没那个心情替他解惑,冷着一张脸随口应付了他句,“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可问题是……是朕……朕真的很想知道啊!”差点就把一句‘可问题是朕一点都不想知道’的话脱口而出的皇帝在陆拾遗皮笑肉不笑的瞪视下,如同斗败了的公鸡,蔫哒哒的蜷在腊梅树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翠纹和碧痕的办事效率还是很快的,没过多久,她们就嘿哟嘿哟地扛着一大桶水过来了。由于陆拾遗刚刚才发了火的缘故,她们不敢再问别的,老老实实的把水桶放在陆拾遗的面前,就退到了一边。 “你刚才不还说你很想知道吗?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直接把皇帝纠拽到自己面前的陆拾遗人大惊失色的目光下,毫不犹豫地拿水瓢狠狠从大木桶里舀出一大瓢,就劈头盖脸地往皇帝头上、身上浇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皇帝发出震耳欲聋的惨叫声! 在这寒风凛冽的深冬,被这样一瓢凉得刺骨的池水浇在身上,那滋味还真不是一般的惨不忍睹! 皇帝几乎以为自己就要这样两眼一番的晕厥过去了。 虽然也猜到贵妃要水一定没什么好事,但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会在这大冬天的往一国之君身上浇冷水的吴德英满脸惊恐万状地扑了过来,“娘娘,使不得啊!这个真使不得啊!这个会出人命的呀!娘娘!您这是弑君啊娘娘!” “本宫知道本宫这是弑君!”同样被冷水浸得两手通红的陆拾遗头也不回地说,“可是那又怎样呢?反正本宫也不想活了,大不了,把老不羞给冻死后,本宫再一命赔一命!” “心……心肝儿……”皇帝冷得牙齿直打哆嗦,“你……你别这样……就……就算要浇朕……也让别人来……你这样会冻到自己的……你别这样……” “哎哟喂!我的皇天爷爷哟!现在是您当情圣的时候吗?”吴德英带着他抖得跟鹌鹑有一拼的干儿子安公公,豁出命却的趴在皇帝身上,想要为他挡住那如飞瀑般不停倾泻而下的冰冷池水,“秦大统领,身为御前侍卫总管的你难道就要这样眼睁睁的看着皇上被冻毙在你面前吗?还不快过来救驾,快过来救驾!” 几乎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的秦大统领被吴大总管这一提醒,才仿佛从梦中惊醒过来一般,三步并作两步的带着一众御前侍卫如同饿虎下山一样的猛扑了过来救驾。 陆拾遗没有螳臂挡车的让碧痕和秋纹去帮她阻拦,她只是从那两个狗太监的身体缝隙里,眼神异常讥诮的与那冻得抖抖索索的皇帝冷冷对视着。 她惨笑着对他说:“老不羞,如果你乖乖的让我帮你洗一洗,说不定我还真的能够原谅你,哪怕我觉得你再恶心,我也会努力说服自己原谅你……毕竟,你是除了我爹娘以外,对我最好的人……当然,如果你不愿意,你让这么多人来阻止我,我也不勉强,我也不怨恨你,只不过,你就别怪你的心肝儿太狠心——要先你一步的冻死在冷清清的黄泉路上了。” 陆拾遗面无表情的说着,一边说,一边将手里还拿着的水瓢高举反转——再所有人倒吸一口气的震惊中,毫不犹豫地尽数倾倒在自己身上。 “姑娘!”秋纹惨叫了一声,被碧痕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陆拾遗很快就冻得嘴唇乌紫,但是她却没有一回像皇帝这样,毫无形象的惨叫连连。 相反,她是以一种极为安静的甚至可以说是优美的姿态,往自己的身上浇那比寒冰还要刺骨的池水的。 一瓢又一瓢,一瓢又一瓢。 整个园子里的人,都被她这样的自残行径给震住了。 ——他们虽然没有受过那刺骨冷水的苦头,但只要看皇上和吴大总管还有安公公的模样就知道,那定然是不好受的!连他们都冻得受不了了,又何况陆拾遗这个女儿身呢? 一时间没有人敢开口说话,也没有人敢再动任何手脚,大家就以一种极为僵凝的怔忡模样,默默地看着宠冠后宫的陆贵妃面无表情地亲手把自己浇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透心凉。 牙关同样冻得直打颤的安公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脱离了组织,悄然摸到了翠纹和碧痕的身边,一脸不解的问她们:“平日里贵妃娘娘哪怕就是不小心伤了一小块油皮,你们也紧张的跟什么似的?怎么今天反倒、反倒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什么都不做了呢?” “因为现在的娘娘心里很伤心,很伤心,”碧痕喉咙哽咽着回答,“她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好过一点,我们宁愿她被这冷水冻得将来大病一场,也舍不得她把这憋屈硬生生的压抑在心里,苦苦的折磨自己,毕竟这心苦,才是最不好受的,最最影响人身体和寿数的。”碧痕一边说,一边默默地用手背擦眼泪。 “碧痕,我现在心里也好难受,我想过去陪娘娘,陪她一起。”翠纹粗声粗气的在旁边附和说,边说那眼泪也边哗啦啦的往下流。 碧痕闻言直接给了她一记爆栗,“你要是真过去才是对不起娘娘呢,就算要和娘娘同甘共苦,也得等把她带回帅府好好的安置妥当再说!等到那以后,就算你要把自己泡在冰池子里,我保证也哪个会有那闲工夫拦着你。” “还是你考虑得周到,碧痕。”翠纹脸上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不再吵着闹着的说要陪着自家姑娘一起受罪了。 一直都眼睁睁得看着陆拾遗自我折磨的皇帝,终于在这个时候满脸异常复杂的开口了。 他没有再像刚才一样又吼又叫的向陆拾遗求饶,而是用异常威严的声音让吴德英起来,不要再挡着他。 “心肝儿,朕知道,不论朕再说什么你都不会再信了,”皇帝的声音还是因为身上刺骨的寒而有些嘶哑,但比起刚才的惨叫,已经要清晰多了。“既然你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够让你的心好过一点,那你就继续往下浇吧!想浇多少浇多少?想浇多久浇多久!没有人会阻止你,你可以对朕做你想做的任何事,除了折磨你自己的。” “老不羞,你每次说的话都让我好感动,虽然我总是不肯承认,但是在我的心里,还是觉得很欢喜的,”陆拾遗停下了浇水的动作,她定定地望着皇帝,没有任何迟疑地重新把水瓢对准了他——不过这一回,不再像刚才那样‘气势汹汹’,而是‘细水长流’的如同雨打芭蕉一样细碎。 养尊处优的皇帝还是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不过他没有躲,而是硬挺着身板,就这么如同淋雨一样,任由那窸窸窣窣的小‘雨’不停的落在他的脸上,身上。 “老不羞,你说你怎么就这么脏呢?你怎么就可以这么脏呢?” 不知道皇帝的逆来顺受到底触动了陆拾遗的哪根神经,原本已经干涸了的眼泪,再一次不受控制的从眼眶里夺眶而出。 “你知不知道你脏得……浑身……浑身都快要臭掉了!你知道吗?你脏得浑身都快要臭掉了!” 陆拾遗不停的继续往皇帝身上浇水,边浇边哭,边浇边哭,这座小园子里的上空响遍了她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大家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的默默看着,园子里除了陆拾遗的哭声和水瓢里的冷水淅沥沥落下的声音以外,竟是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也不知道这样难熬的时间又过了多久,再也承受不住的吴德英又一次挡在了陆拾遗的面前,“娘娘!哪怕是您现在就摘了老奴的头!老奴也一定要说!现在倒在你面前的——是大燕的一国之君!他不是你一个人的丈夫!他不是你一个人的!从一开始他就不是你一个人的!” 陆拾遗不为所动的继续拿着水瓢往下浇! 她就仿佛没有听到吴德英的话一般,不停地浇!不停地浇! 浇的手都被冻青紫了,嘴唇都冻青白了,还是浇!还是浇! 终于,整个园子里的人除碧痕和翠纹以外都如同下饺子一样的跪下了。 他们也不说话,只是拼命的磕头,咚咚咚、咚咚咚、沉闷又惨烈的声音让一直都如同木偶一样浇水的陆拾遗缓缓地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你说的很对,他确实不是我一个人的……从一开始就不是我一个人的……”陆拾遗惨笑着丢掉了手里的水瓢,踉踉跄跄的就要转身离去。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由于这冬日的最后一点暖阳,尽数消失的缘故,三五成群的嫔妃们正有说有笑的往这边走了过来,她们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片狼藉的园子,半晌都回不过神来。也不知道呆了多久,她们才如梦初醒一般,争先恐后地朝着皇帝所在的方向飞扑过来! “皇上!” “皇上您这是怎么啦?哎呀呀!这到底哪个天杀的该下十八层地狱的干的呀!” “皇上!皇上!” “都给朕滚!”皇帝冲着那群飞扑过来的嫔妃们怒声咆哮!一边咆哮,一边顾不得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他的丑态,疯也似的以一众手脚并用的姿态飞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把将陆拾遗抱了个满怀。 “心肝儿,你别听吴德英那狗才瞎说!” 他呼呼喘着气,语无伦次的对陆拾遗大声表白着自己的心。 “他昏了头了!他真的昏了头了,心肝儿!朕是你一个人,朕一直都是你一个人的!哪怕是你就这样用冷水把朕活生生的给浇没了,朕也是你一个人的!” 为了避免陆拾遗不信,他更是当着所有嫔妃的面,大声赌咒立誓道:“朕活着是你的活人,死了也是你的死人!” “问题是我已经不想要你了,”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的陆拾遗,眼神空洞得挣脱了皇帝冰冷刺骨的手臂,“你是一国之君,是万民的主宰,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我凭什么要你为我守身?” 她自嘲地大笑着,用尽自己全身力气的大笑着,“是我陆拾遗蠢!是我陆拾遗自不量力!居然仅仅因为你口头上叫了我一声心肝儿,就真把自己当成是你的心肝宝贝一样看待了!哈哈哈!笑话!笑话啊!” 在皇帝近乎惊恐地眼神中,一口殷红的鲜血从陆拾遗乌青色的唇瓣中喷出,很快就落在了地面上的梅瓣和池水带来的泥泞之中,端得是让人胆裂魂飞,触目惊心。 第35章 被逼殉葬的妖妃(15) 第二天陆贵妃大闹后宫的消息就传遍了朝野内外,皇帝和陆贵妃两人的冲突也被传了出去——陆贵妃的行为在男人口中得到了大加的贬斥,说如此妒妇真真让人无法容忍! ——特别是在宫里又传出贵妃刚从昏迷中醒来,哪怕已经因为泡多了冷水而缠绵病榻也硬逼着皇帝下令把郑美人狠狠打了一顿的消息后,大家更是觉得她这样的行径不是一般的骄横霸道、越俎代庖。 而原本不待见陆贵妃的女人却对她的这一行为有所动容。 不过更多的却是在说:她一个妃妾有什么资格独占皇上?她这样做置正宫皇后于何地? 身体虽然也有些不适,但很快就好起来的皇帝在所有人都叫嚣着要他好好处置贵妃的时候,直接选择了无视,不仅如此,他还彻底罢朝的整日整夜的守在陆拾遗的身边。 陆拾遗虽然嘴上不说,但只要明眼人就都看得出来,她有多么的离不开他。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皇帝背叛了她的缘故,她对皇帝的态度也变得阴晴不定起来。心情好的时候,她会缠着皇帝把她背到外面去晒晒太阳,心情不好的时候,她会砸光自己寝殿所有能砸的东西,把皇帝骂个狗血淋头。 皇帝被她折腾的想要上吊,但却依然不舍得真的苛责于她,一个劲儿的顺着她把自己的脸面放到泥地里去给陆拾遗踩。 到了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厌了的缘故,陆拾遗不在没事有事的揪着皇帝不放了。 她开始把他当空气,不伦皇帝怎样赔小心说好话,她都不愿意搭理他。到了后来,更是严重到连他走进她的地盘都受不了的地步。 翠痕和碧痕都是死心眼,除了她们家姑娘的话,谁都不肯听,不论皇帝怎么在关雎宫外吵着要进来,她们都充耳不闻的把门闩得死死的。 谁要是扛不住压力想要把皇帝一行人放进来,都会招到她们一通毫不留情的好打。 贵妃越来越张狂的行径让朝臣们简直忍无可忍,他们不约而同的在东宫表示:这样的贵妃要是再不弹压,恐怕以后就不只是在后廷闹腾了,前朝都可能落到她的魔爪中去。 为了避免皇帝彻底被陆贵妃迷惑的失去神智,义无反顾的大臣们又一次冒着有可能被廷杖的风险,义无反顾的上书了。 对于他们的忧虑,太子大生知己之感,同样觉得自己父皇对那妖妃好得有些过了头,都不怎么像做戏了的太子在众大臣们的撺掇怂恿下,脑子一热,就也跟着他们一起联名上书了。 原本对他们的叫嚣视若无睹的皇帝见他们在这个时候居然还敢过来坑他,甚至还扯了皇太子这块虎皮,顿时大怒,不顾太子拼命阻挠的把能够上朝听政的三分之一大臣都给狠狠的揍了一顿! 有一段时间,到处都能够看到走路一瘸一拐的大臣们在京城行走,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满满的都是苦大仇深和这日子没法过了的悲愤之色。 皇帝哪怕在做小伏低,他也依然是皇帝,在吃了无数次的闭门羹后,他终于也觉得厌烦了。 那日在梅园的冲动消失后,他又恢复了自己原来的本性——那已经有段时间没有撩拨的花花肠子,又有了蠢蠢欲动的迹象。 恰巧,这个时候被陆拾遗痛打一顿的郑美人又眼巴巴的摆出一副痴心无悔的模样送上门来了。 郑美人善解人意,全心全意的依恋皇帝,不论皇帝对她是好是坏,她都如同那柔若无骨的菟丝子一样,紧紧的缠绕着皇帝不放——这让皇帝心怀大畅。 在郑美人这里,他感觉到了久违的轻松,更别提郑美人还做了一手重油重荤的大鱼大肉! 在皇帝又偷偷的和郑美人暗度陈仓的时候,敬王也再次做贼一样的摸到了关雎宫。 他过来的时候,翠纹和碧痕两个丫头正愁眉苦脸的往陆拾遗的舌尖上抹药。 那药是用品质上佳的仙鹤草和其他几种草药做成的,对咬伤有奇效。 ——由于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回在关雎宫里见到敬王的缘故,两个丫头对于他的出现表现的很冷淡甚至有点排斥的意味。她们敏感的从敬王的某些言行中觉察出了他对她们娘娘的不轨之心,而这也正是两个丫头根本就没办法容忍的。毕竟,她们最恨的就是把她们的娘娘强纳到后宫里来的皇帝和皇帝的那一大串儿子了。 敬王见陆拾遗舌尖上那过了大半个月依然又红又肿的伤口,心疼的整个人都直抽抽,“娘娘您又何苦较真成这样呢?要是再用点力,您这恐怕和咬舌自尽也没什么区别了。” “你以为老狐狸的信任是这么容易取得的吗?”说话的声音还有些含糊的陆拾遗在依然有些泛着白的唇瓣里转了转自己的舌尖——鼻头止不住就是一热的敬王如遇洪水猛兽一般的赶紧把脸转到了另一边——确定又好了一些后,才拧了拧眉头,“这两天为了不引起老不羞的注意,我和翠纹还有碧痕一直呆在关雎宫里哪里都没去,外面现在是个什么情形了?老不羞又和郑美人搭上了吗?” 心口还有些扑通扑通乱跳的敬王闻言不敢怠慢的答道:“自然是又联系上了,我那位父皇娘娘您又不是不知道,最是花心不过的。”即便已经知道皇帝与贵妃一直以来都是貌合心不合的,敬王还是忍不住想要往自己的老爹身上泼脏水,就仿佛他脏水泼得越多,在未来的某一天,贵妃就越有可能属于他似的。 “这是好事,”陆拾遗眼皮抬都没抬一下地说:“我就怕他们从那一次后就彻底断了联系,如果真的这样的话,我们又要费别的功夫来想办法把他们重新扯到一起了。” “就怕父皇他又是一时兴起。”敬王犹豫着说,“您也知道,我父皇他向来没有什么定性,很可能没多久,他就对郑美人厌了。” “你以为我还会和他虚与委蛇到他对郑美人生厌吗?”陆拾遗好笑地看了敬王一眼,“如果我还这么愚蠢的跟他耗下去,恐怕我没等到他的末日,反倒等到自己的了。你以为我久居后宫就不清楚外面已经有许多人在叫嚷着要‘清君侧、诛妖妃’了吗?” “娘娘,不论外面再怎么的风起云涌,我总是会护住你的。”敬王语气异常坚定的对陆拾遗表态道。 “护住我?敬王好大的口气,”陆拾遗眼神有些怪异地扫他一眼,“你我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利益关系,像这样的话,敬王以后还是少说一些为妙——免得贻笑大方,惹人发噱。” “我知道现在的娘娘并不相信我对您的一片诚心,不过时间会证明一切,”敬王并不因为陆拾遗的话而感到气馁。“总有一天,娘娘会知道,我今日所言,字字都出自肺腑,没有半分虚假。” 陆拾遗没兴趣为这点小事和敬王争吵,她替人拾遗补阙这么多年,见过的男人可谓是多如繁星,但是像严承锐那种的简直比大熊猫还要稀少——更别提这还是想方设法用三从四德捆绑着女性的古代——因此,陆拾遗并不觉得自己会幸运的在这一辈子也寻获到一个真真正正能够陪伴她一生的好良人。而且,就算她当真要找一个人陪她,也不会找敬王——虽然她与皇帝没有夫妻之实,但与自己名义上的半个儿子搞在一起……还是让陆拾遗觉得不是一般的破廉耻。 脑洞大开的陆拾遗胡思乱想了一阵,突然,她像是又想到了一个什么有趣的点子一样,心情大好的弯了弯眼睛,“也许我们还能够加快一下老不羞自取灭亡的速度——” “不知娘娘这话何意?”敬王忍了又忍,都没能忍住望向陆拾遗的花痴眼神。 这样桃花眼里带着一丝狡黠之色的贵妃娘娘真的是太漂亮了,漂亮的都让他有些移不开自己的眼睛。 “在我将这个想法说给你之前,有件事我必须和你说明白,”陆拾遗脸上的表情十分的认真。 敬王闻言连忙把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一般的做正襟危坐状。 陆拾遗压低嗓门把她的新打算说了。 敬王表情呆滞的看着陆拾遗,一时间震惊的整个人都有些失语。 “你这是什么表情?还是你有什么别的意见?”陆拾遗皱了下眉头,语气很有几分不善的味道。 敬王后知后觉地醒过来神来,赶忙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娘娘的这个主意确实……确实非常……非常的……”他吭哧吭哧了半天,却不好把那个露骨的词语说出来,因此只是含蓄的做了一番男人应该有的表态:“还请娘娘放心,我一定会注意分寸……不会让娘娘觉得自己被冒犯的。” “我量你也没那个熊心豹子胆敢对我动手。”陆拾遗脸上露出一个冷笑,“除非你也和你的父皇一样不想活了。” 这回敬王是当真被陆拾遗这堪称残酷的眼神给恐吓的半点绮思都不敢有了。 ※ 郑美人巧施手段的不惜得罪贤妃也要让皇帝宠幸了自己,就是希望能够借着对方的手替自己可怜的妹妹报仇。 不想她所做的一切付出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她不仅没能得到皇帝长久的宠爱,也没有成功扳倒恨之入骨的太子。 等到皇帝彻底对她没了兴趣的时候,满心迷茫的她顶着个贵人的头衔,一边默默忍受着贤妃的磋磨,一边像没了头的苍蝇一样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就在她盘算着要不要用自己的这条命去给妹妹报仇的时候,敬王的暗线找到了他。 重新萌生希望的郑美人哪怕被贵妃派来的人揍得鼻青脸肿,颜面扫地——她依然对后者充满了感激之情。因为对方给了她梦寐以求的报仇希望。 即便这段时间因为皇帝的频频到来,而让她的生活有了些许改善,但郑美人依然没有忘记自己之所以义无反顾倒向贵妃的初衷。因此,在收到贵妃的指示后,她只是稍微慌乱恍惚了片刻,就重新恢复了镇定和冷静。 这天正午,皇帝依然像是做什么见不得人事的摸到了她的小院子里。 郑美人满心欢喜的迎接了他,又是给他绞热帕子擦脸,又是给他准备好茶润喉,又是一连串的吩咐仅有的两个小宫女赶紧去御膳房传膳。 皇帝一脸唏嘘地看着她忙活的就像个陀螺一样,打从心底的感慨了一句,“要是贵妃能学到美人你的一点点温柔,朕也心满意足了。” “皇上,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郑美人惊慌失措地拿雪白的柔荑来捂皇帝的嘴,“担心给有心人听到,皇上您的处境可就危险了。” “朕是一国之君,这里是后宫,是朕的家,朕在哪里有危险都不可能在这里有危险啊。”皇帝脸上的表情满满的都是不以为然之色,不过嘴上话是这么说,摄于贵妃的淫威,他还是颇有几分紧张的住了口,龙脑袋也按捺不住的左顾右盼了下。 等到他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的皇帝忍不住露出一个苦笑,“贵妃对朕的影响力实在是太大了,即便知道美人你说的这话没根没据的,朕听了,还是止不住的感到害怕。”将手里还捏着的热帕子盖在脸上,皇帝的声音有些沮丧地问:“朕是不是很没用啊?” “皇上您怎么会没用呢,妾身知道贵妃娘娘之所以能够在这偌大的禁宫中任意胡为,完全是因为皇上您毫无底线的疼爱,只可惜……她身在福中不知福,竟然这么的对您。”郑美人望向皇帝的眼神很是心疼。 “没办法,谁让朕的这颗心就喜欢她喜欢的不行呢?”坐在自己小小老婆的院子里,吃着小小老婆精心准备的午餐,大言不惭的表白着另一个小老婆的皇帝半点都没有不好意思的迹象,端得是一派深情款款的痴情风范。 而郑美人也很吃他这一套,把他捧了又捧,只把个皇帝捧得心花怒放,又连着吃了好几块回锅肉才作罢。 酒足饭饱的皇帝握住郑美人的手,语气很是郑重地说:“美人,你对朕的付出,朕都看在眼里,放心吧,等到贵妃不怎么生朕的气了,朕一定给你一个大大的封赏,好好弥补你这段时间的委屈和辛劳。” “皇上能这样想着妾身,妾身这心里真的是说不出的感恩,也正是因为这样,妾身才不能一直让皇上您蒙在鼓里,被人当傻子一样糊弄!”郑美人毫无征兆的在皇帝面前跪了下来,姣好的脸上也闪过了一抹完全没办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沉痛愧悔之色。 皇帝吃惊不已地看着跪在他面前的郑美人,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离家出走的声音,“美人,你没事跪朕做什么?什么叫不能让朕一直蒙在鼓里?你到底在说什么?朕怎么一句都没有听懂呢?” “皇上,有一个秘密已经藏在妾身的心里很久很久了,妾身一直都不敢对您说,就怕您在知道后,一时承受不住打击……”郑美人低低啜泣着,泪水不停地从她惨白的瓜子脸上往下滑落。 如果是别人在听了郑美人这么一番吊胃口的话,恐怕早就迫不及待地追问起来了。可偏偏这皇帝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他不但没有追问,相反还拔腿就走——郑美人目瞪口呆的跪在他背后,“皇上?” “既然你也说了,朕在知道后很可能会承受不住打击,那么朕又何必再往下听呢?”皇帝头也不回的说,“而且你说的秘密很可能和贵妃有关吧?”皇帝的声音有些凉冰冰的,“贵妃对朕确实有点……咳,但是,这正是贵妃对朕表达感情的方式……朕虽然有时候也觉得有些受不了,但也并非一点都不领情的,所以,朕不会容许任何人诋毁她,不论是用怎样的方式!”皇帝说得义正词严,但那所谓拔腿就走的龙腿却仿佛有了自我意识一样的定格在原地,一动不动。 郑美人仿佛没有看出皇帝的口不对心,又膝行了数步,抱住了皇帝的小腿,“妾身知道皇上您对贵妃娘娘的一片痴情天地可鉴呢,可是贵妃娘娘呢?贵妃娘娘她并不如您所以为的那样在乎您啊!如果她当真在乎您的话,又怎么会让您在大朝会上出丑?又怎么会用那么冰凉的冷水浇您?又怎么会让您吃这么多天的闭门羹?皇上!您睁开眼睛看看吧!现在全后宫上下,恐怕就您不知道贵妃娘娘早就和您的大皇子、和敬王殿下勾搭成奸了!” 原本还在装腔作势等着郑美人的那个惊天大秘密的皇帝,顿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雷给劈焦了。 什么叫现在全后宫上下,恐怕就他不知道贵妃早就和他的大儿子敬王勾搭成奸了? 这怎么可能? 他们明明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人,怎么可能会勾搭成奸? 皇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见他蹲身一把掐住了郑美人的下颔,眼神狠厉而略带警告地沉声说道:“美人,你知道诽谤当朝皇子和贵妃是什么,罪过吗?这事可不是开玩笑的,朕在给你一次机会,你告诉自朕,你所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妾身既然敢开口,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郑美人用毅然决然的眼神与皇帝对视,脑海里想到的却是她那苦命的妹妹!那被太子活活虐待而死却无处伸冤的妹妹! 郑美人的眼神让皇帝眼里的狠厉逐渐退去,化作了不可置信和恼怒与茫然之色。 “这怎么可能呢……”他失魂落魄的重复,“敬王是个老实人……贵妃也很骄傲……他们不可能会背着朕……背着朕……”怎么也没办法理解的皇帝一把将跪在地上的郑美人给揪了起来,“你既然说的如此信誓旦旦,想必早就知道他们经常私会的地点了吧?赶紧把地址告诉朕!朕要亲自去看看!朕要亲眼去看看!” 郑美人语速格外流畅的把她在暗线那里获悉的地址说给了皇帝听,为了让皇帝引起重视,她还语气格外陈恳的表示:“他们几乎每隔个几天就会到那里去碰上一面,妾身也是无意中发现的,一直都担心的要死,就怕有一天被贵妃娘娘和敬王知道妾身知晓了他们的秘密,直接把妾身给灭口了。” “居然是在放鹤亭?那里确实是个私会的好地方,极偏僻又极幽静,除非刻意,那里更是罕有人迹。”皇帝自言自语地说;“好啊,好啊,那朕就去瞧瞧看!去瞧瞧看朕的儿子和朕的心肝儿到底在不在那里!老吴!老吴!你死到哪里去了!还不快点给朕准备御辇?朕要去放鹤亭!” 虽然不知道皇帝大下午的跑到放鹤亭去做什么,只要不是去关雎宫碰壁,吴大总管都乐意以一种十分积极的心态响应,因此他捏着个兰花指,二话不说地就让干儿子小安公公去外面叫人了。 恭送着皇帝匆匆离去后,郑美人脸上露出一个比鲜花还要灿烂的笑容,她迈着轻盈的步伐来到自己的梳妆镜前,静静地打量着镜子里那与自己妹妹有七分相似的娇艳容颜,嘴角缓缓翘起了一个凄厉又心满意足的弧度。 “妹妹,等着姐姐给你报仇吧!” 在去往放鹤亭的路上,皇帝几次想要开口让吴德英掉头,但每次他都忍住了。 不论最后的结果是真是假,他都必须要给自己一个交代——作为一国之君,皇帝是说什么都不能容忍自己的妃子与自己的儿子通奸的! 宫里粗使太监抬起轿子以来,自然是又快又稳,皇帝只是稍微胡思乱想了一阵子,吴德英吴大总管就过来报告说放鹤亭就在前面了。 皇帝僵在御辇上没有动弹。 吴德英满脸不解地一甩手中的拂尘,低低提醒似的叫了声:“皇上?” 皇帝用力攥了攥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些汗湿的拳头,让太监们停轿,然后踩着脚凳走下御辇。 “哪个都不准跟着朕,朕去去就来。”说完这句话后,他就不再犹豫的往靠近放鹤亭的那个拐角处疾步走去了。 那是个好地点,有个很小的山坡,只要往上略走几步,整个放鹤亭都会尽入他的眼帘。 如今……他只盼望着这一切并不是真的! 如今……他只盼望着这只不过是郑美人心有不甘的一次胡乱攀诬! “假的!一定是假的!一定是假的!”皇帝嘴里念叨着,脚下也没停顿的继续往上走。 在疾走了没两步后,他的脚步顿住了。 他默默的看着亭子里的那一幕,眼睛在短短一瞬间变得殷红似血。 第36章 被逼殉葬的妖妃(16) 皇帝教太子的第一课,不是学会怎样处理政务也不是如何驭下,而是给他提了一个最基本的要求——还很认真的对太子说:希望这个要求能够成为太子以后的习惯,深深的烙刻进他的骨子里去。 这个要求正是不论事情的真相有多难以接受,都必须要逼迫自己去面对现实,因为逃避永远都解决不了问题。 刚刚做了储君的太子把皇帝当成神灵一样的膜拜——皇帝既然这么说了,他就老老实实的这样做,渐渐的,也真把身上的最后一点犹疑之色磨没了,变得杀伐果断起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皇帝算得上是个合格的君主,只可惜,天不假年。 注定寿数不长的他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太子上位后被权臣辖制的,因此,在自己的最后一段时日里,他宁愿违背自己的良心,不择手段的用自己的名声去为太子、为大燕铺平以后的道路。 皇帝觉得自己很伟大,很英勇,他觉得整个大燕皇室将来都会为他成功除掉了陆大元帅这个绊脚石而对他感恩戴德。 他都做出这样大的牺牲了,他的儿子,他同样作为大燕皇室一员的儿子,他的长子敬王,却在他如此殚精竭虑的情况下,和他名义上的小老婆搅和在了一起! 他们亲亲热热的相拥着彼此,耳鬓厮磨的仿佛这世间就只剩下了他们这对野鸳鸯一样的旁若无人。 皇帝气得手都在不住的颤抖,眼前也是一阵金星乱冒。 不过他什么也没有说。 他既没有冲出去抓奸也没有歇斯底里的大吼大叫的把所有人都吸引过来看这样一出堪比乱伦的好戏。 他只是涨红着一张脸,强忍住用宝剑把这对狗男女斩杀的冲动,逼迫着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的一步一步往后退,边退边还听到那个他原本还有些许抱愧的女子用理所当然地口吻对着跟她一起厮混的他的儿子说:“老不羞他既然敢背叛我,那我自然也要偷一回人给他看,这样才叫做公平!再说了,我不是妖妃吗?不霍乱超纲,淫乱宫闱的妖妃那还叫做妖妃吗?” 好不容易退到了来时的地方,他的老伴当吴大总管还搭着拂尘垫着脚不停的往这边看。 见他过来的吴德英赶忙迎了上去,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上一句话,皇帝已经面色紫胀,气喘吁吁地坐上了御辇,浑身微微痉挛地紧咬着牙关冷声吩咐道:“走,回郑美人那里去。” 吴德英心里本能的有些慌,他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皇帝刚从走过来的那个方向一眼,紧赶慢赶地哟呵着粗使太监重新抬起御辇,往郑美人所住院落的方向去了。 皇帝前脚刚走,后脚刚刚还犹如交颈鸳鸯一样亲密依偎在一起的陆拾遗和敬王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一般的分开了彼此。 放鹤亭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为了避免自己因为刚才的亲密举动而出乖露丑的敬王主动给陆拾遗讲了一个他亲生母亲的故事。 这时候的陆拾遗才知道,原来敬王他根本就不是什么洒扫宫女的儿子,而是皇帝从宫外抱来的私生子。 原来,皇帝当年在争夺皇位的时候,身边有一个非常厉害的谋士为他出谋划策,为了得到谋士死心塌地的追随,不至于被其他的兄弟撬走,皇帝刻意引诱了谋士的女儿—— 皇帝顺利登基后,敬王的外公因为参与进了许多阴谋诡谲的勾当,知晓许多皇帝不愿为人知的黑历史,没过多久就被皇帝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给杀害了;敬王的舅舅也在逃脱追杀的途中瞎了眼睛,后来更是吃尽了苦头才好不容易与长大后的外甥重逢;敬王的母亲则因为容貌绝美的缘故,被色心不改的皇帝囚禁豢养起来。 不过敬王的母亲也是个刚烈的,在生下敬王,足足喂了他一个月的奶水后,就义无反顾的追随亲人于地下了。 敬王也因为无人抚养又是龙子的缘故被抱回了皇宫,随后被迁怒他的皇帝随便点了个母亲以作出身。 “——他把所有的一切都迁怒到我身上,却不知道,若非肚子里怀了我这个有着一半秦家血脉的孩子,我的母亲早就毫不犹豫的自尽了。”敬王的声音有些低沉。 “真没想到这样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事情他也做得出来。”陆拾遗望向敬王的眼神难得有了一丝同情之色,“不知道你舅舅现在怎么样了?他的眼睛治好了吗?” “舅舅在大燕的身份还处于通缉中,我不敢明目张胆的给他治疗,找的也都只是一些偏远地方的乡村野医,”敬王叹了口气,“前些年,我出宫开府,琢磨着现在时移势易,应该没多少人惦记着他了,因此冒着风险请了太医过来给他诊治,对太医也只说这是我门下之人的亲戚,走了不少路子才求到了我这里。” “那太医对于我的说法深信不疑,他很认真的给我舅舅检查了,只可惜,许是耽搁的时间太长……”敬王的声音有些干涩,“我舅舅是个再豁达不过的人,哪怕是身处那样的逆境之中也总是笑得开怀而又洒脱……我十分的佩服和尊敬他,也时常在他身上去找寻我外祖和母亲的身影……” “他能够活着对你来说已经是老天待你不薄了,你该惜福才是。”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的那一拥让她想起了前世的某个人,陆拾遗罕有的对敬王多出了两分耐心。 不过这点微乎其微的耐心很快就因为让人心烦的等待而迅速无比的消耗殆尽了。 “如今也不清楚郑美人那里现在是个什么情形……要是这临门一脚出了差错的话,那么我们所有的布置可就都要功亏一篑了。” “没想到娘娘也会紧张,”敬王一脸惊讶地看着陆拾遗,“我还以为您早就成竹在胸,胜券在握了呢。” “我当然会紧张,”陆拾遗没好气地白了敬王一眼,“我又不是神,怎么可能料想得到郑美人会不会临到最后关头反悔?毕竟,生死间有大恐怖——她就算当真改变主意了,我也不会感到有丝毫意外。” “那我们现在只能在这里傻等了吗?”敬王眼神近乎痴迷的看着陆拾遗。她绝对不会知道她刚才的那个白眼有多迷人,多可爱。 陆拾遗被他看得微微皱眉,给了他一记警告的眼神,才慢悠悠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不论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我都能够坦然接受。大不了,就再多费点心思和老不羞好好玩玩……反正我也不会吃亏。” “问题我却不舍得在眼睁睁的看着娘娘这么委屈自己了。”敬王脸上的表情有些踌躇又有些惭愧的道。 陆拾遗闻言眯了眯眼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像是想到什么冷笑一声,“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在私下里还背着我又做了点什么?” 敬王沉默片刻,半晌,才在陆拾遗的逼视中,眼神闪烁地说道:“郑美人身边的一个宫女已经被我收买了,如果她没有按照我们安排给她的路线走……那么,她就会动手‘帮’郑美人一把。” “动手‘帮’郑美人一把?亏你也说得出口!”陆拾遗听了这话却几近暴怒,“心甘情愿的去死和被人逼着去死能一样吗?你以为朝堂那群老家伙真的是只会挨老不羞廷杖的蠢货不成?” “我只是不想要娘娘受委屈……”敬王神色有些呐呐的答。 “我受不受委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陆拾遗这回是彻底的爆了,“早在前几天我就警告过你,我们只是最纯粹不过的利益关系,让你不要自作多情的把所谓的感情放在我身上,没想到你还是……好端端的一个大男人居然儿女情长成这样子,你是猪吗?!” 已经没办法在容忍与敬王相处一地的陆拾遗干脆起身,头也不回的拂袖而去。 敬王想追,可又怕惹来陆拾遗更多的怒气,只能百般心焦的站在亭子里痴痴的望着陆拾遗的背影,“为什么你就一点信心都不愿意给我呢?难道在你的心里我就真的差到了这样一个地步吗?” 在陆拾遗与敬王闹翻的时候,皇帝已经乘坐着御辇重新回到了郑美人住的院落。 往日只要听到外面的响动就会迫不及待迎出来的郑美人今日却不知道是怎么了,皇帝叫了她几声都没有回应。 皇帝下意识地皱了下眉头,大内总管吴德英也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主仆两个一时间立在了原地。 皇帝动了动鼻子,“老吴,你有没有闻到一股酒气?好像还是秋华酿?” 被皇帝提醒的大内总管吴德英也跟着嗅了嗅了,然后也露出一副肯定的表情出来,“确实是秋华酿,不过郑美人没事喝酒干什么?这秋华酿名字听着寻常,实际上却最是雄烈不过,连一个大汉喝三碗都要往地上摔啊——等等,皇上,这情况不对呀!” 他一边说一边如同条件反射一般带着几分警惕地跨前一步挡在了皇帝前面,而这也正是他盛宠不衰的妙诀之一。 “郑美人老奴也和她打过一段时间的交道,她可是个滴酒不沾的人啊!” 越说越觉得不对头的吴德英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格外紧张起来了。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院门,然后胆战心惊的把脑袋叹了进去,“哎哟喂!我滴个皇天爷爷哟!” 吴大总管的口头禅又不由自主的冒出来了! 他浑身直打摆子地连退了四五步,才满面惊慌失措地扭头朝皇帝望去,“皇……皇上……别……别……咱们别看了……回……回……回……” 他语无伦次,他前言不搭后语,他连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不知道了。 今天已经承受了个巨大刺激的皇帝不认为院子里还有什么能够再刺激他的了,相反,本来就憋着一口郁气的他彻彻底底的被吴德英这个老杀才遮遮掩掩、含含糊糊的神态给弄得整个人都要爆炸了! 他铁青着一张脸,用力把吴德英推搡倒地,“朕到要好生看看这里面到底出现了什么古怪,居然把你刺激成了这个样子!” “皇上……皇上……不能啊!您不能看啊!” 大脑总算又重新恢复运转的吴德英手忙脚乱的抱住皇帝的大腿,使出吃奶的劲头,要把他往后拖——可是他的反应已经迟了! 皇帝已经把院子里的一切尽收眼底了! 酒醉熏天的太子浑身赤裸的瘫压在郑美人的身上呼呼大睡。 而鬓发凌乱衣衫破败心如槁灰的郑美人正从昏迷中缓缓清醒过来。表情先是一怔的她似乎很快就回想起了自己的处境,她用一种极为艰难的慢动作看了趴在她身上的太子一眼,又看了看衣衫凌乱的自己,“不!不!不!”她毫无预兆的惨叫出声! “美人,郑美人,住嘴!你给朕住嘴!”从极度的震惊中清醒过来的皇帝大声呵斥道:“朕命令你住嘴!”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要把这事给压下去!太子是储君!声誉绝对不能因为一个地位卑贱的美人而出现瑕疵! “妾身听皇上的话,皇上要妾身住嘴,妾身就住嘴。” 被皇帝呵斥的郑美人用尽自己残余的最后一点力量,将依然压在她身上呼呼大睡的太子用力蹬了下去——她蹬得是太子的鼠蹊部,饶是处于酒醉中的太子也止不住地呻吟着把自己蜷缩成了虾米状,哪里还瞧得出半点被文武百官夸赞的储君风仪——然后才踉踉跄跄、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已经不知道自己见过、送过多少人去死的吴德英吴大总管几乎第一时间就看出郑美人这是萌生了死志! “美人娘娘!”他赶忙慌不迭地大声喊道:“不要啊!您可千万不要冲动啊!” 郑美人要是真死在了这里,这事儿可就真的如那包不住火的纸,要彻底的烧出个万众瞩目了! 奸淫庶母已经很致命了! 更别提还逼奸致死?! 这简直就是要把太子往绝路送的节奏啊! 皇帝也意会到了这一点,面如土色的急忙又道:“郑美人,朕知道你是无辜的,朕不怪你,朕一点都不怪你!你千万不要冲动,你千万不要冲动——朕命令你,不准自尽!朕命令你,不准自尽!” 郑美人惨笑一声,眼神凄厉而充满绝望地最后看了皇帝一眼,痛声道:“妾身躯已污,不敢奉君前。” 然后,就当着皇帝的面,毫不犹豫地撞墙自尽了! 一直以来都在拼命压抑着自己情绪的皇帝看到这脑筋崩裂鲜血飞溅的一幕,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紧跟着皇帝因为撞见太子逼奸庶母——且害得庶母无言苟活当着皇帝的面撞墙自尽——而中风的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传遍朝野内外! ——仅慢一步收到消息的皇后和皇后的娘家承恩侯府甚至都来不及将这个消息封锁。 与此同时,敬王也以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速度把终于清醒过来——不断喊冤——的太子监管起来。 这时候,满朝的文武大臣才震惊万分又错愕无比的发现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敬王居然已经经营出了一股如此惊人到让人简直望而生畏的庞大势力。 在所有人都在为太子逼奸庶母的丑闻而议论纷纷的时候,关雎宫里的陆贵妃也收到了消息。 已经好长一段时间都对皇帝闭门不见的她在听说了皇帝中风欲死的消息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哇的一声,又一次吐了口血出来。 “娘娘!娘娘!您怎么又吐血了!您再这样下去要我们可怎么活啊!”眼见着自家主子又吐血的翠纹和碧痕只差没哭瞎了眼睛。 陆拾遗却没心情在和她们纠缠,她抖着不住轻颤地指尖,擦掉嘴角的那刺目的红,颤着声音问过来把这个消息通报给她的小太监:“这个消息已经确定了吗?” 那小太监紧张的抖着尖细的嗓子说:“确定了,皇后娘娘她们都已经过去了,还有前朝的文武百官各家的勋贵诰命……等等等等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陆拾遗魂不守舍地喃喃自语,然后像是如梦初醒一般提着裙摆就疯也似的往万岁宫所在的方向狂奔而去。 碧痕和翠纹见状连忙也手忙脚乱地跟了出去,一边跟一边在后面惊恐万分地说道:“娘娘,您慢点,娘娘您慢点,仔细摔到啊娘娘!” 伴随着碧痕和翠纹惊恐的呼唤声,陆拾遗跑得更快了! 等她终于气喘吁吁的跑到万寿宫的时候,这里已经人山人海挤满了人。 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的讨论着什么,每个人的脸色都异常的凝重和严肃。 这时候也不知道谁眼尖,一下就看到了跌跌撞撞往这边跑来的陆拾遗,几近条件反射地惊呼了一声:“这不是贵妃娘娘吗?” 哗! 这一句指认简直有石破天惊之效! 许多还不曾听过其人却早已闻过其名的人不约而同地垫着脚尖往这边瞅了过来,想要瞧瞧这惹来皇上性情大变的人到底是一副怎样出众的绝世容貌! 不想,这一看,他们就顿觉大失所望了! 因为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居然是一个形容狼狈衣冠不整的甚至还跑丢了一只鞋履的贵妃! 大家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女人像个疯子一样随便抓住一个人就拼命的乱摇,“皇上在哪里!皇上在那里!快带本宫过去!快带本宫过去!” 眼珠猩红,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渍的陆贵妃无人赶拦,大家几乎是下意识的给她和她身后同样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两个宫婢让出一条道路来。 陆拾遗的眼里心里仿佛只有皇帝一个人了! 她彻底无视了所有人的存在,一个劲儿的就知道往万寿宫的寝殿方向跑,其中也不知道是不是魂不守舍的关系,她又跑丢了一只鞋,自己也不知道摔了多少回,可是她却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痛意的继续往皇帝所在的方向飞奔。 大多都是头一回见到她的文武大臣和勋贵诰命们神情很是感慨的看着陆拾遗的背影,语带唏嘘地说了句:“虽然瞧着是跋扈蛮横了点,但确实是一个至情至性的女子啊!” 直到她闷头闷脑的撞进了自己父亲陆大元帅的怀抱里,她才从魂不守舍中清醒了少许,一把揪住自己父亲的官袍,声音犹如杜鹃啼血一般的颤声问道:“父亲……皇上……老不羞他……他是不是真的……父亲……” 万没想到自己女儿居然真的会对皇帝动情的陆大元帅眼底闪过一抹恸色,他长叹了一口气,“皇上就在里面,拾娘,你要见……就快点吧。” “不!不!父亲!你是在开玩笑的!老不羞他身体好着呢!我上次那样用冷水浇他都没浇死他!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 忍不住又是一口鲜血呕了出来的陆拾遗让所有见到这一幕的人都不约而同倒吸了一口凉气。 而这时候的她却已经顾不上自己还在不在呕血了,头也不回的就拔脚往寝殿内踉跄而去。 反倒是被她甩在后面的陆大元帅有点发傻,就仿佛被雷当空劈了一样,整个人都险些没就此原地爆炸了。 要知道在大燕历来就有少年吐血,年寿不长的说法。 他的拾娘才多大,居然就已经有了呕血的迹象,如何不让他心焦如焚?! 正巧,这时候碧痕和翠纹两个丫头也气喘吁吁地撞到枪口上来了。 陆大元帅对着他们就是一阵劈头盖脸的咆哮,问她们为什么不照顾好自家姑娘? 翠纹和碧痕闻听此言,自然也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自从上次娘娘抓到皇上和……和人……她就开始吐血了……也叫了不少太医来看……可是只要一想到皇上做的事情……娘娘就总觉得脏……总止不住的想呕……”碧痕和翠纹当着所有人的面痛哭失声。 陆大元帅浑身都止不住都发抖的问她们为什么不给宫外递信,为什么不告诉他。 翠纹抽噎着回:“娘娘不让婢子们,说觉得丢人,不好让娘家人知道她连自己的男人都看不住……呜呜呜呜……大帅!您可一定要救救娘娘啊!您可一定要阻止她做傻事啊!” “做傻事?她要做什么傻事?”陆大元帅悚然一惊。 “娘娘说皇上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也不想活了呜呜呜呜……大帅……娘娘还年轻啊……她还没有自己的孩子呢……她不能就这么为了皇上生生殉了啊……”碧痕闻言哭得更大声了。 原本暗搓搓的打算着如果皇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就逼着贵妃殉葬的文武百官们在听了碧痕和翠纹的话后,顿时就仿佛脸上被人抽了无数个嘴巴子似的,只觉得自己脸面生疼的厉害。 而这时候的陆拾遗已经趔趔趄趄歪歪扭扭的跑到了寝殿门口。 正守在龙床前默默等候着太医一个接一个诊断的吴德英吴大总管见到陆拾遗过来,顿时情难自禁的眼圈都红透了。 他甚至都顾不得去瞅上一眼皇后此刻的扭曲表情,整个人如同见到救星一样的朝着陆拾遗飞扑了过来,“贵妃娘娘,您可算是来了!您不知道皇上他有多盼望着您能够过来看他一眼啊!” 吴德英真情流露的让陆拾遗下意识的就是一愣。 怎么回事?难道他不知道她今天在放鹤亭和敬王上演的那一出好戏吗? 连忙伸手掩住嘴将自己脸上的诧异之色藏了个严实的陆拾遗再次干呕一声,用含糊地声音对吴德英说了句:“快带我过去。” 吴德英震惊地看着从她指缝里溢出来的鲜血,“娘娘,您怎么又吐血了?” 陆拾遗惨笑一声,“……我听说老不羞出事了,嗓子一时痒得受不住……”她闭了闭眼睛,迈着依然有些不稳的步伐,缓缓来到了龙床前。 这时候已经清醒过来的皇帝眼神异常复杂的看着她,却没有办法开口说话。 陆拾遗轻轻抚摸着老皇帝的面颊,饮泣低喃:“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岁岁与君好!老不羞,你说你怎么对得起我……我才不理你几天……你就把自己弄成这个鬼样子?” 她一面说一面掉眼泪,一面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头上的一根锋利无比的发钗缓缓取了下来,一点点地抵在了自己胸口处。 一直都冷眼旁观的皇后等人见到这一幕止不住的就是瞳孔一缩。 她们没想到张扬跋扈的陆贵妃对皇帝已经情深到了这样一种要与其同生共死的地步! 今天已经见过一个人自杀的吴德英见此情形紧张的嗓音都变调了,眼泪也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贵妃娘娘!您!您可千万别做傻事呀!” 压根就不相信已经跟自己长子通奸的陆拾遗当真会为他赴死的皇帝没想到他都沦落到这份上了,陆拾遗还要假惺惺的演戏,顿时眼睛里直冒火星子的啊啊啊啊的叫个不停! 一直都是神助攻的吴德英这回却做了次猪队友,眼瞅着自家可怜的老主子啊啊啊啊啊叫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的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用自以为理解的语气,肝肠寸断的‘翻译’道:“娘娘,您听,您听,皇上也在阻止您做傻事呢!他这是舍不得您呢!您可千万别在这个时候还让皇上为您而忧心啊!娘娘!” 第37章 被逼殉葬的妖妃(17) 皇帝没想到都可以做他肚里蛔虫的老伴当这回居然如此不给力——不但误解了他的真正意图,还擅自给已经和敬王勾搭成奸的贵妃脸上贴金片,一时间气得本来就难受的身体越发的有些负荷不住。 而时刻都关注着他每一个细微表情的陆拾遗见状,赶忙扑到他身上,一把握住他的手泪水涟涟地说:“你怎么就这么傻,我不死了还不行吗?” 皇帝呼呼喘着粗气,努力的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含混的“毒”字。 他本来想骂毒妇的,但是那个妇字的音节不论他怎么努力都发不出来,而陆拾遗也不会蠢到当真让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她毒妇的——毕竟,皇后和其他嫔妃大臣们还虎视眈眈的在旁边盯着呢。 因此,她眼睛眨也不眨的曲解道:“我要一心求死的话,你是挡不住我的,派谁都不成!老不羞,你想不让我做傻事,就得尽快的好起来,你知道的,没有你,我是活不下去的!”说着说着,陆拾遗的眼泪又情难自已的从眼睛里流出来了。 吴德英吴大总管这个在皇帝眼睛里新上任的猪队友也哭唧唧地捏着个兰花指,“皇上您就安心静养吧,什么都别想,有娘娘在呢。” 就是因为有你口中的娘娘在,朕才不能安心静养啊!!! 皇帝在心里抓狂到了极点的呐喊。 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懊悔自己为什么要为了所谓的面子而独自一人上那个小山坡。以吴德英这老家伙的聪明,如果他跟着自己一起上去的话,肯定能够了解他现在的真实想法——必定会协助着皇后将贵妃和敬王扣押起来,扫除太子酒醉带来的恶劣影响,强行扶持太子上位啊! 皇帝呕得剜心挠肝,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用愤怒的眼神瞪视着陆拾遗,试图用这样的面部表情来引发吴德英和皇后对贵妃的警惕。 ——最起码的,如果他真的担心贵妃会为他而想不开寻死,就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贵妃。 只是他却不知道,陆拾遗也是一个能够把死得说成活的,把活的说成死得的个中好手。 面对皇帝这愤怒到极致的瞪视,她却只是凄迷一笑,“你也别用这样的眼神盯着我,你不是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我的心里有多重要。所以,假如你真的很怕我、很怕我做傻事的话,那么,就赶紧好起来吧。”陆拾遗轻轻凑到皇帝面前,旁若无人地执起他的手,轻轻在上面烙下了一个浅浅的吻。 皇帝的眼珠子都差点没因为陆拾遗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举动而震惊不已的瞪出来。 其他见到这一幕的人,虽然脸上的表情也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心里却莫名的感觉到一丝酸涩。他们觉得,他们突然就理解了皇上为什么这么的宠爱陆贵妃了,这样一个不论自己到了怎样一种境地,都无怨无悔追随到底的女子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而进入万寿宫寝殿一眼就看到陆拾遗执起皇帝的手深情款款留下一个啄吻的敬王只觉得脑子控制不住的就是一阵轰鸣! 他强忍住冲过去将那两人一把拉开的冲动,无视皇后充满仇恨的眼神,大步流星地走到龙床前对着皇帝拱手道:“外面失控的情况已经得到遏制,不知道父皇现在可有什么指示?” 一看到这个撬了他墙角,害他戴绿帽子的‘老实’长子,就控制不住眼睛冒火星子的皇帝愤怒不已地冲着他要多严厉就有多严厉的用力“啊啊啊”了几声! 只要是有脑子的人哪怕听不懂他这一段含糊话的意思,却也能够从他的语气里觉察出他对敬王的不喜和愤慨之情。 从小到大就没得过皇帝几回好脸色的敬王无关痛痒地一撩袍摆,单膝跪地,不卑不亢地说了句:“还请父皇息怒。” 如今太子因逼奸庶母致死被囚,敬王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掌控了朝野内外上下——正所谓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在许多人的眼里,敬王已经是隐形的下一任帝王了。因此他这么一跪,除皇后、贵妃和吴德英以外的其他人也都不约而同跪了下来,异口同声地恳请皇上息怒。 本来就满心愤慨的皇帝见到这一幕,更是雪上加霜! 眼前一黑的他险些又因为这样而二度中风! 所幸,对大燕江山的责任和对太子的担忧让他硬生生的又挺了过来! 连骂陆拾遗一句都觉得费劲吃力的他,在想起他的太子时,却仿佛打了鸡血一般的振作起来,“太……无……怪……太……” “太太太,太你个头!”陆拾遗直接抓起一个隐枕没好气地砸皇帝脸上,彻底堵住了他想要为太子说话的意图。“都到了这份上你还惦记着你那狗屁太子?!” “啊啊啊啊啊啊!”皇帝愤怒地大叫,“啊啊啊啊啊!” 为母则强的皇后这回总算是机灵了一回,她泪流满面地扑到皇帝面前,泣不成声地喊冤道:“皇上!太子是冤枉的啊!他一定是被人陷害了!他一定是被某个狼子野心的下贱胚子给陷害了!”在说到下贱胚子的时候,她的眼神更是没有半分遮掩的定格在敬王的脸上。 面对皇后只差没指名道姓的控诉,敬王连脸色都没有变一下。 他依然脊背挺直的跪在那里等候他那根本就说不出一句囫囵话的父皇的指示。 “啊啊啊啊啊啊!”好不容易见到皇后主动凑上前来的皇帝顿时叫得更激动了!他不顾一切的“啊啊啊啊啊”叫着,希望自己这样的举动能够惹来皇后的脑洞大开,希望自己这样的举动能够让皇后读懂他心里的真正想法。 只可惜,皇后与他因为贵妃的事情早已经相敬如‘冰’多日,压根就不可能像皇帝期许的那样理解他心里的真实想法。 再加上陆拾遗又唯恐天下不乱的在中间插了一句:“您能想通就好!对那样没有人伦的畜生我们当然不能姑息!” 皇后更是不由得在眼底闪过一丝悲愤之色,“皇上!您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您都不知道吗?是!太子平日里是有点无伤大雅的小毛病,可是他根本就不可能对您的嫔妃下手啊……他这点分寸还是有的啊!” 皇帝没想到皇后能蠢成这副德行,一时间呕得差点没像贵妃一样喷出一口血,他强忍住满心的躁动,又“啊啊啊啊啊”的叫了两声。 只可惜,不论他怎么叫,皇后都以为他是要从重从严的处罚太子,更是觉得眼前一黑,再也激不起半点斗志的瘫软在地上,捂住在一日之间仿佛苍老了几十岁的面孔失声痛哭起来。 “皇后姐姐,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陆拾遗一脸同情地亲自把她搀扶了起来,“太子做了那样天理难容的事情,本就罪无可恕,您就别再想着为他辩白了。”陆拾遗的语气里充满着对皇后的怜悯之情。只是在这怜悯中夹杂着多少看好戏的漠然就不得而知了。 陆拾遗是帮着身体的原主人来拾遗补阙的。她每次附体都会接收到原主的记忆——那些悲愤的、绝望的、无处求救的黑暗记忆。 陆拾遗忘不了皇后在最后知晓真相后还是执意要勒死原主的行径,也忘不了皇后踩在奄奄待毙的原主脸上时所说过得那最后一句话:就算皇上对你的宠爱是假的又如何?你依然踩在本宫的头上过了一段恣意无比的日子不是吗?你享受了自己没资格享受的大福分,那么,用这条贱命作为代价来偿还,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吗?所以,你也该死得瞑目了。 每次陆拾遗回想起皇后说的这番话都觉得讽刺,如果原主也曾经像现在的她一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把皇后的脸面毫不客气的往脚底下踩,那么皇后要找原主出气报仇,陆拾遗不会觉得有任何的不妥当和不应该。 可是问题是原主没有啊! 原主一进宫就把自己锁进了关雎宫,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简直就和坐牢一样! 如果说,这样的‘福分’也需要用原主的一条所谓贱命来偿还,那也太荒谬,太可笑了! 因此,对于现在失魂落魄的皇后,陆拾遗是半点的恻隐之心都提不起来。 “该死的贱人!都是你的错!要是你没有入宫就好了!要是你没有勾引皇上就好了!”知道大势已去的皇后根本就没办法接受这残酷的事情,她两眼血红,满腔愤恨地拔下自己头上一根鎏金镶红宝凤簪朝着陆拾遗所在的方向猛刺过来! “皇后姐姐,你干什么!”眼中有光芒瞬间闪烁的陆拾遗在脸上做出一个慌乱的表情,近乎本能地往后一仰,悬在龙床边缘的左脚更是无意识的蹬在皇后的膝盖上,皇后身形猛地一个趔趄,整个人都有些歪斜的朝着皇帝所在的方向猛摔过去。 吴德英吴大总管见状,脸都吓白了。 ——寝殿内也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和尖叫声。 敬王也迅速的从地上爬起来,下意识地就要伸手来挡,可是他哪里挡得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皇后将紧攥在手中的鎏金镶红宝凤簪用力刺进了满眼惊恐却不能动弹的皇帝的胸膛里。 鲜血,几乎在瞬间就喷涌而出。 惊险万状才躲过皇后攻击的陆贵妃,转面一瞅就瞧见了这让她肝胆俱裂的一幕! 她用不似人类的嚎叫声,嘶喊了一句:“老不羞!”就重重一巴掌把皇后扇倒在织有祥云嵌八宝纹的精美地毡上。“敬王殿下!皇后因太子之事对皇上心存怨怼,妄图弑君报复,你还不快赶紧派人把她拿下?!” 自从敬王进了这万寿宫寝殿就不曾正眼看过他一回的陆贵妃一边捂住皇帝身上被皇后凤簪刺出来的创口,一面让敬王下令,一面让大内总管吴德英赶紧把在外面紧急磋商治疗方案的御医们叫进来给皇帝止血。 在一片兵荒马乱中,皇后失魂落魄的被拉下去了。 而在万寿宫外,满心焦急守候着的王公贵族和文武百官们也都收到了皇后因为承受不住打击向皇帝行刺的可怕消息。 一时间,舆论哗然。 第38章 被逼殉葬的妖妃(18) 太子因为逼奸庶母致死而引起风波还没有消散,皇后行刺皇帝的消息又传了过来,再加上敬王也已经总揽整个大局——如此,在没有人天真地以为太子一党还能够重新翻身。 在政坛上混得风生水起的官员哪个不把痛打落水狗当做家常便饭一般——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向新皇效忠的他们,哪怕人都还没有回到自己上班的地方去,就迫不及待的,随便找宫女太监拿了个锦墩过来,告太子的状了。 一些把奴颜卑膝刻到骨子里的官员,更是一厢情愿的直接把太子叫成了二皇子。 敬王明明不待见他们这样的行为,但也听之任之,随他们去。 因为他知道,他需要这些小人为他效劳、为他服务。 最起码的,有这些小人的存在,可以让太子的那顶储君帽子更黯淡无光一些。 取了续弦就直接把原配生的两个女儿扔到脑后的郑美人之父也不知道被什么点醒了,居然急赤白脸的在宫门外为两个女儿喊起了冤。 而郑大人的出现也是像是给其他的苦主做了个榜样似的,原本一直如同缩头乌龟一样的苦主也层出不穷的浮出了水面——原本饮泣吞声的受害者们也接二连三的用各种方式寻死,用这样的方式来控诉自己悲惨的遭遇。 由于这些人里面绝大部分都是有身份的诰命,她们的自我了断,无疑,让许多人受到了震动——也正是到了今天,人们才错愕的发现,太子这点无伤大雅的‘小’癖好到底害苦了多少人。 大家没办法不感到栗栗危惧。 特别是在听说,在太子的手中,还有着一本专门针对人妻的猎艳名单后,顿时满朝文武都觉得自己有些不好了。 只要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就不会为自己被戴了绿帽子而无动于衷——哪怕给他戴绿帽子的是一国储君也一样。 生怕自己的妻子或姊妹也在其中的百官们早忘记了曾经与太子的蜜月期,一个两个的凶神恶煞的撸起袖子与负隅顽抗的最后一点詹事府预备官员掐起了架。 在他们打得一地鸡毛的时候,那本所谓的猎艳名单终于曝光了。 又有好些被太子成功猎艳或机智逃脱但依然觉得无地自容的诰命或贵妇选择了自我了断。让詹事府官员感到难堪无比的是——他们还在为抱住太子的储君之位而玩命奋斗,对方却早在很久以前就把他们的老婆睡得一塌糊涂了。 这一回,太子是真真正正的墙倒众人推了。 没有人在敢帮他说一句话,因为在他们想要用维护正统的名义力护太子的时候,对手很可能会皮笑肉不笑地扔过来一句:赶紧回去看看家里的老婆孩子吧,说不定中间就能够幸运的找出一个龙子出来呢,到时候在抱到东宫里讨赏,说不定太子心情一好还会给你升个大官当当呢,毕竟你献妻有功嘛。 这句话的杀伤力实在太大,就算自己表面不在意,但被平白污了名誉的——向来以贞顺贤淑为重的——妻子就很可能会因为一时想不开而保不住了。 为了不家破人亡,也为了不真的捅穿什么自己绝不想知道的隐秘,所有还想要帮助太子再战三百回合的文武官员们彻底的偃旗息鼓了。 而在大燕皇室成员的一再强烈要求和上书下,已经因为中风而成为傀儡的皇帝不得不同意了大家废太子的请求。事实上,就算他不同意,大家也未必会在搭理他了。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已经彻底的退出了大燕的历史舞台,注定不可能再掀起什么风浪了。 皇帝是个能够接受现实的人,再三确定自己不可能再好起来,太子也确实如同那扶不起的阿斗一样再也指望不上的他很快就接受了敬王要顶替太子成为大燕一国之君的事实。 只不过,想要他心甘情愿的把自己还捏在手里的玉玺交出去,还必须要做一件事情! 对自己的骨血永远要比对自己的女人宽容太多的皇帝眼中闪过狠辣——不再鸡蛋碰石头的与陆拾遗硬碰硬,而是选择用一副几近认命的姿态,放弃了一切反抗。 终于,到了皇帝传位、敬王登基的这一天,所有有资格见证这一仪式的皇室中人、勋贵诰命和文武官员都来到了万寿宫皇帝的龙床前。 他们脸上是难以掩饰的紧张和激动之情。 已经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的皇帝没有过多的废话,很是干脆利落地对大内总管吴德英微微点了下头。 吴德英眼眶红红的意会了。 一面用手帕擦着眼泪,一面亲自捧了玉玺过来放在皇帝床头。 口不能言的皇帝再用眼神示意翰林学士替他拟旨。 等到翰林写完后,吴德英又亲自捧了奉给皇帝过目,皇帝不满意,略微摇了下头,打回。翰林又写、又打回,这样几次三番,皇帝终于同意,在吴德英的帮助下,将沾了印泥的玉玺重重压在了传位圣旨上。 做完这一切后,皇帝却不让吴德英把圣旨交给敬王,而是用异常含糊又异常坚定地语气,目视着陆拾遗所在的方向,语带含糊地说了个斩钉截铁的殉字! 这回不用皇帝把话彻底挑明,大家也清楚的弄懂了他的意思。 敬王只有亲自送贵妃上路,才能够换来那一纸让他即位的圣旨。 而这也是皇帝对敬王继承皇位的唯一条件。 意识到这一点的众人都露出了满脸的震惊之色。 就连大内总管吴德英也不例外。他怎么也没想到只恨不能把贵妃整日整夜捧在手心里的皇上居然会提出一个这样堪称残忍的要求来? 在他们看来,以皇帝对贵妃的宠爱,就算不在临驾崩封她一个皇后当当,最起码的也会叮嘱新帝重新立她为太后或者太妃,才能够安心闭上眼睛的。 不是说皇上深爱着贵妃吗?既然这样,又怎么会舍得让她年纪轻轻的就追随他而去?还是实在是已经爱到骨头里,所以才宁肯把她一起带走,也不愿意再把她独留在这世间受苦? 别的不论什么要求都能够二话不说当场答应的敬王在听了这个殉字,却止不住的浑身轻微战栗起来。 他勉强控制住自己不去看贵妃的表情,他说过要保护好她的,他对她承诺过的! 心里跌宕起伏的敬王很想当着他随时都可能驾崩的父皇大吼一声:我宁愿不当这个皇帝,也不会硬逼着贵妃为你这个早就该死的老王八蛋殉葬! 他很想这么做。 可他不能。 只要忆起自己枉死的外公和母亲,他就开不了这个口。 只要思及还在暗无天日的密室里苦苦等着他好消息的舅舅,他也开不了这个口。 只要想到那些因为被太子欺压折辱而投靠他,为他鞍前马后,尝遍辛酸苦辣的臣属们,他照样开不了这个口。 他只能在人们不解的窃窃私语中保持沉默。 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保持着沉默。 眼见着长子沉默下来的皇帝心里说不出地痛快! 一直都在折磨着他的痛苦也仿佛尽数消失了一般,再也感觉不到。 他耐着性子看热闹。 他相信他一定能够等到贵妃‘心甘情愿’与他同生共死的时候。 他相信他的长子总会说服贵妃去死的。 男人不都这样吗? 只要是为了大业,就算牺牲个把女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更别提这个女人还有着那样一个敏感的身份,还是他这个做老子的穿过的破鞋! 哈!让你们偷情乱搞! 哈!让你们秽乱宫闱! 该!该你们试试这个进退两难的滋味! 该!该你们尝尝朕尝过的憋屈和苦头! 心里的恶意几乎化为毒汁喷薄而出的皇帝再一次用不容置喙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从喉咙口里抠出一个“殉”字! 这个殉字比起刚从那个还要坚定,还要掷地有声。 与此同时的,敬王脸上的表情也越发的显得难看了。 这时候,原本还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人们在听了皇帝振聋发聩的殉字后和即将即位新帝的铁青脸色后——顿时就灵光一闪的悟了! 我就说嘛,太子也不是头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了——只不过以前没弄到后宫里来罢了——皇上对他儿子的性情更是心中有数,又怎么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把自己气得中风呢? 现在他们算是彻底的了解了。 恐怕那天皇上撞上的奸情不止一桩! 他老人家不仅撞到了太子蹂躏他的美人,也见到了长子在和他的美人通奸! 也只有这样的双重打击,才能够让他一个承受不住,百般不甘和无奈的倒下了! 因为太子的缘故,现在的众勋贵大臣正是对一系列的男女不正当之事敏感万分的时候,因此,他们看向贵妃的眼神,不自觉的就带出了几分厌恶和鄙薄之意。 若不是顾虑着敬王马上就要上位,他们早就配合着皇上叫喊起来了! 认真说起来,这样一个淫乱宫闱的女人连给皇上殉葬的资格都没有。不过换一种角度去想,这又何尝不是皇上压根就放不下她才会用这样的方式给她最后的体面呢? 难怪,现如今宫里宫外都把她称作妖妃——这样仅凭一己之身足足迷惑了两代帝王的妃子,除了当年‘一骑红尘妃子笑’的杨贵妃外,也没谁了。 一直都没有忘记原主的要求,早就预谋着要演上一出盛大的落幕戏的陆拾遗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在所有人的心中又重新变回到原来的模板里去?她要的是洗白,要的是让所有人都为自己曾经看错了原主、看错了她而后悔! 心中闪过一丝恼怒和狠辣的陆拾遗在心里迅速估算了一下自己要是得罪敬王,敬王会不会在‘死’后对陆帅府上下动手后的概率有多少后,就二话不说的决定要来一把大的了! 正所谓你不仁我不义! 你想要左右为难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装情圣,坏我名声,也不想想我会不会配合,又愿不愿答应你去做这赔本的买卖! 心中有了定计的陆拾遗不待任何人反应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提着裙摆以飞一般的速度冲到皇帝跟前去了。 生怕她因为皇帝要她殉葬而对皇帝不利的众人,几乎要跳将起来,却被皇帝用凌厉的眼神阻止了! 他倒要好好的瞧瞧看! 瞧瞧看,这个狡诈如狐的女人还能够如何翻盘! 瞧瞧看,她预备着怎样跨过他这特意为她挖的大坑和几乎无解的死结! 第39章 被逼殉葬的妖妃(19) 陆拾遗仿佛没有看出大家对她的忌惮,几乎可以说是喜极而泣地扑到皇帝床头。 “老不羞,我就知道你不会放我一个人留在这世上,我就知道。”她眉眼弯弯,泪光闪闪地紧紧握住皇帝干瘪的手,“虽然我还是没办法原谅你曾经对我的背叛,但是看在你愿意让我陪着你去死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陆拾遗的反应大大的出乎了皇帝的预料。 在他的观点里,只要是人就都是被渴慕生,畏惧死的,就像现在的他一样。 因此,哪怕贵妃上回再怎么把一根发钗用力抵在胸口处,他都以为她是在拿腔作调的故意用这样的方式做戏给其他人看。 可如今呢? 如今他却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最纯粹。最不可思议的喜悦和快活。 她是真的想死的,想要为了他而死的。 原本对陆拾遗充满着恶念的皇帝一时间面上的神情都有些迟疑了。 他开始踌躇自己所做的让贵妃为他殉葬的这个决定到底是不是正确的,不过这样的踌躇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就因为联想到了放鹤亭的那一幕而重新转换为怒不可遏的坚定。 ——既然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与朕做戏,那就别怪朕让你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心中重新浮现恼怒和憎恨的皇帝用力“啊啊”了两声,就要强迫自己再吐出一个殉字! 饶是你舌粲莲花,今日也逃不掉为朕殉葬的命运! 想到这里的皇帝,望向陆拾遗的眼神就仿佛要杀人一样,透露着逼人的杀机和憎恶。 显然,陆拾遗与他儿子苟且的作呕行径,是彻底的触及到了他的底线——让他连半点虚与委蛇都不愿意再坚持下去了。 陆拾遗的反应也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意料。 看陆贵妃这反应可实在是不像是和敬王有一腿的样子啊! 如果当真有一腿的话,她又何必在皇上让她殉葬时,做出这样一副堪称是欣喜若狂的表情出来呢? 要知道,她的父亲可是陆大元帅! 只要她自己不想死,而即将登基的新帝又马上要成为她背后最坚不可摧的一座大靠山,那么,就算是皇上想要逼着她给他殉葬,也未必能真的成功啊。 难道…… 大家眼神有些古怪的偷瞟向即将登位的未来新帝…… 是这位也有着和他弟弟一样的毛病,对贵妃…… 咳咳,那个自作多情?一厢情愿? 此刻被大家腹诽怀疑的敬王,正因为绞尽脑汁也没能想出个什么万全之策的决定彻底豁出去蛮干! 他决定就算直接无视他父皇的最后遗命,也要违抗圣旨——坚决不让贵妃殉葬的——强行登基时,就看到贵妃如同一阵风一样地跑到皇帝龙床前去了,还说出了那样一番近乎欣喜若狂的话。 这让敬王的心里本能的生出了几分不详的预感。 他下意识的想要跨前一步,似乎想要阻止,就被他身后的小太监急赤白脸地一把拽住了。 “殿下……使不得啊……”那曾经为了让自己的主子多添上一件裘衣而紧张的上蹿下跳的小太监是知道自家主子对贵妃的感情的,因此也是这些人里面最担心敬王失态的那一个。“就差这最后的关键一步了,就差这最关键的临门一脚了,娘娘她也是怕连累您,才主动站出来,您可千万不能辜负她为您所做的一片牺牲啊!” 小太监的话成功的让大脑发热的敬王冷静下来。 真的是这样吗?他怔怔地看着那袅袅婀娜的背影,贵妃娘娘她……真的是这个意思吗? 敬王心里的疑惑这个时候没有人能够给他解答,而全身心都投入到这一场大戏中的陆拾遗已经因为亢奋不受控制的轻微战栗起来了。 早在还没有得到拾遗补阙的系统前,早在还没有爆发末世危机前,她就是所有导演心目中的戏疯子。 她总是能够轻而易举的入戏,也总是能够轻而易举的引诱的别人和她一起入戏,一起沉沦。 不论她转生多少回,也不论她附身的女子是何等模样,她从不会让人对她的表现感到失望。 “自从被你强抢入宫以来,我一直都觉得老天爷对我非常的不公平。”陆拾遗笑眼弯弯地注视着面前眼神戒备警惕而带着一丝厌恶和仇视的皇帝,唇角因为叹惋和苦涩而微微抿起,这样,让她那本来就饱满漂亮的菱唇,越发的显得好看,让人想要一亲芳泽了。“我有未婚夫了,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父母就给我订了亲,我虽然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但是在我心里,是真心实意的盼望着能够给他做妻子,为他操持中馈,生儿育女的。” 陆拾遗在说这话的时候,没有注意到那刚才给皇帝拟旨的年轻翰林学士浑身都震颤了一下,眼睛里更是流露出了异常苦涩的光芒。 “可是你霸道的破坏了我的梦,你说你对我一见倾心,然后就不顾我父亲为大燕立下的汗马功劳,强行把我抢进了这见不得人的去处——这哪里是一国之君做得出来的事情?这分明就是土匪!” 陆拾遗的桃花眼里在这一刻仿佛盛载了无尽的恼恨和愤慨,只有是在场的人,就都能够感觉到她此刻的悲愤心情。 “为了彰显你对我的所谓宠爱,你罔顾我的意愿和外面的纷纷舆论,执意要给我建一座黄金屋,黄金屋,哈,好大的手笔呀!只是,你确定这是我想要的吗?你又确定你这是真心的疼爱我,而不是为了用这样恶毒的方式把我放在火堆上烤吗?” 陆拾遗的语气里逐渐有了凄厉的颜色。 而默默在一旁围观的众人却在这一刻,心里莫名的有了些后知后觉地感悟。 难道……所谓的妖妃一说……其实是…… 心神止不住就是一凛的人们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功高震主的陆大元帅,也想到了一进宫那名声就变得越来越糟糕的陆贵妃。 “皇上!我不傻!我不是个傻子啊!我知道你把我抢进宫是想要利用我,我知道你从来就没有对我动过心,我也知道在你心里我不过是一枚你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我明明知道!可是我却……可是我却——” 说到这里的时候,陆拾遗喉头哽塞,心里难受的几次都没办法将下一句话说出来。 “——却不可遏制的被你所假扮出来的情意给深深的打动!” 她微微闭眼,又无声地眨落了两行晶莹剔透的泪珠。 她哭得美极了,每一个看到她哭的人,不论是男女,都会被这份绝望而又无法逃脱的凄美所深深打动。 就连敬王也开始怀疑,贵妃她真的不喜欢他的父皇吗?如果真的不喜欢?又怎么会说出这样一番感人至深的话出来? 而瞳孔因为陆拾遗的这番话而骤然紧缩的皇帝脸上的表情也彻底的变得怔动起来,不再像开始一样冷漠的对贵妃所说的话不置可否。 “我想,也许是我误会了吧……瞧,老不羞对我多好啊,他把这世间最好的一切都捧到了我的面前,他不顾帝王之尊的像寻常人家一样的丈夫一样背着我走路,他宠爱着我,喜欢着我,心疼着我,不论我做什么,不论我有多任性,他都毫不犹豫的把我捧在他的心坎上,我是他名副其实的心肝儿啊!我这样对自己说,我不止一次的这样对自己说!” 这时候,就连铁石心肠的皇帝也开始怀疑是不是他真的误会亦或者错看了放鹤亭里的那一幕! 毕竟眼前这个女子望向他时的深情是毋庸置疑的! 这样的深情就仿佛最炙烈的火焰一样,让他这段时间被寒透了的心都不由自主的有了重新转暖的迹象。 “就在我打算放下自己心里残留的那最后一点不甘,决定开开心心、欢欢喜喜的和我心爱的老男人过日子的时候……他却硬生生的在我脸上狠狠的打了一巴掌!狠狠的打了一巴掌!” 陆拾遗睚眦欲裂地瞪视着皇帝,一双桃花眼亮得惊人,也痛得惊人。 每一个看到这双眼睛的人,都止不住的心口一抽,想要为她抚平桃花眼里那深得几斤刻骨的伤痛和凄凉。 “他居然临幸了别的女人……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他把我当傻子一样的耍弄!他多脏啊!脏得我都不愿意他出现在我面前了!我恨透了他!我恨透了他!可是我又爱惨了他!我又爱惨了他!我离不开他啊!你说我是不是很贱?!这样的一个男人……这样的一个老男人……他凭什么……凭什么要让我这样为他肝肠寸断?又凭什么要让我变得自己都不像自己?!” “……心……心肝儿……”已经很久没有叫出过这个称呼的皇帝强迫自己再一次喊了出来。 他喊得愧悔难当,喊得老泪纵横。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快到了要死的时候,他才愿意放下心里的所有阴谋和算计,打从心底的去认真感受眼前这个女子对他的这片深情,这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沉重的连早已经过尽千帆的他都忍不住为之红了眼眶的深情。 而皇帝的老伴当吴德英吴大总管这时候业已控制不住的用兰花指捏着手帕感动不已的在一旁嚎啕大哭了。 万寿宫寝殿里无声啜泣或默默抹泪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反倒是原本因为陆拾遗的一番表白而觉得浑身上下都仿佛浸泡了冰水里只差没灵魂都彻底寒透了的敬王脸上的表情却莫名的变得扭曲怪异起来。 为了不让人们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他只能强迫自己低下头,尽可能的藏住自己脸上此刻的古怪表情。 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 他那倒霉催的父皇之所以会临幸别的女人…… 好像是贵妃娘娘她亲手算计的吧? 就连人选郑美人也是她自己精挑细选出来的啊…… 怎么到了现在…… 敬王望着哭得撕心裂肺悲痛欲绝的贵妃,突然就有了一种想要对她五体投地膜拜的冲动。 “别叫我!别再这样叫我!”哇的就是一口鲜血呕出的陆拾遗像是被刺激了的母兽一样疯狂咆哮,“现在的我和以前的我已经不一样了!我不会再像个天真又愚蠢的傻瓜一样,被你随口糊弄的一句话就乱了心跳,更不会愚蠢的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气你了!不值得!一点都不值得!” 说到这里的时候,陆拾遗倏然转头,眼神直直朝着敬王所在的方向望了过去,敬王被她望得浑身一凛,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招牌表情也就是面无表情给摆了出来——免得不小心拖了贵妃的后腿,被其迁怒的也落到他皇父这样一个悲催的……被贵妃卖了还满心惭愧自责的替贵妃数钱的境地。 “我为老不羞殉葬,是因为他曾经不管真心假意,也确实对我好过一场,我也确实愚蠢的对他动过心,但是——打从他背着我和别的女人鬼混在一起后,我这心里就跟吃了苍蝇一样的恶心!” 皇帝在听到这里的时候,眼里不禁闪过浓浓的恼恨和愧悔之色。 “我更没办法容忍自己到了地底下还像个愚蠢的疯婆子一样和他那满殿的莺莺燕燕去争享什么帝王恩泽,我只想清清静静的过我的小日子——所以,等我死后,就褫去我的所有封号,把我送回家里去,让我的家人把我埋得距离皇陵越远越好,我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的瓜葛与牵扯,我嫌他脏!我嫌他脏!” 而一直都仿佛隐形人一样站在角落里任由周遭的同僚勋贵默默用同情的眼神扫了一遍又一遍的陆大元帅也在这个时候,一边撑扶着泣不成声的随时都可能晕倒在地的妻子朱氏,一边不顾一切地大喊着高声嘶吼,脖颈青筋毕露的嘶吼:“拾娘!爹答应你!爹答应你!爹什么都答应你!” “不……不……啊啊啊啊……不啊啊啊啊……殉……不殉……”而这时候已经意识到陆拾遗想要做什么的皇帝却惊慌失措的大叫起来。 ——此时态度已经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皇帝不能容许这个对他动了真情的女人就这么死在他的面前,他不能容忍。 他的声音依然含糊,依然吐字不清,但是却让人清楚的感受到了他此刻的焦急心情。 “那天在放鹤亭,”陆拾遗无视了父亲陆大元帅声嘶力竭的表态,也无视了皇帝近乎哀求的含糊呐喊。她眼神讽刺而讥诮地冷笑着,“虽然你没有出来,但是我知道你在的,我故意倒入敬王怀里——” “故意说了那么一通暧昧不明的话,”陆拾遗给了敬王一个充满歉意的眼神,被万众瞩目的敬王不知道自己在这样的时候该回一个怎样的表情,因此只能继续把他的招牌表情拿出来硬扛。“就是想要看看你会不会冲出来?会不会像别人的丈夫见到自己老婆偷人一样的怒不可遏……那个时候我在心里偷偷告诉自己,如果老不羞出来了,看到这一幕虽然生我的气,却没有怪罪于我,而是听我的解释,而是毫不犹豫的选择继续和我过下去……那么,哪怕他曾经做过的那事再恶心再龌蹉,我也打落牙齿活血吞,我也认了!可是结果呢?你还是让我失望了!” 陆拾遗又一次闭了闭眼睛的惨笑着重复,“你还是让我失望了,你没有出来,你悄悄的走了,哈哈,你为什么要走呢?你是一国之君啊!你是万民之主啊!你为什么会走呢?因为你已经定了我的死罪,因为你已经相信了你所看到的这一幕,因为你顾虑着我父亲的缘故不好当场斩杀了我,所以你才会选择了暂时装聋作哑,所以你才会选择了以待来日,所以你才会选择了等过段时间在找我秋后算账!” 忍不住又是一口鲜血呕出的陆拾遗胡乱抹了把唇瓣上的血渍,想要坐起身把她抱在怀里好好道歉好好忏悔的皇帝却只能这么徒劳的看着,只能默默感受着自己的心也在随着眼前这个女人的述说而一点点的悔痛到了极点。 “你的选择让我彻底冷了心肝,再不愿对你抱半点奢望,”一副哀莫大过于心死的陆贵妃神情惨淡地看着皇帝继续往下说:“我向被我连累的敬王道了歉,回到关雎宫,打算这一辈子都闭门不出,不再见你也不再与你有任何来往的孤老终生时,我却从一个太监的口中听说了你中风的消息!” 陆拾遗缓缓地去看皇帝,手也轻轻颤抖地去抚摸他因为病痛而瘦削憔悴的面颊,“我以为我在做梦,或者你是又再想什么歪门邪道想骗哄我出去继续把我当傻子一样糊弄……我想硬着心肠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继续过自己的日子……可是我做不到啊……我的双脚像是有了自己的本能一样……除了朝着你所在的方向飞奔,竟是什么都不会了。” 听到这话的女眷们终于控制不住满腔的悲伤之情,眼泪一个又一个的彻底夺眶。 也只有她们,也只有同样身为女性的她们才能够理解贵妃此时的心情,才能够对贵妃此时的苦痛和悲哀感同身受。 陆拾遗眼里又眨落了两串泪珠,“还记得我见到你时曾经说过的那首小诗吗?那时候的你早已经把我恨到了骨头里,恐怕是从来就没有认真听过或回想过的吧……” “君生……我未生……”陆拾遗轻笑一声,再次喃念道:“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岁岁与君好……早在我下定决心要与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就默默的告诉自己一定要死在你前头,因为我根本就没办法想象自己该怎样在没有你的人世间存活……只不过……那时候的我太过天真……居然以为……居然天真的以为,我会心满意足的死在你怀里,然后快活无比的你一起携手走那条黄泉路……皇上!我的好皇上!你说我是不是蠢?!你说这样的我是不是蠢透了!” 皇帝呜呜呜的拼命想要摇头,此刻的他已经哭成了一个孩子,此刻他就算为贵妃而死也没什么好不甘愿的了。 默默将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头上取下来的一根皇帝曾经送的蝶恋花发簪缓缓又一次抵在左胸口处的陆拾遗在曾经对于她这一举动不屑一顾、嗤之以鼻的皇帝惊恐的不住啊啊啊叫的痛喊声中,在所有人不敢置信、呆若木鸡的注视下,一点一点的,稳稳地送了进去。 ——锋利的簪子稳稳的扎在了她衣服内特意用羊羔皮做的血袋上。 鲜血喷溅而出,很快就洇湿了陆拾遗的衣裳。 “老……吴……太医……救……”额头青筋一跳一跳的皇帝脸面涨得通红的冲着他的老伴当怒吼。 他的老伴当刚要行动,就被贵妃那堪称漠然的一眼扫视而震慑在了原地,连怎么动弹都忘记了。 “如今……我依然毫不犹豫的选择要追随你而去……”嘴角有一丝血痕缓缓流下的陆拾遗陆贵妃眉眼弯弯,笑靥如花。“只不过这一回……这一回……却是对你心灰意冷的想要与你永诀。” 她叹息着背靠着雕有描金龙凤纹路的紫檀木床柱,一点点地将自己的手从皇帝的掌心中抽出,一点点地轻轻颤抖着浓密的睫毛,缓缓的闭上眼睛。 “皇上,我的好皇上,夫君,我的好夫君,黄泉路太长,奈何桥太冷,我虽恨你,但更多的还是心疼你,所以我会陪着你一起去走那漫长的黄泉路,我会陪着你一起过那冷冰冰的奈何桥……只是到了桥尾,到了孟婆那里,不要忘记喝孟婆汤……不要忘记……” 声音越来越虚弱的她鼓足自己最后一点力气,痛彻心扉的哭喊出声:“不要忘记这辈子被你骗惨了的心肝儿,下辈子不想跟你再重逢!” “不!!!!!”终于说出了一句囫囵话的皇帝发出一声绝望的咆哮,眼睁睁的感受着一直被他努力攥在手里的那只柔荑在一点点的、费尽全力的,以一种倔强也义无反顾的决然姿态,从他掌心中脱离。“不!!!!!” 死了这么多回,早已经死出了经验死出了美感的陆拾遗对于用怎样的角度才能死的逼真,死得更好看可谓是颇有心得,当她神色凄然的将手从皇帝掌心中抽出,缓缓阖目,吐出最后一口气息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的心口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砸了一下,生疼得厉害。 早已经被收买的太医院院正见状,配合默契地主动上前扶了扶陆拾遗另一手还在稳稳跳动的脉搏,眼眶通红潮湿,声音嘶哑沉痛无比地向所有人宣布道:“娘娘薨了。” 本来就处在一种悔恨惶急焦虑情绪中的皇帝在听到太医院院正的这一句话后,只觉得脑海中有什么东西骤然崩断一般,胸前一挺,双脚一蹬,居然也这么紧随其后的断了呼吸,彻底的龙驭宾天了。 原本以为自己会因为贵妃的殉葬而额手相庆的众人如同失去了魂魄的提线木偶一样呆站在原地半晌,才一脸唏嘘动容地回过神来,在大内总管吴德英强忍悲痛的叫喊声中,恭送旧皇辞驾,跪迎新帝登基。 陆家人也强忍着满心悲痛的在所有的仪式举行后,在新帝的恩准特批下,由家里的几个男丁,亲自肩扛怀捧着‘睡’有他们家姑娘的灵柩离开了皇宫,寻了个特别远的地方,不显山不露水的如她临终前所期盼的那样,静静的找了个景色优美的风水福地,悄悄把她给埋葬了。 半个月后,陆帅府多了一位远房亲戚家的小姐。 这位小姐与那曾经煊赫一时的陆贵妃面容颇有相似之处。 见过她的人都忍不住唏嘘,都忍不住对陆帅府上下心生同情。 他们知道,这是移情。 又是一年上元夜,皇城花市灯如昼。 微服简从的新帝与这位新入府的小姐在天桥上偶遇。 小姐手里还牵着她的一双侄儿侄女。 新帝见小姐的侄儿侄女长得粉磋玉琢,玉雪可人,忍不住一时兴起地捏了两个糖人送给他们。 小姐怔怔望去,不可置信的发现那糖人仿佛曾经在哪里见过一般,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第40章 姬承锐番外 皇宫里的人捧高踩低,见人下菜碟已经成为一种本能。 作为一个出身卑微没了母妃还不被父皇所喜的落魄皇子,我在宫里的日子并不好过。 唯一值得庆幸一点的是,我还有一个全心全意为我打算的好舅舅——虽然他早就被我父皇害得双眼失明,这一辈子都别想要再有见到光明的一天。 小时候承受过的诸多不甘和羞辱,让我早早就立了志。 我要当皇帝。 我要给我的外祖一家翻案,我要给我的母妃报仇! 这个信念一直深深地烙刻在我的脑子里,是我在面对冷眼、羞辱和嘲弄时最重要的动力。 每当我想要懈怠的时候,我就会默默的对自己说:你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别人有父皇疼,你没有,别人有母妃宠,你也没有,别人有外家帮扶,你还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的你只能靠自己,也唯有靠自己。 只能靠自己也唯有靠自己的我在宫里活得很辛苦,辛苦的在登上帝位后,我都不愿意在回忆从前了。 当然,我之所以不愿意回忆从前,不止是因为以前的日子太过难熬,还有一个原因则是……那段回忆里多出了一个我没办法掌控偏生又刻骨铭心的女人。 我父皇的贵妃,陆拾遗。 那是个特别美的姑娘,一双桃花眼就仿佛会说话里面还藏了小钩子一般,不小心与她对望上一眼,自己的心肝肺乃至于灵魂都有可能就这么被她给带走。 我深深地渴慕着她,想要得到她。 只可惜,即使我后来贵为帝王之尊,也不曾真正的得到过她。 她是个很固执的女人,不论我好说歹说,她都不愿意对我妥协。 她不止一次的告诉我:我俩的身份注定了这一辈子都是有缘无分。 对于她的坚持我很恼火很无奈,但是却拧拗不过她。 我也舍不得逼迫她。 不知道是不是当年扳倒太子呕死父皇所留下的阴影,即便如今的她已经改名换姓,从头来过,我也不敢像我父皇曾经对她所做的那样,用一纸圣旨把她强召入宫。我不是怕我做了以后也落到一个像我父皇那样悲催无比的下场,而是我不想惹她生气,更不想她恨我。 说来也怪,自从认识了贵妃以后,我就新添了一个臆想症的毛病。 这毛病也被我终于能够大大方方的从密室里走出来见人的舅舅称作是:花痴病。 我总觉得我和贵妃上辈子应该是认识的……甚至还很有可能是一对非常恩爱的夫妻。 若非如此,根本就没办法解释像我这样对所有人畜都抱有极强警惕心的人居然会对一个名声糟糕到了极点的妖妃一见钟情。 我很清楚让我动心的不是贵妃的容貌,虽然她确实长得非常的漂亮。但是我又说不清我为什么对她如此执着——仿佛只要和她同处一室都会感到满心的激动和喜悦。 她就像是我小时候在还没与舅舅相认前得到的那块父皇难得心血来潮亲自夹到我碗里又被我小心翼翼藏起来每天偷偷啃上一小口的桂花糕,又甜又糯的根本就舍不得放下。 只可惜,我再舍不得,也不得不放下。 顶着陆贵妃替身进了陆帅府的她许是为了区别她与陆贵妃的不同,将一个婉约温顺的闺阁女子表现的淋漓尽致。 由于她的特殊身份,京城里很多人家的姑娘都对她十分的好奇,一个两个的想要与她来往,她也来者不拒,像是大姐姐一样的照顾着每一个人。 每到这个时候,大家就会既感到失望又感到庆幸。 失望的是传说中那位凌厉无比的陆贵妃是注定不可能再在眼前的陆氏女身上重生了,庆幸的是这世间终不会再出现那样一个性烈如火又至情至性的高傲女子了。 温婉可人的陆小姐让京城的许多青年才俊都为之深深着迷,纷纷恳请父母前去提亲迎娶,但是却没有一个能抱得美人归。 大家对此十分的不解,不明白他们都不嫌弃陆小姐的家世低微身份不显了,陆小姐为什么还如此拿乔作态? 要知道,现在的她除了拥有一个陆帅府表小姐的名头以外,几无恒产。 我对此也十分的不解,据我所知,贵妃虽然嫁给了我父皇,但是却因为各种各样的缘由,并没有和我父皇同房。 也就是说她还是完璧之身——这样的她想要嫁一户好人家真的是在简单不过了,她为什么不点头? 又为什么还要顶着那样一个不尴不尬的身份长久的居住在陆帅府上。 就算她的家人知道她是谁,就算他们愿意心甘情愿的供养她一辈子,但远香近臭的道理人们都懂,现在她母亲朱氏当家一切还没什么,可到了她嫂子她侄媳妇当家,她还能在陆帅府过闺阁小姐的娇娇日子嘛?那是根本就不可能的。 这个道理我懂,我相信弄死了一代帝王,弄废了一个储君的她也懂。 事实上,她还真懂。 在陆帅府住了大约半年后,她就在所有人跌破眼镜的注视中,不顾陆大元帅夫妇的强烈反对,执意在京城外的慈莲庵出家了。 她做了尼姑,剃掉了一头的三千烦恼丝,说是要代替曾经被陆贵妃变相害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百姓们祈福。 她还收养了一大堆无父无母的孤儿,一个一个的耐心的教导着他们成才。 不知不觉的,她就做了慈莲庵的主持,成为了整个京城后宅女眷中最信任的净慧师太。 她的小日子过得幽静又安谧,后宫里曾经的繁华和高调仿佛没有在她的生命里留存下半点影子一样的,悄然离她远去了。 再到了后来,人们不再把她当做是陆贵妃的替身一样看待了。他们用格外尊崇的语气说净慧师太天生具有佛性,是早已经注定了的佛门人。 大家开始以能够得到她的随身物件和召见为荣。 哪怕是她随手抄下的一纸佛经也能够让两个位高权重的侯爷抢破头。 连原本对陆贵妃充满恶感的儒家弟子也对她多有推崇,每每有什么文会都会特意寄请柬再三恳请她去评鉴。 就算她不去,也会恭恭敬敬把他们在文会上做的文章和诗词等物工工整整的抄在一沓厚厚的纸张用木盒盛了,亲自送到慈莲庵去。 他们之所以会这么做,是因为被她教导的孩子中间已经有好几个被大儒因缘巧合、见猎心喜的收入门下——几乎每一个大儒都会对净慧师太大颂赞歌,直言其在儒家学说的造就上足以愧煞这世间所有男儿。 她的优秀,我就这么一直看在眼里,越看越舍不得放手,越看越想要得到她。 终于,在某一天,我在胡子已经变得白花花的舅舅的怂恿下把自己灌了个酩酊大醉的去找她,希望能够把自己对她所蕴藏的这一腔藏得太久太久的情愫如同竹筒倒豆子一样的统统说给她听。 结果我人都还没有靠近她,就被同样剃了两个光头陪她住到庙里去的碧痕和翠纹绑起来扔进池塘里了。 等我从酒醉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慈莲庵的柴房里,身上的衣服依然湿漉漉的没有人换,我心里失落的厉害,但是却不好再胡搅蛮缠,只得在没有引起轰动前,怏怏而去。 心里只有她一个人的我,就这样默默的看了她一辈子。 我看着她走上了一个常人绝对无法想象的高度,我看着她活出了这世间被束缚女子绝不可能活出的精彩。 在我将要临终的时候,自从那次酒醒后再也没奢望能够见她一回的我对从大燕宗室过继来的太子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 我要净慧师太来送我,让她念经送我走。 自从舅舅去世我不顾众人反对执意守了三年孝后,我还是头一次这么任性。 没有人敢违逆我的命令,哪怕我已经老得连床都下不去了。 要知道,在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以后,我已经彻底掌控了整个天下,如今哪怕是距离驾崩已经只剩一步之遥,也依然可以做到出口成宪。 我很担心她不来。 毕竟从我们相识以来她就对我没什么好感。 但是我又期待着她来。 期待着能够在临死之前见她最后一面。 我总有一种莫名的预感,我是能够见到她的,而她也一定会来到我身边的。 事实上,她真的来了。 穿着一件朴素到了极点的缁衣,带着僧帽。 一看到她,我的老泪就止不住的从眼眶里涌出来了。 就像个孩子一样。 我用充满委屈和颤抖的声调问她:“你怎么才来?” 她也很是认真和耐心的向我道歉:“我以为你这辈子也会是个长命的。” “我以为你这辈子也会是个长命的?” 我默默咀嚼着她说得这句话,总觉得这里面似乎蕴含着某种深意一样,让我不受控制的想要多多探究。 可是我已经要死了,就算是有再多的好奇心又能如何呢。 望着面前哪怕容颜已经苍老但是眼睛却依然仿佛那天空最明亮的星辰一样清澈璀璨的女人,我顿了顿,带着几分义无反顾也带着几分故意去破坏她多年清誉的赌气道:“如果人真的还有下辈子的话,朕也一定要把你抢到宫里来!抢到朕的怀里来。” 她却像是一点都不在乎的从嘴角翘起一个十分古怪的弧度,“怎么?你这是要好的不学,学坏的?” 我本来就难过的心在听了她这一番话后,越发的感到难过了。 我委屈至极地用昏花的老眼去瞪她,“好的又怎样?坏的又怎样?最起码的,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不是吗?我呢?我眼睁睁的看了你一辈子,想了你一辈子,念了你一辈子……结果呢?你还是铁石心肠的连个正眼都懒得看我一下!” “我这样做是有原因的。”她眼睛里闪过一丝淡淡的无奈和温柔,然后主动在太子和其他人充满震惊的注视中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我表情有些痴呆的看着她,除了当年在放鹤亭反复被我咀嚼的那一次外,我和她再没有像现在这般亲近过。 哪怕如今的我们已经垂垂老矣,哪怕如今的我们已经鹤发鸡皮。 我很想问她,问她这到底是怎么意思! 可是我却问不出来了! 因为我感觉到了一股很奇特的力量从她握着我的手掌心里一点点地往我的体内钻了进去,最后更是如同深入了我的魂灵里一样,让我全身都仿佛变得飘飘燃起来。 我有些震惊的看着她——虽然民间常有关于净慧师太身有异像,不是凡俗人的说法,但我一直以为是以讹传讹,是人云亦云…… 可如今,我却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了…… 是不是眼前这个狡诈如狐,引诱的我糊里糊涂为她守了一生一世的女人真的不是个人? 而是只狐狸或别的什么? 像是看出了我心底的疑惑,脸色莫名有些变得苍白的她亲昵地嗔了我一眼,“不要胡思乱想。” 然后就继续往我的体内注入那种十分神奇的能量。 我见她吃力的样子,实在有些心疼,忍不住对她说:“救不了就别救了,反正我就算再活下去也不能对你做点什么了。” 既然人都要挂了,那么再说点什么破廉耻的话也无所谓了。 我默默的在心里这样想着,但脸上还是忍不住的隐隐有些发热。 毕竟现在七老八十的我到底不能和从前那个每每想到面前这个女人,就不停的做各种春梦的我能够相比拟了。 哪怕是听了我这番冒犯的话也没生气的她只是满眼古怪地瞥了我一下,不疾不徐地说:“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哪里救你了。” “那……”我的视线往下移动到我们十指紧扣的手上,“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是为了让你这个瞎胡闹的跟屁虫下辈子还能够继续紧追着我不放的最紧要步骤。” 眼里闪过一丝愉快笑意的她无视了太子等人那几乎要把下巴惊掉了的震撼表情,将我皱得跟鸡皮有得一拼的手微微举了起来,在上面又重又响亮的亲了一口,“我知道你一直在计较这个,现在好啦,是不是能够安心的走了?” 我有些不解又有些欢喜又有些难受又有些委屈的努力做出一副生气的模样瞪着她。 我想问你既然对我也有心为什么这么多年却只想着做善事对我不闻不问? 我想问你既然知道我对你和我那个渣父皇之间的关系有心结你为什么还要当着我的面亲他的手背? 我想问你这些年来有没有像我想你一样的想过我? 我想问我这么多年来顶着朝臣的压力不立后不纳妃的空悬着后宫能不能求一个只属于我们两人的来世? 我想问很多问题,可我终究是问不出来了。 因为我已经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在脱离,在一点点地离开这具腐朽枯败的肉身。 当我真正要脱离的那一刻,我似乎感觉到她又亲了我。 这次亲的是我的嘴唇。 我还听见她用充满笑意和期许的声音对我说:“傻小子,下一世也要像现如今这样表现优秀的牢牢跟紧我不放啊。” 然后我就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41章 未婚先孕的闺秀(1) 陆拾遗在送走姬承锐后,对这个世界也就再没了什么留恋。 因此一从皇宫里出来,她就以最快的速度挑选了一个继承人,然后就干脆利落地直接坐化了。 她却不知,她这一堪称迫不及待的举止看在别人眼里又是另一番景象和思量。 而关于她与姬承锐的之间的风流韵事更是因为两人那数十年来堪称暧昧的你来我往和一前一后的去世,而流传了数百乃至上千年都还在被人津津有味的挂在嘴边上探讨传唱。 一个人孤独的在这条道上走了这么久,突然出现了一个可以跟着她一起前行的……灵魂或者别的什么,只要确定是真实存在的就已经足够让她感到欣喜了。 只可惜以前的她并不知道对方的存在,才会让对方傻乎乎的用虚耗本源的方法,一路锲而不舍的追了她这么多世。 不过现在她知道的也不算晚,最起码的,总比他追到了本源耗尽彻底消散于天地间她都不知道他的存在强。 想到那个傻小子就止不住唇角上扬的陆拾遗缓缓睁开了眼睛。 结果一睁开眼睛她就错愕的发现她并没有如同往常每一次任务结束后那样,直接以灵魂的姿态出现在拾遗补阙系统附带的小空间里。 相反——她直接穿越到了新一任原主的身体里。 这个认知让她有瞬间的诧异也有瞬间的恍然。 果然……靠做善事积累的功德还是没办法抵消两个灵魂一起穿越附体所耗费的巨大能量。 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之色的陆拾遗长长吐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什么失落的情绪。 不管怎么说,消耗她的能量总比消耗那傻小子的好,要知道那傻小子现在就跟块豆腐似的,只要稍微用点力,就有很大的可能魂飞魄散。 也不知道在这样的意外情况下,原主的记忆能不能顺利接收。 ——陆拾遗一面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空间,一面在心里默默思考着。 不过就算不能顺利接收也没关系,反正做了这么多年的任务,只要稍微了解一下原主的处境,她们的执念是什么她就算没办法猜个全中,也能猜个十之八九。 而且,就算因此辛苦一点也没什么,只要那傻小子能跟着她一起过来就成。 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够在上一个世界发现那样一个意外之喜的陆拾遗嘴角忍不住又弯起了一个愉快的弧度。 不过…… 这一世他又会穿成什么样呢? 心里颇有几分担忧和焦灼的陆拾遗微微蹙了下眉头。 以他那虚弱的灵魂本源要是穿成了哪个植物人或者傻子,那么,她想要找到他的机会和大海捞针也没什么区别了。 用力晃了晃脑袋,将心里那点烦躁情绪扔到一边的陆拾遗终于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目前的处境中来了。 不过……为什么都适应这么久了,她眼前依然看不到任何东西呢? 难道她这一回穿的是个瞎子? 这可就有些麻烦了。 如果在没有原主记忆的情况下还穿成了一个不能视物的盲女,那么别说是找到那傻小子,就是能不能完成任务都是一个大大的问号。 意识到这一点的陆拾遗脸上表情终于有些紧张了。 就在她琢磨着要不要摸索着站起来,到处走走看的时候,她耳畔毫无征兆的传来了一个隐隐压抑着急促呼吸的特别好听特别磁性悦耳的低哑男声。 “看……看样子……姑娘……姑娘刚才那一番苦头是……是白吃了,显然,这……把自己撞……撞昏去的办法,并……并不能成功让姑……姑娘你成功躲过这一劫。” 心神骤然一凛的陆拾遗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后脑勺不是一般的闷痛难当。 她低低闷哼一声,刻意放柔了自己的语调,用一种既茫然又无措地口吻呢喃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刚刚撞晕了头……整个人都迷糊的厉害,连自己叫什么姓什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都记不起来了。” “想必……呼呼……想必是姑娘刚从撞得太狠,所以脑子才会有些迷糊。”那有着好听声音的男人长长的叹了口气,“姑娘之所以会被捉到这里来世受了孤……是受了我的连累,如果不是我的话,姑娘必不会落到这样一个糟糕的境地里来。” “糟糕的境地?我们这是被绑架了吗?”陆拾遗刻意拉近用话语拉近与对方的距离,“为什么我觉得自己现在身体热得厉害……就仿佛有火在烤似的?”她问的不安,心里却隐隐已经浮现了一个颇有些不妙的猜测。 那一直态度良好的男人因为陆拾遗的这一番询问陡然变得沉默起来。 他静默了片刻,才继续用一种恼怒又带着几分隐忍的紊乱喘息声对陆拾遗惭愧道:“姑……姑娘之所以会觉得自己身体发热……是……是因为姑娘闻了不好的东西……中了……中了不好的药物……” “不好的药物?”陆拾遗继续用茫然的语气回,眼睛里却已经带上了一丝凛冽的杀机。 她穿越附体了这么多回,对男人的忍耐力从来就不曾真正信任过,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在古代本来就是很伤名誉的事情了,更何况还是以这样一种双双中药的情况下…… 为了避免自己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被这个男人生吞活剥了,陆拾遗知道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了。 所幸,在她忍耐着体内的情潮,缓缓在身上摸索的时候,成功从头上摸到了一根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簪子,虽然那簪子瞧着并不怎么坚硬,但是只要能够准确的找准人的眼睛或耳朵眼儿,还是能够起到点聊胜于无的效果的。 ——当然,在这之前,必须有一个十分关键的前提,那就是这男人不能对她有丝毫的防备心理。 否则,她只要一动手,就很可能被对方发现,甚至招来更加疯狂的蹂躏。 陆拾遗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对贞操并不怎么看重,但是能不遭罪自然还是能不遭罪的好。 绝不可能想到这个刚刚还一副贞烈的为了保住自己清白而毫不犹豫选择撞墙自尽的女子已经在短短瞬间中彻底换了一个灵魂,还随时都打算置他于死地的男人被陆拾遗这番茫然无措的话说得越发惭愧,他迟疑片刻,才在陆拾遗越来越不安和急促的呼吸声中,要多尴尬有多尴尬地含糊答道:“是……是春毒。” “什……什么……你说是什么?”陆拾遗配合地做出一副彻底吓傻了的模样。原本还勉强克制住平稳的声音也骤然添上了一抹恐惧到了极点的哭腔。 “姑娘,你放心……我……我虽然害得姑娘沦落到如斯境地,但……但也知道什么叫孝悌忠信、礼义廉耻,断不会对姑娘行什么不轨之事的,还请姑娘……放宽心肠……不要太过惊怕才是……” “我……我怎么可能不怕……”陆拾遗继续用带着哭腔地声音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的控诉,“我们中的又不是别的什么药……是春药啊……这种药我听我奶娘说过的……是有剧毒的……只要中了的话,那么姑娘家的一辈子就全毁了……” “呃……”原本尴尬的想要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的男人在听了陆拾遗的这番话后,却是止不住的表情一呆。 还没等他从错愕中回过神来,那姑娘又用软糯软糯的声音开口了。 “这种毒药很可怕吗?它到底要什么时候才会发作?我能不能在撞自己一回,说不定这次就能够成功把自己撞死了。” 所以姑娘你刚才毅然决然的选择撞墙自尽不是怕被我情难自控玷污了清白而是怕……怕到时候毒药发作起来,疼得受不了才决定要先下手为强吗??? 原本因为遭人陷害而满腔愤慨憋屈的男人莫名就觉得自己原本异常压抑的心情也重新有了缓和的迹象。 “你说话呀,我这次能不能成功把自己给撞死了?”对面的小姑娘还在强忍着害怕用哭腔问他。 听着她抖抖颤颤的仿佛小兔子一样惊惧害怕的声音,心里的寒冰莫名就软化成了一滩柔水,“我觉得你还是别撞了得好,再这么撞下去,别人没成功撞死……反倒把自己给撞傻了。” “我不想变成一个傻子……可我也不想疼死……”陆拾遗呜咽着,“我现在身体越来越热了,越来越热了……你确定我不会突然烧得变成一团火球把这里都点燃吗?” “我想……”满头黑线的男人静默了片刻,继续回答道。“你应该没这个能耐的。” “那你有吗?你不是和我一样也中了这春毒吗?你热吗?”陆拾遗继续用无辜的、害怕的、糯软软的声音抖抖颤颤的问。 “热……不过还能够忍耐。”掌心已经被指甲抠得鲜血淋淋的男人声音格外平稳的继续回答。 “可我不能忍耐了,”陆拾遗瘪着嘴像个孩子一样委屈的嚎啕大哭,“我好难受……我要吃冰碗……我要吃西瓜……我要吃一切可以解暑热的东西……” “你知道的,这里根本就没有你想要的东西。”男人有些头疼。 打从他出生以来,还从没哪个姑娘敢在他面前像现在这个似的肆无忌惮的扯着嗓子嚎啕大哭的。 “没,嗝儿,我也知道没有嗝儿……”陆拾遗一边哭得直打嗝,一边用越来越乏力的手紧紧攥住那根从云鬓里偷偷拔出的簪子,“没有东西有人啊,你……你赶紧过来……到我这里来……给我扇扇风……我真的好热好热……好热好热……” “……”头一次知道什么叫哑口无言的男人静默片刻,才道:“我是不可能过去的……我要过去的话……你就危险了。” “你不过来我才会热死呢……你快点快点……”陆拾遗继续催促,边催边哭,边哭边催。 男人被她弄得头大如斗,“这样好不好,只要你乖乖再忍耐一段时间,等到我们出去了,我给你捏个糖人怎么样?给你捏个和你一模一样的糖人怎么样?”这也是他唯一能拿得出来的哄人手段了。 “糖人?”陆拾遗的哭声毫无征兆的戛然而止。 “是啊,糖人,相信你也应该吃过的吧?”见陆拾遗总算不哭的男人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当然,如果你不喜欢的话,面人也行,我面人也捏得很不错,你要是觉得好看,我可以多捏几个给你玩。” “又是糖人又是面人的,你怎么这么喜欢捏东西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止了哭声的小姑娘在对面不远的地方兴致勃勃的问他,“难道你是卖糖人的吗?” “不,我不是,”男人又沉默了片刻,终于坦率地答道:“我只是觉得……这是一种很不错的消遣方式。” “是嘛……”陆拾遗拖长了调子,又问,“你说我们中的这春毒有解药吗?” “说能解也能解,说不能解也不能解。”男人紧锁着眉头,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中了这毒的人必须在酒缸里足足浸泡上三个时辰,才能够把体内的毒素彻底清除出去——” “哦……难怪你要我再耐心等一会儿,你的意思是会有人来救我们吗?”陆拾遗声音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带上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原本带着些许矫揉造作的声音也仿佛脱胎换骨一般,少了几分锋锐,多了几分柔和。 “是的,我的属下们在知道我出事后,一定会找过来的。”男人用肯定的声音,继续努力维持自己声线的平稳,但这明显只是徒劳。 至少,陆拾遗清晰的从他那越来越不可控的急促呼吸中,感受到了他那越来越没办法忍耐遏制的翻滚情潮。 “那么……他们会带两个大酒缸过来救我们吗?他们知道我们中了春毒吗?”陆拾遗继续问,边问边不着痕迹攥握着锋利的簪子,一点点地往男人那边的方向爬。 直到真的动身爬起来的时候,陆拾遗才发现男人为什么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从这里面走出去求救过。 因为即便是她在没有最后一点灵魂本源的支撑下,也不可能在现如今这种手软脚软又欲火焚身的悲催境况下,成功爬到对方那边去。 “只怕他们没那个预见能力。”听到窸窸窣窣的男人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却只看到一片漆黑。 “既然这样,你又为什么还坚持让我苦等呢?你明知道我现在很难受很难受的。”陆拾遗的声音重新带上了一丝委屈的味道,她和他的距离也因为她的努力,越发的近了。 “姑娘,我之所以这么坚持,也是为了你好,”男人忍耐着在身体里不住乱窜的欲火,努力劝陆拾遗。“你只要乖乖的呆在原地不动就好了,放心吧,我的下属们很快就会找来的——他们能力很强,相信很快就能找到足够我们解毒的药酒的。” “可是我已经不想再忍耐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以一个饿狼扑羊地姿态猛然把男人扑倒在地的陆拾遗调动自己身体内的最后一点灵魂本源往男人的身体里猛蹿了进去,然后如愿以偿的从男人的灵魂里感受到了自己上辈子在对方离世前刻意烙下的印痕,一抹如释重负的喜悦从她嘴角缓缓攀爬而上。 “姑娘……你……你……赶快退回去!”骤然被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的男人震惊的脸色都变了。 “退回去干什么?退回去继续担惊受怕吗?”眼珠子骨碌一转的陆拾遗随手把一直紧握在手中的簪子扔掉,然后将自己整个人都嵌入男人火热的几乎能够把人烫熟了的怀抱里,“我不管,你赶紧给我扇扇风,再不扇我就继续哭给你听了。” “你再这样……你再这样我会忍不了的!”青筋都差点没从额角里蹦出来的男人咬着后槽牙说,“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还能做什么?不就是让你帮我扇扇风嘛?”陆拾遗一脸委屈地继续微微喘息着装傻,“你知不知道人家一个人缩在那个角落里有多害怕,我都不怪你连累我了,你还对我这么凶……再说了……我们本来就要死了……还管什么有的没的,自己觉得舒服就好了啊。” “自己觉得舒服就好了?”男人眼神有些动摇的重复。 “是啊,反正都要死了不是吗?”陆拾遗继续往他身上蹭,边蹭边继续道:“虽然我吃不到你给我做的糖人了,但是你还是能帮我扇扇风以作赔罪的,这样就算我们死了,到了黄泉路,我也不会怪你的。” “姑娘,今……今日是我萧承锐……定力不够,趁人之危,不过还请放心,我会对你负责任的。” 心中有了决定的男人手指微颤地开始解陆拾遗身上凌乱的衣物。 “其……其实有句话……我一直都没告诉姑娘——” 他凌乱的呼吸声急促地来到她滑腻白皙的脖颈处。 “我们所中之春毒,十分霸道,除非我们用我刚从说的那种用烈酒浸泡的方法和……和男女敦伦以外再无它法可救……要是这么硬熬下去的话……只有两个结果……” 他动作轻柔地把陆拾遗压倒在茅草铺就的冰冷地面上。 “走运的话筋脉寸断,变成一个吃喝拉撒都需要靠人帮扶的活死人……倒霉的话……会直接血管爆裂而死……” 被他压倒在地上的陆拾遗配合的发出一声惊呼。 “原本……我已经打算哄骗姑娘与我共赴黄泉……毕竟女儿家的清白太过重要,不容一丝亵渎。”男子语气里带出惭愧的意味。“但是……但是……姑娘有一句话点醒了我……事急从权……在这方面我确实不应该太过拘泥……毕竟……不做就死,而我也已经决定要和姑娘做夫妻的……既然这样……那么我们这么做……也不过是……比其他的夫妻稍微提前了一步……一步而已……” 在断断续续的说完这句话后,男人的身体彻底压了下去。 生疏急迫,又带着苦苦压抑后的疯狂。 作为一个初哥,男人也就是萧承锐的表现自然不可能好到哪里去,但是有陆拾遗这个老司机的带领,结果自然和谐的十分水到渠成。 两人体内中的春毒比预料的要厉害得多,陆拾遗和萧承锐足足滚了一整夜的茅草地板,把自己滚得手软脚软狼狈不堪,那股几乎要把整个人都烧成灰烬的热潮才彻底的褪了个一干二净。 即便已经结束,还舍不得放下怀中人的萧承锐拿自己当垫子让陆拾遗枕在身上,两人如同交颈鸳鸯一样的喁喁私语。 “承锐哥哥,我还是记不起自己到底是谁怎么办?这样我还能够嫁给你吗?”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在装嫩的陆拾遗枕在萧承锐的肩窝里,甜甜的冲着他撒娇。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心里满当当的说不出舒服快活的萧承锐一边顺着陆拾遗有些凌乱的青丝一边认真地对她道:“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以后承锐哥哥养着你。” “可是我还是想知道自己是谁……我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稀里糊涂的就嫁给承锐哥哥……”陆拾遗固执的说,心里却想到她还有原主的执念要完成。 毕竟,要是就这么傻乎乎的跟着萧承锐回去过自己的小日子,恐怕过完这一世,两人就别想要再有什么下一世、下下一世了。 “只要你想知道,承锐哥哥就一定能够帮你找到。”萧承锐大包大揽。 陆拾遗眉开眼笑地主动凑上去亲吻他的嘴唇,边亲边说谢谢承锐哥哥。 萧承锐被动承受着陆拾遗的热情,虽然面上有些不好意思,但心里却仿佛捡了什么天大的便宜似的,只差没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又蹦又跳的大叫出声。 “在你还没有找到亲人以前,我先给你起个小字好不好?”想要唤娘子又忆起两人还没有成亲于理不合的萧承锐犹豫了片刻,带着几分试探性的问陆拾遗。 在大魏,能够给女子取小字的除了父亲就是丈夫,萧承锐这样问,也是变相的想要知道陆拾遗的想法,想要知道她会不会用这样的方式与他订下鸳盟。 “好啊好啊,承锐哥哥想要叫我什么?”陆拾遗眨巴了两下眼睛,假装听不懂萧承锐话里隐隐的紧张和试探,继续毫无下限的在萧承锐面前拖着软糯糯的腔调撒娇卖萌。 “就叫拾娘吧,十全十美的拾娘,在我心里好到不能再好的拾娘,我的宝贝拾娘。”得了陆拾遗许可的萧承锐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陆拾遗眉眼弯弯地听他说完,真的是半点矜持都不讲究地又重新在萧承锐身上动手动脚起来。 “拾娘?”萧承锐有些不好意思地捉住她到处点火的滑腻柔荑。 陆拾遗一派落落大方的对他说:“我很喜欢你给我起的小字,所以想庆祝一下,而且,承锐哥哥……这一次,和刚才的那些都是不同的……这一次的我们……” “是真正的两情相悦,”萧承锐主动捧起陆拾遗的脸,深深地吻了上去,“是真正的洞房花烛。” 滚地板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不知不觉的,外面已经天降破晓了。 带着几分昏暗的微光隐隐打在这破败的房子里,陆拾遗和萧承锐才发现这儿竟然是一座已经废弃了的破庙。 “趁着还没有人能来,我们赶紧离开吧。”萧承锐试探地站起身,发现并没有出现刚中毒时那种手脚乏力的迹象,顿时大喜,赶忙对陆拾遗说道。 陆拾遗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对于目前所处的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的她除了听从这傻小子的安排,跟着他走,也没别的什么办法可想了。 第42章 未婚先孕的闺秀(2) 陆拾遗跟着萧承锐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山下走。 边走边满脸好奇地问他:“那抓你的人既然要对你不利,为什么不直接把你给杀了,反倒要随便抓个姑娘来和你做夫妻之间的事情,坏你清白呢?” “什么叫坏我清白?”嘴角止不住就是一抽的萧承锐满头黑线地对陆拾遗道:“这话拾娘以后切不可乱说,免得传到别人耳朵里,惹来没必要的误会。” “不说就不说。”心里暗暗有些发噱的陆拾遗面上却做出一副有些委屈的表情撅了撅嘴巴。“承锐哥哥,你还没给我解释到底是为什么呢。” 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听到陆拾遗叫他承锐哥哥就觉得心花怒放的萧承锐是一点都舍不得陆拾遗因为他而不高兴的,因此一见陆拾遗委屈的嘟嘴巴,他就忍不住想要把她抱怀里好好啃啃安抚一阵的冲动。 “拾娘,承锐哥哥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气的,只是姑娘家还是别张口闭口的把‘坏人清白’这样的话挂在嘴边上,对你的影响不好。至于你所说的那抓我的人为什么要这样做,这话说起来就有些长了——” “长我也要听啊,”陆拾遗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微微仰着头,“再过不久我就要嫁给你了,当然要对你的事情了若指掌,才不会在关键时刻拖你后腿,帮你倒忙啊。” 一直觉得自己已经很喜欢很喜欢身边这个姑娘的萧承锐突然发现他其实还可以更喜欢这个姑娘一点的。 因为她说的每一句话仿佛都能够深入到他的心坎里似的,让他从灵魂到身体的都下意识变得温暖起来。 “还是我们家拾娘考虑的周到,”萧承锐一脸笑容的附和陆拾遗的说法,“要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做这种本末倒置的事情,就要从我的出身说起了,不过——”萧承锐话锋一转,“在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之前,我希望你能够答应我一个条件。” 咦……这话貌似有点深意啊。 原本只是想随便聊聊,打发一下枯燥的时间,顺便再大致了解一下这个世界的陆拾遗不由得满眼兴味的扬了扬眉毛。 萧承锐明显是要与陆拾遗交底了。 略略一沉吟,刚要开口,就听到前面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心神骤然一凛的萧承锐下意识地把陆拾遗藏到了自己身后,然后对着陆拾遗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陆拾遗不是那种真正养在深闺里被保护的密不透风的没见过半点危险的大家闺秀,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犯傻的大叫出声。 因此在萧承锐对她做出噤声手势的时候,她也配合地眨巴了两下眼睛,还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萧承锐觉得这样的拾娘简直可爱到让他整颗心都要为她彻底融化掉。 为了避免外面的打斗牵连到陆拾遗,萧承锐环顾四周,终于找到一个比较隐蔽的小山洞,悄悄把陆拾遗藏了进去,压着嗓音叮嘱她。“拾娘乖乖在这里等我回来,不管外面有什么动静都不要出声,记住了吗?” “嗯嗯,我保证哪里都不去,就在这儿等你回来。”陆拾遗虽然对他这种把她当孩子一样看待的行为觉得好笑,但也配合地点点头,继续窝在山洞里做一个合格的乖宝宝。 “好拾娘。”萧承锐赞了陆拾遗一句,抓住她的手安抚地吻了吻,就掩饰好洞口,头也不回地往打斗声响起的方向迅速摸过去了。 陆拾遗以为萧承锐很快就会回来。 不想,一直到外面密集的打斗声逐渐消隐,一直到日上中天,她都没能等到萧承锐的归来。 很清楚萧承锐绝不可能弃她而去的陆拾遗脸上轻松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她知道情况有些不妙了。 如果萧承锐一直不归,而她又一直没能接收原主的记忆,那么她完成任务的可能性就真的要变成零了。 根据前两个任务萧承锐身份的推断,他每次附身的人都与原主有着或直接或间接的关系,要是跟着萧承锐的话,即便没有接收原主的记忆,以她的经验想要完成任务也不是什么难事,可要是萧承锐一直没有回来…… 那么…… 想到接下来有可能碰到的种种麻烦事,陆拾遗忍不住烦躁地拧了下眉头。 “——就眼下这情形,是没必要再空等下去了。” 略一沉吟就直接从山洞里钻出来的陆拾遗一面自言自语着,一面继续踉踉跄跄地往山下而去。 “就算暂时与那傻小子失散了也没关系,反正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既然他那样慎重其事的想要向我坦白他的出身,那么就证明他这一世的身份也可能很不简单——”声音略略一顿的陆拾遗蹲下身拾起地上一根看着足有她胳膊那么粗的枯枝做起了拐杖。“不过不简单总比默默无闻的来得好,毕竟找人本来就是个要大海捞针的事情,有点地位和名望的人要比什么都没有的人好找得多。” 她这具身体细白嫩肉的,无疑也是个养尊处优的。要不然也不会只是下个山就疲累成这幅气喘吁吁的模样。 当然,这里面未尝没有与萧承锐空耗了那么多体力又一直没有饮水进食的缘故在其中。 陆拾遗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成功的在最后一抹余晖随时都可能消失的情况下,下了山。 这时候的她不止身体疲惫乏力的厉害,手心和脚底板上还磨出了一个又一个挤破又生出,生出又挤破的水泡。 还没等她站稳,就看到一个女人在几个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提着裙摆眼睛睁得老大的朝着她这边疾走过来。 在她的不远处还三五成群的散落着不少提着羊角风灯一派找人架势的男仆。 陆拾遗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对方已经一巴掌朝着她脸上猛扇过来。 陆拾遗瞳孔骤然紧缩,下意识地将脸面往后一仰。 “你还知道躲?你还有脸躲!”那美貌妇人险些没因为陆拾遗的这一举动而气歪鼻子,“你知不知道家里人找了你多久?!说!到底是哪个天杀的野男人对你起了坏心思,要把你拐走?!” 陆拾遗一面在心里琢磨这女人的身份,一面含糊地说:“没有什么野男人……我是被人突然弄昏了的。” “突然弄昏了的?你以为我会信吗?”美貌妇人冷笑着,“我怎么会有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 女儿? 陆拾遗罕有的被这个自称给惊住了。 怎么可能是女儿? 在最近几个世界都幸运的碰上了一位慈母的陆拾遗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相信这世上还会有这样挖空心思想要往自己女儿身上泼脏水的母亲。 心里骤然一冷的陆拾遗藏住了自己眼底的锋芒,捂住面颊失声痛哭,“娘这是想用唾沫星子污死自己的亲女儿吗?什么叫野男人?什么叫不知廉耻?这是一个做娘的在女儿好不容易逃出生天时说出来的话吗?” 美貌妇人没想到陆拾遗居然敢顶嘴,她眯起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才要说话,眼角余光就在不经意间扫到了一个大步流星往这边走来的颀长身影,神色一变,就呜咽着迎了上去,“老爷,您可总算是来了,咱们女儿……咱们女儿……”她边说边哭,“你快瞧瞧她……瞧瞧她都成了什么样子了!” 那蓄了一把长须,面容刻板眼神凌厉的中年男人扶了扶美貌妇人的肩膀,就阴沉着一张铁青的面孔朝陆拾遗看来,直接开门见山地问:“清白是否有失?” “这还用说嘛老爷!你看她身上的衣服……”听丈夫这么一问的美貌妇人更是悲从中来,哭得越发的凄惨大声了。“都脏乱成什么样子了!” “朱氏!闭嘴!”被称作老爷的中年男人低喝一声,“你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的女儿被人怎么了吗?哭得这么大声?!” “妾身也知道这样不好……可是妾身忍不住啊……”美貌妇人不停地拿手绢抹眼泪,“老爷……妾身……妾身只要想到拾娘的遭遇,这整颗心就真的是要气死了要呕死了要痛死了!” “你就是要哭也回去再哭,”见妻子伤心成这样,中年男人心里也很不好过,他板着一张脸对一直站在旁边发傻的丫鬟婆子呵斥道:“还傻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把夫人扶到马车上去歇息!” “老爷……妾身不走,妾身还要陪在拾娘身边好好的安慰安慰她,”美貌妇人喉咙哽咽地用力推开要来扶她上马车的丫鬟婆子,“她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以后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啊,哪户正经人家还会愿意娶这样一个没了贞洁的媳妇做当家主母啊!” 越想越伤心地美貌妇人又伤心欲绝地抹起了眼泪,“还不知道她这样的情况会不会连累到家里的姐妹,她妹妹也马上就要议亲了,要是知道她有个这样名誉扫地的亲姐姐……哎哟哟……老爷啊老爷……你说我们家的姑娘以后该怎么办啊……” “行了!别再有事没事的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如果不是你要把丫头们带出来上香也不会出了这狗屁倒灶的事情!”中年男人被美貌妇人哭得心烦气躁的直接爆了粗口,“你们都是死人啊!要你们把夫人带回马车里去你们耳朵聋了,没听到吗?” 几个丫鬟婆子噤如寒蝉地几乎是用拖的把美貌妇人给拖走了。 “拾娘,别对父亲说谎,告诉父亲,你的清白还在否?”中年男人脸色铁青地继续瞪视着陆拾遗,那眼神和看挖他祖坟的仇人也没什么分别了。 已经从中年男人刚才那一系列的言行举止中觉察出他是个什么脾性的陆拾遗眼眶里登时就掉了两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儿出来,刚刚在破庙里的时候,她已经借由傻小子的瞳孔见过自己这副躯体的容貌,虽然不及上一世的倾国倾城,艳丽无双,但也是娇娇俏俏的惹人——特别是惹那些大男子主义的男性——心疼和怜爱的。 “难道在娘冤枉我后,爹爹您也要冤枉我吗?”陆拾遗泪眼汪汪地看着中年男人,眸子里满满的都是委屈和悲愤。 “拾娘,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知道父亲的脾气并不好。”中年男人的眼神闪烁了下,但面上却依然瞧不出什么动容之色,还是用一种冷酷到近乎刻薄的话语问陆拾遗清白是否有失。 中年男人的冷酷有些超乎陆拾遗的预料,不过她并没有因此而乱了阵脚。 陆拾遗用洁白的贝齿死死咬住下唇,含羞忍辱地把脸扭到一边,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愤声道:“没有!” “没有就好,”中年男人紧绷的脸色有所缓和,神情间也总算多出了些许父亲应该有的柔和之色。“把你昨天和你母亲妹妹分开后的事情详细给我说说,我要了解所有的情况。” 因为没有记忆而整个人都觉得被动不已的陆拾遗垂了垂眼帘,故意用一种冷漠又绝望的语气冷嘲热讽道:“只要是父亲想要知道的,女儿都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在此之前,不知道父亲能不能大发慈悲的给女儿一碗水喝?毕竟,哪怕是死刑犯在秋后问斩前,也能用一餐饱食吧?” 中年男人眼底闪过一丝恼恨,旋即很快又重新恢复了温和的神色,“是爹爹考虑不周,忘记你已经有段时间滴水未进了。”他对身后的另一个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却如同隐形人一样的仆从随口吩咐了两句,又转过脸来,无声地用眼神催促陆拾遗先说话。 而趁着这一空当,心里已经打出了些许腹稿的陆拾遗抖了抖浓密的长睫毛,面上带着几分心有余悸地对着自己这位所谓的父亲缓缓道来,“我和……娘跟妹妹分开后,就昏迷了过去……等到我醒来,才发现自己和别的几个不知道名姓的姑娘一起被捆在半山腰上的破庙里。” “等等,被绑的不止你一个?”中年男人紧绷的面色因为陆拾遗的这番话彻底变得缓和下来。 “是的。”同样知道什么叫做法不责众的陆拾遗眼神茫然地望了眼中年男人,就仿佛在疑惑他为什么要这样问她似的点点头。 “那那些姑娘现在在哪里?怎么没和你一起下山?”中年男人像是想到了什么,眉头又重新有了拢紧的迹象。 “我也不知道她们在哪里,”陆拾遗做足了无辜的表情,“我们被关在那里没多久,就突然出现了一伙黑衣人,他们很快就和看守我们的人打了起来,后来,后来有个大胆的姑娘说趁着他们打得厉害,我们赶紧逃跑吧,然后她就让我们分别咬下其他人头上看着最锋利的簪子帮她磨捆着她手腕的绳子,我们磨了很久,”陆拾遗把满是水泡的手给中年男人看,以作证明。“才成功的帮她松了绑——紧接着她也帮我们松了,再后来我们就四散去逃命了——” 说到这里,陆拾遗的脸上也适时的流露出几丝羞惭和窘迫。 “我因为跑不快,又见到处都是喊打喊杀的声音,心里实在是怕得慌也相信爹爹……”她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地偷瞄了中年男人一眼,“也相信爹爹一定会来救我,所以没走多远就找了个山洞躲了进去,一躲就躲到了现在……” “那个山洞在哪里?”中年男人佯作无意的随口问了句,眼神却目不转睛地观察着陆拾遗面上的每一个表情。 陆拾遗不假思索地答:“就在距离半山腰不远的两棵大梓树后面,我这拿来做拐杖的树枝也是从那里捡的呢。” 中年男人的眼神在陆拾遗手里还拄着的树枝上扫了眼,对后面两个男仆略微点了点头。 那两个男仆就一前一后地往陆拾遗刚才的来时路小跑而起了。 陆拾遗知道,他们这是去查证她的说法是否属实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陆拾遗心情越发变得有些糟糕。 这个原主到底过的是什么苦逼日子?母亲不像母亲、父亲不像父亲的? 在等待那两个男仆回来的时候,陆拾遗总算喝上了水吃上了点心。 虽然那点心已经凉透了。 但已经饿得牛都能够吃下两头的陆拾遗已经顾不得讲究了,直接饥不择食的吃了个精光。 不过这么多年的穿越附体生涯,早就让她把优雅的言行举止烙刻进了骨子里乃至于灵魂里。 因此,哪怕她吃得再怎么狼吞虎咽,那股属于名门闺秀的优雅仪态还是没有丝毫损毁。 一直冷眼旁观的中年男人也正是因为她的举动还算是入得了眼,才没有直接让人把她夹在筷子上的点心给打下来。 那两个男仆的速度比起陆拾遗可快多了。 陆拾遗刚稍微垫饱了肚子,缓解了喉部的干渴和不适,两人就以闪电般的速度重新回来中年男人面前复命了。 那两人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身份,说话的声音和蚊子似的,哪怕陆拾遗竖起耳朵仔细去听,也只听到模糊两句“确实有打斗痕迹,也找到了大小姐所说的那个山洞”之类的话。 从两个下属那里得到准确答复的中年男人这回是彻底松了口气。 他不再用那种凶神恶煞的只要陆拾遗一句话说错就会把她生吞活剥了的眼神瞪她,而是难得耐心地放缓了语气,“是护卫们保护不周,让你受委屈了,等我们回去后为父为重重的责罚他们的。你也担惊受怕了这么久,赶紧去马车上休息一下吧。” 如果你在刚过来的时候就让我上马车休息,说不定我还会相信你对我这具身体的原主人确实有那么两分父女之情,现在嘛……呵呵…… 直接在心里送了中年男人两个呵呵的陆拾遗直接在脸上做出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恼恨模样,拄着自己就地取材的拐杖僵站在原地,半点挪窝的迹象都没有。 误以为陆拾遗是在跟他赌气却不知她是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该上哪辆马车的中年男人长叹了口气,“拾娘,你也别怪爹爹不近人情,谁让你是待选秀女,容不得半点差池呢?” 待……待选秀女?! 上辈子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干死了一个皇帝搞废了一个太子才把自己从那深宫里摘出来的陆拾遗只觉得眼前一黑,干脆就这么一不做二不休地直接晕倒过去了! 反正,这便宜老爹也说了她是待选秀女,相信他是没胆子眼睁睁的看到她摔到地上去的。 毕竟,待选秀女不论在哪个古代世界都有着一个十分特别的头衔要一直戴到她被指定了自己未来的出身以前。 ——那就是皇帝的女人。 ※ 从昏迷中自信满满醒过来的陆拾遗觉得这一劫应该已经过去了。 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她不但没有如她在昏迷前所猜测的那样安安稳稳毫无波澜的跟着这对瞧着一点都不友好的父母回到狼窝里去。 相反,还被锁在一间看着就空荡荡的除了一张硬板床外什么也没有的空屋子里。 这可大大的出乎了陆拾遗的意料之外。 就在陆拾遗心里猜测着到底是哪个环节里出了纰漏时,外面就传来了一道情绪激动的咆哮男声。 “这样败坏我陆家名誉的姑娘还带回家里来做什么?你在刚找到她的时候就已经直接掐死她!” “七叔公,我也是被这贱丫头虚言诳骗了。我怎么知道她不过是出了一趟门就变成现在这副大逆不道的样子——连对着自己的亲生父亲竟然也敢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撒谎!” “也只有你这个做父亲的才会不死心的在明知道她与别人私奔的情况下,还对她抱有一丝奢想——只可惜,她到底还是让你失望了。”那暴跳如雷的七叔公似乎被中年男人沉痛的语气影响了。 他叹了口气,终于不再像刚开始一样,说话都带着火星子似的呛人。 “那个帮她检查身体的婆子控制起来了没有?可不能放出去随便乱说败坏我陆家女儿的名声。” 听到这里时,陆拾遗才恍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落到这样一个待遇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这次是她掉以轻心了。 陆拾遗在心里默默反省到。 没想到这便宜父亲心思居然这么深,在盘问了她那么久无果后,居然还能出其不意的使出这么一招釜底抽薪。 “关于这一点,七叔公您就直接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那帮拾娘检查身体的,是打小把我服侍到大的奶娘,无儿无女的就指着我给她养老——口风也向来紧得很,她是绝不可能把我们府里的事情往外说的。” “这就好!”那被称作七叔公的老男声又从外面传了进来。 他先是对中年男人挑的检查人选表示满意,然后又用带着几分轻描淡写的平静语气继续问道:“对于你这个坏了名声的闺女你现在心里可有没有个什么好的章程?” “回七叔公的话,现在侄孙心里一团乱麻,哪里还能拿得出什么有用的章程呢?”中年男人苦笑一声,“自然是由着七叔公您做主了。” “你呀,就是心太软!既然你如此看重我,那么,我就给你出个主意吧——”七叔公的语气越发的显得不温不火了。“这样的闺女就算是留着对家里也是个祸害,如果你当真舍得的话,那么……就直接让她病逝吧。” “病逝?”陆拾遗听到中年男人的嗓门止不住的微微有些往上拔高。 “怎么?刚不还央着我做主吗?这才多久,就舍不得了?”七叔公没好气地冷哼两声。 “不,七叔公,您老误会了,侄孙怎么会舍不得呢。侄孙只是忧心选秀的事情,你也知道大选之期马上就要到了……拾娘的名字又在上头……侄孙这不是担心……” “如果你稀里糊涂的真把这么一只不贞的破鞋送上去你才真需要好好的担心一下咱们整个家族的命运和前途!”七叔公毫不客气的说:“现如今,这事儿不是简单的很嘛,直接让你小女儿顶替了不就成了——真要计算起来,她比起你这不要脸的长女不也才小了七个多月吗?” 第43章 未婚先孕的闺秀(3) 伴随着一道沉闷刺耳的吱嘎声,空屋子的门被人用力推开了。 早就猜到他们会进来的陆拾遗以最快的速度动用好不容易又恢复了一点的灵魂本源,用力灌入阳池和涌泉两大穴道,然后就重新以一个昏睡的姿态,虚弱无比的躺回了那张硌得人后背生疼的木板床上。 “她倒是心大,居然到现在都还没醒。” 看到那个蜷缩在木板床上的纤袅背影,七叔公忍不住从鼻子里重重冷哼出一声。 “还不赶紧把她叫醒!”他没好气地对自己身边的侄孙道。 中年男人应了声,上前就要推搡陆拾遗,却惊愕的发现她身上烫得厉害,几乎要把他的手掌灼伤。 “不好,七叔公!拾娘她在发高热!” “高热就高热,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七叔公简直受不了这个优柔寡断又一惊一乍的侄孙了。 “这是好事啊,总比让你亲自动手来得好不是吗?” “那七叔公您的意思是……就这么不管了?”中年男人有些难以置信地问。 “不然还能如何?请个大夫来给她看病吗?顺带还让多管闲事的大夫用异常同情的语气问一句,咱们陆家的女儿肚子里已经有了哪个野男人的孽种,要不要现在就打掉不成?”板着脸的七叔公一阵冷嘲热讽。 “七叔公,您说得对,”中年男人被七叔公说道忍不住叹了口气,“她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唉……只可惜了这些年侄孙对她的栽培和苦心……” “从一开始我就觉得她不像是个能进宫的料,”七叔公毫不客气地站在陆拾遗床头大放阙词,“反倒是你家二丫头我瞧着不错,灵气十足又活泼大方的,指定一站到太子爷面前就能入了他的眼,得了他的心。” “二丫头好是好,可是叔公……那孩子的脾气冲啊……想事又从不带脑子的,一点都不稳重……真让她进了宫……我这心总是七上八下的慌得很啊。” 中年男人和七叔公说掏心窝子的话。 “而且皇妃是那么好做的吗?拾娘要是死在了里头还没什么,反正她也体弱多病的,可要是二丫头在宫里出了什么事情……这和摘了我的肝胆剜了我的心也没什么分别了啊!” 中年男子说到后来,声音越发的忧虑和愁苦。 “您也知道二丫头是个有大福气的,她刚一从娘胎里爬出来,我就升了官,后来有一天她生了病,死活不让我去上朝,没办法我只有派了个小厮去御史台告假——结果叔公你猜怎么着——” 中年男子说起这两件事就忍不住的眉飞色舞,绘声绘色。 “当日圣上突临御史台,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就把所有的御史拖出去狠狠打了一顿板子,御史大夫更是当场就被圣上恩赐告老还乡了。我是唯一一个因为告假而逃过一劫的!您说说,这样的宝贝疙瘩,不论放在谁家都是捧在手心里的娇养着啊,哪里就舍得她进宫里去搏那份随时都可能掉脑袋的前程?!” “说你蠢你还真不是一般的蠢!”七叔公板着脸听中年男人把话说完,“如果二丫头没你说的那大福分,我还不会让你把她送上去呢——你想想,像二丫头那样有福气的姑娘,是普通人家能消受得起的吗?也只有皇家,也只能是皇家,是当今太子爷——” 他对着皇宫所在的方向郑重其事地拱了拱手。 “才能够把她这朵姿态研美的花骨朵儿给移栽回去,种在那龙气十足的深宫内苑里,她才能彻底的绽放开来,开得又漂亮又动人。” 他想了想,又压低嗓门,疾言厉色地对自家侄孙警告道:“好好的一个凤凰命,你可别随便乱来——平白坏了我们陆家做皇亲国戚的机会。” “七叔公,您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我就是有再多的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乱来了啊。”中年男人苦笑了一声,“只是这拾娘……” “就让她在这里自生自灭吧。”七叔公的声音异常冷漠。“她没熬过去,自然是皆大欢喜,她要是熬过去了……那么就还是按照我们原来的安排办,直接让她病逝了事。毕竟,我们绝不能为了这样一个不贞放荡的贱人而坏了二丫头的前程!” “那和她私通的那个奸夫我们就这么放着不查了?”中年男人的语气很是不安,“叔公,我有一种预感,那野男人的身份很可能并不简单——您对我这个大女儿不了解,她虽然性子沉静,但却最是心高气傲不过,一般二般的男人根本就入不了她的眼……”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们弄死了这贱人,她的姘夫知道后很可能找我们算账?”已经转身往外走的七叔公面色大变的重新停下了脚步。 “这就是我一直在犹豫的原因所在啊,”中年男人叫苦不迭。“七叔公您是不知道,昨天我连夜审了她那一满院子的丫鬟婆子,居然没有一个人可以把那个姘夫指认出来。不是说什么大小姐是清白的,根本就没什么奸夫;就是随便胡诌出一个不知道打哪儿听来的人名随便打发我……您不觉得这里面十分的蹊跷吗?” 居然没有一个人可以把那个姘夫指认出来…… 十分蹊跷…… 一直装昏的陆拾遗听到这里,心里忍不住冷笑一声。 疑神疑鬼的琢磨了这么多,怎么就没往好的方向想过一回? 怎么就没想过你女儿很可能是清白的、很可能是无辜的呢? ——难道这原主是被冤屈死的,所以才会招来自己给她报仇? 陆拾遗在心里默默想到。 没办法,至今都没有接收原主记忆的她,也只能依靠各种各样的猜忖和脑补,来推测原主的执念到底是什么。 “不错不错,你这话说得也对,我们确实要引起足够的重视。” 原本还觉得中年男人有些杞人忧天的七叔公也被中年男人神神叨叨的话震住了,他深有同感的大点其头。 “只是这丫头会把她的奸夫是什么身份告诉我们吗?如果她当真会说的话,也就不会在你好不容易找到她后,光明正大的当着你的面撒谎了。” “关于这个我早就想到办法了,”中年男人见七叔公愿意把他的话听进去,也是松了口气。“正所谓知女莫若父,我自己的女儿我自己清楚。她别的什么都好,就一样东西怕得要死。只要是把那东西扔她身上,不论你问她什么,她都会毫无保留的通通告诉你的。” “哦,这事儿我倒是头一次听说。”七叔公饶有兴致地问:“是什么东西?” “蜘蛛,七叔公,是蜘蛛。”中年男人用胜券在握的声音对七叔公说道:“我已经命人捉了一小坛子过来,到时候您只管看着就是了。” “我也想只管看着就好,可她现在昏成这副死猪样,就是蜘蛛往她身上爬得再多也没什么用啊。” 七叔公有些悻悻然的,随后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用咄咄逼人的语气质问中年男人。 “你不会是故意用这样的方式变相的给你这不要脸的女儿说情,想要给她请大夫过来诊治吧?” “七叔公您也把我想得太好心了,打从她不顾整个家族的和一个野男人私通甚至淫奔开始,我就再没有把她当自己的亲女儿一样看待了。” 中年男人的语气格外凉薄,“我在御史台当了这么多年御史,也配合着刑部审问过几个犯人,懂得一些惩戒犯人的手段,想要让她从晕迷中清醒过来,真的是再容易也没有了。” “既然这样,那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动起来啊。”七叔公迫不及待地催促中年男人,“咱们早点把这贱人的奸夫弄清楚,也早点把心落回肚子里啊。” 中年男人应了声,对外面拍了拍掌。 两个膀大腰圆的仆妇走了进来,向中年男人和七叔公行礼。 “我让你们准备的竹签子都准备好了没有?” “准备好了,老爷。”仆妇粗声粗气地说。 “上去,一个按住大小姐的身体,一个拿竹签子往她指甲缝里戳,记得稳妥点,人一醒来就松手。”中年男人言简意赅地说。 两仆妇面面相觑了一阵,站在原地没动。 “怎么?连我的话都敢不听了吗?”中年男人低喝一声。 两仆妇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哆嗦,慌慌张张地来到床前。 一个刚碰到陆拾遗的胳膊,就忍不住惊慌失措地喊叫了一声,“怎么这么烫?” 另一个也心惊胆战地说:“老爷,大小姐身上烫成这样,脸又这么红……要是被竹签子扎得闭过气去了可如何使得?” 这可是杀人啊! “就算人死了也不会找你们赔命,你们在这里担心个什么劲?”中年男人没好气地催促,“赶紧扎,一下就好了,你们大小姐怕疼,一下指定能让她醒过来。” “要……要是一下、一下不行呢?”抓起陆拾遗一只手,抖抖索索地将竹签子凑了过去的仆妇嗓音也在不住的打着颤儿。 “一下不行就扎两下,两下不行就三下!”中年男人心烦气躁地挥挥手,“我就不信她还能忍过天牢里的那群亡命徒!” 七叔公也威胁说:“在磨磨唧唧,就把你们全家都感到庄子上去做苦力!” 眼见着两位主子是铁了心要对大小姐下手的仆妇交换了一个紧张异常又害怕异常的眼神,一个用力按住陆拾遗,一个眼一闭心一横地对准陆拾遗的指甲缝就用力戳了进去! “啊——”陆拾遗惊叫一声从床上猛地挣跳挺身,那按住她的粗壮仆妇险些被她直接掀翻到床下去,与此同时,殷红的鲜血也从她的指尖处争先恐后的流了出来。 知道如今的自己和待宰羔羊也没什么分别的陆拾遗才决定咬牙认了这番皮肉之苦以待来日就发现这两仆妇居然当着中年男人的面捣起了鬼。 她们并没有按照中年男人所吩咐的那样拿竹签子往她指缝里戳,而是刻意划伤了她指尖处的一点皮肉。 不过为了让她能够真正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两人几乎不约而同在她腰间狠狠掐了一把——陆拾遗都不需要去看,就知道那里必然已经青紫成了一片。 陆拾遗虽然腰间疼得厉害,但是对这两个仆妇依然说不出地感激——尽管她心里明白她们是害怕摊上干系才会对她手下留情也一样。 从听到中年男人和那所谓七叔公的交谈声,大脑就在电光火石般的迅速思考着该怎么改变目前处境的陆拾遗心里已经有了谋算,因此虽然面上做出一副剧痛难忍的模样,缓缓睁开了眼睛,心里却依然如同那光滑如镜的湖面一样,无波无澜。 “很好,你总算是醒过来了,为父还以为你会一直睡到地老天荒去呢。”中年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陆拾遗说道。 两个仆妇则争先恐后地从床上爬下来,想要告退。 她们能够在这后宅子里混出一席之地,自然不蠢——怎么不知道这次她们是撞到府里的阴私龌蹉中来了。 再不想着脱身的话,随时都可能是个死,还会带累家里人。 “爹爹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羞辱女儿?女儿做错什么了吗?” 面上闪过一抹惊惧之色的陆拾遗死死咬住下唇,左手也用力攥着那只受伤滴血的手指紧紧不放。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给为父装傻!”中年男人怒斥一声,“我看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死尸不落泪!” “德正!你还在这和她瞎磨蹭什么?直接把你准备的那一坛子蜘蛛抱上来也就是了!” 七叔公一面打断中年男人也就是陆德正的话,一面目不转睛的观察着陆拾遗脸上的表情,以确定他的侄孙有没有在这上面故意说瞎话糊弄他。 早就决定要借题发挥的陆拾遗听到七叔公说到那一坛子蜘蛛的时候,浑身上下就不受控制地打起了哆嗦。 原本还勉强镇定的面色也在瞬间崩溃了。 “爹!您不能这么对我!”惊惧万分的眼泪几乎是说来就来的她撕心裂肺地冲着陆德正大声喊道:“您不能这么对我!”一张娇憨可人的脸容更是在瞬间苍白如纸。 “我也不想这么对你,但你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陆德正长叹了口气,用一副格外惋惜的表情看着陆拾遗说:“我和你娘含辛茹苦、不辞辛劳的把你养大,你就是这么回报我这个做爹的?” 陆拾遗似是被陆德正这番话触动了。 面上的恐慌之色逐渐转换成了自惭形秽的愧悔之色。 “只要你告诉爹……告诉爹那个与你私……与你在一起的男人到底是谁,爹、爹就算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会努力对他做到既往不咎的。” 陆德正见女儿脸上的表情有了动摇的痕迹,自然趁热打铁地不住表态。 “如果爹发现他确实还算得上是一个不错的任务,可以让你托付终身,那么……就是陪副嫁妆,把你风风光光的嫁过去也不是不可行的事情。” “爹爹,到底是谁在你面前乱嚼女儿的舌根子?” 原本脸上已经看得出动摇之色的陆拾遗仿佛被陆德正的这番话刺激到了似的,陡然变了脸色。她哭得通红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用一种近乎鱼死网破地姿态与陆德正对视,“女儿是清白的!不论您怎么说,女儿都坚称自己是清白的!” “德正,都到这份上了,你还要和她废话?”听到这里的七叔公忍不住又发出了一声鄙夷的冷笑。 “拾娘,你真的让爹爹很失望,”陆德正长吐了口气,“你不知道吧,昨天把你带回来的时候,爹爹让人给你检查了一下……这样……你还坚称自己是清白的吗?” 陆拾遗就仿佛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瞠目结舌的涨红了脸。 “爹爹不知道那个男人到底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能够让你这样幼秉庭训的大家闺秀不顾自己女儿家矜持的委身与他。不过,你既然不愿意对爹爹说实话,那么,爹爹只能用自己的办法从你嘴里撬出来……拾娘,你也别怪爹爹狠心……毕竟,这次是你有错在先,且错不容恕。” 陆德正一面惋惜不已的摇头,一面强命那想抽身也不能抽身的仆妇抱了那一坛蜘蛛过来。 陆拾遗上下牙关不受控制的打起了架。 她目不转睛地瞪着那个坛子,人也不住的往后缩,直到缩到了床的最里面,撞到了墙壁,退无可退。 “拾娘,爹爹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亲自把那坛子拿了过来的陆德正一把掀开上面的封盖。 “我……我我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说的……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陆拾遗的瞳孔已经因为惊惧缩成针尖大小了,但是她依然牙关死咬的不肯发出一声妥协的话来。 陆德正摇头喟叹,“还真的是被鬼彻底迷了心窍了。” 手下再没迟疑的将那一坛子蜘蛛劈头盖脸地往陆拾遗身上、床上倒去。 “啊啊啊啊啊啊——”陆拾遗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别说半点都不怕蜘蛛的七叔公和那两仆妇见到这毛茸茸的大小蜘蛛往陆拾遗身上爬都觉得瘆的慌,更何况陆拾遗这个本来就怕蜘蛛怕的死去活来的人! 眼瞅着蜘蛛争先恐后往自己身上到处乱爬的陆拾遗像个疯婆子一样在床上又叫又跳的到处挠挠抓抓,边抓边挠还边不停的叫救命! 两个仆妇不忍地把脸转到了一边,不想她们那狠心的老爷又有了新的命令。 陆德正一面冷眼看着女儿在床上发疯,一面让两个粗壮仆妇堵在床沿前不准陆拾遗逃下来,只要她一有要往下逃的迹象,又用力把她重新给推搡回去。 “要是你知道自己错了的话,那么就赶快把你那个姘夫的名字说出来,只要你说出来,爹爹就马上帮你把这些吓人的蜘蛛都赶走!” 陆德正表情严肃异常的看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长女说道。 “哪里来的什么姘夫!根本就没有什么姘夫!”陆拾遗声嘶力竭地冲着陆德正哭喊,“我根本就不知道爹你在说什么!” “拾娘,你以为爹爹只准备了这一坛子蜘蛛吗?” 没想到陆拾遗这回居然能如此坚持的陆德正脸上也有了一丝狠色。 “还是你希望爹爹也像你弟弟妹妹曾经做过的那样,特意弄个蜘蛛窝出来,把你推进去?” 毫无形象的蹲跪在在木床上,努力做出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又哭又叫的陆拾遗这才知道这具身体的主人为什么这么的怕蜘蛛! 再也忍不住满腔恼怒情绪的她情难自禁的在心里低咒了一声。 ——这次穿越附体还真的是见了鬼了! 不止爹渣娘狠,居然连亲弟妹也都不是个好的! 原本还为自己身边跟了个不离不弃的傻小子而觉得自己运气爆棚的陆拾遗都有些开始怀疑人生了。 陆拾遗的走神直接被陆德正当做了负隅顽抗,居然真的让仆妇又抱了两个坛子进来! 而自觉火候已经到了的陆拾遗见此情形,连滚带爬地就要从仆妇好不容易让出来空挡里往外冲,眼见着她就要从床上爬下来的七叔公老当益壮,抬起一脚就毫不客气地踹了过去! 陆拾遗使了个巧劲,明面上瞧着是被他一脚踹在了胸口上,实际上却是自己顺势一抹,披头散发的做出一副撞到在床柱上的样子,然后以一个异常狼狈的姿势,两眼一翻的仰滑倒地。 “七叔公!”陆德正被七叔公这突如其来的一脚唬了一跳。 七叔公板着一张脸直接让仆妇去看死了没,待仆妇告诉他只是昏迷后,他才满脸晦气地啐了一口,“刚才是我们一叶障目了,德正,就算这贱丫头的姘夫出身不凡又如何?既然他敢用这样盗红丸的方式坏了她的贞洁,就知道对她其实也算不得多么上心,既然这样,哪怕是她死了,相信那位所谓的大人物也不会为她掉半滴眼泪,更遑论找我们这些苦主算账了!” 被七叔公这么一说的陆德正眼前一亮,才要说话,昏倒在地面上无人搭理的陆拾遗又重新睁开了眼睛。 她茫茫然的打量着周遭的环境,视身上地上到处乱爬的蜘蛛如无物,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看着屋子里的所有人。 “你们是谁?我承锐哥哥呢?我承锐哥哥在哪里?” 第44章 未婚先孕的闺秀(4) “没傻的时候不论怎么问都不肯吐露实情,傻了以后,不等我们说,哈哈,她就自己主动把奸夫的名字给爆出来了。” 没想到自己一时情急踹的那一脚还有这好处的七叔公说到这里,忍不住眉开眼笑。 “快快快,趁着她还糊里糊涂的,赶紧问她那狗屁倒灶的承锐哥哥到底是什么人?如果确定不过是哪个没底子的小门小户,就让老九去,指定能敲得那不要脸的全家倾家荡产,还半个屁都不敢放出声!” 折腾这么久都没得到个结果的七叔公可谓是高兴坏了,连平时最讲究的体面都顾不上了,那粗言俚语是张口即来。 ——身为井底之蛙,又眼高手低的七叔公即便胆子大到连未来皇后的位置都敢肖想,但他的政治敏感度却低得厉害,压根就不知道什么叫举一反三,什么叫见微而知著。 可他不知道,不代表他的侄孙陆德正也不知道啊。 从一听到长女用懵懵懂懂的声音唤出“承锐哥哥”这个一听就是昵称的称呼时,他就觉得一个惊雷猛地在他脑门上轰然炸响了。 “乖、乖女,你刚刚说什么来着,爹爹没有听清楚,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从来只把这叫乖女的待遇恩赐给小女儿的陆德正压根就没有意识到他说话的语气是多么的讨好和……谄媚。 从他的反应中越发肯定那吃了就跑的傻小子这辈子地位确实不低的陆拾遗心头大定。 继续用一种懵懂茫然地眼神歪头认真研究了陆德正半晌——直把个陆德正研究的心惊肉跳后——才慢吞吞地咬重了‘承锐’二字的发音,软软糯糯地说道:“我说我承锐哥哥啊,你们没看到他吗?他说了要来接我的,怎么到现在还没见到人影呢?” “也许他有的别的事情要忙,所以才耽误了吧。” 额头止不住有密密麻麻的汗水流淌下来的陆德正浑然不顾旁边七叔公和两个仆妇那见了鬼似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凑到陆拾遗面前。 “乖女,你在这儿也等累了,爹爹给你换间房间好不好?” 在让陆拾遗在这里待下去,陆拾遗没什么感觉,他自己可就要纠结的上吊了。 陆拾遗嘟了嘟还有些惨白的嘴巴,声音里带出了几分抽噎的哭腔:“可是我答应承锐哥哥乖乖在原地等他,不随便乱走的。” “他开始的时候,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但是后来他因为有急事没办法过来,所以才特意找人通知了爹爹,让爹爹先找个地方把你安置妥当了,等到他把事情处理完了再过来接你。”陆德正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的说着弥天大谎,“乖女,你既然答应了你的……承锐哥哥要好好的听他的话,那么就别让他在百忙之中还要为你的事情操心了。” “德正?你魔怔了吗?怎么突然唔唔唔唔唔——”总算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七叔公铁青着一张脸就要把这突然变得神神叨叨的侄孙狠训一顿。 不想对方却反客为主的直接用一个大巴掌把他的口鼻捂得牢牢实实的只差没让他老人家直接闭过气去。 “七叔公!都到这时候了,您老就别再摆您那长辈儿的谱了!难道您就没听明白拾娘刚才口里喊得那个名字吗?”一面对满脸不解之色的长女强笑着,一面死拖活拽地把七叔公拽到一边的陆德正不待七叔公发怒,就抢先一步开口了。 “不就是那什么狗屁倒灶的承——唔唔唔唔唔——”嘴巴又被捂住的七叔公这回是彻底的恼了,直接一肘子撞到了陆德正的胸口上。 他虽然被陆德正恭恭敬敬的唤一声‘七叔公’,但也只是辈分大,年龄其实比陆德正也大不了多少,就六十出头的样子,因此这一肘子直接让陆德正哎呦哎呦的松了手。 七叔公板着一张脸,没好气地瞪这讨人厌的侄孙,“我到底哪招你惹你了?要你动不动就做出这样一副要捂死我的姿态出来?你这是忤逆不孝你知不知道?!” “七叔公!”陆德正先是心惊胆战地偷偷瞟了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蹲在地上咯咯咯咯地戳着蜘蛛玩的笑靥如花的长女,随后才一脸纠结万分的对还在摆着一副长辈款的陆七公说道:“难道您对……您对拾娘说的那个名字就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嘛?” “什么名字?不就是那啥啥——喂喂喂!你这是什么意思?又要拿手捂死我吗?” 眼瞅着陆德正的手又捂过来的陆七公如临大敌地后退了一步。 “您要是再说我还捂您!那名字……那名字是我们这样的小人物能随便挂在口边儿上的吗?” 陆德正一边不停地拿袖子抹头上的汗,一边提醒陆七公。 “刚您还琢磨着要把二丫头给进奉到皇宫里去呢,怎么就忘了这次大选是圣上特意为谁举办的呢?” “太子啊,是当今太子爷啊,”条件反射地又对着皇宫方向拱了拱手的陆七公一脸糊涂地看着自己侄孙说,“这又和那狗屁倒灶的承……承……承……” 瞳孔骤然紧缩地陆七公“承”了半天突然上下牙齿就是这么狠狠一磕,鲜血就这么从他舌头上喷涌而出了。 他却浑然顾不得的一把以完全不属于老年人的灵活姿态将陆德正的衣襟狠拽了起来,用含糊的要命的大舌头,磕磕巴巴地说:“德正啊,你……你……你……你可千万别告诉我那贱丫……那……那……那咱们家的拾娘当真和……和……和天上那位有什么瓜葛啊!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啊!!!” 想到自己刚才狠狠踹出去的那一脚,陆七公的双腿很不争气的打起了摆子。 同样两股战战的陆德正回了他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七叔公,我也希望自己这是在开玩笑,或者耳朵听岔了啊,可是您又不是不知道……二十多年那桩要命的往事,当时圣上可是直接下了圣旨,还再三强调务必要传播天下,咸使闻之啊……” 他胸口不受控制的剧烈的起伏了两下。 “那偏远的地界儿咱也就不说了……咱就单说这京城方圆百里以内,哪个有那熊心豹子胆敢叫这名啊?就是同音同意的也不可能啊!除非不要自己和全九族的脑袋了!” “那……那……你的意思是……意思是……那贱……那……那……那……” 结巴了半天都没能说出个囫囵话的陆七公直接下狠手给自己脸上用力来了一巴掌。 “那咱们家的拾娘当真……当真……” 好不容易才把那句叫顺了口的贱人硬掰回成拾娘的陆七公也跟着侄孙陆德正抹了把脸上的汗水。 “可是这不可能啊!”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接受这个残酷事实的陆七公眼睛瞪得有铜铃那么大,“就我们家拾娘这样的小丫头片子……她怎么可能接触得到像太子爷那样的人物?那可是天上的星斗啊!” 像是想到了什么,陆七公的眼睛倏地一亮,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激动说道:“该不会她又是胡乱糊弄咱们的吧?你可别忘了,不久前,你还被这丫头糊弄得一愣一愣的呢!” “叔公啊,我的好叔公啊,我还真巴不得她是在存心糊弄我呢!可是您看看、您看看,您看看她现在这傻乎乎的模样?她能糊弄谁啊?” 陆德正闻言忍不住苦笑一声,满脸欲哭无泪地指着陆拾遗给陆七公看。 “您又不是不知道拾娘她最怕的就是蜘蛛,以前她就是听到有人在她耳边喊蜘蛛都会惊得跳起来——可现在呢?可现在呢?您看看她现在这样——” 陆七公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拔了头上的一根簪子,戳地上的蜘蛛戳得不亦乐乎的陆拾遗,要多艰难就有多艰难的干咽了一口唾沫。 “太子爷……太子爷……不会真像你这个乌鸦嘴所说的一样,来咱们家里要人吧?” 满心悔不当初的只差没现在就把自己踹人的那条腿给剁了的陆七公浑浊的老泪都要争先恐后的从眼眶里吓出来了。 “如果太子是个喜新厌旧的,当然不会到咱们家来讨人。”陆德正木着一张脸回答说。 随后,不待陆七公做出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他又凄凄惨惨戚戚地补充了一句,“可问题是,太子爷他是个喜新厌旧的人吗?” 他先是反问了一句,然后又苦涩着一张脸自己回答道:“他不是啊!因为澄心法师的批命,他都二十有六了还没近过女色,拾娘很可能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动过心的姑娘……您说……您说等他解了禁儿,他能不来要人吗?他能吗?” 陆七公听到这话,眼前一黑就要口吐白沫的厥过去。 被陆德正用掐人中的方式,死死地又唤醒了过来。 “叔公啊!现在这紧要关头您可不能昏过去啊!咱们现在要考虑的是怎么躲过这一劫啊!” 陆德正苦口婆心地劝说着陆七公,就差没一把鼻涕一把泪了。 “要不然,不止我们两个要死,整个陆家一大家子都要跟着我们一起陪葬啊!” “好好好,德正,德正,我不昏……我老头子无论如何都会挺住的……”重新强迫自己站稳了脚跟的陆七公拿袖子用力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和嘴巴里的白沫,哭哭唧唧地对陆德正说:“可是我们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我不过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又哪里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来躲过这一劫呢?” 嘴角止不住就是一抽的陆德正没好气地直接拆陆七公的台。 “我的好叔公啊,刚才您说要让拾娘病逝的时候,主意不是一个接一个的往外冒吗?现在可不是藏拙的时候!” 同样整颗心仿佛在油锅里煎炸似的陆德正长吁短叹地说:“这三个臭皮匠还能顶过一个诸葛亮呢,只要我们用心想,总能想到办法的——不过在此之前的当务之急,是要赶紧把拾娘安排到一个好居所里去啊,不能在呆在这里了!说起来也是祖宗保佑,我们先一步知道了拾娘和太子爷的关系……要是等到太子爷找上门来要人以后我们才知道……” 陆德正脱口而出的这句假设让两人下意识脑补了一下那种可怕的场景,然后不约而同的齐齐打了个寒噤,紧接着就强迫自己笑得一脸春花朵朵开的走到陆拾遗面前,用从未有过的柔和声音哄陆拾遗离开这间屋子,一边去别的地方休息,一边默默静候那位……天上客的到来。 ——当然,在离开的时候,陆德正没有忘记用隐晦的眼神提醒守在不远处的护卫把里面的两个仆妇给处理干净了。 “爹爹,你确定承锐哥哥真的让你过来接我,把我安排到别的地方去住吗?”陆拾遗扁着嘴一边跟着陆德正和陆七公往外走,一边表情怯怯的问。 一门心思想要从陆拾遗这里多套一点话,以证实自己的猜测是否属实的陆德正强打起精神小心陪哄着陆拾遗道:“乖女,当然是真的啦,爹爹没事骗你做什么。” 尽管已经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是听着自己这明显已经变傻了的大女儿一口一个的叫着当朝太子的尊讳,陆德正还是不受控制的觉得自己的心肝一抽一抽的。 “可是……可是承锐哥哥确实叮嘱过我,不准我随便乱跑的啊!”陆拾遗纠结的眉毛直打结。“我一直都有乖乖听他话,从来没惹他生气过的,爹爹,你确定你不是再哄我吗?” “爹爹保证不是在骗你!”五脏六腑都只差没搅成一团的陆德正信誓旦旦的说。 陆七公也在旁边好声好气地帮腔敲边鼓,说确实有这么一件事,他也能够证明。 尽管他们已经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可陆拾遗依然不肯信,嘟着嘴,硬逼着他们发了几个说谎就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的毒誓后,才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委屈小白兔模样儿楚楚可怜的对陆德正和陆七公说:“我也不想逼着你们发誓的,可是我真的怕你们骗我……爹爹,你不知道,我承锐哥哥发起脾气来,可凶可凶了!” 原本因为被逼着发誓而呕得几乎要吐血的陆德正和陆七公迅速交换了一个复杂莫名的眼神,陆德正勉强从嘴角扯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来问陆拾遗:“乖女……你的那……那位哥哥还凶过你吗?他是因为什么事情凶你啊?有没有吓到我的宝贝闺女啊?” “还能是什么事情呢,”陆拾遗蹙着眉间,一脸忧愁地叹着气。边叹还边把手指伸出来一根一根的掌心里掰,“咳咳,”她学着萧承锐的腔调,板着一张面孔说:“拾娘,你怎么又调皮了,不是说了这种桂花糕吃多了很难消化,会积食吗?你怎么又背着承锐哥哥偷吃了?这可不行,承锐哥哥要好好的罚你才行!” “哎呀呀,爹的宝贝闺女,你不说爹还不知道你那……你那好哥哥管得这么多呢,他连你吃什么也要管啊?”强忍住满心的震惊陆德正狠狠地在背地里揍了自己往陆拾遗身上倒蜘蛛的那只手,强作欢颜的做出一副惊诧不已的表情,要多大声就有多大声的捧场道。 “不止呢,爹爹,你是不知道,”陆拾遗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脸天真无邪地撅着可以挂油瓶的嘴巴和自己满心信赖的爹爹告状,“承锐哥哥就和个管家公一样,不止管我的吃,还管我的穿还管我的喝……这也就罢了,反正我也被他管习惯了!我最气的就是昨天发生的那件事了!” “昨天?昨天什么事啊?”陆德正强忍住满腔几欲喷薄而出的紧张之情,声线都激动的有几分打颤的问道。 “还能是什么事呢!”陆拾遗又悻悻然地重复了句,还满脸恨恨然地用力踢了下眼前的一块鹅卵石子儿。 “哎哟喂!” 不想那石子儿正正巧地砸在了陆七公曾经踹过她的那条腿的膝盖骨上,疼得陆七公一个趔趄就四仰八叉的歪地上了。 怎么都没预料到自己随便一踢也会踢出这么个祸事的陆拾遗大惊失色,急忙就要扑过去扶——陆七公就仿佛通了电似的赶忙从地上蹦起来,哭丧着一张老脸连说没事没事,就是刚才走路不小心磕了一跤。 陆拾遗眼巴巴地看着他,“不是我刚才不小心踢得石子儿砸到您了吗?” 她拿出两根手指对在一起,怯生生地戳啊戳的,“打小我承锐哥哥就教我做了错事就一定要认错的,不能虚言狡辩,逃避责任的。” 还打小…… 陆德正几乎要痛哭流涕的呻吟出声。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个大女儿打小就和太子有了交集? 而且,就算他常年在外面忙着公务,没道理妻子那个管理内宅的也半点都没有发现啊?! 陆德正突然就对妻子朱氏的不作为有了些许怨气。 “真的不关拾娘的事儿,是老叔公自己不争气,走路没看地底下,才会不小心摔了的。”膝盖一抽一抽疼得要命的陆七公要多‘勇敢’就有多‘勇敢’打落牙齿活血吞。 陆拾遗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拍着自己的胸脯,软糯糯地用甜蜜蜜的声音对陆七公叮嘱道:“真的是吓死我了,我就怕是我不小心。”然后又一脸不敢苟同的对陆七公摇摇头,“老叔公,您的年纪也大了,以后还是要多多注意一下自个儿的身体,实在是走不稳路,就是让人扶着走也没关系嘛,毕竟这人老了就要服老,和老天爷斗,又能斗出个什么好歹来呢?” “是是是,还是我们家的宝贝拾娘说得对,这话真的是字字珠玑,字字珠玑啊。”陆七公扭曲着一张橘子皮老脸,干笑着一面附和,一面小鸡啄米般的点头,做出一副深有同感的表情。 陆拾遗又老气横秋的‘教训’了他好长一段时间,才意犹未尽的收了口,重新扭过头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问陆德正他们说到哪里来了。 陆德正一副好脾气的模样,把他们刚从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陆拾遗反应慢半拍的歪头冥思苦想了一下,才在陆德正和陆七公目不转睛的眼神中,嬉笑着拍了拍手掌,“哎呀,爹爹你的记性可真好,我确实是正好说到那里啦!” 陆拾遗像是夸小孩儿似的夸了陆德正一句,然后又生气的撅起足可以挂油瓶的嘴巴,恨恨道:“昨天承锐哥哥特地让人传信给我,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我见面,刚好我也要和娘还有妹妹去上香,就直接点头同意了他的请求……没想到,我们才碰面,他就被坏蛋给追杀了!好多好多的黑衣人!密密麻麻的!我吓得半死!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陆德正和陆七公紧张的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后来承锐哥哥就把我塞到了一个黑乎乎的山洞里,然后板着这样的一张脸对我说,”陆拾遗做了个惟妙惟肖的黑脸表情,“拾娘乖乖在这里等我回来,不管外面有什么动静都不要出声,记住了吗?” 学完这一段后,陆拾遗又孩子气地嘟了嘟嘴巴,一张娇憨可人的小脸上满满的都是挫败和委屈之色。 “我当然不肯啊,我说我要跟着他,可承锐哥哥就是不肯,他还凶我,还说如果我不听他的话,不乖乖呆在山洞里等他回来的话,他就不带我回去见他的爹爹和娘亲了!” 陆拾遗小小声的抽噎了两下,“我被他的话吓到了,爹爹,您不知道,我这些年来,一直都想要去见见承锐哥哥的父母的,可是承锐哥哥总说现在还不合适,让我再等等、再等等,我都等了这么多年了,哪里还等得住,他这样一威胁我,我没办法,只有老老实实的点头答应他的话,说我哪里也不去了。”’ “那、那后来呢?”只要想到自己长女所说的伯父伯母其实是当今圣上和皇后的陆德正就觉得两腿发软的想要趴在地上,连路都别走了。 如果不是很确定眼前这个女儿是真的傻了,他真的会怀疑她所说的话是不是真实的…… 因为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太震惊了、太荒谬了! “后来……后来我就在山洞里等……等了啊……”陆拾遗陡然停下了脚步,脸上的表情懵懂又茫然的环视着四周,“我不是应该在山洞里吗?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了?不行不行,承锐哥哥见到我乱跑肯定又要生气了,我要赶紧回去!我要赶紧回去!” 她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一面大声尖叫着,一面疯疯癫癫地到处乱跑。 想要过来拦阻她的陆德正和陆七公都被她撞了好几个踉跄。 等到他们好不容易堵截住发疯的陆拾遗,刚要再耐着性子开口哄她两句,就惊慌失措的发现她居然什么反应都没办法给他们了。 整个人都痴傻的厉害。 简直就跟走了魂魄似的。 “这样可不行啊,”已经在心里笃信了自家长女确实与太子有那么一点什么的陆德正忧心忡忡地对陆七公说:“七叔公,看样子我们得赶紧找个好大夫过来给拾娘诊治一下啊……她在我们面前犯疯病还没什么,要是到了太子那里还这样……我们就是有十个八个的脑袋也不够砍啊……” “我就怕把她治好后,她会对为我们今天的所作所为怀恨在心啊!”陆七公不停地揉搓着自己的膝盖,边丝丝抽气地揉着边满脸心有戚戚然的说:“她还疯癫着呢,就把我们折腾成了这样,等她清醒了,还不得活扒了我们的皮啊!要知道,现在的她可不是普通人了,她身后站着当今太子爷呢!难怪她会有恃无恐成这样!” 故意装出一副脑子短路的样子就是想要趁机把傻小子这一世的身份给诈出来的陆拾遗眼中不由自主的闪过了一缕错愕之色。 没搞错吧? 傻小子这一辈子的身份居然是太子? 是一国储君?! 第45章 未婚先孕的闺秀(5) 不动声色的套出了傻小子的真实身份后,陆拾遗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毕竟,她本来就是个心大的都能用金簸箩来装的人。 装疯卖傻用一句承锐哥哥把陆德正和陆七公吓了个半死后的陆拾遗终于在母亲朱氏跌破眼镜的愤愤注视下回到了原主所居住的院落里。 朱氏压根儿就没办法理解丈夫这种朝令夕改的行为。 眼瞅着陆拾遗被两个丫鬟小心翼翼地扶上一顶两人小轿里去的朱氏眼睛瞪得大大的捏着个手帕,哀哀叹气地对陆德正道:“老爷,我知道您心疼咱们女儿,可是您这么快就心软呐……拾娘这事儿做得实在是太不像样了……您就这样原谅了她……您知不知道会给她的弟弟妹妹们带来多坏的影响?特别是咱们的蕊姐儿,她本来就是个爆碳脾气,如果让她知道她大姐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您都没有惩罚……谁知道她以后会不会……” “慎言!”被亲生女儿吓得现在都还有点虚脱的勉强支撑着自己把陆七公送走的陆德正板着一张吓人的黑锅脸没好气地瞪着妻子朱氏道:“你怎么能拿那样一个不知羞耻的贱丫头和咱们的蕊姐儿比?你也不怕污了咱们蕊姐儿的名声!” “——嗯哼,看在爹爹还算是会说话的份上,我就饶了爹爹这一回。”就在这时,一个面若桃李的红衣女孩在五六个丫鬟婆子的簇拥下,风风火火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蕊娘!”朱氏嘤嘤哭泣着一把握住女儿的手,“你爹爹他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今天早上还气得摔桌子砸椅子的要好好教训你大姐一顿,可是结果呢——结果这半天的时间都没到呢,又装出一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模样,要多心疼就有多心疼的把你大姐送回到她的院子里去了。这和雷声大雨点小有什么分别?这样又如何能够震慑得住家里的其他小辈儿?如果他们也见样学样的,到时候我这个做娘的,指不定还要怎么头疼呢!” “爹爹会突然改变主意,一定是有原因的吧?毕竟大姐这回做的事情确实很有些不妥当不是吗?”陆蕊珠目光炯炯有神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陆德正很想对自己心爱的小女儿说确实有原因,有很了不得的原因,但是又担心会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造成不可收拾的后果。 因此只能硬着头皮,虎着一张脸道:“爹爹能有什么原因呢?你大姐这回虽然做错了事,但也懂得什么叫迷途知返,没有一错再错,我们作为她的亲人,当然要以宽容的心态好好的包容原谅她这一回。” “要以宽容的心态好好的包容原谅她这一回?”陆蕊珠不可置信地重复陆德正的话。 她几乎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是从她这个假道学一样的父亲嘴巴里说出来的。 如果他真的是一个这样宽宏大量的好爹爹,那么为什么在她上辈子与表哥私奔不成的时候,他直接就把她驱逐到了庄子上自生自灭?这还是她娘亲朱氏苦苦哀求一命换命后的结果?! 凭什么陆拾遗这辈子明明也‘做’了和她一样的事情,却能换来这样一个与她上辈子截然不同的结果?! 她们都是她的女儿不是吗?! 想到上辈子得了侯爷青睐,贵为超品侯夫人,风光无限的陆拾遗,想到在庄子上穷困潦倒还被闲汉欺负羞辱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自己,陆蕊珠只觉得胸臆间有一股愤懑之气,怎么都无法释怀——随时都几欲喷薄而出。 “蕊娘,那是你的亲大姐,不是你的仇人。作为妹妹的你,也应该站在她的立场上好好的为她想一想,别总是这么咄咄逼人的。” 陆德正眼睛又没出问题,如何看不出小女儿眼底的震惊和不甘,只是他却不好把自己的心里话直接挑明。 因此只能隐晦的言语暗示小女儿往后对她的大姐陆拾遗多好一些,毕竟,谁也不知道他那个平日里和闷葫芦一样的大女儿会不会真的在有朝一日,如同她嘴里所说的那样——鲤鱼跃龙门。 打从重生以后,就一直在这渣爹面前展露自己的不凡,也确实得了他几乎真心疼宠的陆蕊珠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被陆德正用这样不耐烦的语气训斥,眼眶刹那间就变得通红起来。 她死死攥着拳头,眼神倔强而委屈地瞪视着陆德正道:“站在她的立场上好好的为她想一想?她的什么立场?和个野男人私——” 啪! 毫无预兆的一个巴掌狠狠扇在了陆蕊珠的脸面上。 一直都在旁边觉得小女儿委屈的朱氏见到这一幕,顿时整个人都炸了起来。 她犹如一只被动了崽子的母狮子一样疯狂地冲着陆德正咆哮:“你凭什么打我的女儿?!难道我的蕊娘说错了吗?你的那个大女儿本来就不守——” 啪! 又是一记响亮的、干脆利落的巴掌狠狠扇在了朱氏的面上。 万没想到陆德正在打了女儿后又打她的朱氏蹬蹬瞪地后退数步,满眼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自以为是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老爷……你……你居然打我?” “如果你再这么口无遮拦下去,我还打你!”陆德正恼怒着一张板正的脸没好气地瞪视着朱氏和陆蕊珠母女警告道:“不想你们这满院子的丫鬟婆子都因为你们的大放阙词而陪葬的话,就老老实实闭紧自己的嘴巴,别再惹老爷我生气了!” 说完,他也不管朱氏母女是个什么反应,面色铁青的匆匆离去了。 “蕊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说……你说陆拾遗那个贱丫头到底给老爷灌了什么迷魂汤?怎么突然就让他的态度直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啊!”怎么也没办法接受这个残酷事实的陆朱氏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娘,您别着急,这里面肯定有着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原因的,爹爹这些年来,是怎么待陆拾遗的,咱们也都一一看在眼里,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他的态度不可能会发什么这么大的改变的。” 陆蕊珠对于这个心甘情愿为了救她而死的母亲还是很有感情的,因此连忙把她扶到旁边的黄花梨玫瑰椅里坐好,然后才握住她的手,一面让人绞了冰帕子来给她敷脸,一面压低声音,把她分析出来的想法掰开了揉碎了说给朱氏听。 “可问题是我们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啊!”朱氏脸上的表情分外焦虑,“再过不久就到了那贱丫头和宣德侯府定好的日子了……这是你祖父亲自和宣德侯订的婚事,咱们要是再不抓紧点,这门婚事的好处咱们可就半点光都沾不上啦。” “不管爹爹是因为什么原因对陆拾遗变了态度,但是最起码的,咱们昨天所做的那一番手脚也算是达到了预期的目标——除非爹爹一心要想着跟宣德侯府结仇,否则,他是不可能把一个名声有污的女儿嫁到宣德侯府去的!到时候,能够给他解燃眉之急的,除了我这个与陆拾遗年岁相仿的,在没有旁人了。”陆蕊珠在说这一番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是自信。 朱氏心里却还觉得有点悬。 她满脸怏怏不乐的看着自己女儿,“蕊娘,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执意嫁到宣德侯府去?是,五少爷确实很不错,相貌堂堂,自己也十分的争气——但是!他到底是个庶出啊!不仅如此,马上就到圣上明文下旨的大选之日了!现在哪家的闺女不磨刀霍霍的幻想着太子妃的宝座啊!怎么就你孤拐成了这样,不止不肯去参加大选,还要把被我们污了名声的那个贱丫头给送上去攀那样别人想求都求不来的高枝?” ——那是因为我图得是以后的未来,而不是您眼睛里现在看到的这点蝇头小利。 再说了,如果让您知道那高枝马上就要断了,恐怕您也不会再一门心思的想着让我去攀了。 陆蕊珠漫不经心的在心里想到。 至于那宣德侯府的五少爷,您别看着他现在没什么大本事,却不知道,再过个十多年,他可是新帝最为倚重的心腹重臣!不仅权倾朝野还连带着整个家族都因为他而鸡犬升天。 想到上辈子偶然在寺庙重逢,那个连自己亲妹妹都认不出来的高贵侯夫人一身荣华满眼悲悯和同情的注视着跪伏在她面前的如同一条流浪狗一样落魄可怜的自己,陆蕊珠的眼尾隐隐带上了一丝狰狞可怖的红色。 “娘,这你就别管了,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这些年来,您见我做的每一件事,有哪一件做的不好,做得不对的?“”她将丫鬟捧上来的冰帕子动作轻柔的压在朱氏的面颊上。 “娘就是晓得你的能耐,才会哪怕心里再不得劲儿也依着你,顺着你啊。”朱氏也赶忙拿了另一条替自己的心肝宝贝也敷了起来,边敷边一脸心疼的嘟嚷着:“娘都嫁人这么多年了,脸早就和橘子皮一样皱巴巴的,哪里还需要这么认真的对待,倒是你……倒是你……我的宝贝闺女……老爷他怎么就舍得对你下这么重的狠手!枉他平日里还臭不要脸的总说在所有女儿中他最疼的就你一个。”说到这里,朱氏忍不住又伤心的流下了眼泪。 ※ 由于陆德正夫妇和陆七公的恶心表现,陆拾遗对于自己所住的院子,是压根就没报什么希望。 心里也想着只要能住就行,反正她的当务之急是以最快的速度和那傻小子联系上。 不过到了那院子,陆拾遗才出乎意料的发现,这里远比她所以为的要好太多了。 虽然里面的东西看着大多已经陈旧褪色不堪,但是单单是从那精致细心的布局都能够清楚的从中感受到一个母亲对自己女儿那毫无保留的喜爱之情。 “这样的房子不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讨厌自己女儿的人能够布置得出来的,”陆拾遗在心里自言自语着,“可是如果真的很在乎这个女儿,又为什么会在女儿好不容易平安归来的情况下,拼了命的往女儿身上泼脏水?这不合情理呀!” 越想越头疼的陆拾遗不停地揉着太阳穴,只恨自己没能成功接收原主的记忆——要知道,如果她成功的接收了原主的记忆,那么如今的她根本就无需像现在这样两眼一抹黑的只能够走一步算一步了。 陆德正虽然相信陆拾遗不敢在这样的事情上欺哄与他,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放了不少眼线时刻亦步亦趋的跟在陆拾遗的身边不放。一则是为了在太子爷和陆拾遗有了接触的时候,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二则是担心陆拾遗突然恢复了记忆,心怀怨怼的又想要打什么歪主意,找他和陆七公报仇。 陆拾遗哪怕知道陆德正安排在她身边的人不安好心,但依然佯作不知的时而懵懂时而疯癫的把所有人折腾的团团转。 这时候,整个陆御史府上下都知道他们家的大小姐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已经疯掉了。 而头一次从贴身丫鬟的嘴里听说陆拾遗疯掉的陆蕊珠第一个反应就是不相信。 “怎么就疯了呢?该不会是装的吧?” 朱氏也十分赞同女儿的话,“娘也觉得她是装的,不过她比起以往倒是机灵了不少,还知道装疯了,难怪你爹突然就变了对她的态度……”朱氏一脸的恍然大悟,“一定是看到她疯了,慈父心发作,才会破天荒的选择了原谅她的过错。” “管她是真疯还是假疯!我们直接去试试看不就知道了!”陆家唯一的嫡子,长得又圆又胖跟个矮冬瓜似的陆鹏程直接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露出个异常古怪的笑容。 “谁又给你买蜘蛛了?”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他想做什么的陆蕊珠板着一张脸瞪自己唯一的弟弟,这可是她娘家唯一的依靠,由不得她不重视。“我不是让你别再像小时候一样尽搞这些稀里糊涂的歪门邪道吗?” “姐姐,我这次得了的蜘蛛可和以前的不一样,”这只耳朵听那只耳朵溜的陆鹏程对陆蕊珠的训斥是半点都不在意,他笑得贼眉鼠眼地冲着陆蕊珠眨眼睛,“难道你就不想看看那贱丫头被我这毒蜘蛛咬得面目全非的可怕样子?” “每次你都说能咬得面目全非,结果呢?还不是叫大夫开两副药就好了。”陆蕊珠一脸的不为所动。 “姐姐,我这次得的蜘蛛真的和以前的不一样!”陆鹏程一脸认真地再次强调,“是我身边的洗墨特意在一个番僧手里高价买来的,听说只要咬上一口,即便不能毙命,也需要把创□□活用小刀子剜了才能够把毒素彻底清除,否则那张脸就会烂得和巷子口卖油果子的刘老太婆一样,脸上跟溅了油花儿似的,到处都坑坑洼洼的!” “行了行了,你别说了,听得我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陆蕊珠被陆鹏程活灵活现的形容刺激得浑身都打了个哆嗦。 朱氏被女儿夸张的表情逗得忍俊不住的直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儿女们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既然你把你那小心肝说得这么好,那么我们就去试试吧……不过毁容就没必要了,我还指望着我们的好大姐能够入了当今太子爷的眼,也跟着攀龙附凤做一回皇亲国戚呢。” “皇亲国戚?”陆鹏程怪叫一声,“姐姐,你也太看得起那贱丫头了!” “你管我是不是看得起她!”陆蕊珠直接给弟弟脑袋上来了个凶巴巴的爆栗。“要去就快点,趁着爹爹还没回来。要是等到他回家,咱们就不好下手了。” 因为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的缘故,陆蕊珠姐弟两个几乎可以说是驾轻就熟的在众多丫鬟婆子小厮的掩护下,成功潜伏到了陆拾遗所在的院子外面。 “姐姐,你看我的!”陆鹏程小心翼翼地从腰间取了一个皮囊下来,兴致勃勃地对陆蕊珠做了个眉飞色舞的鬼脸,拧开皮囊上面的木塞子,稀里哗啦的,就把里面五颜六色的毒蜘蛛全倒进了院子里。 “不得了啦,大少爷又往咱们院子里放蜘蛛了!快逃命啊!” 几乎是立竿见影的,院子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叫声。 吃了一顿皮肉之苦,险些被自己服侍的小姐连累的直接被发卖又莫名其妙召回了原来的院子里当差的下人们一看到这满地乱爬的蜘蛛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尖叫出声。 随后更是一窝蜂的往外面跑。 至于在卧房里假装午睡的陆拾遗却直接被他们抛在了脑后。 “快快快!拦住他们!哈哈!不准他们出来!都拦紧了啊!”攀爬在围墙上看着院子里这一幕闹剧的陆鹏程笑得只差没从围墙上滚下来。 反倒是陆蕊珠一面眼睛眨也不眨的继续注视着陆拾遗卧房所在的方向,一面在心里猜测着陆拾遗到底是真的傻了还是如他们所猜测的那样不过是故意装成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博取父亲的同情。 陆拾遗又不是个死人,外面那震耳欲聋的尖叫声自然也传入了她的耳朵里。原本还在一门心思的琢磨着要怎样才能够重新和那傻小子接上头的她几乎是弹跳而起。 虽然不清楚原主的执念到底是什么,但是先帮她出上一口恶气,好好的掰回一城,还是可行的。 估算了一下时辰,确定距离陆德正回来的时间已经没多久——这段时日为了弥补自己往日对陆拾遗的不闻不问,陆德正忍着满腔的憋屈和不快,硬逼着自己像是每天去御史台报道一样,准时准点的来陆拾遗院子里坐坐,和她联络联络感情,不论陆拾遗怎样装疯卖傻的折腾他,他也仿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依然如故——的陆拾遗深吸了一口气,弄乱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疯疯癫癫地就嗷嗷叫着跑了出去。 当然,在出去之前,她没忘记在怀里抱了一匣子陆德正才送过来不久的珍品南珠。 “姐姐快看!贱丫头被我们逼出来啦,哈哈……快快快!你也帮着我一起放!我这里还有两皮囊呢!”陆鹏程直接从服侍自己的丫鬟那里又拿了两皮囊上来,还要往陆蕊珠手里塞一个。 “啊啊啊啊啊——别过来!”陆蕊珠差点没被他这行径恶心死,“要放你放,别往我这边拿!” “姐姐你就放心吧,这皮囊结实着呢,保证不会伤到你的花容月貌。”知道自己姐姐这是在担心什么的陆鹏程也不勉强,耸耸肩,继续扯开一个皮囊的塞子往院子里面倒蜘蛛,边倒边冲着陆拾遗吆喝,“贱丫头!你不是傻了吗?既然傻了怎么还知道疼啊?赶紧过来过来,哥哥给你吃好吃的点心啊哈哈哈哈哈哈……”他一面大笑着一面又倒了一皮囊进去。 这些蜘蛛陆拾遗只需要随便扫一眼就知道有剧毒,虽然早就从陆德正那个渣爹的口中听过这两姐弟喜欢用蜘蛛来恐吓原主,但是陆拾遗真没想到他们居然会丧心病狂的用这样毒性猛烈的蜘蛛! “坏蛋!欺负拾娘!砸你们!砸死你们!” 本来就已经对这对姐弟充满厌恶之情的陆拾遗没有在迟疑,直接打开了怀里抱着的红木匣子,抓起一大把上等的南珠就往趴在院墙上的那两姐弟狠狠砸了过去! 自从重生以来就一直把陆拾遗当个乐子看待的陆蕊珠做梦都没想到陆拾遗居然会突然拿出这样一匣子价格昂贵的珍珠当弹珠一样的扔过来砸他们,一时间气得浑身都哆嗦起来! 险险避开了陆拾遗的第一波攻击的陆鹏程难以置信地看着陆拾遗抱在怀里的那个红木匣子,“姐姐,那是才送到府里的南珠吧?怎么你没得几颗,全落到这贱丫头手里去了?她还暴殄天物的直接拿来当弹珠打我们玩?到底是她疯了还是爹爹疯了?!” 打小就和姐姐一起享受特殊待遇的陆鹏程彻底的觉得心里不平衡了。 “恐怕爹爹也没想到她会这样糟蹋好东西吧。”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扭曲的陆蕊珠强颜欢笑道。 她因为自己名字的缘故,对珍珠有一种特别的偏爱,而对于她的这种偏爱,不论是她的父亲母亲还是弟弟都很乐意纵容——只要是进了他们家门的珍珠,不论是贵重的还是一般的,都会让她挑了才给别人挑。 对于陆拾遗手里的这一匣子南珠她在知道后,就一直惦记着,原本还以为没送过来…… 没想到却是直接被自己那个渣爹送给了陆拾遗这个贱人! 本来就因上辈子两人截然不同的境遇而对陆拾遗嫉恨甚深的陆蕊珠看着转眼睛就把那一匣子南珠砸得到处都是的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指着疯疯癫癫神神叨叨的陆拾遗大声下令道:“对待像大小姐这样魔怔了的人,唯一的办法就是狠狠的扇她的巴掌!狠狠的打她的脸!为了不让爹娘担心!你们赶紧把她从里面抓出来!让我这个做妹妹的亲自救一救她!” “孽障!你要狠狠的打谁的脸?!”特特又从奇宝轩买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过来献宝的陆德正看着那毫无形象攀附在院墙上的一双儿女,顿时一张板正的面孔拉得比锅底还黑。 “爹爹!你怎么能这么偏心?!”从小就被家里人娇宠着长大的陆鹏程半点都没有感受到父亲的怒气,仍然在为自己的姐姐表示不平,“你不是早就答应过姐姐,只要是进了咱们府里的珍珠就都往姐姐手里送吗?怎么今儿这南珠全到了这贱丫头的手里?!” “贱丫头?你骂谁是贱丫头?那是你大姐!你亲大姐!”陆德正险些没因为陆鹏程的这番话而晕厥过去。 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让下人们赶紧把陆蕊珠和陆鹏程从院墙上弄下来,又好声好气地把陆拾遗从院子里哄出来——不想陆拾遗一出了院子,就抓起一把南珠劈头盖脸的往陆蕊珠姐弟俩身上狠狠砸去! 由于她的力道特别快也特别狠的缘故,陆德正居然阻拦不及。 “爹爹……你看她……你看她……”十三岁的陆鹏程直接哭起了鼻子。 陆蕊珠也被砸得满脸包的睁着泪汪汪的眼睛问陆德正:“爹爹,难道您真的如娘所说的那样被大姐迷了心窍了吗?您看到她是怎么对我们的吗?她当着您的面就敢拿这么贵重的南珠砸我们!” “那是因为你们先放毒蜘蛛咬我!”陆拾遗不甘示弱地继续从红木匣子里抓南珠,等到匣子里的南珠砸光了,她又抢了陆德正拿在手里的木匣子,继续抓出里面的各种东西往外砸,瞧那歇斯底里的疯狂模样,在场所有人都有些被她给震住了。 等到陆拾遗把所有东西尽数砸了个精光,又狠狠在两人身上重重踹了两脚,她才言笑晏晏、心满意足地的对站在旁边嘴角肉疼的直抽抽的陆德正道:“爹爹,这就是您昨天才教过我的那句,来而不往非礼也对吧?” 陆德正在被砸得鼻青脸肿狼狈不堪的儿女们和满院子表情呆滞下巴落地下人们的注视下,心里百般纠结和痛苦的对陆拾遗呐呐点头。 “爹爹!” “爹爹!你疯了吗?她这么欺负我们,你居然还点头?!” 随后,在陆蕊珠和陆鹏程几乎要吐血的愤懑抗议声中,一脸讨好地用异常肯定的语气对陆拾遗说道:“是的,不错,确实是这样没错,我们拾娘说得真的是太对了。” 第46章 未婚先孕的闺秀(6) 虽然狠狠的被陆拾遗教训了不止一回,陆蕊珠和陆鹏程姐弟两个依然坚持不懈的继续找陆拾遗的麻烦。 打小把欺负陆拾遗当做了家常便饭的他们,根本就没办法接受一个常年被他们踩在脚底下羞辱的贱人居然就这么翻身做了主人。 更让他们没办法接受的是,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妻子嫌的站在他们这边,纵容着他们欺负陆拾遗的父亲陆德正也仿佛被前者下了降头似的,再也不偏帮他们,相反,还一次又一次的配合着陆拾遗把他们骂了个狗血淋头,如今更是变本加厉的严重到了对他们进行体罚的程度。 “姐姐,我们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下去了,我们必须得想个好办法出来!”差点没在祠堂里把腿跪断了的陆鹏程泪眼汪汪的对自己的姐姐陆蕊珠说。 一心巴望着她能够如往常一样可靠的出上几个有用的主意,重新把陆拾遗那个该死一千一万遍的贱人给打入无底深渊里去。 “凡事都要对症下药,急是急不来的。”同样抄女戒差点没把手抄断的陆蕊珠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放心吧,我已经抓到了那贱人一个绝佳的把柄,不过现在不好曝出来,免得爹爹又没有任何理由的偏帮她,再过几天就是中秋团圆夜了……到时候在家族宴会上……”陆蕊珠的眼睛里放射出像狼一样的凶光,“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陆鹏程对自己同胞姐姐的能耐还是深信不疑的,既然她把话说得这么斩钉截铁,他自然也就暗搓搓的期待起来。 不过这段时日,他到底被陆拾遗修理的有些凄惨,因此即便是听了自己姐姐的保证,也没忘记提醒她这回一定要彻底的弄得陆拾遗再也翻不了身。 “这丫头看起来跟以前可是一点都不一样了,我们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掉以轻心,养虎为患!” “放心吧,这回我保证就是爹爹想要对她伸出援手,也要先掂量掂量咱们整个家族的态度——我就不信了,就爹爹那窝里横的脾气,还敢神气到大爷爷面前去!”陆蕊珠在说起这位大爷爷的时候,语气是又恨又惧又充满着无限的信心。 ※ 一直都没有接收记忆,也找不到可靠的人去给萧承锐传信的陆拾遗心里难得的有些暴躁,连送上门来给她做乐子的陆德正几个都没办法让她感到心情愉快。 特别是今天的午膳送来了一碗鱼丸莼菜汤,她却莫名其妙的吐了以后,她的心情就越发的跌入谷底里了。 “怎么就巧成了这样?!”直接让人把那碗鱼丸莼菜汤撤下去的陆拾遗胃口全无的坐在海棠式的五开光黄花梨锦墩上,一手放在另一手上,开始屏息听脉。 一弹指的功夫不到,那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脉象让她忍无可忍地翻了个白眼。 “明明才一晚上的时间,怎么就又怀上了呢?”陆拾遗头疼地拿手不停地揉自己的太阳穴,“本来就因为没联系上傻小子和没成功接收原主的记忆而伤脑筋了,现在倒好,又多了这样一个大麻烦!” “拾娘,爹爹来看你了。”就在陆拾遗满肚子火气直往外蹿的时候,那讨人厌的渣爹陆德正又如同例行公事一般的跑到这里来打卡了。 今天压根就没那个心思应付他的陆拾遗没好气地对外面嚷嚷了句:“爹爹你能不能别每天都跑过来,你这样我承锐哥哥都不好过来看我了!你赶紧走吧,今天我不想见你!” 虽然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劝自己不要和个傻子计较,但是在兴致勃勃跑来献宝的时候被人浇了这么一桶凉水的陆德正还是差点没把自己的鼻子给气歪掉。 他忍了又忍,才勉强忍住自己那想要歇斯底里咆哮一顿的冲动,继续陪着笑脸,在下人们古怪的眼神窥视下,继续站在门口对陆拾遗笑得春光明媚。 “是爹爹不好,打扰到乖女了,不过爹爹今天确实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乖女说,乖女就破例见爹爹一面好不好?爹爹还给你带来了很多漂亮的珍珠呢,你瞧了一定喜欢。” 经过一段时间的交锋,已经清楚的知道陆蕊珠有多喜欢珍珠的陆拾遗当然不可能像原主一样傻乎乎的发挥所谓的长姐优良品德,把所有人的珍珠都送到陆蕊珠院子里去。 为了给陆蕊珠添堵,她在陆德正问她喜欢什么的时候,半点犹豫都没有的在朱氏母女几欲吃人的目光注视下,大大咧咧的表示她喜欢珍珠,喜欢拿着珍珠当弹珠玩。 陆德正即便肉痛的心里直抽抽,但还是笑容可掬的一再表示一定会准备多多的珍珠给他的乖女扔着玩。 陆德正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陆拾遗哪怕心里再火大,也不得不阴沉着一张脸把他给放进来了。再说了,谁又知道陆德正是不是有什么傻小子的消息要告诉她呢。 一向在同僚们眼中以不苟言笑、铁面无私著称的陆御史先是小心翼翼把盒子打开放到自己的长女面前,然后才小心翼翼地问她怎么看起来心情有点不好? “我想承锐哥哥,”陆拾遗的眼泪是说来就来,“我好想好想他……” 如果不是理智告诉他长女口中的承锐哥哥很可能是当今太子,陆德正这个假道学一定会满脸怒其不争的猛然跳将起来,把眼前这个还没出阁就想男人想得郁郁寡欢的女儿揍个鼻青脸肿、满地打滚。 “乖女,你的承锐哥哥是做大事的人——” 正是因为有了那样不得了的猜测,陆德正才不得不做出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样,强忍住心里的腻歪,温情款款的安慰自己思春思得都有些走火入魔的女儿。 “现在没来,肯定是因为分身乏术的关系,等到他有空了,一定会第一时间过来接你回去的。他不是都向你保证了嘛,今年一定把你带回家去给他的父母相看相看。” 在说到女儿……那位的父母时,陆德正强忍住朝着皇宫方向拱手的本能,继续耐着性子安慰陆拾遗。 发现自己不过和傻小子滚了一晚上的破庙,就又有了身孕的陆拾遗却没那个心情听陆德正在这里胡说八道。 她随手从匣子里抓了一把珍珠又找丫鬟拿了个锤干果的小锤子过来,砰砰砰的把一颗价值十多两的上等珍珠锤了个粉碎,然后才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心烦气躁的说:“爹爹就别再给承锐哥哥说好话了,反正我算是看出来了,他对我是一点真心都没有!要是真有也不会到现在还音讯全无了!” 越说越暴躁的她在陆德正几次想过来阻止的欲言又止中,又狠狠地锤了好几颗,随后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用力把一匣子的珍珠都扫落到地毯上,泪眼婆娑地望着陆德正问:“爹爹,你不是御史吗?御史是要上朝的,难道你在朝上就从没有见到过我承锐哥哥吗?” 她也是魔障了,眼前不是有着一个现成的信使吗? 就对方这趋炎附势的德性,随便她编造个什么借口,就能让他自动自发的把她的消息送到那傻小子的耳朵里去了——她就不信那傻小子在知道了她的行踪后,还不以最快的速度飞奔过来找她。 “爹爹当然见到过啦,还不止一回呢。”陆德正敏锐的从陆拾遗这句话里听出了点什么,赶忙把头点成了小鸡啄米。 与此同时,他的大脑也在不停的疯狂运转着。 上朝…… 朝上…… 上朝! 朝上! 他在心里像个突然得了一座金山的疯子一样大声嘟嚷着。 是太子! 居然真的是太子! 老天爷! 我的女儿居然真的和太子有一腿! 和太子! 如果不是怕自己猛然跳起来奔到外面去跑圈的举动会吓到这已经半傻了的女儿,陆德正现在已经哟呵一声,义无反顾地撩起袍摆冲到外面去大叫大嚷的狂奔了。 他突然就觉得这些日子以来的痛苦和煎熬突然就有了报偿! 太子的老丈人! 未来皇帝的老丈人! 国丈! 未来的国丈! 他陆德正难道真的要一步登天了吗? 陆德正几乎不敢相信这个雀跃亢奋的让他几乎要幸福尖叫着晕过去的事实。 “既然这样的话,那爹爹你明天上早朝的时候,能不能找到承锐哥哥,帮我转交一封信给他?”陆拾遗眼巴巴地看着陆德正,泪汪汪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祈求之色。 只差没失态的大叫一声“求之不得”的陆德正以自己从未有过的快速迅猛点头道:“当然可以,爹爹最疼的就是乖女你了,只要是你交代爹爹办的事情,爹爹保证立马帮你办到。”说到后来,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谄媚之心的对陆拾遗狠狠的拍了一记响亮无比的马屁。 得了他保证的陆拾遗顿时也一扫刚才的烦闷,乐不可支的对陆德正发自肺腑地夸了句:“爹爹你实在是太好了!”然后就乐颠颠的小跑到书案前写字去了。 陆德正自然也要多殷勤就有多殷勤的凑到书案前帮她磨墨。 由于并不清楚这封信到最后能不能当真送到萧承锐的手里去,陆拾遗还是多留了一个心眼儿,并没有在信的末尾署名,而是简简单单的写了几行娟秀无比的小字,就塞到信封里面去了。 陆德正即便心里和百爪挠心一样,想看的不得了,但还是做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目不斜视的在旁边等候。 ……没什么好着急的,等下离开了再看也是一样。 他这样安慰着自己。 陆拾遗把散发着淡淡香气的信封递给陆德正,让他记住明天上朝的时候一定要把信转交给她的承锐哥哥后,就直接拿了鸡毛掸子赶人了。 “在没有见到承锐哥哥或者承锐哥哥的回信之前,我是不会再见爹爹你了!都怪爹爹把我带回了家,如果我还在山洞里乖乖等着的话,承锐哥哥早来接我了!他一定是生我的气了。” 迫不及待想要看信的陆德正对于大女儿这半点都不讲理的迁怒已经有了一套自己的应对方案,唾面自干的就自己的错误表达了深刻的忏悔之情,然后就乐颠颠的顺着陆拾遗的动作,主动把自己扫地出门。 不过在临走之前,他倒是后知后觉的想到了一件要紧事,赶忙又止住了脚步对陆拾遗叮嘱了一句:“后天是中秋,咱们族里例行要开办家族宴会的,到时候全家人都要过去参加,乖女你可千万别忘了——要好生拾掇一下自己才行。” 这样他在说女儿与太子有点什么的时候,也能让家族里的长老们信服啊。否则就族里现在那传得沸沸扬扬的舆论…… 指不定后晚他们就要下令拽着他家里的这个宝贝疙瘩去沉塘了。 对于陆德正说的所谓家族宴会陆拾遗并不感兴趣,但她也知道这样的宴会是必须要参加的——因为这意味着一个家族的根本、凝聚力和传承。 还想要系统的检查一下自己腹中的胎儿健不健康的陆拾遗敷衍性地对陆德正点点头,表示她知道了,就二话不说的把他给赶走了。 而出了院门的陆德正,在环视了一番四周,确定没有人敢看他后,就迫不及待地把陆拾遗写的那封信给拆开了。 只见上面用娟秀的簪花小楷写着:凄凉别后两应同,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承锐哥哥,拾娘知道错了,不该在你让拾娘乖乖躲在山洞里的时候自己乱跑,结果与你失散,惹你生气,至今都不肯再见拾娘一眼……拾娘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如果你气消了,愿意原谅拾娘了……就让我爹爹把你的回信寄给我……也安安我的心……我真的好怕好怕你不理我……承锐哥哥……我好想你好想你…… 原本在看了前面那句小诗,还觉得颇有味道的陆德正还没来得及美滋滋的咂摸咂摸,就险些没被下面的那露骨又肉麻无比的几句话给呛得只差没连自己的舌头都咳出来了! 把这样没有半点矜持的信送到太子爷的手中去…… 确定…… 确定不会被恼羞成怒的太子爷给打得脑袋开花吗?! 小心脏一个劲儿乱蹦的陆德正努力安慰自己。 没关系…… 没关系…… 只要我装出一副从来就没有看过的不知情模样,相信就算是太子爷看了也不会说什么的…… 小心又把那封信完完整整的塞进去的陆德正的最后一个想法是:拾娘所说的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 ※ 由于后天就是中秋的缘故,勤政的皇帝也难得宽宏大量了一把,早早的就让太监总管拖着奸细高亢的嗓音喊退朝了。 几个和陆德正关系好的过来邀请陆德正去红拂楼喝酒,说那里新来了几个漂亮的女乐,不止歌唱得绕梁三日,就连舞也美得堪比小蛮。 如果是以前的陆德正肯定就跟着去了——毕竟这也是为了与同僚交流感情嘛——但是现在的他可是身负要事在身,自然不可能跟他们同去。因此只能遗憾的再约。 大家虽然好奇他今日罕有的推诿,但也没有多想,一个两个的拱手告辞。 趁着大家都三五成群离开的档口,心里仿佛揣了十七八只兔子在疯狂扑腾的陆德正强忍住想要打摆子的冲动,小心翼翼地凑到太子萧承锐的面前。 萧承锐正在和刑部尚书谢泰泓说着什么,脸上的神情很是凝重。 眼见着一个微末小官壮着熊心豹子胆凑过来的两人脸上都有些意外之色。 “咦……这位不是御史台的……卢……陆御史对吗?怎么?找本官有事?” 刑部与御史台也是老交情了,一看到陆德正蹭过来,谢泰泓的第一反应就是陆德正找的是他。 陆德正干笑两声,别说是太子殿下了,就是刑部尚书对他而言也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因此,此刻的他心里真的是说不出的紧张和惶恐。 不过,想到自己那已经做了这么久的美梦,他还是吭哧吭哧的勇敢的对着刑部尚书开口了。 “不,大人您误会了……下官、下官,”困难的干咽了两口唾沫后,陆德正壮着胆子对萧承锐露出了一个祈求的眼神。“要找到的是……是太子殿下。” 这就有些出人意料了。 萧承锐和谢泰泓略微碰了下眼神后,谢泰泓微微一笑,“既然这样,那我就不打扰殿下与……陆御史的交谈了,殿下,请恕下官失礼,先行告退。” 萧承锐虽然疑惑陆德正这样一个微末小官为什么会明目张胆的直接走到他面前来,甚至还隐隐透露出了想要与他私下交流的苗头,心里有些怀疑他是不是从哪里知道了什么的太子殿下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寒光,面上却半点声色都不显露的含笑与谢泰泓告别。 等到刑部尚书谢泰泓离去后,萧承锐将充满询问的眼神落在陆德正的脸上,无声地催促他开口。 险些就在太子爷的注视下变成软脚虾的陆德正抖抖索索的将手探进袖子里——跟着萧承锐的贴身太监就尖叫了一声:“殿下小心!”然后就义无反顾地张开双臂挡在了萧承锐的前面。 陆德正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半晌才回过神来,磕磕巴巴地将好不容易才从袖袋里扯出来的信件捧到脑袋上方,一边做出恭敬呈递的姿态,一边语无伦次地辩白道:“还请太子殿下不要误会,下官对您没有半点恶意,把手伸进袖袋也是为了……也是为了给您取这封小女特意写给您的信件……” 低眉垂目,自顾自说着话的陆德正没有发现在他说到小女的时候,不只是萧承锐还有他身边的小太监都露出了一个下巴落地的震惊表情。 陆德正只差没把自己这一辈子的胆量都耗光了,才‘勇敢’的挺到了太子爷伸手把信件抽过去的那一刻,压根就不敢看太子爷现在是个什么表情的他又努力给自己鼓了鼓劲儿,抖着胆子说了最后一句话:“殿……殿下……对于您与……与小女之间的事情……下、下官……乐、乐见其成……绝无半点不满之意……还请……还请殿殿殿殿下下下下明鉴。” 结结巴巴磕磕绊绊的说完这一番话后,陆德正再不敢有丝毫逗留,就这么以一种紧盯着地面金砖的姿态,抖抖索索的再三向尊敬的太子殿下告辞,脚下如同踩着风火轮一样的咻咻咻地奔得老远了。 刚刚还在嚷嚷着殿下小心的小太监若有所思的注视着陆德正撒丫子飞奔而去的身影,“谢将军,这小老儿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奴婢怎么有听没懂啊?” “你不是有听没懂,是听懂了,但是却压根就不敢相信罢了。”小心翼翼把手里的信封放入怀中收好的‘萧承锐’眯了眯眼睛,“走,赶紧随本将去面见圣上和皇后娘娘。” 经过一番细心的检测,发现腹中的胎儿还算稳当的陆拾遗在听渣爹陆德正说已经把信亲自送到了萧承锐手上后,就把那颗还有些不安的心彻底落回了肚子里,安安心心地等着萧承锐过来与她相见了。 出乎意料的是,她等了萧承锐足足一天都没有把他的人给盼过来! 这就由不得陆拾遗不感到心怀忧虑了。 以她对那傻小子的了解,在知道了她的具体所在地后,他应该第一时间跟着陆德正那个渣爹回来找她——而不是让她在这里枯等一天。 “难道是真的出什么事情了?”想到那天萧承锐的不告而别,陆拾遗的心止不住的开始惴惴难安起来。 该不会,她付出了这么多的代价,那傻小子来到这个世界后还没几天就因为什么原因挂了吧? 可是不应该啊! 他不是太子吗? 一国太子要是真的出了事情,怎么她渣爹这个官场上的小人物却一点反应都没有?相反还一门心思的盼望着做国丈的那一天? 越想越觉得脑子里糊涂的紧的陆拾遗干脆不想了。 在仆妇们抬了两人小轿过来请她去前面与陆德正等人汇合去陆氏宗族本家后,就随便拾掇了一下自己,跟着她们去了。 陆家这一代的族长是陆德正的伯父,也是原主的大爷爷。 据说是一个行事十分严格甚至带着点不择手段的人。 他虽然没有进入官场,但是陆氏宗族里每一个后辈的升迁和婚配都有着他的影子和推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陆家几乎可以说是他的自留地,是他的一言堂。 “今天是中秋,是个难得月圆人团圆的好日子,按理说,老夫不该说一些扫兴的话让大家心里都跟着不痛快,但是家风规矩对每一个家族来说都是堪比人体骨架一样的存在,容不得半点的疏忽和侥幸!”头发胡子已经全白了的陆家族长眼神锐利无比的扫视着在场所有人,用一种冰冷的几乎让人浑身都控制不住想打哆嗦的口吻,不急不缓的说道。 老老实实把自己藏身于父母身后的陆蕊珠与弟弟陆鹏程交换了一个异常兴奋的眼神,静静期待着一出她等候已久也期盼已久的大戏,即将在她的眼前上演。 “来人啊!”陆家族长毫无预兆的暴喝一声,“把那个不知廉耻与人私通又身怀孽种的不孝女给老夫带上前来!” 第47章 未婚先孕的闺秀(7) 原本打算应付性的在这里坐一会儿就先一步离开的陆拾遗没想到族长今晚立威的第一把火就烧到了她的身上——脸上难得地带上了几分错愕之色。 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她相信陆德正和陆七公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这位所谓的大爷爷如何的。 除非他们想要陆家满门的脑袋都在京城鼎鼎大名的菜市口前面滚上一滚了。 因此,她几乎是以一种十分从容的姿态聘聘婷婷的站了起来。 在两个仆妇想要过来拉她的时候,还微微昂起白嫩胜雪的下颔,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扫了她们一眼,“别碰我,我自己会走。” 两个仆妇竟当真被她那隐带寒意的一眼震慑住,下意识僵在了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直到陆拾遗缓缓往前走,她们才如梦初醒般的跟上——不过看在其他人眼里,已经失了原本的威吓价值,变得与跟班无异。 族里的几个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陆蕊珠身边,压低嗓门,满脸惊叹地道:“蕊妹妹,你大姐的胆子什么时候这么大了,被大爷爷这么指名道姓的骂着居然一滴眼泪都没掉?” “她这叫死猪不怕开水烫!”陆蕊珠在自己的堂姐妹兼闺蜜面前是半点都不掩饰对陆拾遗的厌恶之情。“她现在也算是破罐子破摔了,反正对她而言,不论最终的结果如何,都是一个死字——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死得好看一点,死得体面一点呢。” “哎呀呀……如果是我做了这样不要脸的事情,羞都羞死了,哪里会像她一样,张狂成这样,就好像有恃无恐似的!”又一个陆家姑娘拿帕子掩住自己的唇,满脸鄙夷的啐了一口。 而陆蕊珠听了这话,心口却莫名的咯噔了一下。 就好像有恃无恐似的…… 她默默咀嚼着对方有口无心所说出的这句话,一时间心里莫名的就生出了几分今日恐怕未必能当真如她所愿的忐忑和紧张来。 事实上,也确实如她所担心的那样,眼看着陆拾遗就要走到陆家族长面前的时候,比陆家族长还要高上一个辈分的陆七公已经从听到陆拾遗怀孕的无比震惊中回过神来,抓起圆桌上的一大把红木筷子就朝着自己的族长大侄子狠狠的扔了过去。 “陆荣博!你要是敢动拾娘一根汗毛,老子掳袖子跟你玩命!” 今天又和侄孙就他替女儿给太子送信的事进行了一番密切交流后的陆七公呼呼喘着粗气,他旁边的同胞兄弟陆九公使出了吃奶的劲儿,都没能重新把他拉回原位上坐下。 而其他的族人们也目瞪口呆的看着仿佛自家房子被人点着了的陆七公,怎么也没办法理解明明被捉上去示众接受处理的是陆德正和朱氏的女儿——怎么看着他反倒比那两个做亲生父母的还要紧张陆拾遗一些。 怎么都没想到会蹦出这样一个程咬金的陆家族长陆荣博表情有瞬间的怔愣,他下意识地扭头去看已经来到了他面前,唇角还带着一丝淡淡笑容的陆拾遗,“七公……怎么我处置一个犯了族规的晚辈,您也会发这么大的火?” “那是因为——”差点就把陆拾遗和太子爷的关系脱口而出的陆七公猛然住嘴——差点没因为这个动作咬掉自己的舌头——也三步并作两步地蹿到最前头,途中,经过侄孙陆德正身边的时候,没忘记狠踹了他一脚,“还不快把拾娘给扶下来!她现在哪里受得了半点惊吓!” 同样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的大脑一片空白的陆德正被陆七公这么猛然一踹,才后知后觉的想到现在可不是他发呆的时候—— 老天爷啊啊啊啊啊啊!!!! 他的心里在疯狂的刷屏!!!!!! 我的女儿肚子里有了皇家的血脉了!!!!!! 皇孙!!!!! 未来的皇帝!!!! 有着我陆德正的血脉的皇孙!!!!!! 从梅花式的六开光坐墩上站起来的陆德正因为情绪太过激动,险些一个趔趄,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摔个狗吃屎! 不过他却浑然不顾这些,连滚带爬地就往陆拾遗所在的方向飞奔而去了。 等到先一步冲到陆拾遗面前的时候,他反倒整个人都变得手足无措了。 他张开手臂,小心翼翼地护住陆拾遗,结结巴巴地问她:“拾娘,有身孕了是好事呀,你怎么都不告诉爹爹一声?” 陆拾遗无辜地歪头回看他,“爹爹,这你可不能怪我,我也是现在才知道自己居然……”她满脸新奇地去看自己的肚子,“居然有小宝宝了?这可真的是太奇怪了。” “那你……”陆德正很想问那你在信里面说的很重要的事情难道不是这一件吗? 不过想到自己是未经女儿允许,私自拆得信件,因此只能硬憋着什么都不问。 “有小宝宝了也是好事,”陆拾遗眉眼弯弯一副特别开心的样子,“这样承锐哥哥就算再怎么生我的气,我也不怕他啦。” “承锐哥哥?”陆荣博可不是陆七公那个糊涂蛋,很快就从这个称呼中敏锐的察觉到了一种几乎让他全身的毛孔都要炸开的惊悚猜测。他下意识地拿求证的眼神去看已经来到了他面前的陆七公和小心翼翼搀扶着陆拾遗慢慢坐下的陆德正,连早已经养成了习惯的“老夫”自称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两人脸上都有志一同的露出了一言难尽和苦大仇深的表情。 陆荣博没那么容易被陆七公和陆德正的表现影响到,因此他只是略微一沉吟,就在众多族人们议论纷纷的关注中,把两人请到一个角落里去了。 “拾娘所说的承锐哥哥是不是太子殿下?”他直接开门见山的问。 “大伯,如果不是太子殿下的话,您觉得以侄儿的脾气,会容忍得下这样一个败坏门风的女儿吗?”陆德正委屈的眼睛都红了。 陆七公也在旁边狠命点头,“荣博,我们能够理解你现在的心情,毕竟我们也是从你这个阶段过来的——我们现在唯一能够和你说的就是拾娘绝对不能动!否则——否则她肚子里的龙子凤孙要是出了点什么差错——咱们全族的脑袋都不够砍的呀!” 说到后面的时候,陆七公的声音都因为过度紧张而有些破音了。 陆荣博默默的听他们把话说完,皱着眉毛道:“七公,德正,太子殿下刚出生的时候就被圣僧批过命,他是绝对不能近女色的……可拾娘现在已经身怀有孕了!” “不,大伯,您忘记了一个最关键的点,”陆德正苦笑一声,“太子殿下在他二十五岁以前确实不能近女色……但是……打从六月初九过了以后,他就已经不是二十五岁而是二十六岁了!而拾娘的这一胎,恰恰巧的就是在六月底的样子怀上的!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太子殿下刚一解禁就沾了我们家女儿的身?”陆荣博一脸啼笑皆非地来回看着陆德正和陆七公,你们确定这不是拾娘故意找的借口,随便抓了个咱们不敢招惹的人,故意吓唬咱们?” 陆德正直接拿一张麻木脸看他:“大伯,你以为我们没想过这一点吗?”一向都对族里的长辈们尊崇有加的他破天荒的露出了一个近乎嘲弄的冷笑,“开始的时候我和七叔公一样也怀疑拾娘她是不是故意用这样的方式来袒护她的那个奸夫……但是……但是……” 陆德正脸上忍不住又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但是昨天拾娘亲手写了一封信让我在朝上帮她转交给太子殿下……” “什么?!”陆荣博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他不敢想象这平日里冷静持重的晚辈会在自己女儿的怂恿下,做出这样不靠谱的事情出来。“你疯了吗?在不确定她说的是否属实之前,你居然就、居然就拿着信直接送上门去了?!你就不怕这完全是出自于她的臆想吗?你这样会把我们全族人都害个精光的!” “问题是我的选择并没有错,”陆德正一脸古怪地看着他暴跳如雷的大伯,“太子殿下在听了我说的话后,直接就把信给接过去了!” “他接过去了?”陆荣博下意识地重复,“那他有没有说什么?” “我……我也想知道他看了信后会说点什么……”陆德正也是一副悔不当初的表情。“但是我当时紧张的要死,哪里敢做过多的逗留……把信递给太子殿下后,我就赶紧头也不回的跑了。” “那你知不知道那封信里写了什么?我可不信你没有拆过。”陆荣博眼神锐利的看着自己的侄儿。 脸皮到底还没有厚到私拆女儿信件而不脸红的陆德正干咳两声,神情很是古怪地把自己看到的那封几乎都可以完整的背出来的信件复述给自己的大伯听。 至于陆七公早就强烈要求‘先睹为快呢’了。 但即便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但脸上依然不由自主的露出了几分难以置信的感触表情出来。 “幸好你们及时阻止了我,要不然我就要变成整个陆家的罪人了。”陆荣博在听完了那封信后,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几分后怕的神采。 “这事真要说起来,还得怪我们处理的不周到,我们应该早一步提醒你的,”陆七公对此也颇为懊恼,“也不知道刚才你的那一声大喝有没有惊吓到拾娘肚子里的龙胎……不行不行……我们得赶紧请个大夫来给拾娘扶一扶脉。” 在说到陆拾遗肚子里的所谓龙胎时,陆七公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关爱之情,哪里还有半点当日在陆德正面前对于这个蠢侄孙想要为陆拾遗请大夫过来瞧瞧时的冷嘲热讽。 “对了,”陆七公这时候又想起陆荣博刚才说的那一番话,急忙一脸纳闷不解地问他,“荣博,你是怎么知道拾娘身怀有孕的事情的?这事儿别说是我们了,就是拾娘她自己也不知道啊。” “我马上就让小厮去巷口把已经退休了的林老太医请来,他老人家平日里对街坊邻里最是热心,这又是好事、是喜事,相信即便是我们在如此中秋团圆夜把他请过来,他也不会觉得我们冒犯的。” 说到这里,陆荣博皱了皱眉头,有道:“至于我是怎么知道拾娘身怀有孕的事情,那就要从这封信说起了,”陆荣博取出一封信交到陆德正手里。“德正,这个人对拾娘颇为关注且充满恶意,德正,你要好好查一下,看看到底是谁背地里这么针对我们家拾娘。” 既然已经肯定他们家的姑娘确实有一步登天的可能,那么,他们这些做长辈的自然要行动起来,为她扫清前面道路上的所有障碍,让她走得更高更远——这样带给家族的好处也会越来越多。 陆德正铁青着脸接过陆荣博手里的信件放入自己的袖袋里,“大伯,您放心吧,我一定会仔细调查的。” 如今的拾娘对他们整个陆家而言的意义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任何与拾娘为敌的人,他们都不会轻易放过的! 在经过一番长谈后,三人很快达成了共识。 陆荣博更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自打脸面的说关于他刚才所说的那一番话根本就是不真实的,是他误信谣言,经过德高望重的陆七公和陆拾遗的亲生父亲陆德正的解释,他已经可以肯定陆拾遗依然如同最纯洁无暇的美玉一样,没有任何的瑕疵。 他更是当着所有族人的面,神态郑重的向陆拾遗请罪,希望能够得到陆拾遗的原谅。 陆拾遗在族人们跌破下巴的注视下,丝毫面子都不给陆荣博的说道:“大爷爷,我知道自己确实做错了事,也乐意接受处罚,您就别再为我遮掩了。” “拾娘,大爷爷知道你平日里最是乖巧不过了,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出来,也定是有着别的苦衷,”陆荣博眼神十分慈爱的看着陆拾遗,“今儿的天气虽然算不上冷,但到底也是深秋了,你要是觉得疲累的话,就先去你婉君姐姐的院子里休憩一下,待会儿再让咱们巷子口的林老太医好好给你检查一下身体,大爷爷很担心你被大爷爷刚才的那一声吼,给吓出个什么好歹呢。” 陆婉君是陆荣博最得意的小女儿,她的院子即便她已经嫁人多年,也一直都规整的好好的,不但日日有人打扫,还除了陆荣博夫妇和陆婉君归宁以外,其他人都没资格涉足其中。 如今他愿意把陆婉君的院子拿出来给陆拾遗用,这就足可见他对陆拾遗的看重和赏识了。 原本以为今天要看陆拾遗一出好戏的陆蕊珠没想到最终等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她根本就没办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凭什么? 凭什么都是陆家的女儿,凭什么都是与人私通,凭什么都是身怀孽种! 她陆拾遗就能好命成这样?! 不仅腹中的胎儿不需要向她上辈子一样被活生生的用红花打下来,还能够让铁面无私的大爷爷当着所有人的面为她遮掩? 凭什么?! 凭什么她陆拾遗就是比她好命?! 凭什么她陆拾遗每次都能够遇难成祥?! 凭什么?! 陆蕊珠嫉恨的双眼通红,差点就从自己的位置上跳将起来,嘶声裂肺地冲着陆荣博所在的方向嘶声咆哮。 是她的母亲朱氏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用力掐了她一把。 “蕊娘,就算你心里再不甘心也不要在这么多人面前表露出来,现在族里的人可都在眼睛一眨不眨的紧盯着我们不放呐!” 陆蕊珠被她的母亲朱氏提醒了。 她死死的把锋利的指甲掐入掌心,脸上也如同自己的母亲一样露出一个对自家大姐充满担忧和关怀的表情出来。 陆氏族人一点都不蠢,陆荣博迥异的态度让他们敏感的从陆七公和陆德正的表现中捕捉到了一点一鳞半爪的隐秘——他们虽然心里仿佛有爪子在不停的挠呀挠的,但依然勉强保持住了克制,没有强逼着陆荣博把他突然改口的原因说出来。 相反,除了几个愣头青被他们的家里人拍扁在圆桌上以外,其他人都摆出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一起联起手来掩饰太平。 很快的,这场原本想着用杀鸡儆猴的方式来正一正族内歪风邪气的精彩大戏,就这样以一种让人分外遗憾的,堪称虎头蛇尾一般的方式悄无声息的落幕了。 林老太医就和陆荣博所说的一样是个热心肠。 小厮才出去没多久,就把他老人家给请过来了。 身后跟着一个小药童的林老太医一进入陆婉君曾经住过的院子里,就笑容可掬的和不住对他说着感谢之词的陆荣博等人寒暄。 “行啦行啦,咱们都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了,你小子是个什么脾气我还会不知道吗?如果没有什么异常要紧的事儿,你是绝不会在过中秋这样的团圆夜里打扰我过节的,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陆荣博在林老太医面前是半点脾气都没有的,他不好意思地对林老太医拱拱手,也不再说什么麻烦您老的客套话,而是毕恭毕敬地把他引到陆拾遗面前,请他给陆拾遗诊脉。 林老太医机敏的从大家郑重其事的表情中觉察到他恐怕又一脚踩入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情中间去了。不过作为太医的他也算不清自己到底凑了多少可怕的热闹,又幸运无比的全身而退了。 因此,他只是略微迟疑了一下,就对陆拾遗笑得一脸和蔼的说道:“还请……这位姑娘伸出手来。” 陆拾遗低低地道了声谢,撩起袖子,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来。 林老太医因为已经七老八十的缘故,也不需要在讲究什么男女大防,因此他很是利落地把自己的手指搭在了陆拾遗的脉搏上,慢慢的闭上眼睛,摇头晃脑起来。 陆荣博等人胆战心惊的注视着他的每一个表情——生怕这只是空欢喜一场。 林老太医没想到这梳着未出阁姑娘发式的漂亮女娃儿居然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一时间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呆滞。 这时候的他也算是明白了陆荣博他们刚才的表情为什么会那么的古怪了。 虽然不知道这女娃儿肚子里的孩子对陆荣博等人有着怎样的非凡的意义,林老太医也没打算真的去探究——好不容易成功在太医院熬到了退休的他可半点都不愿意也没那个精力在踏进任何一场阴谋中去了。 因此,在把完脉后,他直接摆出一张标准的大夫脸,神情冷静自若的把他的诊断结果说出来了。 当陆荣博等人听到陆拾遗肚子的胎儿十分稳当且母子俩的情况都很不错后,几乎是不约而同的长松了一口气。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刚刚才出去领了林老太医进来的那个小厮又跌跌撞撞地狂奔进来了。 这小厮是被陆荣博拿来当以后的管家培养的,罕有像现在这种不稳重的时刻,因此在见到他如此失魂落魄的冲进来的时候,他并没有选择在第一时间呵斥于他,而是微皱眉头的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那小厮魂不守舍的傻站在原地呆了半晌,然后才如同见了鬼一样的对着陆拾遗行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纳闷不已的五体投地大礼。 “太……太子殿下现在就在……就在府门口等着……等着小姐过去呢……说……说是要连夜迎小姐进宫与……与圣上和皇后娘娘赏月团圆呢!” 有那么一瞬间,在场除了陆拾遗以外的所有人都觉得他们的灵魂突然从自己的躯壳里跑出来了一般,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傻乎乎的看着陆拾遗,就好像她的脑袋上突然长出了犄角一样的震惊和无措。 还是原本想要避嫌却没能真正避嫌的林老太医最为冷静——几乎瞬间就明了了眼前这女娃儿肚子里的孩子父亲是谁的他强忍住满心的震惊之情,不动声色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貌似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陆小子,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把……这位小姐用一顶小轿送到大门口去,别让太子爷和宫里的圣上娘娘久等。” 陆荣博如梦初醒一般的对着林老太医深深的鞠了一躬,然后赶忙吩咐小厮准备轿子,他要亲自带着侄儿陆德正把侄孙女陆拾遗送到府门口去。 陆七公也坚持要一起送陆拾遗过去——还说他也是知情者,不能厚此薄彼。 这时候不论是陆荣博还是陆德正都无心与他纠缠,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很快,陆荣博妻子经常乘坐的一顶小轿就被两个粗使婆子亲自抬了来。 一起跟过来的还有陆荣博妻子身边的管事妈妈。 管事婆子是来问老爷要她们夫人的轿子做什么的,陆荣博哪里有时间和一个老货解释,直接小心翼翼地和陆德正一边一个的亲自把陆拾遗送上了轿子,然后就以一种跟随押轿的姿态,步行着陪侍在一旁,一起往府门口走去了。 那管事婆子跟着自家女主子也见过不少大世面的,见到如今这一幕却是整个人都傻了眼。 直到在原地呆立了半晌,她才狠狠给自己脸上来了一巴掌,匆匆忙忙的往自家女主子所在的方向去了——她得赶紧把自己看到的这一幕以最快的速度汇报给自己的女主人听。 他们到门口的时候,发现那儿已经停了一辆看上去颇为低调的马车。 陆荣博心里略带几分忐忑的带着陆德正和陆七公迎上前去,低眉顺目的向着里面的人行了跪礼。 就见两个眉清目秀的内侍撩开了一角帘子,用尖锐地嗓音说:“太子爷不方便下轿,还请陆姑娘直接上马车来。” 陆荣博小心翼翼地应了,赶忙又和陆德正亲自站起身过来搀扶陆拾遗。 不想原本还对他们的举动没有丝毫异议,颇为顺从的陆拾遗却不知道因何缘故变了脸。 只见她紧皱着眉头,提着裙摆,飞一般地踩着脚踏上了马车,然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瞪视着正襟危坐朝他看来的英俊男人,压低嗓门,用充满恐惧和愤怒的语调,迭声质问道:“你不是我承锐哥哥?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冒充他?!” 第48章 未婚先孕的闺秀(8) 一身雍容华贵的华贵的英俊男人没想到陆拾遗第一眼就能分辨出他并不是太子,脸上的表情顿时有瞬间的怔愣。 心里更是疑惑他们到底哪里露了馅儿。 不止是他,就连那两个眉目清秀的小太监表情也有瞬间的呆滞——他们根本就没想到陆拾遗居然是如此的火眼金睛。 要知道,为了避免引起其他人的怀疑,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一直都配合得很好,除了知情的皇帝和东宫几位贴身侍候的近人以外,根本就不知道太子已经在悄无声息之间掉了包。 “你也别和我辩白说你是真的什么的,如果是真的承锐哥哥,根本就不可能像个大老爷一样的窝在马车里一动不动,他铁定会第一时间下去接我的!”心里即便为傻小子此时的安危担忧不已,但陆拾遗的脸上还是做出一副被宠惯坏了的傲娇表情,虎视眈眈的瞪视着眼前面面相觑的三人。 “没想到在下居然是在这上面出了纰漏,”那冒牌太子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恍然大悟的弧度。“不过这也在所难免,毕竟,在下只是个普通人,不可能拥有千里眼,更遑论用千里眼去观察太子殿下与姑娘平日里的相处情形了。” 陆拾遗面无表情地把肉嘟嘟的粉唇抿了一条代表着极端戒备和不满的直线,“你少给我在这里顾左右而言他的拖延时间!快说!我承锐哥哥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是他来接我而是你这个莫名其妙的冒牌货?” 那冒牌太子抽了抽嘴角,在两个小太监暗笑的窥视中,一本正经地对着陆拾遗行了一礼,先是吩咐外面的车夫驾驶马车掉头回返皇宫,然后才一本正经地对陆拾遗自我介绍道:“在下姓谢,乃刑部谢尚书之独子,目前忝居东宫护卫统领一职。因为面容有幸与太子殿下多有酷肖之处,才被皇上钦点,以作暂代转圜之用,至于太子殿下现今状况如何,恐怕只有陆姑娘随在下一起进宫面圣,才能够知晓了。”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赶快抓紧时间吧。”陆拾遗做出一副迫不及待的口吻说道。 虽然早就从那封信里得出了眼前姑娘确实与东宫太子关系匪浅的结论,但是……谢裕兴还是有一种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的诡异不真实感。 毕竟,作为打小就作为伴读陪侍在太子身边的人,他还真没见太子和哪个女子有过什么交往甚密的接触。 眼前这个女子出现的实在是太突然,也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对马车里的冲突一无所知的陆荣博等人还在以一种深深伏跪的姿态,要多恭谨就有多恭谨的目送马车往皇宫所在的方向,稳稳当当的行驶而去。 抱持着这样一种很是复杂的情感,谢裕兴领着陆拾遗直接去了东宫。 到了东宫门口,他请陆拾遗稍作等待,说他马上就来请她进去。 而两个小太监则会留下来服侍陆拾遗,以备不时所需。 陆拾遗对此表示理解,知道他这是要去向皇帝皇后汇报,因此也没做过多的纠缠,只是让他早去早回。 由于太子出事的缘故,这些天皇帝和皇后只差没把这里当成日常饮食起居的地方了——他们就这么一个儿子,不整日整夜的看着,心里就止不住的发慌……就怕他们一个不注意,儿子就出了什么差错,真要是那样的话,他们一定会崩溃的承受不住的。 听说谢裕兴直接把陆拾遗带入东宫的皇帝和皇后面上飞快的闪过一丝错愕,在谢裕兴离开前,他们不还特意给他下过一道特殊的命令,让他好好的试试这位姑娘,确定她是真的与太子有关再把她带到东宫来吗?怎么…… 谢裕兴看出了至尊夫妇的不解,脸上露出一个无奈地苦笑,单膝跪地的给二人解释道:“圣上、娘娘,陆姑娘火眼金睛,在看到末将的第一眼就认出了末将并非太子殿下……所以……” 这一个多月以来,就没有见到谢裕兴被拆穿过一回的皇帝和皇后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五味杂陈起来。 两人几乎是下意识的又回忆起了昨日看到那封信时的震惊心情。 “皇后……”皇帝扭头用征询的眼神去看身边的妻子。 他与皇后是青梅竹马的少年夫妻,感情甚笃。 哪怕是做了皇帝,也难能可贵的顶住了前朝的压力,成功履行了与皇后年少定情时所许下的承诺:一生一世一双人。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缘故,他们至今也只得了一位太子和三位公主。 皇后的脸上闪过一丝挣扎的神色,不过她到底说服了自己。 只见她声音带着几分犹豫又带着几分坚定地对皇帝说道:“她是第一个不经提示就认出裕兴不是太子的人……本宫想要赌一把……皇上,说不定她就是圣僧口中所说的那位太子的有缘人呢。” 心里同样觉得这非常的有可能的皇帝微微点头,“既然这样,裕兴,你现在就带着她去太子那里吧。” 谢裕兴干净利落地应了声是,起身退下了。 皇后怔怔看了他酷似自己儿子的背影半晌,“我记得从这里有一条密道可以直通……” “直通太子的寝殿。”皇后刚一开口就知道她想说什么的皇帝善解人意的补充。 这对在大魏权力堪称至高无上的夫妻默契十足的对望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站了起身,半点磕巴都不打的直接去听壁角了。 被谢裕兴带到寝殿门口的陆拾遗还没走进去,就明白了傻小子为什么会与她足足失联了一个多月了。 “我早就应该猜到是这个原因了。”她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低低呢喃着,“这一次就连我这个老手在穿越附体的时候都留下了个丁点记忆都没能成功接收的小麻烦,他这个本来就处于一种随时都可能魂飞魄散情况下的傻小子又怎么会当真半点后遗症都没有留下?” 总算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的陆拾遗刚要进去,脑子里又电光火石的想到了另外一件要紧事——以这些人对傻小子的看重,是不可能放任她独自一人接近傻小子的,也就是说,明面上看着寝殿里现在空无一人,实际上里面却很有可能有许多双眼睛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在不确定她仅剩的一点灵魂本源能否把傻小子唤醒之前,她必须最大限度的攫取那些窥视者的好感度,让他们能够放心的把她时刻留在傻小子身边,这样,她才能够一点点的帮他稳固神魂,重新唤醒他。 转瞬间就琢磨出了一套行动方案的陆拾遗在众目睽睽之下,身形突然就是一晃,眼泪也在所有人都没有预想到的情况下,猛然从眼眶里汹涌而出。 “陆姑娘……”谢裕兴被她这说来就来的泪水吓了一跳。 “我的承锐哥哥……我的承锐哥哥他怎么变成了这样?!”陆拾遗用力揪攥住自己胸前的衣裳,一副根本就没办法接受这个残酷现实的模样。 谢裕兴还没来得及回答,陆拾遗已经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扑进寝殿里去了。 “承锐哥哥!我是拾娘啊!我是你的拾娘啊!你赶紧醒来看看我呀!看看我呀!”陆拾遗猛然扑倒脚踏上,一把捉住了床上人的大手,却没有得到一星半点的回应。 陆拾遗茫然无措的在脚踏上跪坐了半晌,突然手脚并用地往床上爬—— 站在寝殿门口的谢裕兴等人看到这一幕,想要上前阻拦,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寝殿一个隐秘角落里的皇帝和皇后双双作势制止住了。 “承锐哥哥,拾娘知道错了,拾娘不应该不听你的话,拾娘应该呆在那个山洞里等你的……”眼泪扑簌簌地不停从眼眶里涌出来的陆拾遗拿起萧承锐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她这个堪称不知廉耻的动作让不少见到的人震惊的倒抽了一口气。 而本来就对这方面十分敏感的皇后也在瞬间惊喘了一声,飞也似的捂住自己的嘴唇,目不转睛的注视着陆拾遗接下来的每一个举动。 陆拾遗明明清楚的感觉到了周遭骤然间变得异常紧绷的氛围,她却仿若未觉一般的将萧承锐的手略微用力地往自己小腹处又压了压,然后才在其他人紧张焦急的几乎要蹦起来的屏息等待中,呜咽着对昏迷不醒的萧承锐哭诉道:“承锐哥哥,你快点醒来吧,你知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做爹爹了!你知不知道你马上就要做爹爹了!” “皇上!”皇后神情激动地一把攥住了皇帝的胳膊,压低声音,浑身都在止不住颤抖地道:“你、你听到她刚才说的话了吗?她说太子要做爹了!要做父亲了!” 皇帝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震撼的半晌都回过神来。 更别提那站在寝殿门口的谢裕兴和一众东宫内侍宫娥了。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不可思议的震惊和狂喜之色。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见惯了大世面的皇帝才用自己汗津津的手回握住皇后的,“这陆姑娘未必就是真的有喜了,她也很可能是故意用这样的方式想把太子给刺激得清醒过来。” 皇帝这话的尾音刚刚落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大半个身体都趴在了萧承锐身上的陆拾遗又喉头哽咽的说话了。 “承锐哥哥,我知道你肯定不信我说的话,毕竟在你眼里我已经算得上是前科累累了,但是这次我真的没有撒谎,真的!” 陆拾遗嘟起粉嫩嫩的嘴巴低头去亲萧承锐的嘴唇,一下又一下的——丝毫也不吝惜的把自己好不容易又积攒起来的微末灵魂本源尽数通过这样唇齿交缠的方式,尽数灌入后者的体内去。 谢裕兴这些旁观者看得脸红,干咳着想要把脸转到一边去,但是又怎么都没办法挪开自己的视线。 “承锐哥哥,本来我也不知道自己肚子里有小宝宝了,是今天中秋,家族里开办例行的团圆宴,也不知道哪个坏蛋向大爷爷,也就是陆家的族长检举我,说我不但与人私通还有了孽种……”陆拾遗哭唧唧地继续环抱住萧承锐亲昵无比地蹭他的脖颈,“也不知道是哪个坏蛋这样说我们的孩子,等我找出来,我一定要把他大卸八块!承锐哥哥,你快点醒来吧……你再不醒来,你的拾娘就要被人欺负死了!嘤嘤嘤嘤……” 将自己体内的最后一点灵魂本源都灌过去的陆拾遗眼前都些冒金星的迹象了,可躺在床上的萧承锐却依然没有醒转过来的迹象。 虽然早就料到自己很可能一次唤不醒萧承锐,但是陆拾遗心里还是平添了几分烦闷酸楚之色。 也不知道是不是身怀有孕的关系,她总觉得现在的她格外的多愁伤感,情绪的起伏也远比往日要剧烈得多。 “承锐哥哥!你在这样我就不理你了!一辈子都不理你了!”陆拾遗抓起萧承锐身上的衣服就是一阵猛晃,“你要是再不醒来,等我的肚子大了,我就要被大爷爷他们给浸猪笼了!到时候你就是想见我们母子都见不到了!” 被她摇得东倒西歪的萧承锐依然没有丝毫动静。 反倒是皇帝和皇后被陆拾遗这一举动弄得心惊肉跳的。 他们不是担心陆拾遗不知轻重的弄伤了他们的太子,而是担心还在陆拾遗肚子里尚未出世的皇孙! “不行!我们得赶紧出去阻止,”皇后有些站不住了,“在这样下去,她很可能弄伤到肚子里的孩子的!” 皇帝却让她静观其变,“民间不是有句话叫乱拳打死老师傅吗?说不定她还真能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把太子给唤醒过来——皇后,再等等,再等一段时间。” “可是她肚子里的孩子……”皇后欲言又止。 如果太子一直不醒的话,那很可能就是她儿子膝下的唯一一根苗了。 容不得她不小心谨慎啊。 “皇后,那也可能是个小公主,”皇帝用一种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声音对皇后说道。为了避免皇后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他还用力揽住了皇后的肩膀,半禁锢住了她。“而且,只要她能够把太子给成功叫醒过来,那么,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 “皇上……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孙辈!嫡嫡亲的!”皇后满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的丈夫,简直不敢相信他居然会说出这么残忍的话来。 “皇后,朕心里的难受不比你少,但是你别忘了……在我们身后还有无数饿狼在对着我们虎视眈眈……”皇帝叹了口气,“不然你以为健健康康的太子怎么会突然变成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在这权利永远都比感情要更重一筹的帝王家,一个没有父亲提供安稳环境和保护的孱弱婴儿,是活不长久的。” 皇帝的话就如同一盆冰冷的水一样劈头盖脸的浇在了皇后的身体乃至于灵魂里,让她整个人都颓靡了下去。 皇帝是打从心底的深爱着自己这位幼失怙恃的表妹的,因此很快又出言安慰道:“只要太子清醒过来,那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所以梓童,打起精神来,相信这位陆姑娘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事实上这位陆姑娘还真的没有让他们失望。 在陆拾遗又一阵不死心的撒泼哭闹后,一直没有动静的萧承锐毫无征兆地动了动自己还搁在陆拾遗腹部的手,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旁若无人地攀上陆拾遗的后脑勺,略一使劲,将湿漉漉的眼睛睁得老大的她重重压向自己,然后毫不客气地微微仰头衔吮住她不住张翕的粉嫩小嘴咬了个痛快后,才半眯半阖着一双满布柔情的乌眸,神情无奈又宠溺的对陆拾遗道:“宝贝儿,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居然能吵闹成这样?” 陆拾遗表情呆滞地看着满眼笑意与她对视的萧承锐,没有丝毫预兆地就瘪着嘴嚎啕大哭起来。 边哭还边用力拧他的耳朵,边拧边骂他:“你怎么不干脆睡死算了!还怪我吵!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你知不知道我怕得要死!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就被抓去浸了猪笼!你知不知道唔唔唔唔唔——” 还处于脑筋不怎么清楚状态的萧承锐见不到陆拾遗这微微红肿的樱桃小口在他眼前一张一合的模样,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能忍住地一个翻身把她压入了蓬松温软的被褥里,重新堵住了她的嘴唇,手上也没闲着的开始上下其手。 原本见到太子醒来,欣喜若狂想要扑上去的帝后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就被面前这格外辣眼睛的一幕刺激的直接携起手来落荒而逃。 当然,在离开之前,他们没忘记用手势提醒谢裕兴去阻止随时都可能把他们命定的儿媳妇扒个精光的猴急儿子——要知道,陆姑娘腹中的胎儿至多也才一个多月,这个时候为了孩子着想,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行房的。 陆拾遗已经不是头一回做母亲了,即便是没有人提醒,她也知道就她目前的状况是不能胡来的,因此,在谢裕兴纠结着到底要不要上前甘冒触怒太子的风险去打搅他的好事的时候,肚兜都快要被萧承锐从衣裳里扯出来的陆拾遗微微喘息着用手抵住了他不住要顺着锁骨往下吮吻啃咬的动作,“别……承锐哥哥……别……” “拾娘!就依承锐哥哥这一回,你不知道承锐哥哥有多想你……”才开了荤不久的萧承锐如何甘心美食都送到了自己嘴边上还不啃一口,赖皮耍赖的就是不肯从陆拾遗的身上下来。 而他的这一番表现也让打小就在他身边伺候的宫人们接二连三的想要低下头去找自己不知道掉到哪里去的下巴。 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他们那位随便一个眼神就能扫得人腿软,毫无形象跪在他面前求饶的威严储君吗? 陆拾遗没办法,只能拿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吓唬他。 “你再这样我们的孩子会受不了了的!”她恼羞成怒的一面瞪他,一面用力把他推离自己身上。“和我大爷爷住在一个巷子里的林老太医特意提醒过我……说、说三……三个月内……我们不能……不能做这种事情的!” 而且就算能做也不能当着这么多的眼睛做啊! 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陆拾遗在心里抓狂的咆哮,面上却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的看着萧承锐。 她原本以为她使出这个杀手锏,萧承锐一定会马上收回爪子向她忏悔的做乖宝宝。 不想对方却完全是有听没懂。 “什么叫我们的孩子会受不了了的?拾娘,你在说什么啊?” 陆拾遗眨巴了两下眼睛,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的傻小子刚刚才从昏迷中醒过来,整个人还在状况外呢。 想到他宁肯魂飞魄散也要死缠着她不放的行为,心口莫名一暖的陆拾遗唇角忍不住翘起一个异常温暖的弧度,她主动攀住萧承锐的脖子,在萧承锐以为她改变主意要配合自己来滚一发床单的时候,轻轻咬了口他的下巴,笑靥如花地说道:“还真是个傻爹,连这都听不懂。”重新把萧承锐的手拉到依然平坦温热的小腹上,“恭喜你,我的好哥哥,你马上就要做父亲了!” 萧承锐目瞪口呆地顺着陆拾遗的动作去看她的肚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用近乎破音的嗓音,小小声小小声地问:“拾娘,你……你刚刚说什么来着?能不能再说一遍……我……我好像没怎么听清楚……” 陆拾遗忍住想要爆笑的冲动,依然一本正经的把自己刚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萧承锐眨巴了两下眼睛,傻乎乎的抬头看看陆拾遗的脸,又傻乎乎的低头去看陆拾遗的肚子,这么来来回回的仿佛抽风一般的看了无数遍后,他才终于有了点真实感的手软脚软地从陆拾遗身上爬了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又重新把她圈在怀里,这才干咽了两下喉咙,抖着嗓子冲着外面喊道:“小福子!在外面的话就赶紧去给孤传个专攻妇科的太医过来!记住,一定要嘴紧的!” 萧承锐话音未落,外面就响起了一声喜不自胜的“奴婢这就去”,紧跟着就是窸窸窣窣离去的脚步声。 萧承锐见陆拾遗满眼好奇的看着他,就面带温柔的给她解释道:“小福子是我母后给我的,打小就跟在我身边服侍我,对了,拾娘,你也应该知道我的身份了吧?本来打算在那天就告诉你的,没想到我莫名其妙就在和人打斗的时候晕了过去,然后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现在知道也不晚啊,反正我图的是你这个人又不是你的身份。”陆拾遗的甜言蜜语也是张口即来。 萧承锐被她哄得眉开眼笑。 “等到太医帮你检查后,我就带你去拜见我父皇母后,然后再把你送出宫去。” 陆拾遗虽然明知道他这样做必然是有着自己的考量,但依然故意做出一副委屈的表情问他:“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吗?我们才重逢多久,你就要赶我走?” “我的傻宝宝,你这么说可大大的冤枉我了。我正是想要和你长长久久的在一起,才会忍着心痛先把你给送回家去啊,毕竟只有把你娶进家里来,我们才能够光明正大的,永永远远的在一起嘛。”说到这里,萧承锐执起陆拾遗的手轻轻啄吻了一口,他不敢亲别的地方,怕又擦枪走火。“对了,说起这个我就想起一件事情来了,拾娘,你已经恢复记忆了吗?记得自己是谁了吗?” “如果恢复了就好了,”一说起这个就心烦的陆拾遗忍不住长吁短叹,“那天你把扔在山洞里就一去不回头了,我心里实在担心的紧,后来还是冒着风险跑出来想找你,结果你没找到,反倒被我的爹娘逮了个正着,他们根本就不顾念我自己的想法,一看到的我就把我给抓回家去了!承锐哥哥,你不知道我那个爹好过分!”陆拾遗咬了咬唇瓣,气鼓鼓地凑到萧承锐耳边跟他打小报告,把她这段时间吃得苦头受的罪竹筒倒豆子的尽数来了个和盘托出。 萧寒洲听完,气得脸都青了。 “他们好大的胆子!敢这么对我萧承锐的心肝宝贝!看我到时候怎么收拾他们!” 第49章 未婚先孕的闺秀(9) 大魏帝后对陆拾遗的好感只能用爆棚来形容。 打从独子被圣僧批命,就一直盼着这位太子口中的命定中人出现的他们以极大的热情对陆拾遗的到来表示了欢迎——就好像暗搓搓偷听未来儿媳妇壁角的那对夫妇根本就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似的。 陆拾遗原本以为看在她把萧承锐救醒的份上,哪怕皇帝和皇后有可能会对她未婚生子的事情有所不满,但最起码也能够给予她一个最基本的体面——却不想,他们居然能对她热情到这个份上,因此直到跟着萧承锐坐上了送她回陆府的马车,面上还停留着一抹惊讶之色。 萧承锐明知道她想要知道什么,却故意装傻的在旁边顾左右而言他,直到陆拾遗凶巴巴地揪住了他的耳朵,他才一边告饶着一边把他父皇母后的态度为什么这么出人意表的原因告诉陆拾遗。 “你说你一出生,京郊灵隐寺的圣僧就主动跑到宫里来给你批命,还说不准你在二十五岁之前近女色?否则就生死难料?不仅如此,还说就算过了二十五岁你能近女色了,也只能碰自己的命定之人,否则也会七窍流血而死?” 陆拾遗目瞪口呆的重复萧承锐所说的话,脸上的表情是难得一见的错愕之色。 “等等,那日我们在破庙里……”她略微眨巴了两下眼睛,“我记得是六月初九——而众所周知,太子正巧就是六月初九的生日,也就是说那些给你下药的人分明就是想让你死在那一日,等等……我们明明……你怎么没……” “我们明明把什么不该做的、该做的都做了,为什么我还活得好好的,对不对?”萧承锐爱极了陆拾遗这目瞪口呆地娇俏模样,忍不住地在她唇上轻咬了一口,意犹未尽地咂摸了两下,然后才在陆拾遗的白眼中,慢条斯理地解释道:“当年圣僧给我批命后,父皇怕有人借此滋事,当机立断把我的生辰往后推了三天,”直接把陆拾遗抱到自己膝盖上的萧承锐凑到她耳畔低低给她讲述这个罕为人知的大秘密,“所以我才能在与你行房后安然无恙。” “也就是说,”陆拾遗瞪圆了眼睛,“你根本就不是六月初九生的而是……” “六月初六。”萧承锐用略带笑意地口吻对陆拾遗肯定地点了点头。 “幸好你父皇反应够快,要不然……你可就真的危险了!”陆拾遗长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萧承锐很喜欢看陆拾遗为他担心的样子,“以后可别再喊什么你父皇了,别忘了再过不久我的父皇也是你的父皇,你要抓紧时间适应,早点改口才是。” “我都还没嫁给你呢,你就让我改口……也不怕别人将来说你的未婚妻一点都不矜持。”陆拾遗嘟了嘟嘴巴,脸上的表情有些害羞又有些欢喜。 “你马上就要成为我名正言顺的太子妃了,早一天叫晚一天叫又有什么分别呢?”萧承锐目不转睛地看着窝在他怀里,因为不好意思而抓住他的大拇指不住转圈的小姑娘,“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证,父皇对此肯定十分的乐见其成。当然啦,你在改口叫父皇的同时,也别把母后忘了,要不然,她可是会对你的偏心感到难过的。” “如果真的要改口的话,我当然会一视同仁啊!”陆拾遗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道:“承锐哥哥,我又不傻,怎么可能厚此薄彼的不把一碗水端平呢。” “既然你也说了要把一碗水端平,那么是不是现在就该好好的表现一下呢?”萧承锐捧起陆拾遗的脸,拿自己的额头温柔地顶着她的,一双深邃而温柔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紧锁着陆拾遗的每一个表情不放。“比方说……叫声夫君来听听?如果觉得不好意思的话,相公或者孩子他爹我也是可以勉强接受的。” “还勉强接受呢,”嘴唇撅得都能挂油瓶的陆拾遗从鼻子里冷哼出一声,“我肯叫你一声承锐哥哥,你就得感恩戴德了!还说什么让我乖乖的在山洞里等你,千万别乱跑……哼哼,要是我当真不跑的话,恐怕现在都饿成一具干唔唔唔唔唔唔唔……” 嘴唇陡然被萧承锐堵住的陆拾遗拼命的想要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出他按住她后脑勺的大手,只能被迫又被他那灵活狡猾的舌头在口腔里好一阵扫荡纠缠,才在他半是放水半是吃痛的闷哼声中,牙齿舌头齐上阵的把他用力顶了出来。 “你……呼呼……你是成心要憋唔唔唔唔唔……”嘴唇又被堵住的陆拾遗这次是被他纠缠的彻底没了脾气,等到他总算把她放开后,两人除了急促呼吸外,竟是什么别的事情都做不了了。 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息,陆拾遗手软脚软地从萧承锐身上爬下来,直接缩到马车对面的一个角落里了。 边爬还边警告他:“不准再过来!你再过来我就直接跳车!” 原本身体前倾打算一把将她又重新捞回自己怀抱的萧承锐只能无奈停下自己的动作。 “谁让你总说不吉利的话惹我生气的。”他的眼睛在陆拾遗又红又肿还湿润发亮的唇瓣上一扫而过,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嗓音。 “萧承锐!你居然还敢恶人先告状?!”陆拾遗瞪大眼睛,一副气炸了肺似的模样,“明明是你看我长得漂亮又可爱,才会把持不住自己的总把我抱在怀里啃来啃去的!” “你瞧我这嘴唇都被你咬成什么样子了,都快和我家厨娘熏烤出来的腊肠有得一拼了!”她恨恨的在萧承锐几乎要笑破肠子的忍俊不禁中,愤愤然地撅起自己肉嘟嘟的唇,“待会儿到了我家门口,要是它还没消下去的话,你看我到时候怎么收拾你!” “拾娘,都是承锐哥哥的错,不该咳……不该看你长得漂亮又可爱,就把你漂亮的樱桃小嘴儿咬成这幅模样,只是……为了避免你以后知道了真相更生气……承锐哥哥还是想提醒你一件事情……咱们乘坐的这辆马车虽然还算是隔音……声音压小点儿外面听得不怎么真切……但是……以你刚才那恼羞成怒的音量……”萧承锐做了个你自己脑补的同情表情。 陆拾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石化在了萧承锐面前。 萧承锐畅快无比的爆笑声也在同一时刻半点遮掩也无的传入了外面的谢裕兴和一众御前侍卫以及收到消息急匆匆带着一家老小尽数迎了出来的陆德正一家人和同样来到了陆德正家里等消息的陆荣博以及陆七公的耳朵里。 自觉没脸见人的陆拾遗强行让侍候的丫鬟拿来了一顶帷帽,才铁青着脸在先一步下车的萧承锐的搀扶下,踩着脚踏下了马车。 两只脚刚踩到地面上,陆拾遗就半点面子都不给萧承锐的重重冷哼一声,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萧承锐的手甩脱了,大步流星的自己一个人朝府里走。 ——瞧她那气鼓鼓的架势,竟是谁都不打算搭理了。 陆蕊珠难掩震惊的看着那个殷勤的搀扶着陆拾遗下来又被陆拾遗当场甩了面子,嘴角却依然挂着一抹宠溺弧度的英俊男子,拼命的在脑海里猜测对方的身份。 她突然就能够理解自己父亲那个假道学和大爷爷那个不近人情的老古板为什么会突然对陆拾遗所犯的族规视若无睹还主动袒护于她了! 这样的一个男人…… 这样的一个哪怕不知道身份也瞧着威严天成、器宇不凡的英俊男人…… 居然会是陆拾遗的? 居然又会是陆拾遗的?! 她怎么能每次都这么好命?! 她怎么能每次都能够碰上这样的人中龙凤,并且得到他们的看重和垂爱?! 想到刚从在这陌生男人眼里几乎要满溢而出的宠溺和柔情,陆蕊珠心中的嫉恨和愤懑几乎化作恶鬼,长牙无主啊的从胸腔中猛然挣脱而出! 凭什么? 她陆拾遗凭什么?! 眼见着自己因为心理失衡的缘故随时都可能当场失控的陆蕊珠当机立断吗,用力咬了一口舌尖,才勉强用剧痛重新换回了自己随时都可能崩溃的理智! 没关系的…… 她在心里默默的这样对自己说。 只要我能够成功得到宣德侯府五少爷的那门婚事! 只要我能够入那位未来侯爷的眼,就算她陆拾遗现在再怎么嘚瑟,再怎么神气,到头了依然要像条狗一样匍匐在她陆蕊珠的脚底下,摇尾乞怜! 做梦都想象不到此时的小女儿心中是如何波涛汹涌、跌宕起伏的陆德正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大女儿以下犯上,却什么都不敢说的毕恭毕敬地跟在自家大伯陆荣博身后,带领着全家人一起凑上前来,想要向萧承锐行礼,被萧承锐抬手制止住了。 “不必客套了,今天我们只叙家礼,不言其他——诸位只需把我当做拾娘的未婚夫即可。” 在说这话的时候,萧承锐的眼神不着痕迹的在陆德正夫妻和陆蕊珠姐弟以及陆七公的脸上一扫而过。 险些没因为萧承锐口里的一句未婚夫而整个人都欣喜若狂的从原地蹦起来的陆德正强行按捺住满腔的亢奋之情与大伯陆荣博和叔公陆七公交换了一个异常激动的眼神后,连连对萧承锐拱手道:“既然这样……那就请恕我们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了。” 萧承锐微微点头,刚要开口说话,已经走到陆府大门里的陆拾遗没好气地微微将头上的帷帽掀起一角,“在门口有什么好说的,还不赶紧进来,我的腿都站累了。” 原本还打算与陆德正等人说上两句话的萧承锐登时改变了主意,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陆拾遗面前,小心翼翼地搀扶住她,边扶边问陆拾遗要不要他把她抱回屋子里去。 陆拾遗转了转眼珠,直接拿手来揪他的耳朵,边揪边磨牙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今天丢脸还没丢够,还想我再丢一回啊!” 萧承锐被她揪得苦笑连连,却舍不得挣脱,只能百般无奈地勉强扭头问目瞪口呆站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的陆德正等人说道:“不知贵府可有小轿,拾娘有孕在身,今天又走了这么久的路,现在很有些走不动了。” 陆德正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的直接把小女儿陆蕊珠的私人小轿征用了。 还面不改色的再三强调那顶小轿是专属于陆拾遗的,一直都是她在用。 陆鹏程没想到自己姐姐在没了珍珠的第一分配权后连她的轿子都要被人夺走,登时就瞪大了一双愤愤不平的眼睛,看向陆拾遗的眼神更是充满了仇恨。 比他多活一世的陆蕊珠却本能的从家中长辈们古怪的态度中觉察出了几分不妙的异样,眼见着弟弟已经怒形于色的她不着痕迹的用力扭了他的腰间的软肉一下。 “嗷呜——”陆鹏程响亮的嚎叫了一声。 原本觉得家里人今天的表现都非常不错的陆德正听到这一声嚎叫差点没条件反射地直接把陆鹏程掐死! 他勉强控制住自己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强挤出一个慈爱的笑容扭头对陆鹏程道:“你这孩子也真是的,没事叫这么大声做什么——也不怕把大家吓一跳,到底是怎么啦?” 陆鹏程默默感受着还在他腰间流连不去的手指,垂头丧气地用憋屈无比的嗓音说:“没什么,我刚刚不小心踩到了一块石头,崴了脚,所以才叫出声来。” “你也太不下心了,怎么这么毛躁。”陆德正继续慈爱的看着自己唯一的嫡子,“待会儿记得喊府里的大夫给仔细检查一下,可别想着这不过是件小事就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陆鹏程老老实实的应了,但到底还是没能忍住心中恼恨地又偷瞪了陆拾遗一眼。 陆拾遗见此情形,唇角忍不住就是冷冷一翘。 她直接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对萧承锐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的嘟了嘟嘴巴,示意他往陆鹏程的方向看。 “陆小公子这样看着我家拾娘做什么?”萧承锐配合的看过去,然后就微微眯起了一双瞬间变得冷冽无比的黑眸,似笑非笑地问道:“怎么?你自己走路不小心,不懂得反省,反倒迁怒到我家拾娘身上来了?这是个什么道理?” 陆德正闻听此言,条件反射的就是心里一咯噔,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出言描补道:“公子爷恐怕是误会了,下官小儿与他两位姐姐的关系向来是亲密有加,绝不可能生出那等没品迁怒的事情来。” 陆荣博和陆七公也在旁边纷纷附和。 陆七公更是要多谄媚就有多谄媚的表示:“鹏程打小就是个爱哭鼻子的,他又是拾娘和蕊娘姊妹俩一起照顾着长大的。因此,他之所以会拿眼睛去瞪拾娘,恐怕也是在心里为从小照顾着自己长大的姐姐即将出阁而感到难过和没办法接受罢了。” 被父亲脱口而出的那句下官刺激的面色变大的陆蕊珠也顾不得再维持自己所谓的女子矜持了,一脸楚楚可怜的轻咬下唇对萧承锐敛衽福礼道:“家弟年幼不懂事,性情又历来鲁莽憨直,绝非有意冒犯大姐姐,还请……姐夫不要为此见怪才是。” 萧承锐面无表情的看了眼在他面前露出了一截白嫩后颈的女人,直接将脸转到了一边,彻底的将视若无睹的这个成语做到了极致。 努力在这位身份不低的神秘人物面前展现出了自己最美好一幕却得到了这样一番冷待的陆蕊珠就仿佛被人临头浇了一桶冰水一般,浑身都寒透了。 她勉强按捺住自己随时都可能失控的情绪,红着眼眶又轻移莲步地来到陆拾遗面前,忍辱负重地又对着她也行了一礼,然后才娇娇柔柔地用一把堪比黄鹂一样悦耳的嗓音哽咽道:“今日是姐夫第一次登门,还请大姐姐看在我们是一家人的面上,替小弟在姐夫面前求求情,原谅他这一回罢。” “你这声姐夫叫得非常婉转动听,惹人怜惜,但是很遗憾,我却并不喜欢,”陆拾遗直接开门见山的对陆蕊珠甜甜微笑道:“至于你所说的要我为我那所谓‘年幼不懂事’又性情‘鲁莽憨直’的小弟求情——那就更可笑了!我以为欺负了我这么多年的你们早就应该知道我不是那种被人扇了左脸还会把右脸送上去的蠢货!” “拾娘!”原本还在用充满着赞赏和欣慰的眼神看着小女儿的陆德正做梦都没想到大女儿会如此不顾大局的直接把她和小女儿以及儿子之间的龌蹉径自掀了个底朝天,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呵斥了她一声。 “难道我说错了吗?这些年,难道他们欺负我,还欺负的少了吗?”陆拾遗眼泪汪汪的问。 在没有弄清楚原主的执念前,她知道自己还不宜与这一大家子人彻底撕破脸,因此只能选择暂且忍耐,以待来日。 半点都舍不得陆拾遗掉泪珠子的萧承锐一边亲自拿了手绢给陆拾遗擦眼泪,一边脸色铁青地注视着一脸惊慌失措的便宜老丈人道:“陆大人,我想你应该就此事给我一个交代才是。” 陆德正脸上的肌肉剧烈抽动了一下,“不知公子想要一个怎样的交代?” 他也知道这些年来,由于他的疏忽和纵容拾娘确实吃了不少苦头,心里有许多的怨恨无法释怀也实属正常。 如果牺牲嫡子一个,能换来整个陆家的腾飞,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 毕竟,他陆德正也并非只有陆鹏程一个儿子。 很担心陆德正会在这件事上犯拗的陆荣博和陆七公在听了他说的话后,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心里也和陆德正一样,直接对陆鹏程判了死刑。 “陆大人这话说错了,令公子不是要给我一个什么交代,而是要给一直备受他忤逆欺负的长姐拾娘一个交代,”萧承锐意味深长地看着陆德正,“拾娘的身份到底与从前不同了,就算我想要看在诸位的面子上的高抬贵手,放令公子一马,恐怕家严家慈也未必肯依。” 陆德正直接被萧承锐口里的一句‘家严家慈’给彻底击垮了。 他神情异常无法的去看脸上表情依然从容平静的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长女,“不知道拾娘……想要怎样惩罚你弟弟对你的冒犯?” “老爷!”一直都强迫自己做一个木头人的朱氏眼泪在这一瞬间决堤而出。 “拾娘,鹏程好歹是你的亲弟弟,你……你……”被妻子凄厉一唤的陆德正下意识浑身一颤,条件反射的想要为陆鹏程求情,但话才刚刚起了个头,就夭折在长女那似笑非笑又充满着嘲弄和讥诮的视线里。 “爹爹,当年他特地弄了个蜘蛛窝把我推进去的时候,压根就没有顾虑我们之间的半点骨血和姐弟之情。如今,他好不容易落到了我手里,您又怎么好意思让我用这样滑稽又荒诞的理由来原谅他这么多年对我的伤害呢?” 眼角莫名有泪光闪动的陆拾遗默默感受着那几乎瞬间在她胸臆间爆发而出的悲愤之情,心头止不住的就是一动。 莫非这也是原主的执念之一? “那你说吧,你想把你的亲弟弟怎么样?”陆德正尽可能的不让自己脸上流露出不快和恼恨的神色出来。他知道那位从天上来的主儿还在长女的身边没有任何理由的帮着他的长女镇场呢。 “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陆拾遗默默按着自己的心口,试探性地一字一句说道,然后惊喜的发现胸臆间的那股愤懑之情正因为她说出口的话而一点一点的减少。“弟弟既然这么喜欢看人被毒蜘蛛咬,想必他自己也早就眼馋的狠了,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自己也下场一试,好好的感受一下那种无与伦比的快感呢。” 一直在胆战心惊的等着陆拾遗开口的朱氏在听了陆拾遗的这番话后,双目赤红的就要扑过来挠花陆拾遗的脸——她就不信这个贱人要是被她挠毁容了,这位身份不凡的神秘贵客还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娶她为妻! 要知道妇容对女子而言也是非常的重要的! 尤其是对一个大家族的当家主母而言! 一直都随侍在萧承锐旁边做隐形人的谢裕兴见朱氏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直接就是反手一刀! 这还是他看在朱氏是他主子未来的岳母的份上——否则,他早就一脚蹬踹过去了。 朱氏被谢裕兴一手刀砍昏后,在场自然就没了再帮助陆鹏程求情的人。 陆蕊珠虽然也很心疼弟弟,但她却是个非常现实的人。 早就发现自己哪怕是求情估计也讨不了什么好的她在一番剧烈的心理挣扎后,终归还是选择了沉默。 她一面拿着手绢不住的为姐姐的狠心嘤嘤啜泣着,一面不住的在心里安慰自己——风水轮流转,总有一日她能够帮助弟弟报此大仇,出此恶气的! 陆鹏程现在的蜘蛛窝比起小时候早就进化了无数回,因此别说是赤条条的扔进去了,就是穿着厚棉袄走进去也有可能会脱下一层皮来。 作为蜘蛛窝的主人,没有谁比陆鹏程更清楚它的厉害,因此穿着一身单衣被两个大内侍卫强压着靠近的陆鹏程面如土色的拼命挣扎着,边挣扎边一声一声的叫着爹叫着娘叫着姐姐——但是却没有得到一声回应! 等到真正到了那密布着层层叠叠的蜘蛛网前面时,心里怕得肝胆俱裂的他更是直接吓尿了! 腥臊的尿液争先恐后的从他的雪白的亵裤里不停的往外渗,很快就滴滴答答的积了一团。 身为刑部尚书之子的谢裕兴自己都数不清到底跟着父亲监斩过多少死囚犯——什么样的肮脏场面没见过——因此连面色都没变一下的直接干脆利落的把不住挣扎反抗咒骂哀嚎的陆鹏程踹进了蜘蛛窝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 蜘蛛窝里很快就传来了陆鹏程歇斯底里的惨叫声。 陆蕊珠看着在蜘蛛窝里不住挣扎翻滚的弟弟,浑身激灵灵地打了个寒噤。 陆德正和陆荣博以及陆七公脸上的表情也十分的不好看。 ——反倒是朱氏比他们要幸运一些,因为她被谢裕兴一手刀劈昏了的关系,直接被送往了陆府正院,压根就没有看到这足以让她胆裂魂飞的一幕。 萧承锐难掩脸上厌恶神情的伸手把陆拾遗揽入怀中,免得污了自己宝贝的眼睛。 听着耳边悦耳的惨叫声,感受着胸臆间那充满快意和喜悦的激动情绪,陆拾遗半点都没有反抗的直接被他揽了过去。 一双明亮的猫儿眼却一闪一闪的从温暖的怀抱里探了出来。 饶有兴致的将充满着莫名意味的眼神似笑非笑的锁定了打从陆鹏程被脱得只剩下薄薄一层单衣,双腿就止不住拼命哆嗦的陆七公脸上。 随后还端得是促狭又俏皮无比地冲着他眨巴了两下浓密卷翘的眼睫毛。 “啊——” 也不知道是做贼心虚还是别的什么,陆七公居然被她这意味深长的一眨唬得方寸大乱! 他的双脚也仿佛有了自主意识般胡乱蹿了数步,手舞足蹈、惨叫连连的一脚踏空,直接步了陆鹏程的后尘。 第50章 未婚先孕的闺秀(10) 十三岁的陆鹏程能够在陆府附近成功博得一个止小儿夜啼的名声,完全都是拜他那逐年进化的蜘蛛窝所赐。 只要是住在陆府附近的人家就没有不知道陆御史家的嫡出小少爷是个嗜豢蜘蛛成狂的人。 一些途经陆府倒霉被毒蜘蛛咬了却得不到赔偿的人在背地里更是不止一次的咒骂其上辈子定是蜘蛛精投胎——要不然怎么打小就喜欢折腾这些人见人惧的恶心毒物。 只可惜,陆鹏程虽然背了个蜘蛛精投胎的名声,但是人蜘蛛明显不把他当同类。 陆鹏程一掉进蜘蛛窝里,就被咬得惨不忍睹、哭嚎不止—— 若不是陆七公后来‘英勇献身’为他分担了一部分伤害,恐怕他早就被各种稀奇古怪的毒素弄得一命呜呼了。 即便陆鹏程最后死里逃生的被下人们从蜘蛛窝里捞了出来,但也留下了终身都没办法治愈的后遗症。 比如说他必须终身泡在药罐子里才能够活下去。 比如说他就是娶了妻也只能让妻子守一辈子活寡。 比如说他再也没办法安然享受蜘蛛带给他的乐趣了。 现在的他在看到蜘蛛后,就如同陆拾遗还没有附身前的原主一样——栗栗危惧的哪怕无意间提起或者想到都会像个疯子一样歇斯底里的又蹦又跳,惨叫连连。 年纪小的陆鹏程都为自己年幼时的所作所为付出了高昂代价,又何况被陆拾遗一个眼神直接吓跌进了蜘蛛窝里的陆七公呢。 尽管陆七公被陆府的下人们第一时间从蜘蛛窝里捞了出来,但是精神受到了极大刺激的他在抬回家缠绵病榻还没半个月就两脚一蹬,直接入了酆都城。 朱氏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就听说了儿子被毒蜘蛛啃咬的身受重伤,以后不但要日日服药还终身都不能人道后,险些又两眼一翻的晕死过去。 这些年来一直都对陆德正千依百顺的她在想要冲去陆拾遗的院落找她报复被陆德正阻拦不果后,彻底的陷入了疯狂之中。 她用自己又长又尖锐的指甲拼命地挠陆德正的脸,边挠边斥骂陆德正就是个连自己嫡子受了这么大的侮辱和重创都不敢报复的孬种! 陆德正直接一巴掌将朱氏扇倒在地,凶神恶煞地对她说道:“这本来就是那个孽障的错,他会落到这样一个下场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一直都把陆德正当做自己毕生依靠的朱氏没想到陆德正会说出一番这样让人齿冷又绝望的话来,一时间竟是木在原地,连怎么说话都不知道了。 还是她的女儿陆蕊珠心疼她,在陆德正走后,紧赶慢赶地把她从地上扶起来。 朱氏表情呆滞的看了女儿半晌,突然就一把搂住了她撕心裂肺的痛哭出声。 “他怎么能这么残忍对我?!他怎么能这么残忍对我的儿子!” “娘,您别哭,娘,”心情同样沉重无比的陆蕊珠强忍着几欲夺眶的泪水劝道:“笑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赢家,咱们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还有什么来日方长?”朱氏一副心如槁灰的表情。“你的弟弟这一辈子算是彻底的被那个贱人和她的姘夫给废了!” “娘,您还有我啊!还有我啊!”虽然心酸母亲总是看重弟弟多过自己,但陆蕊珠还是分外感念朱氏上辈子对她的付出,因此很是深情地抱住朱氏道:“我以后一定会保护好弟弟,照顾好您的。” “蕊娘,”看着这样的女儿,朱氏突然毫无征兆地一把攥住了陆蕊珠的手,“蕊娘,娘求你一件事!娘求你一件事!你一定要答应娘!你一定要答应娘好不好!” 陆蕊珠有些被朱氏眼里的疯狂震慑住,呆怔了片刻才问朱氏想要她答应什么。 “娘要你放弃宣德侯府的五少爷,”朱氏眼睛赤红又恨意深重地紧锁住陆蕊珠道:“入宫选秀!只要你成为太子妃,不论陆拾遗那个贱人的姘头背景多么厉害,到头来都必须匍匐在你脚下,对你摇尾乞怜!” 问题那个太子是个短命鬼啊! 再过没多久皇帝就算再不甘心,也得向全天下发布他的讣告,公布他薨逝的消息啊! 面对母亲殷殷期盼的眼神,陆蕊珠只觉得头大如斗。 “蕊娘!想想你可怜的弟弟!想想已经被挤到夹缝里艰难生存的我们!”朱氏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的女儿,声音里充满着被逼到绝境的愤怒和疯狂,“娘现在唯一能靠的人只有你了啊!你弟弟的仇也只有你帮他报了啊!” “我没说不帮他报,但我不想以这样的方式,”陆蕊珠心烦气躁的说。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样和母亲朱氏解释,才能够让她不再一心巴望着让她去攀那注定要枯萎的高枝。 “蕊娘!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就算你再喜欢宣德侯府的五少爷,你也不能就这么把自己的亲娘、亲弟弟抛在脑后啊!”朱氏满眼失望地看着陆蕊珠:“你刚不还说一定会保护好你弟弟,照顾好我的吗?你就是这么保护你弟弟?就是这么照顾好为娘的吗?” 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不曾与宣德侯府的五少爷有过丝毫瓜葛的陆蕊珠没想到自己百般敬重的母亲会这么红口白牙的冤枉她,一时间整个人都愣住了。 特别是在听了她那充满怨愤和指责的话后,她更是全身心都止不住有些发寒。 “娘,不论你相不相信我都要为自己辩白一句,我之所以会一直想要夺了陆拾遗的亲事嫁给宣德侯府的五少爷并不是因为我对他动了所谓的真情,而是另有别的原因……您现在不知道,以后总会明白的。”陆蕊珠努力不让委屈的泪水从眼眶里流出来。 “问题是我已经没办法再等你口中的以后了,”朱氏眼睛里的失望如同实质一样刺寒了陆蕊珠的心。“如果你执意不肯去参加大选,执意不愿意为你弟弟报仇……那么,以后你也别叫我娘了,我没你这么铁石心肠的女儿。” 朱氏板着脸让贴身侍候她的管事婆子直接驱赶陆蕊珠离开。 “娘,我知道您因为弟弟的事情心里难过,我不怪您,”陆蕊珠喉咙发堵嗓音哽咽地说:“总有一日,您会明白女儿的苦衷的。”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的母亲向来就是个沉不住气的脾性,陆蕊珠真想把她重活一世的事情对母亲和盘托出——可是她根本就不敢冒这个险,因为她怕极了母亲直接把她说的话当成逃避选秀的谎言,还把她说的话毫无保留的捅到父亲陆德正的面前去。 陆蕊珠知道朱氏是一定会这么做的。 就像上辈子她在知道她与人私通怀孕的第一时间想得也是去找她父亲那个假道学寻求帮助一样。 朱氏虽然没有与女儿达成共识,但是她既已决意如此,自然不会因为女儿三两句含糊不清的话就否决了自己原本的打算。 一心惦念着要为儿子复仇的朱氏哪怕明知道女儿不愿意入宫参加选秀也执意要把她推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宝座。 “蕊娘到底还年轻,她哪里知道,这世间最不靠谱的就是男女之间的情爱。”因为儿子的身受重创和女儿的忤逆不孝整个人看上去像是老了十岁的朱氏颠三倒四的喃喃自语着。“不过没关系,她现在不懂以后总会明白的……总会明白我这个做亲娘的总不会害她的。” “这次大选,整个大魏已经翘首以盼多年,是万万不能取消的。”在朱氏绞尽脑汁想方设法的逼着女儿攀高枝的时候,萧承锐正亲亲热热的把陆拾遗搂在怀里与她说着悄悄话。 因为身份特殊的缘故,萧承锐没办法在陆府长久逗留,不过他每天都会想方设法的抽出时间来陆府探望陆拾遗——就算实在没时间,他也会差人把陆拾遗接到东宫去与他相会。 今天他难得有空,所以一大早就来到了陆府。 如今的他在陆府也算是过了明路,长驱直入的没有任何敢对此发表任何意见——上至陆德正下至满府的仆婢都尽他们所能的捧着他敬着他。 陆拾遗被萧承锐小心翼翼的表情逗笑,“我有说了要你取消吗?你至于做出这副胆战心惊的模样给我看吗?” “我这不是怕拾娘你想歪嘛。”萧承锐抓起陆拾遗的手一只一只的啃过去。 自从两人重逢以后,萧承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对怀中人一直都有着一种近乎于疯狂的渴望。 总是想要时时刻刻的把她锁在自己的心坎上,时不时就要看看,时不时就要抱抱,时不时就要亲亲…… 就好像在上辈子还是上上辈子他曾经对她求而不得,所以才会在这辈子对她生出这般近乎于病态的狂热渴望来。 所幸,他的姑娘并没有因此而嫌弃他,反倒在他说出他的苦恼后,对他更好也更温柔体贴了。 “你要当真怕我想歪,就在大选上好好表现吧,否则,”陆拾遗笑靥如花地将手指放在萧承锐的耳朵上轻微一弹,“小心耳朵不保哟。” 萧承锐配合无比地打了个的哆嗦,表示他一定会守身如玉的不让任何人有机会近他的身。 “这才乖。”陆拾遗大为满意地用手指温柔的扫了扫她刚从弹过的耳垂以作安抚。 陆拾遗只是单纯的摸了摸萧承锐的耳朵,萧承锐却在瞬间凌乱了呼吸。 眼看着周遭只有他们二人的他忍不住捧起陆拾遗的脸就吻了上去。 陆拾遗弯了弯眼睛,半点都不迟疑的揽上了他的脖子。 两人唇齿交缠,耳鬓厮磨。 心乱如麻从母亲朱氏那儿出来的陆蕊珠一眼就瞧到了这幸福满满的一幕,下意识藏身于一棵花树下的她遥望着这对宛若交颈鸳鸯一样的登对璧人,忍不住从牙缝里恨恨挤出了四个字:“奸夫淫妇!” ※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这里也是你能来的地方?”这段时日已经对朱氏和她生的两个孩子越发感到厌烦的陆德正一见朱氏出现在外书房顿时拉长了一张端方板正的面孔。 “我怎么就不能来了?我们在这里做的见不得人的事情还少吗?”朱氏嗤笑着拿手帕捂住自己的唇,一双充满着痛苦和悲哀的眼睛里却蓄满了晶莹剔透的眼泪。 这样的朱氏是陆德正最为怜惜的,可是今日看到她这样的陆德正心里却再没有往日的情感,仅剩下的也只是满满的烦躁和对前者不识趣的恼怒。 “你都这么多年没登过这里的门了,想必今天过来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直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陆德正毫不客气地问道。 他难得的休沐时光可不会浪费在一个因为儿子身体根基受损以后不能人道而神经失常的疯妇手里。 虽然已经对这个自己托付终身的男人寒透了肺腑,但是在看到他用这样充满鄙薄和不耐烦的语气和她说话时,朱氏还是条件反射的感觉到嗓子眼里止不住的就是一腥。 “选秀的名单老爷还没有送上去吧……”她用力闭了闭眼睛,无声眨落两滴清泪。“我改变主意了,我想让蕊娘也跟着她大姐一起去选秀……毕竟她大姐现在都这样了,我们家里能指望的,也只有蕊娘这一个了。” 陆德正满脸古怪地看着朱氏,“你不是说蕊娘年纪还小,受不得宫里的那份苦楚,特意央我把她的名字划掉吗?” “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嘛,”朱氏忍着恶心,用亲昵惋惜的腔调叹息道:“谁让我们家拾娘都心有所属了呢。” 陆德正表情怪异的看了神情憔悴晦暗却强迫自己露出一副温柔熨帖表情的朱氏半晌,心里到底生出了几分恻隐。 他终是长叹了一声,软化了口气道:“你执意要送蕊娘去选秀我也没意见,正好也能见见世面。不过我得事先提醒你一句,蕊娘落选的可能性极大,希望你能够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落选的可能性极大?”朱氏终于按捺不住满腔愤慨的冷笑一声,“老爷,您可真健忘,连自己曾经总是挂在嘴边的话都忘了个精光——是谁说我们的蕊娘生来带福是个福娃娃的?怎么到了现在反倒装模作样的说起这样的话来了?”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没想到自己一片好心却被当成了驴肝肺的陆德正心里那最后的一点怜悯之心也在这一瞬间化为乌有。只见他皱着眉道:“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要是再没有其他事情的话,那就赶紧走吧,这外书房到底不是你这等女眷能够随便擅入的地方。” “那我们刚才说的选秀名单……”尽管已经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心口还是刺痛了一下的朱氏勉强站稳了脚跟,固执的望着这自己曾经以为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放心吧,不过是添一笔的事情,不会忘的。”知道小女儿这次进宫也只是走个过场的陆德正回答的很轻松。 觉得自己再也没办法在这里待下去的朱氏在得了陆德正的肯定答复后,手里捏着帕子稳稳地对陆德正敛衽行了个福礼,就挺直着腰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外书房。 大选如期举行。 小腹已经微微有些凸起的陆拾遗懒洋洋地打着哈欠,慢悠悠的在萧承锐特意从宫里要来的两个宫女的陪伴下,乘坐着马车往宫门所在的方向而去。 而在她身后的那辆马车里坐着的则是被母亲朱氏硬逼着上了马车的陆蕊珠。 “那个短命鬼上辈子都没找到他那所谓的命中人,这辈子自然也不可能找到,我根本就没必要自己吓自己!这样一趟,就权当是应付母亲,胡乱进去充个数罢了。”陆蕊珠暗暗的在心里安慰惴惴不安的自己。“不过,我到底与这凡尘俗世的女子不一样,她们根本就没有我这样神奇的经历……我真的不会被那短命太子选中吗?如果被选中了又该怎么办?我真的能够母仪天下,真的能够对抗宣德侯府的五少爷和他效忠的新帝吗?” 越想越觉得心里乱得慌的陆蕊珠用力咬了咬舌尖,试图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冷静下来。 事实上,痛觉确实可以让人大脑一清,最起码的,在被宫女们搀扶着踩着脚凳下马车的时候,她已经能够把自己伪装的半点异样都让人觉察不到了。 由于这次的选秀与以往不同,因此才把队伍排好没多久,前面就传来了太监不住唱名的催促声。 因为父亲的官位几乎排到了末尾处的陆拾遗和陆蕊珠如同陌路人一样的一前一后站着,旁边的闺秀们瞧着好奇又不解——既是亲姐妹又怎么会对彼此冷淡到这样一个程度? “也不知道太子殿下的命中之人到底是谁,哎呀,等了这么多年却连个影子都没瞧见,该不会这世间根本就没这个人的存在吧。” “圣僧从不打诳语,他既然说有这个人,那就一定有,说不定就会在我们中间选出来呢,所以啊,话还是别说得这么满。” “听姐姐这话是希望这个幸运儿是自己了?” “我就是说自己希望也没什么好丢脸的,毕竟以你我的年纪能够等到今年还没有定亲的,不就是盼着能有个一步登天的机会吗?” “还是姐姐洒脱,我也是这么想的,说不定那天上的馅饼就掉在你我头上了呢。” “大姐在听了他们的话之后,是不是很后悔自己当初不该那么轻率的就把自己的身体交托给姐夫?”眼瞅着前后交头接耳热闹非凡的陆蕊珠不知怎的就起了看陆拾遗笑话的心思,“真是可惜,在所有人都对太子妃的位置势在必得的时候,也只有大姐你注定了……与这份天大的荣耀,有缘……无分。” “听妹妹这口气倒像是对太子妃的宝座已经胜券在握了?”陆拾遗表情古怪地瞟了陆蕊珠一眼,“要不然也不会在结果还没有出来的时候就这么肯定那个幸运儿绝对不会是我呢?” 本来只是打算就此借题发挥一下的陆蕊珠怎么都没想到陆拾遗还真对那张太子妃的宝座起了心思。 向来都以一种俯视怜悯的姿态对待陆拾遗的她脸上破天荒的对自己这位厚颜无耻的大姐生出了几分叹服和无语的心思出来。 以前她怎么不知道陆拾遗居然会是一个吃着碗里还瞧着锅里的人呢?! 她居然还真的对太子妃的宝座动了心思?! 她怎么敢?! 肚子里有着孽种的她哪里来的熊心豹子胆居然妄想混淆皇室血统?! 带着满腔无法诉诸于口的震惊,陆蕊珠听到太监在前面喊她们父亲的官职和她们的姓名了。 生怕陆拾遗当真被选上——毕竟上辈子的陆拾遗这时候已经嫁给了宣德侯府的五少爷根本就没有过来选秀——的陆蕊珠不停的在心里祈求上天保佑,一定要保佑陆拾遗选不上啊!如果她当真被确认是短命太子的命中之人,不止陆拾遗和她的姘夫要死,就是他们全家、全族都要跟着陪葬啊! 以前根本就没想过陆拾遗很可能会被选上的陆蕊珠只觉得浑身都惊惧的开始止不住打颤了。 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中,低眉垂眼的陆蕊珠机械的跟着大家一起行礼,然后看着排在她前面的闺秀们一个又一个的被太监否决掉,眼见着就要轮到她和陆拾遗了,陆蕊珠的心止不住的提了起来。 也在这时候,一直坐在首座的皇后发话了。 “这剩下的人是越来越少了,太子你要是再不把你那命中人找出来,恐怕本宫也要没辙了。” “母后又何须如此着急来,该出现的总会出现的。”紧跟着响起的是一个陆蕊珠十分熟悉的声音。 心口莫名一颤的陆蕊珠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一个穿着明黄绣龙朝靴的人影就陡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陆蕊珠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就见这人牵起了大姐的手,一脸如获至宝的对所有人满怀欣喜的宣布道:“瞧,孤这不就找到了吗?” 后知后觉的想起这个熟悉的声音到底是谁的陆蕊珠顾不得君前失仪的霍然抬头,就看到那曾在她家后花园里旁若无人与她大姐唇齿纠缠的英俊男人穿着一身明黄的太子袍服,满眼深情和温柔地牵起她大姐的手一步一步走上那旁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尊贵宝座。 陆蕊珠近乎痴傻的看着那一幕,脑子里却不受控制的浮现了陆拾遗刚才瞄向她时那近乎怜悯的眼神,和那声充满着自傲和理所当然的:你怎么就这么肯定那个幸运儿绝不会是我呢? 一口气急攻心的殷红鲜血陡然从喉咙中喷出的陆蕊珠只觉得眼前乍然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太子成功在大选中找到自己命中伴侣的消息很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传遍了整个天下。 而陆氏一族也在震惊的同时,总算明了了当日族长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宁愿威信扫地,也要保住陆拾遗。 一直都在家里苦苦盼望着收到女儿幸运中选消息的朱氏也在这个时候终于明白当日在外书房丈夫为什么要对她说出那样一番近乎于暗示的话。 在陆蕊珠被刺激的喷出一口鲜血的同时,满心愤慨仇恨无从宣泄也知道这一辈子都未必还能宣泄而出的她也在众目睽睽之下哇的一声当场呕出一口心头血来。 痛!彻!心!扉! 再次回到陆府备嫁的陆拾遗的地位在所有人的心中无形中又迅猛的攀升了一个台阶。 尽管萧承锐不能时常到陆府来陪伴她,但是陆府依然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她的一言堂。 一直都在致力于和女儿拉近关系的陆德正在陆拾遗的身份彻底得到确认后,除了每天像风火轮一样的跟在大伯陆荣博的身后为陆拾遗准备嫁妆,就是没事有事的就来陆拾遗住的院落里努力和她增进感情。 由于一直没有接收原主记忆的缘故,陆拾遗虽然对他十分的不耐烦,但还是不得不与其虚与委蛇。 如今和萧承锐的感情是越来越好的她是绝不能容许因为一时的疏慢,而与萧承锐造成永世分离的后果。 因此,哪怕是不择手段,她也要完成原主的执念,取得更多的灵魂本源。 毕竟只有这样,她和她的傻小子才有未来,才有以后无数的生生世世。 “外公的七十大寿?那肯定要去啊!”在听了陆德正的来意后,陆拾遗眨巴着眼睛,做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道:“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呢,到时候要是承锐哥哥有空的话,我也会让他一起过去的——就是不知道到时候他能不能与我们一道。” “殿下贵人事忙,就是不一道儿去也没关系,”陆德正搓了搓手,陪笑道:“只要殿下愿意去,就是我们陆朱两府莫大的荣幸了。” 自从确定女儿会板上钉钉的入主东宫成为未来的一国之母后,陆德正在这个女儿面前不知怎的,就自动自发的矮了一大截,不但不敢当着她的面再摆什么为人父的威风,就连多和她说上两句话也会在受宠若惊的同时感到满心的忐忑和惴惴难安。 陆德正的岳父陆拾遗和陆蕊珠姐弟几个的外祖父朱老爷子是个万事不管、淡泊名利的人。 如今的朱府是陆拾遗的大舅舅大舅母当家,他们对陆拾遗一行人的到来表示了热烈的欢迎。 特别是看到陆拾遗身边站着的萧承锐后,他们更是满脸容光焕发的只差没把太子来到了他们府上为他们的父亲贺寿的事情宣扬的人尽皆知。 ——虽然他们也对朱氏和陆鹏程母子三人的憔悴病容感到了震惊和遗憾,但是却没有人敢对此发表什么所谓的娘家人的意见,俱都假装什么都不曾觉察到的掩盖视听。 由于寿宴有萧承锐这个台子和陆拾遗这个未来的太子妃坐镇的缘故,从开宴到结束都顺当的不像话。 一切都显得热闹且完满。 每一个离开的客人脸上都是心满意足的表情。 一无所获的陆拾遗按捺住心里的焦躁情绪听外祖朱老爷子例行公事一般的叮嘱了她几句根本就没什么意义的废话后,就在萧承锐的亲自搀扶下踩着脚踏准备上车。 就在这时,朱府侧门的入口处却突然蹿出来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婆子。 她一冲到陆拾遗面前就拼命磕头,还边磕头边泪流满面的冲着陆拾遗啊啊啊啊的叫个不停。 所有人都被这毫无预兆的突发事件给弄得怔愣住了。 紧跟着侧门里又小跑出来两个衣冠整洁的婆子。 只见那两婆子胆战心惊地上前来向萧承锐和陆拾遗行五体投地的大礼。 萧承锐让她们起来回话,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婆子战战兢兢的禀告道:“回太子爷的话,这是哑婆,平日里就有些疯疯癫癫的,她不是有心要冲撞两位贵人的,还请贵人不要计较。”说完又重重的磕了两个头。 陆拾遗并不介意这个,她对萧承锐点点头又要上车。 不想那哑婆又扑了过来,还在眉宇间隐隐带出了几分薄怒之色的萧承锐出声呵斥大内侍卫驱赶之前,用力咬烂了手指,在早已经被她磕得鲜血淋淋的青石板上,写下了一个大大的冤字! 看到这个冤字的瞬间,陆拾遗就发现她以为永远都不会再出现的原主记忆如同潮水一样争先恐后的汹涌而出。 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原主那几乎深深烙刻进骨髓里的执念。 ——那让陆拾遗辗转反侧多日却一直求而不得的执念! 第51章 未婚先孕的闺秀(11) 在成功接收了原主的记忆以后,陆拾遗才知道自己这次之所以会出现卡壳的迹象,除了是因为她把自己的一大半灵魂本源都用在了那个傻小子身上以外,还有一个极为特别的原因—— 那就是她这次附体的原主已经人生倒带三回了! 这次是第四回 ! 说真的,陆拾遗做任务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但是像原主这么悲催又凄惨的生生世世都不得好死的还是破天荒头一回见到。 原本她还有些纳闷原主重生了三、四回,为什么到了第四回 就彻底垮了。不过等到她彻底将原主的所有记忆接受完全,才终于明白了对方为什么会引起拾遗补缺系统的注意,又为什么会在一连重生四次后,彻底的失去了求生的欲望。 在陆拾遗接收到的记忆里,原主的第一世,就如同命中注定一样的提前与太子与太子圆了房。 太子也因此而暴毙而死。 原主勉强拉扯着太子的遗腹子想要守住大魏的江山,不负皇恩,不想她如同看眼珠子一样看得密不透风的儿子这时候却被宣德侯府的五少爷用计谋活生生毒死了。 心里彻底没了指望的原主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自尽。 谁想,也不知道老天爷是疼她还是坑她的,又让她重活了一世,却倒霉无比的失去了上辈子的所有记忆。 更加悲催的是,这一次重生的人不止她一个,还有她前世恨之入骨的那个宣德侯府的五少爷。 深知原主对太子意味着什么的宣德侯府五少爷在重生后的第一时间先下手为强,直接把她娶回了家。 被蒙在鼓里的她过了一段舒心日子,却在生下和五少爷的第一个嫡子时,恢复了上辈子的记忆——而这个时候的太子却因为没有找到她,而被迫在破庙与别的女子交合早已经暴毙而死多年。 已经做了侯夫人却一直和宣德侯相敬如冰的她扼死了她与宣德侯的孽种,备了一壶毒酒,想要与宣德侯同归于尽,却被对方敏锐察觉,结果被暴怒的宣德侯一剑刺死在已经被她扼死的孩子身边。 死不瞑目。 第三辈子,原主发现自己回到了和太子初见的破庙里,知道太子不管与不与她在一起都会必死的原主没有犹豫,直接选择了和太子结合,再次怀有身孕——她是个有责任的姑娘,她忘不了太子和皇帝皇后相继死后,新帝上位后和他的狗腿子所做的种种恶事。 她觉得这辈子即便她依然没办法保住太子,也能够提前做准备,好好的护着他们的儿子平安长大,好好的护着这片注定要被新帝和他的狗腿子弄得民不聊生的偌大江山。 就在她回到家决定想办法对还是五少爷的宣德侯痛下杀手的时候,谁能想到上上辈子直到皇帝派来的人主动联系她才曝光的身孕居然提前被她的父母和弟妹捅破了! 更可怕的是他们根本就不给她辩白说话的机会,直接给她灌了哑药,以大义灭亲的名义交到了身为族长的大爷爷手中,要把她浸猪笼! 原主惊惧万分,以为这又是宣德侯府那个畜生的手笔,岂料在她马上就要被处以极刑的前一天,她的妹妹却主动找到了她,给她讲了一个简直可以说是滑天下之大稽的可笑故事! 因为父母的助纣为虐和妹妹陆蕊珠那浅薄的嫉恨与自私,原主又一次枉死香消。 如果说死在宣德侯五少爷的手中还能够激发她的无穷斗志让她越挫越勇的话,死在自己血亲的手中,死在妹妹那样可笑的原因手中,死在父母的冷眼旁观甚至助纣为虐手中,则让原主彻底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 特别是在她发现自己又一次重生并且依然置身于那个破庙里,而已经和她有了两回露水姻缘的太子也在对面因为中了春毒的关系呼呼喘气的时候,她也不知道怎么的,竟是连问都不问一句今日到底是初几的就直接撞墙自尽了。 端得是干脆利落。 不过她人虽是死了,但那刻骨铭心的不甘和执念还是引来了拾遗补阙系统的注意。 由于陆拾遗把自己上一世得到的绝大部分灵魂本源都分给了她的小尾巴的缘故,这一世的她并没有和原主有过一次面对面的谈话,因此,她对陆拾遗的要求也只能以附件的形式,裹挟在记忆之中一起传递到陆拾遗的脑海里来。 也不知道这个原主也不知道是不是死了三回的缘故,她的执念比起其他人的可多多了。 她既要报复那些对不起她的家人,查清楚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对待她的真相,也要这辈子的‘自己’能够与太子再续前缘,平安养大两人的孩子,做个合格的太子妃和未来的皇后。 当然,这里面还有一个重中之重的要求,那就是希望如今的‘自己’能够让现在还不过是宣德侯府一寻常庶子的那个该被天打雷劈的畜生血债血偿! 不管他今生有无从前的记忆,都要让他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死得凄惨无比! 默默将原主的记忆尽数吸收完毕的陆拾遗眼中闪过一丝唏嘘的神色。 她可以理解原主想报复那几个从小就以一副理所当然的姿态把她排斥在他们那个所谓的温馨家人圈子之外的血亲;也可以理解她想要报复那个足足害惨了她好几世的宣德侯五少爷;她唯一没办法理解的就是原主居然不怪第三世下令把她浸了猪笼的大爷爷陆荣博,甚至还在枉死了三世后,还摆出一副甘心认命的姿态觉得她确实做错了事,即便是被浸猪笼也是她罪有应得! 在原主的心里,她的大爷爷是个堂堂端方的正人君子,她打从心底的崇拜和敬重他,却并不知,他非但不像她以为的那样好,还是个趋炎附势、见风使舵的小人! 陆拾遗相信,如果原主能够在被浸猪笼之前喊出一句孩子是太子的,恐怕陆荣博即便对她的话再不敢置信,也会暂缓私刑的前去求证一二以防万一的。 只可惜,为了杜绝她的所有反抗,为了成功抢走那门所谓的大好姻缘,陆蕊珠直接用一碗哑药将她的生路彻底断送。 陆拾遗对原主的悲催境遇很是感触,但是在感触的同时她也十分的庆幸——庆幸情况虽然有些曲折,但她到底还是成功接收了原主的记忆,明了了原主对她的请托。 如果没有记忆的帮助,恐怕她在这个世界活满一辈子,都未必会知道原主还有个积累了几世的血仇要报复。 因此陆拾遗十分的感激现在这个跪在她面前磕头不止的哑婆,哪怕她不知道后者到底有什么冤情要诉,也决定要搭一把手,尽自己所能的,给对方一个交代。 萧承锐对陆拾遗的脾气十分了解,一看她这若有所动的表情,就知道她是要管这一桩闲事了。 心里清楚陆拾遗与她的外祖家并无多少情谊的萧承锐对此并无意见,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这哑婆既然无法说话,那你们可知她到底有何冤情?” 他的眼神落在那跪在哑婆身边的两个干净婆子身上。 那两婆子先是激灵灵打了个寒噤,然后才颤抖着声音说道:“老奴们与哑婆已经认识十多年了,从没有听说她有过什么冤情。” “既然如此,那你们告诉孤她为何要咬破自己的手指?在这青石板上写下一个这么大的冤字?”萧承锐的语气隐隐带出了几分不善的味道。 朱府的当家人,也就是原主的亲舅舅没想到今日这出父慈子孝、亲朋欢聚的大戏都演到最后了,还会出现这样的纰漏!心里不由大为惊恐,但又不好在这个时候插嘴,只能用充满祈求的眼神不停地往陆拾遗那边看去。 陆拾遗直接对这个从来没有交集的舅舅做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就继续看着那跪在地上的哑婆,想知道她心里到底有着怎样的冤屈,才会甘冒风险的当着主家的面,直接跪到一国储君的面前用这样的方式喊冤。 对于萧承锐的质疑,两个婆子没法回答,她们脸上纷纷露出为难的神色,面面相觑。 反倒那哑婆自己膝行了两步,又要在青石板上用自己手指上还在不住流出的鲜血写字,被心存不忍的陆拾遗直接出声制止了。 她让随身侍候的宫女去马车里拿纸笔来给哑婆书写。 哑婆感恩戴德地接过,用已然握不惯的毛笔在玉版纸上一笔一划的写下了一个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名字,然后把它举起来,高高的举给陆拾遗他们看,边举还边指着上面写下的那个名字对着自己胸口用力的点了两下。 陆拾遗舅舅家的小儿子正是希望博取大人关注的时候,只见他第一个凑了上去,大声的顺着那张纸念出声来,“素梅?原来这哑婆的名字叫素梅呀!” 即便是自己父亲的七手八手也摆出一副受尽苦楚的委屈脸的朱氏在听了小侄儿念出来的那个名字后竟是脸色大变。 恰巧这时,那哑婆也把手中的纸张狠狠对准了朱氏。 “赶紧把这个疯婆子拖走!赶紧把这个疯婆子拖走!” 在看清楚那张玉版纸上的字迹后,朱氏彻底乱了阵脚,撕心裂肺的嚎叫出声。 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仪态骤失的朱氏,一时间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二小姐恐怕沒想到奴婢還好好的活在這世上吧】 就在大家为朱氏的失态而震惊不已的时候,那被唤作哑婆的婆子又在一张新的 “二、二小姐?”朱府的几个积年老仆在见了那玉版纸上的字迹后,忍不住怪叫一声。“这婆子该不会是疯了吧?二小姐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因为意外去世了,站在她面前的明明是大小姐啊!” 他们说这话的时候是有口无心,陆拾遗这个在旁边听的,却是听者有意。 她的心里更是莫名其妙的浮现了一段充满控诉的扪心自问。 为什么爹爹总是对我视若无睹? 为什么娘亲看我的眼神永远都掺杂着厌恶和嫌憎? 为什么我永远都得不到弟弟和妹妹的喜欢? 为什么他们永远都把我撇在他们的那个圈子之外? 难道我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吗? 难道我不是他们的亲生姐姐吗? 难道是我从外面捡来的吗? 可是不对呀,不论是家里的人还是外面的人,都说我的容貌像极了我的母亲,有的甚至说我比妹妹还要长得像她—— 我不明白,既然我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也不明白,我到底犯了怎样不可饶恕的错误,才会让他们半点愧悔和不忍都没有的直接将我充作妹妹的垫脚石,灌我一碗哑药送我去浸猪笼? 我不明白! 我不甘心! 我要知道原因,我要知道真相,我不要再被傻傻的蒙在鼓里,也不要再让自己又成为一个荒诞滑稽的笑话。 早在还没有接收原主记忆,第一次见到朱氏的时候,陆拾遗就觉得对方的态度实在是不像一个真心担忧着自己出事女儿的母亲。 她以前也见过不少偏心的父母,但是,却没有哪一对偏到了陆德正夫妇这份上,简直都不把自己的大女儿当个全乎人一样看待了。 和原主一样,陆拾遗也怀疑过这具身体到底是不是陆德正和朱氏的亲生女儿,但是不论从哪方面看这都是毋庸置疑的—— 且不说原主那酷肖陆德正和朱氏的容貌,就是当年给陆拾遗接生的稳婆丫鬟老妈子什么的,都还活蹦乱跳的活跃在传唱未来皇后八卦的第一岗位上。 前不久,陆拾遗就见到一个往产房里送过热水的老妈子口沫横飞的对惊叫连连的吃瓜群众讲述原主那所谓出生时的震撼情景! ——老早以前,我就知道咱们家大小姐不一般,在她出生的那一天,产房里就飞进来了一只金灿灿的凤凰,那凤凰一直等到大小姐从夫人的肚子里出来,才姿态蹁跹的直接飞到大小姐的身体里面去了!这可是我亲眼所见,千真万确! 也正是大家都一副言之凿凿的模样,陆拾遗才没有怀疑原主的身世,不过在听了这哑婆说的话后,陆拾遗才发现这里面确实有隐情,也很高兴,可以从哑婆这里弄明白原主真正的身世,彻底解开陆德正和朱氏为什么这样对待原主的疑惑。 这个时候,满脸迷惑之色的陆德正也后知后觉的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脸色苍白如纸地失声咆哮道:“不能再让她这么写下去了,不行!快!快把她抓起来,不,是乱棍打死,不能再让她胡笔乱写,不能再让她污了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的眼睛!” “爹爹,我并不介意,相反,我很好奇这大小姐二小姐之间的故事。”陆拾遗几乎是用一种近乎欣赏的姿态,看着陆德正狗急跳墙的模样。 萧承锐也一副唯未婚妻马首是瞻的架势,直说他也很好奇。 脸色依然灰败的陆德正在听了两人的话后,全身都止不住的打起哆嗦来。 反倒是朱氏,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木着一张脸站在原地,竟是如同灵魂出窍一般,什么过激的反应都没有了。 生怕哑婆被陆德正刚才的凶神恶煞吓住了的陆拾遗温声出言抚慰道:“你可以慢慢的写,不要着急,我们都在这里等着你。只要肯定你确实有冤屈要诉,不论是我还是太子,都会为你做主。” 虽然陆拾遗已经这样向她承诺了,但是从哑婆脸上的表情来看,她依然怕自己写得慢了,就会出现别的变故,因此,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的动作。 用尽全身力气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拼命咳嗽起来。 大家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一些性急的更是直接喊出了找大夫,以为她是中了什么毒亦或者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而引发了什么不得了的突发疾病。 就在大家兵荒马乱想要扑过去的时候,哑婆却出人意料地开口说话了。 她的声音粗嘎又涩哑,听起来就像是拿瓦砾摩擦青石板一样,发出刺耳的刺啦声。 她在大家震惊到近乎失语的注目下,讲述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故事。 “十多年前,奴婢陪着小姐嫁入了陆家,原本日子倒也美满,不料,好景不长,人心易变。短短两年时间不到,二小姐就趁着大小姐怀着太子妃娘娘的时候,与姑爷勾搭成奸!” 哑婆双目圆睁地怒视着陆德正夫妇。 “胡说!老虔婆你胡说!根本就没这回事!拾娘你不要相信她说的屁话!她这是存心要冤枉为父的!她这是要存心冤枉为父的!”陆德正这时候的脸色已经青白交错的不像个人了。 陆拾遗充耳不闻的看着哑婆,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哑婆也冷笑着直接无视了陆德正的叫嚣,自顾自的把憋在肚子里十多年的话,一股脑儿的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全部说给陆拾遗、说给她心目的小主子听。 “——还被刚出了月子的小姐和奴婢撞了个正着!当时,他们正在商量着二小姐肚子里的孩子,也就现在的陆蕊珠陆小姐这个奸生子到底该怎么办!” 哑婆望向陆蕊珠的眼神仿佛淬了毒素一样,里面盛满了浓郁的几乎化不开的恨意。 “不……你……你撒谎……我……我不是……” 从看到哑婆,心里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慌张的厉害的陆蕊珠满脸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拼命为自己辩驳道。 “奴婢清楚的记得……二小姐当时还信誓旦旦的对姑爷说她怀的一定是个儿子,让姑爷赶紧想办法!我家小姐……我家小姐……” 哑婆的泪水情不自禁地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我家小姐受了巨大刺激,一时间漏了行迹,被这对狗男女发现——他们一起把小姐推进了结了一层薄冰的荷花池里!小姐几次冒头,又被他们重重地用亭子里的锦墩子活活打了下去,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太子妃娘娘!您的父亲就是这样对待您的母亲!对待您的亲生母亲的!!!他们这对奸夫淫妇就是这么对待您的母亲的!!!!!” 哑婆声音凄厉无比的叫了起来! 叫得人心碎,也叫得人胆寒! 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居然会在朱老爷子的七十大寿上听到这样一桩骇人听闻的惨事。 大家不约而同的面露戚容,看着那依然固执的跪在青石板上的哑婆,一边用力咳嗽一边用粗嘎难听却莫名让人觉得肝肠寸断的声音讲述着那已经尘封了十多年的过往。 “奴婢在一旁拼命呼救,却被姑爷一脚踢昏,等奴婢醒来就听说了二小姐不小心失足落水身亡的消息,因为是死在自己姐夫家里的缘故,又是个婢生女,不好大肆宣扬,就这么草草埋葬了!” 大家在听到这里的时候,下意识的往旁边的朱氏看去,却发现对方全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一脸木然的站在那里,既不恼羞成怒也不虚言狡辩。 “奴婢只要一听那消息,就很快想明白了姑爷和二小姐这是要打着李代桃僵的名义,彻底取代大小姐的一切!不论是大小姐的夫君还是大小姐的地位还是大小姐的嫁妆乃至于其他的一切一切!当然——” 哑婆语声一顿,话锋一转。 “太子妃娘娘,这里面除了您,恐怕对二小姐而言,您才是二小姐唯一不想要接收的巴不得早点去死的存在吧。” 听到这里的陆拾遗没有做声,只是任由萧承锐在旁边一点点地握住了她的手,紧紧的,带着强有力的安慰和支持的力道紧紧的与她十指紧扣。 哑婆继续咳嗽,边咳边说,“奴婢想要回朱府把这件骇人听闻的事情告诉给老爷知道,不想他们比奴婢想象的还要恶毒万分,直接用一碗哑药灌哑了奴婢!” 听到这里的陆拾遗不得不感叹小朱氏和陆蕊珠还真是一脉相承,都喜欢灌人哑药,就仿佛只要把人灌哑巴了,就能够任由她们揉圆搓扁,为所欲为似的。 “奴婢知道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把奴婢给杀了,他们是怕大小姐刚死奴婢又死会引来别人的怀疑,所以才强忍着没有把奴婢灭口!” 哑婆的眼睛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样,不停的在陆德正夫妇和陆蕊珠姐弟的脸上不停的徘徊,带着一种想要立刻除之而后快的凶戾。 “奴婢在他们派来灌药的走狗离开后,用力抠喉咙呕吐了很多的药水出来,却发现自己还是不能开口说话了。” 想到当时满心恐惧和绝望的自己,哑婆的眼眶又止不住的有些濡湿。 “后来,姑爷和二小姐又拿太子妃和奴婢的家人威胁奴婢,奴婢因此什么都不能说,只能苦苦忍耐,盼望着等太子妃长大嫁人逃出这个魔窟以后,再把一切的事情和盘托出!” 哑婆的眼睛在这时候缓缓的移到陆拾遗的脸上,她的眼神是那么的温柔喜爱又那么的惭愧和辛酸。 “——可奴婢想得太天真了,太天真了!” 她旁若无人的惨笑着。 “在所谓二小姐去世的消息过去大概两三个月的时间以后,奴婢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快速迅猛的虚弱下去,奴婢马上就猜到了原因,知道这定然是二小姐再也忍受不了奴婢这个亲眼目睹了他们恶毒行径的见证者还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他们这是想要杀人灭口啊……” “奴婢只要一想到含恨冤死的大小姐,心里怎么也不甘心就这么窝窝囊囊的死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直接在奴婢住的地方放了一把火,装作不小心烧死自己的样子,诈死躲在倒夜香的驴车里逃了出去!” 哑婆说到这里的时候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奴婢出去后找大夫诊脉,大夫说奴婢的哑疾还可以勉强治个一二,但是身体却因为中了剧毒的缘故,一辈子都别想有自己的孩子了。奴婢不在乎这个,奴婢只怕自己活不长,只怕自己没能等到太子妃娘娘长大,没能给大小姐报仇雪恨!” 哑婆的声音重新带上了哭腔。 而陆德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抽去了他身上的所有骨头一般,瘫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知道,他完了,他彻底的完了。 “为了和老爷联系上,奴婢想办法自卖自身的进了朱府,想要有朝一日能够找到老爷告发二小姐的狼子野心和姑爷的狠心绝情!” 哑婆的眼睛慢慢的移向了面无表情的朱老爷子。 一抹充满着扭曲和嘲弄的笑在她嘴角慢慢绽开。 “也许是大小姐的在天之灵在帮助奴婢吧,在奴婢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见到老爷,想要扑跪过去的时候,却意外听见了老爷和二小姐的一番谈话,老爷警告二小姐说既然顶替了大小姐的身份就不要再苛待大小姐的女儿,还说要不然等他到了地下,见到老夫人脸面上也不好看!哈!他还想到地下去见老夫人——他也不怕老夫人会生生拔了他的皮!吃了他的肉!喝了他的血!” 朱老爷子原本堪称平静无波的脸色总算因为哑婆的这一番诅咒而有了轻微的变化,带上了点不悦的味道。 哑婆却只作不见的继续往下说。 “奴婢打从那以后,就彻底的死了替大小姐伸冤的心!不论是陆府还是朱府,对奴婢来说都和庞然大物一样,奴婢有自知之明,知道奴婢就算是去告御状,最后也只可能是个死!” 她的声音在这个时候也陡然变得尖锐刺耳至极。 “奴婢不能冒险,奴婢还要把大小姐的冤屈告诉大小姐费劲千辛万苦才生下来的女儿!为了能够一直得到太子妃娘娘的消息,奴婢再也不敢有任何异动的在朱府老老实实做了一个给主子洗衣裳的哑婆子,一洗就是十多年,十多年,直到老天不负苦心人的终于等到今天,终于等到了今天!” “太子妃娘娘,”哑婆硬邦邦的挺直了腰背,砰砰砰地再次磕起了头,“您的亲生母亲,您的亲娘,她冤啊!她冤啊!您要替她报仇!您要替她雪恨啊!” 在说完这一番话后,面容依稀带着往日清丽的哑婆眼神凄厉地将仇恨无比的视线在陆德正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 “我和我家大小姐,”她一字一顿地,用异常认真而残酷的语气说:“在地狱静候着几位的到来,到时候!咱们再旧账新账一起算个痛快!” 紧接着,她就在所有人都阻止不及的情况下,猛然朝着朱府大门口的一尊石狮子用力撞了上去,边撞边用撕心裂肺又如释重负的嗓音哭号着:“大小姐!奴婢总算能够来陪您啦!!!!” 砰! 震耳欲聋的闷撞声在众人的耳边炸响! 众人眼睁睁的看着哑婆的头颅像个西瓜一样撞得鲜血飞溅脑浆迸裂! 正正巧的淋了陆德正夫妇和陆蕊珠姐弟一头一脸。 第52章 未婚先孕的闺秀(12)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以这样一种惨烈的姿态撞死在自己面前,如何能不让人感到震惊和胆寒呢。 就在所有人震惊的近乎失语的时候,表情木讷,被浇了一头一脸脑浆和鲜血的朱氏突然毫无征兆的扑通一声跪倒在陆拾遗面前。 即便她还没开口说一句话,但陆拾遗已经明白了她之所以会这样做的缘由所在。 看着在她面前极尽卑躬屈膝之能事小朱氏,陆拾遗并没有刻意伪装出一副惴惴难安的模样来表现出她的受宠若惊,而是用一种伤心欲绝又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言语来形容的表情失魂落魄的回看着对方——相信只要是看到陆拾遗这个表情的人,都会为她而感到不忿和心疼。 毕竟,比起装腔作势跪在她面前的小朱氏,陆拾遗才是真真正正被这对狗男女坑惨了的受害者。 “拾娘,我知道自己罪不可赦,也不敢奢望能够得到你的原谅……” 小朱氏一开口就让陆拾遗也忍不住眯了一下眼睛,这样泫然欲泣又充满着忏悔意味的语调,还真不是一般的能够打动人心。难怪原主的渣爹会一见到她就走不动路,连最基本的做人底线都抛之脑后。 “只是,你的弟弟和妹妹,他们年轻不懂事,你大人有大量,别和他们计较,放过他们好不好?就当是……就当是为你肚子里的小皇孙积德!” 小朱氏楚楚可怜地看着陆拾遗,“不管怎么说,鹏程和蕊娘都是你的亲弟妹,是小皇孙未来的亲舅舅和亲姨母啊!” 面对小朱氏这种直接把她未婚有孕的真相直接曝光的行为,陆拾遗脸上看不到半点的紧张和羞惭之色。 “我的孩子,与陆蕊珠和陆鹏程没有任何瓜葛,”她只是微微闭了闭眼睛,摆出一副心碎神伤的模样长叹了口气,才喉咙哽咽地开口道:“还请朱夫人……不,应该是朱二小姐不要乱攀关系,至于你所说的为肚子里的孩儿积德……” “积德,”陆拾遗惨笑着再次重复,“当年你和我的好父亲谋害我母亲的时候,貌似你当时也正怀着身孕,既然你这行伤天害理之事的人都能舒舒服服的带着你的两个奸生子开开心心的活了这么多年,更何况我这替母报仇雪恨的呢?” 陆拾遗的这番话让一直的瘫跪在青石板上的陆德正像是触了电似的,猛地跳将起来。 “拾娘!爹爹知错了!爹爹真的知错了!爹爹当年也是受了这贱人的蛊惑……才会对不起你娘的啊……拾娘!你就看在爹爹是你亲生父亲的面子上的,宽恕爹爹这一回吧!” 陆德正也扑通一声跪倒在朱氏旁边,痛哭流涕的对着自己漠视了好多年的长女就是一通歇斯底里的忏悔。 “你是未来的太子妃,不能背上一个弑父的名头啊!这样不止对你、对太子殿下、对你肚子里的小皇孙都不好啊!” “爹爹,你别着急,”眼中有一道幽光悄然闪过的陆拾遗一脸温柔的安慰着自己惊魂未定的父亲,“即便您做了这么可怕、这么残忍的事情,但是我依然不打算把怪罪于您,没办法,就像您说的,谁让您是我的亲生父亲呢?更何况,大魏的法律里,本来就有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的说法,我也不希望自己再没有了母亲后又没有了父亲。” 她一面说这话,一面不动声色地对紧握着她手的萧承锐悄悄眨巴了两下眼睛。 萧承锐嘴角翘起一个了然的弧度,同样不着痕迹地略微点头,然后对站在不远处的一个大内侍卫扬了扬弧度优美的下巴。 大内侍卫会意,以一种不引人注意的方式悄然潜行到了朱氏他们身边。 陆德正没想到陆拾遗居然这么好说话,还这么的温柔体贴,一时间感动的眼泪当时就下来了。 陆拾遗见他哭得如此上气不接下气,脸上也说不出的难过,赶忙上前两步,冲着陆德正招手道:“爹爹,你别跪在那里了,哪有做父亲的跪女儿的,您也不怕这样折了女儿的福分,赶紧起来起来,让女儿给您擦擦脸。” “好好好,爹爹这就起来,爹爹这就起来!”只觉死里逃生的陆德正没想到自己还能拥有这待遇,赶忙连滚带爬的就要从地上爬起来,到陆拾遗的身边去。 刚刚才见了忠婢素梅以那样一种惨烈的姿态死在眼前的围观众人没想到陆拾遗这么容易就原谅了陆德正,一时间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尽管他们也知道陆拾遗的做法是正确的,但依然觉得心里很不得劲。 一些心肠软又对大朱氏主仆满怀同情和怜悯的更是在肚子里恶狠狠的腹诽起了陆拾遗这个善恶不分的不孝女。 本来从陆拾遗这个贱人的语气里已经心如死灰的得出对方压根就不打算善了这个结论的小朱氏在眼见了陆拾遗和陆德正的这一番互动后,情难自控地睁大了眼睛! “老爷!”她膝行着一把抱住了陆德正的小腿。 “老爷!”她叫得凄惨又可怜。 一心一意想着要与小朱氏以及她生的一双儿女划清界限的陆德正被小朱氏这么一抱简直如临大敌! 只见他一脸厌恶地用力蹬脱了小朱氏的手——为了避免她拼命纠缠的紧抱着他的腿不放,还恶狠狠地在她肚子上重重地踢了两脚——这才疾言厉色地指着小朱氏唾骂道:“叫什么叫!叫什么叫!你以为我还会像以前一样轻易被你给蛊惑吗?” 他一副三贞九烈、弃暗投明的慷慨激昂模样。 “你要识趣点就最好撒手,别再死缠烂打,否则!别说是我,就是我的女儿她也不会放过你的!” 一直默默看到这里的陆拾遗听了陆德正的这番话,唇角止不住的就是一翘。 眼里同样带着笑意的萧承锐忍不住捏了捏她的手,低低地说了句:“顽皮。” 一直冷眼旁观的朱老爷子则不忍目睹的将老脸撇到了一边,然后无声的、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的好女儿本来就不打算放过我了!她不止不打算放过我!也不打算放过她的弟弟妹妹!可是!我的蕊娘和鹏程他们做错了什么?!” 小朱氏突然毫无预兆地拔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边的大内侍卫腰间的雁翎刀,两手紧握地用力捅刺进了陆德正的肚子里! “错是我们两个一起犯下的!姐姐也是我们两个一起杀死的!因此,要偿命,也该我们两个一起来!” 她用力的将捅入陆德正肚子里的腰刀狠狠搅动了十数下,确定即便是大罗神仙过来也救不活他后,才用力将腰刀拔出又狠狠刺入了自己的肚子里! 她没有丝毫留手,这一刀当真是捅得又重又狠。 前脚还在为自己的死里逃生欣喜若狂的陆德正没想到后一脚他就被自己的同床共枕了十数年的枕边人捅了个透心凉! “啊啊啊……”他拼命地按住自己不断有鲜血喷涌而出的肚腹,拼命惨叫着,“啊啊啊……拾娘……快……快……救救为父……救救为父……” 他大张着五爪向陆拾遗求救,陆拾遗却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看着这样的陆拾遗,陆德正突然就灵光一闪的想明白了这个孽女刚才为什么会以那样一种反常的姿态做出一副原谅他的模样出来—— 她这是挑破离间! 她这是存心想要借小朱氏的手要他的命啊! 她这是存心的呀! 意识到这一点的陆德正睚眦欲裂的怒视着陆拾遗,啊啊乱叫着,想要把陆拾遗的阴谋行径大声说出来,但到底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力有未逮的两腿一蹬,直接步了陆七公的后尘。 而小朱氏则在一刀狠狠捅进自己的肚子里后,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对陆拾遗说冤有头债有主,她们作下的孽,她们自己还,让陆拾遗不要牵连到她的一双儿女身上,否则,她做鬼也不会放了陆拾遗和陆拾遗肚子里的孩子。 对于小朱氏拿刀捅陆德正的行为陆拾遗并不感到意外,但是她反手捅向自己的那一刀倒让她有些惊叹这个女人对自己的狠辣,不过即便如此,也不代表她就会被前者这可笑又荒诞的低劣诅咒给威胁到。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鬼的话,”陆拾遗慢悠悠地看着小朱氏,一脸似笑非笑地开口说道:“那么,你早就被我的亲生母亲一口一口的活活给吞食个一干二净了!” “你……你一点都不像我姐姐……你……你好狠的心肠……” 原本以为自己的这一番举动绝对能够震慑的陆拾遗不敢再对她的儿女下手的小朱氏猛然瞪大眼睛,含恨气绝。 “我当然不像你姐姐,”陆拾遗眼带嘲弄的看着小朱氏的尸首,语带讽刺地重复道:“如果我像你姐姐像我娘的话,恐怕现在躺在这里的人就不是你而是我了。” “拾娘,不准胡说八道!”对这一方面格外敏感的萧承锐低声喝道,语气里蕴含浓厚的关怀和紧张之情。 “好啦好啦,”陆拾遗扑哧一乐,“承锐哥哥,我知道自己错了,我道歉,你就别再生我的气了。” 心愿得偿的陆拾遗也是心情大好,难得有闲心配合着萧承锐一起秀了把恩爱。 到了这时候,只要是有点脑子的,就都想明白了陆拾遗刚才为什么要用那样一种反常的态度对待她的父亲陆德正了。 一时间,人们望着这个笑颜如花的未来太子妃,心里不由自主的泛起了一丝寒意。 与此同时,他们也条件反射的往萧承锐那边望了过去,想要知道太子殿下会不会为这样不择手段的太子妃而感到的心有不快甚至生出想要疏远的冲动。 不想,出乎他们预料的是,太子殿下非但没有对这样的太子妃生出不喜的神色,相反,大家还在太子殿下的眼睛里看到几分赞赏和愉悦的味道。 显然,这样的太子妃,极为符合太子殿下的心理预期,要不然,他也不会毫无保留的把这样的欣赏姿态展露在众人的面前。 “爹!娘!”一眨眼的功夫不到,父母就双双死在了自己面前的陆蕊珠大脑空白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回过神来! 她跌跌撞撞的扑倒在陆德正和小朱氏中间,推推这个、抱抱那个,整个朱府门口上空都是她凄厉无比的惨叫声。 很清楚以自己奸生子的身份绝不可能再嫁给宣德侯府的五少爷翻盘重来的陆蕊珠在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情况下,猛然将依然刺在她母亲肚子里腰刀用力拔出,疯也似的朝着陆拾遗所在的方向急刺而去! “贱人!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我要你死!我要你为我爹娘偿命!” 眼见着陆蕊珠拔刀刺来的陆拾遗还没有动作,萧承锐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跨前一步,陡然一脚用力将陆蕊珠踹倒在地! 而这时候,她握在手里的那把腰刀也恰恰桥的顺势从她左锁骨以下的地方猛然削劈了她大半个身子——活活将她开膛破肚了! “啊……啊……啊……”人还没有靠近陆拾遗就落到了这样一个下场的陆蕊珠百般不甘的挣扎着想要向陆拾遗爬过去——就算要死,她也要狠狠咬掉陆拾遗一块肉再死! 抱着这样的执念,哪怕此刻的她已经肠穿肚烂,却依然硬生生的吊着一口气没有真的就这么闭上眼睛死去。 陆拾遗想到陆蕊珠上辈子灌原主的那碗哑药和在原主浸猪笼前的种种奚落和嘲讽,心念一动的她拒绝了萧承锐狗腿的搀扶,娉娉婷婷地来到了陆蕊珠的面前。 言笑晏晏地微微俯身,压低嗓音对濒死却还在拼命挣扎的陆蕊珠咯咯笑道:“看着你即使重活一世也像上辈子一样匍匐在我陆拾遗的脚下摇尾乞怜,实在是太有趣也太好玩儿了,哈哈哈哈……” 陆蕊珠难以置信的看着陆拾遗。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事实!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这个贱人怎么也有…… 她怎么可能也有上辈子的记忆?! 怎么可能?!! 满腔震撼和惊骇无从宣泄的陆蕊珠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居然歇斯底里地冲着碧空如洗的蓝天张牙舞爪地嚎叫出声:“老天爷!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老天爷!你不公平!老天爷!你实在是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刻意隐瞒了原主被陆蕊珠害死那一世的陆拾遗心情大好的看着陆蕊珠满腔愤懑和不甘的死在了她脚下。 死不瞑目! 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的陆拾遗愉快的勾了勾嘴角,顺势朝着陆家的最后一个幸存者慢悠悠地瞄了过去。 而眼睁睁的看着爹娘姐姐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的陆鹏程在陆拾遗笑吟吟朝他看过来的时候,也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用充满恐惧的口吻对着陆拾遗大声说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不要杀我啊啊啊不要杀我!!!!” 叫到后来,他更是浑身都剧烈抽搐起来。 等到大家后知后觉赶过去想要按住他不让他乱动伤到自己的时候,他却猛然挺仰了一下身体,在极大的惊惧和惶恐之中,活生生把自己给吓死了。 待得大夫匆匆赶来后施救未果,得出的结论是—— 肝胆俱裂! 一转眼的功夫,好好的一出寿宴,就变成了四场丧事! 原本就还没有走完的宾客们,一脸唏嘘不已的带着满肚子的话纷纷告辞离去。 而陆德正和陆蕊珠以及陆鹏程的尸首也被闻讯赶来的陆荣博和其他陆氏宗族的人带走,唯独小朱氏被他们弃在了朱府门口,被陆拾遗的舅舅,也就是朱府的当家人带着陆拾遗的舅母收殓了起来。 因为身怀有孕的缘故,不论是萧承锐还是陆荣博亦或者陆拾遗外祖家的人都有志一同的不让她参与到那些不吉利的事情里来,因此,她被安排着和家里的老寿星朱老爷子一起去了书房暂作小憩。 而萧承锐则在所有人的大跌眼镜中,顶替了她的位置,在陆荣博的恭请下,去了陆府以陆德正女婿的身份主持一系列的丧葬事宜。 不管陆拾遗或原主和原主的母亲承不承认,她们归根究底都是陆家人,都推脱不了身上的这层陆家人的身份。 朱老爷子看着站在书架前,饶有兴致一本一本翻阅着各种精品古籍的外孙女,心里感叹她还真不是一般的能够沉得住气。 正常人如果碰到她这样的事情恐怕早就吓得不成人形了,哪里会像她这样,不止肚子里的小皇孙稳稳当当的,自己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惊魂未定的神情出来。 朱老爷子沉吟片刻,用很是感触的声音说:“拾娘,外公知道你现在心里肯定很不好受,也肯定对外公多有埋怨,只是,外公也是有苦衷的。” 他苦笑一声,对依然背朝着他的外孙女叹息着继续说道:“外公也是没有办法,当时的你太小了,外公既不愿意你变成丧妇长女被人指指点点,也不愿意你背负一个母亲被父亲以及姨母苟且害死的名义艰难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而且,在事情已成定局,在你姨母彻底顶替了你母亲的身份后,外公更是对她多有敲打、警告,就是为了让她能够真心实意的反省自己犯下的罪孽,能够真心诚意的对你好一些。” 在听了朱老爷子这样一番厚颜无耻的话后,陆拾遗终于把身体转过来了。 她满眼感慨的看着即便是已经年过七十,却依然精神矍铄神采不凡的朱老爷子,既感慨他基因的强大,也感慨恐怕这世间也只有像他这样的人,才能够生出一对明明不同母却酷肖的犹如双胞胎一样的女儿出来。 “很遗憾,”陆拾遗语气异常平静的在朱老爷子充满苦涩和难过的眼神中,不疾不徐地说道:“诸多借口,都掩饰不了您冷血无情的事实。” 她在朱老爷子瞳孔骤然紧缩的注视中,继续道:“您的小女儿她压根就没有如您所期盼的那样反省自己的罪孽,相反,她变本加厉的折磨着我,您要知道,她如果真的对我好的话,您的曾外孙现在也不会住在我肚子里了。”陆拾遗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还是您也觉得强暴我的人是太子,所以这就是我该受的,是我的荣幸?!” 朱老爷子的脸上仿佛被人打了一巴掌一样,瞬间涨了个红透。 陆拾遗又说:“我娘是外婆也就是您结发妻子唯一的女儿,外婆早早撒手西归,恐怕她当时心里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娘这个尚未出阁的女儿。而那时候她唯一能够依靠、唯一能够信任的人,也只有您一个。外公,您说倘若外婆她真的地下有灵,知道您是这么对待她的殷殷托付,知道您是这么糟蹋她的一片信任,她的心里该有多伤心?该有多难过?” 朱老爷子面颊上的肌肉有瞬间的扭曲和跳动。 他放在背后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紧攥成拳。 “再说我娘,您唯一的嫡女,她从小就对您这个父亲敬佩万分,崇慕有加,她死得那样惨,那样冤屈,您也能够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淡然处之,甚至就默认了那对奸夫淫妇卑劣行为,朱太傅,您身为一国太傅,就是这样教导您在国子监的学生的吗?为了所谓的朱府名声为了所谓的朱府家风,您就活生生把我的外婆,我的娘亲,乃至于我这个外孙女活活的践踏进了泥地里?!” 陆拾遗的语气里已经带出了几分控诉的味道。 朱老爷子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两下,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他也不知道在面对这样一个通通透透的几乎把他看了个对穿的外孙女,他还能够说得出什么来!还能够狡辩得出什么来! “在您的眼里,我们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对吗?”陆拾遗嘴角含笑地定定注视着朱老爷子,“如果我没有成为太子妃,如果我那可怜的素梅姑姑没有忍着锥心的痛苦和仇恨煎熬到今日,费尽千辛万苦才掀开了这被您和您的好女婿好女儿捂得死紧的盖子……您是不是就打算让我的娘亲冤死一辈子,也让我这个外孙女认贼作母一辈子?!朱太傅,您于心何忍?您又于心何毒!” 在说完这最后的一番话后,陆拾遗不愿意再在这充满着腐朽味道的书房里待下去,直接推开门在宫女们的陪伴服侍下去了她母亲曾经的绣楼里。 这里由于小朱氏没事有事就会过来住上一段时间的缘故,保养得很好,陆拾遗默默的环视着四周,感受着那个屈死在冰冷荷花池底的冤魂所留下的淡淡气息,微微闭了闭眼睛,“去给我准备香案和祭祀的所有东西,我要在这里告慰亡魂,让她们能够得到彻底的安息。” 宫女们虽然疑惑陆拾遗口中的她们到底是谁,但还是很快遵照陆拾遗的命令去办了。 她们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们侍奉的这位未来太子妃似乎天生就自带凤仪似的,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上位者的气息,哪怕是被她轻描淡写的那么扫上一眼,她们都会紧张的心口狂跳,手心濡湿——只恨不能为她掏出自己的心肝脾肺来,膜拜在她的脚下为她效死。 在陆拾遗支开了所有服侍的人,认认真真的祭拜了大朱氏和原主后,陆拾遗的舅舅就磨磨蹭蹭的来见陆拾遗。 他告诉了陆拾遗一个足以让整个朝野乃至于朱府都为之动荡的消息,说陆拾遗的外祖父朱老爷子已经叫了一辆马车把他径自送到京郊外的灵隐寺剃发出家,为他曾经犯过的错误赎罪去了。 听了这话的陆拾遗,直接就从嘴里吐出了“懦夫”两个字。 陆拾遗的舅舅对此当真是半点意见都不敢有,只知道一脸讪讪然的搓手为自己曾经的愚钝向陆拾遗道歉,还说他感到很惭愧,惭愧自己的亲妹妹被害了十多年都不知道。 陆拾遗闻言眨巴了两下眼睛,随后用了然的眼神看着他,语带揶揄地轻笑道:“舅舅是做大事的人,又甚少关心后宅之事,就算是被蒙在鼓里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对舅舅您来说,大妹妹也好小妹妹也罢,不都是您的好妹妹嘛——自然也就没必要分得这么清楚了不是吗?” 陆拾遗的舅舅没想到陆拾遗会如此不给他脸面的说出这样一番让他无地自容的话出来。 最后自然是一脸不尴不尬的随便找了个借口窘迫遁走。 陆拾遗看着他窝囊至极的背影,一脸漠然的冷笑出声。 啪!啪!啪! “真的是一出让人叹为观止的好戏!”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原本只剩下陆拾遗一人的小花园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又出现了一个带着半边银面具的高大男人。 那男人露在外面的好看薄唇翘出一个充满戏谑和残忍的弧度,“我的好拾娘,比起上辈子、上上辈子那个胆小又怯懦的你,这一世的你,还真的是长进了不少,简直让为夫我大!开!眼!界!啊!” 第53章 未婚先孕的闺秀(13) 陆拾遗虽然见不到这男子的全部容貌,但是原主对这个声音的恐惧早已经深深的刻进了自己的灵魂里——因此只是听了对方的声音,她就已然猜透了对方的真实身份。 原本就对报复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觉得有些不得劲儿的陆拾遗藏住了眼底的厉色,微微王后退了一步,眉心紧锁地上下打量着男人道:“你究竟是何人?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男人正在慢悠悠摘自己脸上面具的手骤然一顿,一双似乎天生就带着几分潋滟的凤眸也定定的朝着陆拾遗望了过来。 那视线里满满的都是探究和狐疑之色。 陆拾遗浑然不惧地只把这当做了最普通不过的目光,她微微抬起下巴,用理所当然地语气下令道:“不管你是因为什么理由擅闯朱府内宅,现在本太子妃命令你立马滚出去!否则,定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吃不了兜着走?”男人大感有趣地将陆拾遗又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遍,然后像是确定了什么似的,对陆拾遗笑道:“难道姑娘对我就一点都不好奇嘛?不好奇我为什么能够在这朱府如入无人之境?又为什么会这般亲昵的唤你一声拾娘,甚至自称为夫?”他收回了欲摘面具的手,抬脚一步步的接近陆拾遗,一双银面具下的眼也越发炙热的紧锁住陆拾遗不放。 “我为什么要对一个胡说八道的贼子感到好奇?”陆拾遗一脸冷笑地说道。 “如果姑娘不感兴趣的话,现在早就叫出声来了,”男人微笑着,“而不是像如今这样,与我虚与委蛇的试图探出我的底来。” 被他这么一说的陆拾遗就仿佛被踩了痛脚的猫一样,大皱眉头,“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对你的脾性这么了解?”男人嘴角的弧度忍不住越发的上扬,“哈哈,这就要感谢我们曾经有过的那一段美好故事了。我的好拾娘……你怎么会认不出我来呢?明明……我们曾经是那么的心悦着彼此。” “你……你说什么……什么心悦?”陆拾遗满脸震惊地看着男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事实。 “看样子,拾娘你是真的记不得了,”男人一脸唱作俱佳地叹息,“不过没关系,总有一日你会想起来的,你会想起我们曾经那些让人感动又让人留恋的往——” “你以为你随便胡言乱语几句有的没的就会被你糊弄住吗?”陆拾遗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男人的长篇大论,“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知晓了我失去了以前所以记忆的事情——” 反正当初就着她所说的失忆一事,在两人重逢后,萧承锐那个傻小子没少找太医过来给她治疗,就连皇后也不止过问了一回。只要有心的人,都能够轻而易举的打探得到,陆拾遗就不信眼前这人不上钩。 事实上,男人在听了陆拾遗说的这番话,眼睛的确下意识的就是猛地一亮。 “但是,”陆拾遗佯装没有看出男人面上的异色,一脸嫌弃地用带着几分茫然又几分心虚的惴惴口吻用力强调,“我是不会被你这可笑的谎言蛊惑的——还为夫呢!你这金贴得,也不嫌自己脸上臊得慌!” “拾娘,你失去了记忆,我不怪你,”在听了陆拾遗的话后,男人不再步步逼近,而是故作受伤地往后略退了两步,然后用带着哽咽的口吻说:“我只盼着你能够早日想起我来,毕竟、毕竟曾经的我们,”他微微仰头,喉结蠕动,“是那样的深爱着彼此……” “你……你胡说八道……”陆拾遗这回是彻底维持不住脸上那刻意伪装出来的嫌弃表情了,她死死的咬住下唇,将一个初初听闻自己在失忆前居然还与人有过一段私情的惊骇表现的淋漓尽致。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但总有一天时间会证明一切的,”男人闭了闭眼睛,将视线缓缓移到陆拾遗依然看不出凸起痕迹的小腹上。 陆拾遗下意识地用手挡住了他的视线,眼睛里的警惕让男人几乎潸然泪下。 “拾娘,你别误会,我不会伤害你肚子里的孩子的……尽管我清楚的知道这个……这个孩子……这个我期盼许久的孩子与我一点瓜葛都没有……” 男人嘴唇不住哆嗦着,“我只恨我自己太过懦弱……一直都自卑于自己的出身,不论你怎么说……都不敢去你家里提亲……如果我早知道……早知道你的亲人如此不堪……说什么我也会把你带出这个牢笼……而不是让你受这么多的苦……” 男人自言自语着,“我好难受,拾娘,我真的好难受,你也别怪我刚才用那样冷嘲热讽的口气与你说话,我也是太生气了……我太生气了……明明我们才赌了一回气,怎么我们的关系就出现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你不认识我了!甚至还要怀着别人的孩子嫁给当朝太子……拾娘……你不能这么对我你知道吗?你不能!” “我当然能!”陆拾遗像是被深情款款的他给吓坏了。“我当然能!”她用近乎破音的嗓音强调着,“我的记忆里根本就没有你这个人,你要是再不走的话,就别怪我叫人了!到时候你就是想走都走不了了!” “拾娘这是怕我被抓住吗?”男人满眼哀伤又欢喜的看着陆拾遗,“我就知道你还是在乎我的。” “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你走不走?你再不走的话就别怪我真的喊人了!”陆拾遗像是被他烦透了一样跺了跺脚,就差没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来砸他了。 那男人用宠溺又难过的眼神望着陆拾遗,“我知道你是怕太子过来找你被他撞上,拾娘,你真是个傻姑娘,我怎么忍心破坏你的名誉,又怎么忍心……让你在太子面前受委屈。” 说完,他又往后退了两步,眼看就要退到月洞门外面去了。 陆拾遗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居然追着他走了两步,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又往后急退了数步,这才在男子陡然驻足的殷切凝望中,脸上带着几分不解又带着几分茫然之色的望着男子道:“我们真的相熟吗?”她按住自己的胸口,“为什么,为什么……我看到你……看到你……总觉得……这心跳的厉害……似恐惧似慌乱又似别的什么……根本就无法分辨出来。” “你现在分辨不出来,不代表你以后也分辨不出来,”男人的眼神有瞬间的闪烁,“拾娘,我唯一能够告诉你的就是,我们在私下里早已经结为了夫妇,拜过天地,喝过合卺酒的!” 意味深长的说完这句话后,他不等陆拾遗继续追问,身形就几个踉跄的拐到陆拾遗看不见的拐角处,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陆拾遗在他走后,脸上的防备和紧绷的背脊俱都放松下来。 她表情茫然地望着男人离去的方向,屈起食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神情迷惑又若有所思地呢喃自语道:“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实的呢?难道我真的和他拜过天地还喝过合卺酒?” “失去了所有的记忆?这可能吗?” 人虽然飞速离去,实际上却不是真的离去的男人摩挲着自己脸上的银色面具,自言自语的望着在他离开后脸上的表情一点点的变得茫然和惶恐的陆拾遗——那曾经被他一剑刺死的妻,原本仿佛有晶莹剔透的泪光在里面隐隐浮动的凤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沉凝肃杀一片。 陆拾遗在原地做足了发呆的样子,一呆就是大半个时辰,直到有宫女过来通禀她萧承锐来了,现在正在前厅等着接她回宫里去——至于陆御史府,如今可没哪个不长眼睛的敢在这时候提出让她回去。 不说陆德正和小朱氏是如何如何的对不起陆拾遗和她的母亲大朱氏,单单是看在她肚子里怀的小皇孙的份上,也没谁敢让她去受那样的惊吓啊——毕竟,谁知道那在短短一日间已经变得阴森可怖的地方会不会刺激到未来太子妃的健康和她肚子里千紧万要的小皇孙。 生怕陆拾遗会拉不下脸的做傻事的皇后更是在宫里连下了数道懿旨,让陆拾遗暂且搬到宫里去住——众文武百官虽然也都知道这很不符合规矩,但是只要一想到未来太子妃肚子里的小皇孙,他们就自动自发的销声匿迹了。 陆拾遗在宫女们的小心护持下乘了一顶小轿去了前厅。 朱府虽然不大,但是在站了那么久,又身怀有孕的她是真的有些走不动了。 等到了前厅的时候,陆拾遗一眼就看到她那个舅舅不尴不尬的小心斜签着个身子陪坐在萧承锐的身边,说着一些实在是很难让人觉得讨喜的话。 陆拾遗眉心微微一皱,掀开小轿的帘子,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的冲着两人招了招手:“承锐哥哥、舅舅。” “拾娘来了啊。”陆拾遗的舅舅就仿佛火烧屁股一样的从黄花梨的玫瑰椅里跳将起来,一脸尴尬地冲陆拾遗笑笑。 陆拾遗也回了他一个笑容,然后就问萧承锐陆府现在的情形怎么样了。 萧承锐没有详说,只是言简意赅的表示一切都好。 为了避免陆拾遗生出什么异想天开的念头来,他更是当着陆拾遗舅舅的面,直言不讳地道:“等到出殡的时候你直接去走个过场就可以了,现在的你,自己的身体最重要,可千万别为了那样的父亲和弟妹而连累了自己的亲骨肉。你的大爷爷陆荣博先生也是这个意思,他让你好好的在宫里呆着,有事就传信给他们,他们一定会帮你办理的妥妥当当。” “关于这个,拾娘你也可以找舅舅,舅舅也是你的亲人,是你最坚实的后盾。”陆拾遗的舅舅也赶忙在萧承锐的面前大表忠心。 陆拾遗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舅舅,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和承锐哥哥回宫里去,您知道的,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可不能让父皇母后空等。” 陆拾遗的舅舅被陆拾遗语气里理所当然的父皇母后唬得心肝一阵乱跳,发了好长一会儿的呆,才带着家里的女眷毕恭毕敬地把萧承锐和陆拾遗奉上了回宫的马车。 萧承锐一坐进马车里,就一把将陆拾遗捞到了自己腿上,忍俊不禁地问她:“你舅舅又哪里惹到你了?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十分的讨厌他?” 一到萧承锐的怀抱里就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的陆拾遗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把她今天与她舅舅的那一番交谈说给萧承锐听。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萧承锐叹了口气,“这世上本来就多得是唯利是图的人,你舅舅也不过是其中的一个,你何苦为他这么生气。” “我不是为他生气,我是为我娘感到憋屈!”陆拾遗冷笑着说:“他以为我根本就看不出来吗?他之所以会摆出那样一副假惺惺的姿态和我道歉,根本就不是为他嫡亲妹妹的冤死而感到难过,也不是为我疏忽了我这么多年而感到愧疚,他分明就是担心马上要嫁给你做太子妃的我会因此而对他生了嫌隙,秋后算账,影响他的前途——承锐哥哥,你说我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令人作呕的舅舅?!” 萧承锐听出了陆拾遗话语里暗藏的意思,他按住陆拾遗的肩膀,神情很是郑重地承诺道:“拾娘,你放心,这样的人,我永远都不会重用。” 陆拾遗闻言,眉眼弯弯地在萧寒洲的下巴上亲了口,“这样的话,我就放心了。”一派坦坦荡荡的模样。 这样一个连自己的亲生父亲要去出家都不阻拦甚至还觉得如释重负的儿子,这样一个连自己同母胞妹被调换都认不出来的所谓长兄,谁能够指望他能够做出多么出彩的政绩出来呢?不累人累己就不错了——不是吗? 对于陆拾遗主动送上门来的亲吻,萧承锐只能用受益无穷来形容。 每次与怀中这个女子如胶似漆的缠在一起的时候,萧承锐总是觉得,只要是为了她,不论做任何事情,哪怕是让他为她而死,他都是心甘情愿,甘之如饴的。 回到皇宫里的两人得到了皇帝和皇后的热情慰问。 特别是陆拾遗,皇后更是紧紧握住陆拾遗的手,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说:“拾娘,你以后可以把本宫当做你的亲生母亲一样看待,本宫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对于皇后的承诺,陆拾遗是深信不疑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小就在皇宫里与表哥也就是当今圣上一起青梅竹马长大的缘故,皇后即便是嫁了人也还是一副养在深闺里的纯粹模样。再加上丈夫是表哥,婆婆是姑姑的她也从没有受过所谓的婆婆磋磨和丈夫小妾的气,因此对待陆拾遗这个救了她唯一儿子性命的未来儿媳妇是打从心底的喜欢,特别是在听了她的悲催身世后,更是心疼的不行,只差没把陆拾遗捧在手心里好好的疼惜一番了。 陆拾遗也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正所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皇后对她好,她自然也会对皇后更好。 她又是个细心人,真要是对人好起来,简直可以用如沐春风来形容。 因此,这对未来婆媳两之间的感情完全能够用一日千里来形容。 而皇后旗帜鲜明的态度也让因为太子妃一家的事情而引起满朝骚动的文武重新放下了心里那点暗搓搓的小九九。 本来大家尽管同情太子妃和她母亲的遭遇,但是又止不住的在心里华裔太子妃是不是八字有克亲之处,要不然怎么会一日的时间不到,嫡嫡亲的家人就死了个一干二净。 不过在看了皇后的这般表现后——由于皇帝对皇后数十年盛宠如一日的缘故,在大魏人的眼睛里,皇后的态度和皇帝的态度几乎没什么区别——大家都不约而同装起了傻,半点都不敢对早已经提上日程的太子和太子妃的成婚大典有丝毫异议。 毕竟,话又说回来,这可是圣僧二十多年以前就预言了的太子殿下的命中之人,而且,有个这样糟心娘家的太子妃对整个大魏朝也不是没有好处的——最起码的,他们可以苦中作乐的欢喜一下,以后不用再担心外戚专权的事情了。 就在整个大魏朝都在为太子妃家里的惊天八卦而讨论的沸沸扬扬的时候,那曾经与陆拾遗在陆府原主母亲的绣楼外有过一番接触的男人,也就是宣德侯府的五少爷戚安荣已经从下属那里得到了陆拾遗是否失忆的最准确情报。 “这么说太子还当真不止一次的为陆姑娘召见过太医,帮她诊治过失魂症?”戚安荣一脸若有所思的再三询问跪在他面前的下属。 那下属虽然不解戚安荣为什么对马上就要成为太子妃的陆府小姐这么上心,但还是老老实实的把他知道的事情多说给戚安荣听。 戚安荣在听了一遍又一遍后,忍不住发出一声快意十足的大笑。 “哈哈哈哈……看样子这辈子你又要栽在我手里了,我的好拾娘!原本我还在担心我这次回来的比你晚,很可能你已经先下手为强的设置了不少埋伏在前面等着我……没想到你这次醒来的时间依然比我要晚,甚至还要晚得多!哈哈哈……这可实在是太有趣了!你说我们是不是老天爷早已经注定的缘分?若非如此,我们怎么会以一种这样神奇的方式,生生世世的,都纠缠不休呢!” 毫无预兆地从袖子里甩出两枚袖箭笔直射入下属喉咙处的戚安荣坐在椅子上,痛痛快快的大笑出声。 ※ 因为陆德正做的龌蹉事已经大白于天下的缘故,又基于陆拾遗与她父亲之间的恩怨情仇,陆德正的葬礼远比不上任何一位太子妃父亲的葬礼,作为陆氏宗族族长的陆荣博也无意在这样的事情上戳陆拾遗的肺管子,因此,陆家的这三场葬礼压根就没有在人们心中留存太长时间,就匆匆的结束了。 按理说,不管陆德正做的事情再怎么十恶不赦,陆拾遗这个还未嫁入宫里的出嫁女是扎扎实实的要守上三年孝的。 但是皇宫里的帝后怎么可能让陆拾遗守着三年的孝,更别提陆德正还是一个那样恶心又龌蹉的人渣? 因此,帝后很快就把灵隐寺已经很久没有出山的圣僧的名头请出来了。 他们表示:早在二十多年以前,圣僧就已经选好了太子和太子妃大婚的最好吉日,还说这日子定好以后就万不能更改的——因为这关乎着大魏未来的国运! 灵隐寺圣僧的威望在大魏是毋庸置疑的,帝后都把话说成这样了,他们如何敢不听呢,自然都摆出一副很是支持很是赞同的模样,直接把太子妃必须为陆德正陆御史守孝三年的事情给彻底抛诸脑后了。 当然,他们之所以会这么做,未尝没有看不惯陆德正行为且对他充满鄙夷的个人观感在内。 毕竟,这样一个和庶出姨妹搞在一起还活生生把结发妻溺死在荷花池里的男人实在太无耻也太卑劣了! 为这样一个猪狗不如的畜生出头,不说朝中的同僚怎么看他,就是家中的妻子女儿都未必肯放过他们。 既然皇室支持、朝野上下也都没有意见,陆拾遗和萧承锐的婚礼自然如火如荼的做起了先期准备。 而原本由陆德正和陆荣博一起负责嫁妆的问题则尽数落到了陆荣博一个人的头上——陆荣博对此是受宠若惊,别人就是想要这样的资格都还巴不上边呢。 很担心陆拾遗会因为陆德正的事情还迁怒于整个陆氏宗族的族人尽皆活动了起来——他们决定找多多的宝物填充进陆拾遗的嫁妆里,希望陆拾遗看在他们同流着一半陆家人的血的份上,大发慈悲、高抬贵手的放他们一马。 事实上,陆拾遗本来就没那个时间和他们计较,现在的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到了那宣德侯府的五少爷戚安荣的身上。 也不知道他到底哪里来的通天本事,明明她都住进了深宫内苑,他都还能够把他写的所谓情诗送到她眼皮子底下来。 “一尺深红胜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合欢桃核终堪恨,里许元来别有人。哎呀呀,他这是自比那被负心郎抛弃的可怜妇人啊,有趣,实在是有趣。”陆拾遗耐着性子将这首诗翻来覆去的读了好几遍,嘴角缓缓的勾起一个含义颇深的愉悦弧度。 第54章 未婚先孕的闺秀(14) 对于各种婚礼的流程陆拾遗早已经是熟得不能再熟。 不过今天这一回却格外的特别,格外的异乎寻常。 因为这次她要嫁的是一个很可能一直、一直与她在一起,永远都不会分开的人。 这个认知让陆拾遗打从心底的感到欢喜和愉悦。 因此从陆府出来的时候,坐在八抬大轿里的她唇角都是带着淡淡笑意的。 陆荣博今日全权做了她娘家的代表,整个场面被他安排的井井有条——陆拾遗虽然不齿他的为人,但也没想过在这样的重要场合与他难堪,因此在他带着几分紧张的对陆拾遗进行例行训导的时候,她很是配合的做足了小儿女的娇态。 陆拾遗的表现让陆荣博和一众同样紧张的陆氏族人看做了识大体的表现。 他们纷纷在心里感慨陆德正真不是个东西,这么好的女儿都不知道珍惜,如果这女儿是他们的话,他们绝对舍不得这样的疏忽她、苛待她。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了起来,陆拾遗端坐花轿之中,满心地期待着她与守在宫门口静候的萧承锐相会的那一刻。 而在此时,距离陆府有一段不远路程的酒楼里,宣德侯府的五少爷戚安荣正在对着身边的一干死士进行最后的训话。 “等到那个老尼一冲进迎亲的队伍之中,你们就要立刻配合我行动,记住——我们必须在顺天府尹和禁卫统领反应过来以前将太子妃掳走,否则等到她成功入宫与太子结为夫妇,那么我们的大业也就功亏一篑了!” “属下等誓为公子肝脑涂地!”所有死士没有任何犹豫的单膝点地,用沉闷的声音表达着他们的决心。 “好!好!好!”戚安荣满脸欣慰地连叫了三声好,“等到我们毕其功于一役,本公子再给尔等重重请功!” 在他们说话的当口,太子妃的轿子已经遥遥在望了。 站在酒楼窗户口的戚安荣眼神有些复杂的看着那象征着皇家威仪的金黄色轿子, “你心心念念的,都盼着他能够明媒正娶你一回,这辈子……你终于就要完成自己的夙愿了,只可惜,我这个冤家,却还要做一回横亘在牛郎织女中间的那一条被王母娘娘随手划出来的银河,让你再尝一尝求而不得的滋味。拾娘,你也别怪为夫,毕竟……我戚安荣哪怕再落魄再无用,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老婆嫁给别人的!” 戚安荣朝着身后招了招手,一个死士从怀里掏了一个密封的十分紧实的竹筒毕恭毕敬地捧到戚安荣面前,戚安荣随手拿过,望着底下已经被净水泼街、黄土铺地的官道,嘴角缓缓翘起一个冰冷而邪气十足的弧度,一把扯出了竹筒上面密封的盖子,一拉引线,用力抛上天空。 随着一声嘹亮的嗖响,那早已经候在了前面不远处的老尼姑就像是得到了信号似的,跌跌撞撞地从她躲避的旮旯角落里冲了出来,张牙舞爪地朝着陆拾遗所在的队伍处猛撞了过去。 她完全是一副豁出命去的姿态。 边撞边嘶吼着:“苍天不公!这样弑父逆伦的孽障如何能与一国储君匹配?!苍天不公!这样残害手足的贱种如何能嫁入皇室,如何能母仪天下!” 任谁都没想到好好的婚礼大典上居然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维护治安的顺天府尹和禁卫统领更是暴跳如雷,不约而同下令让人去把那老尼姑给抓起来。 却不料,在那老尼姑开了头以后,又有人大喊着苍天不公扑了过来,更让人为之胆战心惊的是这群人一靠近迎亲的队伍居然纷纷从身体的各个部位抽出一柄柄寒光凛冽的长刀出来,对着迎亲的人就是一通猛劈乱砍。 与此同时,一带着银色面具的男人也骑着高头骏马疾驰而来。 他的速度是那样的快——简直犹如闪电一样! 人们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坐在花轿里的太子妃已经被他用马鞭卷了已然有些微隆起的腰肢,强行掳上马背带走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顺天府尹和禁卫统领的脸顿时如同开了染坊似的,变得五颜六色起来。 “你们这些蠢笨如猪的白痴!还傻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紧给我追!”禁卫统领的唾沫星子喷得顺天府尹满头都是,他自己也夺了一匹马飞骑了上去,朝着太子妃和那个面具人离开的方向急追而去。 心里清楚太子妃对大魏皇室意味着什么的禁卫统领绝不敢这么眼睁睁的放任太子妃被那神秘的面具人带走——毕竟,他自己死不足惜,可他那还在妻子怀里嗷嗷待哺的幼儿却不能这么早的就因为他父亲的无能和失职而丢掉了性命! 因此!哪怕是死在那面具人的手里,也好过像只无头苍蝇一样的在原地乱转,然后被赶来的太子亲眼看个正着。 一心一意就盼着与傻小子相会的陆拾遗怎么都没想到戚安荣这个神经病居然敢在这么多禁卫和顺天府衙役的护卫下一把将她掳走,一时间差点没直接拔下头上的皇后御赐的凤钗直接刺到对方的脖子里去! 不过在最初的冲动后,她就想到了原主那最深也是最刻骨铭心的一层执念——那就是希望代替了她存活的自己能够让戚安荣这个合该被天打雷劈的畜生血债血偿! 在如今的陆拾遗眼里,眼下无疑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还有什么比在对方最快活也最得意的时候,用凄惨无比的方式把他杀死,更容易让他刻骨铭心呢?而且,他以对原主一见钟情之名,把原主娶回了家,又自私无比的把她当个摆设和生育工具的过了好几年患得患失的日子,直到恢复记忆,于悲痛欲绝中扼死了自己的亲儿子又被眼前这个恶棍一剑刺死了她自己…… 陆拾遗即便只是接收记忆,但也深刻的体会到了原主的痛苦和绝望,做了这么多年任务,已经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得到更多的灵魂本源的陆拾遗在几番挣扎后,终于决定放弃在被戚安荣掳走时的第一时间所冒出来的那个直接把他杀了回去与萧承锐汇合的打算! 傻小子是很重要,但是只要傻小子一直和她一样的一个世界一个世界轮回下去,那么他们总能找到成婚的日子,到时候再成亲也是一样的。 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完成原主这最深也最刻骨的执念! 因为要负担两个灵魂穿越所需的缘故,陆拾遗在她自己都不曾觉察到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个活脱脱的守财奴。 没办法,她实在是太寂寞,太想要拥有一个人不离不弃的永远陪伴在她身边了。 作为一个已经不知道转世附体了多少回的任务者,陆拾遗对于怎么调节自己的情绪颇有心得。 在开始的剧烈挣扎后,她很快就安安分分的在戚安荣的怀里坐了下来。 再也不动了。 原本已经抱着随时都可能和陆拾遗一起翻下马去的戚安荣在感受到怀里人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后,一时间还真有些适应不了。 他下意识地低头去看陆拾遗的表情。 却怔愕的看到了一张含羞带怯的芙蓉玉面。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没搭对,居然条件反射地望着这样的陆拾遗低低叫了声:“拾娘。” 陆拾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有理他,但是也依然没有乱动。 戚安荣有些被她这样的举动弄糊涂了,他略微迟疑了下,带着点戒备又带着点紧张地问道:“拾娘……你这是恢复记忆了?” 陆拾遗抿着嘴唇垂着眼帘不肯做声。 “拾娘……我知道我不该掳走你,我在这里向你道歉,但是我真的没办法忍受你就这样嫁给太子!拾娘我希望你能够理解我的苦衷,毕竟,不论是哪一个男人都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妻子就这么嫁给别的男人的……哪怕那个男人是一国储君也不例外!” “你就这样义无反顾的把我掳走了,你的家人怎么办?如果你的身份被查出来了,你的家人就算不满门抄斩恐怕也会被抄家流放的。” 陆拾遗闷着声音说,还是不看戚安荣的眼睛。 “拾娘这是关心我吗?”戚安荣不动声色地问道。一只手依然稳稳的将陆拾遗揽抱在他身前,半点都没有放松的打算。 “不,我是在关心那些倒霉被你牵连的池鱼。”陆拾遗面无表情地说。 “拾娘,其实你很没必要关心他们,因为他们都是一群猪狗不如的畜生,就和你爹你弟弟妹妹还有你那个好姨妈一样,”戚安荣不动声色地说:“如果他们真的被我连累死了,我只会感到高兴,而不是悲伤,因为我早就巴不得他们死了!” “为什么?”陆拾遗这回是真的觉得有些惊奇了。 不论是从她那个便宜妹妹陆蕊珠的口里还是原主的记忆里,这戚安荣对他的家里人都非常的不错,是个大孝子,怎么到了这本人的口里,反倒出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版本呢。 戚安荣原本以为陆拾遗不过是想要消磨他的警惕心,才故意做出一副这样的姿态迷惑他,可是就陆拾遗现在的表现实在不像他所认为的那样,一时间戚安荣也有些脑子不够用,居然下意识的就对陆拾遗吐露了他的真心话。 “因为他们害死了我的亲娘,我与他们的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什、什么?这件事我以前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陆拾遗被戚安荣这句话给弄得赫然瞪大了眼睛,她一把攥住戚安荣的胳膊,语声急促地质问道:“相公,你不是和我说婆婆她是病逝的吗?” “吁……”戚安荣条件反射的一勒马缰,满眼震惊地低头朝着陆拾遗望了过去,“你还说你没有恢复记忆!”他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陆拾遗。 “我……我确实没有啊……”没想到自己会一不小心漏了底细的陆拾遗险些没咬断自己的舌头,“我就是在……前几天做了几个梦……梦到……梦到……” “梦到我们在一起,梦到我叫你娘子你叫我相公对吗?”戚安荣看着一脸别扭的咬着下唇恨恨点头的陆拾遗头一次发自内心的抱了一会佛脚,感谢佛主他老人家的大发慈悲——让陆拾遗觉醒的居然是他们成婚没多久时的记忆。 那个时候的他害怕陆拾遗又和太子勾搭上,特意与她虚与委蛇了一段时间——不过那个时候的拾娘可没有现在的一半有趣。 在心里自顾自评价的戚安荣唇角终于带出了一丝笑意,“虽然只记起了一点,但是我也心满意足了。拾娘,你不知道,我做梦都梦见你像现在这样毫无芥蒂的唤我一声相公!”戚安荣那揽抱在陆拾遗腰间的手试探性地与陆拾遗的一点点十指紧扣,他的手温度极低,与萧承锐那又暖又充满着安全感的大手截然不同。 陆拾遗强忍着恶心对他回了个笑容,刚要再趁热打铁的叫他一声——反正这样做又不会少一块肉——后面就传来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吼声。 “太子妃娘娘!不要害怕!微臣禁卫统领齐宏救您来啦!” 戚安荣脸色微变,下意识地扭头,果然看到禁卫统领齐宏快马加鞭的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疾驰而来。 陆拾遗一脸紧张的看着戚安荣,神情惊恐而不安地说道:“相公!我不要被抓回去!我不要和太子成亲!我不要嫁给除你以外的人!” 已经数不清有多少回被陆拾遗充满仇恨的眼神死死注视着的戚安荣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在陆拾遗眼睛里看到如此浓郁的几乎化不开的情愫,这样的情愫让他整个人都变得口干舌燥起来! 即使他已经活了几辈子,但是没有一世得了全尸和善终的他从没有感受过这样纯粹又浓烈的情感——尽管他知道这样的情感本身就源自于欺骗,他依然不受控制的怦然心动起来。 他定定地望着惊慌的眼泪欲掉不掉的陆拾遗,神情坚定而决然的对陆拾遗承诺道:“放心吧,拾娘,哪怕是牺牲了这条命,我都不会让你嫁给太子受委屈的!” 第55章 未婚先孕的闺秀(15) 什么叫就算牺牲他的这条命,都不会让她嫁给太子受委屈的? 陆拾遗被戚安荣这萌生了死志的话说得眼泪怎么忍都忍不住。 “你别吓我,我不要你死,我只要你好好的活在这世上陪着我。” 她与戚安荣紧扣的手力道大的就连戚安荣自己都感觉到了一丝疼痛。 “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想要与我的拾娘快快活活平平安安的白头到老一辈子啊。” 戚安荣一面凑到陆拾遗耳边,低声与她交谈,一边驱策着马匹,高喊着:“驾!驾!驾!”的跑得更快了。 一路上特意穿着簇新的衣裳和亲朋好友街坊邻里们来看太子殿下大婚的百姓们目瞪口呆的看着在官道上疾驰而过的骏马,和骏马上那个被银面具人搂在怀里的吹得发丝凌乱的新嫁娘,以及他们身后越来越多的横冲直撞的马匹和驱赶着他们的追兵,至于再往后用双脚亡命狂奔的兵士们更是接踵摩肩、数不胜数。 “今天不是太子殿下的大婚仪式吗?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什么回事,你刚才没看到被面具人掳走的那个穿着红色嫁衣的姑娘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很可能就是太子殿下马上就要迎娶的太子妃娘娘!” “什么?这怎么可能?!太子妃娘娘?!那面具人怎么这么大的熊心豹子胆,居然还敢强掳未来的一国之母?”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看太子妃娘娘当时的表情可真不是一般的害怕和惶恐啊,唉……就算她回来恐怕也嫁不成太子殿下了……好好的一桩姻缘,好好的一桩大喜事,怎么就弄成了这个样子。” “赶紧闭上你的乌鸦嘴吧!谁说太子妃被掳走了就嫁不成太子殿下了,她可是圣僧老大人亲自预测出来的太子妃,是太子殿下的命定之人,我相信她一定能逢凶化吉,重新和太子殿下举行大婚仪式,成功嫁入皇家的!” 在百姓们热火朝天的议论着的时候,戚安荣再一次的拉远了与对他穷追不舍的禁卫统领齐宏的距离。 他现在骑的这匹马可不像禁卫统领齐宏那样是随便在街上拽来的,而是为了这次的掳掠行动精心准备的——不止喂得饱饱的,精神也十分的充足,乍一拉快速度跑起来,即便马背上骑了两个人,后面的禁卫统领齐宏哪怕是使出小时候吃奶的劲头,也是无论如何都追不上的。 好在前面就是城门。 心里这样自我安慰的禁卫统领齐宏眼见着面具人就要裹挟着太子妃出城而去的时候,急忙扯着嗓子大声撕心裂肺地嚎叫起来:“快!赶紧给老子关闭城门!快!老子是大内禁卫统领齐宏!赶紧关闭城门!” 在禁卫统领齐宏那堪称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中,守在城门口的城门官却仿佛听不懂他说的话似的,非但没有如齐宏所期盼的那样以最快的速度关上城门,还迭声吆喝着城门卒们将城门口满脸紧张,争先恐后的想要冒死过来拦阻的老百姓们驱赶的和小鸡崽子似的,用拔出短刀的硬逼着他们给马背上戚安荣和陆拾遗让出了一条宽阔的大道。 对于城门卒这样堪称反水的行为陆拾遗并不感到意外——毕竟,早在接受原主记忆的时候,她就知道宣德侯府的五少爷戚安荣不论是在自己人的眼里,还是在外人的眼里,从来就是一个深思熟虑,谋定而后动的人。 一心盼望着城门官能够给力一把的禁卫统领齐宏见到这一幕险些没气歪了自己鼻子! 更让他恨得想要喷出一口凌霄血的是那城门官在戚安荣和陆拾遗顺利离开后,居然又吆喝着小卒子们以最快的速度推了好些拒马过来,要用这样的方式拦住气得差点没把马屁股抽得稀烂的齐宏和他身后的追兵。 “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禁卫统领齐宏直接一鞭子用力抽在了城门官的身上,然后爆喝一声,猛地一拽缰绳,把身下马匹拽得嘶鸣不止后,再用力一夹马腹,居然就这么驱使着马匹于狂奔之中腾空而起,跳过了拒马! “这城门官和他的一干下属肯定与那掳走太子妃的戴面具逆贼有关!后面的人给本官听着!赶紧抽出一些人手把他们控制起来,直接扭送顺天府衙,让府尹大人加急审问一番!!” 说完,一把踢翻一个张着双臂要来阻拦的城门卒,夺了他身上那不知道是不是摆设的大弓和箭筒,不待后面的人回应,就紧赶慢赶的以最快的速度追出城去。 “驾!驾!驾!”丝毫不敢小看后面追兵的戚安荣即便是让后面的城门官冒着杀头的风险冒死帮了一把,但依然不敢放松,继续带着陆拾遗在官道上狂飙。 所幸因为今日是太子成婚大典举行的日子,官道经过了来来回回十数番的打理,现在不是一般的好走,马匹走奔跑在上面更是如履平地一样,跑得飞快。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又看到了戚安荣和陆拾遗影子的禁卫统领长吁了一口气,从已经被他悬挂在马背旁边的箭筒里抽出一根羽箭,拉开大弓,对准前面的身影,略一沉吟,就陡然激射了过去! 咻! 听到后面有劲风声乍然响起的戚安荣条件反射的抱着陆拾遗猛然压了压身体,险之又险的躲过。 早就料到这一下未必能有所收获的禁卫统领齐宏从鼻子里哼笑一声,当年他可就是凭借着一手妙到毫巅的射术才成功在围场之中得到了当今圣上的看重和青睐,一箭不成,不代表接下来的两箭、三箭、四箭乃至于无数箭也会徒劳无功! 心中如同冰面一样,天塌不惊的禁卫统领又一次拉开了大弓,这一次是三箭连发! 咻!咻!咻! 箭矢破空的尖锐鸣啸足以让所有被它瞄准的人胆寒,但戚安荣脸上却半分惧色都没有,依然稳稳地把怀中的陆拾遗护得密不透风的继续前进!他就不信后面那条鹰犬还能带上成百三千只箭来追杀他! 只不过,被后面箭矢逼迫怀中又有一个不住瑟瑟发抖惊叫连连的柔弱女子的他到底还是分了心,没有注意到官道边缘的一处小水洼,所骑骏马的后掌因为要躲避箭矢而被主人逼迫的一再做出激烈无比的腾挪转移动作,如此毫无征兆的乍然扭入小水洼中,自然重心偏移,力有未逮的咴咴嘶鸣着往地上倒去。 身下的骏马一出现倾斜的迹象,戚安荣就以最快的速度反映了过来。 只见他猛地将侧坐在他怀里的陆拾遗抛向高空,然后自己紧随而至的脚踩马镫腾纵而起,抱着陆拾遗滚到官道旁边的一堆毛草丛里去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孩子——”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戚安荣抛向天空又被他抱了个满怀的滚到地上的陆拾遗发出震耳欲聋的惨叫声。 等到戚安荣一脸无奈的安抚她已经没事了以后,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戚安荣做了她的垫子,而此刻的她则好端端的被戚安荣护在怀里,半根汗毛也没伤到。 “对……对不起……相公……我太害怕了……”差点没把戚安荣坐断气的陆拾遗楚楚可怜的望着戚安荣说,希望能够得到他的谅解。 戚安荣龇牙咧嘴地安慰她,“没事,我反应的还算及——”他话说到一半,突然脸色骤变的将陆拾遗推到一边,一把从轰然倒地不住嘶鸣的马匹外侧剑鞘里抽出一柄长剑,朝着已然追赶上他们的齐宏所骑马匹的马腿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重重砍了过去。 齐宏见此情形,下意识地一拉马缰躲避,与此同时,他也以飞快的速度扔掉因为箭囊已空徒成摆设的大弓,随手抽出自己悬挂在腰间的佩剑飞身下马用力架在了戚安荣砍过来的长剑上,很快与戚安荣战成了一团。 禁卫统领齐宏是个忠心耿耿的人。 他在和戚安荣斗得如火如荼的时候,也没忘记头也不回地冲着陆拾遗大吼:“请恕下官无礼,太子妃娘娘!趁着下官正拖着这逆贼,您赶紧跑!跑!” 只可惜,陆拾遗非但没跑还做了个神奇的猪队友。 她趁着齐宏对她没有丝毫防备地当口,居然一手扶按住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一手拾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对准齐宏的后脑勺就用力砸了过去! 砰咚! 一声让人几乎牙疼的沉闷声响。 “娘娘……您怎么……”赤胆忠心的禁卫统领一脸难以置信的瞪着牛眼回头看陆拾遗,话还没有说完,人已经推金山倒玉柱一般的轰然倒地。 呼吸略微有些凌乱的戚安荣也提着长剑目瞪口呆的看着一脸惊惧后怕的在禁卫统领齐宏的瞪视下,条件反射往后急退了一步的陆拾遗,不敢想象陆拾遗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小姐居然会做出这样堪称惊世骇俗的事情出来。 陆拾遗像是也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 她先是茫然的看了看自己砸石头的那只手又看了看被她砸昏在地上的禁卫统领,然后才后知后觉,手软脚软地踉跄着跑到戚安荣面前,一把扑进他怀里。 面上表情骤然一怔的戚安荣手中还提着的长剑也在这一瞬间脱手而出,直直插进了黄土地里。 陆拾遗像是没有看出他的失措,用带着哭腔的嗓音一边抬眼瞧他,一边把他抱得紧紧地迭声追问:“相公!你有没有事?相公!你有没有被他伤到?!” 说不清自己心里现在是个什么滋味的戚安荣眼神异常复杂的看着对他的关心之情几乎溢于言表的陆拾遗缓缓摇头的说道:“不要担心,拾娘,我没有受伤,我没事。” 陆拾遗半信半疑地瞪着他,“你可千万不能对我说谎!否则!否则我会非常、非常的生你的气的!” 明明是这么背陆拾遗瞪着,却莫名觉得心窝里暖和得不像话的戚安荣沉默片刻,脸上表情难得带出了几分郑重地说道:“拾娘,我永远都不会对你撒谎,真的,我没有受伤。” 陆拾遗又板着脸严肃的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后,才彻底松了口气,瘫软在他身上,“你真的是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我刚才有多害怕!”她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像个孩子似的。 心里又酸又软的戚安荣以从未有过的耐心哄了她很久很久,陆拾遗才像是总算是想起了他们现在是个什么处境的慌手慌脚地催促着戚安荣赶紧检查一下马匹还能不能走,要是能的话,他们赶紧骑上去开溜。 戚安荣被陆拾遗这迫不及待的积极口吻逗笑,一本正经地配合着她道:“好,都听娘子的,我们现在就走。” 他一面应承着陆拾遗,一面将长剑从黄泥地上拔起来,稍微舞动了两下,就要干净利落的当胸一剑刺死禁卫统领齐宏。 陆拾遗见此情景,连忙一把攥紧了他的手腕。 “拾娘,”戚安荣意味深长地看了陆拾遗一眼,“现在可不是心软的时候,如果我们不杀了他的话,太子很快就会知晓我们的行踪,迅速追上来的——到时候我们就是想跑也难了。” “可问题是我们总要一个人去告诉太子我不是真心实意想要嫁给他的,”陆拾遗仿佛没有看出戚安荣眼里的异样神采,脸上的表情很是固执也很是认真地说:“而且,你要是杀了他,只会惹来朝廷更加的震怒——到时候,追捕我们的人只会更多,相公,我不想再横生枝节。” “可你要执意留下他的话,那么……你的家人就有危险了,”戚安荣眼神定定地望着陆诗怡,“难道你就不怕盛怒中的太子直接将他们杀的一干二净吗?难道你就一点都不为他们感到担心吗?” “亲人?”陆拾遗眼神凄然地回看他,“我哪里还有什么亲人?我现在拥有的,也只有你还有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了。” 戚安荣近乎震愕地看了陆拾遗良久,才用异常干涩的语调说道:“拾娘,我也只有你……和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了。你放心,我会把他当做我的亲生儿子一样教养长大的。” “真会胡说,”陆拾遗脸上发红,眼睛里却满怀感激地嗔他:“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我肚子里的就一定是个儿子?”说到后来,她更是觉得有些无地自容似的,将脸扭到一边,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的转移话题,“我们还是赶紧走吧,再不走,恐怕就真的来不及了。” 戚安荣温柔的应承了一声,转身去检查马匹了。 检查的结果让人失望。 “已经不能走了,马腿已经彻底撅折了。” 陆拾遗脸上露出一个失望的表情,“那你在看看这匹吧。” 她指的是禁卫统领齐宏骑过来追赶他们的那匹黄骠马。 那马瞧着就比戚安荣骑过来的那匹差多了,都休息这么长时间了,还在原地呼呼的喘着粗气,一副疲惫的随时都可能口吐白沫的架势。 同样把主意打到这匹黄骠马上的戚安荣叹了口气,“像这样大年纪的驽马寻常跑跑还没什么,但根本就不能长时间赶路。” “那也总比没有好啊,聊胜于无嘛。”陆拾遗眉眼弯弯地安慰戚安荣。 戚安荣被她的乐观感染了,微笑着走到那匹看着已经快要步入老年的黄骠马面前,踩着马镫猛然飞身上去。 这样的马因为没什么价值的缘故,几乎可以说是公用的,根本就没个主人,所以不论是熟悉的还是不熟悉的人类骑在上面,它们都只会老老实实的驮着走,而不是趵蹄子的乱咬乱叫。 “来!我来拉你上来。”戚安荣一脸笑容地朝着陆拾遗伸手。 陆拾遗也一派落落大方地把手放入他的掌心里,踩着马镫稳当当的坐了上去。 那黄骠马有气无力地咴了一声,在戚安荣的驱赶下得得得的小跑起来。 陆拾遗小跑着上马后,就一把捉住了戚安荣的手用力拢在了自己的两手之中,用力揉搓起来。 戚安荣被她搓得头皮发麻,连忙问她:“拾娘,你这是做什么?” “我给你暖一暖啊,”陆拾遗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吻头也不抬的说:“你的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冰凉的很,按理来说,像你这样血气方刚的人,没道理手脚会凉成这样啊。” 戚安荣被她这状似无意的嘀咕声给弄得整个人都怔愣住了。 他默默的低头去看那认认真真给他搓手的俏人儿,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触悄无声息的在他胸臆间弥漫开来。 打从他被嫡兄在大冬天的推进宣德侯府里的一处鱼池里,即便最后救了上来,身子骨也仿佛被寒意彻底浸了骨,怎么都热乎不起来了。他也早已经习惯了自己的手脚一年四季的都如同冰块一样寒冷蚀骨。 这么多年以来,他早就没把这当做一回事了…… 毕竟,就连他的姨娘也不曾对此表达过什么感触,诉说过什么心疼的话语。 陆拾遗是唯一一个,在碰触到他的手,发现他的手冰寒刺骨而二话不说的要帮他捂一捂,暖一暖的人。 他重活了这么多回,也只有坐在他怀里的这个女人,是唯一的一个,会为他而感到心疼并且付诸行动的人。 拾娘。 他的拾娘。 他的妻。 戚安荣怔怔的看着抓着他的手不住揉搓的陆拾遗,眼眶莫名的就有了些许自己都不曾觉察到的湿润。 与之同时的,还有一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悔恨开始不停的冲刷着他以为早已经如同坚冰一样寒冷的心脏。 如果当初在幸运娶了她的那一世,他能够对她好点,对她耐心点,他们是不是就会拥有一个截然不同的结局? 他…… 是不是就能够尽情享受这个女子对他的好? 享受她那仿佛永远都要定格在他身上,半点都舍不得将视线偏移开去的款款温情。 第56章 未婚先孕的闺秀(16) 戚安荣不是个容易被感动的人,但是他却抗拒不了这种他从不曾接触过的脉脉温情。 至少,在陆拾遗不着痕迹的努力下,他已经不再像刚开始那样时刻警惕着陆拾遗会捅他一刀或背对着他做点什么事情坑害他了。 陆拾遗对人的感情波动十分敏锐,戚安荣那无意识的软化几乎瞬间就被她捕捉到了。 不过她并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而是用一种倍感新奇的眼神到处打量着官道周遭的情形。 “我还以为官道上每天都有很多人呢?没想到居然这么的安静。” “不是安静,而是京畿附近的人都赶到京城里去见证几十年难得一见的太子大婚仪式了。”戚安荣状似无意的说。然后颇觉有趣的看到坐在他前面的小女人瞬间僵硬了脊背。 “你能不能别有事没事的就翻旧账?”陆拾遗色厉内荏地用力拧了他胳膊一下,“又不是我自己想要失去记忆的!再说了,我都已经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且悬崖勒马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一个大男人你小鸡肚肠成这样,也不怕让别人知道了看笑话!” 戚安荣看着在他面前炸毛的陆拾遗,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控制不住的想笑。 他干咳了两声,有些生疏又有些不自然对陆拾遗道歉,并且保证他一定会吸取这次的教训,再也不翻旧账,惹陆拾遗不高兴了。 陆拾遗这才不情不愿的表示自己原谅他了。 两人继续赶路。 为了不被后面的追兵追上,戚安荣没少故布疑阵。 他用的一些躲避追兵的手法就是冷眼旁观的陆拾遗瞧了也忍不住生出几分触动和惊叹出来。 也不知道又走了多久,陆拾遗终于在马背上坐得有些烦了。 她在戚安荣的怀里东挪西挪了一阵,垮着一张脸,蔫搭搭地问他:“我们到底还要骑多久的马啊,我被你带得东绕西拐的,脑子都要被你给弄迷糊了。” “拾娘,你别急,等到在走一段时间的路程,我们就可以到距离京畿不远的一个小县城去暂时住一段时间,避避风头。”戚安荣耐着性子哄陆拾遗,“在那里我有一套房子,不是用我自己的名义买的,我们可以一直在那里躲藏到风头彻底过去——再到处去浪迹天涯,只是,以后拾娘你恐怕就要跟着为夫风餐露宿、颠沛流离的吃尽苦头了。” “吃苦就吃苦,我才不怕呢!我就怕跟你分开!”陆拾遗眼神火热地微仰着娇憨的脸容与戚安荣对视。 戚安荣被她看得小心肝止不住的就是一阵乱蹦。 他掩饰性的干咳两声,将目光转向一旁,含糊地说了句,“我会努力做到不让你受委屈的。” “那是肯定的,相公,我相信你一定能够做到的!”陆拾遗用充满信任的口吻重新把戚安荣的手拢在自己的双手里又是好一阵子的揉搓。 戚安荣低头眼神专注的凝望着她的一举一动,一时间,心情莫名激荡的几乎忘记今夕是何夕。 大概又走了一段路,前面突然出现了几个人影。 那瞧着就是一家九、十口人在嘻嘻哈哈热闹非凡的赶路。 其中那个坐在独轮车上的老太太还扯着大嗓门说:“只要我们再抓紧一点,一定赶得及!太子爷成亲那能和普通人一样吗?肯定要一直热闹到明天早上去!说不定我们赶过去的时候,正好瞧见载有太子妃的花轿从我们眼前过呢!” “相公!”眼见着就要与那一大家子人撞个正着的陆拾遗花容失色地直往戚安荣的怀里钻。 戚安荣大为心疼地连忙安慰她说只是普通的老百姓,不是追兵。 “我当然知道他们不是追兵,我又不蠢,怎么会连这点都看不出来!”陆拾遗钻得戚安荣都跟的东倒西歪,他们身下的黄骠马也因此变得有些焦躁的不住嘶鸣起来。“我伤脑筋的是我身上穿的衣服太明显了,只要是有点脑子的就都会猜到我是谁——相公,你也真是的!既然要带着我逃跑,怎么也不为我准备几身欢喜的衣服呢?” 戚安荣被陆拾遗提醒了,不过他却并不怎么着急。而是用一副很是从容地姿态顺了顺陆拾遗的毛,一派轻猫淡写地对陆拾遗道:“没关系,只要把他们杀了就行了,死人是没办法指认我们的行踪的。” “不行!”陆拾遗直接苦大仇深的出声抗议。 戚安荣眯了眯眼睛,定定打量着陆拾遗脸上的表情,慢悠悠地问怎么就不行了? 陆拾遗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苦口婆心地解释道:“杀人容易,但是处理起尸体来就很麻烦了啊,你总不能就这么一把火把他们给烧了吧?真要这样做的话,那不是存心给后面的追兵引路吗?” 戚安荣没想到陆拾遗居然会用这样一番天经地义又理所当然的口吻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一时间俊脸上的神色都有些呆愣,半晌,他才用试探性的语气问:“还是我们拾娘考虑的周到,那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办?” 陆拾遗皱了皱眉,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下周遭的环境,“那边有片柿子林,我们先避过他们再说其他吧。” 戚安荣顺着陆拾遗的指点,一夹马腹,驱策着黄骠马,带着她去了柿子林里隐藏了身形。 等到那热闹闹的四世同堂离开了他们的视线,陆拾遗才以飞快的速度,当着戚安荣的面开始解起自己身上繁复又华丽的衣裳来。 戚安荣到底是个学着男女七岁不同席长大的古代人,哪怕曾经做过陆拾遗附体的这具身体的丈夫,在见到这堪称惊世骇俗的一幕,也忍不住惊叫一声:“拾娘,你这是做什么?” 陆拾遗表情不解地扫他一眼,“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又不是没瞧过,至于这么紧张吗?” 她一边没好气的嘟嚷着,一边把头上身上佩戴的所有首饰全部锊下来,又将刺有龙凤呈祥纹路的正红嫁衣也脱了下来反过来穿好。紧接着又在戚安荣异常怪异的眼神注视中,一派落落大方地用手为自己梳了个小家碧玉的妇人发髻。这才又在弃在脚下的一大堆首饰里,找了两根看着不怎么显眼的玉钗子固定了一下还有些松散的发髻, “也不知道谁以后经过这里的时候,能够发现这些。”她把取下来的金银首饰珠宝尽数归拢到一起随便埋进了一棵柿子树底下:“如果脑袋瓜还算聪明的话,就知道把这些金银玉石首饰融了也能过一辈子衣食无忧的生活,如果傻乎乎的不知道变通,直接就拿着这些东西去卖,恐怕那幸运儿就要变成倒霉鬼的平白受我们两口子的连累了。” 戚安荣默默的看着陆拾遗一派亲近信任的在他面前换衣服,又完全是脱口而出的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比作是过日子的两口子—— 不知道怎么的,他心里就生出了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想要彻底抛下这尘世间的一切纷扰,带着他的拾娘当真去浪迹天涯的四海为家,可是他的冷静很快就让他重新恢复了理智。 他知道现在的他还没有资格幻想那样的温馨生活。 不过,他已经可以在自己的未来人生中再添加一个可以真正陪伴他到白头的妻子了。 一个只属于他戚安荣的妻子。 “我们两口子……两口子……” 虽然一直在警告自己不要被过多的儿女之情所动摇,但是在默默重复陆拾遗刚才随口说出来的那几个字词时,戚安荣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就差没冒泡了。 好不容易把自己弄得不像刚才那样显眼的陆拾遗自顾自的把话说完,就看到戚安荣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发愣,忍不住嘴角就是一抽,“我都弄好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发傻?还不赶快抓紧时间离开。” 戚安荣眉开眼笑的听从她的指挥。 不过,等到他们重新回到马背上的时候,他到底忍不住地又说了一句:“拾娘,你真的做足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了吗?” 对他这没头没脑的话,陆拾遗很是认真的点头:“相公,一女不事二夫,我心意已决,你就别再说什么让我打退堂鼓的废话了,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逃命,而不是在这里,尽想一些有的没的。” 戚安荣却不死心地继续试探着说:“可是嫁给太子的话,你以后是一国之母,跟着我的话,却只会吃苦!” “刚才我们不还约定过,以后再也不提太子这个人了吗?”陆拾遗有些炸毛,但是在看到戚安荣患得患失的眼神后,她到底于心不忍地拧了拧眉头,一脸无奈地说:“如果我没有做那几个梦,忆起我们之间的往事,那么,我对嫁给太子是半点异议都没有的——关于这个,我没有骗你的必要。但是在我记起了从前以后,再让我嫁给太子,我实在是做不到,也对太子不公平。” 陆拾遗语气一顿,神情很是认真地对戚安荣道:“相公,我能够理解你怕委屈我的心情,但是,我真的不想自己好不容易做出选择,决定踏踏实实和你过一辈子的时候,又被你以为我好的名义,推到别人的怀抱里去,戚安荣,我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物件,你不能这么对我!” “拾娘。”戚安荣眼神动容的看着陆拾遗,心里的最后一点不确定,也在陆拾遗的真诚表态中,彻底的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步一步,稳扎稳打的往戚安荣内心深处靠近的陆拾遗在听了戚安荣这句“拾娘”后,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她知道自己所布的这个局的最关键的部分已经在这一刻可以彻底宣布完成了。 原本还需要顾虑一下,自己只要稍微出格一点就会被满心不耐烦的对方一剑刺死的陆拾遗抿了抿唇角,故意装出听不出他这句‘拾娘’所蕴含的真正意义的嘟了嘟嘴巴,“你现在就算用再好听的花言巧语哄我,我也不会再上你的当了。像你这样小鸡肚肠的男人活该娶不到老婆!也活该老婆跟人跑掉!” 戚安荣被陆拾遗这一番他是惊弓之鸟的表情逗得哑然失笑,“我可不是什么小鸡肚肠的男人,”他现在舍不得让陆拾遗给他捂冰凉的手了,怕冻着她。“要不然我又怎么能娶到向你这样的好老婆呢。” “怎么?这回你不怕我跟别人跑掉啦?”陆拾遗继续将他的军。 “怕当然怕,不过我有信心,我相信我的拾娘会对我不离不弃的。”戚安荣脸上带着满满地笑容,“拾娘,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有多庆幸自己选择在今天,把你从花轿里掳了出来!” 是啊,多庆幸! 多庆幸这块宝依然属于自己。 是啊,多庆幸! 多庆幸她做了那么几场对他们以后的未来至关重要的梦境。 是啊,多庆幸! 多庆幸曾经脑缺的自己也曾对怀里的这个女子虚与委蛇过。 要不然,这其中的环节只要从中间断了一个,那么,他就不会清楚的体会到她的美好,更不会知道,能够得到她的垂青和喜爱,是一件对么幸运的事情。 他虽然惋惜曾经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自己,但是好在老天爷终归待他不薄,又让他们重新再来了一回。 “希望你永远记住自己现在说过的话,可千万别……别说话不算话的……又……又觉得……委屈了我……唔……”一脸笑靥如花的陆拾遗突然苍白了面色,一双灵动的猫儿眼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涌现了晶莹的泪花。 “拾娘,你怎么了?到底哪里不舒服?”从前哪怕是陆拾遗死在他面前,都不会变一下脸色的戚安荣说话的声音都控制不住地变得颤抖起来。 陆拾遗用力闭了闭眼睛,松开了紧紧攥住戚安荣胳膊的手,语气很是含糊的敷衍道:“没什么,我很好,我们抓紧时间赶路吧。” “这样了,你还说自己很好,你知不知道你的嘴唇都白了?”戚安荣急了,逼着陆拾遗一定要和他说实话。 陆拾遗就是垂着眼帘,半点都不肯服输的威胁他,“你走不走?你再不走,我就直接跳下马先走了!” 戚安荣无奈,只得顺着她的意思继续赶路。 结果他一声“驾”字还没有喝出声,陆拾遗已经身体一软的整个人瘫靠在了他身上,浑身更是止不住的抽搐起来。 戚安荣下意识地再次低头,发现她泛着白的唇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因为主人的毫不顾惜而咬出了斑斑血痕。 心脏如同被人狠攥了一把的戚安荣见此情形,忍不住又近乎破音地声音又喊了句:“拾娘?!” “疼……”已经呈现半昏迷状态的陆拾遗无意识地开阖着嘴唇,“相公,我疼……” 青阳蓉的眼睛都因为陆拾遗的话而变得赤红无比,“拾娘,你快告诉相公,究竟哪里疼!你快告诉相公!” “肚子……相公……我肚子好疼……”陆拾遗呜咽着,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按在了自己小腹上。 单单是陆拾遗的这一个举动,就怀疑是不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出了什么差错的戚安荣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挣扎起来。 他压根就不想留下这个孩子,但是他又顾虑着就这么放任下去的话,很可能对陆拾遗的身体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风险。他是绝对接受不了这样一个朝气蓬勃的拾娘因为小产而变得像他没了妹妹的姨娘一样抑郁而死的。 在经过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后,戚安荣用力一扯缰绳调转马头,往来时路飞奔。 “……相公……你这是做什么……你不能回去自投罗网……你劫掳了我……就这么回去的话……是死罪啊……”陆拾遗迷迷糊糊间感受到戚安荣的动作,不由得剧烈挣扎起来,“相公,我不要拖你的后腿,相公,我不要因为我的缘故而害你失去宝贵的生命……你放下我吧……随便找个地放下我吧……别管我了!别管我了!” “拾娘,我怎么可能不管你?”戚安荣被陆拾遗欲泣还诉的声音弄得男儿泪都差点没掉下来,“你放心吧,我不是回去自投罗网,而是带着你去找大夫——就在我们刚刚走过的那条官道下面不远的地方就是一个小镇,那里肯定有坐堂的大夫,拾娘,你马上就会没事了!坚持住!相公不能没有你!” 戚安荣原本他在说了这一番话后,陆拾遗肯定会毫不犹豫的点头同意和他一起去镇上,不想,她却并没有这么做,不但没有这么做,还一把攥住缰绳就要重新往他们原定的路线扯。 “拾娘!你这是做什么?!”眼见着差点又翻马的戚安荣连忙捉住陆拾遗的手,急声制止她。 “我才要问你在做什么呢!”陆拾遗强撑着瞪大眼睛,“你真不知道那个小镇上有没有埋伏?你又怎么知道你过去后不会被追兵来个瓮中捉鳖?!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逃命!知道吗?逃命!” “可是你肚子里的孩子呢?你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要了吗?”心神大为震动的戚安荣眼神异常复杂的看着陆拾遗说道。 陆拾遗就仿佛被戚安荣的话给彻底的刺中了死穴一般,整个人僵在了戚安荣的怀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用异常干涩却又坚定无比地声音说道:“如果让我必须在你和孩子里面二选其一的话……那么……相公,我只会要你!因为……孩子我们还可以再有,而我的相公,却只有你戚安荣一个!” 轰! 戚安荣觉得自己那早已经被层层坚冰包裹的内心仿佛一股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道彻底炸开了一般,让他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轻颤起来,溃不成军。 这几世累积起来的怨恨、自卑、绝望和痛苦等等负面情绪,仿佛都尽数被怀里这个气若游丝的柔弱女子所彻底抚平了似的,让他眼睛里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他静静地望着即便是在剧痛难忍的情况下,也拼命与他争夺着缰绳的陆拾遗,只觉得这一刻她真的是美得惊人,美得让他无法不心旌神摇,美得让他压根就没办法将视线从她的那满是汗又满是泪水的脸上挪开。 “拾娘,在你愿意为我牺牲这个孩子的时候,那么,我戚安荣,又为什么不能为你闯一回刀山趟一回火海呢?难道你不知道,我戚安荣认定的妻子也只有你一个吗?”他近乎虔诚的执起她垂下的一绺青丝缓缓将自己的双唇印上,“你可知,拾娘,现在的你,是我的命!是我戚安荣的的命!” 在说完这句话后,他再不顾陆拾遗反对的高喝了一声“驾”,毫不犹豫、义无反顾的用力夹着马腹,驱策着马匹,以闪电般的速度,往那小镇所在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57章 未婚先孕的闺秀(17) 被陆拾遗一石头砸晕的禁卫统领齐宏从昏迷中醒来,一直到被抬去面圣,见到帝后和太子,也还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怎么都回不过神来的迷茫样子。 “爱卿受委屈了,”皇帝用充满感情的声音对齐宏道:“不知道爱卿现在的身体状况如何?可禁得起朕的问询?如果觉得身体还有不适的话,那么朕和皇后还有太子就等会再过来?” 齐宏就是有颗熊心豹子胆也不可能在这一家三口面前充大瓣蒜啊。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床榻上囫囵了下来,对着皇帝就要磕头,“微臣罪该万死,辜负了皇上对微臣的重托——导致太子妃娘娘被奸人掳走!还请皇上重重的治微臣的罪!微臣绝不敢有半点怨言!” “爱卿何须如此,朕知道你已经尽力了,赶紧起来,赶紧起来。”皇帝哪里敢让齐宏再给他磕头,要知道齐宏的脑袋已经受了重击,太医可是千叮万嘱的不能再轻易挪动,免得造成不堪设想的后果。 如果齐宏就为了给他磕头行礼又昏迷了过去,那么不止他自己没办法接受,他的梓童和太子都会给他白眼瞧。 没想到自己追丢了太子妃,皇上不但不为此进行斥责惩罚,还温言抚慰的齐宏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不敢拿乔的他连忙顺着皇帝的力道站起了身,但是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再如皇帝所要求的那样重新躺到那把他抬进来的长榻上去了。 皇帝拗不过他的坚持,也想要快点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因此也没有和他纠缠,而是顺着他意思的让小太监搬了张描了吉祥如意纹路的红杌过来让他斜签着身体坐了,这才又把他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齐宏虽然打从心底的想逃避皇帝的问话,但是深知此事非同小可的他再最初的踌躇和挣扎后,到底还是老老实实地对皇帝说道:“微臣已经没什么大碍了,皇上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微臣保证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齐宏自以为他的小心思隐藏的很好,但是不论是帝后还是太子萧承锐都清楚的看到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那丝踌躇和挣扎,心里本能的觉得有些不妙的皇帝三人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头。 皇帝更是直接说道:“这就好,齐爱卿,据顺天府张府尹汇报,见到太子妃被贼人掳走后,你是第一个追赶上去的,后来更是受了重伤,不知道你是否与那绑匪激烈打斗过?而太子妃在你昏迷前又是否安全?你又能不能估算出他们到底去了哪里以及那绑匪为什么要绑架太子妃?” 齐宏偷偷瞄了下依然穿着一身喜袍的太子萧承锐,脸上的表情又有瞬间的犹豫和挣扎。 显然,他对于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十分的不安,但是他又不能不说,因此,在他的脸上才会流露出这样一副患得患失、瞻前顾后的神态出来。 “皇上,太子妃娘娘被掳走的时候,微臣确实夺了一匹马以最快的速度追赶了上去,也确实与那绑匪进行过激烈的打斗!不过……不过……”齐宏咬了咬牙,“微臣头上的伤却不是那绑匪带给微臣的,而是——而是太子妃娘娘!” “什么?!”大魏地位最高的一家三口几乎异口同声的惊呼出声。 “微臣不敢撒谎,”齐宏说这话的时候牙齿都不受控制的打起了架。“当时微臣正与那戴了面具的绑匪斗得如火如荼,太子妃娘娘不知道怎么的,就直接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朝微臣砸了过来——微臣毫无防备,被太子妃娘娘一石击倒……等到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被送到皇上面前来了。” “听你这话的意思,倒像是太子妃早就与那绑匪相识?”皇帝脸上的表情因为禁卫统领的话而变得铁青。 齐宏又偷偷看了萧承锐一眼,这才吭哧吭哧地说道:“开始微臣一心想着追赶那绑匪和太子妃,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状……但是现在认真想来,当初太子妃娘娘被那面具人掳上马背的时候,是并没有挣扎的,相反……她、她很配合那个面具人的动作……就像是……就像是……” “就像是自愿跟着他走的是吗?”皇帝的脸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阴沉似水。 皇后却本能的出口反驳,“拾娘不是那样的人,她对太子的感情这些日子以来本宫也看得一清二楚——皇上!这里面绝对有着我们所不知道的隐情!” 齐宏在听了这话后,到底壮着胆子又补充了句:“皇上、娘娘、太子殿下,说句给微臣脸上的贴金的话,如果不是太子妃娘娘趁着微臣没注意的时候拿石头砸了微臣一下,微臣现在很可能已经把太子妃娘娘成功的带回来了。” “而且,”他想了想,又满脸郑重地补充了句。“微臣与那个面具人交过手,认真算起来,他的武力值比起微臣来还要差上一线。” “太子,齐宏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对此,你可有没有什么想说的?”皇帝很是同情自己的儿子。 毕竟不管对哪个男人而言,都是没办法忍受自己脑袋上的帽子变绿的,更何况是堂堂一国储君。 “父皇,我和母后的观点一样,相信这里面必有隐情。”萧承锐半点犹豫都没有的用异常干脆的语气说道。 “你就这么坚定的相信你的太子妃没有背叛你?”皇帝惊讶的看着萧承锐,“一点都没有?” “父皇,我才是那个与拾娘相处得最多的人,”萧承锐神情很是认真地说道:“她对我是颗什么心,我还能不知道吗?” 就在这时,太监总管轻手轻脚的摸了进来道:“顺天府尹张正行求见。” “宣。”皇帝略一抬手。 曾经被禁卫统领喷得满头口水的顺天府府尹张正行在小太监的指引下来到殿内,依次向帝后和太子行礼。 皇帝迫不及待地让他平身,问他那老尼姑查得怎么样了。 张正行毕恭毕敬地说道:“经过微臣的调查发现,那老尼居然是犯妇小朱氏的圣母,是已经出家的朱老太傅曾经最宠爱的小妾,她于十多年前因为女儿小朱氏李代桃僵的缘故被朱老太傅亲自赶到家庙静修,今日也不知道是谁想方设法把她从家庙释出,特意过来混淆视听,破坏太子殿下的大婚仪式,协助那绑匪掳走太子妃娘娘。” “这群人还真的是阴魂不散!”皇后眼底闪过浓浓的厌恶之情,“那老尼现在在何处?” “回娘娘千岁的话,那老尼已经趁着微臣等人不注意的时候服毒自尽。”张正行重新跪倒在地,脸上也露出一个惭愧的神色。 “也就是说不能从她的口中弄清楚绑匪的真实身份了。”皇帝语带不快地皱了皱眉头。 张正行低眉垂目,“微臣罪该万死。” “行了,你也别再说这些有得没得的废话了,”皇帝摆了摆手,让张正行下去。“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查出那绑匪的身份把太子妃给救回来!再这么拖延下去……恐怕整个大魏朝的人都会知道太子妃被绑匪掳走了!” 张正行唯唯诺诺的退下了。 皇帝对张正行还是很有好感的,在他和禁卫统领齐宏发现太子妃被掳的时候,他们一个夺了匹马不顾己身安危的直接追了上去;另一个也当机立断的向在场所有人宣布被掳走的并不是太子妃,是他们特意安排的一个替身! 因为早在半个月前他们就已经收到消息有大胆匪徒要破坏太子的大婚仪式,他们这是故意布了局等着绑匪们自投罗网呢。 正是因为张正行灵活机敏的快捷反应,堪堪保住了太子妃的声誉,如今的众人正处于一种半信半疑的状态之中——只要他们在晚上的吉时以前,准时把太子妃给找回来,那么这一起突发事件也就算是彻底揭过去了。 等到顺天府尹张正行退下后,皇帝又让人抬了感恩戴德的禁卫统领齐宏回府休养,然后才神情很是凝重的对太子萧承锐道:“太子妃因为是圣僧指定又屡次三番救了你命的缘故,朕对她的德行和操守还是愿意相信的,但是,人言可畏,她又确实身怀有孕,如果不能在吉时以前将她找回,后果不堪设想。” “父皇,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所以儿臣才想要您批准一件事情。”萧承锐在帝后错愕的眼神中,一撩袍摆,单膝下跪道:“儿臣深信拾娘心中只有儿臣一人,儿臣要亲自去把她找回来!” “齐宏的武力你是心知肚明的,就连他也说那绑匪的武功比他只差一线,你认为朕敢把你放出宫去吗?要知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朕可只有你一个儿子!”皇帝因为太子的请旨变了脸色。 “父皇,拾娘是儿臣的命定之人,肚子里又有着儿臣的子嗣,儿臣如何能枯坐在皇宫里等消息?”萧承锐心意已决,“再说了,俗话说得好,蚁多咬死象,儿臣是去救人的,又不是去拼命的——相信在万箭齐发之下,那绑匪就是超出齐统领十倍,最后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皇帝见太子心意已决,不可扭转,只能松口放他离去——他也清楚,如今太子的命已经与那陆家拾娘的命紧紧的牵绊在语气,一个死了,另一个恐怕也不能独活,还不如冒险赌上一把,说不定会有奇迹发生。 得了皇帝默许的萧承锐步履匆匆的回东宫去东宫召集嘴紧可靠的人马去了。 皇帝和皇后却忧心忡忡的望着他昂然修挺的背影发起了呆。 “……皇上……您说……拾娘肚子里的那个孩子……真的是……真的是太子的吗?” 虽然嘴上一直说着不信,但显然,皇后还是被禁卫统领齐宏口里的陆拾遗动摇了心神。 皇帝脸上的脸色十分难看,他久久没有开口回答皇后的问题。 ※ 戚安荣几乎是用闯得方式,抱着陆拾遗冲进了小镇上唯一的一间医馆里。 坐堂大夫被他这来势汹汹的模样唬得张口结舌,半天才回过神来的让陆拾遗把手放在脉枕上给她扶脉。 戚安荣犹如困兽一样的在医馆里来回转悠,就怕大夫会在把脉以后,诊断出一个他根本就没办法承受的结果出来。 他却不知,在他心烦意乱的时候,陆拾遗已经趁着他不注意,用眼神不着痕迹的和医馆坐堂的老大夫沟通上了。 这老大夫的医馆能够在这偌大的小镇上一开就是数十年,甚至开成了老字号,就可以知道他的医术还是十分的靠谱的。 略微诊了诊脉息,就发现陆拾遗的身体简直可以用壮得像头牛来形容的老大夫刚要抬头把自己的结论说出来,就瞧见了陆拾遗眼里那几乎要流泻而出的焦急和祈求之色。 那老大夫瞧了,止不住就是心头一咯噔。 他不动声色地用眼角余光扫了眼在医馆里到处走动满面焦急暴虐之色的戚安荣,又看了看眉宇间一派秀婉端丽之色的陆拾遗,略微沉吟了片刻,才在陆拾遗充满忐忑和紧张的注视中,不急不缓地一边与陆拾遗对视,一边试探性地摸着自己的山羊胡,慢悠悠地开口说道:“哎呀呀,这情况瞧着有点不妙啊,夫人瞧着……倒像是大动了胎气啊。” 戚安荣脸色骤变。 眼里如释重负的陆拾遗却满脸愤慨之色的说了句:“你胡说!”她在老大夫错愕又满面迷惑的眼神中,很是慌乱的从红木灯挂椅上站了起来,一脸央求的扭头对戚安荣说:“相公,你别听这老大夫胡说八道,我明明一点事儿都没有,我们还是赶紧离开——抓紧时间赶路吧。” 老大夫被陆拾遗这云山雾罩一样的表现给彻底弄糊涂了。 不过想到陆拾遗刚才那充满哀求的眼神和刚刚眼底那一闪而逝的如释重负,他还是坚持自己心里的那点判断,凝沉着一张老脸,煞有介事地说道:“夫人不要讳疾忌医,老夫都当了这么多年的大夫了,一个胎像不稳难道还把不出来吗?” 他一面用责备的眼神看了下脸色已经由焦急像心虚转变的陆拾遗,随后又郑重其事地对已经走到近前的戚安荣补充道:“夫人的情况确实非常的不妙,如果再不抓紧时间治疗,很容易小产,还请……这位公子好生斟酌,千万别一味的顺着尊夫人,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相公!你别听这老匹夫胡说八道,我真的一点事儿都没有!”陆拾遗被老大夫说的急得不行,直接把心里的想法脱口而出。“咱们现在哪里有那个闲工夫保胎啊,当然是逃命要紧呀!” 一向敏锐的戚安荣对陆拾遗说出的这句话是过耳即忘,而老大夫却是实打实的听者有意。一听那‘逃命’,眼皮子都条件反射地抖了两下的他直接无视了陆拾遗对他劈头盖脸的臭骂,一脸无奈和冤枉地说道:“公子,老夫行医这么多年,不可能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自砸招牌啊,您倒是给老夫一个准话,尊夫人肚子里这胎,到底是保还是不保?” “相公——”陆拾遗又要出声,被脸色铁青的戚安荣一把按住了肩膀。 只见他直接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银子重重地拍放在老大夫面前,言简意赅地对他说了句:“这孩子对我和拙荆都十分的重要,我们无论如何都要保住他。” “相公……”陆拾遗用充满感激的眼神看着戚安荣。 “拾娘,什么都不要怕,有为夫在呢。”戚安荣也满眼温柔地回看她。 单从两人的称呼和言行来判断,不论怎么瞧都像是一对郎情妾意的恩爱夫妻在秀恩爱,但是老大夫却莫名的从两人的相处之中感觉到了一股说不出的违和之感。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位夫人刚才眼里的求助被他捕捉到了的缘故,他总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的言行举止都充满着不怀好意的味道。 已经决定送走这对夫妇就立马报官的老大夫似模似样地给陆拾遗扎了几针,然后一本正经地宣布道:“总算你们来得及时,不过依照老夫的建议,你们还是在小镇上稍作歇息几天再走吧,要不然,尊夫人还是有下红的危险的。” “不!”被戚安荣按着肩膀,强迫保胎的陆拾遗又变得激动起来。“相公!你要是不现在带我走的话,那么我就马上死在你面前!我说到做到!” “拾娘!”戚安荣脸上的表情很是心疼。 “相公,算我求你了!”陆拾遗语气里也满满的都是祈求之色。 戚安荣面上闪过剧烈的挣扎。 老大夫见此情形,故意用一种很是无奈的口吻说道:“倘若贤伉俪实在是要赶路的话,那么,也别再骑马了,直接去外面的马车行雇一辆马车去吧,这样至少尊夫人还能够有个歇脚放松的地儿,不至于在马背上熬得难受。” 戚安荣闻听此言,二话不说的表示他现在就去雇车,然后把眼睛落到陆拾遗的身上。 陆拾遗几乎想都没想的一把攥住他的胳膊,“我要和你一起去!”她眼睛睁得大大的,语气很是固执地说:“相公,我要跟着你,不跟着你我心里慌得厉害。” 戚安荣眼神动容的看着陆拾遗。 他知道她为什么执意要跟着他,她这样做,是希望在追兵真的追上来的时候,让他能够把她当做一个挡箭牌似的逃走啊! 眼眶忍不住有有些濡湿的戚安荣嗓音有些干涩地说:“好,拾娘,我们一起去车行。” 陆拾遗脸上顿时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高高兴兴的和戚安荣一起离开了医馆。 而那老大夫也清楚的瞧见刚才一进门就用眼神向他求助的夫人用不知道什么时候搁插到后腰上状似减少腰上疲乏的柔荑,对着他轻轻地缓缓地点了三下。 见此情形的老大夫顿时精神一震,知道自己刚才并没有会错意,那位瞧着就出身不凡的夫人也确实是在故意用这样一种特殊的方式,在拜托他,恳请他,能够帮助到她。 ※ 从车行里出来的时候,陆拾遗已经换上了平民百姓穿的衣服,虽然脸上的表情依然苍白虚弱,但是脸上已经有了欢喜的颜色。 戚安荣一面稳稳的驾驶着马车,带着陆拾遗继续赶路,一面又时刻关注着旁边红泥小火炉上煎着安胎药的药罐,用充满感慨语气,头也不回地对坐在马车里的陆拾遗道:“拾娘,比起和整个皇宫同归于尽的炸上半空,我真是打从心底的感激你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装出一副昏昏欲睡模样的陆拾遗不动声色地抬了抬眼帘,用很是茫然的语气问他什么意思。 “在知道你要嫁给别人后,我就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发了疯,偷偷在皇宫里的好几条密道里都堆满了炸药。” 戚安荣用深情无比的语气对陆拾遗说:“如果,我没能成功把你抢回来的话,那么……我宁愿把整个大魏皇室和满朝文武都炸上西天,与他们同归于尽,也不要眼睁睁的看着你就这么离开我的身边,拾娘,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心里是多么的喜欢你和在意你。” 陆拾遗听了这话,后背条件反射地冒起了冷汗。 如果他当真这么做的话,别说是彻底的完成任务了,就连她捧在手心里疼都怕不小心摔了的傻小子那本来就不怎么稳当的灵魂都有可能因为巨大爆炸所造成的轰击而化作齑粉! 陆拾遗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庆幸自己跟了戚安荣出来! 她怎么就忘记了! 这家伙本来就是一个早就活够了的唯恐天下不乱的疯子呢! 第58章 未婚先孕的闺秀(18) 老大夫是个非常靠谱的热心肠。 戚安荣和陆拾遗前脚刚走,他就把医馆托付给学徒,自己骑着小毛驴跑去报官了。 小镇只有亭长,说来也巧,他刚赶到那里,京城禁卫所的人就查到了这里。 对于老大夫的话,他们引起了高度重视,很快就把他层层往上推介到了已经出宫带着众多下属来到外面找人的太子面前。 被快马颠簸得差点没把胆汁都吐出来的老大夫总算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这回是摊上大事了。 看样子,那位夫人的身份远比他想象的还要高得多。 心里已经有些惴惴的老大夫到了萧承锐面前,不待他开口询问,就把自己已经不知道囫囵说了多少回的话又重新给萧承锐说了一遍。 “那位夫人刚到小老儿的医馆里的时候,身上穿着一件质地十分珍贵的红衣,就像是新娘子似的,不过在她的眼睛里所盛载的,满满的都是紧张和害怕。跟在她身边的那个人说她的身体不舒服,让小老儿给她诊脉,小老儿也发现那位夫人的脸色确实有些糟糕——不过,等到小老儿动真格儿给她把脉的时候,却发现她肚子里的胎儿十分的稳当,但她却偏生要做出一副很痛苦的样子被那男子带过来求救……当时小老儿就觉得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又不好当着那个男人的面询问她原因,就故意说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 被萧承锐浑身散发的尊贵气息所震慑住的老大夫这次说的可比前面十几回详细得多了。 他是挖空心思的把今下午在医馆里看到的那一幕重现出来。 “小老儿刚那么一说,那位夫人就立马用感激的眼睛看小老儿,但嘴里却依然对小老儿斥骂不止的说小老儿是个庸医,这回不用那位夫人明言,小老儿也知道这里面必然是有着极大的隐情了!” 老大夫一脸志得意满地捏了捏自己的山羊胡须。 “为了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小老儿特意夸大了那位夫人肚子里胎儿情况的严重性,让他们在镇上住一段时间再走,但是那位夫人的反应却格外的激烈——” 老大夫神情很是郑重的把陆拾遗和戚安荣的那番对话复述给萧承锐听。 萧承锐脸上的表情明显有瞬间的扭曲,但很快他就平静了下来,让老大夫继续往下说。 差点没被萧承锐那陡变的阴沉脸色唬得心脏都停跳的老大夫犹豫了一阵,才继续调整了一下自己有些不稳的情绪,结结巴巴地说道:“小老儿和那位夫人已经算是有了点默契,一看她那模样小老儿就猜到让他们留在小镇上暂时落脚的打算恐怕要落空,甚至还会触怒到那个男人,因此,小老儿赶快转变了口风,让他们别再骑马,而是雇辆马车代步,果然,小老儿这一改口,就又换来了那位夫人充满感激的眼神!” 说到这里,老大夫忍不住又有些眉飞色舞起来。 “我们镇上租马车的地方都要登记名姓和要去的地方,虽然那人有可能填的是假地址,但是马车上的徽章他不可能这么快弄得掉,因此小老儿在报官的时候,特意把这件要紧事儿和亭长以及几位把小老儿送来的大人物提了提。” 萧承锐的眼睛扫向那带着老大夫过来的校尉。 那校尉赶忙捧了一张纸条上来,用肯定的语气道:“太……公子,这上面的地址还是有些参考价值的,毕竟从那小镇去往别处只有三条大路可走,而那绑匪典雇的又是只能行走于官道上的四轮马车,所以,只要我们分头行动,还是有机会追赶上那绑匪和太……和夫人的。” “既然这样,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动起来吧!”心急如焚的萧承锐翻身上马,眼看着就要离去。 被热心肠的老大夫壮着胆子一把拽住了马缰绳,“这位公子,小老儿冒昧问一句,那位夫人是您什么人。” 萧承锐眼里闪过一丝温柔的神色,他表情很是郑重地说:“那是我的妻子。” 老大夫脸上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道:“虽然不知道那位夫人是因为什么原因落在了恶徒的手里,但是老夫可以很肯定的告诉您,公子,您的夫人她是被挟持的!” 老大夫目光炯炯的注视着萧承锐,“她一个身怀有孕的弱小女子之所以会在那样危险的情况下,还甘冒奇险的想着向小老儿传递讯息,想来是深信公子您一定会出来找她,并且成功把她救离魔爪的!公子,这世间,人言虽然可畏,但是,那位夫人的肚子里到底怀着您的孩子,您可千万不能辜负了她对您的一片深情和信任啊。” 萧承锐用异常肯定的语气对老大夫说道:“感谢老先生对我们夫妇的仗义援手,在下此生没齿难忘。” 略微思考了一下,萧承锐从自己的腰间取下一块玉佩来,弯腰递给老大夫说道:“以后老先生但有所求,还请将这块玉佩递交顺天府,在下定然百般以报老先生的大恩大德。” 一心一意就想着做个和事老,期盼着这对瞧着就般配不已的年轻夫妇不会因此横祸而生出什么隔阂与龌蹉的老大夫没想到萧承锐会突然来这一套,一时间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等到他当真反应过来的时候,以萧承锐为首的马队已经跑得老远了。 跟着他一起过来却连太子的面都没有见到的亭长眼见着老大夫还一副傻愣愣的回过神来的模样,忍不住打从心底的发出一声感慨来:“还真是好人有好报啊。” 即便是以后老大夫不拿这块玉佩做点什么,只需他祖祖代代的供奉下去,只要大魏朝不倒,那么所有人的人都要对老大夫以及老大夫的后代子孙礼让三分——没办法,谁让他们未来的皇帝现在的储君,欠了老大夫一个天大的人情呢! 因为老大夫的危言耸听,戚安荣并不敢把马车赶得飞快,这就为萧承锐追上他们创造了十分有利的条件。 在陆拾遗沮丧着一张苦瓜脸对戚安荣抱怨着就没有喝过这么苦的药的时候,后面密集的马蹄踢踏声让两人不约而同变了脸色。 “相……相公……是不是追兵追过来了?”心里说着傻小子速度还真快,面上却满满的都是恐慌之色的陆拾遗将才喝了一小口的药碗直接洒在了马车里的地毯上。 这块地毯还是戚安荣赶着马车路过皮货店特意给她买来,让她可以抻直了脚,自由活动还不用担心脚底心会因此而着凉的。 “当然是追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马车稳稳地赶到路边的戚安荣回头对陆拾遗露出了一个格外温柔的笑容。“如果他们再不追过来,不是辜负了拾娘你的信任吗?” 这时候,陆拾遗才后知后觉的想到,自从他们从那老大夫的医馆里出来,坐上马车,戚安荣就再没有回头与她对视过。 陆拾遗脸上伪装出来的彷徨惊恐之色在这一瞬间如退潮的海水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满面好奇地微微歪头望着戚安荣道:“你是从哪里发现我的破绽的?我自认为我表现的还不错。” “你确实表现的很不错,开头的时候我也当真被你给糊弄住了,”戚安荣继续微笑,只不过这笑没有从嘴角直接蔓延到眼底去。“只可惜,也许是你过于求成的缘故,忘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词,那就是过犹不及。” 陆拾遗一脸幡然醒悟的看着戚安荣道:“这么说来,你刚才说的想要用炸药与参加婚礼的所有人同归于尽的事情也是故意在骗我了?” 戚安荣嘴角勾起一个古怪的弧度,模棱两可地继续对着陆拾遗笑,“如果你要这样认为的话,也可以。” 陆拾遗闻言脸上露出一个苦笑,才要开口说话,却被戚安荣一脸温柔地打断了。 “拾娘,不要装了,”他一脸宠溺的看着陆拾遗。“眼见着追兵就要过来了,我也不打算逃,你能不能趁着你的好太子还没有到来之前,也给我这个被你耍弄的团团转的可怜人解个惑?” 陆拾遗脸上的那个苦笑僵凝在唇角。 一抹狼狈和不甘之色也随着戚安荣的这一番话而缓慢的从她脸上浮现。 “你倒是会恶人先告状,”陆拾遗冷笑着睇他,“明明是你先把我耍得团团转,让我直到死心里的那口郁气都没办法释怀,如今,我好不容易为自己收了点利息,你倒摆出一副受害人的口吻,质问起我来了?!” 一直都努力在唇角挂着微笑的戚安荣这一回是真的有些撑不住了。 这时候的他心里比起在医馆门口不经意间瞧见陆拾遗给那老大夫打手势时,还要心乱得慌。 他怔怔然的看了陆拾遗半晌,用一种凄苦异常悔恨异常的声音,呢喃道:“果然,我的猜测并没有错,你也和我一样,觉醒了上辈子的所有记忆。” “还不止呢,”陆拾遗又是一声冷笑,“还有上上辈子的呢!” “拾娘,我知道自己以前错的离谱,负你太深,但是今时今日,我是真的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你就真的不能在大发慈悲的原谅我这一回吗?你应该知道,我戚安荣对你陆拾遗是动了真心的。” “可问题是我没有对你动心。”陆拾遗微微扬起下巴,“我也永远不会对一个害死我儿子又一剑刺死的我人动心!” “儿子!儿子!你就记得你和萧承锐的儿子!那我们的儿子呢?我们的呢?!”戚安荣近乎失控地对着陆拾遗低声咆哮,“我们的孩子难道就不是人了吗?” “是人!如果他的父亲不是你而是别的男人的话,哪怕不是太子,我也会好好的抚养他长大成人。”陆拾遗面无表情地看着歇斯底里的戚安荣,“而且你也别做出这样一副作呕的表情,我认识你的时间也不短了,你扪心自问,当初我和那个孩子一起死在你面前的时候,你真的为我们感到心痛过吗?你真的为我们的离开感到悔恨过吗?” 戚安荣被陆拾遗的两句反问噎得喉咙都哽住了。 “戚安荣,别再伪装出一副情圣的模样骗人骗己了,”陆拾遗嘴角勾起一抹疏离又冷漠的笑,“你就是一个怪物,一个连感情是什么都不懂的怪物,这样的你,又有什么资格说对我动了真心呢?” “如果我真的是个不懂感情的怪物的话,现在就不会对你的话而感到难过,”戚安荣眼底闪过一丝苦涩和释然,“不过,就算你是骗我的,我也不在乎,拾娘,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你给了我多少梦寐以求又求而不得的东西,我已经知足。不论我还有没有下辈子,至少这一辈子,我能够死得了无遗憾了。” 陆拾遗没想到戚安荣对于她使计骗他的行为没有丝毫怨恨,甚至还充满感激,一时间整个人难得的怔忡住了。 “拾娘,如果侥天之幸,你我下辈子还能够再重逢,我依然会毫不犹豫的从太子手里把你夺走,哪怕是再死一次也在所不惜!” “你这话说的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拾娘是孤的太子妃!今生属孤!来世亦然!”一道充满愤慨和霸道的男音陡然在两人耳畔轰然炸响,紧随而至的是陆拾遗仿佛已经有一辈子那么长时间没有相见的那个威风凛然的小冤家。 就差没把从小养到大的千里驹给抽个半死的萧承锐总算是看到了他梦寐以求的新娘。 发现陆拾遗稳稳当当的坐在马车里毫发无损的他几乎当场就要瘫软的跪倒地上去感谢老天,但是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 眼神警惕地注视着这突然冒出来的俊美男人,萧承锐也没和他废话,直接对着陆拾遗伸手喊了句:“拾娘,来。” 陆拾遗脸上带着一抹微笑的从马车里钻了出去。 戚安荣没有阻拦她,只是在她踩着脚踏下车的瞬间,用异常恶劣地完全可以让萧承锐听到的声音问她:“带着我的孩子嫁给别的男人,就能够让你这么的快乐吗?” 陆拾遗嘴角忍不住的勾起一抹愉悦的笑容,“这就是在我心里,你与他没有丝毫可比性的原因。” 陆拾遗抬头看了眼即便是听到了戚安荣的话,脸上的神情也没有丝毫变化的萧承锐,然后又一边头也不回的踩着脚踏下去,一边说道:“你口口声声的说喜欢我,在意我,却连你曾经的枕边妻到底是不是我都能弄错,这样的你,又有什么资格大谈所谓的深情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戚安荣本能的被陆拾遗的这句话吸引了全部的心神。 “我并不是你记忆里的那个陆拾遗,那个被你毒死了儿子一剑刺死的可怜女人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放弃再活一世的希望,永远的灰飞烟灭了。而你所喜欢的,所爱上的,不过是我特意扮演出来的一个假象罢了。” “你撒谎!你只是太过于恨我,所以才会编造出这样的谎言来欺骗我!”原本以为自己也可以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得到一份饱含着酸甜苦辣的感情,安然阖目而逝的戚安荣彻底的变得方寸大乱起来。 如果他爱上的真的只是眼前这个女人所可以伪装出来的一个幻影的话,那么,他这段时间的剧烈挣扎和含笑饮鸩酒一样的释然不就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了吗?他根本就没办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就算你再怎么厌恶你的妻子,也和她相处过好几年,她是个什么样的性格难道你一点都感觉不出来吗?这世上或许有荡气回肠的感情,或许有同生共死的真爱,但是,很遗憾,戚安荣,这一切的一切都与你无关。” “那你呢?你在萧承锐的面前也戴着一副面具吗?也像欺骗我一样的欺骗他吗?”戚安荣自以为是的反将一军道。 陆拾遗脸上露出一个有些复杂又有些感慨的笑容。 “恰恰相反,他是唯一一个能够让我彻底放下面具,什么都不想的与他在一起幸福生活的人。” 说到这里的时候,陆拾遗望向戚安荣的眼睛里带出了几分悲悯之色。 “能够一再陪伴自己轮回的灵魂伴侣实在是太少太少,你曾经有幸拥有过一个,只可惜,你没有我这样的耐心,不但没有陪伴着她一点点的把她放到你心里去,相反,还毫不客气的扼杀了她的存在,让她彻底丧失了活下去的渴望。” 她轻轻摇头,“戚安荣,我深深的同情你,也真切的感谢你给我上了生动无比的一课,让我清楚的明白了一件事——在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里,都必将会出现一个不可或缺的存在。他也许来得很早,也可能来得很晚,甚至来得悄无声息,但是,只要他真的出现,并且与我们有所交集的时候,我们就应该义无反顾、毫不犹豫的抓住他的手,告诉他,抱紧他,以后的人生,不论风风雨雨,我们都将一起度过。” 陆拾遗眉眼弯弯地扑进萧承锐温暖而宽广的怀抱里,既不向他解释什么也不刻意用委屈的腔调去诉说什么被掳走后的惧怕和恐慌,而是用一种轻描淡写地口吻仰面对萧承锐道:“将他凌迟吧,这是我曾经答应过某个人的。” 萧承锐满眼温柔地亲吻她的眉心和嘴唇,带着失而复得后的喜悦和快活,然后用一如既往的纵容语气,要多自然就有多自然的弯着眼睛对她说:“好。” 第59章 未婚先孕的闺秀(19) 由于陆拾遗和萧承锐及时赶到的缘故,大婚得以顺利进行。 虽然这里面未尝没有人怀疑过被掳走的就是太子妃,但是即便心里想得再多,也不敢当真将自己心里的疑惑付诸于口。 毕竟现在的太子妃就是未来的一国之母,又是圣僧指定的太子命定中人,得罪了她,以后还怎么在官场上混? 不过,这些人陆拾遗可以无视他们的存在,在自己未来的公婆也就是帝后面前,却决不能如此敷衍,因此,在大婚仪式结束后,陆拾遗就一把攥住萧承锐的手,要求他赶紧带自己去面圣。 萧承锐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的妻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事实。 “拾娘,俗话说得好,春宵一刻值千金,今晚可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你不但不想着怎么哄哄想吃你却吃不着的我,还要我带你去见父皇和母后,你确定你这不是存心在和我过不去吗?” “我确实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父皇母后说,耽搁不得,你还是赶紧带我去吧。”陆拾遗无奈地瞪了他一眼,继续催促的道。 萧承锐奈何不了新婚妻子,只能怏怏的从床上爬起来让人准备轿辇。 陆拾遗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很感激他能想得这么周到,今天的事情可谓是层出不穷,饶是她再有精力也累得够呛。 还没有入睡的帝后听说太子和太子妃过来了,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惊讶。 皇后更是口直心快的直接问道:“皇上,拾娘该不会是特意过来跟我们解释今天发生的那些事情的吧?” 皇帝不动声色的沉吟了片刻,“朕也不清楚,直接宣他们进来吧。” 已经换了身衣服的萧承锐和陆拾遗走了进来。 望着面前这对看上去极为般配的璧人,皇帝和皇后交换了个眼神,在他们行礼后,就一脸笑容地让他们平身了。 “这么晚还到朕和皇后这里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要说?” 皇帝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 边问边让太监搬了两个六开光青花瓷心坐墩过来赐坐。 陆拾遗也不是第一次和这对帝后打交道了,因此很是坦然的坐了下来,脸上没有半点有可能被人怀疑的担心。 她眨巴着眼睛,用很是认真的语气说道:“今天忙着嫁给承锐哥哥,我把一件天大的事情忘在脑后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会不会造成什么可怕的后果,才在这么晚以后,还跑来打扰父皇和母后,还请两位不要见怪。” 陆拾遗站起身来,很是认真的向帝后敛衽行了一礼。 皇帝不动声色得地瞥了眼身边的皇后。 皇后会意地开口问道:“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事情?让我们的拾娘担心成这样?” 陆拾遗脸上露出一个十分后怕的表情,一脸陷入回忆状态的对帝后说道:“今天那人过来抓我的时候,对我说了一句让我非常毛骨悚然的话,说他在皇宫的密道里存放了很多的黑火药,如果我不按照他的命令行事的话,它就会把整个皇宫都炸到天上去!我担心父皇和母后还有承锐哥哥的安全,只能与他虚与委蛇,后来有一位将军过来追我们,为了避免激怒那绑匪,逼得他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我还从地上捡了块石头砸他,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等到后来,承锐哥哥把我从那绑匪手里救回来,我见到他太高兴,就把这件事情给忘了,一直到刚刚才想起来……” 陆拾遗不安得拧绞着自己的手,“那个匪徒我虽然是头一回见,但是总觉得他不像是一个会信口开河的人,父皇,你要不要现在就派人去检查一下,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几条密道,也不知道那里面到底有没有黑火药,我真的非常非常的担心和不安。” 皇帝和皇后原本以为陆拾遗过来是想要为自己今日被掳走的事情做出一番辩解,没想到他却说出了这样一番让两人不得不引起高度重视的话。 “皇宫下面的密道四通八达,一时半会的恐怕排查不清,”皇帝神情凝重地说道:“不过为了大魏的颜面和皇宫里所有人的安全,朕这就下令,让人连夜下去查探一下,以防万一。” 陆拾遗脸上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这样的话那我就放心了。”她略微一顿,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身与帝后盈盈拜别,“那拾娘就不打扰父皇和母后休息了,这就先行告退。” 她不待皇帝和皇后反应,就轻轻扯了下丈夫萧承锐的衣袖,在他忍俊不禁得注视下,做了个微微往外偏移下巴的动作。 萧承锐干咳一声,“拾娘,在你说了这样一个骇人听闻的事情以后,你觉得我作为一国太子,现在还能够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的跟你回去吗?当然要留在这里等消息啊。” 早就猜到萧承锐一定会留下的陆拾遗脸上却露出一个非常尴尬又窘迫的表情,“是、是吗,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只要把这件事情告诉父皇,我们就可以离开了呢。” “哪里有你想的这么简单,”萧承锐一脸好笑的摇了摇头,“不过你还真可以不留在这里陪我,要是你困了的话就先回去休息,今天好说歹说的你也累了一天。” 一直都冷眼观察着陆拾遗的一举一动的皇帝在听了他们小夫妻俩的交谈后,脸上终于有一个淡淡的笑容浮现,“太子身为一国储君,能够这样为大局着想,朕十分的欣慰,但是今晚却十分特殊,朕特批你和太子妃一起回去。” “不过就算回去了,有些不该做的事情也千万别做啊!”皇后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十分的真切,她拍了拍陆拾遗的手,眼神温柔而慈爱的看着她道:“今天我们拾娘可真的是吓坏了,回去以后记得让下面进一碗压惊汤上来,省得半夜做噩梦睡不好。” “母后,您就放心吧,儿媳心大的很,不用喝什么压惊汤,”陆拾遗大大咧咧地说:“而且在我的肚子里还揣着我和承锐哥哥未来的小乖乖呢,就是为了他,我也不敢随便乱吃药啊。” 陆拾遗的这一番话几乎说进了皇后的心坎里,“是本宫考虑不周,还是拾娘你自己想得周到,好好好,不喝就不喝,反正有太子陪着你,有龙气镇着,什么妖魔鬼怪都休想近你的身!” “母后您真的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我也是这么琢磨的,”陆拾遗脸上的笑容有些不好意思,“有承锐哥哥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她用充满依赖的眼神望着旁边的萧承锐,眼睛里的温柔情意浓厚的连掩饰都做不到。 萧承锐被她看得心花怒放,却强作镇定,“既然父皇破例开恩,那我们就赶紧回去吧,你也说要为了肚子里的小乖乖着想,那就别再强撑着不住打架的眼皮在这里磨蹭了。” “承锐哥哥你能不能别欺负我!”陆拾遗嘟着嘴巴,撒娇似的冲着萧承锐跺脚,然后又匆匆朝着帝后福了一礼,头也不回地跑到外面去了。 “真是个活泼可爱的小丫头,如果我们不说,谁能够相信再过不久她就要做娘了呢。”皇后一脸笑容地回到皇帝身边,“看样子我们是真的误会了,思量与那个绑匪应该没有什么瓜葛。” “瓜葛还是有一些的,不过应该和我们原本以为的不一样,”皇帝一面吩咐太监总管去传禁卫副统领过来,至于正统领已经被他恩准回去养伤去了,一面眼带笑意地说道:“不过她敢带着太子,堂堂正正的来到我们面前说这件事,给我们一个交代,就证明在这事上至少她是毫不理亏的。” 皇帝心情大好地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踱了几步路。 “这对我们而言,就已经足够了。毕竟,儿孙自有儿孙福,太子才是那个要和她相处一辈子的人。” “既然这样,你又为什么要专门派人去密道里查一下里面到底有没有黑火药呢?”皇后有些不解地看着皇帝, “有也好,没有也罢,我们总要给内阁那些老狐狸一个交代。”皇帝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皇后一愣,“那要是里面没有拾娘说的东西呢?” “有或没有又有什么区别呢?”皇帝脸上带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梓童,你别忘了至关重要的一点——密道里有没有被人偷藏黑火药,不是我们新出炉的儿媳妇说了算,而是朕这个大魏的一国之君说了算!” 直接把陆拾遗的‘火药’说当做一个台阶的皇帝并没有想到,他派过去的近卫副统领居然还真的在密道里发现了一大堆的黑火药。 “那个人的身份你们不是已经查出来了吗?什么时候宣德侯府也有这样的能耐了?居然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放黑火药,朕还浑然不觉?!” 皇帝对才休养了没两天就回到岗位上来的禁卫统领齐宏咆哮连连。 齐宏被龙颜大怒的皇帝吓了半死,哪怕脑袋还有些发晕也毫不顾惜的将自己的脑袋瓜重重的往地下磕! 砰砰砰! 砰砰砰! 维护宫内治安本来就是他这个禁卫统领的分内之事,他就是想把这个黑锅甩到别的替死鬼身上去也找不到人选。 因此只能要多苦逼就有多苦逼的捏着鼻子认罪。 不过他的心里也感到十分的纳闷和不解。 不知道那宣德侯的庶子到底哪里来的能耐,居然敢把黑火药往宫里的密道里运——以及他又是怎么知道并且成功进入皇宫的密道的——偏生还弄得神不知鬼不觉的一点都没有让人发现! “把那宣德侯的庶子直接从天牢里提出来,朕要亲自审问他!” 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寒的皇帝是彻底的对戚安荣这个小人物重视起来了。 他可不觉得一个连皇宫的密道都能够知道的一清二楚甚至还豢养了一大堆死士的庶子还真的是一个围捕组度的普通庶子。 岂料,过去提审戚安荣的人很快就一脸胆战心惊的回来了。 还带来了一个让皇帝既不三尸神暴跳的消息——戚安荣在被抓进天牢以后,居然连半个时辰的牢都没坐够,就用一种大家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想明白的离奇方法越狱了! 现如今更是压根就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只觉得自己的龙脸被人丢在了地上用鞋碾的皇帝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他如同一只喷火龙一样的在原地转悠了两圈,突然脸色异常铁青地对还跪在地上的禁卫统领齐宏道:“那宣德侯的庶子既然对皇宫的密道了若指掌,那是不是也代表着只要他想要出入皇宫,就和在自己的家里一样简单?” 禁卫统领齐宏傻乎乎地想了下,“是啊,皇上英明,确实是这个理儿!” “从他的表现来看,就可以看出他已经对我大魏皇室蓄谋已久,不好!”皇帝毫无预兆的爆喝一声:“太子有危险!感激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太子和太子妃——尽快把他们给保护起来!” 禁卫统领齐宏虽然对皇帝突如其来的话语有些理解不能,但还是条件反射地应诺一声,拔脚就往外冲去。 与此同时,皇帝也语速极快的让人抬了龙辇过来,同样把粗使太监们赶得如风火轮一样,抬着他往东宫的方向飞奔。 在皇帝匆忙赶来的时候,正值新婚燕尔的陆拾遗和萧承锐正亲亲热热的逛着东宫里的一座小花园,两人的脸上都是满满的笑容。 “等到这个小家伙从你的肚子里出来,我们就休息个几年再生下一胎,”萧承锐用霸道的不容置疑的口吻对陆拾遗说:“这小家伙也能够交给父皇和母后带,反正他们也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正盼望着有个胖娃娃叫他们皇祖父皇祖母——哎哎哎,我不就是随口说了两句吗?至于用这么大的力道拧我的耳朵吗?”耳朵差点没被陆拾遗拧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萧承锐疼得眼泪都差点没飚出来。 “孩子还没有出来呢你就嫌弃上了,也不怕它在我肚子里听了会感到伤心难过!” 陆拾遗如同河东狮一样的一手揪着萧承锐的耳朵,一手叉腰的冲着他一脸气急败坏的怒吼道。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顾虑到我们的小乖乖会为我这个父王随口说出的话而感到难过,我保证下次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好不容易把耳朵从太子妃手里救下来的太子殿下一面笑着一面指着一簇开得正好的牡丹说道:“拾娘,这朵魏紫看着就开得十分的漂亮,我这就亲自摘来给你戴,算作赔罪。” 他一面说一面倒退着朝那一簇牡丹走去。 跟在后面的宫人都是一脸不忍目睹的表情,假装没有看到平日威仪天成的太子殿下完全丢下了自身的尊贵仪态,毫无形象的在他的太子妃面前讨巧卖乖、做小伏低。 “下次?你还敢有下次?”故意和他闹着玩儿的陆拾遗故意摆出一副柳眉倒竖的样子,生气地拿一双猫儿眼没好气地瞪他,“你要是还说这些不靠谱的话,看我不——” 陆拾遗话才说到一半,眼角余光就瞟见距离他们不远的一处小假山上,戚安荣正一脸似笑非笑的朝着她看了过来。 与之一同扔了过来的还有一大捆火星子乱冒的的散发着刺鼻硫磺味道的竹筒。 ——那竹筒正正巧的往背对着毫无防备的萧承锐身上砸了过去! 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的陆拾遗见此情形,顿时面色大变! “承锐哥哥!小心!”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在匆忙赶来的皇帝、皇后和禁卫统领齐宏等人——甚至在戚安荣——的震惊注视下,一边满眼惊惧、泪水夺眶的嘶喊着,一边疯了似的撩着自己的裙子,浑然不顾自己现在还有孕在身的狂奔了过去,然后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飞起一脚将那冒着火星子的竹筒用力踹到一边,人也一个飞扑将萧承锐死死的压在了自己的身下,猛然翻了四五个身后,以一种近乎悍然的姿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将他的要害所在尽数护得几乎密不透风! ——谁都可以有事! 陆拾遗在心里像个疯婆子一样的咆哮嘶吼! 谁都可以去死! 唯独她的傻小子! 唯独她本就灵魂不稳的傻小子不能出任何纰漏! 不能掉一根汗毛! 否则她会疯! 她一定会疯! “拾娘怎么……” 轰隆隆! 一脸纳闷的萧承锐还没有把充满疑惑的话问完,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已经在他的东宫轰然爆发! 直接震动了整座京城! 第60章 萧承锐番外 时间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东西。 它会让你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把一些刻骨铭心的东西一点一点的遗忘,直到剩下一个虚幻的影子残存于你的脑海深处,似有还无。 不过幸运的是——它还没有真的到威力无穷的地步。 最起码的,它没有办法将那一瞬间的惊痛和绝望也彻底抹消。 记忆虽然模糊了,但那种情感却依然深深的烙刻在你的灵魂里,时时回想,时时断肠。 我是一个好皇帝。 这是大魏朝绝大多数人对我的评价。 如果实在要从我的身上挑出一些比较诟病的地方,那就是甫一登基就颁下的那纸立我唯一的儿子为太子以及……唯一的太子妃为皇后,且永不续娶亦永不纳妃的圣旨了吧? 我并不觉得自己那样做有什么不对劲,毕竟早在我刚刚出生的时候,就有圣僧给我批了命,说我这一辈子都只能有一个妻子,而那个妻子也将会用她的运道为我避险息灾。 如今我的妻子已经没了,那么,我遵守对她的承诺,老老实实的活在这人间,把儿子拉拔长大有什么不好的? 这样的日子,那么多的鳏夫寡妇能过,我也是人,当然也能过。 事实上,从前的我,哪怕圣僧的名头再大,对于他所谓批命预言都是不以为意甚至带着几分不屑一顾的。 尽管,因为那老神棍在大魏的崇高地位,我从没愚蠢到将自己内心的真正想法显露于人前过。 每当母后用充满担忧的眼神看着我,对我说:“也不知道皇儿的命中之人到底在哪里,长大了没有,哎呀,只要想到这个姑娘出了什么事故或者已经嫁人了,本宫这心里就揪得慌!这可是本宫的皇儿唯一的希望啊!” 我也会要多配合就有多配合的和她一起,半是戏谑半是揶揄的表达自己对那个所谓命中姑娘的期待之情。 我会和母后一起兴致勃勃的幻想她的模样、幻想她的性情、幻想她的一切一切。 这么一想,就是二十多年,我才在一座破破烂烂的破庙里与她有了交集。 那确实是一个非常好的姑娘,她善良又体贴,虽然没有了记忆但是言行举止里所透露出来的教养和无意间流露出来的娇憨可人让我很快就被她蛊惑的迷了心,失了魂。 这时候的我,开始有些相信那老神棍说的未必是假了。 我对自己的性格非常的了解,并不是一个会轻易对女子动心的人。 可是在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爬到我面前扑进我怀中的时候,我却莫名的生出了一种异常满足的喟叹感和强烈的几乎让我自己都为之震动的占有欲。 也只有在真正见到她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世上原来真的有一种男女之间的情动叫一见倾心。 我对她彻底的着了魔,简直舍不得把她从我的怀中放走,而她同样如此——说来也怪,我们明明是初次相见,就仿佛认定了彼此一样的再也不容分离。 自从见到她认识她以后,我就一直想把她娶进宫里去做我的太子妃,我也相信她绝对就是老神棍说的那个我的命定中人。 是的,她确实是。 可是到了后来,我却宁愿她不是,我却宁愿她从没有认识过我,我却宁愿我们从没有任何交集过。 避险息灾,这四个字在后来的日子里,几乎成为了我永恒的梦魇。 我的拾娘,我的太子妃,我的皇后,那样一个美好又善良的存在,就因为这四个字而香消玉殒在了她最美好的年华里。 尽管我已经将那个害死了她的畜生千刀万剐,但我的拾娘也回不来了。 有时候,我甚至会深恨自己,恨自己当日为什么要带着怀孕的拾娘逛园子又为什么要在她一脸惊恐地朝我跑过来的时候不但没有做出丝毫反应,还半点都不像个男人似的被她保护在了身下。 她是有多在乎我,她是有多看重我,才会在危险来临的第一时刻,不顾己身和己身肚子里的孩子,一门心思地只想着要把我护在身下?! 明明我才是男人啊! 明明我才是那个应该保护她的人啊! 后面发生的许多事情我已经记不清了。 唯一还隐约记得的就是在爆炸发生以后,我的父皇和母后还有林林总总的人疯了一样的朝着我跑了过来,但是他们都没有我的拾娘反应快,都没有,他们手足无措的站在我们身边,我的父皇和母后在撕心裂肺的叫着太医,而那个对我下手的凶手也仿佛丢了魂似的,任由禁卫把他抓了起来,他就那样怔怔然的看着躺在我怀里不住有鲜血从身体的各个角落里不停流出来的拾娘,他在说:“这就是你所说的不论风风雨雨,你们都将一起度过我吗?你没有骗我,你居然没有骗我。” 我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也没有心思去琢磨,我只担心我的拾娘,我只担心浑身的血都仿佛要在这一场爆炸中彻底流干了的拾娘。 太医院的院正匆匆忙忙的赶过来了。 他带来了一个让我如堕冰窖的结论。 我的拾娘五脏六腑都在爆炸的剧烈冲击中移了位,就算是勉强救回来也命不久矣。 我痛不欲生,我六神无主,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没办法接受拾娘的离世,我的父皇和母后也不能,他们都知道拾娘对我意味着什么,也知道拾娘肚子里的孩子对整个大魏意味着什么! 他们下了死命令! 一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被他们折腾的团团转,我也发了疯,把所有太医的家眷尽数抓进了宫,就为了用这样不入流的方式威胁那些吃软怕硬的太医,逼迫得他们不得不全力以赴!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的拾娘在被太医几次三番判了死刑后,顽强的睁开了眼睛。 她第一时间就朝着我所在的方向看来,见我脸上只有些许擦伤的她嘴角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好在你没事。” 我听了她的话,就止不住的想哭。 我扑在她床前想说点什么,但喉咙里却堵得慌。 我不知道该怎样告诉她不论太医怎么挽救,她都将命不久矣的事实,我也不知道到底该怎样告诉她,我们的孩子也注定要随着她的离世而胎死腹中。 就在我百般挣扎和煎熬的时候,我的拾娘却聪明的看穿了我欲言又止下的所有一切。 她强忍着剧痛让我把太医院的院正叫了进来,她用很平静的气若游丝的语调问她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够保住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太医院院正拼命的跪在地上磕头,用充满恐慌的语气告诉她说就算孩子能够在她肚腹中健康成长,等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候,她也没那个力气把孩子给生下来……因为她的脏腑已经被爆炸的冲击造成了不可逆转的损害,如今也只不过是在用昂贵的药材勉强把命吊住罢了。 我知道院正不敢撒谎,因为他家里的三十多口人都在我这个已经有些疯魔了的太子手中操控着,他只要行差踏错了一步,他的家人都会为此而陪葬。 我满心绝望! 只知道傻愣愣的看着我的拾娘发呆,那时候的我,已经抱了追随她和孩子一起离世的念头! 我离不开的拾娘。 我离不开。 在我心痛如绞的时候,我的拾娘又用她那气若游丝又坚定无比的声音开口了。 “我知道自己已经活不了多长时间了,但是我不能就这么走,我必须得给我的丈夫,给我的承锐哥哥留下一个让他活下去的理由!” 然后,我就听见我的拾娘用异常斩钉截铁且不容人置疑的语气说道:“既然我没有力气自己把孩子产下来,那么,就让人把我的肚子剖开!把我的孩子从里面拿出来!” 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镇住了。 当时的我更是只差没当场要崩溃掉! 我根本就没办法接受这个! 这太疯狂,也太可怕了! 我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我的拾娘承受这样的痛苦! 我怎么能! 但是没有人能拗过拾娘的决定。 她以从未有过的坚韧和固执得到了父皇和母后的许可,而怎么也不肯同意的我,则被他们用带子像绑疯子一样的绑了起来! 我看着拾娘为了保胎整日整夜的往自己的嘴里灌各种苦涩的让人灵魂都忍不住战栗的药,那不是一碗,那是一桶甚至一缸! 她从不抱怨,只担心是药三分毒,会不会影响到她肚子里的孩子。 这是她唯一会不厌其烦每天都问院正无数回的。 自从她做出了那样的一个选择后,几乎全京城的人都被她的所作所为给震动了。 大家纷纷用自己的办法为她这个太子妃祈福! 灵隐寺的法会也举办了一场又一场。 可是没用! 一点用都没有! 拾娘的生命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不停的流失! 不停的流失! 等到孩子在她肚腹中生长大七个多月后,她终于支撑不住了。 央求着医女把她的肚子剖开,把孩子给取出来。 她担心她的孩子会变成人们口中的棺材子被人厌弃。 可事实上,谁会舍得又怎么会忍心厌弃这个用一位伟大母亲的所有生命换来的孩子? 不管我怎么的祈求老天爷让时间走慢一点、再慢一点,破腹取子的那一天还是来了。 已经瘦得皮包骨头面色蜡黄憔悴的拾娘穿着一件轻薄的单衣以一种极为丑陋的姿势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我想哭,我的眼泪不停的从眼眶里往外涌出来,我不能哭,可是我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 我捉住她的手,她那曾经如暖玉一样白皙柔滑的让我流连忘返的柔荑,扑跪在了床头的脚踏上。 我亲吻她,浑身发抖的亲吻她。 她的眼角有一滴泪从眼眶里流出来。 她温柔的对我说:能够为我而死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情,她很高兴当时受伤的人不是我,还说如果当时她没有护住我的话,那么她不论是这辈子还是下下辈子还是下下下辈子都不会感到快乐了。她很庆幸保护了我,也很庆幸能够在离开前,再给我留下一个孩子。 我想对她说,我不要孩子,我只要她,但是我说不出口,在看了她这几个月是如何无所不用其极的保胎的我说不出口! 我只能不停的将的脸用力抵在她的手心里,抵在她凉透了的几乎感觉不到丝毫暖意的手心里——像一只即将失去了庇佑的小奶狗一样呜呜叫唤着,我在叫:拾娘,别走,别离开我,求你,别走…… 可是没有用的,我知道,我的拾娘太固执也太坚定! 她做下的决定没有人能够改变,哪怕是我的父皇也不行。 她见我哭得伤心,也很难过,她让我凑到她面前去,我照着做了,然后她温柔的亲吻我的嘴唇,告诉我,嘱咐我,要照顾好我们的孩子,好好的把他抚养长大,还有,要到七老八十的时候才能够来找她,否则,她即便是在奈何桥上等了我几十年,她也不会在理睬我的。 我心里难受的厉害,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我发了疯似的咬住她的嘴唇!用我所有的力气去咬!我恨不得将她一口一口的吞吃到我的肚子里去,只有这样做,才能够让我的心稍微的好过一点!只有这样做我那充满着绝望的心才勉强能够得到些许抚慰——因为,这样至少能够让我觉得,觉得她不会离开我,至少,我们还是在一起的!虽然是以那样一种近乎惨烈的方式! 她纵容着我。 哪怕我咬得再重,再狠,她也纵容着我。 她向我道歉,真诚的向我道歉,说是她的掉以轻心,才害得我们不得不天人永隔,她让我相信她,相信我们总有重逢的那一日! 可是我怎么相信?! 我怎么相信?! 我只要想到她要离开我了!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想要发疯想要自残想要义无反顾的追随她而去! 我真的真的不能没有她啊! 我不能啊!!! 她似乎是看穿了我的想法,居然让我用她发誓! 如果我没有老老实实的活到寿终正寝的话,那么陆拾遗就会在十八层地狱里受尽苦楚,且永不超生! 我怕极了! 我怕得浑身发抖! 我哪怕是再不甘心再不愿意还是在她的泪眼和祈求中,用泣不成声的声音起誓。 她用一种充满歉意又欣慰的眼神听我说完,然后又把视线转向我那同样哭得喉咙哽咽的父皇和母后。 我听见她用充满恳求的声音拜托他们照顾好我们的孩子以及看好我,还说这一辈子是儿媳妇不孝先行一步,如果还有来生,一定结草衔环,以报父皇母后的大恩大德。 我的母后被她说的泪流不止,我的父皇,我那英明神武的父皇也濡湿了眼眶! 在最后道别的时候,拾娘交给了我们两本册子,我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背着我写好的,她对我说,这两本册子只能等到孩子过生辰的时候我和孩子一起看,还用已经很久没有出现的娇蛮语气威胁我说:要是我敢不遵守诺言的话,那么等我到奈何桥找她的时候,她依然不会理我! 我强忍着哭腔把那两本册子揣在了怀里,然后被人七手八脚的拖了出去。 在我被拖走的时候,拾娘的眼睛一直都落在我身上。 一直都落在我身上。 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歉疚、那么的不舍、那么的让我几欲肝肠寸断! 我度过了这世间最可怕的一天! 我的孩子出生了! 一个男孩。 大魏未来的太子和皇帝。 我的妻子死了。 我的爱人我的梓童! 她在忍受着无尽的痛苦和折磨后,终于生下了我们两个的孩子。 她死了! 开膛破肚! 这世上哪怕十恶不赦之人也不会用的一种死法! 惨不忍睹! 我痛彻心扉,我无力面对! 我瘫软在地上,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疯掉! 我宁肯我是个疯子我也不要在承受这近乎没顶的绝望! 拾娘死后,我浑浑噩噩的过了将近一年! 直到孩子周岁,我才想起了那本小册子。 我手忙脚乱的将它找了出来。 上面只有寥寥数语,那分明是写给我的。 我陆拾遗的夫君,是这世上最顶天立地也最有担当的伟岸男子! 他会在极大的痛苦之中努力振作起来,他的眼睛里会重新看到白发苍苍的父母和嗷嗷待哺的幼儿,他会怀念他的发妻,也会带着对他发妻的深刻怀念,勇敢前行。 看完后的我,不再发疯。 我在父皇和母后隐忍克制的激动眼神中,接过了父皇身上肩负的万里江山。 我抱着我唯一的儿子登基为皇。 我发誓我会为民造福,我发誓我会为大魏流尽我身上的最后一滴血。 拾娘,你的夫君没有你说得这么好。 但是,你的夫君会努力做到像你所说的那么好。 并且,希望在我们久别重逢的那一刻,你能像上一次在东宫重逢那样,扑进我的怀里,用你的眼泪和你的激动告诉我,见到我的你有多欢喜,又有多幸福。 而到了那个时候,我会紧紧的、紧紧的握住你的手,再也再也不和你分开。 终我永世,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只要你一个。 拾娘,我只要你一个。 第61章 虐子被休的填房(1) 陆拾遗终于回到了久违的拾遗补阙系统附带的小空间里。 这座精致小巧的三层木质建筑是她心灵和魂魄的栖息之地。 她已经习惯每次完成任务都重新回到这个空间里来。 好好的梳理上一世,然后在以一种漠然的姿态将那一世彻底封存。 不过如今,倒是不需要这么做了。 陆拾遗踩着轻盈的步伐来到紫檀边兰花纹书格前,亲自把摞在最上面的那个紫檀木匣子取了下来,然后重新窝回到紫檀描金山水罗汉榻上,如同猫儿一样伸了个懒懒的腰,这才眉眼带笑地歪倒在一个鼓囊囊的大隐枕上,欢欣无比地喟叹一声:“果然还是这里面最舒服,最让我感到安心。” 她一面自言自语着,一面将紫檀木匣打开,然后没怎么意外的看到她亲手画的那张将军小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她发了会儿的呆,坐正了身子,开始重新描小像。 她描的依然是严承锐那一幅。 即便已经过去了两个世界,但是与严承锐在一起的那一幕幕依然栩栩如生的在她的脑海中心湖里徘徊不去,因此没过多久,她就把严承锐的小像给重新描绘了出来。 她弯了弯眼睛,把小像放回紫檀木匣里。 又去画姬承锐的,这次也很快,她在与姬承锐相处的那一世,虽然因为初初发现他的存在,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忙碌着积攒功德,想方设法的稳固他的灵魂,但是姬承锐为她所做的一切依然深深的刻印在了她的心底,因此,姬承锐的小像于她而言,也和一蹴而就没什么分别。 不过等到萧承锐这里,却出了问题。 她执在手里的笔仿佛有了自我意识一般,居然墨往上流的怎么都不愿意在洁白的纸张上落下丁点痕迹。 陆拾遗挑了挑眉,这间书房里的一切因为浸染了太多功德和灵魂本源的缘故,早已经生就了让人惊叹的灵性,哪怕是这书房里的一滴水甚至一朵花放在外面都可以说得上是无价之宝。 既然这墨往上走,那么就可以证明她的猜测是正确的。 那傻小子的灵魂确实已经跟了她很长一段时间了,要不然也不会得到这小空间的认可,甚至连他现在是否存活于某地,也能够用这样的方式显现出来。 想到那个暂时被她抛弃在小千世界里的傻小子,陆拾遗眼里流露出些许歉疚的神色。不过她却并不后悔——因为她知道只有这样做,才是最好的。 在她濒临死境又因为没有完成原主的所有执念而得不到其全部灵魂本源的情况下,她不能自私的放纵自己任由那傻小子随着她一起回来。 毕竟,谁也不知道经过了那样剧烈刺激的他回来后还是不是原本的他,还肯不肯深深的爱着她,还会不会无怨无悔的一直追随着她。 陆拾遗不敢赌,因此她只能残忍的无视掉那傻小子眼里的惶恐和惊惧,乞怜和绝望,先一步回到这个小空间里来。 “就算是看在孩子的面上,你也千万别让我失望啊!不论心里在难过、在痛苦,也要给我老老实实的多活上一段时间,多做一点功德,稳固你那破破烂烂的灵魂不至于在又跟随了我几世后,就突然崩毁啊。” 陆拾遗望着空荡荡的书房,自言自语地说。 “在不知道你的存在以前还没什么,在知道你的存在并且拥有了你,却还要失去你的话,那么……恐怕就连我自己都没办法保证自己会不会做出什么非常可怕的事情出来。” 陆拾遗将笔搁到一旁,重新缩回紫檀描金山水罗汉榻上闭目养起了神。 这个空间的时间流速跳出了三界之外,也不在五行之中,相信只要再等上一段时间,她就能看到那个傻小子从象征着拾遗补阙系统本体的紫檀书卷里跑出来了。 就不知道他到时候究竟会是个什么样子。 是人形? 还是只是一个微弱的几乎让人望之心生怜惜的微弱光点。 陆拾遗的感情希望是前者,但她的理智却告诉她根本就没必要报这样的希望。 舒舒服服的在罗汉榻上小憩了一段时间的陆拾遗重新开始坐正了身体描小像。 这回她一描,手中的湖笔就再没有了墨往上走的情形,而是顺着陆拾遗的笔锋,顺利无比的勾勒起了一个英姿勃发的青年太子轮廓。 这张小像陆拾遗画得极为的认真,因为她知道在她为了把孩子生下,而没有将灵魂本源灌输给傻小子的情况下,这是他唯一能够追随着她继续前行的办法。 小像描完后,陆拾遗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已经被她从紫檀镂雕菊花纹炕桌里拍出来的紫檀书卷,紧张的屏住了呼吸。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一微弱黯淡的几乎让人察觉不到其存在感的芝麻光点缓缓地从书本里浮了出来。 只见他熟门熟路的在书房里转悠了一圈,一股脑的扎进陆拾遗手中的那张青年太子小像中去了。 “居然比我原以为的还要小得多。”陆拾遗心疼地盯着自己手里的小像,“你在须弥小千世界里呆了这么久,难道就没有像我在册子里写的多做善事吗?皇帝可是积攒功德的最快途径,没理由你到现在还是这样一幅凄凄惨惨的模样啊!还是说……你阳奉阴违,根本就没有按照我小册子上说的做?” 这句话刚一出口,陆拾遗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不不不,你不是那样的人,”她用充满歉意的眼神望着手中的太子小像,“只要是我提出的要求,不论是靠谱的还是离谱的,你都会毫无怨言的选择完成,又怎么会故意糊弄我呢?是我错估了你灵魂不稳的严重性……幸好!我在危急关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救你……要不然我恐怕会真的后悔永生永世。” 陆拾遗心有余悸地把小像放回紫檀木盒,随后,再不像从前那样粗鲁的直接用手把它抛回紫檀边的兰花纹书格里,而是自己轻手轻脚的将它放了进去——就仿佛她只要稍微大力一点,那依附在小像上的光点就会彻底泯灭一般的小心谨慎。 尽管知道只要能够进入这个小空间里的灵魂,不论是强大还是弱小都会得到空间的庇佑,但只要想到傻小子那犹如风烛残年一样的微弱灵魂,陆拾遗的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她已经决定要好好的养大他,直到他能够长长久久的陪伴她,又怎么忍心他在中途夭折?还是为了追随她而耗竭灵魂本源的夭折? 因此,她在又看了那紫檀边兰花纹书格里的匣子后,就略一动念的指引着空间把一位新的,需要她去拾遗补阙的苦主召唤了进来。 出现在陆拾遗面前的是一个看着就缠绵病榻很长时间的可怜女人。 她蓬头垢面,眼神畏缩而慌乱,来到陆拾遗面前的时候,更是止不住的在轻微发抖。 尽管她极力掩饰,但还是被陆拾遗捕捉了个正着。 陆拾遗这些年来也数不清见过多少个性情各异的原主了。 她们有的疯疯癫癫有的大大咧咧有的愤世嫉俗有的心如槁灰有的…… 也许正是因为看过得太多,陆拾遗才能够肯定眼前的这个女人的本性并不如她外表所表现出来的这么怯懦,相反,她应该有着一副无所顾忌的甚至都可以说是残忍的脾性。 望着这表里不一的女子,陆拾遗眼里难得的闪过一抹兴致。 她单手托腮的注视着女人,对她点了点自己面前的紫檀嵌瓷心梅花式五开光圆墩让她坐。 她看上去紧张的要死,但还是木愣愣地在陆拾遗的指点下,老老实实的在圆墩上坐了下来。 陆拾遗眉眼含笑地注视着她问:“难道夫人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我、我不是什么夫人,”那女人磕磕巴巴地说,然后傻乎乎的看着陆拾遗问:“姑娘,你是神仙吗?我这是来到仙界了吗?可是我这样一个恶毒的女人怎么可能来到仙界呢?我应该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的。” “这里不是仙界,但是你也可以当做是仙界,”陆拾遗微笑着倒了一杯清茶往女人那边推了过去。 女人小心翼翼地接过,一面偷偷窥视着陶春柳的面部表情,一面近乎牛嚼牡丹地喝了好大一口。 幸亏她只是个没了肉身的幽魂,否则那茶汤足以把她烫得嗷嗷嚎叫着一蹦三尺高。 在喝了茶以后,女人的情绪有所稳定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瞧着就名贵不凡的紫砂杯重新放回紫檀镂雕菊花纹炕桌上,声音有些彷徨又有些不确定地问:“只要我把自己的灵魂给你,那么,你就能帮我弥补我曾经犯下的错误,并且保护好那些被我深深亏欠了的人吗?” “是的,只要这是你所希望的。”陆拾遗神情很是郑重地说。 “那么,我……我希望‘我’这辈子能够做一个让街坊邻里和自己家里人都赞不绝口的好母亲,我希望我的孩子们都深深的喜欢着我爱戴着我,我也希望我能够保护好他们……不让他们受任何的委屈和苦楚,幸福快乐的度过一生。” “就只有这些了吗?”陆拾遗带着了然之色的注视着面前明显还有些欲言又止的女人。 女人用力地拧绞着自己的双手,用一种几乎要把双手扯断的力道。 “我……我还希望,我还希望我的父母能够得到很好的照顾……我的哥哥嫂嫂都狼心狗肺的很……他们只想着从老人手里扒拉东西,却从不思回报……以前的我,我也很过分……也没有真心实意的为我父母想过……还连累的他们和我这个被休弃的女儿一起丢人……我希望……我希望他们能够安享幸福的晚年,能够……能够过得舒心快乐一点……仙、仙子,我的要求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女人用力捣住自己的嘴巴,眼神很是不安的看着陆拾遗。 生怕她因为自己的要求过多而反悔。 她可是做梦都盼着这位仙子能够替她出一口恶气,能够帮她回报一下那些她亏欠了一世也悔恨了一世的傻孩子啊。 “放心吧,这不多,这一点都不多。”陆拾遗温声安抚胆战心惊地女人。“你还可以再想想,只要是你打从心底想要我为你实现的,你都还可以认真仔细的想一想。” 与其等到进入这个女人的身体,在大海捞针一样的感应她因为种种原因未曾说出口的执念,还不如趁着她还没有魂飞魄散的时候问个清楚,这样,她也能够轻省些。 “还……还可以再想想……”女人望向陆拾遗的眼神简直就和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没什么分别了。 她嘴唇哆嗦着,犹豫着,挣扎着,终于用异常难以启齿的口吻说道:“我……我还希望……我的丈夫……能够真正的喜欢上我……而不是……而不是把我当成一个帮他照顾孩子的丫鬟婆子……我……我希望和他做真正的夫妻……我不要再被他休弃,也不要再被他用那样……那样生疏又戒备的眼神看着……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也真心实意悔改了……我希望自己能够取得他的原谅……得到他的欢心……能够重新嫁给他……” 女人在说完这番话后,又主动反口了。 “如果……如果他实在没办法对我动心也没关系……只要再让我嫁回到他们家里去照顾那几个孩子就好……我亏欠那几个孩子太多太多……我希望打从心里的希望他们能够越过越好。” 陆拾遗沉默的看着不停地拿手在眼角揩拭的伤心女人,用分外柔和的语气对她说道:“只要是你所盼望的,那么,不论什么,我都会为你达成为你实现,你就放心吧。” 女人情难自控的发出一声响亮无比的抽泣,从紫檀嵌瓷心梅花式五开光坐墩上滑到织百花丝绒地毯上,“那么一切就拜托仙子了!” 她扑通扑通地重重磕起了头,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感激不尽的味道。 陆拾遗略微抬手,她就维持着那个磕头的姿势自动从地面上漂浮起来。 她眼神惊恐的看着陆拾遗,虽然已经做了鬼,但是她也很难接受自己这副脚不点地的模样——她发自内心的感到不安和惧怕。 陆拾遗看穿了她的恐惧,微笑着把她放了下来。 “在我面前你不需如此拘礼,毕竟我们能够有上这么一段牵扯,也是难得的缘分。” 陆拾遗轻叩桌面。 刚刚才被她收起来的紫檀书卷缓缓的从炕桌正中漂浮了出来,正正巧地停在一人一魂的面前。 “对于和我签订契约的流程想必你也很清楚了,只要签订了这一纸契约,就再不能反悔了——不知道你现在要不要反悔?这可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陆拾遗目光灼灼的注视着女人。 女人怔怔地看了那紫檀书卷半晌,才用一种苦涩的语气说道:“仙子能够不嫌我对我伸出援手,已经让我感激不尽,又怎么会做出这临到半途反悔之事。”她用力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我只是希望,希望仙子能够达成我的夙愿,这样,我就算死,也能够瞑目了。” “既然这样,那么,请签字吧。”陆拾遗指了指那定契人的角落:“签在这里。” 女人脸上的表情顿时带上了几分难堪之色。 她忐忑不安地又拧绞起了自己的手。 “仙……仙子,我……我不会写字……” 陆拾遗闻言连眼皮子都没颤动一下的继续用一种很是平静地语气说道:“不会写字也没什么,”她又拍了下紫檀镂雕菊花纹炕桌,一盒印泥就自动从坑桌里跳跃而出,漂浮到一脸手足无措惴惴不安的女人面前。“按手印你总会吧?” 女人如蒙大赦地把脑袋点成了小鸡啄米,“会的,会的,我会按!” 她一面说,一面小心翼翼地用拇指沾了点印泥轻轻地按在那定契人的上方一点。 在按下的瞬间,她感觉到自己因为刚才那一杯清茶而有些凝实的魂体重新有了溃散的迹象。 她脸上却没有什么惧怕的神色,而是更用力的按了下去! “一切,就全都拜托给仙子您了。” 女人重新滑落地面深深地对着陆拾遗磕头,喉咙哽咽,声音虔诚。 陆拾遗没有阻止的任女人对她行了三拜九叩大礼,就这么化作一个个远比她家傻小子要明亮得多的光点消散于天地之间。 陆拾遗微微阖了阖眼眸,半丝犹豫也没有的直接在女人的手印旁边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才在契约成立,紫檀书卷大放光芒的瞬间,单手一拍紫檀镂雕菊花纹炕桌,二话不说地直接跳到书里去了。 与此同时,那才被陆拾遗放进紫檀匣子里的青年太子小像也以一种亟不可待的速度漂浮而出,微微在半空之中抖颤了两下,然后义无反顾的也跟着陆拾遗的身影钻进那紫檀书卷里去了。 ※ 陆拾遗刚穿进原主的身体里,都来不及接收记忆,就被人狠狠一个巴掌扇了过来。 眼神陡然一厉的陆拾遗一把攥住来人枯瘦的手腕,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对方又换了另一只手拼命朝她脸上扇了过来。 “——你还知道躲?你还有脸躲?!” 似曾相识的呵斥声让陆拾遗几乎怀疑她不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而是倒带重来的又重新回到了与小朱氏初次在破庙山脚下见面的那一回了。 不过在毫不客气的又一次把来人的手钳制住的陆拾遗定睛一瞅,才发现这两人动作一样说话一样,但此番动作和喝骂所代表的意义却就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如果说小朱氏在把巴掌扇过来的时候,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恶意和嘲弄的话,那么眼前这个身形矮小枯瘦的中年妇人眼里所无意识流露出来的则是满满的恨铁不成钢和懊悔之情!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这个做娘的没有教好你!才会让你落到这样一个被人休弃的下场啊!”那中年妇人见怎么也奈何不了女儿的干脆把手一松,一屁股坐到地上,捶胸顿足的嚎啕大哭起来。 陆拾遗被她哭得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但还是强迫自己弯腰把中年妇人搀扶了起来——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这妇人应该就是原主自称抱愧不已的亲生母亲。 “娘,您别哭了,我知道错了,您在这样狠哭下去,仔细自己眼睛疼。” “我还管什么眼睛?我还管什么眼睛?”没想到女儿会来扶自己的中年妇人脸上闪过一抹错愕,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地用力推陆拾遗,“我不要你假好心!你不把我气个半死就够够的了!当初把你嫁到蒋家的时候,你是怎么向我保证的?!你说过你一定会忍住你那糟糕脾气,做一个好后娘好媳妇!结果呢?!结果你把人原配的儿子往河里推——你是生怕别人淹不死还是咋的?!那孩子好说歹说也叫了你两三年的娘,你就是这么对待人女婿的信任的?啊?你对得起人家嘛?你又让你爹和我的老脸往哪搁?!” “娘,我……”陆拾遗刚要开口,就看到一个脸孔涨红的中年男人抓着根鸡毛掸子朝着她所在的方向飞奔而来,“孩他娘,赶紧让开!让我狠狠揍一顿这个该被雷劈的不孝女!” “呸呸呸!什么雷劈不雷劈的,你说哪门子的胡话啊!哪有咒自己亲生闺女的!这虎毒还不食子呢!”原本把陆拾遗骂得狗血喷头的中年妇人一听中年男人这话登时翻了脸,直接护犊子的与人对吼起来。 “我们知道虎毒不食子有什么用?要那个不孝女知道啊!”中年男人脸色铁青地瞪视着陆拾遗,拿着鸡毛掸子的手都在不停地打着哆嗦,“我就说以蒋家的厚道怎么可能因为这死丫头把人孩子推河里就知都不知会我们一声的直接把这死丫头给休了——她哪里是把人孩子推河里那么简单——她是直接把最小的那个放木盆里往河中间飘,又逼着两个大的下河去捞才出的事啊!哪里有这么狠心的娘?!就算是后娘,也不能把前头那个的孩子全都逼死个一干二净啊!” “什、什么?”中年妇人被丈夫的说法震惊地只差没咬断舌头,她下意识地扭头去看自己的女儿,“拾、拾娘,你、你真的做了这样猪狗不如的事情?你真的做了?!” 我也想知道‘我’做不做了,可问题您老也要给我一个接收记忆的时间啊。 陆拾遗头大如斗的刚要开口说话,那中年男人又挥舞着鸡毛掸子,张牙舞爪地朝着她扑过来了。 一副不把她狠揍一顿就决不罢休的模样! “还有什么好问的!还有什么好问的!现在那排行第二的都快要断气了!赤脚大夫都说没救了!你还在这里问她有没有做过!有没有做过?!” 越想越气地中年男子一把用力攥过陆拾遗的胳膊,就要劈头盖脸地往她脸上身上抽去,但是他的手、他的鸡毛掸子在半空中悬了老半天,却怎么都没办法下狠心打下来。 到了最后,他更是手上一松两腿一软的也像中年妇人一样扑通坐到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嚎哭出声:“哎哟喂,我和孩他娘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死丫头啊!现在可怎生是好……现在可怎生是好?要是蒋家报官的话……要是蒋家报官的话……那我们老两口以后的日子可要怎么活啊……” 第62章 虐子被休的填房(2) “不行!我们不能傻愣在这里发呆,赶紧走!赶紧把这该天收的死丫头送走!” 中年男人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攥住陆拾遗的手。 “这就走!赶紧拾掇两件衣裳躲到你姨婆家去,她住的那是贵地儿,也许官差来了嫌麻烦就不去拿人了。” “孩他爹,丫头总不能躲一辈子啊!” 比起中年男人,中年妇人明显要有担当得多,她死死咬住大拇指原地转磨了两圈,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丈夫道:“与其让丫头以后跟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光,还不如直接扭着这死丫头去老蒋家赔罪!” 她用力挥舞着自己的胳膊,“亲家老两口你也知道,脾气向来和善,只要这丫头在他们面前一跪,哪怕是他们再恨也不会把闺女送官啊——再说了,他们家的小二不还活着吗?我们从老蒋家回来就抓紧时间去姨妈那里,让她给我们请两个好大夫过来——说不定就把人孩子给救回来了啊!” “对对对,还是孩他娘你想得周全!”中年男人被提醒了,“走走走,我们现在就去、现在就去!” 夫妻俩不顾陆拾遗的反对径直裹挟着她出了门。 到了路上,陆拾遗才发现这里瞧着像是个面积不怎么大的小村落,来往的人穿着都还体面,一个两个的都有着一身整齐无补丁的衣裳上身。 那路过的行人看着中年男人两口子裹挟着闺女往山上跑就止不住的笑,“这是送丫头回婆家呀?就没见过比老陆头和朱嫂子还疼闺女的人家了,这回娘家都还要亲自再把人给送回去,也不嫌麻烦。” 被唤作老陆头的中年男人强笑着抹了把面上的汗水,含含糊糊地干笑着应和:“主要是孩他娘不放心,昨儿个不是下了雨嘛,我家这丫头你们也是看着长大的,最是马虎不过,要是从半山腰上滚下来了,这不是要了我们老两口的命嘛。” “咱们这陆家村也只有您会担心二十一二都成了亲的丫头还会从半山腰上滚下来了,”那村民忍不住又是一乐,不过他笑着笑着,就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用充满惊喜的语气嚷嚷道:“哎呦,老陆头,该不会是拾娘肚子里有了吧?所以你们才紧张成这样?” 其他人也凑了上来,不约而同地说:“也该有了,拾娘嫁到蒋家也快两年多了吧?再不揣个自己的娃儿怎么也不对头啊!” “就是!别人的娃儿就是养得再亲又如何?到底不是自己肠子里爬出来的,谁知道以后是个什么心啊!这是好事,这是好事!” “何止你们盼着这丫头能够有个孩子,我这做娘的不也日盼夜盼,可这孩子就是不来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陆朱氏一面掐住女儿的胳膊防止她撒腿就跑,一面垮着个苦瓜脸伤心不已地说:“你们别看老蒋家的地里已经有三根苗了,可他们还一门心思的想要家里能够再多出几个男娃娃呢……要是我家这不争气的死丫头一直不开怀……老蒋家过得又是那样的好日子……我这心窝子里是担心的整日整夜的烧得慌啊!” “唉呀,这有钱人家的媳妇也不好做啊。”众村民听了朱氏的话心有戚戚然的连声附和。 “谁说不是这个理儿呢!”朱氏难过的只差没当着大家的面直接抹眼泪瓣子了,“大家伙儿也是知道的,我们老两口为了这一双儿女操了多少的心、受了多少的罪过哟!” 在村民们的唏嘘感慨声中,老陆头和朱氏继续裹挟着女儿往山上前进。 眼见着离得众人远了,老陆头用不满的语气问朱氏,“孩他娘,你没事说丫头一直不开怀的事情做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最膈应这个,心里苦得跟黄连似的!” “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吗?你也不想想,拾娘在老蒋家肯定呆不住,必然要大归的,到时候我们总不能说她差点把人家孩子给害了才被休的——这样我们拾娘以后还怎么嫁人啊!” 朱氏没好气地瞪了丈夫一眼,又有些惊异的顺势瞄了下女儿,今儿个她怎么乖顺成这样,还一声不吭的,难道知道自己闯了大祸,终于懂事了,老实了不成? “可问题是人老蒋家乐意给咱们蒙这层遮羞布吗?要是他们戳穿了咋办?” 老陆头还是要面子的,女儿被休已经很尴尬了,要是还让人知道他们故意掩盖被休的真实原因…… “放心吧,咱们也不是头一回和那老两口打交道了,最是和善不过的人!而且他们又一向不喜欢和山下的人接触,就是说话也有限得紧儿!只要丫头好好认错,我们又加紧弥补,他们肯定不会说什么的——反正,他们也不是头一回见这死丫头犯浑了!”说到这里朱氏忍不住捉住陆拾遗的胳膊就用力揪了一下! “啊!”陆拾遗被她揪得条件反射地大叫一声。 “你还敢叫!”老陆头直接吹胡子瞪眼睛,“待会到了地儿上,记得老实点,别梗着脖子死不认错!要不是看着你爹我救了你那大小子的份儿上,你能嫁给蒋大爷那样的好后生!真的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平白毁了这么一桩大好婚事!” “这话我可不认,那蒋大爷虽然长得不错还自带一股子官老爷的赳赳神气,但是脾气也忒怪了点,我站在他面前都怕得直冒冷汗,要我说,当初就不该把丫头嫁给他!” 朱氏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懊恼之意。 “咱们丫头虽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闺女,但是容貌在这陆家村她要说第二,哪个敢往脸上贴金的说自己是第一,怪就怪你这混东西势利眼!见到人家的大屋就走不动道儿,硬把女儿给强卖给了那样一个拖了三只油瓶的鳏夫!” “我势利眼?!不是你女儿自己见到蒋大爷走不动道一门心思的想嫁给他吗?” 老陆头被倒打一耙的妻子气得当场跳脚。 “当时我是怎么说的,我说这门婚事不成,门不当户不对的!是这丫头自己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要不然我能豁出我这张老脸的去挟恩图报吗?” 眼见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嘴斗得正欢,那一边一个抓住她胳膊的手却攥得牢牢的陆拾遗略一思索,就干脆以这样一种被裹挟着往山上走的姿态,接收起了原主的记忆。 反正从这两口子把闺女当宝贝的架势,也不像是会把她随手扔哪个旮旯角落就不管的模样。 既然这样,她干脆先把原主的记忆接收了,免得到了那什么老蒋家两眼一抹黑的,只能在旁边听天书,什么章程都谋不出来。 上辈子那种一步三试探的装傻日子她可是过够了。 这回的记忆不像上次的那么多也那么的沉重,陆拾遗只是半阖着眼帘,走了一会儿的功夫就把原主的记忆接收了个完全。 这原主今年二十有二,之所以拖到二十岁才成亲还嫁给一个鳏夫,是因为她前面还定了一门亲,只不过还没等她及笄嫁过去,对方就因为一场急病,两腿一蹬的见了阎王。原主按照他们这里的规矩,要为早逝的未婚夫守足三年的望门寡才能够另行聘嫁。 这还没嫁过去就死了未婚夫的姑娘通常也会被看做是克夫命,再想要嫁一个好点的自然是难如登天。 原主的爹娘在原主兄长嫂子的咒骂声,扛着压力硬顶了整整两年,才给原主找了蒋家大爷这门婚事。 这蒋家大爷虽然是个鳏夫,还带着三个拖油瓶,但是在这距离京城不远的十里八乡可是许多未嫁女垂涎三尺的对象。 为什么? 当然是蒋家大爷长得面容英俊又家资颇丰了! 当年蒋家大爷带着他的远房舅舅老两口和三个儿子在陆家村背靠着的这座老君山大兴土木的的时候,可是震撼了无数人——不知道有多少人家的壮劳力扛着包裹带着干粮的来这山上做活。可以说,这山上的房子盖了多久,就养活了这山脚下几个村落里的多少户人家! 为了能够把女儿嫁给老君山上的蒋家大爷,只要是有女儿的妇人哪个不跟乌眼鸡似的和其他有可能跟自家女儿争抢的人家斗个鸡飞狗跳、你死我活? 谁知道最后居然被一个守望门寡的小寡妇给截了胡? 不过等到人们弄清楚蒋家大爷为什么会那小寡妇后都表示了理解——毕竟救命之恩比山高比海深嘛!蒋家大爷被他陆家村的老陆头救了,老陆头让他娶他们家的女儿他能不应吗?不应那就是忘恩负义是不知廉耻,会被无数人唾弃的! 不过那老陆头平时蔫搭搭的,没想到还真敢开口啊! 居然真的把他那有可能一辈子都要守到死的老闺女给嫁出去了! 嫁的还是那样一户好人家! 原主在还没有嫁到蒋家的时候,也只是个被父母娇宠惯了但是又因为未婚夫的早逝而满心自卑甚至有些叛逆的小姑娘,她是真的对蒋家大爷的英俊容貌动了心思,因此坐在花轿里的时候她还告诉自己等到了蒋家大爷家后,一定会替他好好的孝顺舅舅舅母还有照顾好他的三个孩子。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真到了蒋家,原主才发现她心心念念盼望着丈夫居然是一块根本就捂不热的冷石头! 他哪怕是娶了她进门,却连她的盖头都没掀过,直接就和她约法三章了。 他说他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之所以会娶她也是想要帮帮陆大爷的忙,先把原主这嫁不出去的老姑娘领过来暂时养个两年,免得陆大爷两口子在家里受儿子媳妇的夹板气不好做人。这两年就当他是雇佣原主替他照顾孩子,为此,他甚至还开出了一年一百两银子的高价!他还说只要原主有了自己喜欢的人,那么他就风风光光的把原主给嫁出去,不仅如此,到时候他还会出上一份厚厚的嫁妆! 满心欢喜嫁过来的原主没想到等待她的居然是这样一桶透心凉的冰水! 她本来就是个任性又叛逆的性子,在装了一个多月的鹌鹑后,趁着那蒋家大爷郁郁寡欢对月买醉的时候,偷偷爬上了他的床,直接和他生米煮成了熟饭! 醒来后的蒋家大爷暴怒非常,还拔出了一柄看着就很不一般的宝剑就要一剑将她刺死! 是蒋家大爷的舅舅和舅母拼死把她救了下来! 不过即便如此,原主险些也被吓掉了半条命。 自从有了夫妻之实后,蒋家大爷再没有说什么要让她嫁人的话了,原主也成为了蒋家名副其实的女主人。 不过打从那以后,蒋家大爷就把她当成了一个瘟神,即便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也不肯看她一眼。 原主心里又酸又苦又不知道该怎么宣泄,对她有大恩大德的舅舅和舅母她不敢磋磨,就把所有的怨气和不甘发泄在了三个孩子身上。 偏生那排行第二和第三的孩子受了她一番真心实意的照顾,不论她怎么残忍的虐待他们,他们都不愿意告状,还整天吧嗒着小腿跟着她不放。 只有那排行最长的打从她一进门对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不屑一顾。 不论她是对他好还是对他坏,他都和他那个狠心的爹一样,正眼都不肯瞧她一眼。 这样在原主心里简直比泡了黄连水还苦的日子原主过了一年多,直到回娘家看父母的时候和嫂子打架的时候,被她一语惊醒梦中人! 日子过得再好又如何,还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没个自己的孩子,就是再的嘚瑟,等到老了老了还不是半点指望都没有?! 原主觉得她嫂子总算说了句人话。 不错,既然丈夫靠不住,那么她就努力得一个自己的孩子。 只要有了亲生的孩子,就算以后蒋家大爷不要她了,她也可以守着儿子过日子。 心里有了决定的原主回去以后用了点手段又把醉酒的蒋家大爷给睡了! 不过这回她学聪明了,没像上回那样在蒋家大爷身边睡得跟个死猪一样直接被逮了个正着! 她睡完就跑、睡完就跑,这么一睡就是大半年,肚子里却半点动静都没有! 别说个男娃娃了,就是个女娃娃也没什么想头! 原主顿时就急了眼。 到处烧香拜佛的想方设法求子。 正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 在去土地庙里上香的时候她遇上了一位真神仙! 那神仙一眼就看出她守过望门寡,还知道她现在已经嫁人了,而嫁的那个人家里还有三个儿子。 原主简直如获至宝,赶忙问神仙她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够得一个自己的儿子。 神仙告诉她,她之所以嫁进了夫家却这么久都没有坐上胎,完全就是家里的那三个孩子挡了路!他交给原主一个方法,让原主把那三孩子扔河里去,泡上一两个时辰,把他们身上的煞气用这老君山上的水给洗刷了,那么被挡了路没办法过来投胎的孩子们就会争先恐后的过来报道了。 原主顿时大喜! 二话不说的就照办了! 反正现在是大夏天的,热得很,就是在水里泡个两三时辰也没什么大事。 不过她到底怕最小的那个进了水里出事,所以就特意抱了个脚盆去,让他坐脚盆里别乱动——可谁想到脚盆突然就翻了呢? 结果三个孩子虽然被闻讯赶来的蒋家大爷和舅舅从溪流里捞了出来,原主也被休回了家。 原主的父母也就是老陆头和朱氏带着原主来给蒋家人赔罪,原主却死活不肯,只说她没错,后来更是就蒋家大爷对她的冷淡和苛刻对他进行了激烈的批判还不小心把她没事有事就睡蒋家大爷一回的事给爆了出来! 如此一来,蒋家大爷再也没办法容忍她的存在,用一笔都可以把原主打个金身出来的银钱彻底的和原主断了个一干二净。 原主回到家里就开始装死,每天躺在床上挺尸哭泣咒骂蒋家大爷的不公。 结果在她那把蒋家赔偿尽数抢了个精光的好哥哥、好嫂子的大力宣传下,方圆百里的人都知道了陆家村有个守望门寡的小寡妇嫁了人却做了个恶后娘,险些把前头娘子生的孩子都淹死的可怕故事。 原主的名声也坏了个彻底。 原主的父母都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普通人,在又气又急又忧又痛的情况下,就这么双双撒手人寰了。 没了父母的庇护,原主的日子就跟王小二过年一样,一日不如一日。 后来更是被兄嫂卖给了个死了三个老婆的杀猪匠做填房。 这日子过得可比蒋家苦多了。 简直就是三天一小打五天一暴打! 等到杀猪匠觉得不对劲要收手的时候,原主已经奄奄一息,随时都可能断气了。 杀猪匠害怕自己摊上官司,包袱一卷就逃命去了。 原主因为没有为杀猪匠生下一儿半女的缘故,被杀猪匠的家里人直接夺了全部家产又扔回到陆家村她兄嫂家里来了。 她兄嫂哪里肯容她,反正她也快死了,直接就把她扔在了村子靠近山脚的破庙里自生自灭。 在她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是她曾经狠狠磋磨过的那两个小家伙苦苦央求着他们从不正眼看她的哥哥时不时从山上下来带点东西给她。他们不敢把她带到山上去,怕惹来父亲蒋家大爷的责骂,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养着她,替她延医请药。 在他们的精心照料下,她的身体重新有了好转的迹象,就在她想着等自己好起来一定要好好的弥补和报答他们的时候,陆家村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招惹了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悍匪,直接杀鸡宰鸭的把他们杀了个精光,后来更是放了一把火将整个陆家村都给烧了个火红漫天。 她因为住在破庙里,又总是藏在破庙下面那曾经用来储藏粮食和各种其他物件的地窖里的缘故,竟离奇的躲过了这一劫。 等到村子里的大火熄灭,那群悍匪离去,她跌跌撞撞的不顾生命危险的跑到山上去找蒋家大爷和三个孩子,她想知道她们是否安好,想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 结果上山后,看到的却只有一片被火光映照的宅子和两具被割了喉的尸体,那是蒋家大爷的舅舅和舅母。 原主顾不得为蒋家大爷的舅舅舅母感到难过,拼命喊叫蒋家大爷和三个孩子的名字,她也不知道叫了多久,才听到屋子里传来一声气若游丝的“娘,我们在这儿!” 她不顾一切的冲了进去! 还没有接近那浑身是血看着已经命不久矣的蒋家大爷和几个被火围困的动弹不得的孩子,就被一根烧断的横梁猛地砸中了背脊,扑倒在地上。 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然后,她就用满腔的绝望、不甘和愤懑引来了拾遗补阙系统的关注。 接收了原主所有记忆的陆拾遗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瞅着已经距离半山腰越来越近的她拢了拢眉头,这原主所嫁的人家恐怕有些不简单啊。 什么样的悍匪会疯狂到在这天之脚下打家劫舍? 抢得还是只有这么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子? 还是说,他们本来就是冲着蒋家来的,而陆家村的人只不过是受了他们的连累? 在想象原主记忆里终年买醉的俊美丈夫和心高气傲的长子和虽然年纪幼小但已经可以瞧出未来不凡的二子和三子以及那对自称是丈夫舅舅舅母却分明行的是仆婢杂事的所谓长辈…… 陆拾遗脸上的表情不由得带上了几分饶有兴致的味道出来。 在陆拾遗琢磨着该怎样应对待会儿的局面时,她的胳膊又被朱氏用力掐了一把。 “娘……”陆拾遗一脸无奈地看着她。即便胳膊内侧的软肉被她掐得生生的疼,也没有真正的生气。在倒霉碰上了小朱氏那个大奇葩后又重新得回一个全心全意为她着想的母亲她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而感到不快呢。 “死丫头!都到这时候了你还敢走神!”朱氏虎着一张脸一面让老陆头去敲门一门临时抱佛脚的对陆拾遗耳提面命,“等进了门以后你就哭,大哭特哭,直说你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十分的后悔,希望能够取得他们的原谅……还说不论他们要怎样惩罚你,你都愿意接受!记住了吗?” 知道自己不说记住了就一定会吃皮肉之苦的陆拾遗老老实实的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说她记住了。 朱氏看着这样乖顺听话的女儿却一点都不上当,“你也就是在闯了祸以后才会这么老实!”她恨铁不成钢地又瞪了陆拾遗一眼,“如果你不想到你姨婆家去过那寄人篱下的日子,你就老老实实的向蒋老哥还有蒋家大爷认错吧!可别抱什么侥幸心理的还想让他们把休书收回去!你做了这样天理难容的缺德事,能够全乎个人跟娘回去娘就心满意足了,断不敢在由得你有别的想头了!” ——其实您还是可以有点别得想头的。 想到蒋家财大气粗给得那笔巨款和把巨款夺走的极品夫妻,陆拾遗眼里闪过一道冷冽的光。 在母女俩个说悄悄话的时候,蒋家的朱红大门被老陆头给敲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面白无须的老人。 那老人一看到老陆头一家三口这眉头立马就皱起来了。 他长吁短叹地看着老陆头道:“陆老弟啊,你怎么又来了,不是和你说了我们家大爷是不可能再见你的吗?” “蒋老哥啊!我也知道你家大爷现在肯定恨透了我们,可是我不来不行啊,在你们家小二没有好起来之前,我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啊!”老陆头一把将站在朱氏身边的陆拾遗一把拽了过来,压着她的脑袋就要逼着她往地下跪,“快!快给你蒋大舅赔不是!快!” “唉呀!这可使不得!”那蒋大舅见老陆头压着陆拾遗就要向他跪拜,顿时条件反射的往旁边猛闪了一步,说话的声音也因为极端的紧张而带出了几分尖锐刺耳的味道。 陆老头先是被他这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然后又像是反应过来似的,哭丧着个脸说:“您就让这死丫头给您赔个不是吧,她真的知道错了!蒋老哥!我向你保证她真的知道错了!你们就在给她一次机会,千万别报官啊!” “报官?报什么官?”那蒋大舅下意识的问道。 陆老头也是表情一愣,然后猛然一把将拼命往地面上摁的女儿拽了起来,眼睛亮闪闪的问:“听蒋老哥这话的意思,是不打算怪我这该遭天收的丫头了?!” “我们本来就没打算报官啊,而且就算报官也不会有——”啼笑皆非的蒋大舅顺嘴回了两句,又很快机敏的住了嘴,换了口风的让老陆头老两口赶紧把陆拾遗带回去。 而一直如同牵线木偶一样被老陆头扯得团团转的陆拾遗却在这个时候若有所思的抬起头定睛打量着面前的蒋大舅。 是她太敏感了吗? 这个人怎么看着……这么像是从宫里面出来的人?! 第63章 虐子被休的填房(3) 老陆头和朱氏从面相上看,就知道都是拧拗的性格。 哪里会因为蒋大舅的几句话就这么老老实实的给劝回去。 眼瞅着老陆头跟蒋大舅磨蹭了老半天都没能进门的朱氏只能自己挽袖子上了。 “亲家!亲家!我们也知道这样死缠烂打不好,可是我们是真的放心不下,您也知道这俗话说得好,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我家这丫头又历来是个不省心的,还做了这样的缺德事……你们愿意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不报官,我们这心里真的是说不出的感激,可是事儿不能这么算啊,我们不能仗着你们的好意就昧了良心啊!好歹你们让我们瞧瞧你们家那小二,也让我们给蒋家大爷磕个头,道个歉!” “朱嫂子,不是我不让你们进去,而是我们家里现在正乱得很,你们就是进去也没什么用处啊。”蒋大舅是见识过朱氏发飙时的能耐的,一见到她就忍不住有些发憷。 这朱氏除了在丈夫和一双儿女面前长了一副柔肠,就是在自己的娘家人面前那也是虎威赫赫无人敢惹的。 要不然她女儿背了那样一个克夫的名声早就被唾沫星子给淹死了,哪里还养得出这样一副胆大包天的脾气来。 只要想到她强了自家主子又把三位小主子坑的险些淹死的‘丰功伟绩’,蒋大舅看向陆拾遗的都带着几分一言难尽的味道。 “有用的,有用的,蒋老哥,我可以帮帮崔嫂子的忙啊!今儿个出了这么多的事情,眼下崔嫂子恐怕也忙得够呛吧!” 朱氏把胸脯拍得砰砰响。 “而且我们正巧有个亲戚在京城的大户家里做账房,那可是一等一的能耐,等会见了你家大爷,我就让孩他爹赶紧去我那亲戚家恳托他请两个好大夫过来——您放心!诊金我们全出!” “没错!没错!甭管多少诊费,我们都没二话!哪怕是砸锅卖铁也要把你家二子的病治好!”作为一家之主的老陆头赶忙站出来也跟着把胸脯拍得砰砰响的不住表态。 蒋大舅嘴角抽抽的看着说的唾沫横飞的朱氏又头大如斗地看了看老陆头,再看了看罕见的没有就父母的表现发表任何言论的陆拾遗,有些嗓子发干的攥拳凑到嘴边咳嗽两声,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朱氏已经殷勤无比地凑探过来,“哎哟喂,肯定是为了下河捞那几个小的受了寒,亲家啊,你年纪也不小了,得得得,我这就去找崔大姐,和她一起用生姜和葱白给你煮一碗驱风汤来喝喝,正好女婿也能够跟着喝一点!” “不,不用麻——” “当然用!这受寒了可不能马虎!” 朱氏直接打断了蒋大舅尚未说完的客套话,直接曲着个胳膊一顶,就把蒋大舅顶到了一边,自个儿也拖拽着女儿仗着体矮灵活地直接从蒋大舅被迫让出来的那点小缝隙里猛地钻了进去。 “特别是咱们这些个老骨头,一般的受寒还没什么,要是得了伤风染了咳疾,那可就哭都来不及了!” 蒋大舅明明人高马大的,却很忌讳和人贴身接触,朱氏这堪称无奈的招数一使出来,他就整个人都如临大敌地蹦到一边去了。 “不就是不小心挨了下吗?至于做出一副就跟老娘怎么了他似的模样出来吗?”朱氏莫名其妙地看了蒋大舅一眼,嘴里小声嘟嚷了句。 冷眼看到这一幕的陆拾遗则越发的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只不过,就不知道这蒋家大爷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又是不是她的傻小子了。 想到在小空间里看到的那个微弱黯淡的几乎都觉察不到的光点,陆拾遗忍不住的就是眼眶一涩,心窝一疼。 “朱嫂子怎么上我们这儿来了?今儿个可真是稀客上门啊。”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端着铜盆,满脸和善的中年妇女出现在门口。 她看着比蒋大舅要年轻上几岁,周身上下都带着几分说不出的韵致。 这种韵致旁人见了只能稀里糊涂的大概说个两句,不简单、瞧着就是个贵人样。 只有陆拾遗这种反反复复在深宫内苑里不知道转生了多少回的人才知道这是在宫里呆得久了才能够养出来的独特味道,黄瓦红墙外面的人就是想学也学不出来的。 “您这可折杀我了哎,我的个崔姐姐!”朱氏用力一拍大腿就去抢崔氏手里端着的铜盆,“我是为什么来您还不知道么?您心里指定跟明镜儿似的!” 崔氏眼里闪过一抹无奈的神色,“朱妹子,你就别指望着我还能够给你家丫头说什么好话了,想必你也知道我家大爷这回是真的铁了心要休你家丫头,我和老蒋就是想拦也没那个本事了啊。再说了,今儿这事要不是我家大爷正好和老蒋往那河边走,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啊!” “我也知道我家这死丫头昏了头,尽干些不着调的事情,可是这回她是真心悔过了呀!”朱氏也不再嬉皮笑脸的故意拉拔气氛了。 她直接用手抹起了眼角上的泪水,“崔姐姐,你也知道我家大儿他打从讨了婆娘后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是半点都不把我们老两口放在眼里了……我们在的话还好,丫头还有一口饭吃……要是哪天我们两脚一蹬……我这可怜的闺女儿又该到哪里讨食去呢?我也知道我这话有些不要脸皮,得寸进尺,可是……可是能不能再让我们好好的求求你家大爷,再给我家丫头一次机会!我保证!我保证她要是敢再犯的话,我啥也不说的拎了她就走,以后再也不敢登你家的门!” 从刚才朱氏脱口而出的那句“女婿”,陆拾遗就瞧出原本只打算好好求求蒋家努力说服他们不报官把女儿抓走的朱氏这是改变了主意——又想着要把女儿留在这蒋家了。 她会这样做陆拾遗心里也理解。 确实,原主的哥哥不是个东西,原主留在家里恐怕没两天就会被他那好婆娘撺掇着卖掉——前世的原主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既然蒋家已经不决定报官,眼下脸上也瞧不出什么悲戚之色,就知道那小二还是有救的,既然有救,那么自然也就有回旋的余地。 正好,陆拾遗才拿了休书不久,山脚下的人也压根就不知道陆拾遗被蒋家给休了——为了女儿将来的好日子和好名声,别说是豁出脸面了,恐怕是让他们跪在地上行五体投地大礼的把蒋大舅夫妻供在香案上捧着,恐怕他们也是心甘情愿的。 ——还真的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看着发鬓里已经隐约显露出几缕银丝的朱氏一个劲儿的围绕着比她至多也就大个六七八岁的崔氏说好话的陆拾遗忍不住就在心里喟叹了一声。 老陆头开始的时候还被自己婆娘的举动弄得有点懵,但他很快就意会过来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一把就反握住了蒋大舅的手也是一番把自个儿脸面都往地上踩的央求。 蒋大舅被他那粗糙的大手握得浑身的鸡皮疙瘩到处乱爬,只能和崔氏交换了一个很是无奈的眼神,头疼无比的说道:“行了行了,陆老弟,你别这样,我这就去问问我家大爷还不行吗?我这就去问问!” 崔氏也在那边劝朱氏,“只要有机会,我们就一定会帮你丫头说好话的,只是以后她再不能做这样的事情了,要不然,别说大爷容不得她,就是这老天爷也会看不过去的!”说到老天爷的时候,崔氏眼里明显闪过了一丝莫名的光彩。 朱氏却没有听出崔氏的言下之意,只知道喜出望外的忙不迭赌咒发誓,然后眼巴巴的和丈夫还有女儿站在院子里惴惴不安的等消息。 等到蒋大舅两口子进去后,老陆头用充满崇拜的语气对朱氏道:“孩他娘,还是你脑瓜子机灵!要不是你,我还没想到这一茬呢,这是好事啊!要是丫头还能够继续在蒋家呆下去,我真是、我真是做梦都会笑出声来啊。” “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别做出这副见不得人的模样!” 朱氏板着脸呵斥丈夫,眼睛里却忍不住也带上了一抹笑意。 “我老早就和你说过,蒋家老两口最是和善不过,只要我们老老实实的认错,他们是不会太过追究的——要是真像你这傻大胆的把女儿撵到亲戚家去避难,还不知道咱们拾娘要受多大的罪过呢!吃多大的苦头呢!你的那位好姨妈可一向是拿鼻孔看人的,哪里会瞧得上咱们这样的穷亲戚!” 刚刚还在蒋大舅老两口那里把这门亲戚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朱氏直接把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扔在了脑后。 老陆头也有些理亏,他是知道自己姨妈一家是个什么德行的——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她是他外祖家嫁得最好也最有能耐的人了。 当初为了她,他外祖一家更是砸锅卖铁的把家里大半财物都陪送了过去,为的就是她以后能不忘本,在必要的时候帮扶家里人一把。 谁知道她在嫁过去后,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再也看不起他们这般穷亲戚,还特别喜欢在他娘面前显摆自己的有福气眼光好,天知道他姨妈的这门亲事明明是说给他娘的,但是却在半途被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姨妈强夺了过去。 虽然老陆头也知道如果姨妈没抢了他娘的婚事的话,恐怕也未必会有他的出生了,但是他还是为自己吃苦了一辈子的母亲感到惋惜,对那姨妈也如非必要,绝不会求到她门上去——免得让因为劳累过度而离世的母亲在地下难安。 在呛了丈夫一句后,朱氏又把注意力转到陆拾遗身上来。 捉着她又是好一通的苦口婆心,就怕她等下到了蒋家大爷那里又拧性子又犟嘴的把一盘好棋给下散了。 陆拾遗当然不会在这关键时刻拖后腿,因此很是认真地点点头。 “可见是真的吓着了,往日里哪有现在一半乖巧,”她这表现又让朱氏心里一酸,“都是爹娘没用,要让我的乖乖受这样的委屈……” “你可不能再瞎纵着她,”原本情绪还有点感伤的老陆头黑着脸说:“这人做错了事就要认,容不得丝毫虚言推诿!她把自己的继子推河里就差没淹死了,人老蒋家仁厚,惦念着我的那点旧情,没想着报官也没让她偿命,就已经很不错了。如今不过是让她道个歉你都替她委屈,等到她以后杀人放火了,你是不是要给她递刀子递柴火啊!” 朱氏被他说的有点心虚又有点恼火刚要反口呛回去,就见蒋大舅又重新来到了院子里对他们笑笑说:“大爷愿意见你们了,你们等会说话的时候注意点分寸,特别是……陆姑娘。” 原主虽然嫁给了蒋家大爷,但是却一直被蒋大舅和崔氏陆姑娘陆姑娘的叫,他们从没有正儿八经的认原主做过外甥媳妇,这也是原主心里莫大的一桩遗憾。 眼里有几分闪烁的陆拾遗被母亲拖拽着往蒋家大爷的外书房走去,心里却有些庆幸的想到多亏这只是原主的遗憾而不是执念。 要不然,就古代这等级森严的社会,哪个为奴为婢的敢理直气壮的把主家的当家太太当自己的晚辈看待? 还外甥媳妇呢,就是单单在自己脑子里动这个大逆不道的念头,他们都会在心里后怕的不住忏悔起来。 蒋家大爷的外书房看上去很大,走进去后就会发现里面密密麻麻的足足摆了十多个一人高的书架,而且上面更是摆满了各种厚厚的书籍,乍一进去,一股浓厚的书墨香味就扑鼻而来。 陆拾遗动了动鼻子,虽然不知道这墨的品种,但是以她用惯了好东西的鉴赏水平来看,价格绝对可以用一两黄金一两墨来形容。 正背脊挺拔地端坐在黄花梨的云纹平头案上书写着什么的男子微微抬头,朝着陆拾遗一家三口看了过来。 他的容貌就如原主脑子里的一样的出色,肤色很白,是那种病态的白,五官却十分的凌厉,带着几分高不可攀的的傲慢——那是上位者所特有的神色。 一双深邃的乌眸,如点漆一样仿佛掺杂着巨大的冤屈和悲愤。 那冤屈和悲愤混搅在一起,带着一种夺人心魄的力量,似是只要与他稍微一望,就情难自主的想要走进他的心坎里去为他抚平那几乎要从眼角眉梢间流泻而出的愤懑和凄凉。 这是个有故事的男人。 陆拾遗在心里定下了结论。 这蒋家大爷似乎对陆拾遗附身的这位原主已经厌恶到了极致,连正眼都没有看陆拾遗一下,而是直接搁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朝着老陆头走了过来,“陆老先生,说起来,我们真的是好长时间没有见过面了。” “使不得,使不得,老头子哪里当得起您一声先生,”一到这蒋家大爷面前就自动自发的变得束手束脚地老陆头一把将陆拾遗用力拽了过来当挡箭牌,“想必我们的来意您也知道了——我们是特意带着这丫头来给您赔罪的,不知道您家小二现在情况如何了?有没有请大夫?大夫又是怎么会说的?” 陆拾遗目不转睛地看着蒋家大爷,想要知道他是不是她的傻小子。 蒋家大爷被陆拾遗这火辣专注的眼神看得大皱眉头,他抬头看了眼蒋大舅,蒋大舅就会意地凑上前来,“陆姑娘,瑾哥儿、瑞哥儿、珏哥儿听说你回来了,都高兴的不行,” 蒋大舅对自己主子的脾性可是知之甚深,在他同意见这一家三口的时候,就知道今早上那起所谓把人休弃的风波是彻底过去了。 不过也对,除了这陆姑娘以外,他们也很难确保下一次进入这个家门的人还会不会像眼前这位陆姑娘一样蠢得可以一眼看穿。 “还愣着做什么,没听见你大舅说的话吗?”眼前一亮的朱氏对蒋大舅口里的那句‘陆姑娘’充耳不闻,赶忙推着女儿跟蒋大舅过去,“记得好好给三个孩子道道歉,今儿这事是你做得太过火了!” 明白眼前这个男人绝不可能在清醒的时候让她近身的陆拾遗想到原主那把对方睡了又睡的能耐,在心里默念了两句来日方长,微微抿着唇角,带着几分愧疚又带着几分难堪的从袖子里掏了一张纸出来,默默地走到书案旁放好,就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那是原主今天上午蒙头蒙脑揣在袖袋里带回去的休书。 因为陆拾遗的这个举动,一直视陆拾遗于无物的蒋家大爷终于纡尊降贵的扫了她一眼,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他的身形居然猛地一晃,人也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左胸处。 等到陆拾遗和蒋大舅离开书房的时候,望着她背影的他更是就差没三步并作两步地疾走过去,一把将她重新捞回到自己怀里来紧紧锁住! 意识到自己刚才在想什么的蒋家大爷几乎在瞬间就变了脸色。 他这是怎么了? 他按照猛跳不已的左胸扪心自问。 他这是疯了吗? 居然对那样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女子生出这样诡异又近乎疯狂的占有欲和渴求欲来? 他不是一向对她厌烦的连瞅他一眼都觉得厌烦吗? 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大失常态的蒋家大爷用力皱紧了眉头。 ※ 有原主的记忆在,陆拾遗当然不需要担心迷路。 因此她很是顺当的跟着蒋大舅来到了三个孩子所住的小院子里。 这个小院子是三个孩子的私人地盘,瑾哥儿别看这才七岁,但已经像个小大人一样的把五岁和三岁的弟弟照顾的井井有条,家里的仆婢们都很服从他的命令,总觉得他简直就像是蒋家大爷的翻版一样,身上带着一种不容人置疑的贵气。 “娘!你去哪里了!”跟个糯米团子似的珏哥儿一瞧见陆拾遗就瘪了嘴巴,直接迈着小短腿就要从床榻上蹦下来抱陆拾遗的小腿。 “哎哟喂,我的乖祖宗,可不能这样胡蹦乱跳的不小心,会摔倒的!” 蒋大舅被珏哥儿的举动吓得脸都白了! 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急扑了过去,把珏哥儿捞了个正着。 珏哥儿却只知道呵呵傻乐地继续冲着陆拾遗挥舞着他的小胖胳膊,奶声奶气地高声叫唤着:“娘,我要娘!” 从陆拾遗进来就一直保持着沉默的瑾哥儿陡然从床沿边站起,冷着脸对蒋大舅道:“舅公!先把弟弟抱出去玩会儿,我有话要和这位……陆姑娘说。” 蒋大舅低眉顺目的应了一声,半点也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似的,抱着抗议连连的珏哥儿出去了。 等到蒋大舅他们离开后,陆拾遗回忆着原主平时对待这几个人的态度,阴沉着一张脸对同样面无表情的瑾哥儿道:“今天的事是我不对,以后我不会在这样做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吗,但是我既然做了你们的后娘,就一定会担起责任来,再不会像以前那样对你们了。” “做了我们的后娘?”瑾哥儿精致俊美的五官上居然带出了一丝不屑一顾的神采,“陆姑姑这话您以后还是少说几句,免得让我爹听了心里不快活,毕竟在看他眼里,你可从来就不是我们的娘,也不配做我们的娘。” 已经猜到这一家子并不简单的陆拾遗几乎是在瑾哥儿一开口就听懂了他这话里的言下之意。 不过落架的凤凰不如鸡,且不说他们曾经的身份背景多么的让人咋舌惊叹,就是他们真的如她所猜测的那样是龙子凤孙失势,她也浑然不惧——毕竟,她曾经可是做过女皇的人! “我配不配做你们的娘,可不是你一个人能够决定的。”陆拾遗走到床边拿手摸了摸瑞哥儿的额头试试温度,然后略一使力,就把瑞哥儿抱了起来。 瑾哥儿神情微变地伸出胳膊来挡,“你干什么?!” 陆拾遗眼带挑衅地扫了他一眼,“还能干什么,当然是抱到我屋里去照顾。” “不需要你假好心,我的弟弟我自己会照顾。” “问题是比你这个哥哥,瑞哥儿更想要我这个娘,是这样吗?瑞哥儿?”陆拾遗晃了晃因为她的动作已经开始揉眼睛的瑞哥儿。 “要娘!瑞哥儿要娘!”比起哥哥和弟弟少了三分精致却多了七分虎头虎脑的瑞哥儿冲着陆拾遗笑出了一口白生生的小米粒牙。 瑾哥儿差点没被吃里扒外的弟弟给气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不要脸的女人抱着他二弟离开。 陆拾遗既然说了照顾瑞哥儿,自然不会食言。 她已经做了很多回的母亲,照顾孩子的技能更是早已经点到了堪称精通的程度。 原本因为不放心而找了诸多借口过来看了好几回的崔氏也不得不承认自家主子选人确实有一套,这陆家的姑娘也确实是会照顾孩子的人。 由于蒋家大爷的坚持,老陆头和朱氏在蒋宅用了晚饭才离开。 在下山的路上,老陆头和朱氏一边一个握住陆拾遗的手对她千叮咛万嘱咐,就怕她又犯浑的惹得蒋家大爷又给她写休书把她赶出蒋家。 “老人有句话叫事不过三,你要是再惹得蒋家大爷生气,到时候就算你爹娘在人家院子门口撒泼打滚,人家都未必会理睬一下,拾娘,听爹娘一声劝!安安分分的在蒋家好好的过日子,这里才是你能够住得长长久久终身有靠的地方知道吗!” 陆拾遗一脸乖顺的表示她记住了。 老陆头和朱氏虽然还有些半信半疑,但到底还是放不下山下的家,因此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陆拾遗也重新回到了蒋宅。 蒋家人对于陆拾遗这个才淹了他们家三根苗的‘陆姑娘’到底还是不怎么放心,等到要就寝的时候,崔氏来到陆拾遗住的院子里,磨磨蹭蹭了好一阵子,还是把不停挣扎抗议的瑞哥儿给抱走了。 因为今晚还有‘活动’的陆拾遗没有和她争抢,而是做出一副既难过又生气又不得不忍气吞声的样子重重的把院门合上了。 当晚,夜阑人静。 陆拾遗顺着原主的记忆,轻手轻脚地朝着正院所在的地方摸去。 “——我就知道她不会死心。” 途经蒋大舅他们的院落时,崔氏动了动耳朵,对身边的蒋大舅叹了口气。 “你管她是真死心还是假死心,”早没了白日和善样子的蒋大舅用不耐烦的嗓音回了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说:“反正这绝育药的吃了好几回了,就算她过去也不过是给咱们主子爷送个乐子,有什么好担心的。” 陆拾遗轻手轻脚地来到正院靠左边的凉亭里,那里有一个酩酊大醉的男人正昏昏欲睡的半靠在朱红的栏杆上,怔怔然的望着亭子下面的金鱼出神。 他神情迷离,嘴角讥诮,浑身上下都带着几分郁郁不得志的愤懑味道。 陆拾遗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他听到响声望了过来,眼睛里却茫茫然的没有丝毫神采。 陆拾遗顾不得这些,直接过去一把扑进了他怀里。 他面色一怔,下意识地就要伸手把她推开。 陆拾遗却执意不肯地反握住他的手,定定地望他半晌,唇角陡然勾起一抹愉悦的甚至可以说是狂喜的笑容,随后毫无征兆地倾身环上他的后颈,以一个亟不可待的动作,二话不说的用力强吻了上去。 第64章 虐子被休的填房(4) 把自家傻小子从头到脚狼吞虎咽的生啃了个遍的陆拾遗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只能忍痛在还没有彻底得到餍足的情况下,就着已经有些微亮的天幕,偷偷摸摸的又重新回到了自己住的小院落里。 在她看来,连原主那样冒冒失失的傻姑娘都能够在睡了蒋家大爷那么多回而不被察觉,那她就更不会了。 虽然这窃玉偷香之事她也是头一回做,但是她自信她一定做得比原主更妥帖更隐蔽——最起码的,她就没有在自家傻小子的身上留下几个牙印或吻痕什么的。虽然她很想这么做,但她还是顽强的克制住了自己心里的冲动。 毕竟,冲动是魔鬼嘛,在没有彻底得到傻小子的心之前,她可不能把自己的真面目暴露出来,免得像原主一样被赶走,不过这样偷偷摸摸的总不是个办法,要是哪天肚子里揣了个娃娃,不论怎么解释都很尴尬。 为了早日完成任务,为了早日在这个世界舒舒服服的与傻小子过日子,陆拾遗觉得自己要加快攻略的脚步了。 反正对她来说,不论是傻小子还是那三个孩子都是小菜一碟,只要她稍微动点小心思,他们就会自动自发的落入她的彀中了。 至于另外那虚主实仆的二人,陆拾遗是半点都不放在眼里的。 轮转了这么多个世界,她早已练就一副铁石心肠,压根就没那个兴致因为原主的一点所谓小遗憾,就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的让那两人真心实意的把她当所谓的外甥媳妇看待,她又不是脑抽,平白无故的特意抬两个这样的‘长辈’戳在自己跟前碍眼。 信心满溢的都可以用自负来形容的陆拾遗却不知道在她离开后,那在原主的记忆里,只要醉倒哪怕就是打雷都没本法把他震清醒过来的蒋家大爷居然在她离去后,一个翻身从凉亭的长椅上坐了起来,然后神思恍惚地看着她窈窕纤细的背影,单手按捂在跳动得格外激烈的左胸处,默默发起呆来。 ※ 瑞哥儿和珏哥儿是真心实意的把原主当自己的亲娘一样看待,眼见着已经拿着休书,收拾包袱滚蛋的陆拾遗又重新回到他们身边,他们高兴得可谓是见牙不见眼,一大早的就催着崔氏把他们带到陆拾遗的院子里来了。 陆拾遗对他们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只见她把珏哥儿抱起来就是一顿好亲,眼馋的瑞哥儿在地上惊喜的又叫又跳,不停嚷嚷着娘亲您不能偏心要一视同仁。 一个五岁的孩子就能够把成语用得这么溜这么信手拈来,原主居然从来没有怀疑过也是心大——不过想到在小空间里原主所说的她并不识字,陆拾遗也就对表示能够理解了。 陆拾遗眉眼弯弯的把被她亲了一口而一脸迷茫之色的珏哥儿重新交到崔氏怀里,笑靥如花地将跳跳豆一样的瑞哥儿从地上抱了起来,先是额抵着额的感受了一下他的体温,然后才忍俊不禁地在他脸上也啃了两口,“瑞哥儿这么大了,还要娘亲亲亲呀?” 小脸顿时染成了一团桃粉色的瑞哥儿强作镇定地为坚持为自己谋福利,“当然啦!我也是娘亲的孩子啊,娘亲您可不能厚此薄彼,这样的话,您的瑞哥儿可是会很生气很伤心的。”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瑞哥儿还用力的点了点头,努力把两撇瞧着还有些淡的眉毛用力揪在一起,试图做出一个凝重的表情出来。 陆拾遗被他逗得扑哧一乐,忍俊不住地又在他的苹果脸上亲了好几口,才言笑晏晏地说:“好啦,娘亲记住了,保证以后不在你和珏哥儿之间搞区别待遇,亲了珏哥儿就一定亲你,亲了你,也不会忘记我们的珏哥儿。” “这还差不多!”瑞哥儿满意的点点头,他可是一个大方的孩子,很乐意与自己的哥哥弟弟一起分享母亲的爱。想到哥哥的瑞哥儿抿了抿粉嫩嫩地小唇瓣,“娘亲,您也不能把大哥给忘了,” 陆拾遗一本正经的点点头,“只要瑾哥儿愿意,娘亲一定不会忘记他的。” 不过话是这么说,她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这可不是人人平等的现代,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也不是嘴巴上说说而已。 更何况,瑾哥儿就差没明摆着将他对原主的不待见表露出来了。 而陆拾遗也不是个拿自己的热脸去贴别人冷屁股的人,因此,早在一开始,她就没打算用对待瑞哥儿和珏哥儿的方式去和瑾哥儿相处。 那是一个自以为聪明的小大人。 有点傲娇又有点小自负。 想要走进他的心里,得到他的承认,就要在给予他足够尊重的前提下,展现出足以慑服他的能耐来。 唯有这样,他才会逐渐改变对她的轻视和抵触,死心塌地的把她当做自己的亲娘一样看待。 心里早已经有了计较的陆拾遗直接无视了崔氏那近乎看陌生人的错愕眼光,放下瑞哥儿,重新把珏哥儿从崔氏的怀里抱回自己手上,随后才又在瑞哥儿的抗议声中牵起他肉嘟嘟小手往外走去。 崔氏想问陆拾遗带着两个孩子去做什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陆拾遗似笑非笑的把眼神飘过来的时候,她心里竟是条件反射的一哆嗦,什么话都问不出来了。 她不敢问不代表瑞哥儿也不敢问,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这种被娘亲手牵着手一起走路的瑞哥儿迈着小短腿,仰着粉嫩嫩的苹果脸撒娇似的问陆拾遗他们这是去哪儿。 陆拾遗捏了捏他的小肉爪子,一脸戏谑地说:“把你牵到外面去卖掉。” 瑞哥儿顿时惊慌地一把抱住陆拾遗的小腿,“娘啊,你别卖了瑞哥儿,瑞哥儿很乖很乖的!” 陆拾遗怀里的珏哥儿脸上也露出一个害怕的表情,小手却紧紧地圈着陆拾遗的脖子不放,只见他拖着糯糯的奶腔很努力的给哥哥说情:“娘亲,不要卖二哥哥!不要卖二哥哥!二哥哥很乖哒!” “是不是真乖,还要看你们的表现。”陆拾遗抿嘴一笑,带着他们去前厅用早膳。 到了那里才发现平时一直窝在他自己院子里让下人把一日三餐都送过去的蒋家大爷居然也端坐在正位上吃东西,眼见着陆拾遗怀里抱一个手里牵一个走进来的他只是抬头扫了他们一眼,就继续夹着碗碟里的豆腐皮包子继续往嘴里送了。 陆拾遗一派大方自然的在周边服侍下人的错愕目光中,怀抱着珏哥儿坐到了蒋家大爷身边,瑞哥儿也急忙自己蹭蹭蹭地爬到她旁边的红木灯挂椅上坐稳当。 陆拾遗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示意在一旁服侍的婢女们上菜。 ——直接无视了默默侍立在一旁的崔氏。 陆拾遗可不会在什么事情都没有弄清楚的情况下,就理所当然的觉得崔氏也应该和他们在一个桌子上用餐,崔氏不肯还强拉着一定要她坐下,结果弄得两边都尴尬的下不来台。 为人仆婢就要有为人仆婢的本分,陆拾遗没兴趣为崔氏做脸,也没那个闲工夫。 还是头一回被陆拾遗指挥的婢女们愣了一愣,下意识地去看蒋家大爷的表情,见他脸上没什么反应又去偷瞄崔氏,见她不着痕迹地略微点了点下巴,才齐齐动了起来。 冷眼将她们的小动作看在眼底的陆拾遗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的亲自揭开一碗羊乳鸡蛋羹喂怀里的珏哥儿。 珏哥儿激动的小脸蛋涨得绯红,还不等陆拾遗把银勺子递到跟前来,他就如同嗷嗷待哺的小雏鸟一样把嘴巴张得老大了。 陆拾遗眉眼温柔地一边喂他一边用眼神示意在旁边撅着嘴想要出声抗议又害怕坐在上首的父亲呵斥的瑞哥儿也赶紧趁热吃。 “刚刚还向娘亲保证过一定会乖乖的,怎么现在就不听话了呢?”陆拾遗用嗔怪地口吻对瑞哥儿说道:“早膳就是要趁热吃,凉了吃进肚子里到时候遭罪的可是你自己。” “我也要娘亲喂!”瑞哥儿抽了抽鼻子,肉嘟嘟的小脸上漾满委屈的神态。“娘亲刚刚还答应我绝不会厚此薄彼的。” “你以为你也和你弟弟一样,只有三岁吗?”一直都专注于自己面前食物的蒋家大爷在这个时候,突然毫无预兆的重重拍下自己手中的银箸,语带不满地出声呵斥道:“自己吃!” 打从有记忆以来就住在这山上也习惯了被父亲一直忽略无视的瑞哥儿还是头一回当着众人的面被自己的父亲这般斥责,一时间被震惊的整个人都有些懵掉了。 不止是他感到错愕,就是一直侍立在蒋家大爷身后的崔氏脸上也也不由得闪过一抹惊诧之色。 对于自己这位从小侍候到大的主子她可谓知之甚深,早就不再对他抱有什么希望了—— 可是! 他今天这异乎往常的态度实在是让她没办法不心生出几分不可抑制的欢喜来。 如果主子愿意重新振作,那么,哪怕他们无法卷土从来,日子也不会过得像现在这样的压抑沉闷。 毕竟,即便主子再怨天尤人、再一蹶不振,他也是他们的主心骨,也是他们所有人的依靠。 砰! 在大厅里的气氛因为蒋家大爷的罕见发飙而变得沉闷的时候,陆拾遗也用力把自己手里拿着的青花瓷碗用力砸在桌子上,里面的蛋羹都因此而震洒了一些出来。 “你凶什么凶?!”她在所有人近乎跌落下巴的注视中,如同护犊子的母狮子一样瞪视着蒋家大爷道:“孩子不过是跟我撒句娇,就碍着你的眼啦?” ——蒋家大爷反常的表现不止让崔氏等人感到震惊,就是陆拾遗自己也敏锐的从中觉察到了一些对自己绝对有利的东西,因此,她几乎是二话不说的就直接下手试探了。 “我……”蒋家大爷神情有些怔忡地看着眉眼灵动的她不知道怎么的,喉咙里就倏然哽得慌,眼眶也湿热的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从昨天看到这个女人起,就浑身的不对劲。 不止想要把她抱到怀里不止想要亲吻她不止想要对她做尽一切夫妻之间的敦伦事,还……还总控制不住想要抱住她嚎啕大哭的冲动。 昨夜只是醉到微醺的他莫名等到了她的靠近,如果是以前的她,他肯定会半点颜面都不留给她的直接把她撵走,可是现在的这个她……身上却仿佛多了一种几乎让他浑身发软的只能任凭她为所欲为的魔力…… 被她足足折腾了一晚的他居然还犹不知足的一大早就跑到大厅里来用膳,就为了能够再见一见她,就为了能够再抱一抱她和她多说上两句话。 越想越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不对头的蒋家大爷也不知道怎么的,看着陆拾遗这生机勃勃怒发冲冠的模样,居然鬼使神差地说了句:“你就宠着他吧!真的是慈母多败儿!” 听到这话的崔氏倏然抬头。 主子! 您知不知道您这句话对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而言意味着什么? 她已经满心震惊地丢掉了所有的仪态。 昨晚您和这陆姑娘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居然让您有了这样堪称天翻地覆一样的变化?! 而刚跟着武师傅晨练完毕又沐浴完毕的瑾哥儿才走到大厅门口就听到了这样一句对他而言堪称炸雷一样的话,他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就脚下一崴,险些被门槛绊了个四脚朝天。 “哼!你也是个不省心的!”发现自己只要一开口就尽说胡话的蒋家大爷无心再在这里多做逗留,直接拂袖而去。 不过在经过陆拾遗身边的时候,他的双脚还是控制不住的陡然一停,陆拾遗板着一张脸把珏哥儿放到一旁,站起身,用一种近乎粗暴的举动把他拽到自己面前,与他对视。 蒋家大爷不知道为什么想躲开她的视线,又想要狠狠地咬她的嘴唇! 死命死命的咬! 为了避免自己再出什么篓子的他干脆后退了一步,才想着要不顾一切的落荒而逃。 陆拾遗的手已经要多光明正大就有多光明正大地落在了他的衣襟上。 然后她在所有人近乎失语的注视下,替他理了理并不怎么凌乱的衣裳,紧跟着才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几乎可以说是挑衅的语气对他说道:“今晚我就要搬回正院里去住,不论你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蒋家大爷本能的开口想要拒绝,但是他的嘴唇却仿佛有了自主思考的能力一般,又说出了一句让他几乎要为之撞墙的话来。 他说:“那里本来就有一半是合该属于你的,你要是想住的话就住吧,没人会拦着你。” “既然这样,那我等下就安排人搬东西了。”陆拾遗从蒋家大爷的表现中终于确定了一个自己十分乐见的事实,她终于放缓了面上刻意做出来的挑衅之色,眉眼弯弯地冲着他笑道:“放心吧!我不是个喧宾夺主的人,今晚……” 她凑到蒋家大爷耳边,低低一笑,“我会一直等到你回来和我一起睡的。” “咳咳……我还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处理……你……你实在要等的话,你就等吧。” 喉结止不住就是一阵乱动的蒋家大爷重重地咳嗽两声,红着耳根头也不回的以飞快的速度往大厅门口的方向疾走而去。 不想即便他都选择毫无形象的落荒而逃了,他身后的陆拾遗还不打算就这么轻易放过他。 居然径直对着他的背影扬声道:“今天中午记得过来陪我和孩子们一起用午膳,不许窝在书房里一窝就是一天,你又不是抱窝的母鸡,每天都要守着窝里的鸡蛋过日子。” 蒋家大爷闻言,脚下先是猛地一绊,然后就如同后面有洪水猛兽再追似的,走得越发的快了。 到了后来,更是三步并作两步的消失得只剩下一个越来越小的影子了。 陆拾遗望着他挺拔的背影,眼眶也因为满心的愉悦而隐隐有些发热。 看样子她的傻小子远比她原本以为的还要有天赋—— 这才多久? 这才多久,他就能够运用自己那点微弱的少得可怜的灵魂本源把前几世对她的情感尽数都裹挟到这一世来了。 若非如此,以他附身原主人对他所带来的诸多影响,她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攻破他的心防,怎么可能就这么快的入主正院! 想到也许在将来的某一世,他会如同她一样一直、一直的携带着记忆转世,和她再不分离,陆拾遗的心,就不可遏制地变得异常火热起来。 “陆姑娘,你到底对我父亲使了什么妖法?”就在这时,瑾哥儿充满质问的话打断了陆拾遗的满腔喜悦和沉思,“让他看上去好像整个人都变得不对劲起来了?” 以前的父亲可不会与眼前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有任何近距离的接触,更遑论说出什么慈母多败儿的话来了! 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他还不曾察觉到的阴谋! 必须引起高度重视! 尚且年幼的他却不知道比起蒋家大爷脱口而出的那句‘慈母多败儿’讨厌的陆姑娘即将搬去正院的这件事才是最值得他注重和警惕的。 陆拾遗重新把珏哥儿搂在怀里,慢条斯理地又喂了他一口蛋羹,随后才在瑾哥儿等得冒火的注视下,懒洋洋地开口说道:“妖法?就我这样的人能使出个厉害的妖法出来?我的瑾哥儿,你也太异想天开了。” 她唇角微勾,“你之所以觉得他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过是因为你的好父亲、我的好夫君他想开了,认识到了自己以前的错误,知道很多事情都是他自己做得不对,如今想着要好好的弥补我这个被他冷落了的妻子罢了。” “明明你昨天才害得我们险些淹死!”瑾哥儿的眼睛里仿佛有熊熊烈火在燃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要杀了我们,为你以后的孩子让位!” “大哥!你乱说!娘亲才不是这种人呢!”瑞哥儿听了瑾哥儿的话后直接炸毛。 他绝不容许任何人羞辱他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母亲,哪怕是他的亲大哥也不行! “二弟!我和你说过多少回了,”瑾哥儿一张小脸板得紧紧的,望着自己弟弟的眼神也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味道。“她不是我们的娘亲!我们的娘亲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已经去世了!” “大哥你骗人!她就是我们的娘亲!我知道!”瑞哥儿直接爬到陆拾遗怀里,很努力的安慰自以为一定很伤心很伤心的她。“娘亲,你别听大哥胡说,他昨天泡水里泡迷糊了,连自己的娘亲都认不出来了,你别怪他,别生他的气啊。” “娘亲,别怪大哥哥……他是被水泡糊涂了……才会不认得你了……等他被太阳公公晒晒,他就会好起来的。”珏哥儿也奶声奶气的帮腔为自己大哥哥求情,还脑洞大开的杜撰出了个能够治疗人失忆的太阳公公出来。 “你、你们两个小混蛋!”瑾哥儿差点没被这两个堪称猪队友的弟弟给气得呕出一口血来。 “陆姑娘!”瑾哥儿重重在姑娘两个字上用力强调了一下,别以为他不知道‘姑娘’在他们的这样的人家还有通房的意思。 “你别以为笼络了我两个弟弟我就会因此而投鼠忌器!”他看向陆拾遗的眼神就像是看仇人似的。“你等着吧,总有一日我会让父亲看清楚你的真面目,重新把你从我们家里赶出去的!娘亲?!你也配!” 越说越气的他也学着自己父亲刚才的姿态,直接把桌子上的碗盘扫落在地,抬起脚就要作势拂袖而去。 “站住!”眼见着他就要走出大厅的陆拾遗突然用异常平淡的语气开了口,她说话的声音明明没有多大的起伏,但是却让瑾哥儿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就仿佛被什么择人而噬的猛兽盯上了似的,浑身都变得不自在起来。 “不管我配不配做你的娘亲,我都是你父亲用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回来的妻子,你瞧得起我也好瞧不起我也罢,我又不在你手下讨生活,你爱咋咋的,我不在乎。但是!你不该在我面前摔碗!这一点你触及到了我的底线!”陆拾遗一把将瑾哥儿捉到了自己的腿上就是一通毫无预兆的猛揍! 打从落地以来就没有被人揍过屁股的瑾哥儿居然忘记了反抗,只知道傻乎乎的僵在原地,直到屁股上的痛处换回了他的理智,他这才暴跳如雷地挣扎起来。 “你凭什么打我!你凭什么打我!” 崔氏也脸色异常难看地凑了过来,“陆姑——” 啪! 陆拾遗反手就是一个让所有人都为之浑身一震的耳光。 “别以为我夫君叫你一声舅母,你就真的是他舅母了!” 陆拾遗眸光冷冽地注视着崔氏道:“做人,还是要有点自知之明的好,我管教我的儿子,要你一个下人来多什么嘴?!” 自从跟了主子出来,还没受过如此奇耻大辱的崔氏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连最基本的思考能力都不知道了。 而瑾哥儿也没想到一向在他面前上不了台面的陆姑娘居然有着如此让人心颤的凛然之态,还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毫不客气的扇崔妈妈的耳光,一时间竟是震撼的连挣扎都忘记了,只知道傻乎乎的盯着陆拾遗看。 与此同时,陆拾遗那句掷地有声的‘我管教我儿子,要你一个下人来多什么嘴’的话更是在他的胸臆间不停的横冲直撞着,震撼着他的心灵。 第65章 虐子被休的填房(5) 从来就没把眼前这位陆姑娘看成过自己主子的崔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陆拾遗扫了面子不由心头大恨。 ——你是不是这么快就忘记了当初你母亲在我面前千求万求的事了? 如果不是我看你爹娘可怜一时发了善心,你现在还不知道缩在哪个旮旯角落里看你那对蛮横兄嫂的脸色度日呢。 崔氏心里的恼怒情绪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看向陆拾遗的眼神也不由得带出了几分戾光。 陆拾遗对这种经历了这么多个世界,对于这种自以为是认不清自己身份的人向来就是直接几个大嘴巴扇过去,让他们清楚什么叫上下尊卑。 不过她也是时候培养几个得力的人了,像这样扇人耳光的事情以前她向来是直接使眼色让身边的人做的。不过不可否认的是,有时候自己亲手打起来那才叫真痛快! 由于宅子里的有心人太多,崔氏不敢真的和陆拾遗对上,不管她们心里承认与否,至少从表面上看陆拾遗确实是他们的女主子,是他们必须尊敬的人。 因此在最初的狂怒后,崔氏强咬住自己的后槽牙,微微后退一步地对陆拾遗行礼道:“是奴婢失礼了,还请……夫人不要见怪才是。” 陆拾遗饶有兴趣地看着满脸忍辱负重的崔氏,唇角微微一翘:“夫君愿意把你带到这里来,想必也是真心看重你的能力的,若非你举止太过失当,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当众给你没脸,只希望你记住今日的教训,别再仗着自己是家里的老人,就把自己原本的出身给忘了个精光。” 陆拾遗这话说得着实算不得重,崔氏却仿佛又被陆拾遗扇了十数个耳光一般,只恨她脚下没有一个地洞好让她能够立马钻进去。更让她看到心生骇然的是陆拾遗嘴里不经意透露出来的那个真相……什么叫夫君愿意把你带到这里来……又什么叫家里的老人……难道……主子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对这个原本只打算充作傀儡的挡箭牌和盘托出了吗?! 心里又惊又惧的她强顶住周遭那隐蔽扫向她的异样眼光,再次对陆拾遗行礼道:“是,奴婢以后一定谨言慎行,再不敢像今日这般……对夫人多有冒犯。” “下次?”陆拾遗哼笑一声,直接就这么打横抱起瑾哥儿,示意旁边的丫鬟们抱起瑞哥儿和珏哥儿跟她一起离开了。 这回,再没有哪个丫鬟会愚蠢到先看崔氏的眼色再确定要不要听从陆拾遗的命令。 短短的一番借题发挥,陆拾遗就直接把崔氏的管家权尽数夺了过去,也顺脚把她在仆婢们心目中的威望踩碾了个一干二净。 屁股火辣辣的疼得厉害的瑾哥儿满心惴惴的被陆拾遗抱在怀里,往她住的院子里走,他心里慌得厉害,这个女人现在胆子大的连崔妈妈都敢揍,谁知道她会用怎样的手段对付他? 虽然从来就没有在心里承认过陆拾遗是他的后娘,但是那些后娘虐待继子的可怕故事还是不停的在他的小脑袋瓜里不停的转悠转悠……转悠得他脸上的表情都不自觉的变得绷紧而苍白起来了。 “你过惯了好日子,没尝过饿肚子的滋味,自然不知道你糟蹋食物的恶劣行径在别人的眼里是多么的让人忍无可忍。”陆拾遗放下瑾哥儿,在他忐忑不安的注视下,从地上捡起一根没有扫净的树枝画了个圈,再把他推了进去,“念在你今天是初犯的份上,我且先不与你计较,要是再有下次,等着你的可就不止是屁股开花这么简单了。” 瑾哥儿眼神茫然地站在圈子里,不知道陆拾遗她这雷声大雨点小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陆拾遗却没那个心思给他解惑,直接从丫鬟们手里陆续把瑞哥儿和珏哥儿抱到自己怀里来,然后在瑾哥儿不可置信地注视中,响亮地一人亲了大一口,这才眉眼弯弯地对他们说:“娘亲还有很多事情要办,瑞宝和珏宝帮娘亲看着瑾宝罚站好不好?要是他从圈子里出来你们就过来告诉娘亲,娘亲继续揍他屁股!” 瑞哥儿和珏哥儿眼睛亮闪闪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保证完成任务。 陆拾遗忍不住又抱住他们两个好一阵揉搓,随后才指使者跟过来的丫鬟和仆妇帮她搬家。 瑾哥儿被陆拾遗‘随口’说出来的那句瑾宝叫得小心肝一阵乱蹦,等到她都要进屋里去了,才反应过来的大喊了句:“你说这是你的底线,难道你以前饿过肚子吗?” 陆拾遗脚下一顿,在瑾哥儿充满求知欲的眼神中,幽幽地叹了口气。 “三十年前关中大旱,田地颗粒无收,百姓卖儿鬻女苦不堪言……” 陆拾遗满脸凄凉地将原主小时候惹猫逗狗,被狗咬了口还留了个深深牙印的手抖抖索索地伸了出来,朝着目瞪口呆小嘴张得老圆的瑾哥儿三兄弟亮了亮。 “我当时还在襁褓中嗷嗷待哺……我的哥哥实在是饿得抓心挠肝,忍无可忍……就趁着我爹娘去外面挖草根的时候,把我从摇篮里抱了出来,啊呜一口咬在了我的手腕上,真真是鲜血迸溅呐……” 陆拾遗悠悠然的拖长了调子,做了个往事不堪回首的凄凉表情,随后在瑞哥儿三兄弟的倒吸凉气的震撼注视中,摆了摆手,重新把袖子锊了回来,神色如常的继续指挥着生怕自己会失口笑出声来的丫鬟婆子们去屋子里搬东西去了。 被留在院子里的瑾哥儿三兄弟面面相觑半晌,瑞哥儿和珏哥儿相继抽抽噎噎的哭出声来。 “娘亲真的是太可怜了……”瑞哥儿用充满谴责的眼神怒瞪着自己的兄长,“居然差点被自己的亲哥哥给吃掉!难怪她要大哥罚站——大哥你真的是太过分了!怎么能乱发脾气的随便摔碗,浪费粮食呢?三弟!我们要好好的盯着大哥!除非娘亲原谅他,否则就坚决不让他从圈圈里出来!” “好哒!我们要为娘亲好好监督大哥哥罚站!”珏哥儿也拖着个软糯糯甜蜜蜜的奶腔挥舞着小拳头,大眼噙泪地大点其头。 被弟弟们鄙视的够呛的瑾哥儿也自知理亏,耷拉着眉眼,任由他们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对他就是好一通的数落。 不过他到底是个机灵的孩子,很快就从陆拾遗的话里觉察出了其中的不对劲! “还三十年前呢!三十年前你根本就没有出生!” 反应过来的他在陆拾遗画出来的圈子里气急败坏的边跳脚边愤愤不平地大声嚷嚷。 “还关中大旱呢!关中大旱跟你这住在皇城根儿上的大骗子有什么关系?” “喂喂喂!你们这是什么眼神!难道你们就没有听出来吗?” “这是那个女人故意胡诌出来欺骗我们的谎话,她是骗人的!她根本就没经历过什么颗粒无收的旱灾,喂喂喂!你们再这样看我,我就生气了啊!我就真生气了啊!” 在瑾哥儿为自己的单蠢好骗和弟弟们的鄙视眼神而暴跳如雷的时候,屋子里面却传来了陆拾遗清脆悦耳的大笑声。 ※ 由于蒋家大爷这个蒋宅的一家之主亲口同意了让陆拾遗搬到正院去,大家心里哪怕再怎么觉得不得劲,也必须老实听从陆拾遗的安排,把一切都拾掇的妥妥帖帖。 陆拾遗可不管他们心里是个什么小九九,在哄睡了两个小的,又让丫鬟给大的那个多揉揉因为罚站而酸痛的小腿肚后,就理直气壮的住进正院里去了。 最让大家无言以对的是,她还生怕大家不知道她的司马昭之心似的,直接叫人送了一大桶的热水和专门用来舒乏人筋骨的精油进去,把自己从头到脚的洗了个芳香扑鼻、秀色可餐。 蒋家大爷在外书房里磨蹭了许久许久,才在剧烈的自我挣扎中,站起身往正院的方向走去。 他这一动,整个蒋宅的人就都知道了。 蒋大舅坐在黄花梨木摇椅上,一边盘玩着一对官帽核桃一边半闭着眼睛,用尖细到近乎柔媚的嗓音道:“你也别着急,进去了不代表就不出来了……咱们的主子咱们自己心里有数,嘴挑得很呢,怎么会看上那样的清粥小菜。” “就怕图个新鲜,一时就让那不要脸的站稳脚跟了。”崔氏的脸色阴沉似水,“也是我们掉以轻心,居然没看穿那女人的本性——早知道这样,就不该让她回来。” “这没有子嗣傍身的女人,就算她再嘚瑟又能怎样呢?”蒋大舅神情很是轻蔑地说道。“不过是无根的浮萍,任人摆布罢了。” 自从听小丫鬟说大爷进了正院这颗心就七上八下的慌得厉害的崔氏在听了蒋大舅的话后又重新恢复了镇定。 确实,那样一个上不了台面又终身都没办法给主子孕育后代的女人就算再怎么受宠又能如何?还不是犹如那空中楼阁一样不堪一击? 眼见着崔氏又重新恢复从容的蒋大舅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且看以后吧,”他半眯着眼睛,轻描淡写地说道:“等主子彻底厌弃了她以后,还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 陆拾遗可不知道蒋大舅和崔氏已经惦念着等她失势后要怎么怎么的收拾她了,不过就算知道她也不会在乎,因为她只会先下手为强的让他们知道什么叫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此时的她全部心力都挂在外面那个磨磨蹭蹭的就是不肯进来的傻小子身上。 就在她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想要直接像山大王一样的把人强掳进来的时候,蒋家大爷自己摆着一张严肃脸进来了。 陆拾遗笑靥如花地才要靠过去,他就如临大敌地往后连退了好几步才道:“我这次过来只是为了和你说清楚的,当初我之所以把你娶进门不过是权宜之计,你也同意了要和我做表面上的夫妻,没想到你一进门的出尔反尔,还使计与我有了夫妻之实,我——” “停!”陆拾遗抬手打断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什么表面夫妻?我怎么不知道?” 蒋家大爷满眼错愕地看着一脸无辜的陆拾遗,“你说什么?你不知道?” “我确实不知道呀,如果早知道嫁给你是和你做表面夫妻的话,那么我根本就不可能嫁过来好不好?我又不蠢长得也不丑,为什么要到你家里来守活寡?” 心里已经猜到这里面恐怕有些连原主也不知道的隐情的陆拾遗不动声色地用力眨巴了两下眼睛,猛地捂住自己的胸口一副大受打击的震惊模样,泪水也说来就来的从她的眼睛里夺眶而出。 “亏我还一门心思的想着等到自己嫁过来后,一定要努力孝顺你的舅舅舅母,好好的照顾你的三个孩子……”陆拾遗用颤抖地手指指着手足无措的蒋家大爷,满脸的悲伤和愤懑。“没想到……没想到你把我娶回家里来居然……居然只是想着要做一个摆设?!” 看到陆拾遗哭,心里就仿佛炸开一样疼的蒋家大爷看着陆拾遗的眼神就像是见了鬼一般,他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能忍住的上前一步将陆拾遗抱在怀里低头猛地堵住她的嘴唇,含含糊糊地用近乎乞怜的语调哀求她:“别哭了!你别哭了!你哭得我心肝都疼!” 原本还只是在做戏的陆拾遗在听了蒋家大爷这脱口而出的话后,呻吟地流出了真心的眼泪。她用力把自己埋入那熟悉温又温暖的怀抱里,锁抱住他,“不是要和我做表面夫妻吗?那你还抱着我做什么?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就不该被你的美色所迷!这世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明天你就把休书给我!我保证离你离得越远越唔唔唔唔唔——” “不准走!你哪里也不准去!你只能是我的!是我姜承锐一个人的!”蒋家大爷直接脱口而出道,亲吻陆拾遗的动作也愈发的变得凶狠狂热起来。 姜……承锐? 陆拾遗眨巴了两下眼睛,不是姓蒋吗? 等等! 姜好像是……这个王朝的国姓吧?! 不会吧,这一世居然又和皇家扯上了关系?! 陆拾遗突然觉得自己这奇葩的运气也是没谁了。 在陆拾遗发呆的时候,蒋家大爷,也就是姜承锐已经一把将陆拾遗扔在了床上。 陆拾遗做出一副凛然不屈的模样问道:“你这是干嘛?啊?你这是干嘛?赶紧从我身上下去!免得你明天早上起来又翻脸不认人的说我玷污了你姜大少爷的清白!” 陆拾遗在说到姜字的时候特意用了第一声而不是第三声,就为了试探刚从那个姜字是不是她的错觉。 显然,这压根就不是她的错觉,姜承锐对陆拾遗口中的姜大少爷这个称呼适应的十分良好。 只见他牢牢的将陆拾遗压在自己身下,一面吮吻着她的耳垂和脖颈,一面用嘶哑地嗓音说:“哪里是我翻脸不认人,明明是你翻脸不认人……” “我什么时候翻脸不认人了?”陆拾遗一面配合着姜承锐的动作,一面偷偷用脚趾勾着姜承锐的腰带往床脚踹。 “拾娘,你以为我昨晚醉了,实际上我没醉,我一直清醒着,眼看着你一步步走到我的面前呢,”姜承锐眼神专注地凝视着陆拾遗瞬间变得有些恼羞又有些窘迫的绯红脸容,“就像是做梦一样……”他重新吻住陆拾遗的嘴唇,柔软的舌头也轻巧的撬开了她的齿关,接下来自然是好一串好一串的河蟹爬了过去。 等到两人重新从极乐中回过神来,陆拾遗懒洋洋地把头偎在姜承锐的颈窝里畅想未来,“也不知道我肚子里是不是已经有娃娃住在里面了,要是有的话,那么我希望是个女娃娃,毕竟咱们家里都已经有三个男孩子了,瞧着都快阳盛阴衰了。” 陆拾遗有口无心的一句话让姜承锐的身体几乎在瞬间就变得紧绷无比了。 陆拾遗敏锐的感知到了他体表的变化,挑了挑眉问他怎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办法对怀中人撒谎的姜承锐在纠结了好长一段时间后,终于吭哧吭哧地开口说话了。 “……你……你这辈子都别想生孩子了……因为……因为早在你第一次、第一次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让人给你下了绝育药……”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陆拾遗终身都不能生育这件事他不但没有觉得懊悔,相反心里还高兴得不行,就好像整个人都如释重负似的如同卸下了万千斤重担一般,让他满心不解又迷茫。 “你说什么?绝育药?”陆拾遗眨巴了两下眼睛,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也不知道那个时候的自己是怎么了,也许昏了头或者别的什么,总之……我真的真的非常的抱歉……”姜承锐干巴巴地说。 很清楚这傻小子是和自己一起来到这个世界的陆拾遗当然不会为此而迁怒到无辜的他身上,眼珠一转,陆拾遗一个翻身将姜承锐压到了自己身下,她身体刚一前倾,还没有任何动作,姜承锐已经用四肢死死箍勒住她,如同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个救命稻草似的拼命地仰起脸来亲吻她的嘴唇锁骨和各种不可言说的部位,“如果你心里实在恨我恨得不行的话,那就骂我吧!打我也行,就是别离开我,只要你不离开我,不论你对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接受!” “那我要你去死呢?”陆拾遗半开玩笑地将嘴唇停留在他的颈动脉上,轻轻咬住一块皮肉,用牙齿略微厮磨了两下。 姜承锐被那处陡然弥漫开来的酥麻刺激得浑身都不受控制的战栗了一下,才满脸认真地点头说道:“只要你想。” “真的是个傻小子。”陆拾遗轻笑着重新吻上他的嘴唇,语带温柔的强调道:“对我而言能不能留下自己的骨肉并不重要,我的好夫君,实话和你说吧,打从一开始,我想要的就只有你,只有你这个人。” 姜承锐眼神动容的看着陆拾遗,良久,他才用异常坚定地声音对陆拾遗承诺道:“拾娘,即便我们以后永远都不会有孩子,我也会对你好的,我会一直一直对你好的!” 陆拾遗默默的看着眼眶有些发红的姜承锐,莫名的就想到了上一世那个因为她要剖腹产子而被宫人们强行拖出去的几乎要整个人都崩溃掉的傻小子,心里倏然一酸一软的她眉眼弯弯地又凑上去亲吻他的嘴唇,“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陆拾遗在姜承锐的纵容下,又一次扑倒了他。 一直都在心里默默估算着自家大爷会什么时候从正院里出来继续去亭子里借酒浇愁的蒋宅下人们等到了天降破晓都没把人等出来。 相反,里面却传来了叫水的声音。 这意味着什么,不用说大家也心知肚明。 等到陆拾遗和姜承锐亲亲热热的手牵着手去大厅里用早膳的时候,大家表面不动声色,实际上内里已经五爪挠心。 明明前段时间还老死不相往来的,怎么陆姑娘回了一趟娘家,这地位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止两位小主子被她收拢的服服帖帖,就连主子也沦陷了? 姜承锐也是个从来不把其他人眼色放在心里的人,他一派风轻云淡的在长子满眼控诉的注视中,亲自给陆拾遗拉开了椅子,这才笑容满面的问陆拾遗:“今天拾娘想吃点什么?我这就让下面的人给你做。” 正抱着珏哥儿好一顿蹭蹭亲的陆拾遗眉眼一弯刚要说话,瑾哥儿已经从自己的椅子上跳了下去,头也不回的往外跑去。 眼看着这一幕的姜承锐脸色一沉,刚要说一句随他去,陆拾遗已经把珏哥儿塞他怀里了。 “你们先吃,我这就去把他追回来!”说着就提起裙子冲出去了。 自从与陆拾遗和好后,心里就一直在被一种莫名的类似于‘失而复得’的情绪紧紧缠绕着的姜承锐怎么可能就这么放陆拾遗离开,自己却还呆在餐桌上享用美味的早膳,自然是吩咐崔氏照顾好两个孩子,就头也不回的也追上去了。 而他这堪称破天荒的举止,也让原本笃信陆拾遗终有一日会失宠的崔氏下意识的在心里划过了一丝怀疑和不确定。 陆拾遗这次附身的原主是个典型的乡里丫头,有一双大脚,跑得也非常的快。 几乎一眨眼的功夫,她就追上了正冲着一棵果树拳打脚踢的瑾哥儿,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上一句话,果树茂密的树丛里已经蜿蜒游出了一条只有筷子大小的蛇来,对准瑾哥儿的小拳头就是一口! 陆拾遗一眼就瞧出那是一条无毒的紫沙蛇,望着那因为自己被蛇咬而浑身僵硬的小家伙,她转了转眼睛,摆出一副大惊失色地表情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就三步并作两步地疾奔了过去,劈头盖脸的将那条可怜的蛇砸了个稀巴烂,然后才战战兢兢地转头用充满震惊和害怕的眼神看着瑾哥儿手背上的伤口,抖抖索索地问道:“瑾宝,你,你这是被毒蛇咬了?” 同样大脑一片空白的瑾哥儿死死咬住牙关,勉强忍住手背上的痛楚,努力强迫自己不哭出声来的恨声道:“以后再也没有我这个绊脚石在你面前碍眼了,你现在肯定高兴坏了对不对,你——你干什么?!” 手背上的牙洞陡然被陆拾遗用嘴吸住的瑾哥儿声音几近破音。 尖锐的童音刺耳的在周遭回响,让到处寻找他们的姜承锐很快锁定了方向朝这里赶来。 “你为什么要救我?你疯了吗?”瑾哥儿那又是震惊又是害怕又是无措又是不解的泪水不停地从眼睛里流出来。“你应该看着我死才对!要知道,只有我死了才能对你以后的孩子更有利不是吗?” 陆拾遗呸呸吐掉口里的腥甜,眼神很是平淡地看了瑾哥儿一眼,道:“没有什么以后的孩子。”然后又把嘴唇凑到瑾哥儿的伤口处又吮吸了两口鲜血出来。 “什么意思?”瑾哥儿忘了哭泣,只知道傻乎乎的看着陆拾遗。 “早在我嫁过来的时候,你们的父亲因为怕影响到你们的地位,就给我下了绝育药,”陆拾遗脸上露出一个悲哀的表情,“绝育药是什么,瑞哥儿和瑾哥儿他们还小不懂,你总不可能也没听过吧。” 在那世间最勾心斗角的地方长大的瑾哥儿当然知道什么是绝育药。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陆拾遗不停给他吮走毒血的动作,半晌才半信半疑地用充满戒备的眼神瞪着她道:“你、你不会又是在骗我吧?” “我也宁愿自己是在骗你。”陆拾遗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 瑾哥儿看着这样的陆拾遗整个人都僵住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姜承锐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了过来,“拾娘,拾娘?瑾哥儿?瑾哥儿?你们在吗?在的话就应我一声?” “夫君!我们在!我们在这里!你快点过来!瑾哥儿他被蛇咬了!”陆拾遗闻言喜出望外地扬声应道,等到姜承锐循声迅速往这边跑过来的时候,她才用力扯下自己裙摆的一角一边给瑾哥儿用力勒住手背上的伤口,一边满脸苦笑地对他说:“不管你信不信,早在我嫁过来的那一天起,我就打从心底的把你们当做是我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看待了。” 在说完这句话后,她脚下一个踉跄,似叹息又似如释重负般的倒进了姜承锐紧赶慢赶飞扑过来的温暖怀抱里。 瑾哥儿也条件反射一般的猛扑过去,哭喊着大叫了一声娘! 第66章 虐子被休的填房(6) 经过大夫的精心检查后,瑾哥儿尽管已经知道咬他的那条蛇没毒,而陆拾遗之所以会晕过去,也是因为情绪太过紧绷和害怕的缘故与蛇毒发作无关,瑾哥儿依然对陆拾遗充满着深刻的感激之情。 他觉得自己恐怕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个义无反顾朝着他奔过来的身影,以及她毫不犹豫将嘴唇凑到他手背上吮毒的举动——要知道,那个时候她可不知道咬他的那条蛇没毒,她是想用自己的生命去挽救他这个一直与她对着干的坏孩子呢。 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傻事,瑾哥儿心里就说不出的惭愧和自责。 连父亲在盛怒之下,罚他去关禁闭他也没有丝毫怨言。 特别是在听说陆拾遗醒来后第一时间就是关心他是否安好后,他更是全心全意的把她当做了自己的亲生母亲一样看待。 瑾哥儿对陆拾遗态度的转变大家都看在眼里,相比起蒋大舅的无所谓、崔氏的焦灼,姜承锐无疑是乐见其成的。而瑾哥儿的两个弟弟也很开心他们的哥哥总算又和他们站到统一阵线上来了。 天真的珏哥儿更是无视自己恼羞成怒的大哥哥,咧着小嘴巴再三强调,幸好这两天的太阳很大,把大哥哥迷糊的脑袋又重新给晒得清醒过来了——要不然,他岂不是一辈子都认不出自己的娘亲来,哇啊,那真的是太可怕了。 瑾哥儿拿自己年仅三岁的小弟弟没辙,只能外强中干的硬装出一副‘懒得和你这个小不点计较’的傲娇模样,努力忽视掉陆拾遗含笑凝望他的温柔眼眸。 由于家里的大小男人都把陆拾遗真真切切的放入了自己的心里,陆拾遗在蒋宅的地位自然也就变得水涨船高,原本一向不怎么放在眼里的陆家人也当成了正经亲家开始走动起来。 这不,今儿个是朱氏的小生辰,姜承锐就带着老婆孩子拖家带口的来给丈母娘祝寿来了。 原本不打算吃酒只决定意思意思的送点东西过来的村民们听闻蒋家大爷带着婆娘和孩子们下山来了,哪里还坐得住,急忙忙提着家里养得老母鸡揣着丰厚的礼钱,就争先恐后的过来凑热闹了。 眼见着场面越铺越大的朱氏虽然嘴里一直在不停地嘀咕着哪里就值当这么兴师动众的,但眼睛里还是情难自已地蓄满了激动的泪水。而表面镇定,实际上心里同样欢喜坏了的老陆头更是不停地在嘴里止不住地嘟嚷着:“熬出头了,总算是熬出头了。” 当然,这里面也不是一粒老鼠屎也没有。 老早就嚷嚷着家里房子太小要住大屋而强迫老陆头和朱氏将所有积蓄拿出来给他们盖房子——盖好后更是迅速搬了进去还时不时就回‘偏心的老不死’这里横抢硬夺的陆家大哥大嫂也腆着面皮过来吃酒了。 他们压根就忘了今天是朱氏的小生辰,进来就直奔着姜承锐父子去了。 还一口一个的妹夫、外甥叫得特别欢。 姜承锐父子几个不知道陆拾遗是个什么态度,直接转脸去看她。 陆拾遗只要想到这对狼兄奸嫂上辈子是怎么对原主和原主父母的,眼里就闪过了一道寒光,不过她到底顾及老陆头和朱氏的心理承受能力,没打算现在就对他们怎么样。 而是一脸假笑地冲两人笑笑:“大哥大嫂过来是给娘亲祝寿的吗?不知道你们准备了什么寿礼?相信一定很不错吧?” 单是从陆拾遗的这句话里就听出她是个什么意思的姜承锐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在桌子底下握住了陆拾遗的手,还轻轻地拍了一拍。 原本犹豫着要不要看在娘亲的面子上叫一声舅舅、舅母的瑾哥儿登时把嘴巴闭得比蚌壳还紧,还不忘用眼神暗示两个小的也不准叫。 “哎哟喂,我的好妹妹,你以为谁都有你这么幸运,一出门子就掉进了福窝窝里啊?”陆家大嫂嗔怪地瞪了陆拾遗一眼,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泰然自若地从自己的口袋里掏了又掏,掏了又掏,才掏出两个隐约还能够看到鸡屎的只有鹅卵石打小的鸡蛋出来,走到满脸瞠目结舌的朱氏面前。 “婆婆啊,”她声情并茂的唤着,“这是我和大顺特意给您准备的寿礼,您待会儿可别忘了把它们打到您的长寿面里去啊,我和大顺可是对着这两鸡蛋念了大半月的菩萨保佑呢,您吃了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她一面说,一面肉痛无比的将那两个鸡蛋塞到了朱氏手里。 陆家大哥也在这时候豪爽的一挥手,“娘,您不用跟我们客气,做儿子媳妇的孝顺您是应该的!吃!您赶紧把它们吃了,才不算辜负我们对您的一片孝心啊!” 陆拾遗虽然早就知道了原主的这一对兄嫂十分的极品,但是她还真没想到他们能极品到这份上,一时间还真有些目瞪口呆。 对闺女的高嫁一直惴惴不安的一直都想着要在女婿面前长一长脸面的老陆头因为儿子媳妇这厚颜无耻的动举动,瞬间涨红了一张消瘦的面孔。 “滚!”他猛地蹿将到朱氏身边,一把从她手里夺过那两个鸡蛋分别朝着儿子和儿媳妇脸上招呼了过去,“你们给我滚!这里不欢迎你们!” 陆家大哥躲得快一些,那鸡蛋砸到了地上,溅了他一鞋,陆家大嫂反应慢些,正正巧地被那鸡蛋砸到了头上插满了各种银首饰的发髻上,很快白白黄黄的淌了她一脸。 陆家大嫂先是懵了半晌,但很快就回过神来,嗷呜一声:“你个老不死的!居然敢砸我!”扭动着足有磨盘那么大的臀部就张牙舞爪的朝着老陆头扑过去了。 陆家大哥冷眼看着这一幕,半点都没有阻止的迹象,相反,眼睛里还流露出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出来。 陆拾遗脸色陡变地一拍桌子就要起身,却被姜承锐抓住了手,与此同时,他还低声喝了句:“王武!” 就有一个穿着灰色劲装的男子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猛地钻出,一脚重重踹在陆家大嫂肥硕圆滚的肚皮上,直接把她蹬倒在地上,还轱辘轱辘地滚了两圈才停下。 “把这两个碍眼的东西给我提溜出去,等下再处理。”姜承锐在村民们敬畏的眼神中,不疾不徐地说道。 王武响亮地说了声,“是,主子!” 瞧着足有二百多斤的陆家大嫂就被他单手拎了起来。 他就以这样一种举重若轻的姿势走到陆家大哥面前问:“你是就这么跟着我走,还是向你婆娘一样,也被我拎着走?” 额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珠的陆家大哥困难地干咽了两下喉咙,眼角余光扫了下自家叫得如同杀猪一样凄厉的婆娘,条件反射般地往后连退数步,“我……我可是你们家大爷的大舅子……你……你……你不能这么对我!” “是的,舅老爷,您可以试试看我敢不敢这么对您。”王武一脸微笑的说,又朝着陆家大哥走近了两步。 陆家大哥下意识地将求助的眼神望向自己的父母。 老陆头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直接把脸扭到一边。 而朱氏到底心疼自己的大儿子,不忍见他被逼成这样,条件反射地的就要上去做个和事老,被丈夫老陆头一把给拽了回来。 “孩他娘,不要让咱们丫头在村里人面前难做,”老陆头压着嗓门劝朱氏:“咱们女婿瞧着也像是个极有分寸的人,你就别在这里瞎担心了。” 朱氏听了这话,才勉强按捺住心里的担忧,站在原地不动了。 眼瞅着父母都靠不住了的陆家大哥在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了两句,猛然跨前一步,冲着王武“啊”的大叫一声,随后就像只兔子似的往院门外陡地一蹿,飞也似的撒丫子跑远了。 大家呆若木鸡地看着他这一系列的举动,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反倒是他的婆娘在这个时候歇斯底里的叫骂出声。 “陆大顺!你个天打雷劈的!胆子比狗卵子还小!竟然就这么扔下老娘不管了!” 虽然就没指望过丈夫会英勇的跑出来救自己,但也没想到他说跑就跑的陆家大嫂见此情形差点没气歪自己的鼻子。 觉得自己差事有些没办妥当的王武阴沉着脸提着嚎叫不止的陆家大嫂朝着陆家大哥追过去了。 这回老陆头也有些紧张了。 小心翼翼地睃了眼姜承锐的表情又偷偷的给女儿打眼色。 陆拾遗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不得不做出一副关心的模样对姜承锐道:“夫君,我也知道我那对兄嫂确实不是个东西,可我爹娘就这么一个儿子,你就算要责罚他们,也不要太过火,小惩大诫一番也就罢了。” 陆拾遗在说这话的时候,不着痕迹地冲姜承锐眨了眨眼睛。 姜承锐会意地扫了眼满脸紧张的老陆头和朱氏,又不着痕迹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村民的表情,这才一脸无奈地对陆拾遗道:“娘子这话就说错了。这世上哪有做姑爷的责罚大舅子的道理,”他满脸不好意思地对着老陆头拱拱手,“只不过我大雍历来是以孝治国,大舅子今日的行为又实在是让人很难以接受,所以我才越俎代庖一回的让王武先把人给弄到外面去了——毕竟,我们总不能让家里的客人因为他们而败坏了兴致吧。” 虽然也知道老陆头家的大子不靠谱,这事儿做得也丢人,但排外心理很重的陆家村人还是不希望让一个出嫁女和她的丈夫来管他们自己族里的私事,因此在听了姜承锐的这一番说法后,望向他的眼神也变得格外的顺眼和欣赏起来。 一阵热闹非凡的筹光交错后,一直都刻意和姜承锐拉关系的陆家村村长,也就是老陆头的堂伯却在这时候主动求到了姜承锐的身上,想要他帮忙出个主意。 原来陆家堂伯有位表亲祖辈在去往京城的官道旁边开了一家老店铺,虽然谈不上日进斗金,但收获也是颇丰,前不久,京城里有个大户人家相中了他们的铺子,想要强买强卖过去做点别的生意。 陆家堂伯摆着一张苦瓜脸对姜承锐说:“大爷您见多识广,想必能拿出什么有用的章程来助我那可怜的表情度过难过。” “还真是无妄之灾。”姜承锐用力拍了一下桌子,眉宇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派。“这事儿既然让我知道了,我就不能坐视不管!” 他在村长喜出望外的眼神中表示让他们在家里等下洗,还说这事情很快就能够帮他那表亲处理的妥妥当当,让村长把心放回肚子里去,保证从今往后,再没有人敢对着他表亲的铺子伸爪子。 村子想到蒋家大爷曾经盖房子那偌大的阵仗,顿时肃然起敬。 赶忙起身不住作揖的对着姜承锐感谢连连。 与有荣焉的老陆头和朱氏怎么拦都拦不住。 等到夕阳西斜,姜承锐和陆拾遗夫妇要带着孩子们离去了,几乎全村的人都过来送他们了。 明明这里到山脚只有几步路的距离,大家却是送了又送、送了又送。 等到两天后,姜承锐让人传来消息,说这事儿已经处理好后,村长更是带着两个儿子摘了两大筐的新鲜蔬菜和三大篓子的新鲜鸡蛋专程上山来感谢姜承锐。 从那以后,就像是开了一个口子似的,村里人只要遇上了什么自己没办法解决的困难,就会到山上来求助。 姜承锐总是会伸出援手,为他们解决困难。 村民们也每次都能够感激涕零的满意而归。 随着这样的来来往往,老陆头和朱氏在村子里的地位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止村民们对他们老两口尊敬有加,就是陆拾遗的大哥大嫂也再不敢像往常那样张狂蛮横的对老两口呼来喝去的把他们当牛马使唤,相反变得老实了很多,对老陆头和朱氏也有了些面子上的孝顺和巴结。 切身感受着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生活上的舒心变化,整个人看上去仿佛年轻了四五岁的朱氏在来山上看往女儿的时候,不止一次地握住女儿的手,用充满感慨地语气把自己的女婿赞了又赞。 还真是应了那句: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好看的俗话。 “这辈子你爹做的最明智的一件事情,就是救了女婿,又厚着老脸把你嫁给了他!能够嫁给这样一个好夫君,真的是你几世修来的福分啊!丫头啊丫头,你这回可真的是掉进福窝窝里去了。” 在陆家村,只要是嫁得好的人,都会被人恭维上一句是嫁进了福窝里,而每个听到的女人和女人的婆家人都会因此而倍感骄傲和得意。 而一向都很会在丈母娘面前装模作样的姜承锐在听了这样的夸奖后,总是会笑得见牙不见眼地冲着陆拾遗做口型说:“福窝窝,我是你的福窝窝。” 心里同样暖和的不像话的陆拾遗每到这个时候,也会配合地做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出来,将他从头到脚地扫上一遍,然后趁着朱氏不注意的时候,对着他回上一个调戏意味十足的“晚上回房收拾你”的口型。 经常被她这一举动引逗得脸色爆红的姜承锐哪怕已经被陆拾遗撩拨得神魂颠倒、心跳如雷,依然会嘴硬无比的继续对着自己心爱的妻子不甘示弱的用力回上一句“有本事你就放马过来”之类的口型出来,每每都会逗得陆拾遗忍俊不住。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去。 陆拾遗和姜承锐还有三个孩子的感情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的变得深厚起来。 姜承锐也越来越觉得自己这个妻子是当真没有娶错。 要知道,不论是温柔体贴的伴侣还是乖巧懂事的孩子,都让他原本以为已经彻底黯淡无光的痛苦生活重新焕发出了新鲜的色彩。 那犹如噩梦一般,纠缠着他的绝望、愤懑、萎靡和颓废等负面情绪,也彻底的在他的身上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现如今的他,就仿佛变成了一个全新的个体,脱胎换骨般的如同彻底活过了一回似的涅槃重生。 这天是火把节。 是人们感谢伟大的、万能的火为他们驱虫除害、保护庄稼生长的节日。 久在深宫中的皇帝突然静极思动,带着一众皇子也白龙鱼服的来到京郊最大的火把节庆祝仪式现场上微服私访。 在皇帝就百姓们脸上的喜悦笑容和载歌载舞与太子以及诸皇子们满心感到自豪的时候,他们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皇帝和诸皇子们几乎是下意识地循着声音望了过去。 紧跟着就瞧见了一个他们怎么都不敢相信居然会在这样一个热闹场合出现的熟悉身影。 怎么会是他? 不是说他每天都泡在酒缸里醉生梦死的连自己姓谁名谁都忘了个精光吗? 压根就不知道自己等人已经被盯上了的姜承锐正专心致志的站在面人摊前捏面人。 “哇啊……爹爹好厉害……居然还能够这样捏……哇啊……爹爹捏的好漂亮……简直就跟真的一模一样……”瑞哥儿坐在他脖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往他手里瞅,嘴里啧啧有声的发着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感慨词。 陆拾遗怀里抱着珏哥儿,手里牵着瑞哥儿的在旁边笑,“你们爹爹捏面人可是很有一手的,要是喜欢的话,就要抓紧时机啊。” “爹爹先捏个娘亲给我!爹爹先捏个娘亲给我!”瑞哥儿闻言眼睛一亮地赶忙抱着姜承锐的脑袋就是吧唧吧唧的好一阵亲,这是他从陆拾遗那里学来的,陆拾遗每次一高兴就会抱住他们一通狠亲,他们每次也会心花怒放的不管娘亲让他们做什么都只知道的傻乐的连连点头。 被瑞哥儿提醒的瑾哥儿和珏哥儿也反应过来了! 珏哥儿更是直接从陆拾遗的怀里往姜承锐的胳膊上攀,边攀边说:“爹爹!我也要娘亲!我也要娘亲!” “抢什么抢,直接让爹爹捏三个不就好了!”瑾哥儿傲娇地一抬小下巴,重新把摇摇欲坠的珏哥儿又给小心翼翼地推回到陆拾遗的怀抱里面去,“三弟,你别乱动!娘亲都快要抱不住你啦!” 珏哥儿委屈地用噙着泪花的眼睛看陆拾遗,表情很是倔强地说:“要娘亲!要娘亲!” 陆拾遗笑靥如花地哄他,“都给捏,都给捏。” “你们讨论的这么热闹,是不是把我这个做苦力的给忘了个精光了?”姜承锐故作生气地板起个脸。 陆拾遗扑哧一乐,“也捏个爹爹给你们好不好?” 她语带商量的问三个孩子。 “不要!” 三个孩子有志一同的露出嫌弃无比的表情。 珏哥儿更是用撅得可以挂油瓶的嘴奶声奶气地补充了一句:“爹爹总是和我们抢娘亲!我们才不要留着爹爹占地方呢!” “留着……爹爹占地方?占地方?”姜承锐用不可置信的语气重复了一遍,然后眼神格外哀怨地看着妻子,拖长声音唤道:“拾娘,拾娘,你看孩子们,你看他们合起伙儿的来欺负我!” 陆拾遗忍俊不禁地用额头顶珏哥儿的,“快!珏宝!爹爹要哭了,快给他一颗糖葫芦安慰一下他,免得他伤心难过的都不肯给我们捏面人啦!” 珏哥儿闻言肉嘟嘟的小脸上顿时露出挣扎的神色,他犹豫了好久,才心疼地直抽抽地将自己一直捏在小肉爪子里的糖葫芦递了过去,“爹爹,记住啊,你只准吃一——” 他‘一’字的音节还没有发完呢,姜承锐已经像是和珏哥儿手里的糖葫芦有着深仇大恨一般的‘啊呜’就是一大口的咬在了竹签子上。 然后,他才要多拉仇恨就有多拉仇恨的在珏哥儿震惊无比的眼神中,心满意足的收回了嘴,即便酸得直皱眉头,脸上也带着灿烂的笑容冲着自己最小的儿子挤眉弄眼的用嘚瑟不已的语气说了句:“味道还真不错。” 他这一举动可谓是捅了马蜂窝! 珏哥儿整个人如同石化一般的将视线缓缓的从姜承锐得意洋洋的脸上,一点点的定格在足足少了两颗糖葫芦的竹签子上,小嘴一瘪,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娘亲!”他用充满控诉的语气扯着嗓子用力喊道:“爹爹他吃了我两颗糖葫芦!两颗!” “什么?!两颗?!”陆拾遗配合地做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在瑾哥儿的闷笑声中,用愤慨不已的眼神瞪视着姜承锐大声斥责道:“你怎么能这么过分?!亏你也下得了口!你简直太残忍、太可怕了!瑞宝,赶紧借着你的有利地势,给你的弟弟报仇雪恨!” “好嘞!娘亲!”瑞哥儿响亮地叫唤一声,对着姜承锐的脑袋就是一阵猛拍,“打爹爹!打爹爹!爹爹坏!抢弟弟的糖葫芦!打爹爹!爹爹坏!抢弟弟的糖葫芦,打爹爹!爹爹坏……” 到了后来他干脆借着这几个字编了一首歌谣出来,边拍边唱得不亦乐乎。 “啊啊啊啊啊,爹爹错了,爹爹错了——” 姜承锐被瑞哥儿打得抛戈弃甲却又因为瑞哥儿坐在他脖子上的缘故逃离不得。 “珏宝、珏宝,你原谅爹爹好不好,”百般无奈的他只能满脸悔恨的向自己最小的儿子道歉,边道歉还边不住地许诺道:“爹爹真的知道错了,爹爹待会儿就给你买上两草垛子的糖葫芦带回家去,谁也不给,就让你一个人吃个够还不成吗?” 陆拾遗抱着哭得直打嗝儿的珏哥儿,和瑾哥儿一起看着狼狈得只差没抱头鼠窜的姜承锐,在旁边乐不可支的笑弯了腰。 皇帝和太子还有一众皇子等人表情异常复杂的看着那个被妻儿包围的嘴里不住道歉,偏偏脸上却笑得宛若春花一样灿烂的废太子,半晌,才有人用不可置信地语气低低说了句:“那个人……他真的是我们的二哥吗?” 第67章 虐子被休的填房(7) 再三保证自己绝对会痛改前非后,珏哥儿总算勉强原谅了姜承锐这个抢小孩儿吃食的坏父亲——当然啦,这里面自然有那两草垛子糖葫芦的功劳——如果姜承锐没有放出那样一个足以让他垂涎三尺的弥补条件,他也不会选择原谅他的,即便是他有娘亲的求情也不行。 不过小孩儿在大哭大闹一场后很容易困倦,在得到父亲肯定的答复后,珏哥儿眼睛半眯半合的打了个哈欠,一手攥着姜承锐给他捏的陆拾遗面人,一手抱着陆拾遗的脖子,撒娇似的蹭了蹭,含糊地嘟嚷了句“娘亲,珏宝困”,就枕着她的颈窝睡熟了。 姜承锐满头大汗地看着几乎说睡就睡的幼子,磨着牙说:“这还真是个活祖宗。” 陆拾遗闻言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还不是你故意招他的。” 姜承锐重重地咳嗽一声,一把将脖子上的瑞哥儿扯了下来,对着他屁股就是一通胖揍,直到把瑞哥儿揍得嗷嗷叫个不停后,才在陆拾遗充满谴责的目光中,把他塞王武怀里,“走走走,前面还有不少好东西没看呢。” 陆拾遗拿这个大小孩没辙,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牵着正稀罕的拿着手里的面人看个不停的瑾哥儿,抱着睡得迷瞪瞪的珏哥儿跟了上去。 皇帝和诸皇子怕引起姜承锐的注意,没有在跟上去,而是静静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远去。 由于他们身上衣物瞧着颇为华贵精致,气势又太过卓然不群的缘故,那些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人即便道路再怎么的拥挤,也没一个敢靠近过来,而是尽可能的从他们身边心惊胆战的蹭过去。 倒是给隐蔽在暗地里的大内禁卫们省了不少心。 在最初的不可置信后,不论是太子还是其他皇子都恢复了镇定。 他们下意识地用眼角余光去偷偷瞟父皇的表情——要知道他们这位父皇从前可是把废太子捧在手心里一样的疼爱,他们虽然同样身为龙子凤孙,但是在自己那位好二哥面前差得何止是退了一射之地。 因此,在合起伙来扳倒了那位二哥后,他们就没想过还让他重新回到他们的世界中去碍他们的眼。 也是他不安分,像以前一样,老老实实地呆在父皇为他修建的隐庄里,老老实实的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不好吗?为什么又要冒出头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让父皇又看到他的存在呢? 几个心性偏激的皇子眼里不约而同闪过了一道凶光。 ※ 火把节上看到的那一幕虽然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了,却依然时不时的从皇帝的脑海中浮现出来,久久不能忘怀。 能够做到一国之君这份上的,真正能够保持绝对的冷静和克制而不任性妄为的皇帝极少。 想废太子实在是想得五爪挠心的皇帝在和自己做了好几日的抗争中,终于对太监总管和大内禁卫统领表示他又要出宫,让他们早作准备。 作为皇帝里肚子里的两条小蛔虫,早在那日见到废太子,就知道皇帝肯定会想着要去见废太子一回的大内总管和大内禁卫统领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纷纷躬身应诺。 皇帝出行哪怕再微服也不可能像寻常人一样简单,尽管他已经再三表明要低调,消息灵通的诸皇子还是很快就打探到了他此行的目的地。 特别是屁股下储君位置还没有坐热乎的太子。 “在父皇的心里,我们所有的儿子加起来恐怕都比不上他那好嫡子一人!”太子和自己幕僚说话的时候,就差没一把鼻涕一把泪了,此时的他觉得自己的心简直比黄连还要苦上几分。 “殿下,落架的凤凰不如鸡,眼下的二皇子于您而言不过是昨日黄花,您又何必为他而耿耿于怀,平白损毁了自己的身体呢?”最得太子信任的幕僚压低嗓音,“难道在您的心里,还觉得他尚有东山再起的一日吗?” 太子阴沉着一张脸,“别人能不能东山再起孤不知道,但孤那好二哥……”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太子突然冷笑着突兀站起,一脚将桌案蹬翻在地。“不管怎么说,孤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他踩到孤的头上来耀武扬威了!” 姜承锐现在住的这座宅邸是皇帝亲自找钦天监的人反复堪舆测探过了以后,建好了房子,才让姜承锐带着三个孩子搬了过来。为的就是让儿子和孙子住的舒心也住的安心。 为了避免自己在把他们放逐后心软总想着把他们召回去,皇帝更是向暗地里保护外带监管着废太子一家的暗卫们下令如非必要,就不要把废太子有关的事情报到他面前来了。 皇帝已经竭尽全力的把废太子对他的影响力削减到最低了,可是前不久的那一场偶遇,到底又让他不可避免也无从逃避的想起了从前。想起了那些在血雨腥风、刀光剑影中与废太子相依为命、互为依托的日子。 坐在马车里的皇帝脸上是很久都没有出现过的紧张。 他已经太长时间没有见过他的嫡子承锐,也太久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了。 皇帝不知道这个儿子在看到他以后会说点什么,也不知道对方的眼睛里是不是已经带上了几分蜗居于此的怨愤和仇恨,更不知道他是不是已被生活的残酷磋磨的彻底折断了往日的骄傲,徒留下一张谄媚的面具,只为了让他松口,重新把他们召回繁华的帝都去。 想到那个小小年纪,因为做了噩梦而抱着小枕头泪眼汪汪来找他的孩童,想到那日在火把节上看到的那个笑得灿烂无比的快活年轻人,皇帝忍不住闭了闭眼睛,发出一声长长的、长长的叹息。 在旁边侍候的大内总管听到皇帝的这一声叹息,很努力地把自己缩进了马车的角落里当透明人。 陆家村很快就到了。 皇帝定了定神,踩着脚踏下了车。 由于这里少有马车过来的缘故,皇帝一行人的出现立刻引起了村民们的注意。 大家都用自以为隐蔽的眼神偷偷打量着皇帝等人的一举一动,猜测着他们的来意。 接到消息的老村长更是当仁不让的小跑过来,还没到跟前就对着不怒自威的皇帝做了个长揖,随后才战战兢兢地问道:“不知大人来此有何贵干?” 皇帝收敛了身上的凌人气势,不动声色摇晃着手里的扇子,一脸和气地笑道:“老丈这话实在是太抬举我了,我可不是什么大人,只不过一再寻常不过的走商罢了。” 老村长不信,心里直嘀咕,这世上怎么会有气派这么大的走商?眼睛又偷偷地瞄扫了下跟在皇帝身后的太监总管和禁卫统领,还身后的下人都看着不是一般的能耐! 老村长自问他在村里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可却连和这两个下人稍微对一下眼神都不敢! ——总觉得他们身上拥有着一种让人想要下跪的大官气场似的,藏在裤子里的两腿肚都止不住的直转筋。 不过哪怕心里再不信,他面上还是要做出一副松一口气的表情对皇帝翘起大拇指道:“就算您是走商,那也一定是那种手底下有几百上千人的走商!瞧着这气势就是……就是……嗨!”本来想说几个有文化的词彰显一下自己学问的老村长‘就是’了大半天,不得不沮丧地重重嗨了一声,“就是不一般!” 皇帝饶有兴致地看着老村长,觉得他还真不是一般的有趣,难得起了兴致的和他多聊了两句。 等老村长知道皇帝是来找山上的蒋家人时,老村长脸上是半点意外之色也没有。 “我一看到您就知道您一定是来找蒋家大爷的,毕竟向您这样的能耐人,也就蒋家大爷那样的人物配与您来往!”老村长一说起姜承锐那满满的感激之情就差没满溢出来了。 一直在旁边围观的村民们听说皇帝的来意后,也纷纷凑将过来,七嘴八舌的说起了姜承锐的好话。 又是夸他慷慨仗义又是赞他善心仁厚,总之就没有一个说他不好的。 等到彻底打开了话匣子,他们又夸起了姜承锐和他的妻子是多么多么的般配——期间着重强调了几次姜承锐的妻子是他们陆家村的姑娘——他的妻子又是多么的心地善良、贤惠淑德,把前面的三个孩子当自己亲生的一样抚养,而三个孩子又是如何如何的乖巧懂事,又是如何如何的孝顺贴心,总之是把他们知道的那点事儿,统统说了个遍。 皇帝表面不露声色,等到真的上山了,他却突然背负着双手,自言自语地用带着几分欣慰和笑意的口吻感慨了句:“没想到来了这里,他倒还得了几分民心,走走走,跟朕一起,去会会那个大名鼎鼎的陆氏。” 到了蒋宅门口,皇帝瞧着这与东宫几乎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房屋,心里隐隐有些难受。 虽然这宅子的设计图他也不止看过一回,也早知道是个什么格局,但是真的在见到实物的时候,还是为他那从小金尊玉贵养大的太子感到满心的不好受。 皇帝对着太监总管略微抬了抬下巴。 太监总管吴德英上前抓住狮子嘴里的铜环叩了几下。 朱红的大门吱嘎一声打开了。 出来的是一个不认识吴德英的小厮。 那小厮的眼睛飞快的在吴德英和皇帝还有皇帝身后的禁卫统领齐宏身上溜了一圈,满脸好奇地问:“你们找谁?” 吴德英好脾气地笑笑,“我们找你们府上的大管家蒋忠,他在吗?他要是不在的话,叫他婆娘崔氏过来也行。” 小厮脸上的神色顿时显得有几分紧张了。 他小心翼翼地又拿眼睛在皇帝等人身上绕了个来回,这才重新把脑袋缩了回去,“小的这就去把蒋管家请来。” 紧跟着就又把朱红色的大门给关上了。 吴德英脸上表情一阵扭曲,“这小兔崽子!”他咒骂一声,很不好意思地小碎步回到皇帝面前,“都是老奴没用,让皇上您受委屈了。” “这不知者不为罪嘛,”皇帝对此倒是看得很开,正巧他此刻的心情也非常的好。“再说了,这闭门羹偶尔吃吃,也能够提神醒脑嘛,哈哈。” 吴德英闻听此言,自然是对着皇帝好一阵拍马。 只把个皇帝拍得心情大好。 齐宏见此情形,自然也附和着说了几句“皇上您的心胸可真的是比大海还要宽阔啊”之类的恭维话,免得风头全被吴德英这个老太监给抢过去了。 不知道谁来找他的蒋大舅带着疑惑从大门里走了出来,后面跟着那个给他通风报信的小厮。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吴德英和齐宏中间的皇帝,膝盖猛地一软,就要下跪,被收到皇帝暗示的齐宏一个箭步搀扶住了。 “蒋忠啊蒋忠,我们不过一段时间不见,你何必行这么大礼啊!”皇帝大笑一声,率先朝大门里走去,那跟着蒋大舅一起出来的小厮想拦又不敢拦的将求助的眼神望向蒋大舅。 蒋大舅对搀扶住他的齐宏强笑一声,道了声谢,又隐蔽地对吴德英这个顶头上司拱了拱手权作行礼,就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地跑到前头去给皇帝引路了。 他们进去的时候,刚好碰到正和宅子里的采买说着什么的崔氏,崔氏一扫见皇帝时,也差点当场跪下,脸上也是一副见了鬼的震惊表情。 她是真的做梦都没想到居然会在这座不是监牢甚是监牢的宅邸里看到这位掌握着万兆黎民生杀大权的至尊主宰,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的连自己因为什么站在这里的缘由都忘记了。 好半天,她才在丈夫杀鸡抹脖子的举动中回过神来,慌不迭地福身向皇帝行礼。 不过她一看皇帝这轻装简从的模样,就知道他这是不打算暴露自己的身份,因此很是识趣的唤了皇帝一声老爷。 皇帝看见崔氏,心里也是感慨颇多,听见崔氏唤他老爷后,更是一脸笑容。 他刚要和崔氏说上两句,门口就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二哥哥,给我吧……给我吧……” “不给!不给!就不给!你都弄坏我三只草编螳螂了,这只再给你,我自己都没有了!” “二哥哥,给我吧,给我吧,我保证这次一定不会再弄坏你的了……” “行了行了,到家门口还吵,待会让你们娘亲再给你们编上两只不就行了嘛?至于吵成这——”姜承锐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站在院子里背负着双手,正不紧不慢朝着他看过来的中年男人,喉咙就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只知道傻愣愣的看了他半天,才硬生生把眼眶里的泪水逼了回去,含含糊糊地问了句:“您怎么来啦?” 同样在努力帮助父亲给两个弟弟做调停工作的瑾哥儿也看着院子里的人变了脸色。 反倒是两岁和在襁褓里就被抱出了皇宫的瑞哥儿和珏哥儿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歪着小脑袋盯着皇帝看。 皇帝也对他们好奇的不行,但是却依然端着派头地强忍住满心的酸涩,板着张脸问:“怎么?朕……我不能来吗?” “您当然能来,”姜承锐自嘲地笑了下,“这房子都是您给儿子置办的呢。” 皇帝被姜承锐脸上的笑容刺了下心窝。 他沉着一张脸,“我这次过来时想要喝杯儿媳妇茶的,听说你又娶妻了,怎么都没有给我递过消息?她人呢?没和你们在一起?” “些许无伤大雅的小事,哪里就值当劳烦您了。”姜承锐被皇帝的来意弄愣了下,然后亲自把上前引路的把他领到大厅里去喝茶。“今天是拾娘,哦,忘了和您说,拾娘就是我妻子,今天是拾娘小姐妹成亲的日子,人家特地邀请了她过去帮忙,她又一向是个闲不住的热心肠,把孩子交到我手上就走了,”姜承锐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估计再没多久她就会回来了,我们家每晚都要一起用晚餐的。” 就没见过自己嫡子这副接地气模样的皇帝心里越发的觉得酸胀,“既然这样的话,那这杯儿媳妇茶朕……我就等下再喝吧,”他的视线落在三个孩子身上,“瑾哥儿,都好几年没见到祖父了,连怎么问候都不会了吗?” 已经从极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的瑾哥儿对着皇帝行礼道:“回皇……祖父的话。不是不知道怎么问候您呢,而是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见到您,这样的感觉……真的是太奇怪了。” “听听、听听,这话是在怪祖父啊,”皇帝伸手把瑾哥儿召唤到自己身边去,拍了拍瑾哥儿的肩膀,“个头看着倒是拔高了不少,不知道这学问有没有落下啊?” 瑾哥儿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说道:“您可以试着考考我。” 皇帝大笑,”考就不必啦,有你父……父亲跟在你身边,我很放心。”皇帝看了旁边脸上神色有些惭愧的姜承锐一眼,“你父亲的学问从小就出类拔萃,作为他的长子,你可不能输给他呀。” 瑾哥儿毕恭毕敬地应了一声。 皇帝很满意瑾哥儿的态度,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才把虎头虎脑的瑞哥儿和白胖圆滚大眼懵懂的珏哥儿叫到跟前来,姜承锐为了避免两个孩子口无遮拦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出来,不待皇帝开口,就抢先给两人介绍皇帝的身份。 当两个孩子听说皇帝是他们的祖父时,他们脸上的表情只有茫然,却瞧不到半点认同感,就在这气氛颇为尴尬的时候,院子外面传来陆拾遗愉快的呼唤声,她在热情洋溢地唤:“瑾宝!瑞宝!珏宝!快出来!看我给你们带什么回来啦!” 听到召唤的瑞哥儿和珏哥儿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跑出去了。 瑾哥儿也想过去,但到底顾虑着皇帝的身份不敢动,不过他眼里的焦急渴盼之色已经把他的真实情绪表露无遗。 皇帝在心里长叹了口气,竟是都拢了过去。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对瑾哥儿点了点头道:“去吧,去看看你们的……娘亲给你们带什么回来了。” 瑾哥儿眼带感激地看了皇帝一眼,就迈着迫不及待地步子朝着外面奔去了。 不过他的目的却和两个弟弟的截然不同。 比起知道娘亲这次带了什么回来,他更想要抢先一步提醒自己有些大大咧咧的娘亲在皇祖父面前要小心回话,免得她因为一不小心惹得皇祖父大怒,他跟父亲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连救她的能力都没有。 即便瑾哥儿的提醒十分隐晦,陆拾遗还是从他眼角眉梢里那藏都藏不住的紧张和忐忑,猜出了来人的身份。 眼珠一转的陆拾遗很快就想到了要怎样应对那个很可能让她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生活重新变得跌宕起伏的上位者——不过她不畏也不惧,因为早在确定了她家傻小子与这个国家的皇室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后,她就已经在收集有关大雍皇室的消息了。 如果她的猜测没有出现偏差的话,那么……上辈子她家那个顺顺利利以皇帝独子身份登基的傻小子这辈子很可能就是那位被其他皇子联手搞下台的黑历史多得数都数不清的废太子! 只要是有点脑子的人就都知道废太子和废太子的家眷不是那么好当的,除非他们想着在旧皇驾崩新帝上位的时候被清算的尸骨无存,否则就必须振作起来,一举干翻现在储君宝座上那个鸠占鹊巢的家伙,重新登上那至高的宝座上去! 心里几乎可以说是动力十足的陆拾遗轻轻攥握了下瑾哥儿的手以作安慰,就做出一副惊喜万分地表情,一面将手里提着的喜糖糕点分给孩子们,一面带着些许紧张和雀跃地走进大厅,“夫君,我听说公爹来了?是真的吗?” “公爹……”姜承锐的嘴角止不住的就是一抽。 跟在她后面的瑾哥儿也差点没被门槛绊倒。 皇帝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一脸不好意思地走到他面前的年轻女人。 她的容貌他上次是见过的,只能算是清秀,但是她的身上却仿佛拥有着一种极为炙热的力量似的,让每一个见到她的人都很难忽视她的存在,而她那双洋溢着快活喜悦和亲近的眼睛也让见过了太多尔虞我诈的皇帝不得不为之生出几分‘难怪儿子会看上她’的感触来。 毕竟,像这样的女人宫里不是没有,但无一不早早的枯萎了。 “难道不是吗?”直接把姜承锐的重复当做是否认的陆拾遗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缕错愕的情绪出来。 生怕把她紧张出个什么好歹来的姜承锐赶紧说:“是的,你没认错,这位确实是……是我爹。”在说到爹这个词的时候,姜承锐脸上的表情也带出了几分不自然的神色。似乎,打从他落地以来,他就不曾叫过这个人一声爹,在他的心里对方也一直是君父,也只能是君父一样的存在。 皇帝像是被这声爹打动了一般,脸上的神情颇有几分动容。 清楚的将这份动容尽收眼底的陆拾遗眼神有细微的闪烁,她笑靥如花地嗔了姜承锐一眼,道:“我就知道我没认错!夫君,你和公爹长得多像啊,简直就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一瞧就知道是父子啊!” “真的有这么像吗?”皇帝被勾起了好奇心。 陆拾遗煞有介事地用力点头,“像的简直不能再像了。” “就冲着你这句话,你这个儿媳妇我姜某人认了!”皇帝大笑一声,示意旁边侍候的崔氏把已经见机准备好的茶水端递到陆拾遗面前。 崔氏藏住心里的波涛起伏,将茶盏捧到了陆拾遗面前。 她知道,这茶一敬,不管她心里承不承认,对方都是她正儿八经的女主子了。 陆拾遗眉开眼笑地接过来,“公爹您可真是个好心肠,知道我在外面累了个够呛,还特意让人给我准备茶水!” 一面说一面就要掀了盖子美滋滋地喝上一口。 被姜承锐重重地咳嗽声给打断了。 陆拾遗茫然地看过去,“怎么啦?夫君?” 她傻乎乎的问,一副压根就不在状态中的样子。 皇帝忍不住又是一阵大笑。 姜承锐也用无奈的眼神看着她,边看边给她做口型说:这是让你敬儿媳妇茶! “啊!”陆拾遗惊叫一声,险些打翻了手里的茶盏,一张清秀的脸容也瞬间涨成了一块窘迫的只恨自己不能找个地方钻进去的大红布。 热热闹闹的敬茶仪式过后,已经自来熟的在饭桌上,从皇帝的嘴里打探出了他的‘走商身份’的陆拾遗语气很是郑重地对皇帝这样说道:“公爹,儿媳给您说句失礼的话,您也这么大把的年纪了,就别再往外泡了,以后安分一点的乖乖留在家里好好享清福吧!您放心,我不是个容不得公婆的恶媳妇,”陆拾遗把胸口拍得砰砰响,“家里只要有我们一口就有您一口,保管饿不着您!” 姜承锐是忍了又忍,才勉强忍住了自己不冲上去捂妻子嘴的冲动。 而瑾哥儿也就差没两眼一黑的直接躺倒在地上算了。 就在父子俩满心忐忑的时候,还是头一回有人说要让他安分一点乖乖留在家里享清福的皇帝却难得没有觉得自己这是被冒犯了,相反还整颗心都如同泡在温水里似的暖洋洋的。 恰巧,珏哥儿也在这个时候,做了一回天然的神助攻。 只见他抱着自己的小碗哒哒哒的跑到皇帝面前,用奶声奶气地声音对他说道:“爷爷,珏宝的鸡蛋羹也都让给你吃,你就听娘亲的话,留在家里,哪里也别去了吧。” 边说还边踮起小脚丫举着小勺子舀颤巍巍地要给皇帝喂食。 吴德英见状上前一步想要阻止。 被皇帝摆手打住了。 然后,他真的在姜承锐等知情人士的错愕眼神中,纡尊降贵的尝了一口,还笑的眉眼慈爱的对珏哥儿一本正经地竖着大拇指,说了句:“好吃!” 而珏哥儿闻言也笑眯了一双月牙眼——那里面洋溢着深宫里的孩子所没有的天真和快活——得意的说:“这是我娘亲看我又乖又听话,才特意给我做哒!爹爹和哥哥们都没有呢。” 皇帝看着面前的小人儿,回想着他被一个提篮如同一个物件一样被他的父亲提着赶出宫时的场景,眼眶莫名的就是一热,随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为之大吃一惊的举动。 他把珏哥儿从地上抱了起来。 抱进了他怀里。 这是他登基以来,抱得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孙辈。 第68章 虐子被休的填房(8) 老陆头和朱氏在村子里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虽然不知道村长口中看着就气派不凡的大走商到底是什么来头,但是心里牵挂女儿女婿的他们还是紧赶慢赶的提着大包小包过来打探情况来了。 谁知道到了蒋宅他们才知道这来得哪里是什么大走商啊,分明就是他们素昧谋面的亲家和女儿的公公啊! 原本脸上还带着几分轻松表情的老陆头和朱氏顿时就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他们也是到这个时候,才知道村长口中的‘气派不凡’到底是什么意思,虽然皇帝已经极力收敛自己身上的气势,但是他那不怒自威的神态和举重若轻的表现以及周遭人无意识都以他马首是瞻的尊崇和敬畏,还是被具有平民百姓那趋利避害本能的老陆头和朱氏捕捉了个正着。 连在皇帝面前坐都不敢坐个实乎的老陆头和朱氏若不是顾念着自己坚决不能在亲家的面前丢脸,他们早就连滚带爬的一溜烟奔回山下他们自己的小院落里去哆哆嗦嗦的安抚自己那有如打翻了的水桶一样七上八下的小心肝了。 所幸,他们的女儿不是一般的给力,直接大大咧咧地把他们推到了还在用餐的桌子上,“在这里坐着的可都是自家人,何至于紧张成这样,来来来,爹、娘,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公爹,一直都在外面跑商,忙得很,十年八年的都不见着家,今儿可算是回来了!不过,我刚才已经劝过他了,让他早点收了那偌大的一摊子事物,赶紧回来享清福,有我和夫君在,总不会饿着他老人家的,你们说对不对?” 老陆头和朱氏被自家闺女话语里的那股特意表露出来的轻松和亲昵的态度给感染了。 他们在皇帝的热情邀请下,还带着些微紧张的在桌子下首坐了下来。 这京郊乡下虽然也讲究男女大防,但是却没到富贵人家那种上纲上线的地步,因此,朱氏绝不可能知道她居然享受了一把宫中妃子都不曾享受到的待遇——和皇帝平起平坐的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喝醉了酒的老陆头更是嘴巴不知道把门。 将皇帝的后背拍得砰砰响——害的人家禁卫统领齐宏是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边拍边把自己的女婿姜承锐夸得简直就是天上有地下无的! 当然,他也没忘记对皇帝好一阵感谢,直说是皇帝教得好,他女儿才能有现在的幸福日子。 而朱氏则是把女儿刚才随口说的一句话记在了心里,等到酒足饭饱后,她也很是认真的帮助女儿劝了劝皇帝:直说亲家公你年纪也不小了,确实不该在外面奔波了,早点退下来把担子交给女婿,多享受点儿孙福才是正经——毕竟,赚得钱财再多,也没有自个儿的身体重要不是? 朱氏这番话一出口,整个大厅都变得针落可闻。 不止姜承锐父子想要在心里狂喊救命,就是蒋忠和崔氏这两个知情者也如同五雷轰顶一样的,只差没抽出旁边神情乍然变得紧张惶恐不已的禁卫统领齐宏挎在腰间的雁翎刀,干脆利落的直接一抹脖子死个一了百了算了,总好过到时候被盛怒中的皇帝迁怒,来个凌迟处死或者五马分尸什么的强。 可以这么说,要不是他们在宫里也呆过这么多年,现在裤子都和刚满月没多久的小娃儿一样尿得湿透透的了。 站在皇帝背后的太监总管吴德英见此情形,也紧张的不停地捏着个兰花指擦脑门上不住淌落的汗水。 心里直道:我滴个乖乖,这世上恐怕也就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农妇敢不知死活的当着皇帝老爷的面说什么让皇帝退位,让她的能干好女婿接班的话儿来了。 就连陆拾遗也没想到朱氏居然能说出一番这样充满着某种暗示意味的话。 明白对一国之君而言,朱氏的这番话与戳了他们的肺管子也没什么不同的陆拾遗心头止不住的就是一动,然后则毫无征兆的在所有知情人的紧张注视中,一脸不满地开口了。 “娘啊!您就知道接班接班!接什么班呀!”她一脸的避之唯恐不及。“我和夫君现在正好得蜜里调油呢,您就要把他撵到外面去吃大苦头啊!我才不干呢!我们家里又不是没钱,大不了省着点花啊!夫君,你说对不对?” 陆拾遗一边说这话一边侧头去看姜承锐的时候,脸上满满的都是无法掩藏的紧张之色,相信只要是在场有眼睛的人都可以看得出,她心里是多么的担心自己的丈夫真的去接公爹这个‘看着就要吃大苦头’的班。 从丈母娘开口就心丧若死的觉得前路一片黯淡无光的姜承锐没想到自己妻子还有这般让他起死回生的能耐! 已经决定用自己大好头颅以证清白,免得连累妻儿的姜承锐在妻子眼巴巴朝他望过来的时候,勉强忍住满心的激荡的情绪,用斩钉截铁地语气说道:“对,我也是这个意思,外面虽好,但哪有陪伴在家人身边更为重要。” 姜承锐说这样的话也是在变相的在告诉皇帝,他已经没了野心,现在就想过点隐居山林的日子,让皇帝千万千万不要误会他还有什么不该有的不轨之心。 只可惜,向来把家长里短和八卦当做毕生事业来做的朱氏却没有领会到陆拾遗和姜承锐极力斡旋暖场的苦心。 只见她一脸嗔怪地瞪了陆拾遗和姜承锐一眼道:“你们都还年纪轻轻的,怎么就一门心思的想着偷懒了呢,真真是一点都不晓得体谅我们这些老家伙的身体!” 朱氏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皇帝面前,“亲家公,您可别心疼孩子,孩子大了,就该好好的摔打摔打、磨练磨练,我这女婿不是我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他是真真儿的好啊,我们村里就没有不夸赞他的——现在谁不说我家的丫头是掉进福窝窝里了?只要您愿意给他一点信任,我敢跟您打包票,他保证不会让您失望!” 朱氏说的是激情澎湃、掷地有声,被朱氏夸奖的这个悲催当事人却眼看着要给自己越说越过火的老丈母娘给跪下了! 其他人也是一副呆若木鸡、魂飞天外的表情。 眼见着大厅里的气氛越来越僵凝紧绷的时候,皇帝突然端起桌子上的酒杯,滋溜喝了一口,然后呵呵一笑的打破了屋子里的寂静。 “多谢亲家母的提点,还是你考虑的周到,”他脸上真的是半点被冒犯的不悦情绪都瞧不见,整个人都言笑晏晏的说不出的温煦和气。“这接班的事儿,朕……我也确实该提上日程好好考虑了。” 在皇帝说这话的时候,在场除陆拾遗以外的知情人只恨自己不是聋子瞎子! 要知道,这皇位传承的事情可不是他们想听就能听的,除非他们老寿星上吊,活腻歪了。 “可不就是这个理儿吗。”朱氏一拍大腿,对皇帝的听劝受教很是满意,“等到我那女婿接了班,您就搬回来住,到时候咱们也方便走动。您放心,咱们陆家村的人别的没有就好客的不行,只要您来,又知道您是我那好女婿的爹,嚯哟,那可真不是一般的面上有光——管保一整村子里的人都恭维您巴结您讨好您!” 朱氏想到自己这段时间的畅快日子,不由得又发自肺腑地冲着皇帝翘起了一个大拇哥,“您这儿子是生得真真好啊,把我们全村的男丁都给比下去了哟!” 还真想试试看沾儿子的光是一种什么滋味的皇帝一脸愉悦地不住点头,特别是在看到重逢以来就一直努力维持着表面平静的儿子那满脸惨不忍睹的只差没去撞墙以证自身清白的窘迫之后,更是忍俊不禁地大笑出声。 皇帝一直在蒋宅待到日落黄昏——老陆头和朱氏都被亲上山来的陆家大哥大嫂接回去了——才依依不舍的在太监总管吴德英的几番提醒下,起身准备离开。 陆拾遗却在这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拦住了皇帝的去路。 “公爹,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都这么大傍晚的了,您不住在自个儿家里,反倒要住到别的地方去?您这不是存心要打我和夫君的脸,让外人说我们不孝顺吗?” 陆拾遗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说不出的委屈和困惑。 皇帝眼神温和的看着眼前这个一心想要孝顺他、生怕他有一丝不满的儿媳妇,用从未有过的耐心和她解释道:“不是我不想留下来,而是还有很多事情在等着我去处理,我是不得不走啊。” “那公爹你就不能把事情拿到家里来处理吗?”陆拾遗眼眶红红的,“虽然夫君从来不说,但是我知道他心里可想可想你了!有时候我甚至听到他躲在被窝里偷偷的——” “拾娘!”自从两人和好后就没有再红过一次脸的姜承锐破天荒的对着他的蠢媳妇咆哮了一声。 “难道我说错了嘛?!”陆拾遗毫不客气地叉腰吼回去,“你别以为你自己掩饰得很好,我就发现不了!前段时间也不知道是哪个蠢货一边喝酒一边盯着一块印章呜呜咽咽的一看就是老半天,我连碰一下都不肯!” “我什么时候……我根本就没有……我……” 姜承锐在皇帝那带着几分动容的眼神里越说越气虚越说越无力,最后干脆向前三步并作两步地疾走了两步。 然后神情很不自在地对皇帝掩饰性的说了句:“爹,时间不早了,您别理这傻婆娘,我这就送您下山去。” 皇帝却站在原地没动,而是眼神颇为动容的看着满脸恼羞成怒的姜承锐。 “儿媳妇说的那枚印章……”他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的意味,“该不会是朕亲自雕刻送给你的那枚吧?你不是已经扔了吗?朕亲眼看到你扔进御池里了啊!” 由于心里太过震动的缘故,皇帝连自称都忘记掩饰了。 而陆拾遗明明听见了,面上却依然做出一副根本就没有注意到的样子,满脸纳闷不解的看着这对僵持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父子。 心里却要多愉快的就有多愉快的对自己点了个大大的赞! 要知道,上辈子的原主对废太子一喝酒就紧攥在手里不放的印章可是耿耿于怀——偏生她又不识字——因而直接把这当成了废太子原配留下来的念想,如鲠在喉的就这么一直纠结到了死。 陆拾遗可没有什么别人的东西不能乱动的觉悟。 在她眼里傻小子的所有、包括灵魂都是属于她的。 既然这样,那么翻一翻他的私人小物件自然也是再正常不过。 因此,早在不久以前,她就从姜承锐放私人物品的小匣子里看到了这枚田黄鸡血石印章,也看到了那田黄鸡血石上用大篆雕刻而成的字迹。 那字迹厚重大气、龙飞凤舞,一看就是浸淫书法多年且久居上位的人才能够书写得出来的。陆拾遗只是拿在手里稍微掂量了一下,就猜到这枚印章很可能是皇帝送给废太子的某项有着特别意义的礼物。 而事实证明,她也确实猜对了,也确实借用这样一项小道具,成功的在皇帝心中又打下了一个深深的烙印。 姜承锐曾经也是被皇帝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天之骄子,如今被老婆泄了老底又被皇帝这么一看的他浑然忘记自己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爹了!青黑着一张脸就直接恼羞成怒了。 “扔了难道我就不能再捡回来吗?”姜承锐脸上的表情很是暴躁,就如同一只被揭了老底的困兽一般。“那印章你已经送给我了不是吗?我想扔就扔想捡回来就捡回来我——” 姜承锐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近乎错愕的看着皇帝那瞬间濡湿了的眼眶。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里看到的事实。 他的父皇? 他那即便是泰山崩于前也能够面不改色的父皇! 居然…… 居然……哭了?! “那么冷的冬天,你竟然敢、竟然敢……跳到御池里去捡那样一枚微不足道的印章,”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死死攥握住了姜承锐的胳膊,保养的依然皮肤紧实光滑的手背上更是青筋毕露。“你……你当时还有伤在身啊你!你怎么能这么糊涂?你这是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啊!” 一直都极力将自己当做隐形人一样看待的大内总管吴德英和禁卫统领齐宏不约而同碰了个异常复杂的眼神…… 如果他们没有猜错的话,恐怕,这位远离朝堂的废太子,再过不久,就又要重新回到原本就属于他的世界里去搅动风云了。 同样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的蒋大舅和崔氏也激动的几乎说不出来,他们是死死咬住了自己的舌头才没有惊叫出声。 不止是他们,就连瑾哥儿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涨红,为了避免自己显露出更多的异样情绪出来,他干脆死死的埋下了头,不再去看眼前这一幕让他心绪不住起伏的激动场面。 姜承锐默默的看着这样激动的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的皇帝,难得没有再口是心非的在他面前说上一句嘴硬话。 他垂下眼帘,默默地盯着皇帝紧紧攥住他胳膊的那只手,喉头带着几分嘶哑和颤抖地说道:“您在儿子心里就和心灵支柱一样,是儿子前行的动力,即便离开了您,儿子也想要留下点东西……您也知道……当时的儿子除了身上的一身衣物以外,什么都不能带走,唯一能够留下来做个念想的,也不过是那枚……您在给儿子行冠礼的时候,亲自送给儿子的那枚印章了……那是那群畜生唯一不敢从儿子身上搜走的东西。” 皇帝的眼泪再也不受控制的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他用尽全身力气地攥着姜承锐的胳膊,极力想要再说点什么,却还是没能说出口的重重拍了两下他的肩膀,然后头也不回地率先朝着大门外走去。 一行人见状急忙跟上。 唯有陆拾遗抱着已经在她怀里睡熟的珏哥儿在行到门口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她用一种十分家常十分自然的口吻,站在家里的门槛石后面,扯着嗓子叮嘱神魂颇有几分不守的姜承锐道:“下山的路太滑太陡,夫君,你把公爹背下去吧!记得当心点,仔细摔着了!公爹,珏宝眼看着就要睡着了,儿媳妇就不送您了,您要记得,办完了事情就赶紧回家里来,我们都在家里等着您呢!” 皇帝听到这话,脚下一顿,骤然回过头,随后在太监总管吴德英等人仿佛见了鬼的表情中,用很是认真的口吻对站在门口目送着他们一行离去的儿媳妇大声保证说等他办完事就一定回来,回到家里来。 特意给他们父子、祖孙留下说话空间的陆拾遗嘴角带着一抹愉悦至极的笑容,也一脸高兴的说着“那儿媳妇就放心了”之类的闲话,抱着已经歪着小脑袋在她颈窝里睡熟了的珏哥儿转身在蒋大舅和崔氏异常复杂的眼神中,步履轻盈地回自己的院子里休息去了。 由于陆拾遗的要求,姜承锐在皇帝的半推半就中,把他背了起来。 大内总管吴德英和禁卫统领齐宏不约而同的放缓了自己的脚步,默契的不去打扰那祖孙四人的交谈。 走在下山的路上,皇帝用带着几分压抑地嗓音问姜承锐恨不恨他。 “父皇,我也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姜承锐神情不变地垂着眼帘,“知道什么叫手心手背都是肉,您能够保下我,让我全身而退的带着几个儿子来这样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过自己的小日子,已经很不容易了,我对您,只有感激没有怨恨。” 只有感激,没有怨恨吗? 皇帝眼眶不禁又有些酸涩。 他清了清嗓子,将注意力放在旁边牵着弟弟瑞哥儿的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旁的瑾哥儿。 “那瑾哥儿呢?瑾哥儿,你恨皇祖父吗?”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要在这对父子的嘴里得到一个答案。 不论他们的答案是出自真心还是出自敷衍,他都想要问上一问,郑重其事的问上一问。 “以前是有点生气,因为皇祖父您说不要我们就不要我们了。”瑾哥儿干脆的说:“不过现在不气了,毕竟,不来到这里落居,我们永远都碰不上这样一个好娘亲。” “娘亲好!瑞哥儿有这个世上最好、最好的娘亲!”瑞哥儿虽然有些听不懂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但是一提到陆拾遗他就忍不住眉开眼笑。 皇帝沉默片刻,“瑾哥儿,那你就一点都不想念自己的亲生母亲吗?” “亲生母亲?皇祖父觉得我还有必要再惦记她吗?”嘴角飞快划过一丝冷笑的瑾哥儿眼睛一眨不眨地仰着依然带着几分孩童所特有的天真和纯然的小脸与皇帝对视。 皇帝看了看瑾哥儿,又看了看被他紧紧牵着手跟在旁边的瑞哥儿,嘴唇动了动,不再说话的拍了拍姜承锐的肩膀让他放自己下来,随后踩着脚踏坐上了回去的马车。 姜承锐父子三人默默的站在原地目送马车远去。 皇帝一直掀着帘子,目不转睛的看着山脚上的父子三人。 等到马车出了村,再也见不到人影了,他才神情很是唏嘘和恍惚地放下帘子,似自语又似疑惑的问着太监总管吴德英:“瑾哥儿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正在给皇帝用美人锤轻轻捶着腿的吴德英连忙开口说道:“太子殿下应该不会把那些事情和几位小殿——哎呀……” 脱口就是一声太子的他连连掌嘴,直说自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犯了大忌,还请皇上责罚。 皇帝闻言却是一声长叹:“何止是你,在朕的心里,他也一直是朕的太子,从没有改变过。” 本来就是假作口误的吴德英听了皇帝这声堪称发自肺腑的话后,默默的垂下了眼帘,将满腔的震撼之情深深的、深深的,埋藏在了心底。 ※ 在看着马车消失的无影无踪后,姜承锐抱着瑞哥儿,和瑾哥儿一起回身,往来时路走去。 “爹爹,皇祖父看上去老了很多。”瑾哥儿的声音有些沉闷。 “爹爹知道。”姜承锐的声音也带着几分干涩和嘶哑。 “爹爹,您还打算要回去抢那把椅子吗?我觉得我们现在的日子也过得挺不错的。”瑾哥儿又说,语气里充满着犹疑和不确定的味道。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瑾哥儿,”姜承锐在这一点的立场上与陆拾遗的别无二致。“作为我姜承锐这个倒霉废太子的孩子,除非我们又重新杀回京城得回原本就属于我们的位置,否则新帝登基的那天,就是我们全家甚至整个陆家村所有村民的死期。” 瑾哥儿沉默:“四叔他、他真的会……会这么狠吗?” 姜承锐冷笑一声:“他在我身边做小伏低这么多年我都没有觉察到他的不对劲,一朝暴露出自己的真面目就直接出手把我置之于死地,这样……还不算狠吗?” 瑾哥儿的眼神因为姜承锐的这番话而重新转为了坚定。 他静默片刻,主动牵住了姜承锐的手,“爹爹,不论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我们全家人总是会在一起的。” “是的,总会在一起的。”姜承锐冷凝的英俊面容上重新带上了一丝柔和的色彩。 “今天娘亲和外婆可真是把我吓了一大跳,”想到今天发生的事情,瑾哥儿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等回去后我要好好的给自己泡个澡,再喝碗压惊汤……恐怕皇祖父也没想到这世上居然会有人当着他的面说那样的话吧……哈哈……” 姜承锐闻言也有些忍俊不禁地给了瑾哥儿一个脑瓜镚,“你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今天在家里也不知道是谁吓得就差没尿裤子了。” “爹爹您就知道说我,”瑾哥儿从鼻子里不屑地哼出一声,“您别以为我人小就没看出来,要不是娘亲歪打正着的捞了咱们一把,恐怕您当时就要跪在皇祖父面前毫无形象的直接磕头请罪了!” “今下午是个什么危险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想到朱氏说的那一番话,姜承锐直到现在还有些控制不住的额头直冒冷汗。“那时候的我何止是想要跪在你皇祖父面前请罪,只要能够保全你们,别说是请罪了,就是要我当场自裁,我也是毫无怨言的!” “爹爹!”姜承锐发自肺腑的话让瑾哥儿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瑾宝,我知道你与你娘亲一向无话不谈,但是有关你皇祖父的身份,最好不要让你娘亲知道。”姜承锐拍了拍他的头,眼神慈爱而温柔。 “为什么?”瑾哥儿满眼不解地看着自己父亲。 “瑾宝,你别瞧着您娘亲平日里总是一副大大咧咧的爽快模样,实际上她最是心善胆小不过,你把你皇祖父的真实身份告诉她,会吓坏她的。” “可是就这么放着娘亲和皇祖父相处下去也不好啊,爹爹,我很怕哪天娘亲因为不小心触怒了皇祖父,然后被他责罚……”瑾哥儿忧心忡忡。 “放心吧,不知者不为罪,以你皇祖父的心胸是不会与你娘亲这样一个一心尊敬孝顺着他的儿媳妇计较的。”姜承锐脸上的表情带出了一丝古怪之色。“说不定,你娘亲的做法还恰恰巧的能够助我们一臂之力呢。” 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对普通人而言算不得什么,对孤家寡人一样的皇帝来说却不是一般的珍贵。 自从主动拉下脸来开了那么一个头后,皇帝就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对嫡子的满腔思念之情和尽情享受寻常人家的那种质朴亲情的诱惑,没事有事的就跑到陆家村来探望姜承锐一家。 每次他也都能在这里收获到满满的感动和幸福,然后兴尽而返。 到了后来,这里更是成为了他心里一个珍惜无比的堪称桃花源一样的宝贵存在。 虽然他从不曾将其挂在嘴边上,但是只要有了点什么他觉得好的、不错的东西,就都会一车一车的往陆家村所在的方向拉过去。 这回,即便他没有公开表态,满朝文武也都从他这简直可以说是大张旗鼓一样的举动中,察觉出了他心里的想法。 一些极善于钻营的做梦都盼望着从龙之功的投机取巧者再一次把他们的视线落在了这位原本以为已经彻底成为弃子的废太子身上。 而曾经被诸皇子围追堵截的七零八落的前太子党也重新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 远在陆家村的姜承锐也重新变得忙碌起来。 不只是他,就连瑾哥儿也被他带累的小小年纪脸上就已经多出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陆拾遗嘴上抱怨真不知道你们父子俩个整日整夜的到底在忙碌些什么,手上却半点后腿都不拖的把他们照顾的井井有条,偶尔还会状似无意的给他们提出一条又一条完全可以说是妙到毫巅的金点子出来。偏生,这对父子俩却因为对陆拾遗百般信任的缘故,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的浑然不觉。 第69章 虐子被休的填房(9) 虽然外面已经流言蜚语满天飞,皇帝却只作不闻的频繁往陆家村跑。 那里几乎变成了他的第二个家。 陆拾遗虽然还是经常抱怨皇帝临到老了都不闲着的行径实在是不是一般的惹人恼火,但是只要他回到这个家里来,她就会尽好一个儿媳妇的本分,把他老人家照顾得妥妥帖帖。 这种照顾,不是源自于他尊贵无比的身份,也不是源自于他至高无上的权柄,而是再单纯不过的把他当做自己的亲生父亲一样看待。 陆拾遗就像是照顾老陆头和朱氏一样的照顾着皇帝。 她会在天热的时候给他熬煮降暑的汤品,也会在冬天的时候给他做上两件冬衣。 她会为他的一个风寒而大张旗鼓的跑到镇上去请大夫,也会在他因为国事食欲不振的时候绞尽脑汁的给他准备好各种开胃的菜肴让他多少能够吃上一口。 她似乎看穿了自己公爹和丈夫之间的矛盾。 为了把他们重新拉合起来,她很努力的用自己的方式,强迫指使催促着自己的丈夫和三个儿子凑到公爹跟前去套近乎。 每当丈夫或者长子脸上露出半点纠结的神色时,她总是会怒气冲冲地高声呵斥他们真的是一点都不懂事! “你们知不知道什么叫老小孩?老小孩、老小孩,这是对年纪大了性子出现了很大变化的老人的称呼!公爹如今也快五十岁了!你们还跟他闹别扭?这像话吗?特别是你!夫君!就让你给公爹洗个脚,怎么就像是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似的那么为难?你以为你小时候公爹没给你洗过澡吗?他甚至连尿布都给你换过!如今不过是让你洗个脚你就这么磨磨唧唧的,等到他年纪大了,你岂不是会更嫌弃他?” 被训得头也抬不起来的姜承锐和儿子瑾哥儿默默交换了一个欲哭无泪的无奈眼神。 洗澡?还换尿布?! 这样的超规格待遇,别说是现实中了,就是在梦境里,他们都未必敢梦上一回,除非他们不想要自己的项上人头了。 “夫君!我知道你心里对公爹有怨,我也能够理解,毕竟公爹那事儿确实做的挺不像样的,可是他现在悔改了,不是吗?前段时间瑾哥儿教我写字的时候,还给我说过……说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故事呢!对待自己的亲爹,你就不能多一分宽容,少一分苛求吗?要知道,如果没有他的话,这世上也没有你、没有瑾宝他们几个了!” “我爹那事儿做得确实挺不像样的?”心里猛地就是一咯噔的姜承锐瞳孔有瞬间的紧缩,“拾娘,听你这口气,倒像是真知道,我和我爹他……” “嗨!你不就是怪公爹一门心思的扑在生意上,十年八年的不着家嘛!”陆拾遗大气无比地用力一挥手,“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小鸡肚肠呢捏?就惦念着公爹没有陪着你一起长大就怨怼记恨到今天?亏你还是个身高八尺的大男人啊!你也不想想,要不是公爹的努力拼搏,咱们现在能过上像现在这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吗?” 说到这里的陆拾遗语气里更是带上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夫君啊,吃水不忘挖井人!你要是再这么冥……再这么冥什么不灵下去,我就要带着瑾宝几个回娘家了!像你这样不孝顺的儿子我可不希望瑾宝他们三个将来有样学样的也不孝顺我!我还巴望着等我老了老了的时候,被瑾宝他们几个每天背着去外面舒舒服服的晒晒太阳,暖和暖和身子骨儿呢!” 瑾哥儿被陆拾遗说的心窝一热,陆拾遗嘴里描绘出来的那个画面也让他这段时间因为种种缘故而变得森冷的眉眼重新染上了一抹温暖的神色。 “娘亲,是冥顽不灵。您也别说什么等到您老了老了再让我背您,只要您想,就是现在我也能够背着您去外面舒舒服服的晒太阳!”瑾哥儿眼眶因为情绪激动而隐隐有些发红。 ——那日送皇祖父下山的时候,他避重就轻的说不恨他,因为不来到这里就不会知道他们兄弟三个还能够幸运的拥有这样一个娘亲的说法也是真的,如果说曾经的苦难只是为了让他们能够得到这样一个母亲,那么,他姜继瑾认了!甘之如饴的认了! 陆拾遗像是没有看到瑾哥儿脸上难以掩饰的动容之色,她直接屈起手指在他脑门上亲昵无比的弹了个脑袋镚儿,“你现在年纪还小呢,哪里背得动娘亲?要是你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孝顺娘的话,那么,喏……”陆拾遗对着脚下的铜盆努了努嘴,“和你爹爹一起去给你爷爷洗脚!” 瑾哥儿脸上的激动表情顿时又重新变得纠结无比起来,心里更是说不出的哭笑不得。 我的好娘亲啊,您知不知道您同情的这位所谓的不被儿子孙子待见的可怜父亲和祖父有多少人盼望着能够帮他洗一洗脚啊! 他那是普通的脚吗? 他那是龙脚啊! 你以为,他那脚是寻常人都能够碰得吗? 您也不怕您的丈夫和儿子直接被他身边的人因为大不敬而撵出来! 直接被坑娃的娘架到火上烤的瑾哥儿只能将求助的眼神抛向自己的父亲。 只可惜他的父亲也是自身难保。 “拾娘,我爹的身子骨还很健壮,他可以自己洗脚,根本就没必要让我——” 姜承锐的声音消失在陆拾遗虎视眈眈的注视中。 “你要真不想去的话也行,瑾宝!过来帮娘亲收拾东西!走!我们去外公外婆家住一段时间!不理你这不孝顺的爹了!” 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姜承锐哪里舍得就这么让陆拾遗走,眼瞅着她就要转身离去的他,直接被逼上了梁山。 “我去!我去还不行吗?!”姜承锐丢盔弃甲的放弃了自己的所有尊严,“不过你可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要是、要是我爹把我给赶出来了……你可不能再逼着我进去!孝顺长辈是对的,但是总不能为了孝顺而去忤逆长辈自己真正的意愿吧?!”姜承锐很努力的钻漏洞。 陆拾遗脸上露出一个高深莫测地笑容,“……如果公爹真像你说的把你们父子俩赶出来的话,那么我就不逼着你们再去讨嫌了。” “这可是你说的!”姜承锐和瑾哥儿几乎异口同声。 陆拾遗唇角一翘,“说话算话!” 姜承锐在儿子一言难尽的眼神中将地上还冒着热气的铜盆端了起来,然后深吸了口气,“瑾宝,走吧。” 瑾哥儿脸上摆出了一副慷慨就义一样的神情,重重点头。 两人一起往已经变成皇帝专属的正院走去。 自从皇帝三不五时的回来后,陆拾遗就坚决无比的把正院让给了皇帝,即便皇帝并不经常回来住她也执意要这么做。 “公爹在咱们家里,就是定海神针一样的存在,就算他总是不服老的往外跑又怎样,只要是他回到这个家里,我们就要以他为尊,唯他之命是从!只有这样,他才能够真切的感觉到我们对他的尊重和关怀,只有这样,他才会想着留在这个家里,而不是整日整夜都感到不安稳的跑到外面去风餐露宿的吃苦受罪。” 陆拾遗说这话的时候,太监总管吴德英和禁卫统领齐宏若不是身份所限,真想要对着这看着只是清秀的寻常农妇来个三跪九叩大礼! 就为了向她好好的取取经、拜拜师。 想要知道她这张舌粲莲花一样的嘴到底是怎么修来的。 毕竟像她这种明明不知皇帝身份,却能够一言一行的都戳进皇帝心坎上的本事这世上也没谁了! 如果不是很清楚一个知道了皇帝身份的寻常妇人绝不可能像陆拾遗这种表现的吴德英和齐宏几乎都要在心里怀疑,她这一举一动到底是不是刻意为之了! 要知道,有时候无形的马屁才是最致命、最能够打动人心的。 “皇祖父那里多得是侍候他的人,我们就在院子门口打个转转就回去。”瑾哥儿小小声地和自己身边的父亲打着商量。 姜承锐也是这个意思。 不过他到底有几分背着妻子做坏事的紧张,“要是被你娘亲发现了怎么办?” “没关系,真要被发现了,您就直接把黑锅往我身上甩,娘亲最疼我们几个,就算再怎么生气,也不会下狠手揍我们,至于您……”瑾哥儿给了姜承锐一个怜悯的眼神,骨碌骨碌转个不停的大眼睛更是在姜承锐脖颈处的那一小块青紫红痕一扫而过。 脸上瞬间变得火辣辣的姜承锐条件反射地用右手将铜盆顶在自己腰间固定,然后松开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脖子。 支吾了半天,却不好意思对将将要满八岁的儿子说什么这不是被妻子揍的,而是被妻子在床笫之间用力吮咬出来的吻痕。 ——他丢不起那个脸。 因此,到最后只能磨着后槽牙含含糊糊的从鼻子里哼出了句:“瑾宝你也别得意,你们现在的地位之所以看着要比我重一点,不过是因为你们年纪还小,等你们再长大一点,到时候你看在你们娘亲心里到底是我最重要还是你们最重要!哼!” “等我们大了不还有我们的孩子吗?到时候我娶一大堆的婆娘生一大堆的孙子、孙女给娘亲抱,保证娘亲每天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直接把你给抛到脑后边去!”瑾哥儿在说起这话的时候,整个人就像是翘尾巴的小公鸡似的,要多得意就有多得意。 姜承锐的脸瞬间黑得犹如锅底似的就要揍他,不想瑾哥儿却先他一步的摆出了一副紧张的表情,指了指前面,用带着几分忐忑的声音说了句:“爹爹,我们到了。” 姜承锐脸上的怒色顿时就如同冰雪消融一样,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你爷爷现在一定很忙,我们就在外面叫个两声就回去交差怎么样?”姜承锐一脸干笑着说。 瑾哥儿拧着小眉头很认真的给他爹出主意,“也许,我们还可以小点声?” “好主意!”姜承锐眼睛一亮的十分赞同。 这父子两个在院门口有商有量的想要阳奉阴违,却不知道屋子里的人正等着他们开口呢。 皇帝一脸笑容的一面听着跪在他身边的暗卫活灵活现的学着口技,一面对一直随身侍候在他身边已经跟了他几十年的老伴当兴致勃勃地说道:“你猜等会朕让他们进来,他们心里是不是会十分的懊恼?懊恼不该向拾娘妥协?” “皇上,您这话老奴可就半点都不赞同啦,”吴德英脸上也是满满的笑容。“如果您真的愿意给殿下父子俩这个荣幸,想必他们只会为此感到激动万分,而不会生出半点什么懊恼的情绪出来,毕竟,您这样做可是给了他们无比的荣耀啊。” 在主仆俩说着话的时候,门口就传来了如果不仔细听绝对察觉不到的喊门和请示声。 皇帝几乎是用迫不及待地的声音对外面的喊门和请示声响应道:“是承锐和瑾宝吗?进来,赶紧进来。” 姜承锐端着一铜盆的水,蔫巴巴地带着瑾哥儿进来了。 “这是?”皇帝明知故问。 姜承锐脸上的表情十分尴尬。 他吭哧了半晌,才强作镇定地说道:“儿子想到这么多年以来,还没有给您洗过一次脚……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想帮朕洗个一次看看?”皇帝笑容满面地接过了姜承锐怎么都没办法说完的话匣子。 眼神闪躲、表情窘迫的姜承锐闷闷的应了一声。 皇帝从刻有延年益寿松柏框格的黄花梨条案后面起身来到姜承锐面前。 吴德英也见机而作的搬了一张黄花梨的玫瑰椅放到皇帝身后。 皇帝大马金刀一样的坐下,撩开袍摆,一脸强作淡定,眼睛里却盛满期待地看着姜承锐道:“不是说要给朕洗脚吗?怎么不动了?” 姜承锐脸上的表情有瞬间的空白。 半晌,他才手足无措地蹲下身来,轻手轻脚地给皇帝褪了鞋袜,然后把他的双脚浸在铜盆里。 瑾哥儿蹲在旁边给他挽袖子。 铜盆里的水已经有些凉了。 皇帝却仿佛浑然未觉。 他的心口处就仿佛燃了一堆旺盛无比的熊熊篝火一样,让他浑身都热烘烘的想要冲到冰天雪地里去大肆狂奔一番。 他默默地看了许久认真给他洗脚的儿子和孙子,又努力仰头、再仰头的不让自己的泪水再次夺眶。 他坚持了很久,直到早已经把服侍他当做了一种本能的吴德英眼力劲儿特好地奉上一块手帕,他才胡乱抹了把眼,顺着这个台阶,清了清嗓子地用还有些含糊的声音说道:“看到你帮朕洗脚,朕就不由自主的有些想到从前……想到你刚从娘胎里出来的时候,你母后她去得太早……朕不忍心委屈你,一直都把你养在朕的寝宫里,那个时候……朕也像是像你这样的给你洗澡换尿布,朕可半点都不嫌弃你……就算你尿了拉了,在朕的眼里也是好的不能再好的……如今时光匆匆……转眼已经是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你也有妻有子……也……知道乌鸦反哺的给朕也洗上一回脚了……朕这心里……真的是说不出的感动……” 姜承锐低着头一直都没有说话。 他的眼泪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一颗一颗地掉进面前的铜盆里。 也不知道他这样默默无声的流了多久的泪,眼眶同样有些红肿的皇帝抬起手用力挥了一挥,这间儿媳妇用她那上不得台面的欣赏水平所拾掇出来的四不像书房里就只剩下了他们父子二人。 就连瑾哥儿也被禁卫统领齐宏悄无声息的给抱到外面去了。 “承锐,朕知道你心里委屈,你要实在是憋不住的话,就大声的哭吧,朕保证没人敢笑话你!朕保证!” 姜承锐咬了咬牙,在踌躇了片刻后,终于决定不要脸的默默把头埋在了皇帝的大腿上。 他呜咽着,泪水很快打湿了皇帝身上的锦袍。 “父皇,我没有窥探帝踪,也没有对自己的弟媳妇心怀不轨,我没有置泾河以北的百姓于不顾,也从没有贪污过赈灾的银两更没有想过要发国难财……父皇……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我一直是冤枉的……” “朕也知道你是冤枉的,可是朕却没有帮你,而是听之任之的在群臣们的弹劾中顺势而为的废了你的太子之位,你恨朕吗?”皇帝伸手摸了摸伏在自己腿上的儿子的头。 这是他的嫡子啊。 是他一手抚养教导长大的弟子啊。 他心中就如同打翻了的五味瓶一样,真的是什么滋味儿都有。 “父皇,这个问题很久以前您已经问过我了。” 姜承锐从皇帝的腿上抬起头来,声音很努力的保持着平静。 “那些事情虽然很多都不是我做的,但是他们都是我毫无节制胡乱收拢回来的所谓门人做的,这与我做的又有什么分别呢?我虽不曾窥探帝踪,但……您的行踪确实有人总是送到我手里来,我虽然没有对九弟媳妇心怀不轨,但九弟媳妇也确实是被我那好太子妃亲自送到了东宫的床上的,也确实在我毫无所觉的走进寝殿的那一刻因为羞愤不已而撞墙自尽。至于泾河以北百姓们用来救命的赈灾银也确实是我手下的门人贪墨了一大半,当年的我识人不清又心高气傲,会落到那样一个墙倒众人推的下场实在是再正常不过,因此,我真的一点一点都不怪您,毕竟您能够在那样群情汹涌的情况下保全我已经很不容易了。” “从你的这一番话里,朕就知道你是真的反省了,朕很高兴。”皇帝将刚才自己拭泪的手帕递到姜承锐手里,看着他抹去了脸上的狼狈后,才声音沙哑干涩地说道:“过去的事情,就我们彻彻底底的揭过去吧,不要再追究了。你四弟为人虽然太过狠辣酷烈,但也恩怨分明,对你更是赤胆忠心,朕当时就是看在他是你最亲近兄弟的份上,又恪尽职守愿意踏实办事的情况下,才把太子的位置定给了他——当然,这也是他确实有几分能耐,扛得起这万里江山的缘故。承锐,在朕百年之后,有他照看着你,朕也能够安下心来的含笑九泉了。” ——只怕您到时候会死不瞑目! 姜承锐听到这话止不住在心里发出一声近乎抓狂的怒吼。 为人狠辣酷烈但也恩怨分明? 对儿子我更是赤胆忠心?! 父皇! 你完全被那条毒蛇给骗了! 他哪里是对我赤胆忠心?! 他分明就是做梦都想着要把我置之于死地啊! “父皇,”心里悲愤面上却勉强做出一派感激涕零之色的姜承锐仰面对着自己‘英明无比’的父皇露出一个再灿烂不过的笑容。“您为儿子考虑的真的是太周到了,儿子心里感动又惭愧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什么都不用说,”皇帝哈哈大笑的拍着姜承锐的肩膀,望着他的眼神更是说不出的温柔和慈爱。“你只需要在朕禅位后,和朕的好儿媳妇拾娘一起好好的孝顺朕就行啦,这些日子以来,朕虽然还没有向满朝文武们透露口风,但是却一直都在为你们的将来铺路,等到你四弟登基的那一天,朕就让他下一道封你为王解除禁锢的圣旨,到时候,你就可以自由自在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再不需要困在这一亩三分地里动弹不得,还要伤脑筋的和拾娘解释为什么你只能在这京城脚下活动而不能去别的地方了。” 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的好父皇已经打算要禅位的姜承锐只觉得一个晴天焦雷直接劈到了自己的脑袋上。 把他整个人都震撼刺激得有些晕头转向起来。 很清楚他那位好四弟上位后他和他全家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他强忍住自己不当着皇帝的面失态到勃然变色,而是要多努力就多努力的用充满迫不及待地口吻说道:“父皇,只要能够解除禁锢,别说是亲王了,就是郡王也行啊,”他面上笑得欢喜期待不已,心里实际上早已经纠结成了一团毛线。“就像您说的,这几年来,我为了向拾娘解释‘我为什么只能呆在这儿,哪里都不能去’可谓是绞尽脑汁,如今,总算是解脱了。不过就她那个窝里横的傻婆娘,要是哪一天知道了您这个做公爹的真实身份居然是当今皇上,恐怕会被吓得当场晕过去。” “即便是吓到昏倒也要接受现实嘛,”皇帝想到这个也觉得十分可乐,“说来也怪,朕这么多儿媳妇中间,也就这一个不是朕亲手挑的最合乎朕的心意。承锐啊,你可别怪父皇没事先提醒你,正所谓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拾娘跟着你也算是吃了不少苦头,你可不能在恢复身份后就把她抛在脑后啊,到时候别说朕会为此重重的责罚于你,就是你那几个儿子都未必会给你好脸色看!” “父皇,如果不是拾娘,我现在还不知道窝在哪个旮旯角落里醉生梦死呢,我就是辜负谁也舍不得辜负她啊!”此刻乱遭一片的心情已经有所恢复的姜承锐一脸委屈的给自己喊冤。心里却为自己那傻婆娘总算入了君父的眼而感到欣慰。 最起码的,等到以后拾娘跟着他们父子四人回了京城,即便她的身份再怎么低微的让人诟病,他们也不敢当着她的面给她委屈受。 毕竟,她可是连皇帝都为之欣赏且特特要高看一眼的人啊。 因为一盆洗脚水,这对至尊父子的心结可谓是去了个七七八八。 不过更深一层的烦恼也重新如同一座大山一样狠狠的压在了姜承锐的肩膀上! 让他几乎有不堪重负之感。 只不过这样的压力他却谁也不能说——只能深深的埋在心底——连他唯一的‘同伙’瑾哥儿都不敢告诉。 毕竟这事儿实在是太大了,大得都有些离谱了。 而且就算告诉瑾哥儿又如何呢?他才七岁,又能够当真想出什么有用的辙儿出来呢? 话又说回来,即便他那父皇在一时情绪激荡下,对他吐露了真实的想法,说要禅位又如何? 只要他还没有正式把禅位的意图正式透露给他那如毒蛇一样阴险狡诈的四弟知晓,只要他还没有当众向着满朝文武和整个大雍正式宣布,那么他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而且他也坚信,以他父皇现如今对他这样的堪称逾制一样的高调宠爱,总有一日他那面上瞧着重情重义实际上心眼儿小得堪比针鼻尖儿一样的四弟绝对会坐不住的行动起来! 等到那时,他一定能够把握住这最后的机会,彻底的将那个反复无常又卑鄙无耻的小人给活活送进十八层地狱里去! 他能够巧施布局的说自己窥探帝踪、强迫弟媳?那么他又如何不能也让对方尝尝看弑君杀父、谋逆篡位的滋味儿?! 想到那个在还没有嫁进东宫就与他那好四弟暗通款曲数年的好太子妃,姜承锐眼里有一抹极深、极重的厌憎情绪一闪即过。 第70章 虐子被休的填房(10) 自从和儿子交心以后,皇帝来陆家村来得更勤快了。 他三天两头的就要往这里跑,跑得宫里的娘娘们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在这里金屋藏娇了一个倾国倾城的绝世大美人,要不然,就算他再怎么看重废太子,也不能夸张到这样一种乐不思蜀的就差没到荒怠政务延误军机的地步?! 满心疑问无法得到解答的后宫嫔妃和皇子们把主意打到了太监总管吴德英的身上——想要从他的口里套出皇帝之所以对陆家村流连忘返的缘由所在。 在这些人里面,最好奇、最想要知道其中隐秘的就是现在的太子姜承锋。 皇帝这段时间的心血来潮实在是让他如坐针毡,再也没办法维持住那伪装出来的端方太子模样,一门心思的就想着要刨根究底,弄个一清二楚。 因着自己的身份,姜承锋理所当然的找到了太监总管吴德英。 他满心以为只要他主动伸出橄榄枝,吴德英就一定会乐意与他结这份善缘,岂料,对方却如同滑不溜手的泥鳅一样,直接和他顾左右而言它的打起了太极拳。 太监总管吴德英之所以能够在皇帝身边,稳稳当当的一待就是这么多年, 倚仗的就是他那一颗坚定不移,只忠于皇帝的真心。 他如何可能因为一点蝇头小利就把他这么多年的坚持抛诸脑后? 别说太子还没有登基呢,就是他真的登基了又如何? 大不了他就直接一抹脖子生殉了自己的老主子,也算是全了他们这份已经堪堪延续了数十年的主仆情谊。 他就不信等到了那时,太子还会有那个闲工夫对他这已经死翘翘的老菜皮算什么秋后帐。 吴德英这不论谁问谁打听,这嘴皮子都和蚌壳一样闭得死紧的就连铁锉子都锉不开的脾性在大雍上层社会几乎可以说是公开的秘密,大家也已经习惯了他的‘铁面无私’,从不会自讨没趣的到他这里来碰软钉子。 还没有册封为太子的姜承锋对于这一点也适应良好,也很能够接受自家父皇的身边有着这样一个让人无可奈何偏生又不得不努力表现出热情和尊重的奇葩。 不过,等到他入主东宫,正式被册立为太子后,他的思想就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他觉得自己没必要在对着这样一个地位卑贱的太监虚与委蛇、低三下四了! 他觉得吴德英应该反过来讨好他才对——毕竟,他可是吴德英即将服侍的下一任主子,以吴德英的才智和能干,不可不趁着烧冷灶的机会,背着父皇偷偷的与他暗通款曲。 别以为他不知道,当初他那好二哥当太子的时候,因为某些事情而与父皇闹别扭冷战的时候,吴德英可没少明里暗里的帮他转圜说合。 心心念念都想着要压姜承锐一头的姜承锋却不知道,那些他所看到的的来自于‘不要脸的臭太监的吴德英的巴结示好’根本就不是吴德英自己的意愿,相反,他是在为自己拉不下脸的老主子背锅,是皇帝扛不住与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嫡子冷战的滋味儿,又顾念着自己那张龙脸,才暗示向来如同他肚里蛔虫一样的吴德英在中间想方设法的转圜斡旋,只为了早点与他的宝贝太子和好。 即使姜承锋卧薪尝胆顶了姜承锐的太子之位,但是无论他多么努力,他都没办法把皇帝心里的那个姜承锐给挤走——因为那个姜承锐刚从娘胎里落地的时候,就已经深深的扎根在了皇帝的心窝子里,如今早已经枝繁叶茂根深蒂固的不可分割。 正是因为清楚的了解这一点,姜承锋才患得患失的不行,就怕哪天一个不小心,自己屁股底下这张好不容易抢过来的宝座就又要还给他原本的主人了。 失了平常心的姜承锋在被吴德英用太极推手的方式接连糊弄了好几次后,终于被自己的脑补和心里那头怎么关也关不住的猛兽给刺激得发狂了。 很确定自己无论怎样做也没办法将姜承锐从父皇的心里抹去的他在经过剧烈的挣扎后,终于在身旁几个谋士的撺掇下,准备对皇帝下手,然后再把黑锅狠狠地扣姜承锐身上了! 他这一举动和一直在静待时机的姜承锐几乎可以说是不谋而合! 不怕他动就怕他不动的姜承锐在听说了皇帝几次出宫,太子都会派人暗中跟踪的消息后,不由得在嘴角勾起了一个堪称森寒的弧度。 虽然姜承锐从来就不和她说这方面的事情,甚至连真实身份都不敢告诉她,就怕吓到她,但陆拾遗依然从他平日里的表现中觉察到了些许苗头。 早已经期待着这一日的陆拾遗面上不露声色,实际上心里却已然悄悄提高了警惕。 陆拾遗是个安全感极低的人,她也向来就不打无准备的仗,因此在听说山下有黑衣人在靠近,并且已经烧了大半个村子的她在最初的惊慌失措后,很快就在隐隐约约的喊杀声中,恢复了镇定。 “夫君,前段时间我听我娘亲给我说过一个十分有趣的故事——” 已经打算让自己的皇帝爹亲眼看看他的好四子是怎么对他这个做二哥的‘忠心耿耿’的姜承锐心里就仿佛燃烧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一般,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听什么有趣的故事。 不过在他满心无奈的想要对妻子敷衍两句,说那个故事等我们以后有时间可以再慢慢听的时候,他的眼睛却在这个时候,于不经意间和妻子的对上了。 也许是鬼使神差,也许是别的什么,眼瞅着妻子用这样充满不安却又坚定无比的眼神一瞬不瞬注视着他时,他喉结下意识的滚动了两下,然后脸上带着几分不确定地望着陆拾遗,试探性地问道:“什么样的故事?和我们目前的处境有什么关联吗?” 陆拾遗在大家不解的眼神中重重点头。 “我娘亲和我说,村子里以前有一个孩子放牛的时候躲了懒,牛糟践了别人家的一大块田地,他因为害怕家里人发现后揍他,就躲进了一个异常隐蔽的山洞里,结果大家找了他很久很久都没有找到,他家里的大人更是因为这样急了个半死,到后来,还是他自己从山洞里钻出来,人们才知道在那样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居然还藏着一个足可供四五人容身的小山洞!” 这段时间一直被女儿叫上山来陪亲家公说话的老陆头和朱氏如今已经被骇得面如土色。 ——至于她那对走狗屎运的兄嫂前两天正巧回娘家探亲去了,至今未回,如此反倒阴差阳错的躲过了一劫。 朱氏在听了女儿的话后,更是如同溺水的人抱住了一块浮木一般,不停地把头点成了小鸡啄米,“确实有这么一回事,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而此时的姜承锐也明白了陆拾遗话里所要表达的意思了。 他若有所思地逡巡了眼即便是听说有不明黑衣人围山也神情镇定的瞧不见一丝慌乱惊恐之色的皇帝和瑾哥儿等三个孩子,“拾娘,你是想带着我爹和三个孩子暂时去那山洞里躲一躲?” “不!我的意思是大家都去那边躲上一躲,咱们这山上你也知道,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各种各样的山洞!” 陆拾遗可不傻,她这次附身的可是个既不识字又眼界狭小的只能够看到自己眼前这一亩三分地的普通农妇。 这样的她,顾头不顾尾才是常理,怎么可能说出只带着自己的亲人去逃命这样的自私话。 而且她也相信能够在皇帝身边混上个一席之地的人绝不会是什么蠢货——这个时候不表忠心更待何时?! 她相信,即便她故意把话说得这么傻白甜,那群见机而作的聪明人也会顺着她搭出来的梯子狠狠的在皇帝面前刷一把好感度!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陆拾遗这边话音还没落下呢,吴德英已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给皇帝砰砰砰的一脸磕了十七八个响头了。 “主子爷!请恕老奴以后不能再服侍您了!” 他在老陆头和朱氏震惊不已的眼神中,顶着满头的青紫和血糊糊在皇帝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的从地上蹦了起来,“刚才夫人的话你们也听说了,那隐秘山洞小得根本就藏不了多少人,正所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现在也该到了我们为主子爷挺身而出的时候了!”吴德英的声音尖锐而刺耳,但是却带着一股让人热血沸腾的力量。 陆拾遗看着满脸慷慨激昂的吴德英,不得不承认也只有这样的人物才能够在伴君如伴虎的一国之主身边如同那常开不败的鲜花一样,一经绽放就是这么多年。 能够站在这大厅里的,就没有一个是真傻子。 虽然不清楚那群黑衣人到底是谁派来的,但心里明白只要皇帝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出事,他们就注定是一个死且还会牵连到家里人的男女老少们,不论是什么身份,都不约而同的摆出了一副英勇就义的面孔,直言要为他们尊敬的主子爷抛头颅洒热血! 既然都已经决定要豁出去了,那么在临死前表现的壮烈一点,也能够在皇上面前加上不少的印象分!说不定就被皇上记在了心理,以后遗泽到自己的后人身上呢。 对这幕大戏早已经期待已久也准备多时的姜承锐见此情形,自然不甘示弱。 他表情很是郑重地对着皇帝一撩袍摆,双膝跪地地行了三跪九叩大礼,“请恕儿子不孝……” “什么都别说!朕……我不想听!我一点都不想听!”皇帝铁青着一张脸亲自把姜承锐从地上拽起来,“老吴那混蛋给你带了个坏榜样,你可不许跟着他学!” 姜承锐却一脸的心意已决,“父亲你庇护了儿子二十余载,也该到了儿子回报您一二的时候了!” 说到这里,姜承锐充满不舍的眼睛在妻儿身上一扫而过。 虽然对于今天的这起祸事他早有准备,也笃信自己能够全身而退,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心里到底还是有几分不安和忐忑留存的。 不过,即便心里再不安、再忐忑,他也坚持要这么做,因为他知道这是他们一家唯一能够翻盘的最后机会了! 为了不在老四上位后被清算被报复,也为了能够让妻儿们大大方方的活在阳光下,他这次是铁了心的要好好与老四正面对上一对了! 他必须要趁此良机亲自戳穿老四的真面目! 他也必须要借着这一起祸事,转危为安的重新攀回到原本就属于他的位置上去! 古往今来的废太子不多,但是有好下场的却没几个,即便是有,那也是苟延残喘的带着家里人窝囊到死! 姜承锐绝不容许自己落到那样凄惨的地步,也不容许自己的妻儿因为他的牵连在新帝上位后,整日整夜的过着心惊胆战的日子! 他要把老四拉下马! 他要复立! 他要称帝! 他要为皇! 眼里的彷徨之色重新转换为坚定的姜承锐看着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而猛然睁大眼睛,惊恐的泪花不停的在眼眶里打转转的妻子,嘴唇微微翕动了好几下,才勉强自己硬下心肠来,涩声嘱咐道:“拾娘,我爹还有三个孩子,就都交给你了!” “不!你不能这么做!”陆拾遗强忍住想要尖叫的冲动,原本强忍住的泪水更是在这一刻彻底夺眶,“夫君!你不能扔下我们!你不能!” “拾娘,我也不想扔下你们,但是下面的那些人明显是冲着我们来的,如果我们不组织起有效的防御手段,等人来救,恐怕这屋子里站着喘气儿的,没一个能保得住!”姜承锐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惭愧和无可奈何。 “他们为什么要冲着我们来?”陆拾遗的眼泪就像决堤了的江河一样,哗啦啦地不停从眼眶里往外流,“难道就因为我们家里有几个钱吗?可这是天子脚下呀!天子脚下怎么会出现这么可怕的强盗?!” “等等!夫君,你刚刚说等人来救?”满脸六神无主的陆拾遗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一把用力攥捉住姜承锐的胳膊,声音很是急促地迭声追问道:“谁会来救我们?官府吗?他们能赶得及吗?” “像这种做刀口舔血买卖的悍匪向来消息灵通,谁知道他们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呢。”姜承锐飞快的看了皇帝一眼,顺着陆拾遗的口吻,用哄小孩儿似的语气安慰她,“至于官府能不能赶得及……我相信他们只要收到消息,就一定会拼命赶过来的……毕竟,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嘛。”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说玩笑话!”陆拾遗被他逗得破涕为笑,她用力咬住下唇,强迫自己把眼泪给硬生生的憋回去,“你要去就去吧,我不给你拖后腿!爹和孩子们我也会给你顾好的……不过,你也得给我仔细当心着点……我可不想自己好不容易嫁了人,又要当一回寡妇!我可受够了这当寡妇的滋味了!” “呸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刮过!”比起口无遮拦的陆拾遗,朱氏这个做母亲的比她还担心自己的女儿又做一回寡妇,要不是现在厅里站满了人,她已经用拧人神功把陆拾遗拧得满屋子乱窜了。 “我这说的可是大实话!”陆拾遗继续拿泪汪汪的眼睛瞪着姜承锐,“我可告诉你了,要是你、要是你就这么倒霉催的被悍匪给杀了,你也别怪我心狠!直接带着瑾宝他们嫁到别人家去!到时候!我要你躺进了坟墓里都怄得要跳出来!” 姜承锐被陆拾遗的威胁弄得脸色都快黑得和锅底有一拼了,不过他到底心里虚,理亏,看着明明心里难过的要死还强行伪装出一副蛮横模样来威胁他的妻子,他自己的眼眶也忍不住热了一热。 “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平安的回到你和孩子的身边来的!”姜承锐将视线下移定格在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一手一个的紧攥着弟弟不放的瑾哥儿身上。父子俩交换了一个只有彼此才能够明白的眼神,最后,姜承锐用力拍了拍瑾哥儿瘦弱的肩膀,“瑾宝,你从小到大都没有让爹爹失望过,爹爹相信你这回也会表现的同样优秀,对吗?” 压根就不敢想象自己的父亲此去还能不能回来的瑾哥儿很努力的把哭腔给憋回到嗓子眼儿里去,“爹爹!你的瑾宝永远都不会让你失望的!永远!”他的语气十分的坚定,坚定的都带出了几分铿然之感。 姜承锐默默的看着这样的长子轻轻笑了笑,然后又依次抱了抱想哭但是又被大哥虎视眈眈的眼神警告得半点都不敢哭出声来的次子和幼子,随后才眼神颇有几分闪躲的重新望向他的父皇。 皇帝执掌至高权柄这么多年,政治上的敏锐远非寻常人能比。 在自己心爱的嫡子默默朝他看过来的时候,他不由得惨笑一声,“看样子是朕……是我一厢情愿了。”他闭了闭眼睛,突然在吴德英等知情人的震惊的简直没办法相信的眼神中,从自己的腰间扯下一个荷包扔到了同样不敢相信自己父皇居然会把这样一个珍贵物件给了他的姜承锐手里,“抓到人以后,把他带到我的面前来,我要问问他,我到底哪里对他不好,才逼得他行出此等忤逆不孝之事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皇帝毫无预兆地一脚踹烂了自己旁边的一张红酸枝木灯挂椅。 姜承锐把乌泱泱的一大厅人都带走了,陆拾遗也强打起精神用力搓了把脸,带着皇帝和三个孩子以及老陆头和朱氏往后门而去。 他们才出了蒋宅没走几步路,就听到原本距离他们还有些遥远的喊杀声明显近了几分。 朱氏当时就惊吓得有些腿软,被老陆头和陆拾遗眼疾手快一把搀扶住了! 大家闷着头继续赶路! 如此这般的大概走了将近一炷香的功夫,他们终于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等到看到那个小山洞的时候,皇帝和瑾哥儿才知道朱氏和陆拾遗母女两个为什么会说出那个孩子一躲进去就没人能找得到的话来了。 原来,这山洞居然在一丛厚厚的绿萝藤蔓后面,而且还小的成年人必须弯着腰才能够钻进去——躲到这里面除非如同篦脑袋上的虱子一样的来回梳个不停,否则休想要发现里面藏着的人。 陆拾遗抢先一步将绿萝给掀开了,然后让皇帝和老陆头、朱氏以及三个孩子先后进去。 皇帝、老陆头和朱氏还有瑞哥儿和珏哥儿都进去了。 唯独瑾哥儿两腿像是扎根一样的定在了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陆拾遗。 陆拾遗被他看得脸上飞快的闪过一丝不自然。 “怎么啦,瑾宝,你怎么不进去?” “娘亲为什么就知道问我?”瑾哥儿反问了一句,“您呢?您又为什么不进去?” 陆拾遗沉默了片刻,才终于在瑾哥儿和洞口里那几双眼睛的注视下,吭哧吭哧地说了句:“我……我要去找你爹爹……” “拾娘!你说什么?!” 山洞里传来朱氏不可置信的惊呼声。 “拾娘!不许胡闹!你一个女人家过去除了拖后腿和给人杀以外,还能做什么?” 紧跟着是老陆头充满恐慌的怒斥声。 “那我和娘亲一起去!”瑾哥儿干脆利落地说:“这样也正好有个伴。” “你不能去!你忘记你答应你爹爹什么了吗?”陆拾遗连忙出声制止道。 “您也答应了爹爹要保护好我们不是吗?您这个做大人的都能够出尔反尔,更何况我这样的小孩子呢!我是不会就这么放你走的!”瑾哥儿陡然抱住陆拾遗的腰,“娘亲!要去我们一起去!要不然您就和我们一起躲进山洞里,直到爹爹他来找我们为止!” “瑾宝,你还小,很多事情都还不懂,你不知道你爹爹对我而言有多重要,”陆拾遗按住瑾哥儿的肩膀,“你就当帮帮娘亲,让娘亲走,好不好!”不管今日这场动乱最终的结果如何,陆拾遗都不会容许姜承锐离开她的视线太久,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家傻小子的灵魂有多脆弱,他就跟一块受不得任何碰撞的水豆腐一样,稍不注意就会魂飞魄散——陆拾遗说什么都不可能拿他冒险的! “不好!娘亲!不好!您不能走!”瑾哥儿把陆拾遗勒得死死的,瑞哥儿和珏哥儿见状也要从山洞里爬出来,被一直保持沉默的皇帝直接两手刀给敲昏了,免得他们爬出山洞后乱上加乱。“你明知道出去是送死,为什么还坚持要去!” “因为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爹爹独自面对那可怕的一切!”陆拾遗的声音很是坚定。“我们是夫妻!是早就约定好要同生共死的夫妻!” 皇帝听到这话的时候,倏然抬头,他眼神动容的望着陆拾遗,眼里有激赏震撼之色一闪而过。 “那您就让我跟着你一起去!”瑾哥儿脸上的表情也很坚决,“当初您愿意为我而吸蛇毒,那么,我也愿意在这个时候陪您一起去找爹爹!去和他同生共死!” “那是假的!是我骗你的!”心急如焚的陆拾遗终于被瑾哥儿缠得有些按耐不住满腔的火气了。 她紧锁着眉头一边掰瑾哥儿的手,一边对他大声说道:“我从小就在这座山脚下长大,又怎么会连最常见的紫沙蛇有毒没毒都认不出来?!” “就算你是个大骗子我也认了!”听了陆拾遗的话,瑾哥儿脸上的表情不由得有些错愕,但他很快恢复了镇定,重新抱住陆拾遗的腰,“我只要知道你是我的娘亲就好!”他的声音里已然带出了一抹哭腔。“我只要知道你是我、是瑞宝、是珏宝的亲娘就好了!” 陆拾遗看着全身都差点没扒到她身上来的瑾哥儿心窝里止不住就是一揪,她是真心实意的喜欢这三个孩子,把他们当做是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的。 半晌,她才半蹲下身,以一种极其平等的姿态,很是郑重地对满眼都是泪水的瑾哥儿说道:“瑾宝,你能这么的在乎娘亲,娘亲真的真的很高兴也很感动,但是,你别忘了,你还有祖父还有两个弟弟要照顾,长兄如父,我们家现在能够指望的也只有你了!你不能有事,你知道吗?” 说到这里,陆拾遗忍不住温柔地去摸瑾哥儿的头,“而我,我是个狠心的娘亲,是个不孝顺的女儿和儿媳妇,我明知道我这样做不对也不好,可是我就是没办法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你爹爹一个人去面对那可怕又危险的一切,瑾宝,是娘亲对不起你,对不起瑞宝和珏宝,你答应娘,担当起小男子汉的责任来,照顾好大家,好不好?” 瑾哥儿看着眼眸里的焦虑之色几乎快形成实质的母亲,沉默良久,终于垂下眼帘,妥协了。 他用异常干涩的声音答应说,“我……我一定会照顾好家里人……娘亲……娘亲你要去的话……就去吧……安心去吧……我……我……你的瑾宝也会像承诺父亲那样,努力做到不让你失望的。” “这才是娘亲的好儿子!”陆拾遗眨落了两串晶莹的泪,用力抱了抱心里难过的全身都止不住在微微颤抖的瑾哥儿,又看了眼山洞里的皇帝等人,“公爹、爹、娘,你们放心,我无论如何都会把夫君平安带回来的!无论如何!” 话音未落,她已经头也不回的朝着喊杀声最为密集的地方狂奔而去。 朱氏望着她的背影,撕心裂肺地喊了句:“拾娘!我的拾娘啊!你这是剜我的心啊!你这是活生生剜我的心啊!” 然后被两眼红肿强忍住满心悲痛生怕把坏人引来的丈夫老陆头一把用力捂住了嘴唇。 “她是个好妻子,瑾宝,你现在不懂,但是以后就会明白,这样愿意与丈夫同生共死的妻子有多可贵。” 皇帝在这个时候,轻轻拍了拍已经钻回山洞,并且踮起脚尖仔细把绿萝重新遮掩的密密实实的瑾哥儿的肩膀。 瑾哥儿抽着鼻子闷闷地呜咽了一声,胡乱用手背抹掉了嘴唇上那因为自己的毫不吝惜而重重啃咬出的一线殷红和不知道什么时候顺着眼角蜿蜒而下的斑斑泪痕。 第71章 虐子被休的填房(11) 皇帝虽然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放弃他的宝贝太子,但是他对太子的感情却并不会因此而减少。 他依然关心着废太子的一切,只是没有在明面上再把这种浓厚的关心表达出来。 皇帝作为一国之君,虽然掌握着万兆黎庶的生死大权,享受着旁人根本就无法想象的荣华富贵,但是却并不意味着这个位子就非常的舒适以及好坐,自从登上皇位以来,皇帝自认为自己还算得上是个好皇帝,但是却依然逃脱不了很多皇帝都要经历的各种袭击和刺杀——对于自己的安全还是很有自信的皇帝并不害怕那些躲在阴沟里的老鼠,但是他却担心被他变相圈禁流放的废太子。 尽管废太子被圈禁的地方距离京城并不远,但他依然忧心忡忡,很怕在自己一个不错眼的时候,他的嫡子就莫名其妙的被人给杀了! 废太子刚刚搬到陆家村去住的时候,皇帝几乎整夜整夜的做噩梦,总是梦到太子浑身血淋淋的提着他的头,走到他面前来对他说:“父皇,您好狠的心,您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您知不知道儿子现在有多痛苦?有多难受?” 每次皇帝都会从噩梦中惊醒,然后整夜都没有办法再合眼入睡。 这么纠纠结结的反复了大半个月,皇帝终于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决定,他在明知道太子很可能对他心存怨望的情况下,特意给他拨了一个营的人马去陆家村保护他。当时满殿朝臣哗然,都想要阻止皇帝这道荒诞无比的旨意,可皇帝却坚持如此,一意孤行。 迫于至高无上的皇权,文武大臣和诸皇子们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就被圈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的废太子多了一整个营的人马。 皇帝为了自己的嫡子,也是煞费苦心,特意将太子的一个远房表哥拨成了这一营士卒的首领,姜承锐那个表哥也是个乖觉人,你看皇帝这举动,哪里他心里的真正用意,自然是唯姜承锐马首是瞻。 哪怕是当初姜承锐像个醉鬼一样,每天把自己泡在黄汤里,他也没改变自己的初衷,一直亦步亦趋的紧跟着姜承锐不放。 他的这份忠诚,得到了姜承锐的信任,姜承锐之所以敢惹火烧身的博上一把,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取自于他对这位远房表哥的信任。 他相信即便是受他牵连发配到这样一个地方,还能够坚持每日练兵的把手下的卒子们练得龙精虎猛的远房表哥一定能够在关键的时候助他一臂之力。他也相信,对方一定能够抵挡得住来自于姜承锋的进攻,坚持到已经杀出重围的禁卫统领齐宏带兵来救。 事实上,姜承锐的这位表哥远比姜承锐以为的还要厉害得多,他的各种阻敌手段层出不穷的简直让姜承锐眼花缭乱。 连见多识广的太监总管吴德英瞧这情形不得不发自内心的感慨一句,“这样的将才,放在这里还真的是埋没了,简直就是大材小用嘛。” 姜承锐的表哥秦武河一边指挥着人往山下射箭,一边头也不回的硬邦邦回道:“能够跟在殿下身边效力,是我秦某人莫大的福分,当不得公公这样的夸奖。” 姜承锐闻言嘴角不由得微微勾了一下,很庆幸自己早早振作起来,没有错过这样一员忠心耿耿的良将。 不愿意让这位远方表哥,在太监总管吴德英的心里留下一个坏影响的姜承锐一脸笑容的打圆场道:“武河,你就不要妄自菲薄了,只要有眼睛的人就都知道,跟在我身边,确实有些委屈你了,不过我总不会让你委屈一辈子的。” 姜承锐这话意有所指,不止秦武河听懂了,他身边的吴德英也同样听懂了。 向来不喜欢节外生枝的吴德英确实如姜承锋私底下说咒骂的那样,是一条滑不溜手的老泥鳅,在亲眼见证了自家老主子把装有象征着皇帝身份的羊脂九龙佩的荷包扔给这位废太子的时候,老于世故的吴德英就敏感的觉察到这天,恐怕又要变上一变了。 在皇宫里混的人都知道,只有自己识趣一点,装聋卖哑才能够活得更久,即便姜承锐此刻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吴德英却依然做出一副根本就没有听懂的样子,手搭凉棚地对着山下,发起几次攻击都被秦武河硬生生挡下去的黑衣人道:“幸亏祖先保佑,才让这一切劫难,雷声大雨点小的过去了,要不然,圣驾有损,在场的人以后都别想有什么好日子过了。” “公公这话说的太铁齿了,情况未必如你所希望的那样往好的方向发展。”秦武河动了动鼻子,脸上的表情变得格外的铁青。 吴德英心头一跳,陡然生出几分不详的预感出来。 “将军何出此言?” 他这话却是给秦武河脸上贴金了,现在的秦武河别说是尊称他一声将军了,就是喊他一声副将,都是在抬举他。 不过,秦武河天生就是一个做将军的料子,他很平静的接受了吴德英对他的称呼,也没有矫情的说什么使不得,而是转过身去,对姜承锐抱拳一礼,“殿下,情况很有些不妙,看样子我们必须要做最后的准备了。” 姜承锐神色一惊,“什么?武河吗,你的意思是他真的会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来吗?” “不是会,而是已经在做了。”秦武河脸上的表情格外凝重,“殿下,您有所不知,属下五感天生就比寻常人要敏感一些,如果属下没有猜错的话,山脚下那胆大包天的主谋见久攻不下的缘故,恐怕已经动了真怒,运输了不少火油过来了。” 因为还没有最终拍板定论的缘故,虽然在场众人已经笃定下面的那所谓主谋就是现任太子姜承锋,但依然遮遮掩掩的没有把他的名字说出来——免得在将来落人话柄。 “他怎么敢做这样可怕的事情?这山上可不只有我们啊!父皇也在啊!难道他对父皇,就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了吗?”虽然早就猜到已经陷入疯魔状态的姜承锋很可能会走到这一步,但是在真的发现他对自己的亲生父亲动了杀机甚至已经付诸实施后,姜承锐还是止不住的头皮发麻。 太监总管吴德英面上的神色也十分的难看,作为皇帝身边的最亲信的人,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皇帝有多在乎自己的子嗣,又多盼望着他们能够相亲相爱的相互扶持了。 只可惜,最是无情帝王家,皇帝的奢望,注定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殿下,现在不是为这些感到震惊的时候,”秦武河神情郑重地出声提醒姜承锐,“我们必须要抓紧时间,将这一起祸事扼杀于萌芽之中!” 姜承锐脸上闪过一抹唏嘘之色,“就按我们原先商量好的办吧,父皇和我夫人还有几位小少爷就在山顶上,他们的安全觉得不容有失。” 秦武河用力敲击了一下胸口的甲胄以作回应。 随后头盔上的红缨陡然一甩,去前面安排早已经准备好的反攻事宜去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姜承锐听到了一个十分出乎意料的声音,那个声音在用充满关切和担忧的语气一声声的呼唤着:“夫君!夫君!你在哪儿?” 姜承锐和吴德英面面相觑,他们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姜承锐更是直接问道:“公公,我好像听到拾娘的声音了?我没有听错吧?” “不只是殿下您听到了?就是老奴也听到了,”吴德英一边转悠着脑袋到处寻找陆拾遗的身影,一边满脸不可思议的说道:“夫人不是应该和主子爷还有几位小殿下在一起吗?怎么会突然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 “拾娘的胆子一向很大,她很可能是因为太过于担心我才会跑到这里来,不行,我得赶紧派人把她送回去!”姜承锐自言自语的说道,然后,迫不及待地循声找了过去。 一眼,他就看到了那个蓬头垢面毫无形象但一双眼睛却闪闪发亮的小妇人,姜承锐心口一热,强忍住把她搂进怀里的冲动,板着一张脸训斥道:“胡闹!这也是你能来的地方吗?” 没想到傻小子还有这一面的陆拾遗颇觉有趣的上下打量着站到自己面前的姜承锐,在没有看到他以前,她的心一直都悬在半空中怎么也没法安心待回到胸腔里去,直到现在看到这个人,看到这双熟悉又充满关切的眼睛,陆拾遗才觉得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 “夫君,你可别小看我,我到这里来当然不是有事没事的跑过来凑热闹的,而是特地过来帮忙的。”她抿唇笑了下,并不与姜承锐计较。 “帮忙?你能帮什么忙?”从见到陆拾遗的那一刻起,就自动自觉地把她拖到一个隐蔽的角落里,并且用自己的身体遮掩的密密实实的,免得她被山下射来的流箭伤到的姜承锐忍不住又瞪了陆拾遗一眼。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打从陆拾遗一出现在他面前,他的整个灵魂都仿佛要被炸开似的变得彻底如临大敌起来。 他的心也在以一种近乎疯狂的姿态拼命叫嚣着让他一定要保护好这个笑得眉眼弯弯的女人,因为稍不注意,他很可能就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终生! 姜承锐虽然觉得这一预感实在是来得奇怪,却没办法不引起高度重视——因此,现如今的他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远远的把陆拾遗给送走,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我过来找你的时候,听到周围的人说,说下面的那群强盗因为打不过咱们家护院的缘故,已经打算用火油放火烧山了,是这么一回事嘛?”陆拾遗目不转睛的看着姜承锐问道。 姜承锐和吴德英被她口里那句理所当然的强盗和咱们家的护院给呛住,干咳了两声,姜承锐才说:“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不过你很没必要担心,因为我们早就知道下面的人会这么做,也已经找到了应对的方法。” “应对的方法?你们能有什么应对的方法?不就是挥舞着砍刀冲下去和他们硬拼吗?”陆拾遗给了姜承锐一个充满嫌弃意味的眼神。 姜承锐有些想要磨牙,但是他硬生生的忍住了。 “听娘子这话,倒像是还有什么别的高见?” “怎么?这回不嫌我烦啦?”陆拾遗故意吊胃口的和他唱反调。 在陆拾遗面前向来没什么脸皮的姜承锐咳嗽一声,眼角余光瞟了眼旁边的吴德英,暗示陆拾遗行行好的给他这个做夫君的一点面子,别让他这么不上不下的下不来台。 陆拾遗刚要和他签订几条不平等条约,吴德英那个老狐狸已经重重地咳嗽两声,一边用手捶着自己的腰背,一边朝着姜承锐行礼嘀咕着,“还真的是一把老骨头了,才站了多久就有些撑不住了,看样子老奴得先去寻个角落暂时休息一下了,还请殿下宽恕老奴的不敬之罪。” 姜承锐对吴德英的识趣大为满意,隐晦的给了他一个充满赞赏的眼神,等到吴德英一脸笑意地离开后,他才眼巴巴地将陆拾遗抱在怀里,不停地拿大脑袋蹭陆拾遗的脖子,边蹭边学着珏哥儿的奶腔冲着她撒娇,“拾娘,我的好拾娘,为夫知道错了,你大发慈悲原谅我一回好不好?” “想要我原谅你也行,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眼角眉梢的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的陆拾遗用力扯了扯姜承锐的耳朵,一脸古怪笑容地凑到他耳边对着他说了两句悄悄话。 姜承锐霍然睁大了眼睛。 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十分的无奈起来。 “拾娘,为什么你总喜欢用那样的方式折磨我呢!你知不知道对于一个男人而言,看得见却吃不到有多痛苦?” 陆拾遗微微抬起下巴,也不和他废话,直接问了一句,“你到底答不答应?” 姜承锐垂头丧气地点点头,“答应!答应!我的姑奶奶,我什么都答应你!” “这还差不多!”陆拾遗满意一笑,让姜承锐重新把吴德英还有秦武河给叫过来。 自从猜到自家傻小子的打算后,陆拾遗面上做出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实际上暗地里没少对秦武河进行拉拢和施恩。 偏生她又做得半点痕迹都不漏,因此直到现在秦武河都以为陆拾遗之所以会对他另眼相看,完全是看在他是她丈夫远房表哥的份上。 也正是这份纯粹的亲人之间的关怀,让幼失怙恃的秦武河对姜承锐越发得死心塌地,毕竟在秦武河的心里,姜承锐不只是他手中的主子,还是他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 等到吴德英和秦武河都过来后,陆拾遗没有再卖关子,而是把她的发现毫无保留的对三人说了出来。 “底下的那些坏蛋之所以会在现在把火油搬过来,是因为只要懂点气候的人就都可以看出来这风马上就要往山上刮了。到时候风助火势,我们就是想逃也插翅难飞!不过好在我们发现得早,这风还没变向,还是从山上往下面刮,”陆拾遗做了个从上到下的波浪形手势,“只要我们能够把握住这一点,自然能够立于不败之地。” “夫人的意思是不是让我们后发制人,直接把下面的士卒……咳咳,把下面的强盗先给烧死算了?”吴德英眼睛猛地一亮,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好主意啊。 “吴大叔!你怎么和我夫君一样,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呢?”陆拾遗一脸不敢苟同地看了吴德英一眼,“这山对别人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对我们而言却非常的重要,这可是我们的家,是我们需要用自己的生命来维护的地方!”陆拾遗一副守财奴的模样,“哪里就用得着火了,迷药不行吗?”陆拾遗在大家的震惊眼神中,亲自从自己的袖袋里踅摸出一个油纸包来,“你们别瞧着这只是小小一包,分开顺着风口撒下去,我保证没过多久,底下就躺得到处都是人了。” 姜承锐目瞪口呆地看着妻子手里的油纸包,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拾娘,这个东西里到底是哪里来的?你身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东西?”他被刺激的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颠三倒四了。 陆拾遗眨巴了两下眼睛,一脸坦荡的看着姜承锐道:“当然是在集市上找专门的货郎买的啊,我还特意选了这种只会让人昏迷却不会对身体造成太大损伤的迷药了,这样等你们下去后也能够凭借那些个毫发无损的强盗们去顺天府换一些财物回来!我们这可是帮着那些官老爷在皇帝跟前大大的长了一回面子,相信他们一定会十分的感激我们,并且重重的嘉奖我们的!” 姜承锐等人默默的看了满脸期盼遐想模样的陆拾遗半晌,秦武河咳嗽一声,毕恭毕敬地从陆拾遗手里把那包完全可以说是胜之不武的迷药给接过去了。 不过,就算胜之不武又如何? 先起了歹念的可不是他们,他们这样做也不过是防守反击罢了。 想到陆拾遗刚才无意间说出来的那句‘只会让人昏迷,却不会对身体造成太大的损伤’,姜承锐几人的心里更是蠢蠢欲动——这样的话,就连到皇上面前也好交差了。只要姜承锋毫发无损,又被他们逮了个正着,哪怕是皇帝想要因此而迁怒他们,都找不到任何理由了! 原本已经打算带领着自己那一营人与下面的黑衣人血战一场的秦武河半点也不觉得惭愧的拿着那一包迷药分发给手下的兵士们,让他们蒙着口鼻顺着上山来的那条路,到处去挥洒陆拾遗交给他们的迷药去了。 就连太监总管吴德英吴公公也起了兴致,也跑去凑了一把热闹。 唯独姜承锐和陆拾遗留了下来。 姜承锐虎视眈眈地盯着陆拾遗问:“说!你为什么要买上那么一大包的迷药随身携带?” “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吗?”陆拾遗脸上流露出一个颇为委屈的表情,“如果你乖乖的任我摆弄,我也不会想着要用这样的歪门邪道来唔唔唔唔唔——” 嘴唇陡然被姜承锐捂了个密不透风的陆拾遗拼命挣扎。 “您在外面能不能别这么大大咧咧的不知羞耻为何物!我的好姑奶奶!这里是外面!是外面!”姜承锐脸上火辣一片的几乎要当场自我了断,“你说我哪次没有顺着你……由着你为所欲为了?我都这样退让了,你居然还盘算着要用迷药来弄……弄昏我?!”说到后来,他实在是按耐不住满腔羞恼的恨恨磨了好一阵的后槽牙。 “我这不是预备着以防万一嘛,如果哪一天,你突然不听我使唤了怎么办?”陆拾遗委屈地咬了咬下唇,“谁让你就算答应我,也总是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如果你热情配合,我当然不会——” “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就不可能热情配合!”姜承锐像是做贼一样的扫了几眼四周,“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到此为止了!我们赶紧去看看你那……见鬼的迷药到底起没起效果!如果有效的话就赶紧去山洞里把我父……把我爹他们给接出来,免得他们在里面胡思乱想的为我们担惊受怕。” 这迷药方子可是我已经快记不清的哪辈子特意找一位颇有几分能耐的神婆付出了不少代价学来的,怎么可能会没用。 陆拾遗心里失笑,面上却是一副‘你就知道冤枉我’的表情,和姜承锐一起往山下走去。 事实证明,陆拾遗虽然轮回了这么多世,但是她的记忆还是非常的不错的。 随着秦武河手下兵士们的那一通撒,现在的山道上到处都横七八扭的躺着不少昏迷不醒的人。 他们就如同陆拾遗所说的那样面色红润气息平稳,除了陷入深度昏迷以外,半点别的不对劲都没有。 第一个发现姜承锋和其他几个皇子的秦武河面色一沉,回头望了姜承锐一眼。 姜承锐脸上的神情也在瞬间变得格外复杂起来。 他几乎是拖着陆拾遗来到了同样陷入深度昏迷中的姜承锋面前。 他默默地看着姜承锋半晌,“当初你绝对没想到自己还会有今天吧!” 眼底快意一闪而过的他对着秦武河一挥手,“走!带着他上山去见我父……去见我爹!” 秦武河恭声应诺。 陆拾遗大惑不解地来回看着他们,“这是强盗头子吗?看着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会走上这条不归路?相公,我们有必要带着他去见公爹吗?你也不怕吓着公爹?” 姜承锐听了这话,嘴角止不住的就是一抽,“放心吧,爹是个心大的人,这么一点小事,肯定吓不到他。” 这可是实打实的证据,不显摆到亲爹面前去,他今天不是白忙活了吗。 大家一起热热闹闹,气氛十分不错的来到那山洞前,吴德英的眼泪那是说来就来! “主子爷!一切都好啦!都平安无事啦!是老奴们没用,不争气,让您受委屈啦,老奴这就扶您出来!” 姜承锐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老狐狸,抢先一步挤到了吴德英前面的一把搀扶住皇帝伸出来的手,“爹,还是让儿子来扶您吧。” 皇帝眼神有些复杂的从山洞里钻了出来,其他人也鱼贯而出。 陆拾遗离开没多久就醒过来的瑞哥儿和珏哥儿争先恐后地扑进陆拾遗怀里嚎啕大哭——满脸倔强的瑾哥儿也被陆拾遗招呼着眼睛红红的一头栽进了她温暖的怀抱里去努力和两个弟弟抢位置——朱氏也一把抓住陆拾遗的胳膊不停地在她背上用力拍了一下又一下,旁边的老陆头也眼圈红红的,一副想要狠狠的臭骂陆拾遗一顿,又半点都舍不得的样子。 就在大家因为劫后余生而欢聚一堂的时候,山脚下又传来了密集的马匹的踢踏声和人的急促呼喝声。 已成惊弓之鸟的老陆头和朱氏两眼一翻就要厥过去,侧耳聆听了半晌的秦武河却在这时露出一个松了口气的表情,一脸如释重负地说道:“是自己人!是齐统领把救兵给搬回来了!” 陆拾遗闻听此言,稀里糊涂地眨巴了两下眼睛,“什么齐统领?他是谁?夫君,我们认识吗?” 姜承锐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说曹操曹操就到的禁卫统领齐宏已经循着这边的鼎沸人声,如同一阵狂风一样的刮上了山! 然后带着一众风尘仆仆的文武百官朝着皇帝所在的方向争先恐后的狂奔了过来,紧接着在陆拾遗和老陆头还有朱氏错愕的眼神中,扑通一声跪了个满满当当:“臣等救驾来迟还请皇上降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等救驾来迟还请皇上降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文武的声音在老君山到处回响。 老陆头和朱氏木着一张脸看看那跪了一地的文武众臣,又抖抖索索的去看自己那向来和气好说话的老亲家,这么一来一往的看了无数回,他们到底还是没能逃过两眼一翻直接晕死过去的命运! 反倒是陆拾遗在最初的震惊后,很快就醒过神来! 她满眼不可置信地来回打量着皇帝,她那大不敬的姿态让在场对她一无所知的文武百官们不由得猜测起了她的身份。 皇帝也觉得陆拾遗这副样子不是一般的有趣,为了让自己不再为那个不孝子而伤怀,他一脸笑容地看着陆拾遗道:“怎么?拾娘,朕是皇帝就这么的让你吃惊吗?” “不是吃惊,是根本就以为自己在做梦啊!公爹!你怎么会是皇上呢?如果你是皇上,那、那我夫君还有瑾宝他们……”陆拾遗手足无措地仿佛连话都不会说了,只知道用求助的眼神望向自己的丈夫。 姜承锐哪里舍得自己一向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妻子吓成这样,他也顾不得在满朝文武们面前留下一个为老婆和父亲顶嘴的形象,一个箭步挡在陆拾遗面前,板着一张脸对皇帝道:“父皇!您明知道拾娘胆子小,怎么还吓她?” 三个孩子也大张着手臂如同护食的小老虎一样把陆拾遗护了个严严实实。 皇帝看着这亲密无间的一家五口,突然手点着姜承锐父子四人,忍俊不禁的大笑出声。 “好好好,朕不吓她,朕不吓她还不成吗?” 真真是,彻底一扫刚才胸臆间的憋闷和郁气。 第72章 虐子被休的填房(12) 姜承锋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父皇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盯着自己,就一脸漠然的重新闭上了眼睛——知道大势已去。 皇帝对于姜承锋这种明明自己做错了事却还要摆出一副受害者姿态的模样可谓深恶痛绝,一手指着姜承锋,一手按住胸口呼呼喘起了粗气,显见气得够呛。 作为孝子的姜承锐自然义不容辞地上前一步给他拍胸抚背的好一通忙活,直到皇帝觉得胸口不那么憋闷了,脸色不那么涨红了,才要多嘚瑟就有多嘚瑟的深藏功与名的重新退回了皇帝身后,继续做一个合格的木头人。 姜承锐自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可圈可点,瞧着更是分外稳重可靠。却不知他面上不经意带出来的幸灾乐祸和欣喜若狂早已经被周遭的人尽收眼底。 不过大家也能够理解他此刻的狂喜之情。 毕竟不是谁都能够像他一样,在被打落尘埃后又一朝翻盘的把原本窃取他地位的对手一拳击倒,重新把他踩回到自己脚底下的。 但他这样的举止到底有几分不够大气,很容易惹人诟病,因此陆拾遗趁着其他人不注意的时候,对着他腰间的软软肉就是狠狠一揪。 姜承锐险些“嗷呜”一声嚎叫出来,好在他还记得这里是什么地方,硬生生的憋住了。 当然,在憋住的同时,他也没忘记把控诉的眼神隐蔽地投向陆拾遗,他完全不知道陆拾遗为什么要突然拧他,还拧得这么疼。 陆拾遗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又在他腰间提示性地拧了一下,不过这次手劲儿稍微放得松了一些,随后才在他背上写了好几个字。 姜承锐起先被她的举动弄得心猿意马,毕竟后面那根手指在背上滑动的感觉实在是酥麻的让人没办法不想入非非,直到他又被陆拾遗狠狠揪了一下,才专心致志的琢磨起陆拾遗歪歪扭扭写在他背上的字迹。 ——你能不能别这么笑得像个大坏蛋?大家都在看你了! 意识到陆拾遗在自己背后写了什么的姜承锐后背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被汗水给打得湿透。 他怎么能这么的沉不住气! 在情况未成定局以前就喜形于色的连他粗枝大叶的妻子都觉得他笑起来都像个大坏蛋了! 姜承锐深深的在心里反省着自己的错误。 骄兵必败,现在可还没到欢喜的时候。 暗暗告诫着自己的姜承锐重新正了正脸上的神色,望向姜承锋的目光也不再如开始一样的幸灾乐祸,而是转换成了一种近似于‘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做出如此可怕之事’的痛心疾首。 姜承锐陡变的面色被一众内阁大臣看在眼里,大家不约而同的在心里松了口气,这位主子总算还没有彻底乐昏头的知道自己是谁。 “你以为你摆出这样的一副姿态,朕就会放过你吗?你这是弑君!你这是戮父!你这是要被天打雷劈的!”皇帝重重拍着暂时充作御座的黄花梨官帽椅,瞪向姜承锋的眼神满满的都是恼怒和愤慨之色。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的这个儿子居然会如此的胆大包天,不但敢对他动手,甚至在事不可为后,还想着要一把火烧死他! 这是人子做得出来的事情吗? 不!这是只有灭绝人性的畜生、猪狗不如的畜生才做得出来的事情! 想到自己曾经还一厢情愿的希望这个畜生在登基后会好好的对待他的二哥,皇帝就恨不得剜了自己眼眶里的这对招子! “父皇儿臣既然敢毫不犹豫的对您下手,那么就证明儿臣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既然这样,那么是不是天打雷劈又有什么区别呢?反正不过是一个死字罢了。”姜承锋在听了皇帝的这一番话后,终于再次睁开了眼睛。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朕自问待你不薄!”皇帝的语气里充满着困惑的味道。 他是真的不明白。 自打他立了姜承锋为太子后,就一门心思的培养他,只为了他能够在他崩卒后做一个为民造福的好皇帝! 可结果呢——换来的确实这样一个差点被他用火油活活烧死的下场! “待我不薄?父皇这话说得还真是一点都不知道脸红啊。”姜承锋冷笑一声,“您也别在我面前惺惺作态的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了,反正从头到尾我都只是你们父子俩任意玩弄的棋子不是吗?” 皇帝觉得自己突然就理解了窦娥的心情,如果可以的话,他现在也想要喊一声冤枉! “什么叫从头到尾你都是我们父子俩任意玩弄的棋子?难道在你的心里,你就不是朕的儿子了吗?” “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反正我们二十多个兄弟捆到一起都比不过现在站在你后面的那一个!”说到这里,姜承锋终于在醒来后第一次把眼神放到了姜承锐身上。 这对因为储君之位早已经彻底撕破脸皮的兄弟面无表情的对望一眼,双双把视线移开了。 “承锐是朕的嫡子!朕就是偏心他一些又怎么了?”皇帝半点都不觉得自己有错,“他连太子的位置都让给你了,这难道还不够吗?你还要置他于死地?” “这太子的位置是我自己努力争取过来的!不会是他施舍给我的!”姜承锋被皇帝的这句话彻底戳到了痛处,他双目圆睁地瞪视着皇帝和皇帝身后的姜承锐,那择人而噬的目光足以让每一个看到的人心生寒意。 “如果不是你心心念念的只惦记着他,把我们扔泥地里踩,我又怎么会对你动手?这分明就是你逼我的!” “逼你的人不是朕!是你的野心!”皇帝怒喝一声,“朕当初真的是瞎了眼,才会立你这样一个猪狗不如的畜生为太子!”想到自己曾经的打算,皇帝脸上的表情颇有些心灰意冷。他摆摆手,不愿意在看到这张对他充满着控诉和怨恨的面孔,“直接把他锁铐回京,交由宗人府审讯吧,朕不想再看到他。” 从昏迷中醒过来就已经对自己的下场有了底的姜承锋对于皇帝的此种行径并不感到意外,自古成王败寇,他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不过,临到被禁卫拖走前,他到底还是讲了一回真正的兄弟道义,“几位皇弟都是被我裹挟,并非诚心要与父皇您作对,还请父皇您大人有大量,饶恕他们这一回。” 说完,他用力挣脱了禁卫们的钳制,如同一个胜利者一样,昂首挺胸的朝外走去。 望着他的背影,姜承锐心里却莫名的生出一种怎么也无法遏制的冲动来。 这份冲动迫使的他在如此风口浪尖的情况下,主动跳将出来说希望能够得到父皇的允准,说他想要亲自把四弟送下山去。 同为受害者的皇帝很能够理解姜承锐此时心里的不甘和愤慨,微微点头道:“你要想去就去吧,不过他到底是你的亲兄弟,他可以无情,你不可以无义。” 皇帝这话说得虽然隐晦,但是姜承锐还是听明白了他话里暗藏的意思——知道他这是怕自己因为一时激愤下对姜承锋下手过狠,招来话柄。 “放心吧,父皇,”姜承锐在脸上露出了一个很有几分愤懑但是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勉强按捺住的无奈表情。“哪怕是为了您,我也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朕知道委屈你了。”皇帝听了这话,大为心疼。 “不,父皇,您千万别这么说,我知道这里面心里最觉得不好过的人其实是您才对,”心里有无数个小人在开心的猛跳胡旋舞的姜承锐得了便宜还卖乖,“四弟真的是太不像话了,他怎么能这么的伤您的心呢!” 越说越觉得难过的他干脆把自己的妻子一把拽了出来献宝,“父皇,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想必您也肚子饿了,我记得您最喜欢您儿媳妇做的糯米滋,要不,儿子现在让她去厨房做一点呈上来可好?” 陆拾遗也脸上带着点小紧张又带着点小期盼的看着皇帝,一副‘虽然我公爹是皇帝,可威严可吓人了,但是我依然很担心、很想要照顾他’的认真模样。 皇帝默默回想着他身份尚未暴露时,这个儿媳妇的一系列行为,眼眶不由得就有些湿润了。 他神色很是动容地连连点头,“这真的是再好不过了,记得多做点,也让大家都能够尝尝看拾娘的手艺!” 姜承锐和陆拾遗一起离开了。 皇帝依依不舍地望着他们小两口的背影,语气很是感触地对满厅的内阁大臣道:“莫怪朕太过偏疼他们,这世间能像他们这样毫无所求,只惦记着朕的衣食起居的好孩子,又能找得出几个呢?” 大臣们面上配合的不住点头恭维废太子和他那个……据说就是在山下的村子里明媒正娶来的夫人,心里却止不住的为那些即便是想要孝敬一下皇帝都未必能得皇帝一个正眼的皇子们掬一把同情的眼泪。 “拾娘,我的好娘子,多亏你在里面提醒我了,要不然我可就要犯错误了。”姜承锐牵着陆拾遗的手,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感激之意。 虽然就算被人看到他那喜形于色又幸灾乐祸的一面也没什么,但到底会给人一种小人得志的感觉。 对于一个还没有彻底翻盘的废太子而言,形象也是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是需要引起足够重视的。 陆拾遗尽管知道他是在为什么道谢,但脸上还是露出一个茫然的表情问道:“我有提醒你什么吗?” 早就猜到自己媳妇儿是误打误撞的姜承锐笑而不答地看了看周围,确定不论是路过的兵士还是站在大厅门口站岗的禁卫都对他们的存在视而不见后,轻轻捏了下她的手,直接转移了个话题,“这个等以后再说,反正你只要知道我是打从心底的感激你就好了。”然后他又看了眼已经被推搡着锁进囚车里的姜承锋,“我现在还有事情,你先去给父皇做糯米滋吧,别担心,就和以前那样做就行。” 说完他就要离开,被陆拾遗一把拽住了胳膊。 “虽然不知道你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你说你很感激我的这句话我可是听得真真的啊!” 姜承锐脸上的表情骤然一僵。 他犹如惊弓之鸟一样的看着一脸笑容可掬的陆拾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陆拾遗一脸理所当然地看着姜承锐,“既然打从心底的感激我,那就要拿出诚意来啊!” “拾娘,你能不能别时刻都惦记着这回事!”姜承锐脸上的表情还真的是一言难尽。 陆拾遗被他这如临大敌的模样逗笑了,“那你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姜承锐嘴角抽了一下,“答应!答应!我答应还不行吗!” 陆拾遗这才满意地放他离开。 她也没忘记提醒姜承锐一番,让他小心他那个坏弟弟狗急跳墙。 “那家伙看着就不像个好东西,谁知道他会不会有什么后手直接给你来一下!” 姜承锐被她说得脸上表情一肃,直说他一定注意安全。 如此这般,陆拾遗才算是真的把姜承锐给放走了。 她自己也转身去给皇帝做糯米滋,以及去哄哄自家那饱受惊吓的父母和孩子们了。 姜承锐抬脚走到姜承锋面前。 即便是坐在囚车里也挺直着腰背面无表情的姜承锋嘴角勾起一抹充满讥诮的冷笑。 “怎么?这是要痛打落水狗来了?” “你是我亲弟弟,如果我把你比作狗,那我又是什么?”姜承锐反问了一句,然后在姜承锋近乎杀人的注视中,慢悠悠地让下人搬了个圆杌过来坐下了。“我过来这里,充其量也只能说是来看看自己的手下败将罢了。” “如果不是父皇太过偏心,真正的手下败将是谁,还不知道呢!”姜承锋冷笑一声,“你就算重新被复立为太子又如何?在我心里,我依然看不起你!看不起你这个仗着先天优势就自以为自己全知全能只知道靠着别人挡灾,却怎么都断不了奶的废物!” 姜承锋的话让姜承锐心里的鼓噪越发明显起来。 他皱着眉头,“我就不明白了,我们小时候的感情也挺不错的,为什么你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为什么?还能是为什么?你是在装傻还是真的不知道?”姜承锋没想到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姜承锐还要装傻,一时间看向他的眼神真的是说不出的鄙夷,直到他发现姜承锐确实对他的说法一无所知后,他才忍不住发出一声类似于自嘲的惨笑,“父皇还真的是疼爱你啊,居然为了不让你有一点心理负担,半点口风都不向你漏……你可真的是幸福呀!懵懵懂懂的就享受了我们所有人都可望而不可即的一切,明明我们都是人,都是父皇的儿子,为什么拥有的却是这样截然不同的堪比天壤之别一样的待遇?为什么?” 姜承锐眼神惊疑不定的望着姜承锋,本能的从他这句话里,察觉到了一些原本他根本就不知道的隐秘,而这隐秘,也正是促使姜承锋毫不犹豫对他翻脸的原因所在。 既然已经这样这一层暗藏在心里耿耿于怀的都要化脓的盖子揭开了,姜承锋也没什么顾虑了,反正他被押回京城,就算他不死,你会像姜承锐一样的被圈禁起来——他可不像姜承锐一样,是父皇心坎上的一块肉,即便是被废了也要圈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好好照看着,相信父皇不把他撵个十万八千里远,是不会甘心的。 因此,他目光直勾勾地如狼一样的瞪视着姜承锐说道:“还记得我们小时候曾经一直追着大人们问的那个问题吗?” 姜承锐神情一怔,若有所思的看着姜承锋道:“你说的是那个明明我比你年长,为什么却是我叫承锐你叫承锋的那个问题吗?” “是的,就是那个问题!”姜承锋咬牙切齿的说。 “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对吗?”姜承锐百思不得其解的看着姜承锋。 “当然不对!你叫姜承锐没问题,但是我叫姜承锋就大大的有问题了!”姜承锋压着满腔的悲愤和怒火,“据我所知,我原本的名字根本就不是一个锋字,之所以会取名为锋,完全是父皇在听了潭拓寺高僧的话后,专门取了来给你挡灾的!锋锐锋锐,锋在前锐在后,只有我死了,你这个命数贵不可言但是偏生寿数不长的太子殿下才会出事!哈!我母妃九死一生的把我从肚子里生出来,就是为了给你这个皇后嫡子挡灾?凭什么啊?难道我就不是一条命吗?难道我就不是他的儿子吗?” 姜承锐目瞪口呆的听姜承锋说完,半晌,他才一脸啼笑皆非的看着这个几乎可以说是走火入魔的弟弟道:“这样荒唐的话,你居然也会相信,这世间哪里有什么命数不命数的?” “那我们的名字又作何解释?”姜承锋轻蔑一笑,“你以为父皇为什么要让我接替你的位置做太子?不就是因为他心里有愧,才用这样的方式弥补我这个可怜虫吗?” 姜承锋在姜承锐类似于看疯子的眼神中,扬起下巴,做出一副凛然的姿态道:“就算我最终还是要功亏一篑的落在你手里,我也无所谓了。反正我心里的那口恶气,再把你拉下马后,也算是彻底的出干净了。只可惜,我到底还是心软了一些,忘了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道理,我应该早就把你斩草除根的,省得因为惦念着小时候的那一丁点情谊,而放任你在这老君山上表面醉生梦死实际暗中谋算。放过你,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愚蠢,也是最悔不当初的一件事。” 说完这一番话,姜承锋不愿意在搭理姜承锐,两手被铁链铐着的他,动作十分艰难地把自己的脸撇到了另一边,重新眼神空茫的发起呆来。 姜承锐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了片刻,“有句话我本来不想说的,怕我说了以后你会承受不住打击做出一些我所不乐见的事情来,不过现在我却觉得我必须要说出来了,因为我只有说出来,才会让你知道你到底错过了什么,又因为满心的偏激和自卑误会了什么!” “我与父皇重逢以来,他确实对我多有抬举之处,但是他之所以会这样做,不过是为了在他百年以后为我铺路——” “是啊,为你铺路,想方设法的把我这个挡箭牌给拉下去,推你上位嘛,我知道,不用你再特意和我重复一遍。”虽然已经在心里决定不再搭理姜承锐,但依旧被他这句充满着炫耀性质的话给气了个半死的姜承锋到底还是没能忍住的回了一句嘴。 “不,你说错了,父皇要给我铺的不是这样一条路,”姜承锐几乎是用一种同情的语气对姜承锋说道:“父皇,他之所以大张旗鼓的给我铺路,不过是为了让我能够名正言顺的回到京城去,然后,在你继位的那天,也能够名正言顺的拥有和其他皇子一样的待遇,享郡王或亲王爵位。” 听到这话的姜承锋猛然回头,因为他的动作太过快速的缘故,他几乎扭断自己的脖子。 他涨红着一双眼睛,死死逡巡着姜承锐脸上的表情,良久,才声音很是干涩和讥诮的说道:“如今我都已经落到这样一个地步,你又何必用这样的方式来羞辱我?” 姜承锐面无表情的看着表面毫不在意,实际上眼睛里满怀忐忑和期待的姜承锋,用近乎背诵一样的语气说道:“你四弟为人虽然太过狠辣酷烈,但也恩怨分明,对你更是赤胆忠心,朕当时就是看在他是你最亲近兄弟的份上,又恪尽职守愿意踏实办事的情况下,才把太子的位置定给了他——当然,这也是他确实有几分能耐,扛得起这万里江山的缘故。承锐,在朕百年之后,有他照看着你,朕也能够安下心来的含笑九泉了。” 姜承锋知道这样的话绝不是姜承锐能够编造出来的,他默默地听姜承锐把话说完,毫无征兆的“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殷红的血来,“父皇……是儿臣错怪您了……是儿臣错怪您了!!!” 他用脑袋用力磕着囚车,眼泪不停的从眼眶里汹涌而出。 姜承锐长叹了一口气,抬脚去厨房找自己的妻子一起用膳去了。 ——命数贵不可言,但偏生寿数不长所以需要人顶在前面挡灾? 哈,怎么可能? 这可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第73章 虐子被休的填房(13) 老陆头和朱氏虽然已经对自己原本是走商的亲家公突然变成了皇帝这件险些惊破他们小心肝的事儿有了点真实感,但是在和女儿说话说得好好的时候,看到姜承锐从外面走进来,他们还是如同被雷劈了一样的从自己的位置上蹦了起来,僵站在原地,不知道是该像从前那样大大咧咧的叫女婿好还是毕恭毕敬的给对方行个三跪九叩的大礼,老老实实的叫一声殿下,山呼千岁。 老陆头老两口的脸上表情实在是太过好猜,姜承锐一眼就瞧出了他们是因为什么在苦恼。 半点都不敢在自己妻子面前拿乔的他赶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对老陆头两个拱手做了个长揖,“今天因为小婿让岳父岳母受惊了,小婿这心里真的是说不出的惭愧、惭愧不已。” 已经知道姜承锐身份的老陆头两口子哪里敢受姜承锐这么大的礼。 “使不得使不得,这可使不得,女……殿……女……您千万别对我们行这么大的礼,您是九天之上下凡的小龙王,这样对我们,我们可是会折寿的!”两人慌不迭地让到一旁,把布满老茧的手摇成了蒲扇。“再说了,我们这把老骨头不都好好的,一点事儿都没有嘛!” “您二老还是继续叫我女婿吧,我听着就觉得亲切。”姜承锐对这险些坑了他又帮了他好大一个忙的岳父母还是颇有好感的,特别是他们还给他生了一个这么好的姑娘做妻子,他尊敬感谢他们都来不及了,又哪里敢在他们面前摆皇子的谱呢?再说了,如今还只是一个废太子的他就算当真摆谱,恐怕也只会徒惹人笑吧,更何况,在岳父岳母的后面还有一只虎视眈眈的河东狮在盯着他呢,就是为了以后的日子能够好过一点,他在自个儿家里,也要老老实实的夹着尾巴做人啊。 “可是……”老陆头和朱氏也想继续把姜承锐当自己女婿看待,可是他们嘴巴上就像是被米糊糊黏住了一样,紧张的根本就开不了口。 直到在旁边看够了热闹的陆拾遗放下抱在怀里的珏哥儿过来打圆场,“好啦爹娘,就算他当了皇帝也是你们女婿,你们很没必要在他面前紧张成这幅样子。” “当……当了皇帝?”老陆头瞪圆了眼睛磕磕巴巴的重复。 “皇……皇帝?!”朱氏也震惊的险些没咬到自己的舌头。“丫头,这话可不是能随便乱说的!被外人听到了传扬出去,可是要杀头的!” 姜承锐和瑾哥儿也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陆拾遗。 不过他们的惊讶和老陆头与朱氏并没有什么关联,他们惊讶的是陆拾遗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胆大包天的话来——而且还正正巧的戳中了他们心里最隐秘的那处。 眼看着这里只有自己人的姜承锐迫不及待地说道:“拾娘,你怎么知道我想要那个位置?” 他到底有所顾虑,没办法像陆拾遗一样大喇喇的把当皇帝这三个红果果的字眼说出口。 “宁为鸡首,不为牛后。你的脾气我还不知道吗?最是不肯让人的,又怎么会选择在将来屈居人下?”陆拾遗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 姜承锐目光炯炯的看着她,“那你就不怕……不怕我又失败了呢?如果我再失败的话,恐怕我们连这老君山都回不来了。”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板凳拖着走,我既然已经做了你的妻子,那么当然是不论荣辱都要与你共进退!”陆拾遗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说道。 姜承锐听得眼眶都激动的有些红润了。 如果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话,他现在一定一个饿虎扑羊的猛扑过去,把他的心肝宝贝狠狠地抱在怀里亲个痛快了! “不过,在此之前,你必须要答应我一个条件!”陆拾遗脸上露出一个很是认真的表情。 早已经是惊弓之鸟的姜承锐听到这话,忍不住面上又是一僵,“……我不是都已经答应你了吗,怎么你又……又……” “我说的不是那个,”陆拾遗忍俊不禁地斜了姜承锐一眼,“我说的是——我作为你的妻子,与你一起生一起死实在是再天经地义也没有了,但是我却舍不得几个孩子小小年纪的也要跟着我们受苦……” 陆拾遗眼神很是怜爱的看了看瑾哥儿三人。 “所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但是,倘若最后的结果不如人意的话,那么,不论你用怎样的方法,我都希望你能够把三个孩子给平平安安的捞出去,不受我们的牵连,继续过全新的生活。” “娘亲!”瑾哥儿一个猛子,扎进了陆拾遗的怀里。 陆拾遗温柔地回抱着他,给他顺毛。 感觉母子之间曾经因为她坚持要抛下他们几人去往姜承锐身边与他同生共死所滋生出来的那一层隔膜,在这一刻彻底地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这,也正是陆拾遗特意把这一番话当着瑾哥儿的面说出来的原因所在。 尽管女儿一直在极力安抚他们,但依然归心似箭的老陆头和朱氏还是决定下山回家去看看,“说不定你们的大哥大嫂正好在这个时候回来了,我们总得下去看看具体情况……唉……也不知道村里还有没有活着的人。” 想到曾经的街坊邻居,老陆头和朱氏心里就说不出的难过和唏嘘。 但是即便再不好受,他们也不敢就此迁怒到皇帝亲家公和女婿皇子身上,要怪就怪他们命不好,日子明明过得好端端的,却天降横祸的碰上这么一桩直接没了小命的倒霉事。 “您不说这话我倒还真忘了,”姜承锐闻言连忙开口道:“还请岳父岳母放心,村里的人除了房子被烧而导致财物有损以外,一切都好,我那四弟这回动手得十分匆促,人手少得可怜,村里的绝大部分人都被他抓了壮丁去运火油了!村长更是个聪明人,面上与他虚与委蛇,实际上已经带着村里人对火油动了一番手脚,就算齐统领没有及时赶过来,他们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关于陆拾遗的那一包迷药,则被大家选择性的遗忘了。 虽然当时的他们也是情非得已,可是用这样的手段到底有几分胜之不武,为了避免生出没必要的风波,他们心甘情愿的把救驾的功劳尽数安放在了禁卫统领齐宏的身上。 反正姜承锐那远房表哥秦武河一心一意的只想要跟着自己的远方表弟混。功不功劳的——在姜承锐还没有彻底摆脱废太子这个头衔以前——也并不放在眼里。 心有戚戚然的老陆头和朱氏没想到还能从姜承锐的嘴里听到这样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一时间整个人都有些喜出望外。 “这、这是真的吗?村里人都没事?他们都还活得好好的?!”老陆头激动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朱氏更是直接拿袖子抹去了眼角,嘴里也在不停地喃念着:“还真的是菩萨保佑,还真的是菩萨保佑!” 姜承锐再次肯定地回答了他们。 在得了皇子女婿的再三保证后,老陆头和朱氏哪里还呆得住,一叠声的说他们马上就要下山去。 既然已经暴露,那么该有的架子也要撑起来的姜承锐直接派了两个兵士送他们下去,还服务异常周到的问要不要提供软轿。 老陆头和朱氏哪里受得了这个,直接把头摇成了拨浪鼓,然后趁着姜承锐没注意的时候,和女儿外孙匆匆打了个招呼,就紧赶慢赶地开溜了。 一下山,他们就看到了三五成群汇聚一堂的村长和村里人。 他们都在房子的废墟里拾掇还能够用的物件,每个人都有说有笑的,脸上半点不高兴的神色都没有。 老陆头和朱氏还没来得及感到疑惑,一眼瞧见他们的村民们已经争先恐后的跑了过来。 老村长更是直接对着老陆头竖起了大拇指,“了不起啊!了不起啊!我的好侄儿子诶!你了不起啊!这样的一个好女婿怎么就被你给捞着了呢!怎么我们就没有这么大的福气呢!” “那也是我家丫头好,人家瞧得上!”眼见着大家都活得好好的老陆头也是笑得见牙不见眼,“关于我女婿家的事情你们都知道啦?” “能不知道吗?前不久那山呼万岁的声音可是直接把我们给震趴下了!”老村长一说起这个,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格外亢奋起来。“谁能想到呢!谁能想到呢!我们这陆家村居然也能够出一个皇妃!皇妃啊!我们陆家村何德何能!这可是祖坟都要冒青烟的大喜事啊!” “你们家拾娘,哦不,瞧我这臭嘴,”老村长很是恼怒的给自己嘴巴上狠狠来了下,“是皇妃娘娘现在还好吧?今天发生的这事,就是我们这些男人都惊了个够呛,她可千万别因此而有个什么闪失才行。”村长又一脸关切的说道。 老村长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老陆头就来气。 “她那胆子可是大得很呢!危险来了,不但不想着藏起来还要去和女婿一起死!我们今天就差没被她给骇去了半条命!这刀光剑影的,她一个女人家家的……” “拾……呸,瞧我这臭嘴,”嘴巴刚才被拍得有些生疼的老村长半真半假地又给自己来了一下,“是皇子妃娘娘她真的这样做了?” “怎么没有?我和她娘就差没哭混过去了!”老陆头没好气地说。想到当时的场景,他还有些心有余悸。 “哎呀!我的好侄子哎!这你就不懂了!皇子妃娘娘她这样做得对啊!大对特对啊!” 老村长亢奋的满脸通红。 “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彰显出她对蒋家大爷……不,是对皇子殿下的一片真情呢?” 老村长对陆拾遗可谓是赞不绝口。 “相信在皇子妃娘娘这么做了以后,不论是皇帝老爷子还是皇子殿下都对她另眼相看了吧?他们肯定很感动对不对?” “我可不管我那皇帝亲家公和皇子女婿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只心疼我家的丫头,她还年纪轻轻的,要是就真这么没了,我和她娘都会把眼睛哭瞎的!”老陆头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认真,他的心里也确实是这么想的。 朱氏听了这话也一再附和的表示,比起让她家丫头去冒险博这样的富贵,她还是宁愿她家丫头过点寻常普通人家的小日子,免得整日整夜的担惊受怕的。特别是想到刚才女儿口没遮拦说的那句“等女婿当皇帝”的话,她更是止不住的两股战战的只想要瘫坐在地上喊老天爷! “皇子妃娘娘能有这样的福气,是我们整个陆家村几百年修来的大福分!你们可千万别掉链子的拖她的后腿!你们晓得什么,就她这样一个出身,要是不做点什么在皇帝老爷和皇子殿下面前多多加深一点印象,谁知道她的正房位置做不做得稳当?!要知道,在这方面,我们可帮不上她半点忙,全靠她自己的努力,你们以后可千万别再说这样的丧气话,否则仔细我拿族规捶你们!” 老村长很不满意老陆头和朱氏这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再加上他又和老陆头这一脉是血亲,是老陆头的亲堂伯,因此毫不客气地板起一张老脸,就是对他们好一通训斥。 不想他这才刚起了个头呢,村口就传来一声充满着不可置信的嘹亮咒骂。 “哎哟喂!哪个砍脑壳的把我的家给烧了!哎呦喂!我们以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哟!” 老陆头和朱氏一听那熟悉的声音就知道是他们那曾经堪比搅加精一样的儿媳妇回来了。 陆拾遗的大嫂几乎像颗球一样的拖着陆拾遗的大哥奔到了老陆头和朱氏面前,他们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陆家村的人已经七嘴八舌的把山上蒋家人的真实身份说给他们听了。 陆家大嫂表情呆滞的听他们把话说完,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我那小姑子她……她要做皇子妃啦?!” 她用几乎可以叫破喉咙一样的尖叫声重复道:“我滴个老天爷爷诶!我居然要做皇子妃的嫂子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行事向来粗鲁霸道她一把揪住自己丈夫的胳膊狠狠地来了个九曲十八弯! 陆家大哥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声! 心疼儿子的老陆头和朱氏见此情形,赶忙争先恐后的要把自己的宝贝儿子从陆家大嫂这个恶媳妇手里把儿子给救回来。 原本一到这凶恶儿媳妇面前就自动矮半截的朱氏更是在情急之下,破天荒的头一回冲着陆家大嫂嚷嚷了两句。 “牛氏!我劝你以后对我儿子还是好一点!”她壮着胆子用力瞪了陆家大嫂两眼,拳头攥得紧紧的:“别动不动就像现在这样非打即骂的!否则你别怪我告诉拾娘!让她下一道那什么命令,直接把你给休回娘家去!到时候,你看谁还敢要你!” 从嫁进门来就没被这软骨头婆婆呵斥过一回的陆家大嫂听了朱氏的训斥,本能的想要立起眉毛翻脸,但是她很快就想起了自己这软骨头婆婆已经今非昔比,身后更是站了一尊堪称庞然大物一样的靠山! 她硬生生的把自己胸腔里的那点怒气给硬憋了回去,笑得一脸讨好的松脱了被她掐的嗷嗷直叫的丈夫对朱氏和声细气地捏着嗓子说道:“婆婆,我知道错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这样做了,您别生气,别生气。” 即便是迫于‘蒋家大爷’的压力,也不曾见儿媳妇如此低声下气的讨好自己的朱氏还是头一回享受这种超规格的婆婆待遇,一时间还真有些反应不过来。 最后还是陆家大嫂又一副做小伏低的向她做了好一番痛心疾首的保证,她才如梦初醒一般的摆出一副村子里最凶婆婆的姿态,要多矜持又有多矜持的说了句,“希望你能够说到做到!” 山下发生的事情陆拾遗无从得知。 此刻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公爹皇帝身上。 皇帝虽然保养得宜的缘故,看着并不显老,但是他的年纪到底大了,今天又受了这么大的刺激,在强撑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处理好一切事物,又把匆匆赶过来救驾的文武官员给应付走了以后,才在太监总管吴德英的惊呼声中直直仰倒了下去。 幸好老君山上专门养了好几个大夫,特别是在皇帝没事有事的就往山上跑后,还特地驻扎了个医术不错的太医,因此,很快就有人把他们召了过来给皇帝检查身体。 检查的结果让姜承锐和陆拾遗双双松了口气。 ——要知道,现在可不是皇帝倒下的时候! “只要好好静养,别再动气就行了吗?”姜承锐屏住呼吸,眼神几如实质的盯着那医术最好的太医问道。 “是的,殿下,”那太医被他盯得浑身都不自在,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抖抖颤颤地回答道:“皇上是因为一时急怒攻心又强撑着处理公务才会突然晕厥过去的,实际上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因此确实只要好好静养一段时间就行了。” 姜承锐又把眼神移向其他那几个分别给皇帝诊了脉的大夫。 那几个大夫几乎是条件反射的站直了身体,对着姜承锐就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大通与那太医换汤不换药的诊断结果出来。 这回,姜承锐才算是彻底的把悬在半空中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既然这样的话,那么你们就赶紧去开方熬药吧,记住,你们要盯着厨房亲自熬,如果中途出了什么岔子,别怪我直接找你们问罪!” 几人被姜承锐这充满威胁的话惊骇得悚然变色。 很清楚随着太…… 随着四皇子的倒台,眼前这位废太子的身份必将出现一个翻天覆地大变化的他们不敢有丝毫怠慢的直接要多谦卑就有多谦卑的把脑袋点成了小鸡啄米。 而姜承锐也直到他们再三保证一定会小心谨慎再谨慎后,才勉强放走了他们,随后自己亲自搬了一张黄花梨做的玫瑰椅坐到了皇帝床头,就这么怔怔然的看着他一动不动了。 陆拾遗能够理解他此刻的心情,轻手轻脚地对着吴德英做了个帮忙看好他们的手势后,就带着满脸紧张的瑾哥儿和已经在丫鬟的怀里昏昏欲睡的瑞哥儿和珏哥儿一起离开了正院。 “娘亲,皇祖父他真的没事吗?我看他的脸色很不好。”即便瑾哥儿平时表现的再早熟,他也依然还是那个会因为自己长辈亲人生病而变得惶恐不安六神无主的小孩子。 陆拾遗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大夫的话你刚才也听到了不是吗?你皇祖父他没事,他的脸色之所以会那么难看完全是因为他实在是太生气了。” “他会生气也很正常!四叔他真的非常的过分,他对我们下手没什么,可是怎么能那么对皇祖父呢!”瑾哥儿脸上的表情很有几分气恼的意味,“如果皇祖父真的因为他的缘故而出现个什么差错,我一定不会原谅他!” “不止你不会原谅他,你爹也不会原谅他。”陆拾遗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带上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味道。 确实,她的傻小子背地里肯定是费尽了心思,还动用了很多手段才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如果皇帝在这个关键时刻倒下了,那么以傻小子的脾气,不把他那好四弟扒皮抽筋才怪呢。 想到这里,陆拾遗不由得摇了摇头,又揉了揉瑾哥儿的头,问他今晚怕不怕敢不敢自己一个人睡。 “娘亲!你这是什么话!我当然敢自己睡!我才不会被这么点小事就吓到的!”瑾哥儿被她说得小脸涨得通红,他现在正是自尊心最为敏感的时候,哪里受得了被自己亲近孺慕的母亲如此小瞧。 “既然这样,那我就把瑞宝和珏宝也交给你了,你要时刻注意他们的情况,如果发现他们发烧了或者做恶梦了什么的,就记得让小厮过来通知娘亲过去陪你们好吗?”陆拾遗熟络无比的给她可爱的长子顺毛,眼睛里盈满温柔的笑意。 “既然要陪我们为什么不现在就过去?”瑾哥儿嘟了嘟嘴巴,不待陆拾遗回应就蔫搭搭的耷拉着小脑袋,自言自语的“哦”了一声,“对了,我怎么能把爹爹忘了呢,娘亲还想着去陪爹爹呢,哪里有心思管我们!” 说到这里,瑾哥儿满脸哀怨地看了陆拾遗一眼,语气要多酸溜溜就有多酸溜溜地说道:“恐怕在娘亲的心里,我们三个人加在一起都没有爹爹一个人重要呢。” 陆拾遗听到这话忍俊不禁地就是一乐,她直接伸手揪住了瑾哥儿的耳朵,“不许胡说!我哪里是去陪你爹爹,我明明是和他一起去守着你皇祖父,你要知道,这个时候,我是说什么都不能缺席的。” 瑾哥儿被她揪的心花怒放,他是知道自己娘亲有这个喜欢揪亲近人耳朵的毛病的,因此总算对陆拾遗又露了个笑脸,大大方方的放行了。 临分别前,瑾哥儿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把拽住陆拾遗,小大人似的板着小脸叮嘱她,“娘亲,不论爹爹将来能够走到一个怎样的位置,在我和瑞宝还有珏宝的心里永远都有你一个娘亲,只有你一个!”他很是认真的强调,“还有,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说你或者欺负你,你都别忍气吞声的,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告诉我们,让我们给你出气,你记住了吗?” 他这是担心陆拾遗以后跟着他们回京城后,会因为出身的缘故在外人的面前受委屈。 陆拾遗眉眼弯弯的看着他,含笑点头说自己记住了。 瑾哥儿想了想又道:“我知道今天的事情对您来说一定是一个很大的刺激,但是请您相信我们不是存心要隐瞒着您的,还有……”瑾哥儿脸上的表情有些纠结,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吞吐,不过在犹豫了一瞬后,他还是睁着大大的眼睛对陆拾遗道:“您以前怎么和皇祖父还有爹爹相处,以后就还怎么和他们相处——他们……他们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就喜欢您这样!您信我!保管没错的!” “信你,娘亲信你,娘亲的小管家公,”陆拾遗脸上的笑容随着瑾哥儿说出口的话,越发的显得真挚温柔,“你就放心吧,娘亲是大人,知道自己该怎样做!” 她温柔地拥抱了一下面前这个还没她胸口高,但是却已经如同一个小大人一般,一门心思的想着要维护她保护着她的小男子汉,然后心情大好的和他告别,回皇帝现在休憩的正房,去找她的傻小子去了。 第74章 虐子被休的填房(14) 由于身份已经暴露的缘故,皇帝回銮自然声势浩大。 陆拾遗一家也沾了光,能够跟着皇帝一起回去。 经过这一起动乱,皇帝是铁了心要把姜承锐一家给带回京城去了。 而满朝文武们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招惹随时都可能像火山一样剧烈喷发的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 文武大臣们的默认行径让姜承锐心花怒放。 为了更进一步的彰显自己的孝顺,他直接骑了高头大马,殷勤的跑去护卫自己父皇的銮驾去了。 皇帝对于他的这种孝行自然又是一通得意洋洋的好夸,反正在皇帝这个儿控的眼里,他的嫡子不论做什么都是最棒的。 大臣们虽然被他这红果果的炫耀弄得心里恶心的不行,但面上却还要做出一副深有同感的表情,就前废太子,现二皇子如此‘伟大’的孝行高歌颂德一番。 而瑾哥儿由于担心惦挂陆拾遗紧张的缘故,在皇帝提议让他们三兄弟陪他一起坐龙辇的时候,特意语气委婉又颇为合宜的把不甘不愿的瑞哥儿推了过去顶缸,而他自己则带着还需要人仔细照顾的珏哥儿跟着陆拾遗一起坐进了特意为她空出来的另一辆四轮马车里。 陆家村的村民收到消息,纷纷穿着自己最体面的衣裳前来送行。 他们群情激动的在官道两侧跪了长长两排,随后在村长的带领下要多恭敬就有多恭敬的山呼万岁。 等到陆拾遗乘坐的马车从他们中间缓缓行驶过去,他们更是亢奋的面色潮红。 有几个按捺不住满腔激动之情的想要出口唤一唤陆拾遗的小名,以彰显一下自己与这位皇子妃娘娘的关系是多么的密切——这里面自然也包括陆拾遗那早就想显摆、想炫耀得都快要发狂的大嫂牛氏——却都不约而同的被她那安之若素又雍容华贵的凛然仪态所震慑,最后更是把自己原本的打算给彻底忘了个精光,只知道屏气凝神的傻乎乎的目送她的豪华马车远去。 特意被皇帝特许不用下跪,免除一切繁文缛节的老陆头和朱氏则双双搀扶着彼此,站在官道旁,泪眼汪汪的望着女儿远去的背影,神情恍惚的发起了呆。 他们直到现在都还觉得这一切并不是真实的,而是他们在做梦,一个荒诞无比的梦。 他们从未想过自己的女儿有朝一日,竟然会有这样大的造化! 也从未想过,他们平凡普通的女儿有朝一日,竟然会蜕变成一只从山窝窝里飞出去的金凤凰,至此翱翔于九天之上,徒留下他们这一群被遗留下来的普通人失魂落魄的仰望。 望着这样的陆拾遗,陆家村的村民们心中也是说不出的百感交集。 和老陆头和朱氏一样,他们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个人真的是小时候那个在村子里到处撒野的黄毛丫头。 也压根就没办法理解从小就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的陆拾遗在这样盛大的场合之中,是如何才能够做到像现在这样一点都不怯场的还一看就知道适应的十分良好的从容样子。 不止是陆家村的人感到不解,特意陪在陆拾遗身边想要安她的心的瑾哥儿面上也颇有几分纳闷之色。 由于他如今与陆拾遗的关系和亲母子也没什么分别了,因此心里既然有疑问他自然就直接问出口了。 当陆拾遗听到瑾哥儿问她明明是头一回参与到这样的场合中来,为什么却一点都不感到害怕不怯场时,陆拾遗面上正经,心里发噱的故意逗他道:“娘亲哪里就一点都不怕了,明明怕得要死……”她边说还边配合地打了个哆嗦。 “那我怎么一点都没看出来?”瑾哥儿自己都算不清他已经被这无良母亲坑过多少回了,因此一听对方那微微上扬的带着几许笑意的话音,就二话不说的反呛了回去,真的是半点都不给陆拾遗这个做娘亲的面子。 陆拾遗一脸哀怨的看着瑾哥儿,哭唧唧地说道:“我这还不是怕给你们父子丢脸,才勉强做出一副一点都不害怕的样子吗?”她抿了抿嘴唇,作势锊了锊鬓旁的一绺青丝。 “没想到瑾宝不但不领情,还故意用这样的话气我!” 说完这话,她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的抱着珏哥儿把脸扭到一边,脑袋也埋进珏哥儿的颈窝里,一动不动了。 瑾哥儿目瞪口呆的看了这样的母亲半晌,良久才犹犹豫豫地说了句,“娘亲,你别生我的气,瑾宝知道错了。” 为了努力争取陆拾遗的原谅,他还特意学了一把珏哥儿的奶腔。 别以为他不知道,在他们三兄弟中间娘亲最喜欢的就是珏宝了。 有时候爹爹得罪了娘亲,为了取得娘亲的原谅,也没少学着珏哥儿的奶腔和娘亲撒娇,而娘亲也经常会因为他的这一行径转怒为喜,不再和他怄气。 “每次你都只知道说自己错了,”陆拾遗继续把脸埋在珏哥儿暖呼呼香喷喷的小脖子后面,没好气地哼哼一声,“可是你真的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吗?”原本还在努力坚持不依不饶的她说到后来,还是破了功,声音里带出了几分忍俊不禁的笑意。 听着那带着笑意的嗔怪声,瑾哥儿嘴角忍不住的就是一抽,脸上的表情也重新由忐忑不安转变成了无可奈何。 “娘亲,”他头大如斗的喊道:“就算您心大,一点都不紧张,可您也不能这么耍着儿子玩啊!” “我要是不耍着你玩儿的话,你现在还像个小老头儿一样的紧绷着肩膀不放松呢。”陆拾遗从珏哥儿的身上抬起头来,由于一直都在闷着偷笑的缘故,她眼角带上了一抹淡淡的红,乍一看还真的像是哭过了似的,几乎让瑾哥儿以为自己真不孝的把自己的好娘亲给惹哭了。 不过现在的他已经忘记发脾气了,而是一脸动容的看着陆拾遗,默默的在心里咀嚼着她刚刚所说的那番话。 ——原来娘亲是为了让我放松,才会特意用这样的方式逗我的啊。 想到这里的瑾哥儿望向陆拾遗的眼神不由得就带出了几分感激之色。 “哎呀呀,瑾宝,”陆拾遗忍俊不禁的看着满眼感激的瑾哥儿,一脸无辜地刻意做了个花容失色的表情道:“你该不会把娘亲刚才的话当真了吧?娘亲那是故意骗着你玩儿的啊,你可千万别上当啊!” 脸上的感动之色都还没能全收回来的瑾哥儿满头黑线的看着自己那能着弟弟笑得前俯后仰的母亲,咬牙切齿的在心里暗暗发誓:下次!下次说什么都不要再上她的当!被她当猴子一样耍了! 前面的龙辇里,皇帝听着后面悦耳的大笑声,嘴角也忍不住的就是微微一翘,“看样子你大哥又被你娘亲欺负了,而且还欺负得挺过瘾的,要不然你娘亲也不会笑成这样。” “皇祖父,您是不知道,我们的娘亲,她可是一个非常、非常调皮的人,她很喜欢捣蛋也很喜欢欺负人!”瑞哥儿闻言嘟了嘟嘴巴,放下手里正玩着的九连环,脸上表情很有几分心有余地说道:“您别看她在您面前总是老老实实,乖巧听话的,实际上我们全家就没一个能斗得过她的,孙儿大哥会被她欺负真的是在正常不过了。” “咳咳!瑞宝!”在外面听到次子编排妻子的姜承锐忍不住重重咳嗽一声,以示警告。 “朕和瑞宝说话你没事插什么嘴,”皇帝直接挥了挥手,让姜承锐骑马骑远一点,然后才一脸兴致勃勃地继续套瑞哥儿的话,“这么说你爹也经常被她欺负,是这样吗?” 瑞哥儿重重点了点头,一脸苦大仇深的举了好些个自家苦逼老爹被娘亲拾掇的团团转的例子出来。 不过他到底还记得瑾哥儿临行前特意对他进行的那一番耳提面命,因此脸上表情很是严肃认真的对皇帝又强调了一句:“虽然娘亲又调皮又捣蛋,还总是喜欢这样那样的折腾我们,但是我们还是很喜欢、很喜欢她,心里也只认她一个人是我们的娘亲,所以皇祖父您可千万别对她有意见哦,要不然我可就太对不起娘亲啦!” 瑞哥儿这话虽然说得拗口,但皇帝听了却觉得心里说不出的温暖。 这世间果然还是有真情在的,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像他家里的那几个不孝子一样,为了他身下的这张椅子毫无人性的连最重要的亲情人伦都可以抛诸脑后。 当初即便是废了自己的宝贝太子,但依然舍不得把他撵得老远的皇帝特意选了老君山陆家村这个地方作为姜承锐的圈禁处,就是因为这里距离京城还是非常近的——如果他实在是想儿子想得不行的话,只要是有机会就能够偷偷的过来瞄上以两眼——皇帝一行在路上浩浩荡荡的并没有走个多少时间,京城的东城门眼瞅着隐隐已经能够看到一个轮廓了。 瑾哥儿很小的年纪就变相的跟着父亲‘流放’到陆家村老君山了,因此对于这里的一切他也十分好奇。 不过他是个很能够克制住自己本能的乖孩子,因此,哪怕他在想要伸出脑袋去看看外面的景色,也强迫自己乖乖的坐在马车里一动不动。 这样乖巧的孩子总是十分的惹人怜惜的,陆拾遗看着这样的瑾哥儿,可谓是爱进了心坎里。 一直都在前面冲着皇帝献殷勤的姜承锐在眼看着就要到京城的时候,总算是想到了在后面马车里坐着的妻儿了。 他驱策着马匹来到马车窗前,问陆拾遗和孩子们如何。 陆拾遗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真不容易啊,你居然还记得我们在后面。” 姜承锐被陆拾遗奚落的面红耳赤,很是惭愧的刚要道歉,前面不远处就传来一声嘹亮又急促的“报——”声。 心里下意识的就是一跳的姜承锐勒紧手里的缰绳,屏住呼吸往那边看去。 同样担心会出现什么变故的陆拾遗和瑾哥儿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几乎是从马上飞扑而下,连滚带爬地跪到御辇前的报讯人身上。 陆拾遗和姜承锐几人看着吴德英吴公公从御辇里钻了出来,踩着脚踏走到了那报信人的面前。 也不知道那报信人到底和他说了什么,只要有眼睛的人都可以看出向来八风不动稳如千钧的大内总管吴德英居然在这一刻失态的骇白了脸色。 “我去前面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姜承锐顾不得在和妻儿逗趣,嘴里‘吁’了一声就要离开。 陆拾遗见状连忙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袖子,“夫君,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后,记得派个人过来告诉我们一声,免得我们被蒙在鼓里的七想八想。” 姜承锐匆匆应了一声,就迫不及待地跑到前面去了。 目送着父亲远去的瑾哥儿脸上带出了几分不安的神色,“娘亲,你说那报讯的信使到底是为何而来?会不会与这次四叔的谋逆案有关?” “这是肯定的,”陆拾遗这时候也顾不上藏着掖着了,她眉心紧锁地看着吴德英把那信使带到了龙辇跟前回话,“就不知道事情严不严重,又对我们回京城有没有什么影——” 陆拾遗话还没说完,前面就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喧嚷之声。 这些声音里面,陆拾遗最熟悉的就是姜承锐了。 她听见姜承锐在用非常惊恐的声音大声喊道:“传太医!赶紧传太医过来!” 一直都关注着前面形式的陆拾遗,听到这话顿时悚然一惊,背脊也是猛然一拔。 她是个当机立断的性子,顾不得继续留在马车里等消息,而是用力按了按瑾哥儿的肩膀,她还没有开口说话,瑾哥儿已经抢先一步地对她说道:“娘亲!要去就我们一起去!反正这一回你休想和我们分开!” 陆拾遗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瓜,把因为晕车而蔫搭搭的珏哥儿一把抱了起来,带着他就要下车。 不想,他们却在马车门口被崔氏给堵住了。 崔氏一板一眼地对陆拾遗说道:“夫人,你现在的身份与以前已经截然不同了,还请您时刻记得谨言慎行,不要让殿下和几位小主子,因为您的举止失当而蒙——” 砰! 陆拾遗干脆利落地一脚蹬在了崔氏的胸口上。 随后,她在周遭侍卫宫女太监们目瞪口呆地注视中,一脸不屑一顾地站在马车上俯视着捂住胸口哀唤不已的崔氏道:“谨言慎行?哼!你耳朵聋了吗?没听到殿下在前面叫太医吗?!公爹身体有恙,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这个做儿媳妇的不但不陪护在身旁,还缩在马车里讲什么谨言慎行?你确定你的脑子没被门给挤了?” 早就想着要给这仗着自己是家里老人的所谓崔姑姑一个教训的陆拾遗在踢了人以后可谓心情大好。 她也不要太监们殷勤送来的脚踏,轻轻松松地就从马车上跳了下去,然后抱着珏哥儿,带着瑾哥儿就急匆匆的往那已经乱成一团的銮驾所在地去了。 等到了那里,陆拾遗才发现龙辇附近已经被重兵把守了,等闲人根本就不可能靠近。 半晌,她才从旁边人的窃窃私语和一鳞半爪中隐隐约约的弄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他们说的实在是称不上详实,因此在以最快的速度环顾四周后,陆拾遗很快就把一直跟着丈夫姜承锐一起行动的远房表哥秦武河叫了过来,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秦武河作为姜承锐的心腹,是很清楚陆拾遗在他家殿下心里的重要性的,因此只是略一踌躇,就压低嗓门把他也是刚刚才知道的消息偷偷的告诉了陆拾遗。 “夫人,这次事情是真的闹大了,四皇子在今天早上于宗人府大牢里撞墙自尽了!四皇子妃收到消息后,带着几位小殿下在东宫自焚了!” “什么?!”陆拾遗瞳孔骤然紧缩,手也条件发射地把珏哥儿压入了自己的胸怀里,捂住了他的耳朵。“这怎么可能?!” 瑾哥儿脸上的表情也满满的都是震惊和不可置信。 显然,任随都没有想到四皇子妃居然会做出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出来。 “那报讯的人是宁王派来的,“秦武河脸上的表情也很是唏嘘。“夫人您有所不知,宁王是皇上一母同胞的弟弟,也是现在的宗人府宗令,他不可能在这样的事情上说谎的。” “那皇上呢!皇上现在情形如何了?”陆拾遗语气格外急促的问道。 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皇帝在这个时候禁不起打击,直接一病不起了! 要知道就在前几天,太医还特意叮嘱过他们,皇帝绝对不能再动气,也一定要好生静养才能够痊愈的! 瑾哥儿也眼巴巴的看着秦武河,他也很关心自己的皇祖父,很忧虑他们的处境会不会因为四叔和四神的行为再次出现不可预知的转变。 听陆拾遗问起皇帝的秦武河忍不住又放低了声音。 他几乎是用从喉腔里挤出来的声音对陆拾遗道:“皇上听说四皇子自尽、四皇子妃带着几位小殿下自焚的消息后,当场就吐血了!至于现在里面是个什么情形……由于龙辇周围被齐大人派重兵把守的缘故,属下也不是很清楚。” “娘亲,皇祖父不会有事吧!”瑾哥儿听秦武河说皇帝被打击的已经吐了血后,惊恐地牙齿都止不住格格打起了架。 “放心吧,你皇祖父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的!”陆拾遗耐着性子安慰瑾哥儿,大脑却在疯狂思考着四皇子夫妇的如此行径有没有可能会影响到他们?甚至对她的丈夫将来继承皇位造成什么阻碍! 毕竟,即便成王败寇,人们对死去的人还是要多一份怜悯和宽容,对活着的人多一份迁怒和苛求。 这历来是人之本性,极难矫正。 “娘亲,我有点担心爹爹,您说,皇祖父他会不会把四叔四婶自杀的事情迁怒到爹爹和我们身上……”在秦武河想办法继续去打探消息的时候,瑾哥儿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的对陆拾遗道。 “放心吧,你和你皇祖父也相处了这么久了,他有多喜欢你爹爹、多喜欢你们这几个孙辈,难道你一点都感觉不出来吗?放心吧,他只会想着维护你们,而不是伤害你们的。” 陆拾遗对这一点看得很透,因此并不着急,她担心的是他们这抱得最稳也最结实的金大腿因为受不了今天的巨大打击出现什么差错,而导致她丈夫姜承锐原本已经清晰可辨的未来又重新变得浑浊不堪起来。 而这正是她绝不能容忍的! 要知道,她还盼着自己的傻小子能够再做一回皇帝,多积攒一点功德,多让他的灵魂更凝实一点呢。 在心乱如麻的时候,瑞哥儿被吴德英的干儿子小安公公给送回了陆拾遗身边。 瑞哥儿显然吓坏了。 一看到陆拾遗就瘪着嘴吧朝着她扑了过来,边扑还边抽抽噎噎地喊着娘亲。 陆拾遗连忙把怀里的珏哥儿交到服侍她的丫鬟手里,然后把瑞哥儿抱了过来就是好一阵安抚。 看着陆拾遗一系列熟稔举动的小安公公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了一句,这后娘瞧着简直比亲娘还要好上数分啊。 直到瑞哥儿浑身没有再止不住的不停打哆嗦后,陆拾遗才一脸正色地对小安公公点了点头,问皇帝现在的身体状况到底如何。 小安公公闻听此言,脸上的表情不由自主的就流露出了几分不自然的神色。 不过,他很快就像是早预料到陆拾遗会这么问他似的,要多流畅就有多流畅的对陆拾遗一板一眼地道:“情况还不错,太医也没说什么不好的,就是等回宫后要好好静养才行。” 小安公公以前也跟着他干爹太监总管吴德英去过几回老君山,陆拾遗也和他打过几次交道,她又是个历来会揣摩人心的,因此,几乎一眼就瞧出这小安公公说的未必是真话。 心头忍不住的就是一阵狂跳的陆拾遗强忍住心里的躁动情绪,眼神凌厉的在小安公公有些心虚紧张的视线中,直接开口问道:“小安公公,你给我说一句实话,就当我们全家都欠你一个人情,你告诉我……我公爹他……他是否会有生命危险!” 被陆拾遗盯得莫名两股战战的小安公公听到这话,全身都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陆夫人是疯了吗?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居然也敢挂在嘴边上?! 她就是自己想要找死也别连累他啊! 心里又急又气的小安公公已经顾不得再去烧什么热灶刷什么好感了,转身就要脚底抹油的开溜。 不想却被陆拾遗母子直接一伸手的拦了个正着。 “公公,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你今天是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否则我们是绝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陆拾遗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小安公公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表情很是严肃的沉声要挟道。 就没见过自己母亲这一面的瑾哥儿有些傻眼的看着陆拾遗,但依然配合着她的举动,重重点了下头,重复道:“对!绝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哎哟喂,奴婢的好姑奶奶哟,”小安公公头大如斗的就差没哭出声来了。“您问这个又有什么用呢?就算奴婢告诉您,您又能就此做点什么呢?” 陆拾遗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眼睛里流露出来的依然是坚定又固执的光。 小安公公实在是奈不何这对母子,在几番挣扎纠结后,只能重重咬牙地“嗨”了一声,权当自己认栽的重新回转身形,老老实实地开口说道:“给皇上诊断的是太医院出了名的蚌壳嘴,硬得很,不过他有一个只有奴婢才晓得的老毛病,就是碰到非常害怕和紧张的事情时,会不停的拽胡子!情况越不妙他就拽得越重越狠!” 小安公公说到这里,浑身又止不住的哆嗦了一下,紧接着他又是好一阵的犹豫挣扎,才在陆拾遗母子虎视眈眈的注视下,鬼鬼祟祟地靠近这已经在他眼里进化成天魔星的两人人,要多惶恐就有多惶恐结结巴巴道:“奴……奴婢刚才抱着小主子从龙辇上下……下来的时候……发现……发现那蚌壳嘴的下巴……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道在什么时候……” 他脸上表情很是扭曲又惊恐无比的在陆拾遗母子两个紧张的几乎连呼吸都停止的注视中,色若死灰地颤声道:“已经全秃啦!” 虽然已经从小安公公顾左右而言他的闪躲言行中猜到皇帝的情况很可能有些不妙,但是也没想到已经到了这样一个严重程度的陆拾遗在听到这句‘已经全秃啦’以后,眼睛在陡然之间变得锐利无比。 在这个丈夫被困在龙辇之中动弹不得的紧要关头,他们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先下手为强! 只是她对丈夫麾下的势力一点都不了解,就算想抢占头机的先做点什么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等等! 陆拾遗好似想到了什么一般的猛然低头,把视线定格在了还沉浸在小安公公的话语中震惊的怎么都回不过神来的长子瑾哥儿身上。 瑾哥儿被陆拾遗这犹如实质一般的锐利眼神盯得头皮发麻,才要问她一句为什么要这么紧盯着他不放,好不容易脱离了陆拾遗母子视线的小安公公已经仿佛后面有猛兽在追似的,脚下如同踩着风火轮一样的飞一般地逃之夭夭了。 既然已经从小安公公的嘴里撬出了自己想要知道的重要讯息,他是走是留对陆拾遗母子而言自然已经毫无影响了,因此眼见着他跑走,他们也没有再去特意拦阻。 等到小安公公彻底消失的连个人影都瞧不见后,陆拾遗在瑾哥儿错愕的眼神中,抱着还赖在她怀里怎么也不肯下去的瑞哥儿蹲下了身,然后示意他也蹲下来后,才压着嗓音,用堪比蚊虫一样的声音小小声地问他道:“你爹爹手下的那些人你认不认得?知不知道怎么联系?要是知道的话,赶紧告诉娘亲,娘亲有用!” 第75章 虐子被休的填房(15) 这个问题不论谁问出来,都不会让瑾哥儿吃惊成现在这副张口结舌的样子。 如果不是很清楚眼前这人确实是自己的母亲,他几乎要怀疑对方是不是父亲的对手故意乔装打扮来找他套话的。 因此,他在怔懵了片刻,才带着满脸的不可思议问道:“娘亲,您问这个做什么?” 早就发现姜承锐是把瑾哥儿当自己未来的继承人培养的陆拾遗耐着性子和他解释道:“小安公公刚才说的话你也都听见了,现在情况十分紧急,我们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先下手为强,不要给你爹爹拖后腿。” 陆拾遗这话说的还是有几分含蓄的,不过她相信瑾哥儿一定听得懂,毕竟,从一开始,家里人就从没有想过要把他当做普通的孩子一样看待。 瑾哥儿脸上的神情有些若有所思。 他抿了抿嘴唇,带着几分不确定地看着自己仿佛换了个人似的母亲,“先下手为强?娘亲心里是已经有什么好办法了吗?” “不,瑾宝,娘亲也是在摸着石头过河,”陆拾遗微微摇头,语声很是坚定地道:“不过在娘亲心里,一直都坚持着一项在娘亲看来十分重要的行为准则,那就是——永远都不要把自己的命运和未来交托到别人手上!因为我们只有主动扼住命运的喉咙,才能够从从容容的过我们自己想过的生活!” 因为父亲被变相限制住的缘故,瑾哥儿原本已经打算听天由命的等待最终的结果了,但是在听了陆拾遗的这一番话后,他却发现自己刚才的想法实在是太过消极也太过轻率! 不错!与其在这里等待那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乐见的结果,还不如殊死一搏,自己去掌握命运的走向! 眼神倏然间变得坚定无比的瑾哥儿不再去纠结自己的母亲怎么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说出这样一番与她秉性全然不符的话,而是郑重其事把他所知道的一些已经主动投入父亲姜承锐麾下的人员名单,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因为姜承锐已经做了好几年废太子的缘故,陆拾遗对于他手下人马的能耐并不抱有多大指望,毕竟树倒猢狲散,即便是就剩个小猫两三只的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瑾哥儿报出来的这些人中,居然还真有几个能够用得上的! 眼睛瞬间变得明亮无比的陆拾遗重新抱着瑞哥儿在原地踱了两步,对亦步亦趋跟着她的瑾哥儿说道:“去看看秦将军在哪里,找到他以后,就说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他商量,让他务必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 看着这样的母亲,瑾哥儿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安全感在瞬间涌遍了他的全身,让他那因为皇祖父出事又变相与父亲失联所滋生出来的惶恐之心在陡然间变得镇定起来。 他响亮的应了一声,带着两个家里的护卫到处去寻秦武河去了。 目送在他远去的陆拾遗冷着脸对一瘸一拐重新来到她面前的崔氏道:“不论你心里对我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看法,你都不要忘记我与你效忠的主子是喝过合卺酒的夫妻,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现在前面是个什么糟糕情形,相信你也都看在眼里,你即便是不为我想,也要为你效忠的主子和几位小主子着想——” 陆拾遗眼神锐利的看着崔氏问道:“我能相信你吗?我能把两个孩子托付给你吗?” 崔氏满眼震惊的看着陆拾遗。 她没想到陆拾遗居然会把两位小主子托付到她手上! 明明他们一直都相看两厌且隔阂甚深的不是吗? 崔氏已经侍候姜承锐很多年了,她对他的感情很深——说句不应该的话,她几乎是把他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的。 正是因为这样,她才对自家主子娶了一个如此上不了台面的村姑而深恶痛绝。 特别是在陆拾遗嫁过来以后,她又奉了主子的命令,亲自给陆拾遗下过绝育药的缘故,她就越发的看陆拾遗不顺眼了。 在崔氏的心里一直都觉得:这样压根就下不了蛋的母鸡根本就没必要再留在她的主子身边碍眼。 这份不满,让她即便知道陆拾遗已经在这个家里站稳了脚跟,依然义无反顾的与陆拾遗对着干。 陆拾遗对她肚子里的那点小九九可谓是洞若观火。 像这样倚老卖老,仗着自己立过功就作态拿乔的所谓忠仆,她在轮回中也数不清见过多少回了,因此,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惯坏对方这臭毛病! 反正她是主对方是仆,她压根就没必要为这样一个拎不清的蠢女人而大动干戈的浪费时间。 可以说,今天如果还有别的人选可用的话,陆拾遗绝不会用崔氏! 而崔氏在最初的震惊后,也领悟到了陆拾遗之所以会这样做的原因所在,她眼神异常复杂的看了陆拾遗一眼,正容道:“奴婢会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两位小主子的安危的!还请……”她略一犹豫,“夫人放心!” 陆拾遗点了点头,直接吩咐道:“你带着瑞宝和珏宝直接坐到马车里去吧,这外面人挤人的乱得很,说不得一不小心的就会弄出一场恼人的冲突来。” 崔氏老老实实地应了声,带着满心不舍却一点儿都不敢吵闹的瑞哥儿和珏哥儿离开了。 他们离开后不久,瑾哥儿就气喘吁吁的带着秦武河回来了。 陆拾遗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张口撒谎道:“刚才夫君从龙辇里派人传话出来了,要你赶紧联系这几个人,让他们先行一步赶回京城去!” 她张口把瑾哥儿告诉他的那一堆人名里飞快的报了好几个出来。 “如果天上的太阳当真掉下来了,我们也能够提前有个准备和章程,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反倒让别人捡了便宜!” 一直都心急如焚想要联系上姜承锐的秦武河听到这话简直如蒙大赦,他二话不说的抱拳一礼就要离去。 不过,在走了两步后,他又突然调转身形,重新来到陆拾遗面前,吭哧吭哧地说道:“夫人,属下说句异常斗胆的话,殿下若当真想要成事的话,四个关键人物缺一不可,大内总管吴公公和禁卫统领齐大人是清楚皇上他老人家对殿下的心思的,所以,假若天上的太阳真有个什么好歹,他们一定会旗帜鲜明的站在殿下这一边,不过另外两个关键人物恐怕就未必如此了!” “眼下都什么时候了,秦将军你还吞吞吐吐的跟我卖什么关子,有话你就直说吧,我代表我家夫君恕你无罪。”一听秦武河这话头就知道对方心中也是个颇有丘壑的人物的陆拾遗可谓是眼前一亮,二话不说的就直接抓了对方的壮丁。 秦武河起先有些惊讶于陆拾遗的当机立断,不过想到曾经的那包迷药,他不由得咳嗽数声,脸上表情也变得很是郑重的说道:“属下要说的另外两位关键人物分别是宁王和邹相。宁王是皇上亲自任命的宗人府宗令,只要是与皇族兴衰有关的事情都越不过他,而邹相……” 秦武河语气一顿。 “虽然从不曾入朝为官,但是却教出了许多惊才绝艳的弟子,因此在民间也被尊称为白衣卿相!就连先皇和皇上也颇为认可这个称呼,特特把他请了来做了殿下的老师。同时,他也是前二皇子妃的祖父……” 待说到这里的时候,秦武河忍不住偷偷地瞄了瞄陆拾遗脸上的表情,很有几分担心这位尊敬的夫人会误会他的初衷,以为他故意将前夫人的祖父说出来与她添堵。 “夫人,邹相他在满朝文武中多有威望,就连内阁中也有他的门生。倘若我们能够得到他的支持,那么,想必对殿下即将要办的事情,定然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相较于心中颇有几分忐忑和紧张的秦武河,陆拾遗心里可坦荡多了。 毕竟和前面那位夫人成亲的又不是她的傻小子,她根本就没必要吃这没必要的干醋。 不过秦武河不说的话,她还真不知道在丈夫的阵营里居然还隐藏着这么一尊庞然大物! 想到把他拉拢过来后的政治资本,陆拾遗顿时整个人都有些蠢蠢欲动了。 一直都老老实实在旁边做乖孩子的瑾哥儿见此情形,却不得不出手对自己的母亲泼上一盆冰寒刺骨的的冷水了。 只见他几乎是用一种仇视的目光,怒瞪着秦武河道:“秦将军在说这话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把我父亲对那女人家的观感也说出来呢?我们两家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互为雠敌,邹相不对我们落井下石就很不错了,他又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对我们伸出援手?难道他就不怕我们家真正上位后,对他们不利吗?” 秦武河没想到对这一起提议反应剧烈的不是他原以为的夫人而是小主子,一时间脸上难掩错愕。 “小主子,”静默片刻,他才轻声说道:“这唾手可得的从龙之功,只要是有点脑子的人都不可能放过的,而且,不管您承不承认,邹氏,都是您的母家,是您父亲的天然盟友。” “反正我不想和他们扯在一起,娘亲!等到回京后,我们直接去找宁王叔祖好不好?他一定会帮我们的!”瑾哥儿的语气里带上了些许哀求的味道。 陆拾遗不知道他为什么反应如此激烈,但是她的心里却很赞同秦武河的看法,她也同样认为这样天然的盟友确实不应该也绝对不能错过! 因此,她用力地按了按瑾哥儿的肩膀权作安慰,随后就目光炯炯地注视着秦武河道:“不知道那位邹相现在在何处?我想要亲自去拜访一下他!” 顶着巨大的压力把邹相说出来的秦武河原以为这说服邹相的任务会落到他头上,却不想他尊敬的女主子竟然主动请缨了吗,一时间他脸上的表情还真有几分不可置信。 “夫人,邹相的性情十分顽固,特别是年纪大了以后,更是听不得半点劝诫之声,再加上您的身份又如此特殊……恐怕过去后,也未必会……会……” “会取得一个什么好结果,对吗?”陆拾遗接过他的话头,微微一笑。 秦武河脸上表情很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可是除了我以外,你以为还有谁能够彰显出我们请他出山的诚意呢?!”陆拾遗目若鹰隼地看着秦武河,“你们家殿下现在还困守在龙辇里动弹不得,若是等到他出来再去,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陆拾遗的话让秦武河悚然一惊。 是了! 他怎么就忘记了这么要紧的事情呢! 想要请邹相出山,凭他这样的一个小人物别说是成功说服他了,就是能不能进他的家门都还是一个未知数啊。 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一点的秦武河脸上闪过惭愧,连忙将邹相现在的住处说了出来。 当陆拾遗听说邹相就住在京郊不远的一座小镇上,不由得长长松了口气。 “这事宜早不宜迟,我现在就动身!” 她是个干脆利落的性子,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不会再拖拖拉拉的耽误时间。 眼见着她心意已定的瑾哥儿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娘亲!那是个坏老头!很坏很坏的老头,您就算过去,也很可能会吃闭门羹的!” “有时候吃点闭门羹也不是什么坏事,瑾宝,你还小,但娘亲还是希望你能够做一个迎难而上的人!因为真正的男子汉,是不会因为些许的一点挫折和小事就忘记自己原本的初衷的!还记得娘亲刚才跟你说的那番话吗?”她眼神温柔地注视着瑾哥儿。 瑾哥儿咬住下唇闷闷点头,“您说……我们不能任凭命运摆布,而是要扼住命运的喉咙。” “是的!瑾哥儿!娘亲现在所做的,就是在努力扼住命运的喉咙,让我们全家都能够在这一起惊涛骇浪中全身而退甚至更上一层楼,”她温柔地拥抱了一下瑾哥儿,并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和对未来的期许。“为了你们三兄弟和你们的爹爹,娘亲无所畏惧。” 秦武河眼神异彩连连的看着陆拾遗,在心里默默重复:扼住命运的喉咙吗? 这真的是一句异常霸道又让人热血沸腾的话啊! “娘亲,您就算要去,也带着我一起去吧!虽然我很讨厌那个坏老头,但是,我到底是他的曾外孙,说不定……他看在我的份上,不会过多的为难你的。”瑾哥儿眼巴巴地央求陆拾遗,他不愿意在这个时候与陆拾遗分开。 陆拾遗听了这样的话,心里在欣慰的同时也是说不出的好笑,不管外在表现的再成熟,但到底不是真正的大人,考虑事情也时常会出现不全面的地方。 如果她真的想要争取到那位邹相的帮助的话,又怎么会愚蠢到带着瑾哥儿去他的面前秀一把母子之间的深情,给他添堵呢? 再说了,他们家总要留个人在这里把握大局和看住另外两个小的。 “瑾宝,娘亲也很想带着你一起去,但是这里还需要你,而且,”陆拾遗眼神格外郑重地望着瑾哥儿道:“娘亲是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娘亲在这样一个重要的时候,居然脱离了銮驾,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瑾哥儿知道陆拾遗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因为如果在这个时候被外面的人知道陆拾遗离开了,他们只会觉得她没良心,不孝顺,居然敢在自己公爹生死未卜的时候,到处乱爬,再加上娘亲本就让人诟病的出身…… 瑾哥儿没有一刻更庆幸自己三兄弟居然能够拥有一个这样为他们着想的好娘亲! 眼眶微微有些湿红的他举一反三地道:“娘亲你就放心吧,儿子知道怎么做,等您离开后,我会让一个丫鬟假扮成您的样子,然后说您因为皇祖父的事情受到了惊吓,直接晕死过去了,到现在都还没有醒转过来。” 反正现在队伍里的太医也好大夫也罢都被召到他皇祖父那里去了,也不用担心会被人拆穿。 陆拾遗爱极了瑾哥儿这份问牛知马的聪慧,她眉眼弯弯地朝着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等着娘亲的好消息!” 就在秦武河的陪同下,陆拾遗戴上一顶帷帽,悄无声息地翻身坐上了一匹马,趁着大家都把所有心力尽数放在皇帝身上的时候,借着仪仗队的遮掩,带着秦武河特意调拨出来的一队护卫,与其兵分两路的疾驰而去。 在末世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的陆拾遗,从来就不是一个娇气的性子,再加上她这次附体的又是一具十分健康的农家女体魄,因此在最初的不习惯后,她很快就赶超了呈三角状拱卫着她的众护卫,领头打先的在前面飞奔。 那些护卫们没想到陆拾遗的马术居然如此之好,心中十分诧异。 由于他们倒霉催的跟着姜承锐在老君山发了好几年霉的缘故,他们中间有些人的马术甚至还比不上陆拾遗,好几个掉了队伍,又使出吃奶的劲儿努力赶了上来。 一切就如秦武河所说的一样,邹相隐居的小镇确实距离銮舆不远,他们大概奔驰了将近半个时辰,就已经看到了那隐隐已经能够看到炊烟升起的小镇。 这时候陆拾遗才后知后觉的想到,现在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因为今日的突发状况,他们滞留在官道上久久没有动弹,又因为心焦皇帝情况的缘故,忽视了时间的流逝,可以说,如果没有看到这一缕炊烟,陆拾遗都不敢相信自己已经将近一天没有吃过东西了。 要知道,今早上的那点早膳虽然看着精致又美味,但却压根就顶不了什么饿! 现在看着那炊烟,嗅闻着那逐渐钻入鼻子里的饭菜香味,陆拾遗还真有些想要在小镇上随便找个酒家,据按大嚼一番的冲动。 不过她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因为现在还没到放松的时候。 眼瞅着距离小镇镇口越来越近的她一拉缰绳,头也不回地问道:“有没有人知道邹相的具体地址?” 其中一个颇被秦武河倚重的护卫策马骑了过来说他知道。 陆拾遗点了点头,一面言简意赅的让护卫在前头带路,一面在心里打起了待会面对那位据说与他们家有仇又性情异常顽固的坏老头的腹稿来。 毕竟,只要是聪明人,就不会打无准备的仗。 这是个看着就十分清幽干净的小镇,也许是邹相在这里隐居的缘故,这里并不缺少衣着华贵的客人匆匆打马而过。 因此镇上的居民们在看到陆拾遗一行后,也只是随便望了眼,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今日过来拜访邹相的怎么是个女人后,就直接对他们视若无睹了。 陆拾遗等人踩着青石铺就的道路,笔直去了镇上瞧着最大也最是气势不凡的一幢宅邸面前。 陆拾遗一看那房子就不由得勾翘了一下嘴角,见房如见人,这位所谓的在所有人眼中不屑为官,羞于与官场庸碌为伍的邹相,瞧着倒未必如他外在所表现出的那样淡泊名利啊。 这个发现让陆拾遗可谓心情大好。 比起所谓视权力如粪土的清高倔老头,她还是希望自己这次打交道的会是一个有野心也有欲望的伪君子! 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在短短的一番谈话中,被她轻而易举的打动,然后彻彻底底的上了她家傻小子的战船。 她可不管对方盛名之下实难副还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只要他对他们有用,有大用,那么,她就很乐意与他虚与委蛇一般,好好的打一打交道。 在靠近邹相宅邸门口的时候,陆拾遗等人就听到了里面有清脆的童音在半空中悦耳的回荡着。 他们在吟诵笠翁对韵。 “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雷隐隐,雾蒙蒙。日下对天中……” 那稚嫩又带着几分奶声奶气的童音,听得陆拾遗嘴角忍不住的又是一翘,还是个很会做表面功夫的伪君子!有趣!有趣! 看样子对方可是深知推销自己之奥秘啊,难怪在民间能混上一个白衣卿相的名头,甚至还得到了大雍两代皇帝的认可。 陆拾遗知道自己不能掉以轻心了。 因为即将出现在她面前的对手,不但是一个伪君子,还是一个狡诈如狐的伪君子。 正所谓,老而不死是为贼! 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如果不小心谨慎一点,很可能换来一个把自己卖了反倒替他数钱的结果。 而这,自然是陆拾遗所没办法接受的。 心里的想法是一变再变的陆拾遗翻身下马,对身后那刚才回话的护卫直接说了句:“敲门!” 那护卫毕恭毕敬地应了一声,上前去叩门了。 砰砰砰! 砰砰砰! 在那护卫大概敲了七八下后,里面的人打开门探出一个头来。 那是个穿着青衣看着眉清目秀的小童子。 他眨巴着圆滚滚的大眼睛,吃力地单手抱着根竹笤帚,仰着一张粉雕玉琢的圆脸蛋,一本正经地说:“我家老爷今天心情不好,不见客!” “可问题我们不是客人啊。”陆拾遗掀开头上的帷帽,特意蹲下身来与小童对视。 她的这个动作极大的博得了小童子的好感。 “我们是特意过来找你们家老爷有重要的事情要请他出山帮忙的。” “很……很重要的事情吗?”小童子有些被陆拾遗脸上的郑重其事给吓到。 “是的,非常的重要,”陆拾遗面沉如水看着小童子,半点都不为自己恐吓小孩儿的行径感到羞愧,“这关系着我们整个大雍朝的未来!” “什……什么?!”小童子目瞪口呆的看着脸上表情异常严肃的陆拾遗,被她吓得连手里抱得歪歪扭扭的竹笤帚都掉地上了。 第76章 虐子被休的填房(16) 陆拾遗终于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邹相。 他比她想象的还要仙风道骨一些。 “夫人就算要见老朽,也没必要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用那样荒谬的谎言来恐吓小徒,”衣冠整洁面色红润的老者背负着双手缓缓来到陆拾遗的面前。“难道夫人连小儿易惊的道理都不知道吗?” “老先生在没有听说我的来意之前,就妄自对我的来意下了定论,这样可否也算得上是以偏概全了呢?” 陆拾遗落落大方地当着这位白衣卿相的面摘下了自己头上戴着的帷帽。 邹相的眼神有瞬间的闪烁,他好奇地打量着站在他面前的女子,心里估摸着她的身份,和她为什么要用那样一个堪称惊世骇俗的理由把他给诈出来的缘由所在。 ——关系着整个大雍皇朝的未来。 默默咀嚼着小童子刚才说过的话,邹相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神色。 他下意识地又看了眼陆拾遗身后的那一对护卫,发现他们一个个人高马大,气势彪悍,一眼瞧去就能够辨认出他们的军人身份。 邹相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睛,锊着自己下巴上那精心维护的一把美髯,笑道:“没办法,谁让夫人的口气实在是太大了,让老朽没法不感到心惊胆战啊。况且,非是老朽妄自菲薄,实在是……这关系着整个大雍命运的重要大事,无论老朽怎样绞尽脑汁去想,都没办法想象这到底和老朽有何关联啊。” “老先生常年呆在这风景优美山清水秀的小镇上,对外面的消息并不灵通,”陆拾遗微微一笑,“恐怕,连这天上的太阳再过不久就很可能要掉下来的消息,都一无所知吧。” 邹相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一样的大小,他近乎错愕的看着陆拾遗,“夫人这话的意思是?” “怎么?老先生您还要我直接把话彻底挑明了说给您听吗?”陆拾遗唇角止不住的又是一翘。 邹相忍不住又打量了陆拾遗一行几下,他用力锊了锊自己每天起床和晚上睡觉都要小心翼翼梳上好几个回合的美髯,强作镇定地笑道;“贵客来访,是看得起老朽,如果夫人不嫌弃寒舍简陋的话,还请进去饮一杯茶,与老朽好生说道这……”他抬头看了眼只剩下薄薄一层晚霞的天空,“太阳落山之事。” 陆拾遗唇角微勾,微微敛衽略微行了一礼,“固所愿也,不敢请耳,能够得到老先生的邀请,是我莫大的荣幸。” 在邹相的热情邀请下,陆拾遗愉快的登堂入室了。 作为一个很会自我包装的人,邹相的派头不是一般的足。 他把陆拾遗请到了一个小凉亭里,又让小童备了据说是窖藏了十年的雪水所泡出来的茶水请陆拾遗享用。 陆拾遗虽然很担心那茶水有可能害她中毒,不过想到邹相对他们未来的重要性,还是做出了一副十分捧场的模样,对邹相的风雅一顿好夸。 而这无疑戳到了邹相的痒痒处,要知道邹相最欣赏的就是那些隐居山林却不忘朝事的隐者大能。 他们每一次出山都会给整个王朝带来翻天覆地一样的神奇变化,他们淡泊名利,但又举重若轻,任谁也不敢小瞧,只会打从心里的敬仰和尊崇他们。 邹相也希望在有朝一日,他能够成为这样堪称传奇一样的存在。 “如果夫人喜欢的话,当您离开的时候,老朽倒是可以送个半瓮给您,”邹相一副肉痛的样子。“毕竟,您也与此物有缘,要不然怎么会在老朽刚刚选好良辰吉日开瓮的时候,您就上门来拜访了呢。” 陆拾遗嘴角忍不住一抽,但脸上却做出一个颇为受宠若惊的表情,“老先生,您还真不是一般的慷慨,小妇人实在是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邹相大手一挥,“夫人无需作此小儿女之态,老朽刚才就已经说了,夫人与此物有缘,宝赠有缘人嘛。” 陆拾遗闻听此言,连忙起身,郑重其事地对着邹相敛衽福了一礼,“如此,小妇人就却之不恭了。” 邹相不停地锊着他下颔那一把美髯,笑得见牙不见眼,两人又愉快的品了一会茗。 邹相才状似无意的问道:“不知夫人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如何就知道这天上的太阳,再过多久就要掉下来了呢?” 陆拾遗脸上露出一个挣扎的表情,她在邹相不解的眼神中,苦笑一声道:“在我把所有的事情全盘托出之前,还请老先生,不要中途打断,也不要就这么把我驱逐出去。” 邹相满脸错愕的看着陆拾遗,“夫人这话,颇有猫腻呀,难道……夫人即将说出口的真相是什么隐秘亦或者……与老朽有着绝大的关联不成?” 陆拾遗沉默片刻,在邹相若有所思的注视中,缓缓点了下头。 “既然这样,夫人直接开口吧,老朽的脾气虽然不好,但是也知道什么叫一诺千金,不论夫人接下来要说的隐秘到底如何的让老朽无法忍受,老朽也会强自按耐,还请夫人放心。” 这时候,邹相的好奇心已经被陆拾遗撩拨到了最高。 陆拾遗长叹了一口气,先是说出了她的身份,紧接着又说出了她的来意,最后又说出了她之所以要请邹相出山的缘由所在。 邹相脸上的笑容因为陆拾遗说出口的话,一点点的消失,到了最后,变成了一片近似于冰山一样的冷漠。 “看样子我们的太子殿下日子过得远比我以为的要舒坦多了,哈!他居然又娶妻了?还是娶了像夫人这样一位不可多得且品貌双全的女子!他可真是好艳福啊!” 邹相满脸厌恶地看着陆拾遗,“也不知道夫人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居然觉得我会为自己的仇人主动趟进那样一大摊子污秽不堪的浑水里去?” “仇人?在老先生的心里,他就只是您的仇人了吗?可是在他的心里,还一直在拿您当他的祖父一样看待呢。”陆拾遗脸上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心里却在默默思考着傻小子这次附身的这个废太子到底与他正妻的娘家发生了什么样的龌蹉,居然过了这么多年,都是一副提起对方就相看两厌的样子。 “这话夫人说出来也不怕笑掉自己的大牙,看样子他在把你派过来之前,并没有把所有的事实真相都告诉你啊!当然,也有可能是你自己自作主张,他压根就没有让你来请老夫对不对?是你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老夫的存在,所以才会跑到这里来,想要讨好他,所以才会想法设法的试图说服老夫为他卖命对不对?” 邹相的话如同连珠炮一般充满着咄咄逼人的意味,陆拾遗脸上却半点慌乱之色都没有,她依然用十分沉静的眼神看着邹相道:“虽然不知道您与您的孙女婿到底是因为什么生出了这么深又这么厚重的隔膜,但是我相信,在他的心里,您应该是他十分信任的人才对,要不然他也不会在第一时间就从龙辇里传了消息出来让我尽快的找到您!老先生,在您因为愤怒而拼命发泄自己的情绪之前,此次机遇的得利人可不止您的孙女婿一个,还有您的三个曾外孙!难道老先生您就一点都不想拥有邹氏血脉的后嗣在将来登上那至高的宝座,执掌整个大雍的江山吗?” 邹相在听了陆拾遗的话后,脸上的表情闪过一丝几乎掩饰不住的渴望之意。 但很快他就恢复了冷静,用一种冷漠的甚至带着几分讥诮的眼神从头到脚的打量了陆拾遗一回,他的举动十分的冒昧带着浓浓的嘲弄和挑衅意味。 “让拥有邹氏血脉的后嗣在将来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哈,难道在夫人心里,老夫竟是那种只会为他人做嫁衣裳的傻子不成?” 陆拾遗明知道他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但脸上还是配合地露出一个茫然的神色。 “不知道老先生这话语出何解?” “夫人就不要装傻了,这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邹相满脸不屑一顾地看着陆拾遗,“毕竟夫人还年轻,谁又知道夫人会不会在某一天生出一个备受我那好孙婿喜欢的孩子呢?到时候,恐怕我那几个可怜的小曾外孙连立锥之地都别想要有了。” “原来老先生是在顾虑这个。”陆拾遗脸上先是浮现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不过很快,她脸上的恍然大悟就变成了浓浓的苦涩和难堪之色。 她脸上的表情让邹相面上闪过一抹诧异,但他依然不动声色地看着陆拾遗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不是不对,而是大错特错啊老先生,”陆拾遗闭了闭眼睛,酝酿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有个秘密我本来不想要告诉老先生的,但是现在却不得不说了。您的孙女婿虽然已经被人从太子的宝座上驱赶了下来,但是京城里的那班人依然不肯放过他,由于皇上一直都对他保护的十分周全的缘故,他们把主意打到了他妻室的位置上。您的孙女婿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对于姻缘一事早已经彻底看淡,甚至可以说是心灰意冷,他压根就不想家里再入住一个陌生的女人,从此虚与委蛇的度过一生。为了以防万一,他不得不委屈自己在他圈禁所在地的山脚村落里找了一个还在守望门寡又因为某种原因永远都不能生育的女子做妻子。” 陆拾遗在邹相充满震惊的眼神中苦笑道:“而我所说的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 她长叹了一口气,眼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湿润浸染,“我有一双十分好的父母,但是也有一对像豺狼一样残忍恶毒的兄嫂,我在家里的日子十分的不好过,几乎可以用度日如年来形容,是您的孙女婿娶了我,把我救出了火坑,我打从心底的感激他,从一开始就决定要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我发誓我会服侍好他,也发誓一定会对那三个孩子视若己出——谁知,在他掀起了盖头的第一眼,却与我约法三章,他说他把我娶进来只是权宜之计,还说……如果我安分守己并且帮助他照顾好三个孩子的话,他会把我的将来安排妥当,让我能够衣食无忧的度过一生。” 陆拾遗从袖子里抽出手绢轻轻揩拭了两下眼角,“我本来就对自己为什么得了他青眼的缘故满心彷徨,如今他把话和我说透了,我反倒觉得心里敞亮了,我答应了他的条件,并且承诺一定会尽我可能的做到最好……您的三位小外孙也许是感受到了我的诚意,对我也十分的尊敬,可以说,这样的日子,于我而言已经十分满足!” 说到这里,陆拾遗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可是谁知,在我们的小日子过得稳稳当当的时候,那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就毫无征兆的就从天而降了呢?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彻底放弃了您孙女婿的时候,他居然又按捺不住自己满腔的思念,放下自己身为一国之君的尊严和架子,主动找到了老君山——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嫁的这个男人身份居然是如此的不简单……在知道他的身份后,我心里害怕极了,就怕皇帝的到来会让我们的生活重新出现我所无法预测的波澜……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您的孙女婿在与皇帝有了接触后,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变得亢奋异常起来,不仅如此,他还执意要把原本就属于他的位置给重新夺回来!” “他本来就是一个充满着野心和欲望的男人,你嫁给他,也不知是福是祸。”邹相在听了陆拾遗这一番掏心窝子的话后,脸上的表情有些触动,语气里也重新带上了些许的缓和之色。 陆拾遗却权作不知的继续趁热打铁。 “我虽然对他的决定怕得要死,但是我真的打从心里的感激他给了我一条活路,因此,不论他是成是败,我都决定跟着他一条路走到黑了!也许是我老实又听话的缘故,他特意让人传了话过来给我,让我找机会找您寻求帮助,还说他现在孤立无援,唯一能够依靠的也只有您了,我虽然从未与您打过交道,但是从您的三个小外孙口中,也知道您是一个心胸比大海还要广袤的人,绝不会因为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儿迁怒旁人,因此,我义无反顾的来了,事实上,您也确实对我很好,还招待我喝这么好这么珍贵的茶水……甚至还愿意忍痛割爱的送我半瓮!老天爷作证,我打从出生以来就没享受过今儿这待遇!” 邹相被陆拾遗吹捧的脸上的笑容越发的变得明显了。 “老先生,现在的机会十分难得,稍不注意就会溜走,还请您伸出援手——哪怕是看在您那三个小外孙的份儿上——助您的孙女婿一臂之力吧!” “他为什么不自己来?如果他真的是诚心实意想要请我出山的话,那么他应该自己过来。”邹相此时明显已经极为异动,但是他却依然拿乔的稳坐如钟,甚至还用充满谴责意味的口吻斥责道:“还是在他心里,老夫就如同那等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一样,活该受他的怠慢吗?” “老先生这话说得还真有些伤人心,”已经听出邹相口风松动的陆拾遗打蛇顺棍上,刻意用一种亲昵的又带点小尊重的语气道:“如果不是对您百般信任,您的孙女婿又怎么在这样的紧要关头,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您呢?再说了,他也不是故意不来,而是他实在脱不开身啊!要知道,就连您的小外孙瑾哥儿现在也忙得脚不点地的,如今在銮舆那里,就靠着他一个小孩儿家家的在那儿主持大局呢。” “瑾哥儿……瑾哥儿……是啊,瑾哥儿也该长大了,也该到了能够为大人分忧的年纪了。”邹相眼神格外复杂的重复了几句,然后叹了口气,猛然站起身一挥长袖,语气很是唏嘘地说:“看样子,就算是为了我死去孙女的在天之灵,我也不得不走上这一遭了!相信她……在阴间愧悔难当的同时,也是希望着她的祖父能够帮助她弥补一下她曾经犯下的孽债,为她曾经的那些可怕过错赎罪吧。” 邹相这话里的信息量不是一般的大,不过现在也不是深究的时候了,只要对方肯跟着她一起回去,有这块金字招牌在,陆拾遗就不信办不成她要办的事情! 因此,她即便是听到了也装出一副没有听到的样子,用充满殷切的眼神看着邹相道:“既然老先生已经下定决心,那么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动身怎样?” “这事确实宜早不宜迟,走吧走吧,哎呀呀,还真是伤脑筋哟,看样子我这把老骨头又要受一回颠簸之苦了。” 邹相敲了敲自己的后背,做出一副很是无奈又不得不委屈自己的表情摇了摇头,抢先一步地朝小亭外走去。 陆拾遗望着他明明迫不及待却故作慢条斯理的背影,也跟着起身,面色从容且亦步亦趋地紧跟了上去。 对于陆拾遗此行的来意可谓是知之甚详的护卫们眼见着邹相在前陆拾遗在后的走出来,脸上不由得都浮现了一抹激动的色彩。 他们还真没想到这位乡野出身的陆夫人居然当真有着这样让人惊叹的能耐,成功的把这位向来以淡泊名利且向来极其讨厌麻烦的倔老头给请出了山! 要知道,在来之前他们可是半点都不抱希望的以为自己注定会空跑一场的。 由于邹相已经年老的缘故,所以他们是坐的马车回去的。 也正是以往内邹相的年纪,对于前者邀请她一起乘坐马车的举止陆拾遗并没有拒绝,相反还很是感激的对邹相说她虽然也骑过一段时间的马,但到底不怎么熟练,幸好邹相老人家大人有大量,不止没让她空跑一趟,还愿意和他一起回去,这样她也能够好好的回去交差了。 邹相把陆拾遗请进马车里可不是为了听她说这些感激的话的,他是找她更进一步的了解情况的。 很清楚如今他们已经坐到一条船上的陆拾遗自然不会在这些容易影响邹相判断的事情上隐瞒,因此把自己知道的一切能说的不能说的都告诉了对方。 而邹相也确实从中得到了什么启发一般,眼睛异常明亮地说道:“没想到我那孙女婿在跌落尘埃后,还能有这样的运道!不可思议啊!看样子,他确实如同曾经高僧所批的命格一样,是天生的龙种和九五之尊啊!” 坐在马车里,缓缓用手锊着美髯的邹相脸上全是得意之色。 当初他执意把孙女嫁给姜承锐,姜承锐却在几年后被废的事情对他的声望可谓是产生了极为恶劣的影响。 大家都觉得既然盛名之下无虚士,那么大名鼎鼎的白衣卿相又怎么会连太子的真正本性都瞧不出来? 有苦说不出的他只能摆出一副不屑与之辩驳的架势缩在自己的老家努力以教养周遭的孩童聊以打发闲暇的光阴。 所幸,这回他马上就可以一雪前耻了! 只要他的孙女婿能够重新登上太子的宝座,甚至直接一步到位的坐上那张龙椅的话。 越想越激动的邹相觉得他浑身的血液都要为之沸腾起来了。 在一段仓促又迅疾的几乎让人无法喘息的疯狂赶路后,陆拾遗终于带着她此行的战利品邹相悄无声息的回到了队伍之中。 在场众人由于一心一意都放在皇帝身上又有瑾哥儿从旁遮掩的缘故,并不知道皇帝曾经赞不绝口的儿媳妇居然在这样一个紧要关头脱离过队伍,甚至还重新带了一个人回来。 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这位曾外祖父的瑾哥儿在见到邹相时,脸上的表情很有些纠结,不过在被陆拾遗隐蔽地瞪了一眼后,他就如同一个普通的小孩儿一样,一个乳燕投怀的动作,飞扑进了邹相的怀抱里,呜呜咽咽地说着:“曾外祖,你可算是来了!瑾哥儿心里好慌好怕啊!” 原本还有些担心这么多年不见,瑾哥儿很可能让他下不了台的邹相在瑾哥儿猛然扑到他怀里后,心里的那一抹忐忑自然也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他眼带唏嘘地揉了揉瑾哥儿的头,用充满安慰的语气对他说道:“别怕!别怕!有曾祖祖在呢,曾祖祖会保护我们瑾哥儿的!”他一面说一面对陆拾遗道:“不知道夫人能不能帮我把这几个人请来,如果他们有所疑问的话,那么,就请把这个亮给他们看一下。” 邹相一面说,一面从自己的袖子口袋里摸出了一枚竹节状的印章出来。 陆拾遗在看了眼这枚印章后,就知道这必然是邹相平日里与他的门生们用来联系的信物了。 想到他刚才念出来的那几个即便是陆拾遗也有所耳闻的内阁大臣名字,陆拾遗心里忍不住的就是一阵火热。 她面上很是恭敬的接过那印章,然后转了转眼珠,把同样已经从京城赶回来的秦武河叫到身前,压低嗓音说:“这事儿必须你亲自去办,别人我是半点都不放心。” 满心震惊于陆拾遗居然当真能够把邹相请回来的秦武河现在对陆拾遗可是充满着敬佩的心理,在自家主子不在的时候,更是自动自发的把陆拾遗看做了他第二需要效忠的对象。 因此陆拾遗只是随口叮嘱了他一句,他就很是郑重其实的应和了一声,二话不说的就拿着那信物离去了。 表面上在和自己久未谋面的曾外孙亲近,实际上眼角余光一直盯着这边的邹相见此情形忍不住的就是心里一咯噔。 从这将领的表现来看,他对陆夫人应该是打从心里的尊敬的——既然如此,那么就证明陆夫人在他孙女婿家的地位并不如他原本所以为的那样低……他该不会是被这小妇人用花言巧语给哄骗了吧? 想到自己拼死拼活赶来却只是把自己卖了替别人数钱的邹相眼里瞬间就闪过了一丝狠辣,不过在此之前,他还需要再确认一下。 邹相在又看了已经走到一个中年妇人面前询问其他两个孩子是否安好的陆拾遗一眼,随后才压低嗓门小小声的问瑾哥儿,“孩子,告诉曾外祖祖,你们的这个新娘亲对你们好吗?她是真心的疼爱着你们吗?” 对瑾哥儿而言,陆拾遗就如同他的逆鳞一样,是绝对不容许任何人用充满轻慢甚至是质疑的口吻如此询问的。 因此,即便心里清楚这位好曾祖是在试探,瑾哥儿还是有些按捺不住自己脾气的气恼道:“那还用说吗?在曾外孙看来,这世上可再也找不出像她那样的好娘亲了!” 邹相倒是没想到瑾哥儿对陆拾遗如此赞颂,他忍不住又锊了锊下颔出的那把美髯,不动声色地道:“既然这样,瑾哥儿又清不清楚你们的娘亲之所以会对你们这么好,完全是因为她自己压根就没办法生育的缘故呢?” 在说到‘没办法生育’的时候,邹相在特意拖长了自己嗓音的同时,也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瑾哥儿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一直以来都把自己娘亲吃了绝育药的事情当做一个永不可再提的秘密在拼命隐藏的瑾哥儿乍然从邹相的嘴里听到这话,脸上几乎是下意识的就露出了一个异常震惊的表情,脱口质问道:“曾外祖父!您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 看着瑾哥儿的表情,重新把悬在半空中的心安放回肚子里的邹相又摸了摸自己下颔的那把美髯,笑容可掬地道:“自然是你们娘亲亲自告诉曾祖祖的啊,”已然从瑾哥儿的表现中窥探除了他对那位陆夫人的看重程度的邹相眼珠一转,用一副异常同情和惋惜的口吻,假惺惺地对瑾哥儿又叮嘱似的补充了句:“你们娘亲也是个命运多舛的可怜人,以后,你们可得好好孝顺她,方不辜负她对你们的这一片苦心啊!” 没想到娘亲为了取得这坏老头的帮助,居然连自己心里最深的伤口都挖出来博取对方信任的瑾哥儿用力咬了咬下唇,强行把几欲夺眶的眼泪逼回去,近乎发誓地道:“我这一辈子都会对我娘亲好的!我会永远永远的对她好的!” 第77章 虐子被休的填房(17) 邹相能够被这么多人所推崇,他的能力自然不容置疑。 当秦武河带着信物去找邹相指定的那几个大人物时,大家在最初的惊讶后,几乎纷纷响应,没怎么犹豫的就跟着秦武河来到了陆拾遗他们所在的地方。 看到邹相的那些官员们,脸上的表情都十分的激动。 其中有几个感情丰沛的更是当场落下了热泪,“老师,学生真没想到,还能够有在见您的一日!” “老夫也想要安享晚年啊,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现在还不到老夫真正休息的时候啊!” 邹相长吁短叹的把瑾哥儿推到自己身边。 “你们都是老夫一手教出来的,跟你们老夫也不会刻意说什么虚话,这个孩子是我那可怜孙女最后的血脉之一,寄托着老夫所有的希望和抱负,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看在老夫的面上,助这孩子的父亲一臂之力,归根究底,他都是老夫的孙女婿,是老夫几个曾外孙的父亲……而且,对于他的秉性,你们也应该有所了解,当年如果不是被陷害,他也不会落到一个被废的下场。” 邹相说到这里,语气微微一顿,一点都不符合老年人的锐利目光在这一群徒子徒孙的脸上一一扫过,“如果你们还信任老夫的话,还信任老夫这个老师的话,那么,我们就奋力一搏,争一争这从龙之功如何?” 皇帝这段时间的表现,让大臣们早就对废太子复立的可能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因此,在面对自己的老师邹相给废太子张目时,大家脸上的表情还算是镇定。 事实上,也正如邹相所说的那样,对于废太子的品行,他们还是心里有数的,当初若不是所有皇子都众志成城的一起对废太子动手,废太子也不会败得那么快。 更何况,废太子也算是犯了众怒,要知道,当初诸位皇子为了把他搞下去,可是逼迫的九皇子连自己的正妻都献了出来! 而他们之所以会选中九皇子,也不过是因为太子和九皇子不只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还是连襟。 他们都是邹相的孙女婿,只不过,两个姑娘一个是嫡出,一个是庶出。 实际上,这也是九皇子一定要与太子对着干的原因所在。 ——明明都是龙种,都是皇帝的儿子,凭什么你就能够娶个嫡出的姑娘做太子妃,我却只能讨个丫鬟生的婢生女做郡王妃? 九皇子虽然从不在脸上表现出对九皇子妃的厌恶之情,但是在他的心里,早就巴不得九皇子妃死个一千八百回了! 因此,在外人看来,九皇子是被众皇子逼迫得才把九皇子妃给献了出来,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说句让人心中发寒的话,把九皇子妃弄进东宫里的迷药就是九皇子亲自下的! 九皇子妃为什么会在清醒后,毫不犹豫的撞墙自尽? 完全是因为她已经彻底看透了这个阴谋。 她知道她之所以会落到这样一个可悲的下场,不是所谓的对她心怀不轨的东宫太子和姐夫,而是她的嫡姐和丈夫! 他们才是伤害她的罪魁祸首,他们才是为了一己之私,残害她生命的元凶! 自己最亲近的人,却如此的对待自己,九皇子妃一时无法想通,也没有脸面再活下去,干脆一死一了百了,也由此给倒霉的太子戴上了一顶怎么也甩脱不了的黑锅,奸淫弟媳兼小姨子的罪名就这么硬生生的刻在了他的脑门上! 文武百官们尽管知道,他不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但依然为他连自己的东宫也无法守住感到满心的怒其不争和失望。 这样的一国储君,让他们有何信心能够辅佐着他驾驶着大雍这一艘庞大无比的巨船,稳稳当当的继续前行? 再加上那时候的太子实在是骄傲的有些不像话,目下无尘的更是不把他们这些官员们放在眼里。 正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既然太子殿下都对他们这些未来的臣子不屑一顾,那么,他们又何苦为了他而赤膊上阵的去甘冒巨大风险的和诸皇子拼命? 别他们在前面抛头颅洒热血,太子殿下却在后面乐不可支的看他们的笑话。 满腔的热血都已经彻底凉透的官员,放弃了他们对太子的最后一份奢望,任由皇帝彻底剥夺了太子的储君之位,并且把他圈禁在了京郊的老君山上。 后来,他们有了一个新太子。 新太子表面功夫做得极佳,但是能混上金銮殿的又有几个是蠢货? 如何看不出新太子礼贤下士后面的轻蔑与不屑——甚至还带着点小人得志的猖狂。 这样的新太子对文武们实在是一大打击,好在对方虽然性子上不怎么完美,但是公事上还是能用可圈可点来形容的。 就是眼界有点狭隘,且锱铢必较,有时候不像是一国太子,反倒像眼皮子浅的商户家里出身的接班人,眼睛里就看到利益了。 不过在已经换了一个太子的情况下,他们总不可能连这个也换掉吧,因此只能忍了。 如此一忍就是好几年。 就在他们已经习惯了这位新太子的风格,并且努力适应,以求能够在他的御座下存活的更久一点时,他下台了。 还是背负着那样一个比前废太子还要可怕的罪名! 谋逆! 弑君戮父! 就在大家被这一系列的事情弄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的都不知道该如何走下去时,他们的老师,他们的指南针,重新为他们指引了方向。 还是一个一眼就可以望到底的方向。 想到这里,他们很难不为之动心。 更何况,现在的废太子比起以前来真的是好太多、太多了。 有时候,他们自己都不敢相信,那个一向用鼻孔看人的太子殿下居然会出现这么大的转变,让他们几乎都不敢认了。 如今,老师亲自把橄榄枝送到了他们面前,他们岂有不接住的道理。 更何况……那可是货真价实的从龙之功啊! 心里的口水哗哗直流的官员们突然觉得节操也不是那么重要的东西了。 特别是在他们想到再再下任的皇位继承人是他们老师的亲曾外孙时,他们更是抗拒不了这种诱惑。 因此,心里本来就已经决定了的官员们在邹相殷切的目光中,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算是彻底的投入了废太子一党。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重新挪回陆拾遗身边的瑾哥儿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一幕,轻轻说道:“娘亲,这就是您坚持要请坏老头出山的原因所在吗?” 陆拾遗对着他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你爹爹会很高兴我们帮了他一个这么大的忙的。” 事实上,等到姜承锐精疲力竭的总算从龙辇里脱身出来,在知晓了陆拾遗等人做的‘好事’后,他整个人都惊喜的愣住了。 尤其是在听说陆拾遗不顾一切的跑到邹相隐居的小镇去邀请他出山时,他更是打从心底的握住陆拾遗的手,“真的是辛苦你了!” 陆拾遗被她这夸张的表情逗得忍俊不禁,“其实也没什么,你没必要做出一副我好像做了什么特别伟大的事情一样,弄得我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那是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邹相那老狐狸是个多么难缠的人!”姜承锐满脸的一言难尽。 趁着他现在难得有空闲时间,陆拾遗连忙问他皇帝现在的情形如何,想了想,又问了姜承锐和邹相的所有恩怨——这样也让她知道以后该用怎样的态度与邹相相处。 姜承锐嘴角的笑容因为陆拾遗的这两个问题而凝固在了嘴角。 “父皇的情况很不好,自从吐血后就一直晕迷不醒,太医们虽然一直都说没有大碍,但是我知道他们并没有说实话,现在我们能够做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京城去,说不定到了那里,明榜悬赏天下,还能够出现奇迹。” 尽管深知这天下最好的大夫早已经汇聚于太医院,尽管深知自家傻小子这样的做法没有丝毫意义,陆拾遗依旧为姜承锐感到心疼。 她和他到底不同,穿梭附体了这么多个世界,早就让她养出了一副铁石心肠,如非必要,她恐怕连真正的眼泪都流不出来。 而她的傻小子却因为每世都存不住记忆的缘故,会一而在再而三的为这些小千世界的人感到难过,陆拾遗能够理解他的心情,却已经没有办法再做到感同身受。 因此,她只能干巴巴地对他说道:“夫君,只要你想,我就一直在你身边。” 姜承锐嘴角勾起了一个充满感激的笑容,“这也是我感到最幸运的一件事,拾娘,只要留你在身边,不论将来还要面对怎样的艰难困苦,我都无所畏惧。” 在确定了皇帝的真实情况后,陆拾遗重新把注意力放到了邹相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办法在陆拾遗面前撒谎的姜承锐在最初的沉默后,给她讲述了一个堪称惊世骇俗一样的故事。 原来早在皇帝还没有赐婚以前,邹家的大姑娘就已经和四皇子私定了终身,谁知最终被看中了邹相背后人脉的皇帝横插一脚彻底的断了两人的情缘。 邹家大姑娘是个死心眼的人,虽然嫁给了太子,但是心却一直在四皇子的身上。 而四皇子因为自己私心的缘故,也故意自甘堕落的与自己的皇嫂偷情,尽情享受给自己的太子皇兄戴绿帽子的快感。 直到太子妃在太子跟着皇帝去外面南巡却有了身孕后,他们才敲定了掰倒太子的毒计,还特意拉拢了很多心有不甘的皇子参与进来,其中最让他们看重的就是九皇子,他们相信九皇子定然能够成为他们掰倒太子的最后一记也是至关重要的杀手锏。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骄横的不可一世的太子确实毁在了他们的手上,只是还没等他们想要狂欢庆祝,太子妃却要‘早产’了。 知道太子妃有个奸夫却一直不知道是自己兄弟中的哪一个的太子对于在他马上就要被赶出宫门所生的这个儿子并没有什么多大好感。 不过由于他从没想过这个孩子还可能是太子妃与他人所出的缘故,因此在一剑刺死了太子妃那个奸夫后,他就用一个提篮提着那哇哇大哭的小婴儿带着大一点的瑾哥儿和瑞哥儿以及两个他仙逝母后送给他的忠仆,一对已经在一起很长一段时间的对食夫妻,上了老君山。 陆拾遗默默的听到这里,良久才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珏宝他并非你……”她没有把话说完,姜承锐却已经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 “我审讯了前段时间老四带过来的人,”姜承锐声音平静的说。“他们接到的指令是就连父皇在必要之时都可以杀无赦,唯独珏宝,四弟向那些死士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都要确保他平安无事。” “如今……四皇子已死,珏宝又还是个孩子……”陆拾遗有些担忧的看着姜承锐,怕他一时激愤,迁怒到孩子身上。 “在我的心里,珏宝一直以来都是我们的孩子,以前是、以后也是。”姜承锐不是个没有心胸的人。而且他也觉得在阴间的老四,看到他最后的一根独苗苗叫自己爹爹,恐怕再死一回的心都会有。 趁着有限的时间,姜承锐决定亲自去与邹相聊聊,陆拾遗心里却有着忧虑。特别是想到邹相大孙女的死亡原因后,她更是担心她的傻小子会被迁怒。 姜承锐对于陆拾遗的关心很是受用,他温柔地握了握陆拾遗的手,用笃定的口吻安慰她,“邹相是一只十分狡猾的老狐狸,在他心里邹家的利益他的名声几乎高于一切,在这个我随时都可能坐上哪个位置的时候,他不可能对我不利的,因为他抗拒不了成为一国帝师的诱惑。” 姜承锐说到这里,意有所指地对陆拾遗眨了眨眼睛。 陆拾遗松了口气,知道他这是打算用帝师的头衔做饵,勾引的那老狐狸为他卖老命了。 “再说了,这件事到底是他们邹氏理亏,谁让他们家的姑娘嫁人后不检点还倒霉催的被我这个苦主逮了个正着呢。” 姜承锐对于自己拿下邹相很有自信,而情形也确实如他所估测的那样,尽管知道两人中间隔着一条人命,姜承锐和邹相还是相谈甚欢,特别是在姜承锐摆低了姿态正式为自己的冲动表示后悔和惭愧后,邹相更是做出一副心结尽去的模样在众多门人的见证下彻底原谅了这个孙女婿。 邹氏也因此又一次坐上了姜承锐这条如今还有些破破烂烂的船。 回到京城后,在邹相和他一众门人的大力帮助下姜承锐彻底一洗自己那污的都能够绞出墨汁来得名声。 宗人府宗令宁王甚至不用姜承锐等人去特意拉拢就主动找了过来。 “本王这些年来一向唯皇兄之命是从,他心里的皇位继承人选到底是谁,大家也都可以说是心里有数,因此,对于你继承皇位一事本王乐见其成,没有任何意见。” 太监总管吴德英和禁卫统领齐宏,也以实际行动站到了姜承锐身边。 如此,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大概过了半月以后,由于广招天下名医都不能把皇帝唤醒的缘故,内阁呈上了‘国不可一日无君’的理由,推举姜承锐复立太子监国。 已经把整个内庭外朝都掌控在自己手中的姜承锐没有多做推迟,就重新登上了一国储君的宝座。 野心勃勃的邹相却不肯就此罢手,他执着的要把姜承锐推到更高的位置上去。 在一番紧锣密鼓般的准备和努力工作后,姜承锐与文武百官们敲定了最终登基的吉日良辰——此时此刻,对于姜承锐登基为帝一事,已经可以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来形容。 也就是在这样一个紧要关头。 皇帝苏醒了过来。 听闻姜承锐已经在他昏迷之际被文武百官推举重新复立为太子且明日就要尊他为太上皇登基为帝时,他表情大为恐慌的说出了一句让大内总管吴德英惊吓得当场跪到地上的话:谁都可以做皇帝,唯独二皇子也就是他的次子姜承锐不行! 因为父皇的苏醒而欣喜若狂又被小太监先一步告诉他的寝宫内情所恼怒的姜承锐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曾经那被人任意摆布无法自主的日子。 “他以为我还是那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只有听凭他的一丝垂允和怜悯度日的可怜虫吗?”姜承锐一脸冷笑地对做回了东宫首领太监的蒋忠说道:“封锁父皇已经苏醒的消息,一起等明日登基大典举办以后再说!”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蒋忠当然巴不得自己从小服侍到大的主子彻底登上那个至尊宝座! 因此他连眼睛都没眨的应了一声,就步履匆匆的下去封锁消息去了。 姜承锐在陆拾遗面前压根就没有秘密。 他很快就把皇帝反对他登基为皇的事情告诉了陆拾遗,也说了自己的决定。 “无论如何,这个皇帝的位置我都坐定了!” 陆拾遗对于姜承锐的坚定十分欣赏,觉得这才是大丈夫应该有的魄力和决断!不过在欣赏的同时,她也忍不住在心里泛起了些许几不可查的隐忧。 皇帝对姜承锐这个儿子的疼爱,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可以看得出来,按理说,他应该是所有人中间对此最乐见其成的人了。 可是为什么这时候的他却会激烈反对成这副样子呢? 陆拾遗可不相信这是皇帝舍不得皇位的缘故,要知道在老君山的蒋宅,他已经不止一次的在她的傻小子面前透露他想要禅位安享幸福的晚年了。 若非如此,她家的那个傻小子也不会如临大敌一般的费尽心思的让埋伏在四皇子身边的人赶紧行动起来,撺掇得阵脚大乱的四皇子做最后的殊死一搏。 在陆拾遗若有所思的时候,姜承锐不顾自己父皇的极力反对强行登基为皇! 在姜承锐登基为皇的第二天,姜承锐于寝宫之中毫无征兆的陷入了重度昏迷,不论太医使出各种手段都没办法把他唤醒。 已经能够自由活动的老皇帝强拄着拐杖来到了姜承锐的寝宫探望儿子,他老泪纵横地当着满心慌乱的陆拾遗等人的面捶胸顿足地道:“真是个糊涂的孩子啊,如果你可以做皇帝,父皇当年又怎么会多此一举的废了你?还把你变相流放到老君山那个地方去啊!没想到父皇费尽心血,绞尽脑汁,还是没能让你逃过这命定的劫数啊!” “公爹,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陆拾遗敏觉得从老皇帝的话里觉察到了些许让她满心悚然的信息。 老皇帝长叹了一口气,外面已经响起了一声如同佛门狮子吼一样的:阿弥陀佛! 老皇帝几乎是一把扔掉了拐杖,连滚带爬地转身朝寝宫外跑去,边跑边老泪纵横的伸着手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门口的老和尚哭喊道:“圆悟禅师救命啊!现在也只有您能够再救小儿一命了啊!” “天意如此,远非人力可挽,太上皇您这又是何苦?”那浑身都仿佛透着圣洁佛光的老和尚缓步朝着寝宫内走来,一步一步,脚下如同生莲一般,让除了陆拾遗以外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在脸上露出尊敬的神色,给他让出了一条足可以供四五人并排行走的大道。 “朕就这么一个嫡子,他在襁褓中就没了母后,可怜兮兮的,朕如何忍心放着他不管?又怎么能放着他不管呢?”老皇帝看着姜承锐的眼神,满满的都是慈爱和心疼。 “太上皇的一腔慈父之爱,足可以让天地动容,只可惜,现在的太子殿下已经成为了这方天地所认可的天之子,代天地执掌这万兆黎庶,老衲就是想要再为他遮蔽天机,也是妄想啊。” 圆悟禅师双手合十,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当年皇上出生之时,老衲就曾与太上皇您明言,二皇子虽有帝王之像,但却无帝王之运,他命比纸薄,要想要活得久一点,就绝不能御极为帝,因为他的命格根本就承受不起——没想到,”圆悟禅师摇头晃脑,“到头来还是这样一个注定的结果。” “难道就真的再无半点其他方法可想吗?”老皇帝一脸的失魂落魄。 “太上皇,据老衲所知,皇上的替身已然离世……如果他还在的话,也许老衲还能够冒险再施一次续命之术……可是如今,老衲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圆悟禅师望向姜承锐的眼神里带着说不出的唏嘘和惋惜。 从这位新帝的命格来看,他可是位千载难逢的好皇帝啊! 如果他真的能够在这皇帝的位置上顺顺当当的坐下去,也不知道这世上会有多少人因他而受益,又有多少贫苦百姓会因他而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啊。 已经被老皇帝彻底遗忘在一旁的陆拾遗心里真的是五味杂陈。 直到此刻她才满心惊愕的发现,灵魂本源黯淡无光的傻小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可以算作是命薄之人! 上辈子在她的帮助下,他能够扭转早逝的命运登基为皇,已是勉强。 这辈子的他再想要做皇帝,确实很可能因为命格无法承受的缘故病死在龙椅上,彻底的灰飞烟灭! 偏生他又不能不做,因为正如眼前这老和尚所言,这方天地已经认可了他作为天之子掌管万千黎民,如果出尔反尔的话,他是要遭天谴的! 陆拾遗不想眼睁睁的看着姜承锐遭天谴,更不愿意他在勉强支撑过这一世后就此魂飞魄散的彻底消失在自己面前。 很清楚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够挽救他的陆拾遗回想起这几世傻小子那不离不弃哪怕耗尽本源也要跟随她的举动,说什么也没办法,就这样扔下他不管。 而且,附体穿梭了这么多世,她也确实太寂寞、太寂寞,寂寞得无论付出怎样昂贵的代价,都不愿意在留下自己一个人了。 既然这样……陆拾遗闭了闭眼睛,那就以命换命吧。 这是她唯一能够保证他不遭天谴又能够继续伴随她一起轮回转世的办法了。 只是…… 真的很抱歉呀。 又要徒留下你一人在这没有我的人世间,孤单且坚强的活下去。 尽可能的努力活下去! 唯有这样,方不负我的牺牲,方可以让我们期许下一个属于我们的未来。 第78章 虐子被休的填房(18) 圆悟禅师是一位品格高尚的老僧人。 他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既不妄自菲薄,也不夜郎自大。 他说自己没办法,就是真的没办法。 对他的性情极为了解的老皇帝眼里残留的最后一点希冀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十岁,两腿无力后退地坐到了盘金丝地毯上,难受而痛苦地那双手盖住了自己的面孔,老泪纵横。 收到消息的瑾哥儿带着两个弟弟跌跌撞撞的赶到父皇所在的寝殿,就看到皇祖父毫无帝王形象派头的坐在地毯上哭泣,整个人都佝偻的不像话。 心里猛地就是一咯噔的瑾哥儿下意识地朝着陆拾遗望去,想要从母亲的脸上寻求到一点提醒或暗示。 结果他看到的,却是一张在怔忪中又带着些恍然的脸。 陆拾遗缓步走到老皇帝面前,轻轻把他搀扶了起来,“公爹,您别难过,儿媳妇有办法救夫君!” 她的这话对老皇帝和圆悟禅师可谓是有惊天之效。 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几乎以为她是不是承受不了巨大的打击,而彻底的疯魔了。 要不然怎么会说出如此荒诞又无稽的话来呢? 这可是事关紫微星命格的大事,她一个从乡野山村里走出来的寻常小妇人,又怎么可能会懂得这些深不可测的奥秘? 就连瑾哥儿也有些发傻,他虽然慢人一步,但也知道如果他的父皇并无大碍,只是一点小毛病的话,他的皇祖父绝不可能伤心成现在这幅样子——乍一瞧上去,仿佛魂灵都出窍了似的,整个人都被打击的精神恍惚了。 因此在听了陆拾遗的话后,他也在第一时间觉得他的娘亲定然是承受不住如此残酷的打击所以精神有些失常了! “娘亲!您别这样好不好,”瑾哥儿忍不住出声央求陆拾遗,“您这个样子让瑾宝的心里觉得好害怕。” “傻瑾宝,娘亲没疯,娘亲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陆拾遗爱怜的看了眼瑾哥儿,将视线定格在那位圆悟禅师身上,“不知老禅师可听没有听过换命之术?”她脸上神色很是郑重的问道。 “换命之术?”圆悟禅师脸上表情难掩错愕地看着陆拾遗,半晌他才双手合十地道了声阿弥陀佛,“我佛讲究的是众生平等,这换命之术老衲虽然也曾有所耳闻,但到底……不曾真正接触过,不知女施主又是从何得知? ” ——比起让四皇子姜承锋做个替身意思意思的顶挡在前面蒙蔽一下天机,这换命之术可是半点折扣都不打的以命换命啊! 且不说这门禁术在大雍还有没有传承,单单是让一个人心甘情愿的把自己的生命换给另一个人,就已经是一件千难万难的事情了吧。 已经在心里伤心不仅儿子快没了,儿媳妇也可能保不住的皇帝在见了圆悟禅师的反应后,眼睛不由自主的就瞪大了。 难道……这一切并非源自儿媳妇的妄想? 难道……这世上还真有所谓的换命之术?! 本来只打算胡诌出一个高大上的名头出来唬人的陆拾遗在见了圆悟禅师的表现后,也是心里一动。 她的机变反应向来要比起寻常人迅捷敏锐上几分。 因此,只是略微一怔,她的脸上就带出了几分感触和怀念的神色出来。 “这话,说起来就有些长了。”她语气略微一顿,在大家充满好奇的注目中,缓缓开口说道:“我很小的时候,总喜欢跟着我大哥跑到老君山上去玩,那时候我大哥还没有把现在的大嫂给娶回来,他对我这个妹妹还是很疼爱的——” 即便是陆家大哥和大嫂已经摄于自己妹夫的能耐和那几乎让人震傻眼的身份越来越老实越来越听话了,陆拾遗还是没事有事的就喜欢往他们身上泼点脏水上点眼药。 没办法,谁让原主完全可以说是他们变相害死的呢。 就算原主因为顾虑着自己的父母双亲的缘故不想让她帮忙报仇,也不代表她不能在私下里动点小手段,给原主出上一口恶气啊。 她可不希望在自己将来‘牺牲’后,老皇帝等人爱屋及乌的把对她的愧疚尽数惠泽到那两公母身上去,真要那样的话,她绝对会‘死’不瞑目的! “有一次,我爬到树上摘桃子的时候,脚下踩着的树枝断了,我吓了一跳,心里也怕得要死,觉得自己这次一定要摔惨了,结果我紧绷着身体闭着眼睛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那种摔到地上的疼痛感,相反……整个人就像是跌进了一朵白云里似的,舒服的不行。” 陆拾遗面不改色地忽悠着现场所有人。 “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堆了一层厚厚的足有珏宝那么高的叶子,”陆拾遗在这个时候还有闲情冲着珏哥儿比划两下,“旁边还站着一个笑吟吟的白胡子老道士。” 虽然觉得陆拾遗说的不是一般玄奇,但心里依然还是不由自主抱上了几分希望的老皇帝在这个时候配合无比的倒抽了一口凉气,如同灵光一闪般的瞪大眼睛道:“老君山?!” “不错,老君山!”陆拾遗给了老皇帝充满敬佩的一瞥,“还是公爹您反应的快,当时我听到他自称自己为太上老君时,就差没一巴掌糊上去了,他这是骗谁呢!太上老君那可是天上的神仙,怎么可能会突然出现在我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黄毛丫头面前。”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是听儿媳妇当着把这太上老君四字说出口的时候,老皇帝还是条件反射地扯断了自己好几根胡须。 要不是对这个儿媳妇的人品十分肯定,老皇帝几乎要以为对方这是在看他心焦,故意耍着他玩了! 太上老君! 居然当真是太上老君! 老皇帝的呼吸不知不觉的变得有些急促,望向陆拾遗的眼神也不由得越发的殷盼了几分。 圆悟禅师和瑾哥儿也是满脸的惊愕之色,显然,他们也被陆拾遗口里的这位大人物给彻底的震撼住了。 同样守在寝殿里的蒋忠和崔氏也像是被彻底吓傻了一般,哪里还记得自己曾经对陆拾遗的轻视,现如今的他们,望向陆拾遗的眼神就和一尊神灵没什么区别! 这可是遇仙啊! 传说中只有大气运之人才能够有机会碰到的遇仙啊! “那老道士不顾我的反对,在认真端详了我的容貌后,”陆拾遗假装没有看到大家充满震撼的眼神,满脸感慨的继续说道:“一脸郑重其事的告诉我,说我将来注定会碰上一个会让我心甘情愿为之牺牲性命的人。”陆拾遗说到这里,眼神格外温柔地看了眼龙床上晕迷不醒的姜承锐。“我对此自然不信,还嗤之以鼻,但他却依然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在我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还说等我想要使用它的时候,它就会自动从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灌顶传承!”圆悟禅师闻言,满脸动容地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和老皇帝一样,他也无知无觉的做了一回陆拾遗的绝佳捧哏。 陆拾遗闭了闭眼睛做了个近似于冥想的表情,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露出一个欣喜若狂的笑容。 “我直到现在才相信我碰上的那个老道士他确实就是太上老君,也相信他所说的那个预言并不是随便胡诌出来欺哄我的!”陆拾遗的唇角因为自己能够帮助到丈夫而快活的翘起,泪水也在这个时候不停的从眼眶里扑簌簌流了下来。 “拾娘,难道你?”老皇帝激动地整个人都要休克了。 “是的,公爹,您猜得没错,我已经清楚的感觉到了,”陆拾遗泪眼婆娑地屈起手指轻轻叩了叩自己的太阳穴,“在我的脑海深处,确实已经浮现出了一种只可意会无法言传的换命之术,我知道,我只要按照上面的去做,那么夫君他很快就能够苏醒过来了!” “娘亲!”已经弄明白陆拾遗接下来想要做点什么的瑾哥儿忍不住低喊一声,他的牙关也因为恐惧在轻微的战栗。 陆拾遗唇角的笑容因为瑾哥儿的这一声而有所僵凝。 她不舍地眼神在三个孩子的脸上一一扫过。 不论是大眼懵懂只知道傻望着她和她一起咧着小嘴巴笑得开怀的珏哥儿;还是神情迷茫害怕但是又努力按捺住自己不哭出声来的瑞哥儿;亦或者已经弄明白即将发生什么而神色大变方寸大乱的瑾哥儿都让她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惭愧和内疚。 原本,她是打算要一直看着他们娶妻生子再离开的,不过,终归还是人算不如天算,她到底还是要先走一步。 好在,他们命中注定的那场死劫已经成功渡过。 好在,她的傻小子是一个负责任的好父亲,他一定会代她照顾好他们。 陆拾遗是一个自私的人,她也从不否认这一点,比起这三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她还是更希望她的傻小子能够永远永远的陪在她身边,因此,哪怕知道这三个孩子在失去她后,心里会十分的难过和痛苦,她依然没有后悔。 只是……连续两个任务都出现纰漏的她,在下一个任务里,会落到一个怎样的境地,饶是已经做了很多回任务的她,都有些不敢确定。 不过,只要她的傻小子能够像现在这样平安无事的继续跟随着她轮回下去,她就无所畏惧,也无怨无悔。 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发现他们在母亲心里的分量恐怕加起来都比不上爹爹一个的瑾哥儿在最初的难过后,很快就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更何况,他也说不出让娘亲不救,直接放任爹爹去死这样堪称大逆不道的话。 而且,话又说回来,这本来就是她心甘情愿的不是吗? 要不然她也不会主动把这个方法说出来。 现场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可以看得出来,她此刻心里是多么的迫不及待! 瑾哥儿很努力很努力地把自己的眼泪憋了回去,这个女人本来就不是他们三兄弟的亲娘,他们根本就没必要为她这么难过,根本就没必要! 不过,不论心里怎样说服自己,事到临头,瑾哥儿归根究底还是没能忍住的张口用带着哭腔的嗓音质问了陆拾遗一声! “娘亲!”他语气急促而愤怒,带着从未有过的咄咄逼人。“您一门心思的就惦记着要用自己的生命把爹爹唤醒过来,可是您又怎么知道爹爹他就愿意您这样为他牺牲呢?您就不怕他在醒来后为此而感到痛苦不堪吗?” 被孙子提醒的老皇帝也想起了自家儿子对儿媳妇的在意程度,一时间心里不由得也有些纠结。 “我不想管他愿不愿意,”陆拾遗不去看瑾哥儿通红的眼睛,“我只要他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快快乐乐的做一个为民造福的好皇帝就够了!” “拾娘——” 老皇帝犹豫着刚要开口说话,就被陆拾遗直接打断了。 “公爹,您也别再劝我了,我心意已决,夫君他一直都希望自己能够做一个好皇帝,让您刮目相看,我说什么都会让他如愿以偿,哪怕……付出的代价是我的生命也一样!” 不愿意再浪费时间的陆拾遗在大家异常复杂的眼神中,把他们通通赶到外面去了。 老皇帝等人默默的看着她的背影。 老皇帝满脸紧张地问全神贯注紧盯着寝殿不放的圆悟禅师。 “老禅师,您觉得朕的儿媳妇拾娘她真的可以……” “太上皇,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再说了,您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可想了,不是吗?”圆悟禅师对于老皇帝这个在关键时刻打搅他学习的老家伙是半点好感都没有的,因此他说话的口吻难得带出了一丝躁动。 不过圆悟禅师修的是直指本心的禅道,因此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间犯了嗔戒和贪戒,意识到这一点他连忙又唱了一声佛号,随后才满脸正色的向老皇帝道歉说他刚才多有冒犯,还请老皇帝不要多多见怪才是。 老皇帝现在哪有心情和他计较这些呢,在听了圆悟禅师的那番话后,他就重新把注意力放回了陆拾遗身上,紧张的自己整个人都要休克了。 陆拾遗虽然知道外面有很多人盯着她不放,但是她一点都不担心,因为她知道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其他人根本就看不懂。 “往常总听说人说红颜祸水,没想到你这傻小子才是货真价实的蓝颜祸水!你自己说,我都为你破了多少例了。” 陆拾遗一边自言自语的,一边握住姜承锐那温热的手,慢慢地与他十指紧扣。 “其实每次丢下你的时候,我都很抱歉,因为我最不舍得的就是伤害你啊,但是我没办法,为了能够让你长长久久的陪伴着我,我只能狠下心肠……希望你不要为此太过记恨我才好。” 陆拾遗说到这里嘴角不由微微翘起,“傻小子,你是我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心肝宝贝,不论是为你做什么,我都是心甘情愿的,所以,你根本就不需要有任何愧疚的心理,你只要乖乖的听从我的安排,跟着我一起往下走就好,我会把你保护的好好的,一直好好的。” “拾娘到底在做什么?难道她所说的换命之术就是握着她夫君的手发呆吗?” 皇帝如同拉磨的老驴一样,焦急的在寝殿门口转圈圈。 其他人也有些站不住脚,除了刚刚自省过的圆悟禅师。 他依然稳战如松的伫立在寝殿门口,目光炯炯的紧盯着陆拾遗的一举一动不放。 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姜承锐身上的陆拾遗可不知道外面的人已经对她生出质疑了。 她也不在乎,而是就这么以一个握手的姿势闭上了眼睛,全神贯注的沟通起了体内的拾遗补阙系统。 自从她得到这个系统以来,她除了充分利用系统所附带的小空间以外,对系统那看似呆板的完全听从她指令行事的器灵一直抱持着极强的戒备心理。 因此哪怕轮转了这么多个世界,她与系统的交流依然少得可怜。 不过今天,她却不得不与它来上一场对话了。 如果她还想要她的傻小子继续跟她一起快快乐乐的活下去的话。 【我知道你可以沟通这一方天地的主宰,协助我与它谈上一场交易吧。】 【不要说代价十分昂贵的话,我不在乎,我只要他能够继续陪伴着我一起走下去就好。】 【他会是个好皇帝,相信对于他登基为帝的事,这一方天地间的主宰也是乐见其成的。】 一阵久长的沉默后。 陆拾遗缓缓睁开了眼睛。 【用曾经任务所积攒的诸多功德和现在所拥有的全部灵魂本源来换吗?】 她在心里轻轻呢喃。 【可以!我同意交换!】 陆拾遗话音刚落,就感觉到一股极强的无力感瞬间袭遍了她的整个全身。 陆拾遗知道,这是拾遗补阙系统器灵在抽取她所承诺的代价了。 陆拾遗眯了眯眼睛,不动声色地任由它施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敏锐的感知到了来自于天空上的回应。 陆拾遗强忍住激动的心情,默默凝神感受着那只有天地主宰才能够勉强凝聚而成的——肉眼根本无法捕捉的——天地之精缓缓降落,紧接着一点一点的消失在姜承锐的眉心处。 陆拾遗如释重负! 虽然这点天地之精于她而言只是杯水车薪,但是对她的傻小子来说,却是十分难得一见的灵魂补品了。 想到她蔫搭搭的傻小子会因为这几颗天地之精而变得重新精神起来,陆拾遗唇角不由得重新弯起了一个愉快的弧度。 久久都没有看到寝殿里有丝毫动静的老皇帝他们已经等得心急如焚了。 就在他们满心怀疑是不是被陆拾遗给耍了以后,珏哥儿一句充满惊慌迷茫味道的软糯奶腔将大家彻底从一叶障目中唤醒了过来。 “娘亲的头发怎么了?怎么全白了?难道人的头发还会掉色吗?” 老皇帝等人后知后觉的朝着陆拾遗的脑袋看去,才发现她满头青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彻底转换成了皑皑白雪。 老皇帝捂住胸口忍不住就是猛地一退。 “原来这就是以命换命之术!”他神情大为触动地看着陆拾遗的背影喃喃自语:“原来这就是以命换命之术!” 他情绪激荡的不断重复。 其他人脸上也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蒋忠和崔氏更是不停的揉起了自己的眼睛。 大家都对此感到十分的激动。 唯独瑾哥儿,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自己的左手腕死死咬在了嘴里! 直到破皮出血生生咬掉一块肉来,他才噙着满腔泪花的眼,低低地唤了一声:“娘亲。” 以前有功德护身的时候还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如今没了,陆拾遗才发现这有跟没有的差别还是很大的。 比方说,以前她也有过耗尽灵魂本源的情况,那时候她虽然也能够感觉到轻微的难受,但是绝没有像现在这样痛苦。 更让她感觉到头疼的是——由于她不是这具身体原主人又没有功德在旁边镇压的缘故,她的灵魂已经有了脱体而出的迹象。 陆拾遗见此情形大为苦恼。 就算要走,她也得把所有事情交代清楚再走吧? 这样匆匆忙忙的,要是什么后续安排都没有,假如她的傻小子一时想不开的直接做了傻事怎么办?那她岂不是白忙活了? 心里难得有些焦虑的陆拾遗目不转睛的盯着姜承锐,希望他能够快点醒过来。 要知道,她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 她已经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喉咙深处一股一股的试图往外面涌腥甜的血沫子了。 在陆拾遗忧心忡忡的时候,她的傻小子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与他十指紧扣,眼巴巴望着他的陆拾遗。 他刚想要条件反射的张张口,安慰一下陆拾遗,眼角的余光就在不经意间扫到了一抹刺目的雪白! 心口下意识就是一阵狂跳的他直坐而起,如同见了鬼一样的瞪视着陆拾遗的头发,语声格外急促的问道:“拾娘,你这是怎么了?你的头发这是怎么了?” 陆拾遗给了他一个充满安抚意味的笑容,却没有开口说话。 因为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呕出一大口血来。 不过她总不能一直这么与她的傻小子僵持下去,因此,她心里只是略作犹豫,就强迫自己将已经涌到口腔里的血液一点点咽回去。 这样做不是一般的恶心。 但是她却已无他法可想。 在静得针落可闻的寝殿里,陆拾遗的这一声吞咽不是一般的明显。 姜承锐看着满头刺目白发一脸紧张心虚的陆拾遗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居然毫无预兆地一把掐住她的下颔,然后略一使力,如今浑身上下半点力气都没有的陆拾遗低低“啊”了一声,一条殷红的血线已经争先恐后顺着她的唇角不停滑落,然后很快将两人中间的床沿和靠近床沿的绣有龙凤纹路的锦褥染了个湿透。 眼眶几乎瞬间就红透了的姜承锐还没来得及问陆拾遗到底做了什么,他已经被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儿子真的能够苏醒过来,整个人都兴奋的快要发狂的老皇帝一把握住肩膀,拼命摇晃起来! “太好了!太好了!”老皇帝语无伦次地说着:“没想到拾娘的以命换命之术真的有效!你真的好了!你真的好起来了!” “以——命——换——命——之——术?” 姜承锐满脸不可置信地重复,然后条件反射地朝着已经被老皇帝无意识地推搡给弄倒在地毯上,正勉强倚靠在瑾哥儿的身上,一点点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的陆拾遗望去,嘴唇哆嗦,语声战栗地问道:“拾娘,你疯了吗?!” 老皇帝因为儿子的提醒,总算想起了被自己遗忘到脑后边的儿媳妇。 他急匆匆回头,一眼就瞧见了陆拾遗那气息奄奄的随时都可能毙命的可怕样子。 “太医!赶紧给朕传太医来!” 他面无人色地一连嚷嚷了好几遍,直到圆悟禅师主动走到陆拾遗身前替她诊脉,他才后知后觉的回忆起对方在医道上可不正是一把好手吗! 因此,他慌不迭的用充满央求的目光,亡羊补牢一般地注视着圆悟禅师,真心实意的寻求对方的帮助。 除了陆拾遗和两个小的以外,其他人也都下意识的屏住了自己的呼吸,满脸紧张的注视着圆悟禅师的一举一动。 生怕从他的嘴里听到什么自己不想听到的话。 圆悟禅师阖目良久,在所有人充满希冀和恳求的眼神中,长叹一声,用充满遗憾的语气先念了句阿弥陀佛以后,这才神情很是唏嘘和无奈地对除陆拾遗以外的所有人感慨万千地说了四个字:“油尽灯枯!” 第79章 虐子被休的填房(19) 圆悟禅师的话对姜承锐等人而言和判了死刑也没什么分别。 在这些人里面,陆拾遗是唯一能够保持镇定也能够坦然面对这个结果的。 要知道对一个已经死成了习惯又活成了习惯的轮回者而言,看淡生死几乎成了一种本能。 说句重色轻己的话,在现在的陆拾遗眼里看来,姜承锐的生死可远比她自己的要重要得多了。 没办法,谁让现在的姜承锐对陆拾遗而言就和一块易碎的水豆腐一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碎得一塌糊涂的让她就是想拼都拼不起来了呢。 比起陆拾遗的淡定,姜承锐就差没整个人都彻底崩溃掉! 他不顾老皇帝焦急的眼神,一把攥住圆悟禅师的袈裟,声音嘶哑而迫切地说:“老禅师!我知道您法力无边!您帮帮我!您帮帮我!帮我把我的寿命还给她!我不要她这么为我牺牲!我不要!” “皇上,这寿元转换之术又岂是儿戏,”圆悟禅师双手合十的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苦口婆心地劝说六神无主的姜承锐,“如今皇上命格稳固、寿元绵长,已呈龙章凤姿、紫气东来之像,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圆悟禅师一眼就看出了姜承锐眼里那几乎没顶的绝望和不顾一切想要追随妻子而去的决心。 “皇上,您可要好好珍惜令妻所谓你所的一切,”他长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又道:“万不可因一时冲动,而酿成大错,让令妻对您的所有付出和牺牲功亏一篑啊!” “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姜承锐对圆悟禅师的劝诫充耳不闻。 “难道就当真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他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自言自语。 陆拾遗可以理解姜承锐现在的难过,可是她的时间真的已经不多了,她耽搁不起了。 因此,她不得不残忍的将她的侥幸彻底打破,强提气息的把他叫到自己跟前来。 这时候的她已经被瑾哥儿和几个宫娥手忙脚乱地扶到了龙床上躺下。 按理说这是既不符合规矩的,但是这时候却已经没有人再顾得上这个了。 大家都一脸唏嘘的看着失魂落魄的新帝被他的妻子唤到了床前。 “拾娘!我的拾娘!你为什么要这么傻!你为什么要这么傻啊!” 姜承锐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跪倒在了龙床前的脚踏上。 老皇帝不忍地用力闭了闭眼睛,率先朝外走去。 “都跟朕走,把、把这里让给他们小两口……好好的……好好的道……道个别!” 寝殿内的人应令而行。 唯独瑾哥儿三兄弟如同脚下生根一样的僵在寝殿里,说什么都不愿意离去。 眼见着他们三个没有跟过来的老皇帝无奈回头,就看到了三双惊恐又蓄满了泪水的大眼睛,他长叹了口气,用力闭了闭目,终是没有再劝的默许他们留了下来。 老皇帝等人的动静已经彻底不被姜承锐放在心上了。 他也顾不上他们了。 他只知道用力握着陆拾遗的手,不停地呜咽地重复着:“拾娘!我的拾娘!你怎么能这么傻!你怎么能这么傻啊!” 他双目通红,眼眶里有泪水在不停地打转转,如今也是在强忍着,才勉强没有让这不争气的男儿泪流下来。 “也许在你心里,我这样的行为很不可取,很傻,但是,在我看来,一切都是值得的。”脸上的色泽已经彻底呈现灰败之色的陆拾遗眼神歉疚但又格外坚定的看着姜承锐:“因为,在我的心里,你远比我要重要得多。” “拾娘,不管你把话说得多么的好听,我都不会原谅你的,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姜承锐根本就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的难受之情。 更让他觉得满心痛苦的是——这一幕就如同很久以前也发生过一样,让他只要稍微想起来,就锥心刺骨的想要毁灭自己眼前所看到的所有一切。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样与自己爱人天人永隔的痛苦! 他宁愿去死的那个人是自己,他也不愿意他心爱的人像现在这样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我不会对你救我的事心存感激,也不会因为一直没法释怀你的死而一蹶不振!我会杀了你的父母!杀了你的兄嫂!再杀了瑾哥儿他们!我会宠幸许许多多的女人,我会荒淫无道的把整个大雍江山弄得一团糟,我会……我会……” 他充满愤世嫉俗的话一点点的消失在陆拾遗那无奈又带着满满包容的注视里。 “你怎么可以这样做呢?拾娘!你怎么可以这样做呢?!”他难受至极地哽咽道:“你明明知道我放不下你,你明明知道……我不能没有你的!” “这就是我执意要救你的缘由所在啊,夫君,”陆拾遗眼神格外认真的看着姜承锐,“比起牺牲我自己,我更害怕自己失去你啊。” 姜承锐强忍着的眼泪因为陆拾遗的这句话终于彻底的夺眶而出。 他猛然低头,把脸埋进了陆拾遗已经逐渐变凉的掌心里。 他的这个动作让陆拾遗下意识地回忆起了上一世他们也是以这样一种姿态告别的。 想到自己又要自私的把他一个人孤零零留在这人世间的陆拾遗心痛如绞,但应该叮嘱的话,她还是要说。 只是这回她才刚起了个头,就被姜承锐用一种几近凄厉的语调骤然打断。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想要嘱咐我什么,放心吧,你的父母永远都不会知道你已经……已经离开的真相,他们会衣食无忧的安享晚年……至于你的大哥大嫂……只要他们一直都对岳父岳母很好……那么……我不会找他们秋后算账……相反,我还会派人好好的扶持他们,派人好好的调教他们,让他们做一对合格的好儿子和好儿媳!还有瑾宝他们…………还有瑾宝他们……” 姜承锐强忍着揪心一样的刺痛,硬着嗓子说:“我也会照顾好的……我会看着他们长大成人,看着他们娶妻生子……我……我尽我所能的不会让你在地下也一直牵挂着他们……” “那……那你呢……你自己呢?”陆拾遗眼神殷切地看着姜承锐,吃力地追问道。 姜承锐脸上的表情有瞬间的扭曲。 他用力咬了咬后槽牙,才硬逼着自己稳住声线继续往下说。 “我……我也会很乖……我……我会很听你的话……不胡闹……不任意妄为……不自暴自弃……我会做一个好皇帝……一个……让你牺牲的有价值的好皇帝!你……你……” 他剧烈喘息着,泪水更是不停地从眼眶里如泉水一样汹涌而出。 “你就安心的去吧……” 姜承锐用力闭紧眼睛,强迫自己把一点都不愿意说出来的话一点点的从自己的喉咙里抠出来。 “别再这么强撑着了……你这样……你这样只会让我更难受……更痛苦……更自责……” 陆拾遗唇角因为欣慰而缓缓翘起。 她的傻小子都这样向她保证了,那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夫君……别哭……我们……很快又会重逢的……还有……对不起……”陆拾遗眼神眷恋难舍地在姜承锐俊美的面容上逡巡半晌,终归是一声长叹,缓缓合上了如蝶翼一般轻轻颤抖的卷翘眼帘。 “不!娘亲!您不能就这么扔下我们!娘亲!”一直僵在龙床不远处强作坚强的瑾哥儿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那所谓的男子汉自尊,带着两个弟弟连滚带爬地扑到了陆拾遗床头,嚎啕大哭! “您还记得您曾经说过的话吗?您说有娘的孩子像块宝!没娘的孩子是根草!您不能把我们好不容易养成了宝贝以后又让我们变回一根草啊!我们不想要再变成没有娘亲的草啊!娘啊!我们不想变成草啊!娘!娘亲啊!” 背对着寝殿默默伫立的老皇帝听着里面肝肠寸断的呼唤声,止不住又一次老泪纵横。 “太上皇,您的长孙有一份千金难换的赤子之心,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圆悟禅师神情很是动容的又念了一声佛。 而蒋忠和崔氏这时候却莫名想到了这位陆夫人初初嫁入蒋宅时的情景。 崔氏压着嗓音,用只有丈夫听得到的声音默默呢喃道:“如果早知道有这一天……” “就算知道又如何呢?这世上本就没有如果。”蒋忠叹了口气。 “瑾宝……”原本灵魂已经有了离体情况的陆拾遗在瑾哥儿声嘶力竭地呼唤声中又一次强迫自己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哭得体泪横流的三个孩子,声音气若游丝,但是却异常清晰地说:“你是长子……长兄为父……” “要帮着爹爹照顾好弟弟们!别让爹爹为我们分心!因为爹爹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娘亲!您说过的话孩儿都记得!” 瑾哥儿泪如雨下。 “您的瑾宝都记得!可是娘!可是娘,您不能,您不能因为瑾宝乖巧懂事就不要瑾宝啊!就算您不看在瑾宝的份上,您也看看瑞宝和珏宝!他们年纪还小!他们怎么可以没有娘呢!他们现在还什么都不懂啊!” 根本就没办法接受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娘亲又这么离开自己的瑾哥儿已经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歇斯底里了! 他毫不注意力道的一把将自己两个弟弟用力推搡到陆拾遗面前,拼命地揪着他们身上肉厚的地方,边揪边用哭腔大声地嚷嚷着:“你们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哭啊!大声哭啊!把娘亲哭回来!把娘亲哭回来!不准她死!不准她死!” 姜承锐尽管知道瑾哥儿做的这一切不过是徒劳,但他依然默许了他的动作,希望陆拾遗真的能够被这三个孩子用这样的方式给留下来了。 可是这注定只是妄想。 因为这世间也太多、太多的事情远非人力所可以挽回。 “瑾宝……不准……不准欺负弟弟……” 陆拾遗担心瑞哥儿和珏哥儿被瑾哥儿这样的行为吓得出现心理阴影,连忙强撑着精神板着脸训斥他。 瑾哥儿却依然固我! 一直都稀里糊涂的瑞哥儿和珏哥儿被哥哥掐得生疼也不敢跟母亲告状,因为他们本能的觉察到了一种十分可怕的事情很快就要发生了。 他们只知道抽抽噎噎地捉住陆拾遗冰凉的手往自己的小肚子上塞,希望用这样的方式能够把她暖得热乎一点。 陆拾遗十分心疼这几个命运多舛的孩子,哪里舍得让他们亲眼目睹她的死! 因此,即便现在身体再不好受,她依然勉强支撑着自己对瑞哥儿和珏哥儿说道:“瑞宝和珏宝因为爹爹生病的关系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现在是不是困得眼皮子打架啦?快、快到床上来,让娘亲给你们讲故事,把你们哄睡好不好!” 她想要等两个孩子睡着后再让姜承锐抱走,可瑞哥儿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怯生生地依然紧紧攥住陆拾遗的手,眼巴巴地问道:“娘亲,等我们醒来后,还能够再见到您吗?” 还能够再见到您吗? 这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问题却让陆拾遗如鲠在喉的压根就没办法回答。 她只能勉强在嘴角勾起一抹再温柔不过的笑容,努力按捺着灵魂随时都可能离体的痛处,与那双童稚而隐隐带着恐慌的大眼睛温柔对视,“娘亲的乖瑞宝,这是个秘密哦,等到你明天醒过来,就会知道……还能不能见到娘亲啦……不过……不管能不能见到,瑞宝都要相信,娘亲会变成天上最亮得那颗星星,每天都陪伴在你们的身边好不好?” “瑞宝相信!”瑞哥儿抿了抿红红的小嘴巴,把旁边的珏哥儿也拽了过来,一本正经地也替他答道:“珏宝也相信!” 珏哥儿虽然还有些懵懂,但是看了哥哥的动作后,他也很努力地挺了挺自己的小胸脯,用糯糯的小奶腔郑重其事地再次重复道:“是哒,珏宝也相信!” 陆拾遗眉眼弯弯地看着这样的瑞哥儿和珏哥儿,然后又去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倚靠在床头柱上面无表情泪雨滂沱的瑾哥儿,她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希冀和祈求,那希冀和祈求让瑾哥儿痛得几乎恨不能就这么晕死过去算了! 可是他不能! 他只能学着两个弟弟的话,用泣不成声的哽咽嗓音呜咽着说:“瑾……瑾宝也相信!” “那就好,那瑾宝也上前来吧,和你的弟弟们一起,让娘亲给你们讲故事……” 陆拾遗向瑾哥儿伸出了另一只手。 瑾哥儿不愿意动,但是在看到那手上的刺目猩红时,他还是硬咬着牙靠过去了。 陆拾遗唇角因为温柔而翘起,她一个个看过这三个孩子,这三个她原本想要一直一直看着他们长大娶妻生子的孩子,她很想对他们说抱歉说对不起,可是话到了嘴边的时候,她却又发现语言是那样的苍白和无力。 她知道,这个时候她给予他们的不应该是道歉,而是其他,而是能够抚平他们心里难过的其他。 “从前有三只可爱的小包子,他们住在一个叫老君山的地方,他们的名字分别是瑾宝、瑞宝和珏宝,他们可乖可乖啦,又懂事又听话,他们的爹爹娘亲可喜欢他们了,有一天……” 陆拾遗的声音渐渐地、渐渐地低落了下去。 而瑞哥儿和珏哥儿的眼皮也一点点地合拢了,发出了猪崽儿一样的小呼噜声。 姜承锐如同一具石化的躯壳一样,默默的无声的看着这个原本以为可以和他共度一生的女人在最后用充满歉疚和不舍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后,溘然而逝。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他会疯! 可实际上他没有! 他以一种惊人的冷静对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殿外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们说道:“将皇后薨逝的事情彻底封锁起来,不准传到外面去,蒋忠、崔氏,你们过来把二皇子和三皇子暂时送到东宫去,以后他们就交给大皇子来照顾!” 虽然早就知道大皇子必定是板上钉钉的未来储君,但是在新帝亲自出口承认时,大家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满心的激动。 蒋忠和崔氏也小心翼翼地把瑞哥儿和珏哥儿从床上抱离。 临离开前,他们忍不住看了一下那个已经离开的女人。 她的脸色十分的难看,面容也是那一如既往的清秀,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身上就仿佛镀上了一层让人目眩神迷的金色一样,让所有见到她的人,都不自觉的为她的一举一动所吸引。 她分明已经死了。 可是却依然和活着没有什么分别。 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女人,这个从一个普通山村里走出来的普通女人,已经彻彻底底的把自己扎在了现任和下任帝王的心坎上! 不动则已,一动则痛不欲生! 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木头人的瑾哥儿对于自己即将被册立为太子的这件事情脸上却没有显露出半分的欢喜和激动。 他面无表情着一张脸在姜承锐朝他看过来的时候,从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与他的年纪极不符合的讥诮冷笑,“我知道她心里心心念念的惦记着就只有你一个,放心吧,我不会和你抢送她的这最后一程。“ 说完这句话,他就踉踉跄跄地从脚踏上爬起来,也不行礼,就这么直直从姜承锐身边走过去的来到满脸紧张的蒋忠和崔氏面前,干涩着一把几乎让人无法入耳的沙哑嗓音说道:“走吧。” “瑾宝!”在走出寝殿的时候,老皇帝神情很是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瑾哥儿强打起精神对老皇帝露出一个再灿烂不过的微笑,“皇祖父,孙儿没事,孙儿知道那是娘……”他语气骤然一顿,“是母后自己的选择,正所谓子不言父,徒不言师,做小辈的也只有遵循的份儿,不是吗?” “你能这么想就好。”老皇帝心有戚戚然地看着整个人就好像彻底想通了的瑾哥儿,到底还是没能忍住地又出口劝了一句,“刚才你娘亲——” “皇祖父,是母后!”瑾哥儿温柔且坚定地腔调。 可是她已经…… 老皇帝本能地想要回答。 但是在看了瑾哥儿那双深的仿佛一眼望不到底的眼睛后,老皇帝在沉默片刻后,还是顺着他的口风点了点头,说道:“刚才你母后说的那些话,你可千万要记在心里,可千万别忘到脑后边去了啊。” 这时候他才知道瑾哥儿毫无征兆的突然改口的原因。 这孩子,是想要给他的娘亲挣个名分呢。 老皇帝心里酸楚莫名,但他依然坚持的看着瑾哥儿,希望他能够给自己一个准确的答复。 没办法,这对父子虽然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正常了,但是精神头不论怎么看都不对劲。 心里毛毛的老皇帝也只能做一回讨人嫌的胡搅蛮缠了。 至少,儿子也好孙子也罢,都是个一诺千金的性格。 要他们当真允诺了不会做傻事,那么就应该……不会真的做傻事了吧。 老皇帝有些不确定的想到。 瑾哥儿又不傻,如何会不知道老皇帝特意拦下他的原因。 因此,他在最终的无奈后,表情很是郑重地对老皇帝点头保证道:“我知道,长兄如父嘛,皇祖父,您就放心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会忘记自己的责任,更不会辜负我母后对我的殷切期望的!” 很欣慰孙子听懂了自己的言下之意并且做出了保证的老皇帝还没来得及松上一口气,就见到自己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抱着死去的儿媳妇出现在他面前了。 老皇帝唬了一跳,才想要开口问他一句想做什么,他儿子已经匆匆留下一句让他暂时主持大局,他要离开一段时间的话,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老皇帝张口想喊,被从来不喜欢管闲事的圆悟禅师阻止了。 “太上皇您不用担心,皇上他眉宇间的死志瞧着已然尽数退去,想来他冥冥之中自有皇后娘娘在庇佑着他,如此,也算是是彻底的柳暗花明,否极泰来了。” 而被圆悟禅师评价为柳暗花明,否极泰来的姜承锐却出现在了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地方。 他出现在了皇宫的冰窖里。 在那里,他选了一块巨大无比的冰块,开始用专门的凿冰工具一点点的凿起了冰棺。 而陆拾遗的尸身则被她保存在了一个由冰砖围成的长条形框格里。 他时不时的就要去望一眼。 姜承锐很认真的凿了半个多月,才凿出了一具尚算入眼的冰棺。 此刻的他双手已经又青又肿,他却浑然不觉。 而是将那特意让宗人府准备的皇后冠服亲自穿到了陆拾遗的身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爱人在天有灵,明明已经离世足有半月,但却依然栩栩如生的仿佛活人一般,不仅如此,她的肢体也十分的柔软,半点都没有寻常人死去后的僵冷可怕,尸斑密布。 姜承锐给陆拾遗换好皇后冠服后,开始很认真的给她描眉,他描着描着,不知道怎么的,就呕出了一口血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这冰窖里待得太久,他没事有事的就总忍不住想要咳一咳,再咳一咳。 仿佛只有这样那闷苦闷苦刺痛刺痛的心脏才能够好过一点。 不过像今天这样呕血还是头一回。 姜承锐对自己呕血的事情是半点都不重视,他轻轻用手指沾了点自己喷在陆拾遗面颊上的斑斑血痕,小心翼翼又格外温柔地涂抹在陆拾遗苍白的近乎青紫的嘴唇上。 这是她唯一不怎么像活人的地方了。 姜承锐怔怔然的就着冰窖里昏暗的光线,看着这个早已经被他刻入了骨头爱进了灵魂里的女人,泪水一点点地从他削瘦的皮包骨一样的面颊上滑落,一滴一滴的砸在陆拾遗的脸上。 他就这么怔怔然的看着她,看着她,如同失去了伴侣的孤狼一样,呜咽着哽咽着嚎啕着战栗着抽搐着痉挛着将自己的嘴唇一点点地与那被血染红的唇瓣密不可分的交融在一起。 然后很努力,很努力的去撬开她的唇齿试图捂热她。 捂热她。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到底是,得了天下输了她! 第80章 姜承锐番外 我去潭拓寺的时候,外面正在下雪。 很大的雪。 不过,整个大雍朝现在和我的一言堂也没什么分别了,因此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无趣的想要阻挠我出宫。 我乘坐的轿子在嘎吱嘎吱的作响,似乎每到雪天,轿子也变得比往常娇贵起来,总是在向人们抱怨着它的不堪重负。 作为一个在百姓眼里十分崇尚佛法的皇帝,每当有人看到我的銮舆出宫往潭拓寺方向去的时候,我都会听到底下窃窃私语的声音。 他们在说:皇上对皇后娘娘可真的是一往情深,瞧瞧,这不,又跑到潭拓寺去给皇后娘娘祈福了。 每次听到这样的话,我心里都会非常的高兴。 因为这种话里,透露着一个我最渴盼也最希望它能够成真的—— 谎言。 我不愿意承认我的妻子已经离开,虽然很多人都在这些年里,劝我接受现实——让皇后薨了算了,让她彻底的入土为安——包括我那越活越精神的老父皇。 我却没那个心思搭理他们,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理解我现在的心情。 自从拾娘走后,我的心也仿佛跟着死了一样,再也没有以前的那种几乎让我全身心都变得温暖起来的喜悦和幸福感。 我是在熬日子。 一天一天的,心如槁木的熬日子。 可我从来就不会把这种心理告诉任何人,因为没有人可以理解,我也不愿意让他们理解。 我只要有拾娘就够了。 她虽然是个非常狠心的女人,但是她是真的懂我。 距离潭拓寺越近,我的脑海里就不受控制地浮现起十数年前,在老君山与我的好四弟在蒋宅门口对峙时的情景。 他当时是怎么说我来着? 时间有些太过久远,我的记忆变得有些模糊了。 哦,我想起来了。 他说他之所以起名为锋,是因为父皇想让他来替我挡灾,因为我的命格十分奇怪,在贵不可言的同时,偏生又寿数不长。 当时的我对他的说法是不屑一顾的,现在想来,是我太过自负,竟不知这天上地下,还有许多闻所未闻的奥秘,远非我们这些寻常人所能够理解的。 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那时候我重视了四弟的话,那么,我还会不会因为曾经的不甘和执念,一心要做这个皇帝? 我不知道。 我唯一清楚的是,在我的心里,有一种十分神奇的感悟。 做皇帝,是我必须要完成的使命。 如果我还想继续和我的拾娘在一起的话。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为自己的野心所寻找的借口。 我也不在乎。 对现在的我来说,很少能有东西,吸引我的注意力了。 前两天,瑾哥儿的妻子给他生下了一个小女儿。 所有人都以为我会十分的宠爱那个女婴,因为那个女婴长得像极了我的皇后。 由于我在拾娘离开后就没有再选过后和纳过妃,宫里知道皇后早已薨逝的宫女太监们尽管不敢把这个天大的秘密传出去,但是他们依然对我和拾娘的过往津津乐道。 我觉得有趣,也懒得阻止。 毕竟那些人知道我对拾娘的重视,他们就算要说也只会说好听的。 而我是个来者不拒的。 只要是夸奖赞颂我的拾娘的话,我都很乐意去听。 当然,我更喜欢听一些宫里的老人们编造出一些离奇又十分有趣的帝后故事去说给后面进宫的新人们听。 他们说的绘声绘色,栩栩如生。 我每次听过后,都恨不得自己能够活到他们的故事里去。 因为即便那些故事再荒诞,再滑稽,那里面——都有一个让我梦寐一切的存在。 那就是我的拾娘。 在我漫无边际发呆的时候,潭拓寺到了。 我如同往常一样,拒绝了太监们想要用软轿把我抬到山上去的请求。 我知道他们是担心我的身体,因为比起前面的几位先帝甚至是我的老父皇,我的身体实在孱弱太多。 特别是到了寒冷的冬天,我时不时的就会咳嗽个一整天,那种几乎要把整个肺部都咳出来的嘶声力竭,每次都会把太医院弄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我把他们当个乐子看。 基于对拾娘的承诺,我不能求死。 但是不代表我就不能糟蹋自己的身体了。 事实上,我糟蹋的非常开心。 非常、非常的开心。 因为只有这样做,我觉得我才能离她更近一点。 事实上,一个人的生活是真的很凄冷枯寂的。 尤其是对我这样失了伴侣的老鳏夫而言。 我总是会胡思乱想,忧虑我的拾娘还在不在奈何桥等我。 我怕极了她已经投胎转世,真要这样的话,我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才能找到她。 毕竟,在大雍我就算是万民的主宰,是口出宪章的一国之君,我依然没办法掌控地狱里的一切。 到了那里,我也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一心只想着要找回妻子的寻常鬼魂。 潭拓寺上山的路十分的平坦,说起来这里面还有一个典故。 因为这里香火十分灵验的缘故,许多人希望自己许下的诺言能够成真。 为了给自己的诺言加一加砝码,只要是来到这潭拓寺拜佛的信徒,只要有时间,都会亲自动手整修一下这条山路,以此彰显自己对佛的虔诚。 日积月累的。 这条山路已经可以和这整个大雍都只有我和我的老父皇能够走的御道相媲美了。 我虽然对这些临时抱佛脚的事情,嗤之以鼻,并不怎么相信,但是为了存藏在我心中多年的愿望,我还是老老实实的捡了不少石块和木头之类的东西,来修整我看到的一些小缺陷了。 不管怎么说,我都是天之子,是君王,相信我的努力应该会让西天的佛主对我产生更大的好感,甚至开一条后门给我走走? 抱着这样近似玩笑的心理,我拍了拍自己手上的灰尘,低低咳嗽两声,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带着身后那一群跟屁虫们继续往山上走。 潭拓寺很快就到了。 在这里,我看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人。 我的长子瑾哥儿。 他穿着一身便服,手上也能够看到隐隐的灰尘脏污,现在正在一个小沙弥的服侍下,慢悠悠地清洁着自己的双手。 见到我的他脸上没有半点惊讶,他语气格外平常和冷静地对我行了个礼。 干巴巴地叫了声父亲。 我木着脸应了声,走到他身边也洗起了手。 洗到一半的时候,我听到我已经长成了的儿子用漫不经心的语气对我说:父亲,老禅师还不肯答应你的请求吗? 我闷闷地又应了声。 他又说:也许老禅师不是不答应,而是没办法。 我不喜欢听他这样的丧气话,板着脸训斥了他两句,就要去庙里。 不想我现在这身体实在不争气,居然在上台阶的时候腿软了一下,险些磕跪在朱红的门槛上,还是被瑾哥儿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没有出丑。 瑾哥儿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手也用力攥着我枯瘦如柴的手腕不放。 我皱了皱眉头,用力甩脱了他的手,直接进寺庙里去了。 我今天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呢,可不能在这里和他一起大眼瞪小眼的浪费时间。 我是潭拓寺的常客,寺庙里的僧人们也都认识我是谁了。 这些小秃驴特别的讨人嫌,每次看到我的时候都紧张的不行,明明他们的方丈圆悟那老混蛋见到我的时候就从不这样。 他一点都不知道什么叫做紧张。 他反反复复的拿着拾娘做幌子搪塞了我这么多年,我却拿他没有丝毫办法。 因为我心里总是抱着希望的。 尽管我自己也知道那希望……不是一般的滑稽和可笑。 见到我又过来的老秃驴很头疼,但是他说不出赶我走的话。 因为我可以说是他最大的金主了。 哈哈。 没有我,他的潭拓寺怎么修缮? 没有我,他养得那一群大小秃驴去喝西北风吗? 想到这里,我就不得不感慨一下圆悟这老秃驴老混蛋的固执! 他明明有着无上法力但是却总不肯显露出来。 宁愿带着自己的徒子徒孙去山下化缘,也不肯接受旁人的丁点馈赠。 而他之所以会接受我的,也不过是因为潭拓寺在大雍还挂着个国教的名头,是有专门的拨款额度的——只不过每回都要通过我的允许才能够盖章。 我每次过来找老和尚都只为一件事,因此即便我什么都不说,他心里也很清楚我此刻的来意。 我也知道我的要求有点离谱,但是,既然他都能够遮蔽天机既然我的拾娘都能够以命换命了,那么我为什么不能用我那所谓极贵的帝王命去换下一世能够与我的拾娘继续在一起呢? 对于我的执着早已经麻木了的老和尚又开始他的老调重弹。 什么他们这一脉讲究的是修今生不修来世啊,什么活着的人不应该总惦记着离开的人,这样会让他们感到不安心的啊之类的敷衍话…… 每次我听了都是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 我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所谓理由和借口,我只要老和尚满足我的要求! 我只要下辈子还和我的拾娘在一起! ——不管在我们重逢的时候,她是个婴儿还是个老婆婆! 我只要她活生生的重新出现在我面前,与我白头偕老的共度一生。 我说不出心里是失望还是麻木的从老和尚耳朵禅房里走出来。 一眼就又看到了瑾哥儿。 他显然没料到我今天居然会出来的这么早,因此脸上难得地带出了一点慌张。 这样的他,让我不由得在心里生出了几分疑窦。 这些年来瑾哥儿虽然因为他娘给我换命的事情对我芥蒂颇深,没事有事的就喜欢和我对着干,但是对他的脾气我还是十分了解的,如果不是因为有什么特殊的情况,他根本就不可能在看到我的时候紧张成这副样子。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他刚才的动作,下意识地扫看了眼他后面的那个小房间。 他脸上的表情明显变得更紧张了。 我这时候的情绪正糟糕的不行,他越不让我看,我就越想看,我给了身后的侍卫们一个眼神,在他们一脸紧张扣锁住瑾哥儿后,我当着他的面,在他两眼冒火的瞪视中,推开了那扇房间的门。 一进去,我就闻到了一股檀香的味道。 这是宫里才能够用的御合香。 我环顾四周,然后将视线定格在了前面紫檀祭案上。 那上面摆放着一个黑漆漆的描金灵位和一些零零碎碎的果盘花卉之类的祭祀物品。 我默默的看着那灵位上的字迹。 那是瑾哥儿的笔迹,我一眼就认得出来。 下面是六个描金大字和八个描金小字。 大字上面写的是先慈姜门陆氏的灵位。 小字上面写的是不孝儿瑾、瑞、珏泣立。 我怔懵的厉害。 就如同脑袋被人用锤子猛然敲击了好几下似的,生疼得厉害。 我就这么僵立在原地看着那块灵位,像个没了魂魄的躯壳一样久久都没办法回过神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强忍着眼眶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弥漫看的湿热和灼痛,一步步地挪到那灵位前,一点点地试图伸手去碰触它。 我想碰它。 发了疯似的想碰它。 但是我被我的儿子给拦住了! 那些侍卫可真没用! 就算瑾哥儿是太子,他们也不该这么当着我的面放水啊! 真把我当死人了?! 我想要生气,瑾哥儿已经把那灵位抱在怀里一股脑的朝着外面跑去了。 他都二十多岁的人了,但还是毛毛躁躁的,跑出去的时候还被门槛狠狠的绊了一下,差点就摔倒在地。 不过他手上的灵位倒是抱得紧紧的。 我连忙拔脚去追! 我因为身体已经被自己糟蹋的不行了的缘故,没跑多久就有些喘不过去,不过我不在乎,我依然坚持追在瑾哥儿后面,直到我也步了他刚才的后尘,被一块大石头绊倒在地。 我又感觉到喉咙有些痒痒的了。 我努力忍住。 我到底还是没能忍住。 咳了出来。 同时咳出来的还有血。 我习以为常地就要拿帕子揩揩嘴角。 我的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抱着灵位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手足无措地看着我手上的斑斑血痕,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惊恐和震惊之色。 我心里忍不住就是一疼。 抬手招呼他坐下来。 他浑浑噩噩的坐了。 以一种已经很久不曾有过的乖巧姿态。 我眼巴巴地看着他手里的灵位。 无声的恳求他。 他沉默片刻,才把灵位双手捧着的递到我手上。 我对他笑了笑。 继续端详这块小小的牌子。 我盯着上面的陆氏不放。 我边看边咳。 血沫子不停地喷溅到灵位上。 我看到一回就擦一回。 我虽然想让我的拾娘在九泉之下也惦记着我,但是并不代表是以这样的一种方式。 这样会让她难过会让她焦急的。 我舍不得。 一点都舍不得。 瑾哥儿问我什么时候咳血的,怎么从不告诉他们。 我无心搭理他。 我就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灵位。 看了许久许久,我才对瑾哥儿郑重其事的道了声谢。 瑾哥儿看我的眼神就和看个疯子一样。 是啊,哪有做爹的给自己儿子道谢的? 还是做皇帝的爹给自己做皇子的儿子道谢。 但我是真感激瑾哥儿他们三个。 因为我一直都不愿意承认我的拾娘已经离去的缘故,直到现在外面的人都还以为她还活得好好的。 只不过是因为以前在四皇子作乱的时候受了重伤,所以才一直在她宫里将养着,很少出来呢。 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如梦初醒一般的发现,我的拾娘在下面可是一点香火都享受不到啊! 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 有钱的鬼和没钱的鬼,那待遇简直就是天差地别啊! 我就算再接受不了我的拾娘离开的事实,我也不能让她在地府里受委屈啊! 所幸,我的儿子们描补了这一点。 我相信有他们的大手笔在,我的拾娘在下面一定不会因为钱不趁手的缘故,被其他的鬼魂欺负的。 因此我打从心底的感谢我这三个儿子。 我也不知道我在原地坐了多久,唯一记得的就是我的老父皇和另外两个儿子也闻讯爬到山上来了! 我的老父皇想要把紧抱着灵位不放的我从地上拖起来,想要把我带回宫里去。 我开始懒得动,想就这么坐到地老天荒。 不过后来我改主意了。 因为我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所以才勉强支撑着自己又站了起来。 我的老父皇见我起来,脸上顿时就变得十分激动起来。 他一叠声的叫太医和御辇。 我直接把慌不迭簇拥过来的他们给推开了。 踉踉跄跄地重新把灵位放回那间已经被御合香沾染的如同带上了几分佛性一样的小佛堂里。 我端端正正地摆好它。 痴痴地看了那上面的陆氏二字许久,才用只有我们两个才听得到的声音,偷偷地对她傻笑着说:“拾娘,等着我,我马上就搬来和你一起住了。” 我的语气里充满着雀跃和快活。 我高高兴兴再不闹腾的跟着我的老父皇和我的儿子们一起回去了。 已经很久没有从禅房里走出来的圆悟老秃驴站在潭拓寺的门口朝着我所在的方向高升吟唱: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我忍不住咧嘴笑了。 我知道他也感应到了。 这可真好。 我用手帕捂住嘴唇又低低的咳嗽两声。 我不愿意被坐在前面轿子里的老父皇听到,免得他又大惊小怪的带着一大堆人来我前面吵闹。 我现在只想要安安静静的。 安安静静的走。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了。 温度低得可怕。 我听着外面扑簌簌的落雪声,心里却说不出的温暖和喜悦。 熬到头了。 总算是熬到头了。 我傻乎乎的笑。 不停的笑。 回到宫里后,我先在蒋忠那老家伙的惊恐眼神中写好了禅位诏书,然后又洗了个热气腾腾的热水澡,为了让自己能够显得香喷喷一些,我还特意让小太监们在浴池里加了一点花瓣。 紧跟着我在太监们的服侍下换上了我最正式的一套皇帝朝服,最后才对着西洋进献上来的落地镜里那个才四十多岁,头发却已经花白了一大半的小老头露出了一个再璀璨不过的笑容。 快快活活的在蒋忠等太监宫女们的玩命磕头声中,稳稳当当地往外走。 我一步一步的走。 我走过了我老泪纵横的老父皇。 我走过了泪如雨下的瑾哥儿一家三口。 我走过了已经长大成人也已经娶妻了的瑞哥儿。 我走过了已经定亲明年就要把正妃娶回来的珏哥儿。 我走过他们,我依次走过他们。 我来到了已经整整十多年都不敢进来的已经被我彻底封锁了的冰窖里。 在那儿,有我的妻子在等着我。 我把她从冰棺里抱了出来。 她的身体依然柔软,面色也依然栩栩如生。 唯一让我难过的还是她的嘴唇。 青白青白的,让我心疼。 我如同家常便饭一样的呕出了一口血,然后抖着手用那血一点点地涂抹在她的唇瓣上。 我絮絮叨叨的和她说我纠缠了老和尚十多年,却依然没能让他松口让我们下一辈子依然在一起。 我絮絮叨叨的告诉她,她的家人都很好,她的父母双亲现在还在陆家村开开心心的活着,她的哥哥嫂嫂们也彻底的改邪归正了!他们家现在是方圆数百里内响当当的和睦人家,四世同堂。 我又和她说瑾哥儿三兄弟的事情,我告诉她我是怎么给他们挑老婆的,又是怎么给他们置办聘礼的。 我又和她说我是怎么做这个好皇帝的,又是怎么让大雍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的。 我说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些困了。 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手脚并用地爬进那我十多年前亲手雕凿而成的冰棺里。 我温柔的把她抱在怀里,让她枕在我的颈窝里。 我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亲吻了一下她的嘴唇。 拾娘,真好,你的夫君总算能找你来了。 真好。 这可真的是太好了。 我低低喃念着,然后心满意足又快活无比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废太子番外———————————————————————— 人死了以后还有意识吗? 他以前不知道。 他现在知道了。 有。 不过变成了神异志怪小说里的鬼魂。 还是个只能跟在自己身边的鬼魂。 他自己也很纳闷。 他明明被那一场大火烧死了,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过去的自己身边? 他眼神难掩厌恶和不屑的看着醉醺醺的旧时自己和那个主动褪衣解带的女子滚作一团。 还真是伤风败俗! 像陆老先生那样憨厚又质朴的老农怎么会有这样不知羞耻的女儿! 就差没整天都痴缠在男人身上,满脑子就靠着男人活了! 他也不知道以前的自己怎么就那么蠢!居然一点防备心理都没有,每次都会被那个女人得逞! 看着那两个交缠在一起的身影,他满心作呕,偏生又半点都影响不到俗世的人,只能自己和自己生闷气的把脸撇到一边眼不见为净。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个死性不改的女人今天看上去周身的气场都有些和以前不一样了? 自从变成鬼魂以后就有些喜欢胡思乱想的他用力晃了晃自己的脑袋,不去想明明是同一个女人为什么气场却会有这样堪称翻天覆地一样的变化。 反正他迟早都是一个被烧死的命,也就无所谓再去关注太多旁得事物了。 只是,就算他再怎么的说服自己不要对那个女人起好奇心,他却依然有些控制不住的蠢蠢欲动了。 没办法,这个女人实在是……全身就仿佛会发光一样的让人不是一般的着迷。 他几乎是眼睁睁看着她以让人瞠目结舌一样的速度折服了旧日的自己和自己的三个儿子。 他发傻的看着他们以他猝不及防的速度成为了密不可分的一家人。 他从没有想到这个女人、这个在他眼里一直上不了台面的女人居然会拥有这么巨大的魔力! 他怔怔的看着那涨人眼球的一幕,回想着自己曾经渡过的那些醉生梦死的日子,他开始怀疑……他记忆里的那一切真的是真实的吗? 如果是真实的……为什么……她又不曾像现在这样发生这么大的变化……还是说……是他太过刻薄,才让她根本就没有在他面前把她的真实性情表现出来? 他心里乱糟糟的。 糟的他自己都有些混乱了。 他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个什么心情。 他只知道他越来越喜欢看着他们一家人互动了。 喜欢的,连原本的自暴自弃和得过且过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他的脸上开始有了笑容。 他以全新的眼光看待这个家庭。 他很高兴这个自己能够在死前得到这样一份曾经梦寐以求的幸福。 是,他是打娘胎落地就成了金尊玉贵的太子。 可是那又怎样呢? 他的父皇就算再疼爱他,他的地位也永远都排在他的政务之后。 他就像是他想到以后,才会拿在手里把玩的玩器一样,只能在他需要的时候出现。 他又不像其他的兄弟们一样有着母妃或者姨母在宫里照顾着他们。 他只有自己。 和一个总是忙碌,偶尔才会施舍给他一片眼角余光的父皇。 他很孤独。 他嫉妒那些拥有母妃可以撒娇的弟弟也恼恨那些有了母妃还不满足还要与他抢父皇那点可怜父爱的弟弟! 他们在他的心里,从来就不是亲人而是敌人! 他恨不得他们统统去死! 可是却不能表现出来。 还要继续做一个品格端正的太子。 他就这么一点一点的把自己逼成了神经病。 直到墙倒众人推的那天。 如今的他,也算是拥有了家人。 他满心欢喜的看着那个旧日的自己退去了往日的戾气和薄凉,眉宇间满满的都是温柔和缱绻。 他近乎欣慰和惊叹的发现旧日的自己居然对那个上不了台面的花痴女人动了心! 他们相爱了。 多么奢侈又昂贵的词! 他每次只要这么一想,那空荡荡的灵魂也仿佛有涌出了几分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暖意和幸福。 这幸福是真实的。 真实的仿佛他也能够触摸得到。 他以为他以后的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 这样的日子实在是让他无从抗拒。 可是他又想到了那一场他至今想来都忍不住栗栗危惧的大火。 那场彻底把他和他的孩子们以及那个上不了台面的她一起焚烧成灰的大火! 以前他准备漠然无比的坐视着这样的事情发生,现在的他却舍不得了。 他舍不得现在的幸福被破坏,他想要做点什么! 可是他只是一个鬼魂啊! 一个一无所有连碰触别人都做不到的鬼魂啊。 他除了发呆以外依然什么都不能做。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步步接近那个可怕的日子而无能为力。 直到他们去火把节上凑热闹,他的心才重又燃烧起了希望! 因为他在那里看到了几个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的故人! 他的父皇和那些早就该统统浸在马桶里溺死的恶心弟弟们! 他几乎是欣喜若狂的靠了过去。 他想要和他的父皇好好的说说话,他的父皇看上去苍老了好多好多…… 可是直到接近了他们,他才后知后觉的想到……他是一个鬼魂啊! 一个根本就无法和人沟通的鬼魂啊! 他失落极了! 头一次想要指天誓日的咒骂着天杀的世道! 可是他还是忍住了! 因为他怕得罪老天爷! 他怕他骂得老天爷一个生气就把他收回地府去了! 那样的话,他还怎么看着这傻乎乎的一家人? 而且以他对父皇的了解,他老人家定然是对那傻乎乎的一家五口起了兴趣,他一定会去看他们的。 只要他心里还惦记着他这个儿子的话。 事实上,他还是挺了解自己父亲的 他真的去了。 他几乎是瞠目结舌的看着那上不了台面的女人把他的父皇糊弄的不知道天南地北,糊弄的居然又开始动脑筋琢磨着怎么把他们给弄回京城去。 虽然知道这样想只不过是马后怕……可是他真的忍不住……他真的忍不住去幻想……如果他那时候没有执意休掉那个女人……那么……那么他以后日子是不是也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四弟下手了。 他一点都不意外。 因为那就是一个自卑头顶的只知道暗地里施展见不得光手段的白眼狼! 可是对方说出来的那番话,还是让他心生震动的几近失语。 他从没想过父皇曾经还做过这样的事情! 他这时候才解开了心里一个偌大的谜团。 为什么他这个四弟拼死拼活的也要把他从储君的宝座上弄下去! 不过就算知道又如何? 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而且,不管他这样做厚不厚到,他还是很乐意看着自己那好四弟倒大霉的! 嘎嘎嘎嘎! 沉不住气的四弟帮了他们大忙。 他们可以回京了。 他也可以放下心里的那块大石,不用再担心这已经变得密不可分的一家五口因为意外而在此陷入悲惨的命运中了。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在他以为万事大吉的时候,他的四弟撞墙自尽了。他的四弟妹也带着孩子们于东宫自焚了。 而他的父皇在收到这个消息后,更是承受不住巨大的打击直接陷入昏迷了。 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整个灵魂都要炸裂开来了! 没有谁比他更了解这里面的危险性! 只可惜,作为一个魂魄的他除了继续老老实实的做一个吃瓜群众外,依然毫无他法可想。 这时候,一个出乎意料的人站起来了! 是那个女人! 那个他压根就没放在心上就打算用来做挡箭牌的女人! 那个偷偷嫖了他无数回的女人! 她义无反顾的站出来了! 因为无法离开旧日自己身边的缘故,他只能默默的看着她偷偷上马离开。 望着她仓促离去的背影,他扪心自问。 如果早知道她是如此的优秀又如此的让他心旌神动。 他还会在一时激愤下派人给她下绝育药吗? 他心里不受控制的幻想起了如果她能够和旧时的他生下一个孩子…… 相信那个孩子一定非常的不错。 她成功的把邹相带回来了。 那个曾经让他满心都充满厌恶的老家伙! 他疑惑于她到底是怎么把他弄过来的。 要知道自从他毫不客气地一剑杀了那老混蛋的孙女后,他们就结下了不死不休的仇恨! 直到邹相那个老狐狸故意套他儿子的话,他才明白了那个女人到底是用得什么方法。 他心里头一次尝到了懊悔的滋味。 只可惜,就算他再怎么悔恨,也找不到任何弥补的机会了。 他们顺顺当当的回了京。 他看着旧日的自己不顾父皇的反对执意登上了皇帝的宝座! 他心里畅快极了! 像个疯子一样哈哈大笑。 只觉得自己尽出了一口恶气! 一口不吐不快的恶气! 只是好景不长! 旧日的那个他居然刚登上了皇位就陷入了深度昏迷中。 父皇和圆悟禅师的话让他心里拔凉拔凉的。 就在他困惑自己是不是命中注定没有做皇帝的命时,又是那个上不了台面的女人挺身而出了。 他几乎是灵魂一片空白的看着那个女人义无反顾的为了旧日的他献祭了自己。 以命换命。 他震动极了! 这世上居然还会有这样的女人! 这世上居然还会有这样痴情的女人! 想到自己曾经不顾对方苦苦哀求而执意写下的那一封休书,想到自己命令崔氏下给她的那帖一了百了的绝育药,他突然有了一种无地自容的想要就此魂飞魄散的冲动。 她死了。 安安静静的死在了她心爱的人怀里。 她活了。 永永远远的活在了他这个凉薄废太子的心里。 她死后,他看着那曾经幸福的一家五口仿佛少了个角一样变得残缺不全。 他看着旧日的他自我折磨,自我糟蹋。 他看着他的长子执意选了个与她眉眼颇为相似的贵女做太子妃。 他看着他的次子和……他四弟仅剩的儿子即便是在她死了这么多年后,也忘不了她的总是跟着哥哥偷偷去祭奠她。 他看着旧日的自己爬进那个他亲自雕刻的冰棺里,与她鸳鸯交颈一般亲密的依偎在一起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一点都不觉得害怕。 相反,他还觉得挺开心,挺高兴,挺满足的。 他就这么一点点的看着他们,静静地感受着自己一直都挺结实的魂体一点点的出现了溃散的迹象。 他痴痴的凝望着那张依偎在旧日的自己颈窝里的清秀容颜,在身体即将溃散成光点,彻底消失的无影无踪之际,默默的、默默的在心里呢喃—— 如果…… 如果上一世的我也如同这一世一般选择…… 如果…… 如果我也待你如他待你这般如珠如宝…… 那么…… 那么,我们是不是也能够像现在这样幸福? 那么,我们是不是也能够像现在这样,生而同寝死则同穴的永远不分离? 第81章 还俗娶妻的和尚(1) 有句话说得好,一回生,二回熟。 第一次没有经过拾遗补阙的小空间就出现在任务世界的时候,陆拾遗还紧张了一下。 特别是在她发现自己居然连原主的记忆都没能接收到分毫的时候。 这回她倒是很平静的接受了现实。 除了因为她睁开眼的第一时间,就接受了原主的所有记忆以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对现在的她而言,不论自己沦落到何种境地,她都相信她的傻小子依然会穷追不舍地紧跟着她来到这个世界的。 “就是不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又是一个什么身份?我们又什么时候才能够重逢。” 陆拾遗长叹了一口气,没有刻意去观察着周遭的摆设,而是继续闭着眼睛,开始接收起脑海里的记忆。 陆拾遗这次附身的对象是一个青楼的花魁。 她这这时候才得了花魁娘子的名号没两天。 一心想着奇货可居的老鸨儿舍不得把她‘浪费’在这偏僻的雂州府里,正琢磨着要用什么方法把她献到达官贵人的手里去,好狠狠地赚上那么一票。 如果按照原主本来的命运轨迹,她会在三天以后见到奉新帝的命令来到雂州府调查水患赈灾银被侵吞一案的恪王。 也就是大梁皇朝才登基没多久的新帝的亲弟弟。 恪王风度翩翩,仪表不凡,雂州的姑娘们不论身份高低都被他迷得神魂颠倒,茶饭不思。 恪王来到雂州后无心办事,而是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与美人儿饮酒作乐醉生梦死上面——调查水患赈灾银款的公务则落到了和他一起过来的那位钦差大臣身上。 从这一点就可以变相看出,才坐上龙椅没多久的新帝对自己这位皇弟的性格也是知之甚深的,从一开始就只是打算让他过来挂个名头,走个过场。 恪王刚选了明月楼里的花魁拾娘,也就是原主进雂州府府衙去跳舞的时候,原主心里还挺得意的,觉得这恪王真有眼光。 再加上她打从很小的时候就被人卖进了明月楼,早就有了迟早会被人摘了红丸去的觉悟。 给堂堂一朝王爷总好过给那满身铜臭味道脑满肠肥的商人吧。 原主是抱着雀跃期待的心情进的雂州府府衙。 可是谁知道,那里面竟是一条根本就没办法回头的绝路呢? 恪王的容貌却是十分英俊,待人也如沐春风,但是他却有一个极大也极其残忍的缺陷。 那就是喜欢折磨漂亮的女人。 越漂亮的女人他越爱折磨。 还想出了很多让人不寒而栗的折磨方案出来。 原主在雂州府待了还没两天,就被恪王活活凌虐致死,还被剥下了身上的人皮,制作成了一个栩栩如生的玩偶,供恪王赏玩。 也是她死得实在是太过凄惨,一腔热血不散,居然引来了拾遗补阙系统的关注,并且成功地与她完成了一桩交易。 这位花魁娘子的愿望很简单,就两样。 一是让恪王死得比她还要惨千倍万倍。 二是查清楚她之所以将满三岁就沦落青楼的缘由所在,然后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陆拾遗最喜欢和这些从不扭捏洒脱非常的姑娘打交道。 睁开眼睛的她,从黄花梨木的架子床上坐了起来,踩着睡鞋走到梳妆台前,望着铜镜里那张妩媚又漂亮的绝艳面孔,唇角勾起一抹坚定无比的弧度。 等着吧,等着我给你报仇,等着我给你雪恨。 虽然此时置身于青楼之中,陆拾遗却一点都不着急。 她慢悠悠地找了一身不怎么暴露的对襟袄裙换了。懒洋洋地抱着手炉,蜷缩在罗汉榻上漫无边际的发起了呆。 如果脑海里的记忆没有出现偏差的话,那么那个一手把她养大的老鸨儿吉妈妈恐怕很快就要找过来了。 吉妈妈在这雂州府也算得上是一个大名响当当的人物。 她十三岁下了海,雂州府百分之三十以上的男人都曾经和她有过这样或那样的交集。 她又惯来是个拎得清的,冷心冷肺,从不像别的花娘一样把自己的终身都悬挂在男人的身上。 更不指望哪天能出现一位丝毫不忌讳她出身的大英雄从天而降的来到她面前,对她伸出援手,把她救出这片脂粉堆砌而成的苦海。 她对明月楼里的姑娘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 而作为她最疼爱也是最骄傲的女儿兼作品,原主在她这里得到了太多的特权也承受了许多常人所无法想象的磋磨。 原主对她是又敬又怕,陆拾遗却是半点感觉都没有。 因此当吉妈妈穿着一身喜鹊登枝纹的红褐夹袄,喜笑颜开地推门走进来时,陆拾遗依然躺在罗汉榻上,别说是身子,就是眼皮都没撩动一下。 吉妈妈一看都是一看陆拾遗这骄横的不可一世的派头,顿时就笑得见牙不见眼,“瞧瞧、瞧瞧这小模样,拾娘,妈妈的好女儿,想必你已经先一步收到了消息,知道恪王来了咱们雂州府,点名要你过去跳舞的事情了吧!哎呀呀,你可算是熬出头了,等到跟着恪王回京,就是做个姬妾,那也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啊!” 吉妈妈啧啧有声地感慨着,笑容可掬地凑到陆拾遗面前,试探着问道:“轿子三天后就到,趁着咱们现在还有点时间,要不要去外面好好的逛上一逛?多置办点衣裳首饰胭脂水粉什么的,也好给恪王殿下留个好印象?” 陆拾遗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学着原主本来的姿态,撇了撇嘴巴,“外面现在冷得人直打哆嗦,我才不去呢……妈妈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是怕冷。在雪窝子里随便走一走,都会生冻疮的。” 她是脑抽了才会为了一个虐待狂跑到外面去挨冷受冻。 再说了,她又没有撒谎,原主身体确实有这么一毛病,半点受不得寒,一受寒就容易生冻疮。 而且,话又说回来,就算是女为悦己者容,她悦的对象也只会是她家的傻小子,而不会是其他的什么人啊。 “唉,你一提这个我就脑门儿疼得慌,明明是个一点朱唇万人尝,一双玉臂千人枕的卑贱命,怎么就生了这么一副千金小姐的身子骨儿,冻不得热不得的,”吉妈妈一面抱怨着,一面着急地围着陆拾遗直打转转,“可就算如此,你也不能什么都不准备呀!”她强忍住满腔的火星子继续劝陆拾遗,“现在收到邀请的哪个姑娘不兴高采烈的跑到外面去到处采买东西去了!你可千万别在这个时候任性拿乔啊,妈妈的好拾娘!” “别人去那也是被逼无奈,”被那句卑贱命刺激得瞳孔都有些紧缩的陆拾遗唇角一勾,藏住了眼里的锐利,伸手勾绕了把自己胸前的一绺青丝,嗤笑一声道:“她们长得丑成那样,也只能靠一些外物来博取恪王殿下的青睐了。可我没必要呀,正所谓天生丽质难自弃,这样的我……真要是用上了那些脂粉,才应该担心会不会污了我这如花容颜呢。” 原本因为恪王的邀请,欢喜的无可无不可的吉妈妈被陆拾遗这么一提醒,顿时摆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来上下打量陆拾遗的脸庞和身段以及那一双尽管未裹但依然有如玉雕一样迷人的小脚。 陆拾遗配合着她的视线,很是‘搔首弄姿’了一番。 由于这具身体常年跳舞的缘故,又跳得是专门魅惑人心的舞蹈,因此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一股逼人的妩媚,让每一个看到的让忍不住面色发烫,心如鹿撞。 吉妈妈喉咙咕咚一声,响亮地吞了口口水。 “嗨!还是妈妈的乖女儿想得周到!”她猛地一拍自己大腿。“对!就凭我这宝贝,哪里还需要那些乌七八糟的胭脂水粉来多此一举啊!不过——”吉妈妈毫无征兆地话锋一转,脸色一板,“尽管你说的这么好听,妈妈也知道你定然是懒筋犯了,其他的妈妈不管,随便你,但是这房中术你可得加紧练习!” 吉妈妈笑得一脸暧昧地从自己的袖袋里掏出一个深蓝色的锦盒子来。 然后在陆拾遗好奇的注视下,一脸得意地打开,只见里面赫然是一只由黄玉精心雕刻而成的郭先生。 “啊呀!”陆拾遗做出一副害羞异常的姿态,一把拽过旁边的锦衾,“妈妈好生欺负人,怎么突然拿了这么个……这么个东西上女儿这儿来了!” “妈妈这也是为了你好,”吉妈妈伸手拽陆拾遗蒙了自己一头一脸的衾被。“虽然恪王是头一回来咱们雂州府,但是他那地方有多大是个什么形状,这两天已经被前面云州府的姐妹们传到咱们这儿来啦!妈妈这不是怕你害怕,才高价求购了这么一秘密法宝,特意让你好生适应一番……对了啊!你可千万别一时血气上涌地做了糊涂事,自己把自己的红丸给摘了那可是人恪王殿下才能够——” “哎呀呀!妈妈您就别再说了!您再说我就真把您给赶出去了!”就算已经见过了不知道多少大场面,陆拾遗也忍不住在心里生出了几分被强烈冒犯到了的恼怒情绪。她自认自己也算个脸皮厚的人了,可是看到一个中年妇女拿着这样一奇葩东西与她商讨着要怎样熟悉怎样使用时,她还是控制不住的有一种想要把整个世界都毁灭的冲动…… “总之你乖乖的听妈妈的话,别自个儿瞎胡闹,这两天就好生摸摸,好生在心里揣摩揣摩就好,等到了恪王那里,你也算是心里有了底儿,定然能把他手到擒来!”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龟公找吉妈妈的声音。 吉妈妈一边大声应腔,一面两眼闪闪发光地以一种不容陆拾遗抗拒的迫切动作把那装有郭先生的匣子一把塞进了她怀里,“记住啊,可一定要好生练习,”她一边说一边往门口走。“千万别随便糊弄妈妈,要知道糊弄妈妈可没什么好处,到时候吃苦头的只会是你自己,记住了吗?啊?” 陆拾遗满脸无奈地看着站在门口就不肯再挪窝的执意用虎视眈眈的眼睛死盯着她不放——无论如何都要得一个确切答案才肯走——的吉妈妈缓缓点了点头。 “嗯,这就对了嘛!这才是妈妈的好女儿嘛!”一直坚持到陆拾遗松口才肯离开的吉妈妈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表情,又响应了一声外面越来越着急的回应,扭着她因为中年发福而又肥又圆的臀部打开门,‘摇曳生姿’地走了。 眼见着她离开的陆拾遗几乎是连脑子都没过一下的直接就把那所谓的秘密法宝给扔到房间里的不知名角落里去了。 那玩意儿她就是见一下都恶心,怎么可能一本正经地拿在手里把玩甚至呕…… 陆拾遗又有一种想要杀人的冲动了。 三天后,雂州府衙的二人小轿如约来到了明月楼迎陆拾遗入府。 已经准备了一大堆好东西足够让那位恪王殿下好好喝上几壶的陆拾遗在吉妈妈充满殷盼和希冀的眼神中,坐上了小轿。 陆拾遗现在附身的这个原主的身份不是一般的卑微,简直可以说是下九流中的下九流。 因此,这轿子里自然没有那所谓的暖炉和厚褥之类的待遇。 坐进去还没有一弹指的功夫,陆拾遗就觉得浑身都冷得直打哆嗦了。 她用力吸了吸有些湿冷的鼻子,从包袱里拿了件大斗篷出来给自己裹上了。 虽然这斗篷品质只是一般,但是现在能够有这么一样神器预防她待会儿修理那位恪王的时候免得打喷嚏,她已经十分的庆幸和感恩戴德了。 轿子一直进了里面的垂花门,才在一个小花园的门口停了下来。 陆拾遗深吸了口气,把那斗篷重新收拾回大大的包裹里去,就这么穿了件平安如意纹样的水红色斜襟袄裙弱柳扶风的下了轿子,跟着两个直接用白眼看人的丫鬟,进了小花园。 陆拾遗虽然没有盛装打扮,但是她这具身体的底子确实不是一般的出色。 不仅眉目如画,眉心处还有一点殷红似血的米粒朱砂痣,不论是谁看到这样一个有着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的女子,都很难不被她迷住。 特别是她又是一个那样的出身。 因此,在场诸人看她的眼神明显带出了些许淫亵之色。 长得人模狗样的恪王还真没预料到这小小的雂州府居然也会有这样出色的女子,一时间望向陆拾遗的眼神充满着贪婪和冷酷的味道。 “难怪你们雂州府会选这位姑娘做花魁娘子,有眼光!有眼光!”恪王哈哈大笑地振了振自己因为失态而微微鼓起的锦袍下摆,一脸笑吟吟地对旁边陪坐的东道主,也就是雂州府府尹道:“这样美丽的姑娘,别说是本王,就是本王那十七弟见了,恐怕也会忍不住吟上两句世间哪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了吧哈哈哈哈哈……” 恪王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对自己身后的一人道:“本王记得十七弟好像也在这雂州府参加那悬空寺举办的佛诞大会吧?去去去,赶紧派个人把他请过来!记住啊,就说本王这儿九哥找他有重要的事情——可千万别说本王是让他来看美人的!真要这样的话,恐怕他就不会来了哈哈哈哈哈哈……” 那瞧着年岁已经步入中年的护卫毕恭毕敬地应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花园去外面找人去了。 打发走护卫后,恪王笑颜逐开地上下打量着站在亭子外面对着他们依次行了个福礼的陆拾遗,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道:“本王记得你是叫拾娘吧?吉拾娘?” “王爷真是好记性,妾身确实姓吉名拾娘。”陆拾遗抿嘴一笑,做出一个害羞的表情。 “没办法,谁让本王只要一碰到美人,这记性就好的出奇呢!”恪王乐不可支地对着桌面就是一通好拍,上面刚温好不久的酒水也因为他这动作而溅到到处都是。“来来来,赶紧给本王跳一支舞,暖和暖和身体先,唔……就跳一曲绿腰舞吧!姑娘的这腰肢实在是纤细不盈一握的让本王心痒痒啊,哈哈……” “妾身遵命。” 陆拾遗又是抿嘴一笑,袖子一抬就行云流水一般的舞动起来。 陆拾遗这具身体的舞蹈基本功十分扎实,不论陆拾遗想要做出什么样的动作,这具身体都能够给予很好的响应,这对陆拾遗而言,无疑是减少了一个大麻烦,因此,她唇角自然而然地就浮现了一抹笑意。 “好!好!好!美!美!美!” 一直都紧盯着她不放的恪王看到美人含笑,心里的邪火更是蹿得他英俊的面容都变得赤红涨紫起来! 这样的绝顶美人总是能够让他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彻底失控。 就在恪王眼前出现幻觉,囚禁在心底的猛兽更是要从闸笼里破关而出时候,陆拾遗却震惊不已的发现自己舞到半途,居然能没办法再像平常那样轻易自如的控制这具身体了。 相反,她的灵魂就仿佛被彻底封印住了一般,只能眼睁睁的感应着自己变成了一个所谓的木头美人,大眼空洞而无神的遵从恪王的召唤,一步步朝着他所在的亭子里走去。 虽然早就知道因为上一世所付出的昂贵代价,这辈子很可能会出现一些难以预料的后遗症! 但是这样的后遗症未免也太坑人了! 陆拾遗心中大急,偏生又无其他办法可想。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乖乖的走到恪王面前半蹲下身,然后被后者毛手毛脚地捏手嗅颈的吃足了豆腐。 恪王很满意这位花魁娘子的温顺,“美人儿,你的绿腰舞真的是跳得特别的好,本王在京城都没有瞧过这么好的绿腰舞,不过就是有一点,本王非常的不满意,”恪王微微抬起半蹲在自己身边的绝色美人,眼里闪过一道诡谲的几乎无法遏制的邪光,“不知道,美人儿你愿不愿意听从本王的吩咐,遵照本王的要求,再跳上一段呢?” 失了主魂的躯壳自然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地呆呆点头。 而她这样的表现,却变本加厉的加重了恪王想要施暴的欲望。 他旁若无人般地重重喘息了两声,对两个跟着他一起出来的贴身侍婢点了点头。 那两侍婢毕恭毕敬地对恪王行了一礼,一边一个的拉拽着陆拾遗离开了。 恪王快活地看了她们三人的背影一眼,笑得一脸愉悦的对周遭特意过来陪伴他消磨冬日无聊时间的东道主和宾客们说道:“等会儿给你们看一场好戏!保管你们看了还想看!” “既然王爷您都这么说了,那我们这群土包子,自然拭目以待。”雂州府尹闻言,第一个开口响应道。 其他人也默契十足的纷纷配合。 没过多久,陆拾遗一行又重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除恪王以外的其他人不约而同齐齐到抽了一口凉气。 一些还不懂得怎样隐藏自己真实情绪的人更是在脸上露出了不忍的神色。 只见刚刚还有一件夹袄裹身的陆拾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那两侍婢褪去了所有衣物,如今只穿了一个鸳鸯戏水的红肚兜和一条刚刚过膝的葱绿色的亵裤,外面更是只披了一层薄得几乎透明的红纱。 恪王火热的视线大为满意的从陆拾遗冻得发红的鼻头和泛紫的樱桃小口一点点往下逡巡,最后落在了陆拾遗那一双深深没入了雪堆里,如今已经变得又红又肿的赤足上面。 “哈哈哈哈哈哈……”恪王要多痛快就有多痛快的大笑出声。 他亢奋的整个人都要疯狂了! “还愣着做什么?跳啊!赶紧给本王跳啊!” 他抱着暖烘烘的手炉对着孤零零站在雪地里的陆拾遗毫不怜香惜玉的大声吆喝着! 至于那两个带着陆拾遗下去换衣服的侍婢早已经退回到亭子里重新做她们的隐形人了。 一张英俊的面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狰狞扭曲的犹如恶鬼一般。 已然没了自主意识的陆拾遗顺着恪王的呵斥声,重新起舞。 这时候天上洋洋洒洒的又飘起了鹅毛一般的大雪。 绝美的人儿在穿着一身薄纱在这样的大雪之中起舞,莫名少了几分艳色,多了些许凄迷的味道。 也是在这个时候,那已经离去足有半个时辰的中年护卫重新回到了恪王身边,压低嗓门对恪王道:“敬王过来了。” 恪王闻言脸上顿时露出一个异常古怪的笑容,“来了?来了好啊!快快快!赶紧把他给请进来!也让他鉴赏鉴赏这雪中美人舞啊!” 对于敬王的大名早已经如雷贯耳却一直不得谋面的众宾客们不约而同变得激动起来。 他们既期待见到这位先帝遗腹子的长相,也好奇皇上到底是基于一种什么样的原因才会把这样一个对他而言简直可以说是毫无威胁的幼弟给直接送到悬空寺去做替身! ——浑然不顾外界的诸多流言蜚语。 即便是在这冰寒刺骨的雪天也只穿了一件单薄僧袍的和尚面无表情地从月亮门外走进了小花园。 他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美如冠玉,一双凤眼却漠然的仿佛没有丝毫人气一般,让人感觉不到半点的喜怒哀乐。 恪王站在亭子里热情地招呼他过去吃肉喝酒欣赏歌舞。 发现自己上当受骗的敬王却无心与恪王纠缠,他径直足下旋踵,就要离去。 只是,眼角余光在不经意间扫到那跳舞的美人儿之时,他却如同被人点中了定身穴一般,僵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眼见着幼弟就要扫兴离去的恪王大为不满,只是又不好阻拦,正想要折腾一下亭外跳舞的美人儿宣泄一下心火时,就发现他那一向对任何事物都漠不关心的幼弟居然就那么伫立在原地望着那明月楼里的花魁娘子怔怔然的出起了神。 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见到这一幕的他条件反射地狠掐了自己大腿根儿一下,随后才龇牙咧嘴地说道:“历代列祖列宗在上!本王居然没有在做梦?” 在所有人都为敬王的行径大惑不解的时候,更为让他们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 那高高在上的新皇幼弟,那一入佛门就被悬空寺的主持代师收徒的传奇佛子居然一步一步的带着几分踉跄的走到了那依然仿佛不知疲倦一样舞蹈的绝色花魁面前。 他用微微颤抖的手,轻轻去碰触她的肩膀,待到她木怔怔地停下了舞蹈,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的时候,他才仿佛像是从那双空洞的眼眸里确定了什么似的一般,双膝仿佛瞬间软化了下去一般,缓缓地、缓缓地在眼前这绝美的人儿面前,匍匐着、匍匐着跪倒在了洁白无瑕的雪地里。 他泪水夺眶地在恪王等人近乎失语的瞠目注视下,虔诚无比地亲吻她冻得发红青紫的赤足,语气恍惚又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地喃喃呜咽着说道:“终于等到你。” 第82章 12.12 陆拾遗直到白衣僧人跪倒在自己面前,亲吻她的赤足,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 虽然一直都在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可是当它真的到来的时候,陆拾遗却已经患得患失的有些不敢置信了。 这是真的吗? 这是真的吗? 她在心里喃喃自语。 她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的傻小子、她亲自认定的灵魂伴侣居然也有了上辈子的记忆! 他甚至还先一步找到了她,认出了她,与她在这个世界重逢了! 陆拾遗突然就觉得她的所有牺牲都有了意义! 如今的她只恨自己没办法控制住这具身体,否则她一定会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像八爪鱼一样用力扑进他怀里,把他从头亲到脚,再从脚亲到头! 老天爷,你坑了我那么多次,这回总算是待我陆拾遗不薄! 尽管陆拾遗在心里激动地热泪盈眶,她面上却依然还是一副木愣愣的表情眼神空洞地看着亲吻她赤足的白衣僧人,压根就不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 这样的她看在别人眼里,就是有点恃宠而骄,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就在恪王等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想要做点什么打破这一片僵凝的时候,匍匐在地的白衣僧人重新站起了身,他开始当着所有人的面脱自己身上的外袍。 恪王一见他这举动,就知道他想做什么,连忙对他道:“十七弟,千万别脱,你这样会冻到自己的,九哥这里有衣服,让婢女们服侍吉姑娘换上就是了。” 恪王一面说一面就要吩咐刚才那两个给陆拾遗换衣服的侍婢重新带着陆拾遗去换一下衣服,不想白衣僧人,也就是敬王,也就是梁承锐,依然固我的将他外面的僧袍脱了下来,轻柔地裹在陆拾遗身上,然后拦腰把她抱起来,“九哥,她,我要了。” 说完,不待恪王梁承链做出什么反应,就直接抱着陆拾遗从来时路离开了。 梁承链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梁承锐的背影,半晌才用极其不可思议地口吻,下意识地出声感慨了一句:“这和尚,还真思凡了?” 明月楼作为一个昼伏夜出的销金窟,待到夜幕降临以后自然是车水马龙,摩肩接踵。 自从女儿被送进了雂州府衙,这吉妈妈的心就和长了草一样,时不时地就要往明月楼的门口看上一眼,看女儿回没回来亦或者看府衙那边有没有人过来给他们一个交代。 据她所知,上回送进去的花娘虽然至今都没回来,但那金灿灿的金元宝和各种花团锦簇的锦缎珠宝首饰什么的可是赏下来了一大堆,都够她那竞争对手又连着开三家楼子出来了! 就算她不庸俗不想那些沾满了铜锈味的真金白银,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他雂州府衙门总要给她这开门做生意的老鸨儿一个交代吧,要不然以后谁还敢把白生生水嫩嫩的黄花大闺女往那里面送啊! 吉妈妈不停的在心里嘀咕,连招呼客人都没有了心思。 好在那恪王还是个讲规矩的,再又过了大概半个多时辰以后,雂州府衙门来人了。 可他们透露的消息却让吉妈妈震惊的三个魂都跑了两个半。 “两位官差大爷,你们确定你们不是在耍着我这个老鸨儿玩嘛?!就我女儿那点姿色,怎么可能会被……被敬王殿下……被悬空寺主持大师的关门师弟看重……这话可千万不能红口白牙的乱说……会遭天谴的!” “我们没事编造这样的谎言,哄骗你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老鸨子作甚?” 那两官差脸上的表情看着也十分的不可思议,显然,他们也有些难以置信传说中的佛子敬王殿下居然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出来。 不过这该办的事情还是要尽快办好。 “您的女儿现在已经被恪王殿下送给敬王殿下了,”其中一个官差塞了一荷包到吉妈妈怀里,还顺势用力掐了把她尽管人到中年却依然没有下垂的鼓囊胸部,“这是赎身的钱,明儿一大早,你记得把卖身契送到东街榴花巷的梁府里去,那是敬王殿下才买的房子,就是为了藏你家那朵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娇花的!” 吉妈妈被那粗手促进的官差掐得生疼,却是半点抱怨都不敢有,一脸赔笑地把两人送大爷一样的送走后,这才迫不及待地扭着她的肥臀蹬蹬蹬蹬地上楼去了自己的房间。 身为一个过尽千帆的老江湖,吉妈妈可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人,自然不会因为这荷包轻飘飘的看着没有丝毫分量就感到失望。 她心里很清楚,比起竞争对手那眼花缭乱的赏赐,这才是真正的油水和大头呢。 吉妈妈抖着手解开了荷包,从里面取出一张薄薄的银票来。 她没有第一时间就打开它看个清楚明白,而是捻了三根香拜了拜管仲祖师爷,随后才一边吞咽着不断分泌的口水,一边一屁股坐到被她的超重体积压得嘎吱作响的菊花式五开光圆杌上,剧烈喘息了两口,默默祝祷道:“还请祖师爷保佑,还请祖师爷保佑。”随后她才抖着手,一点点地将折叠成四方形状的银票打开。“最少也要五千两,最少也要五千两……”她絮絮叨叨地越说越紧张,整个人险些没就此休克过去。 等到最后银票被她打开一点点捋平了,她却紧张的根本不敢拿眼睛去看——是又做了一番心理建设以后,才勉强睁开一只半眯着的圆眼做贼似的往那银票上瞥了两瞥。 “嗷呜!!!!!” 明月楼里半点预兆都没有地突兀响起了一阵欣喜若狂的狼嚎声。 吓得好些热爱体力劳动、勤快耕田不缀的客人变成了软脚虾,恼羞成怒的在那里顶着华娘们失望透顶的眼神咆哮连连。 如果是以前碰到这样的事,吉妈妈早就如同一颗球一样轱辘轱辘的滚下来赔罪了。 可现在的她却完全没有这个心思。 她的所有注意力都被自己手里拿着的这张银票给吸引住了。 “嘿嘿嘿……嘎嘎嘎……嘻嘻嘻……哈哈哈……” 她一面乱七八糟的傻笑着,一面将那银票搁在自己嘴巴上亲了又亲。 “真不愧是王爷啊!出手就是大方!哎哟喂!我吉春花这不是在做梦吧!这可不是什么一万两万的银票啊!这是六万两啊六万两!不得了,不得了!我这笔买卖不得了!” 吉妈妈抱住银票在床上快活无比的打起了滚,一张又肥又圆的脸上满满地都是欣喜若狂的颜色。 至于她的那个好女儿吉拾娘,早八百万年以前就已经被她彻彻底底的抛到脑后边去了。 而被她遗忘了的好女儿摇钱树,此刻正在东街榴花巷的梁府里泡热水澡。 顶着一个大光头的梁承锐站在大木桶外面,表情格外严肃的监督。 目前还处于失魂状态的陆拾遗懵懵懂懂地歪着唯一露在木桶外面的脑袋看着梁承锐。 她的脸上分明带着一丝委屈的颜色,显然,这大木桶里的水实在是热得让她浑身都难受得紧。 梁承锐一看陆拾遗这模样就心疼的不行,但是他却不得不硬着心肠和她解释:“你刚才在雪地里跳了那么久的舞,又穿得那样少,还打着赤脚,别看现在还没什么,要是不加紧把体内的寒气逼出来,等到老了,恐怕就只能瘫在床上过日子了。我这药十分难得,即便是在大梁的太医院内,也可以算得上是千里挑一的好宝贝,只要你扎扎实实地泡上个五六时辰再出来,那就什么后遗症都不会有,你乖乖听话,等你出来了,我再带你去吃好东西。” 在最初的激动以后,梁承锐已经发现自己的妻子虽然容貌比起前两世都要漂亮上许多,但是她的脑子却好像出了什么问题,再没有过往的灵动和鲜活了。 不过他一点都不在乎,只要他的拾娘还在他身边,别说是傻了就是变成了一个连动都不能动弹的活死人,他也会爱之若宝的把她捧在自己的手心里,好好疼爱。 而且,话又说回来,比起自作主张破腹取子和以命换命的拾娘,现在的这个她真的是说不出的可爱。 梁承锐想到打从他把拾娘抱回来,她的眼睛就一直紧缠着他不放,丝毫都不肯从他身上离开后,心里也是说不出的快活和喜悦。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地走上前,撩起陆拾遗的一绺湿漉漉的青丝,在上面浅浅地啄吻了一口,“我的好拾娘,这些日子以来,你也和我一样,一直在思念着渴盼着能够与我重逢对吗?” 陆拾遗好奇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撅着粉嫩嫩的樱桃小口,大眼极其无辜又极其纯粹的继续紧盯着他不放。 梁承锐的喉结止不住的滚动了两下。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退了两步,张口就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念完以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自嘲一笑,“还真是习惯成自然了。” 他努力调匀了一下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把因为他的后退而想要从大木桶里爬出来捉他的陆拾遗又重新按回了木桶里。 当他的手指在不经意间碰触到那滑腻的香肩时,他再次控制不住地干咳了两声,才勉强掩饰住心里的蠢蠢欲动,重新又往后退了两步,自言自语地对陆拾遗道:“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过来,不过我想我应该要比你早些,因为我才从娘胎里落地,就回想起了上辈子和上上辈子的记忆,拾娘,你说我们是多么幸运,才能有这样的三生缘分,又是多么的可怜,才会两世都不得善终?” 梁承锐眼眶微微有些发红,“不过好在,这老天爷也不是半点活路都不肯留给我们,好歹,这次转生让我保留了记忆,”梁承锐双脚仿佛有了自我意识的,重新来到大木桶前,他隐忍而克制地看着陆拾遗,羞愧又带着乞求地自言自语道:“我知道我现在不该……毕竟我们这辈子还没有成亲……我知道我这样做是对你的不尊重……但是……拾娘……但是……我的好拾娘……你让我亲亲好不好?就一口,我就亲一口,让我清楚的感受一下你的存在,让我知道……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而不是我做的又一个随时都可能消失掉的可悲幻梦!” “亲就亲啊!哪来的那么多废话!亲啊!你倒是快点儿亲啊!”被困在这具肉身里的陆拾遗半点矜持都没有的,要多猴急就有多猴急的在里面拼命跳脚,只恨自己现在不能控制这具身体直接对她的傻小子她的小心肝来个饿狼扑羊! “拾娘,既然你不说话,那我就直接当你默认了啊。” 梁承锐脸上红红的看着陆拾遗说。 陆拾遗在这具身体里连忙把头点成了小鸡啄米:“对对对!我这就是默认了!亲亲亲!赶紧亲!记得多亲几口!要实在是兴致上来了!也可以抱着我去滚床单!我保证不介意!一点都不介意!” 尽管陆拾遗在里面心急的火急火燎,外面这个没了主魂的她依然只知道傻乎乎的直勾勾盯着梁承锐不放。 等到梁承锐重新把搭放在她的肩膀上,朝她俯身亲过来时,她也不知道做出任何回应,只知道傻呆呆的坐在木桶里一动不动地看着梁承锐将嘴唇轻轻地压在陆拾遗被热水蒸得红艳艳的唇瓣上。 在梁承锐的嘴唇与陆拾遗的碰到一起的时候,陆拾遗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居然让她在短瞬之间重新掌握了这具身体。 陆拾遗知道这回附体之所以会出现肉身与魂魄不相融的状况,是因为她在上一世耗干了灵魂本源又交易了自己积攒的所有功德的缘故,才不能像从前稳如泰山的呆在这具躯壳里。 原本,她因为这个心里还颇有几分彷徨和紧张之意,怕自己在做任务的时候,又在半路上出现什么无法预料的纰漏,不过现在的她却是什么都不怕了。 因为她的傻小子已经回到她的身边了! 不仅如此,他还有记忆! 他还保留了和她在一起的两世记忆! 啦啦啦啦啦啦…… 好开心! 好开心! 只要一想到这个就恨不得载歌载舞的跳个三天三夜的陆拾遗哪里还顾得上研究为什么梁承锐一亲她,她就又能重新控制这具身体了,直接一个反客为主,就把梁承锐给压倒了木桶边缘上亲了个痛快! “唔唔唔……你……你放开我!” 做梦都没想到居然会被自己已经认定的傻妻子偷吻的梁承锐在开始的错愕后,很快就恼羞成怒地一把推开了她! “陆拾遗!你怎么能这样?!”他一脸控诉地瞪视着她,“你耍了我两辈子还不够吗?这第三辈子你还要接着耍?怎么?装傻很好玩吗?是不是很遗憾我没有抱着你痛哭流涕!没有像个精神失常的疯子一样的到处去请大夫救你啊!啊?!” 陆拾遗被他这劈头盖脸的一通训斥弄得整个人都有些傻眼,不过想到自己上一世、上上一世做的那些坏事,她心里也是说不出的心虚,知道对方也是憋屈得狠了,才会在误以为她是故意装傻骗他后,反应这么大。 压根就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会变成一个大傻瓜的陆拾遗哪里有空哄这气急败坏的傻宝宝,直接板着脸瞪他,“你到底过不过来?你要是不过来的话,我就从这木桶里跳出去了啊!” “……你,你到这时候还威胁我?!”梁承锐简直不敢相信这世上居然还会有这样厚颜无耻的女人!明明是她自己做错了事情,不但不感到惭愧,相反还摆出这样一副吃定了他的样子直接用这样的办法来吓唬他! “我就不过去!你看我会不会心疼你!”梁承锐板着一张脸,两脚就仿佛生根一样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和陆拾遗对峙,这回他说什么都不会妥协! “不心疼就算了!”早就对梁承锐这样的纸老虎状态免疫了的陆拾遗朝着梁承锐做了个无所谓的鬼脸,直接就把两手搭在木桶边缘上,就要撑着身体往外跳! “你疯了吗?!你忘了我刚才和你说过的话了吗?”动作永远比脑袋快一步的梁承锐一连气急败坏地重新把陆拾遗压回了大木桶里。 陆拾遗趁势也把他拽了进去,等到他被木桶里的药水呛得连着咳了好一段时间,才做出一副女土匪的架势,伸出一根食指挑起他的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嗯?这就是你说的不心疼?” 脸色顿然涨红的梁承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地直接背过身就要单手撑着木桶直接跳出去,被陆拾遗直接从后面紧紧抱住了腰! 他全身的骨头都仿佛在瞬间被陆拾遗抽走一般,再也没有了反抗的能力,眼眶里的泪水也几乎在一瞬间汹涌而出。 陆拾遗紧紧地贴着他的后背,亲吻他的脖颈,一下,又一下。 “我好想你,夫君,我好想你,你的拾娘好想好想你……” “既然这么的想我,为什么却总是让我伤心……你知不知道你走后我过得都是些什么日子……” 梁承锐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的把心里那几乎要化脓的伤口用力剖出来给陆拾遗看! “你知不知道被你丢下的我有多无助!又有多绝望!又有多恨自己!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夫君,我也是没办法呀,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要离开你啊,”陆拾遗一点点地把梁承锐的脸重新掰到了自己这一边,眼神格外缱绻而温柔地与他对视着,“好在,就像你说的,老天终归待我们不薄。” 梁承锐板着一张脸与含情脉脉的她对望,“既然你也和我一样,觉醒了前两世的记忆,那么为什么不来找我?又为什么要故意装傻骗我?你是再用这样的方式试探我吗?试探我的真心?试探我在你死了以后是不是变了心——” 陆拾遗再次倾身上前吻住了梁承锐的嘴唇。 “夫君,不要说这样言不由衷的话,你心里有疑问,直接问我就好,不需要用这样旁敲侧击的方式来从我嘴里要答案。” “没办法,我被你骗怕了,不这样做的话,我都不知道我问的答案是不是真的!”梁承锐继续面无表情地说。眼睛却不受控制地追随着陆拾遗与他一触即分的红唇不放。 对陆拾遗而言,她不过是一闭眼再一睁开就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 可梁承锐却不同。 他上辈子点灯熬油的熬了十几年,来到这个世界又患得患失的等待了二十多年,如果不是他的意志力着实惊人,也坚信自己的爱人一定不会辜负他的这份等待,他早就支撑不住了。 再加上他如今的这具身体也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坐在他面前寸缕不着的又是他爱了整整两辈子的结发妻子…… 他只需要稍微上前那么一下…… 梁承锐情难自禁地干咽了一口唾沫。 这咕咚一声听得陆拾遗不禁眉开眼笑。 很骄傲她对梁承锐能够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力。 她半点拿捏作态都没有的直接抓起梁承锐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左胸上。 “既然被我骗怕了,那就用心来感受吧。用心来感受我对你的爱,用心来感受我有多么的欢心自己能够再度与你重逢!” 梁承锐默默感受着那一处稳稳的跳动,他忍不住又有了泪水夺眶的迹象。 为了不让自己在他的拾娘面前显得太过没用,他用力眨巴了两下眼睛,一把将陆拾遗搂入了自己怀中,毫无预兆地在她脖颈上用力咬了一口。他咬得是那样重,又是那样的狠,真的是半点情面都不肯给陆拾遗留。 陆拾遗却仿佛感觉不到半点痛处般,就这么静静地等到他松口,等到他用舌头歉疚地舔吻那一处的斑斑血痕。 “我不是故意不去找你的,”陆拾遗抬起手,温柔地一边给梁承锐顺毛一边向他解释。“而是我也才来了没两天,我也不是故意要装傻骗你的,而是这具身体原本就不是属于我的,所以和我的魂魄有些不相融,因此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陆拾遗温柔抚弄他脊背的动作和附在他耳畔的温言软语的行为让梁承锐全身心都忍不住感到放松起来。不过很快他就被陆拾遗话里所透露出来的讯息,惊吓了个浑身一激灵。 “什么叫这具身体与你的魂魄不相融?这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会不会出事?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如果自己等待多年的珍宝又将以这样一种方式离自己而去…… 简直不敢想象那后果的梁承锐眼瞳几乎在瞬间变得通红无比。 “不会不会,你放心吧!”虽然没有看到梁承锐的脸上表情,但是从他瞬间变得紧绷无比的肩背也让陆拾遗清楚的感受到了他的紧张,半点都舍不得再吓梁承锐的她连忙发出一连串的保证,直到梁承锐重新放松下来,她才耐着性子给他解释,“虽然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恐怕会时不时的给你添点小麻烦,不过你放心,这辈子我一定能够和你在一起白头到老的。” “我不怕你给我添麻烦,我就怕你离开我!”在被陆拾遗吓了那么一回的梁承锐声音又带了些许哽咽了。 陆拾遗对于这样的梁承锐简直心疼坏了,连忙把他的脸掰过来又是好一通的亲吻。 梁承锐被她亲得浑身火苗子乱窜,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她从他身上扒远了一点,“你别这样!你这样我会忍不住的!” 他呼吸凌乱而急促、声音嘶哑而克制的还带着点求饶的意味。 陆拾遗纳闷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要忍?我们不都老夫老妻了吗?” 这床单都不知道已经滚过多少回了。 “以前老夫老妻了,不代表现在也是老夫老妻!” 梁承锐在这方面还是很讲究原则的。 “不管你心里嫌不嫌我烦,”他一脸认真地看着陆拾遗,“我都坚持要再郑重其事、再大张旗鼓的娶你过门!” 陆拾遗满脸无奈地看着他,“我的好夫君,你是不是忘记了你自己现在是个什么身份了?” 她伸手像拍冬瓜一样的拍了拍他的大光头,忍俊不禁地提醒道:“你现在是个和尚啊!这样的你,要怎么娶我?!” “谁说和尚就不能娶妻了?”梁承锐一副理所当然地口吻:“只要我想,难道我还不能还俗吗?!” 第83章 12.12 “还俗?”陆拾遗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如果原主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大梁的十七皇子应该是作为皇帝的替身出的家吧? 这样也能够想还俗就还俗? 这皇帝可和上辈子、上上辈子的老皇帝不同,那是他爹,又对他千宠万疼的,眼下却是今时不同往日,亲爹做皇帝和同父异母的哥哥做皇帝,那可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待遇。 “是啊,还俗。”梁承锐一眼就看出了陆拾遗眼里的错愕,直接和她解释。 原来这一世,梁承锐是作为老皇帝的遗腹子出生的。 据传,他一出生就有异象,钦天监的监正在批了他的生辰八字后,很是惊恐的告诉刚登基还没半月的新帝,说他的这位幼弟是天生的紫微帝星命,注定了将来要命主天下! 新帝梁承铮闻言大为惊恐,几乎没怎么犹豫的就要对他下死手,被钦天监的监正阻止了。 钦天监的监正告诉梁承铮,像这样的天生帝王命既不能拦也不能压更不能下手去暗害,否则必定会引来老天爷的暴怒,遭受极其可怕的天谴惩戒,因此,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他送往悬空佛寺,靠无上佛法来一点点的消磨掉他身上的紫薇帝气。 陆拾遗被梁承锐绘声绘色地讲解逗得笑个不停,“如果你那位好皇帝哥哥知道你生而知之,他绝不会和钦天监的监正当着你的面讨论这样的话题。” “不管他心里怎么想,都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反正,只要我把这个想法透到他耳朵里去,那么他就一定会很乐意帮助我完成这个愿望。” 梁承锐眼神专注而温柔地注视着陆拾遗这一世堪称美艳绝伦的精致容颜。 “再说了,这皇帝当得久了也是会累的,”他撩起爱人脖颈上湿哒哒的青丝,在他刚刚留下的重重咬痕上面烙下一个温柔无比的亲吻,“拾娘啊,如果你不嫌我没出息的话,那么这辈子我就打算一心一意的守着你一个人过了。” 只有曾经失去过的人,才懂得失而复得是一件多么患得患失又多么让人心神动容的事情。 如今的他只希望整日整夜的守在他心爱的爱人身边,再也不与她分离。 陆拾遗也知道自己吓惨了梁承锐,对于他这么没出息的说法她是半点都不介意,而且对有个哥哥做皇帝又不能造反——造反必死——的梁承锐而言,再没有什么比做个简简单单的富贵闲人更适合他了。 不过该攒的功德还是要攒的,陆拾遗可不希望像今天这样的糟糕情况没事有事的就发生一回。 那样的话,她可是会很暴躁的。 不过,按理来说,站在新帝的立场上,对于这个一打出身就携带着紫薇帝气的幼弟,他应该是心心念念的盼望着她家的傻小子做和尚一直做到死为止啊,怎么可能松口就这么放他还俗。 等等! 陆拾遗到底不是个傻的,很快就从自己身上找到了原因。 她这辈子附体的这个躯壳虽然样貌绝伦,但出身也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如果她家傻小子‘自甘堕落’的执意迎娶她为正妃,并且一辈子都守着她这个曾经的花魁娘子过,那么,只怕再脑抽的大臣也不会把宝押在这样一位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主儿身上。 这样,也就可以理解梁承锐话里所谓的新帝一定迫不及待的巴望着他能够早日还俗的原因所在了。 梁承锐一看陆拾遗那表情,就知道她定然是已经想明白了这里面的关窍了。 生怕陆拾遗胡思乱想的他赶忙一把将她往自己怀里又搂紧了一些。 “在还没有与你重逢以前,我已经做过许多的心理建设,不论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个老婆婆还是一个小婴儿,我都会爱你如初,所以,我的拾娘,不要因为自己的出身而妄自菲薄,只要是你,不论你变成什么样的人,对我而言都没有意义。” 梁承锐捧着陆拾遗的脸,一字一顿地这样说道。 陆拾遗本来想告诉他自己并不在意这个,可是在看了这张焦急中又带着满腔赤诚的俊美脸庞时,她心窝暖烘烘的简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知道眉眼弯弯地凝望着他傻笑。 梁承锐远比陆拾遗所以为的那样还要了解她,在看到她脸上浮现的这个没有半点阴霾的笑容后,他也不由得在心里松了口气,爱怜无比地又吻了吻她的耳朵尖,半开玩笑地道:“虽然我一直都努力告诉自己,就算你变成了个老婆婆或者小婴儿我也不在乎,可实际上,我还是在乎的,不过我在乎的不是你年华老去皱纹密布也不是在乎你牙牙学语懵懂稚嫩,而是担心,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拾娘,我半点都舍不得与你分离,所以,像现在这样,刚刚好,真的是刚刚好。” 莫名觉得眼眶有些湿热的陆拾遗眨巴了两下眼睛,将白玉一般的柔荑摊在他面前,用带着些许鼻音的语气嗔道:“嘴巴这么甜想必是藏了不少糖果在背着我偷偷的吃吧?这可不行,还不赶紧献上来给我也尝尝看味道。” 对着爱人说情话说得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梁承锐干咳一声,就坡下驴地从木桶里站起身,掩饰性地说道:“想吃糖还不简单,我这就去给你拿。” 他一边说一边就要从木桶里跨出去,可是刚要出去,他又毫无预兆地转过身来,一把将陆拾遗压在木桶边缘,低头精准无比地叼住她依然有些微红肿的唇瓣又是好一番的交缠厮磨,才低低喘息着往后退了一步,用近乎哀怨地口吻,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地对陆拾遗抱怨道:“怎么办,我一时半会的都舍不得离开你,只要一想到要和你分开,我这心就难受的不行!连眼泪都要从眼眶里流出来了!” 他没有撒谎。 事实上在背对着陆拾遗的时候,确实有一种巨大的恐慌在瞬间攫住了他的四肢百骸,让他不受控制的臆想着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幕很可能并不是真实的,而是他思念过甚所出现的幻觉! 这个认知简直让他控制不住自己满心的狂躁和愤慨情绪! 如果不是理智告诉他应该回头看上一眼,应该再确认一遍,他真的很怀疑自己会不会因为这样的患得患失和焦虑惶恐而彻底发疯。 所幸,在他回头后,他的爱人就在背后看着他。 眉眼温柔,姿容绝世。 眼眶瞬间染红的梁承锐重新把他失而复得的宝贝用力锁在了怀里,这回,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离开她的身边了。 哪怕仅仅只是一弹指的时间也一样。 陆拾遗对于这样的梁承锐除了心疼还能说什么呢,只要他想,那么,就是和他做一辈子的连体婴她也甘之如饴啊。 吉妈妈很喜欢银票上面的数字,但是这并不代表她就信任银票本身。 从小就是因为穷得叮当响才会被卖到青楼里的吉妈妈对钱这个万恶的根源可谓是痴迷成狂,只不过,比起所谓的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可能作废的银票,她还是更喜欢俗不可耐的金银!在她眼里,这才是实打实的硬通货,是她一辈子的生活保障! 因此,第二天她先是带着两个心腹跑了趟钱庄把银票兑成了金子拉回了她的秘密宝库,这才匆忙拾掇好了陆拾遗的箱笼,着人挑着,赶了马车去东街榴花巷的梁府。 在雂州府,历来就有东贵西富南贫北贱的说法。 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会踏进这贵地的吉妈妈心里是又激动又惶恐。 就怕突然被巡逻的衙役们逮了过去从头到脚的审问个一回。 不过想到自家明月楼新上任的大靠山,她又忍不住昂首挺胸,做顾盼自雄状。 现如今的她可和往日不同了,她也要拿出那些大行首的派头出来,免得给自己一步登天的乖女儿丢脸。 哎呦喂……那可是敬王啊!传说中的佛子啊! 只要这么一想,吉妈妈的怀里就仿佛捂了个热乎乎的汤婆子似的,心花怒放的不行。 到了刚换了匾额还没一整天的梁府门口,吉妈妈紧张地清了清嗓音,理了理自己用来压裙的配饰,抱着给女儿拾娘的贺礼,努力摆出一副矜贵的体面人派头对外面的车夫招呼道:“赶紧上去叩——等等!” 心里略一琢磨的她猛地叫停了准备跳下马车去敲门的车夫,肉疼不已地从自己藏在袖子深处的钱袋内摸了几个铜板出来,才要递给车夫,吉妈妈又后知后觉的想到这可是王爷家的门房,于是自然又是好一番的剜心挠肝后,这才勉强下定了决心,按捺着满肚子的心疼把铜钱用力塞回去,又拖拖拉拉地摸了块碎银子出来递给车夫道:“俗话说得好,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人宰相门前都还有七品官呢,更何况这偌大的王爷府上?给给给,拿去做个买路财吧,省得咱们一直被堵在这大门口,让我那宝贝女儿好等!” 车夫深以为然地应了一声,去敲门了。 出乎意料的,车夫并没有如吉妈妈原先所猜测的那样遇到所谓门房的刁难,相反,人家听说是明月楼里的吉妈妈来了,热情的不得了,什么废话都没有的,就一脸笑颜逐开的把吉妈妈给迎进去了。 吉妈妈先把那碎银子从车夫的手里要了回来,这才跟着那管事妈妈规行矩步的去见她的宝贝乖女儿去了。至于她特意帮乖女儿拾掇过来的箱笼则被管事妈妈特特唤来了两个粗使婆子一起挑进去。 吉妈妈虽然没吃过猪肉,但也见过猪走路。 她知道正经人家的夫人小姐历来是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因而有个什么粗笨活计也都是直接找院子里的粗使婆子使唤。 至于挑夫小厮什么的,是绝不能进二门也就是垂花门的,谁要是敢狗胆包天的触及到这条底线,影响到家里夫人小姐们的名誉,那么主人家可是半点情面都不会跟你讲的直接进一个打死一个。 吉妈妈几乎是带着一种朝圣的心态打量着周围富丽堂皇的一切。 她是个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也清楚那些好不容易过上了安稳日子的姐儿妹儿们最不愿意的就是与曾经那不堪回首的过往打交道。 正所谓将心比心,她也是个苦出身,自然能够理解她们这种堪称无情的逃避心理,也能够接受。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吉妈妈这次是抱着与陆拾遗道别的心态来的。 她相信只要她识趣一点,守规矩一点,那么,就算以后再不能与这乖女儿见面,对方也会顾念她个几分,在她有难的时候出手相帮个那么一两回的。 吉妈妈一直都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出落得十分标志,但是纵横欢场这么多年,比这个女儿标志的人她也不是没见过,但是却罕有像她这么有能耐到直接攀上皇子的。还是一个向来以清心寡欲著称的皇子! 原本吉妈妈还在心里琢磨着这个女儿是不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才碰上这样的好事,可是在看到陆拾遗的那一瞬间,她反倒觉得自己以前的想法还真不是一般的肤浅了。 因为在婢女们的服侍下款款朝她走来的那个姑娘已经尽数褪去了曾经在青楼里耳濡目染出来的所有烟视媚行,整个人都显得凛然不可侵犯起来。 她的身上仿佛多出了几分皇家所特有的韵味,让本来还盘算着要好好劝她几句多多惜福,认真服侍敬王的吉妈妈嗓子眼仿佛被棉花堵住了似的,僵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直到那把她引进来的管事妈妈让她行礼。 她才如梦初醒一般的要对陆拾遗磕头。 陆拾遗知道原身对这位吉妈妈还是有几分感情的,自然让人直接把她扶了起来,又请了她上座,这曾经的娘儿俩才热热闹闹的打开了话匣子。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吉妈妈第一时间把她揣着钱袋里的卖身契交到了陆拾遗手上,还叮嘱陆拾遗赶紧着人去帮她注销了。 “如此,你就可以算得上是一个正儿八经的良家女子了,有王爷护着,任谁也不敢当面欺辱了你去。” 虽然不论是吉妈妈也好陆拾遗也罢,都知道这话里的水分不小,但陆拾遗依然高高兴兴的收下了。她知道这也是原主心里的执念之一,原主是个心气高的,即便是沦落风尘,却无时不刻不再想着赎身去过正常人的生活,只可惜天降横祸,遇到了恪王那样的天魔星。 陆拾遗和吉妈妈话没有说到两句,梁承锐就步履匆匆地跑到厅堂里来了。 他旁若无人一般的直接走到陆拾遗面前,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撒娇似地蹭着她的脖颈,“拾娘,你怎么能趁我睡熟的时候到处乱跑,你就不怕你这样不告而别会吓到我吗?” “哪里就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再说了,除了你身边我又能去到哪里呢?”陆拾遗一脸无奈地搂着他的大光头给他顺毛,领口却因为梁承锐刚才地动作弄得下滑了些许,直接露出了那个深可见骨的咬痕。 一看到那标志性的光头就知道抱着陆拾遗的是谁的吉妈妈还没来得及为这敬王的俊美在心里好生感慨个两句,眼角余光就在不经意间瞥到了陆拾遗颈子上那个堪称狰狞的咬痕。 老天爷! 她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心里更是直呼阿弥陀佛。 还真是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啊! 谁能够想到这位传说中对女子连正眼都懒得瞄上一下的王爷居然会粗暴成这样呢…… 那牙印看着都快要见骨了吧! 心里几乎是条件反射哆嗦了一下的吉妈妈努力把自己的身形缩小到最低,就怕被这看似精神不正常的就差拿她女儿当禁脔一样看待的王爷直接心生迁怒的对她这倒霉蛋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真要是那样的话,那她也死得太冤枉了。 陆拾遗哄了梁承锐好一阵,才把他又重新哄得转慌为喜。 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如同八爪鱼一样的紧紧缠锁着陆拾遗不放,半点都没有松开的迹象。 陆拾遗把吉妈妈介绍给梁承锐。 梁承锐对这肥得走路和滚也没什么分别的老鸨儿并不敢兴趣,随便和她说了两句话,就直接打发她离开了。 当然,在此之前,他没忘记追问卖身契的事情。 吉妈妈在心里狠狠夸了一把自己的先见之明,毕恭毕敬地说她一进来就把卖身契还给陆拾遗了。 对于吉妈妈的识趣梁承锐十分满意,很是大手笔的赏赐了吉妈妈一大堆金银珠宝,又亲自命人把吉妈妈给送回明月楼去。 吉妈妈尽管骨子里依然有些心疼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女儿,但到底还是被那琳琅满目的金银珠宝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要多晕乎就有多晕乎的在敬王亲派护卫的护送下,踩着有些发飘的步子乘坐着来时的马车,风风光光的被送回到明月楼去了。 等到大家因为好奇一窝蜂凑将过来七嘴八舌的询问她敬王的别院到底是个什么样儿,花魁娘子现在又过得如何如何时,她更是浑然忘记了陆拾遗脖颈上那一个深可见骨的咬痕,直接把敬王对陆拾遗的破格恩宠大吹特吹了一番,吹得在场所有人都惊叫连连,感叹不止。 拜吉妈妈的热心吹捧所致,雂州府的人都知道了敬王对花魁娘子吉拾娘的宠爱,一些人更是比陆拾遗本人还要着急的已经先一步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表示以敬王对这位花魁娘子的喜爱,对方一定能跟着敬王进京去,指不定,到时候还能做个什么姬妾侧妃的当当呢。 雂州府的花娘们也都蠢蠢欲动,也想要得到这份幸运,能够被开窍了的敬王另眼相待。 不想,等到敬王带着那位花魁娘子来外面走动时,不论那些花娘们绞尽脑汁的使出怎样的引诱手段,敬王都不为所动的直接无视掉她们的存在——就仿佛她们是一块石头或者一根木头似的——有些行事过激一点的,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被敬王的护卫们狠狠教训了一顿。 如此一来,所有人都知道,那明月楼的花魁娘子对敬王而言完全就是一个特例,其他人根本就不可能攀比得上。 敬王旗帜鲜明的态度也引起了同在雂州府的恪王的注意力。 作为兄长的恪王梁承链以过来人的口吻奉劝敬王不要被美色冲昏了头脑,还说这世上的女人有的是,何必为了这样一个声名狼藉卑微无比的女人如了新帝的意,彻底断了自己未来的前途! 梁承链这话虽然说得十分隐晦,但梁承锐本人却是一听就懂。 不过,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梁承链又怎么会知道他之所以和他的拾娘在雂州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为的就是让京城皇宫那宝座上的新帝知晓他们此时的动静,并且在将来的某一天变相的成为帮助他们光明正大走到一起的神队友呢。 因此面对梁承链这堪称狼外婆给鸡拜年的‘谆谆告诫’,梁承锐直接作出一副听不懂的样子,过耳即忘。 一直对这个幼弟的命数如鲠在喉的新帝梁承铮自然没少在梁承锐的身边放眼线,等到他收到从雂州府传来的消息时,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就算是在做梦,这梦也未免太过荒诞了吧?! 自认为对自己幼弟的脾性可谓了若指掌的新帝梁承铮无论怎么想都没办法想象他自幼被送进悬空佛寺的幼弟会对那样一个压根就上不了台面的女人动真感情! 想到二十多年前钦天监监正曾经对他说过的那番话,新帝梁承铮的眉头紧紧的锁在了一起,难道这只不过是他那位好弟弟的障眼法,他想要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掉以轻心,再想方设法的来夺取自己的江山? 就在新帝对梁承锐的出格行为充满着疑窦和戒备心理的时候,远在雂州府的梁承锐和陆拾遗也在讨论他。 “我和梁承铮也明里暗里的交锋过不少回了,即使他在钦天监监正的劝阻下,投鼠忌器的不敢在明面上对我下手,但私底下的小动作却频繁得很,要不是我多活了两辈子,恐怕还真可能会栽到他手里——” 把自己的心肝宝贝锁抱在怀里,没事有事地就要啃上个一两口的梁承锐在说到自己这位今生的好兄长时,简直可以说是满脸的不屑一顾。 “因此对于雂州府传过去的消息,他可能信也可能不信,不过不管他信不信,归根究底,我们的目标都是一样的,我相信这一回他必定会很乐意在我面前做一回好兄长,帮助我达成心愿的。” “既然他敢趁我不在的时候欺负你,那么,我们自然也要好好的回报他一把,”陆拾遗也是个护短的,一听说自己的那便宜大伯子几次三番的对她家傻小子下手,顿时气得三尸神暴跳,“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替你出这口恶气的!” 梁承锐就喜欢陆拾遗这全心全意为他着想的模样,登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地抱住陆拾遗又是好一通猛亲,就差没把上辈子从珏哥儿那里学来的拿手绝活也给使将出来,好好的打上一两个滚,再撒上一两个娇了。 梁府里的下人们这些日子以来也算是习惯了自家两位新主人时不时就秀一把恩爱的行为。 不过就算是再怎么说服自己去习惯,这种没事有事就要亲个对方一两口,走路都要背着走,吃饭也要你一勺我一勺的,实在是……不是一般的让人感到心生窘迫啊。 偏生他们又仿佛浑然未觉一般。 有时候眼睛无意间对视到一起,他们也会缠缠绵绵的彻底忘记了周遭的所有一切,只知道傻乎乎的盯着彼此看,而且还越看越欢喜的最后一定会搂抱成一团又是好一阵情难自已你侬我侬的耳鬓厮磨。 基于梁承锐曾经的好名声,梁府的下人从来就没有对梁承锐种种失态的表现产生过什么恶劣的感官,不过对陆拾遗这个雂州府大名鼎鼎的花魁娘子,他们就不是一般的恶意满满了。 可以这么说,假设他们现在服侍的这位主人不是整个大梁都人所共知的佛子的话,他们一定会怀疑自己这位尊贵无比的主人是不是被这烟花之地的女人给下了什么可怕的降头,所以才会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彻底变了一副模样。 因为梁承锐对陆拾遗毫无保留的喜爱和陆拾遗偶尔所展露出来的慑人风华,让那些下人们并不敢在陆拾遗面前拿乔作态,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在一个陌生的男人出现在梁府门口想要求见这位花魁娘子时,他们会好心肠的为她隐瞒那个男人的存在。 事实上,他们非但没选择隐瞒,还脚下如同踩着风火轮一般的直奔正厅而去了!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是要以最快的速度去告诉他们那位已经被花魁娘子迷得神魂颠倒的不知道自己姓谁名谁的伟大主人,有男人来找您的心肝宝贝啦! 说不定就是她曾经的哪位相好或姘头呢! 第84章 12.12 梁承锐虽然知道外面那人就算真的有问题,也与他怀里的娇宝贝没有任何关联,但是他还是觉得满心暴躁和委屈,看向陆拾遗的眼睛也红通通的仿佛随时都可能掉下眼泪。 陆拾遗头大如斗,但又不能就这么放任他这么自怨自艾的放着他难过下去,只得温柔地捏了捏他的耳朵,亲吻他的嘴唇,“虽然我也不知道那人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找我,但我们可以一起见他,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好不好?” 梁承锐被她亲得脸上的表情有所缓和,他愤愤然的撇了撇嘴,倒打一耙的用一种充满控诉的语气对她说:“我们当然要一起见他,难道你还想背着我一个人见他吗?” 陆拾遗嘴角忍不住抽了一抽。 虽然她对这个几乎把所有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的傻小子十分理亏,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会纵容他这种堪称无理取闹一样的坏脾气。因此她直接在下人们震惊地眼神中变身为河东狮,“梁承锐!三天不打,你上房揭瓦了啊!”她一把扭住梁承锐的耳朵就是狠狠一揪,“再没事找事,看我怎么修理你!” 梁承锐被她揪耳朵揪得眼眶止不住的就是一红,在陆拾遗以为自己下手太重,揪疼了他的时候,梁承锐已经又一次把她扑倒咬住她的嘴唇又是一通近乎啃噬一般的凶狠亲吻。边吻他还边哭,边哭还边含含糊糊地说:“拾娘!你揪得我耳朵好疼……所以我没有做梦对不对?我真的等到你了对不对?你知不知道这些年以来我等得好害怕啊……我好害怕自己一直、一直都等不到你啊!” 梁承锐语气里的恐慌之情几乎无法掩饰,那是一种几乎可以说是烙刻在灵魂里的恐惧,陆拾遗被他说得眼窝发热,哪里还记得和他闹气,不但揪着他耳朵的手松开了,故意咬得紧紧的齿关也松开了,不但放任他的舌头闯了进来,自己的也毫不犹豫地缠绕了上去。 两人就如同两条在沙漠里暴晒的鱼儿,只有看着这样的相濡以沫,才能够继续存活下去。 没有一刻,陆拾遗比现在更清楚的感觉到,他们是彼此的半身,是彼此的所有甚至于整个灵魂。 在好不容易补好了唇妆后,陆拾遗没好气地瞪了下总算恢复了几分自制力,乖乖坐在几米远的地方,眼睛一眨不眨注视着她傻乐的梁承锐一眼,对旁边努力把自己当木头人一样看待的侍婢说道:“去把人请进来吧。” 那侍婢盈盈一拜,用黄鹂出谷的娇嫩嗓音甜甜地应了声“是”,款摆着腰肢退下去了。 陆拾遗见到这一幕,不由得挑了挑眉。 看来这几天她因为与傻小子重逢的缘故有些忘乎所以了,不仅让这座新宅邸里的仆役打从心底里的看轻她,甚至还让她们在私下里对她家的傻小子生了一些很不该有的花花肠子,以为只要学着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就能够把她家的傻小子迷惑得神魂颠倒,甚至于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直接找机会踩着她上位? 她们可真不是一般的天真。 陆拾遗无声冷笑。 难道她们就没有看出来这座所谓的梁府从一开始就是为她而存在的吗? 她们依傍着她而生存,不但不为之感激,相反还因为她的出身而瞧不起她,不仅如此,甚至还暗搓搓的想要挖她的墙角? 呵,看样子,她得抓紧时间好好地梳理一下这乱七八糟又人心浮动的内宅了。 虽然她因为傻小子和原身任务的缘故不可能在雂州久待,但是对于一个凡事都要自己过得舒舒坦坦的享乐主义而言,不论住到哪里,她都不愿意委屈自己,更不愿委屈那个直到现在还目不转睛地像痴汉一样紧盯着她不放的心肝宝贝。 那在门口求见的男人很快就被带进来了。 只是一看他的面容,陆拾遗就一眼认出了他的身份。 她是原身一个小姐妹的未婚夫,两人幼失怙恃,相依为命着一起长大。 谁料,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好不容易两人长成结为夫妇没两年,这男人就生了重病,为了给他治病,家里能卖的都卖了个精光,最后连房子也卖了,只能靠租赁别人家的小阁楼做暂时的栖身之所。卖房子的钱很快就花的所剩无几,这男人的病却还只是治到半途,只要一断药就必然是前功尽弃。 原身那小姐妹也是个痴心人,背着这男人就把自己给卖了。 卖进了花楼里。 不是她自甘下贱不肯去别人家为奴为婢,偏要赚这令祖先蒙羞的皮肉生意,实在是那卖身为奴的价钱对原身小姐妹的丈夫,也就是对面前这个男人的治疗而言,只能用杯水车薪来形容。 倘若原身的小姐妹真的想要留住自己的丈夫,那么,对于本就没有任何谋生技能,原本也只是靠着丈夫做账房养活的她来说,把自己卖进花楼里是唯一的出路。 虽说人们总道戏子无情,花娘无义。 可是自幼就在花楼里长大的原身却清楚的明白,比起所谓无情无义的花娘,那些欺骗、玩弄花娘的男人才是最恶心、最无耻的人! 由于吉妈妈对原身寄予厚望的缘故,为了避免自己这金珠玉贵娇养着长大的女儿被哪个不要脸的男人骗走,移了性情,吉妈妈没少带她去见那些遇人不淑的花娘们日子过得是怎样、怎样的悲惨和凄凉。特别是那种容颜已损所有积蓄又尽数被自己心爱男人掏空的花娘…… 原身每每想起都不寒而栗。 因此,原身对于自己这位小姐妹的付出十分的纳罕和不解,她不止一次的追问这个在她心里宛若大姐姐一样温柔又怯懦的女子,问她难道就不怕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毕竟,在世人的眼里,就算她卖身救夫其情可悯,可是,打从她主动走进花楼里的那刻起,她就被钉上了耻辱柱,注定这辈子都无法翻身了。 如今她又傻乎乎的把自己赚得所有银钱都悉数送去了丈夫那里给他治病,那么,等她的丈夫好了以后,还会要这个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的妻子吗? 面对原身的疑问,原身的小姐妹也就是素素脸上是罕有的坦然和沉静。 她告诉原身,不论最终的结果如何,她只要自己做到问心无愧就好。 她还说,作为表姐她从小就是表弟的拖累,如今好不容易能够为表弟做一件事情,她是说什么都不会放弃的。而且,就算表弟最后负了她,她也不会感到后悔,因为不管怎么说,她都对得起曾经在彼此父母灵前许下的誓言,做到了真正的不离不弃。 原身被小姐妹的无悔付出震撼了,仗着自己在花楼里的特殊身份,没少帮小姐妹避开那些难缠的客人,有时候更是以小姐妹手艺好,帮她做新衣服的借口把她拘在自己的房间里哪里都不让去。 吉妈妈当初之所以会花钱把原身的小姐妹买下来,出了因为原身小姐妹面容娟秀有一身丝绸般顺滑的好皮子外,就是因为她看着就是个腼腆听话容易掌控的,谁知道等她真正接客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有眼无珠上了大当! 这哪里是腼腆听话,分明就是上不了台面啊! 一到客人面前就跟个鹌鹑似的不停的抖,不停的抖! 吉妈妈开始还以为她是装的,后来才发现这完全就是再真实不过的生理反应。 客人来花楼里是找乐子,可不是来看花娘们练传说中的抖抖神功的,好在吉妈妈是个会另辟蹊径的,直接给原身这小姐妹贴了个另类的标签,索性让她专门去服侍那些就喜欢腼腆害羞那一类花娘的客人们了。 如此,原身这小姐妹才勉勉强强的在花楼里站稳了脚跟,算是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想到原身记忆里那个即便自己怕得要死还努力奉承客人的柔弱女子,陆拾遗在见到这男人的时候,脸上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道:“你来做什么?” 在原身小姐妹的热情引荐下,两人也算是见过几面。 不过因为原身越把小姐妹当自己的亲姐姐就越不待见眼前男人的缘故,这男人每次到原身面前,就和老鼠见到猫一样,怕得不行。 被陆拾遗这么一喝问,他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的噗通跪了下来。 “是素素让我来的……”他紧张的根本连头都不敢抬,“她让我来找你……找您帮帮忙……” 陆拾遗知道原身那叫素素的小姐妹是一个做事很有分寸的人,如果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她是不可能让自己的丈夫兼表弟到这里来找她的。 想到对方曾经对原主的诸多照顾,陆拾遗的眉眼带出了几分柔和之色。 “拾娘……拾娘……”这就引起了梁承锐极大的不满,他哼唧哼唧的从自己原来的位置上蹿了过来,直接将陆拾遗抱了个满怀,又把自己的大脑袋窝进陆拾遗的颈窝里就是好一通的撒娇卖乖。 陆拾遗可以把这满屋子的仆婢下人们当摆设当物件儿看,不代表她也能够接受让外人看他俩的好戏,因此直接板着脸推开了自家这瞬间变稚童的傻宝宝,“没见到这有正事儿要办吗,赶紧到一边呆着去,好啦好啦,你别这样,待会儿我在陪你玩好不好?乖啊!”说到后来,到底舍不得的又软和了口吻哄了两句。 梁承锐虽然心里还是有点委屈,但也不敢再惹陆拾遗生气,只能蔫哒哒的缩到一边不吭气了。 明明是陆拾遗把人推开的,可是真看到他这副模样,她心里又说不出的难受和不落忍,最后没辙,只能自打脸的主动把手塞过去与他十指紧扣,如此,梁承锐才算作真真正正的转怒为喜,把玩着陆拾遗的手彻彻底底的安静下来了。 这些日子以来,跪在地上的这男人虽然也听过不少王爷与花魁的故事,但依然没料到两人私下里相处居然会是这样一个情形的他对于自己此次想要求肯的事情不由得又增添了几分把握。 “素素姐她让你过来找我做什么?”陆拾遗在好不容易安抚好梁承锐后重新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男人身上。 “我和素素……我们好不容易攒够了赎身的钱,今儿一大早就特意找到吉妈妈,想让她还素素自由……可是临到临时,她却突然反口了,不仅把曾经商定好的价钱直接涨了十倍,还说素素是她最看重的女儿,她不打算放素素从良了。” 男人愁眉苦脸地用手无意识抠着地毯。 “不管我们怎么和吉妈妈说好话,她都不肯再松口,我心里慌得很,实在是不知该怎么办,再后来,素素就让我来找您了,她说您只要听我一说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也一定会很乐意帮我们这个忙的。 ” 陆拾遗在听到吉妈妈突然反口那里已经猜到原身那位小姐妹为什么会让自己的丈夫过来找她了。 虽然从原身的记忆里已经发现那位姑娘虽然性子懦弱胆怯,但是却不是一般的聪明,不过陆拾遗还是为她这么快就想通吉妈妈为难他们的关窍而感到说不出的欣赏——确实,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因为她而打上的死结,确实也只有她能够把它解开。 “我写封信让你带回去给吉妈妈吧,相信她看了信后,一定会放素素姐从良的。” 陆拾遗对于男人不是打着原身小姐妹的名义过来攀附关系而是想着要替自己的妻子赎身一事还是十分满意的。 正所谓送佛送到西,她想了想,又让梁承锐拿了两锭足有十两重的金元宝给了男人。 在她看来,这点钱给得刚刚好,再多,就是祸不是福了。 “素素姐虽然已经没了娘家人,但是在我心里,我和王爷就是她的娘家人,是她的妹妹和妹婿,我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一直对我素素姐好,那么,自然是皆大欢喜,如果,你背叛了你们之间的盟誓,变了心,那么,我也不介意让你深刻的体会一把什么叫求告无门的绝望!” 不论是男人也好厅堂里的其他仆从也罢,都被陆拾遗嘴里这句理所当然的妹婿给惊了个够呛。 他们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去看梁承锐脸上的表情,想要知道他会不会因为自己宠姬的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而大发雷霆。 不想,他们完全估算错误了。 梁承锐不仅没有因此而感到被冒犯或者生气,相反,他兴致勃勃地又凑到了陆拾遗面前,用很是讨好的语气说道:“拾娘,我们什么时候去拜访一下你的那位姐姐?或者把她邀请到我们家里来做客也行啊。” 陆拾遗对他的配合很是满意,言笑晏晏地伸手揪了下他的耳朵,又揉了两下,才道:“素素姐好不容易能够过一些属于自己的快活日子了,这是好事,我们就没必要再去打扰她的宁静了,我相信,她要是真想见我的话,会主动过来的。” 和吉妈妈一样,陆拾遗也十分了解这些从污水里好不容易爬上岸的可怜女子们有多么的盼望着能够忘掉过去那不堪回首的一切,如同浴火涅槃一般的重新来过。 有时候,不见,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在陆拾遗面前好一番赌咒发誓的男人带着那两个沉甸甸的金元宝和一封信回明月楼去了。 陆拾遗的威胁也深深的烙刻进了他的内心深处,相信,只要陆拾遗一日不倒,那么他就不敢对被陆拾遗和敬王认作是亲姐姐一样看待的素素有任何的不敬和为难,而陆拾遗唯一能够为原身小姐妹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因为陆拾遗心里明白,这正是素素心心念念,一直想要得到的。 之所以扣着素素就是顾念着陆拾遗与素素之间那点感情的吉妈妈在看了陆拾遗写过去的那封信后,再不敢有半点作妖的彻底一改自己原先那油盐不进的态度,简直可以说是意思意思的收了一点钱,就把素素的卖身契交还给她,放她赎身而去了。 素素的事情解决后,陆拾遗很是大刀阔斧对梁府做了一番鞭辟入里的改革,直到所有下人们都被她收拾的服服帖帖彻底唯她马首是瞻后,她才算是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开开心心的和她家的傻小子在雂州府到处游山玩水起来。 只是,这样的舒心日子并没有过上多久,梁承锐和他那讨人厌的九哥梁承链就分别接到了新帝派人传来召他们回京的圣旨。 早就预料到新帝不可能放任他们这两个他心里的大威胁留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混日子的梁承锐和梁承链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他们很平静地接收了这个事实,在黄道吉日里就近挑选了一个出行的好日子就决定直接走水路出发了。 一直都在心里暗搓搓的好奇这明月楼的花魁娘子会否跟着敬王一起进京——还是像她曾经的那些前任、前前任一样因为侍候了尊贵的龙子凤孙而不得不留在这雂州府守活寡到死——的雂州府群众在看到光头醒目的俊美王爷笑得见牙不见眼地小心将马车上戴着帷帽的花魁娘子搀扶下来时,不约而同地张大了嘴巴。 虽然早就猜到自己这个十七弟很可能把那上不得台面的女人一起带回京去,可是眼看着他仿佛待什么千金宝贝一样的把那女人从马车上旁若无人般的亲昵牵下来,恪王梁承链还是条件反射地皱了皱眉头,直接斥责了一句:“十七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这是自毁前程!” 梁承锐闻听此言,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张口回道:“我不要前程,我只要拾娘。” 梁承链差点没被他这天经地义的口吻给直接气了个倒仰。 不过他之所以会斥责梁承锐也不过是不愿意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新帝梁承铮就这么轻轻松松的少了个心腹大患,因此在最初的斥责后,他很快就做出了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恼怒表情,一甩袖子,去和那些特意赶过来给他们送行的雂州府官员寒暄应酬去了。 雂州府的官员们在恪王端着兄长派头很是气恼的呵斥弟弟敬王时,不约而同地用隐晦无比的眼神,偷偷打量了下花魁娘子那窈窕有致的身段,心中很是扼腕的感慨——连向来以不近女色著称的敬王都能够迷得神魂颠倒的——绝代佳人竟然就这么被他们硬生生的错过了。 梁承锐这辈子是打定主意不沾皇权的边了,因此在梁承链不再摆着兄长的派头纠缠着他不放后,自然将那些一个劲儿凑上来想要讨好他的官员们直接视作空气的径自扶着陆拾遗就要上船而去了。 不想,他们还没走到两步,后面就传来了气喘吁吁地不停呼喊声。 “拾娘!拾娘!等等妈妈!等等妈妈!” 陆拾遗柳眉微挑地转头,就看到吉妈妈正大半个身体攀在疾驰的马车窗户口子上,不停地朝着她招手,在他们的后面,还缀着一辆紧随其后的骡车。 陆拾遗眨巴了两下眼睛,扭头去看梁承锐,梁承锐被她这下意识的举动讨好了,眉开眼笑地按住她的肩膀温柔地推了一把,“去吧,我就在这儿看着你。” 从吉妈妈开口,就有意无意把目光瞄向这边的恪王梁承链只要一看自己那蠢弟弟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他是半点都不在意自己的女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一个老鸨子来往的。 “还真的是被女人迷得脑子都不正常了!” 他在心里很是恼火的腹诽了一句,再也不肯把视线往这边眺过来找罪受了。 对于梁承锐的体贴,陆拾遗心里也很是受用。 她唇角一翘,眉眼弯弯地对他点点头,微提裙摆的朝吉妈妈和拎着个小包袱在丈夫的搀扶下从骡车上走下来的素素两口子缓缓走去。 原本还有些担心陆拾遗会不会直接对他们视而不见的吉妈妈和素素两口子见陆拾遗朝他们款款走来,不约而同地眼前一亮,赶忙争先恐后地迎了上去。 吉妈妈见素素这小浪蹄子居然敢熊心豹子胆的和她抢位置,不由大为恼怒地狠瞪了她一眼。 素素尽管已经赎身,但吉妈妈在她心里余威犹在,当吉妈妈一个凶狠无比地眼风朝她扫过来的时候,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拽着丈夫往后退了一步,把自己好不容易抢到的位置让给了吉妈妈。 陆拾遗想到吉妈妈对原主虽然诸多苛刻,但也到底留存了一份香火情,因此干脆假装没有看到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神情很是柔和的与吉妈妈正式话别。 知道陆拾遗已经今非昔比的吉妈妈在陆拾遗面前可不敢有半点造次。 她在和陆拾遗说了几句没营养的叙别话后,就鬼鬼祟祟地看了四周,在陆拾遗的目瞪口呆中,偷偷仗着自己粗壮圆滚的身形,把一个似曾相识地木匣子用力塞到陆拾遗手上,还压着嗓音,小小声地凑到陆拾遗耳边道:“虽然没有人能够像知道恪王一样的知道敬王的尺寸,但是妈妈只要看敬王那人高马大的样子,就知道下面也肯定是雄武不凡啊,”吉妈妈啧啧有声。“这宝贝,你仔细掂量着用,务必要勤练房中术的让王爷一沾你的身子骨儿,就舍不得下来啊!” 陆拾遗满头黑线地拿着那个烫手山芋去和素素两口子说话了。 面容娟秀腼腆的素素当着陆拾遗的面,盈盈朝她拜了一拜。 陆拾遗连忙伸手去扶她,“素素姐,咱们姐妹之间还要讲这个虚礼吗?再说上回的事儿,你们本来就是受我的连累。” “妹妹千万别这么说,”素素反手握住陆拾遗的胳膊顺势站了起来,“在……那个地方,如果不是你一直都护着我,指不定我早已经零落成泥碾作尘了。”素素把自己一直抱在手里的包袱递到陆拾遗手里,“其实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的手艺并不怎么好,不过你也知道我现在的处境,身无长物的,能给你的,也只有这个了。” “素素姐这是礼轻情意重,你再这样说,我可真的要生气了。”陆拾遗是真的欣赏这个即便是跌落到深渊谷底却依然对这个世界充满着热爱和宽容的腼腆女子。 “好好好,我不跟你讲这些客套话,”素素眨掉眼睛里的泪花,重新握住陆拾遗的手,神情很是郑重地说道:“拾娘,你也叫了我这么多年的姐姐,按理说,接下来的这番话我应该烂在肚子里,省得说出来让你伤心,可是……正因为你把我当做姐姐,我才不能放任你一直在这份没有希望的感情里沉沦下去。拾娘,敬王是天潢贵胄,是天上的星辰投胎,这样的他,不是像我们这样的苦命女子能够肖想得起的,不管他现在对你多好,多宠爱你,你都答应我,守好自己的本心,不要把自己的全身心都尽数交托出去好不好?” 陆拾遗知道素素之所以会冒着得罪她的风险说出这样一番堪称忠言逆耳的话,完全都是在为她好,她心里很是感动,不过她却并不打算去像素素详细解释一下她与她家傻小子之间的羁绊有多么的刻骨铭心,她只是神情很是认真的对素素点了点头,表示她记住了。 在又半是玩笑半是敲打的当着素素的面警告了一回她的丈夫后,陆拾遗抱着吉妈妈和素素的礼物再次和他们正式道别后,回到了早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梁承锐身边。 “怎么去了这么久!”梁承锐强忍住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陆拾遗抱怀里的冲动,一脸委屈地拉着她加快脚步往甲板上走,就怕陆拾遗又想到什么似的,又回头去和那几个碍眼的家伙纠缠不休。 陆拾遗满眼无奈的才要顺口安抚他几句,不想他一进入船舱两人的房间,就一个饿虎扑食的动作直接把她扑倒在床榻上。 陆拾遗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手里抱着的木匣和包袱就尽数落了地。 包袱还没什么,那扣得并不怎么牢固的木匣子却在磕摔于地毯上的同时,恰恰好的把里面被吉妈妈寄予厚望的郭先生也给震弄得滚了出来。 梁承锐瞠目结舌地瞪了那玩意半晌,然后一脸打击地扭头去看陆拾遗,语气中充满着不可置信地质问道:“你、你怎么还有这东西?难道我满足不了你吗?!” 陆拾遗闻言赶紧伸出尔康手,才要说一句我可以解释,外面已经传来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和信使声嘶力竭地吼叫声。 “报——建州府东海有五千余倭寇犯境,沿途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如今正朝雂州府府城的方向而来,还请府尹等诸位大人火速赶赴府衙准备迎战事宜!” 第85章 还俗娶妻的和尚(5) 倭患对雂州府的百姓而言,只能用谈虎色变来形容。 当信使用声嘶力竭地语调吼叫着五千倭寇犯境并且已经朝着雂州府所在的方向势不可挡狂袭而来的时候,刚刚还离情依依、热闹非凡的顺安码头瞬间慌乱成了一片。 陆拾遗也顾不得和梁承锐解释那囧囧有神的郭先生,直接用脚后跟把那玩意儿横扫进床榻底,就急匆匆地戴上帷帽跟着他一起出了船舱。 他们出去的时候,恪王正脸色铁青地对着他那中年护卫大发雷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更何况我皇室子弟乎?这个时候,本王说什么都不会离开雂州府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王爷,君命难为啊!”中年护卫头大如斗地继续劝道。 他实在拿自己服侍的这位主儿的任性没辙! 且不说这倭患多么可怕,单单是京里那位坐在龙椅上执掌着这偌大万里河山的主子爷就一直在虎视眈眈的等着揪他家王爷的小辫儿啊! 别人抗旨不遵,顶多就是来个抄家流放,他家王爷抗旨不遵…… 坐在龙椅上的那位指定很乐意给他扣个阳奉阴违、意图造反的帽子,然后不顾群臣反对的直接把他给咔嚓了。 正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他家王爷当年可是大梁朝众所周知的隐形太子! 如果不是先帝崩逝的太过仓促,他家王爷当年又远在京城千里以外的地方……鞭长莫及……这皇位的最终得益者究竟是谁还犹未可知呢。 想到当今曾经对自家王爷下的诸多暗手,这中年护卫的男儿泪都差点没有从眼眶里飙出来了。 恪王在小节上虽然有亏,但是于大义上却可圈可点。 他从来就不会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的身份高贵就应该受到百姓们的拼死保护。 相反,在他看来,百姓们之所以用他们的所有供养皇室,就是为了让皇室能够在百姓们出现危险的时候,义不容辞的挺身而出——做一位合格的领导者,把他们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重新带回到光明的地方去! 梁承链不止这样要求自己,还激将自己的弟弟。 “十七弟,打小父皇就教育我们,不能倚仗着自己的身份而对百姓的苦难无动于衷……你虽是父皇的遗腹子,但本王相信他对你定然也抱着同样的期许——如今雂州府有难,不知你是遵从皇兄的旨意奉诏返京,还是跟随九哥一道,留在这里,痛饮倭奴之血,卫我大梁百姓?” 周围雂州府的官员和特意过来送行的百姓们在听了恪王的话后,心中可谓是说不出的感动,一个两个的用充满崇拜和景仰的目光,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一些年轻人更是因为恪王的这一番表态而热血沸腾,不约而同高举着自己的拳头大声重复道:“还请敬王爷追随恪王爷痛饮倭奴之血,卫我大梁百姓啊!还请敬王爷追随恪王爷痛饮倭奴之血,卫我大梁百姓啊!” 梁承锐尽管知道梁承链这是故意让他骑虎难下,但是他也没有半分逃避的想法,而是在深情无比地看了自己身边的陆拾遗一眼后,用很是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即便九哥不说,我也会留下来的,这儿是我家娘子长大成人的地方,就算是为了她,我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它生灵涂炭的!” 说到这里,他又满脸忐忑地回望向陆拾遗道:“就是不知娘子你,对为夫的此种决定,又有何想法?” “夫君,妾身没有任何想法,”陆拾遗虽然被梁承锐的这一番作态弄得身上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但她面上却依然做出一副含羞带怯地模样,用宛若黄鹂出谷一样的清脆嗓音曼声道:“将军拔剑南天起,妾愿做长风绕战旗,只要是能与夫君您在一起,不论做什么,在哪儿,妾身都是甘之如饴的。” “娘子!”梁承锐神情激动地一把握住了陆拾遗的手。 “夫君!”陆拾遗配合地十分默契的迎了上去。 两人含情脉脉的对视着,这一刻真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恪王梁承链满头黑线的看着自己那打从见了这花魁拾娘,脑子就跟被门挤了一样,彻底失常的弟弟,不住地在心里安慰自己道:“不管怎么样,总算是把人留下来了!这俗话说得好,法不责众,他梁承铮就算真的要以此作为借口对他下手,也要掂量一下自己这十七弟的佛子名头,和他在民间的巨大影响力!” 当初为了顺理成章地把梁承锐送进悬空寺当自己的替身,新帝梁承铮没少在被他忽悠的一愣一愣的大梁子民面前大肆夸赞自己这位幼弟是如何如何的与佛有缘…… 在百姓们朴素的世界观里,皇帝是老天爷的儿子,出口成宪,既然他都说自己的这位弟弟是佛子,要把他送进悬空寺替自己祈福,那么就一定是真的了。 由于对皇帝说法深信不疑的缘故,大梁朝的百姓们几乎将梁承锐当做了佛祖在人间的化身,对他说不出的敬仰和膜拜。 等到梁承铮发现不对,想要出手遏止之际,有关梁承锐的佛子之名早已呈星火燎原之势,传遍了整个大梁——这时候,梁承铮就是再想要改口也来不及了。 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的任由这块自己一时脑抽搬起来的石头再重重地砸回到自己脚上。 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携老扶幼想要带着自己的全部家当逃命的雂州府百姓在听说了两位王爷要留在雂州府与他们共存亡后,几乎在刹那间,就改换了自己原本的决定。 有道是故土难离,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没有人会愿意离开生养自己的故乡的。 再说了,人王爷都能不顾惜自己生命的要留在雂州府与那该杀千刀的倭寇决一死战,更遑论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雂州府人呢?! 他们才是最应该留下来战斗的人啊! 受到鼓舞的绝大部分雂州府人都选择了留下来,留在这片生养了他们的土地,与跨海而来的侵略者一决雌雄! 众志成城的雂州府人是非常可怕的,在信使奔来报信还不到半日,雂州府城墙上已经是人山人海,城垛上到处都架起了油锅和从各个地方收集起来的巨石以及滚木。 不论男女老少都涨红了脸,一副要与倭寇决一死战的坚定表情。 梁承锐兄弟和陆拾遗也在这群人中间,他们因为身份特殊又坚持要留在城墙上的缘故,被雂州府的守备安排在了城墙内里的一处用重重盾牌保护的角落里。 王爷们愿意与他们生死共存亡,雂州府的官员们十分感动,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王爷们要是为了他们死在了城墙上,他们还能得个什么好结果。 不管怎么说,那都是天潢贵胄,不管他们因为什么而死,只要不是寿终正寝,才登基没多久的新帝就必须给满朝文武乃至于大梁皇室甚至全体大梁子民一个交代! 毕竟,在这城墙上的可不是普通的王爷,他们一个差点就做了皇帝,另一个更是誉满整个大梁朝的佛子,不论哪一个在雂州府出了问题,雂州府的官员都难辞其咎! 梁承链话虽然说得慷慨激昂,但是他于军事上,却是一窍不通。 就算想帮点什么忙,也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因此,干脆接纳了雂州府守备的安排,在城墙上做了个鼓舞士气的摆设。 梁承锐因为比他多了两世记忆的缘故,对于现在的情况还是有点把握的,但是他身上到底还披了一层佛子的皮,也不好喧宾夺主,因此干脆也和梁承链一样,安安分分的做了甩手掌柜,除了偶尔在雂州府百姓和士卒们面前亮个相以外,就是专心致志的和陆拾遗玩猜手指头。 这样幼稚的只有小孩子才会玩的游戏,梁承锐和陆拾遗也玩得津津有味,旁若无人。 梁承链瞧着实在是碍眼,不止一次地咳嗽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得到的却是梁承锐和陆拾遗看成默契一样的无视。 对于自己十七弟的行为,梁承链还能够表示理解,毕竟他从小就是这么一副臭脾气,只搭理自己愿意搭理的人或物,吉拾娘这花魁娘子的举动就让梁承链心中颇为纳罕了——从当初他们那一次短暂的接触来看,对方应该是一个十分温顺又有些怯懦的女子啊,要不然又怎么会接受他那样简直可以说是要置人于死地的不合理要求呢? 当时,如果他的好十七弟没有恰好在那个时候赶到的话,眼前这如花似玉的美人儿还能不能活到现在,都是未知数呢。 越想越觉得怪异的梁承链控制不住自己好奇心的一再把眼睛往陆拾遗所在的方向瞄。 此时的梁承锐正处于一种对陆拾遗充满着极度占有欲的激烈情感之中,因此对外人特别是异性看向陆拾遗的眼神十分的敏感,正好恪王梁承链又是个无法无天的,如果说第一眼梁承锐还能忍,第二眼、第三眼则让他整个人都爆了! 就在他要质问自己的这位便宜九哥知不知道什么叫‘非礼勿视’和‘兄弟之妻不可欺’的时候,城墙外围突然传来一阵充满着惊骇和震动的喧哗声,陆拾遗等人凝神一听,发现大家都在不约而同、争先恐后的大喊大叫着—— “倭寇来了!” “倭寇来了!” 梁承锐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异常凝重起来。 他随手拿起他特意找守备要来的一张军制二石弓,眼神很是专注地对陆拾遗叮嘱道:“等会就躲在我后面,哪里也不准去,知道吗?” 陆拾遗乖乖地点了点头。 梁承链见不得他们这郎情妾意的模样,径自嗤笑一声,也将另一张弓拿了起来。 大梁皇室是从马背上夺来的江山,因此对大梁诸皇子而言,骑射一项几乎可以说是他们的必修课。 不管他们的射术如何,至少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还是能够派上用场的。 不过他们想助雂州府的将士们一臂之力,不代表雂州府的官员们也敢让他们真的跑到城墙外围去啊,因此他们刚一动作,就有人赶忙过来拦阻了。 这人也是个舌粲莲花的,他并没有说不相信两位王爷的能力以及害怕两位王爷因为刀剑无眼而受到什么伤害,而是说两位王爷身份贵重,就算是真要出手也不是现在啊,现在下面过来的都还只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乌合之众呢,等到匪首出来的时候,他们一定会恭请两位王爷上去大显身手,一箭锁定战局云云。 梁承锐和梁承链知道这家伙是满口的胡言乱语,不过也没有真生气,他们也知道比起对倭寇了若指掌的雂州府官员和百姓,他们差得还真不是一般的远,别他们上去后不但没能帮上什么忙,还给大家添乱就不好了。 因此,梁承锐等人也没有太过坚持,而是仔细看了几眼城墙下那传说中又矮又瘦的倭寇后,就重新收回了目光,继续待在这重重的保护圈里窝着。 这次的倭寇虽然明面上号称有五千多人,实际上这不过是大家在倭患上习惯性的夸大其词。 这次前来围攻雂州府的倭寇只有两千八百多人,但各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他们上身赤裸,下身只穿了件兜裆,在这寒风刺骨的冰雪天里,他们却仿佛半点寒冷都感觉不到一样,咬着一柄黑黢黢的匕首,就接二连三好的徒手往城墙上爬。 由于倭寇曾经的赫赫凶名,很多上了城墙的壮丁哪怕知道自己只需要环抱起一块大石重重砸下去,对方就会瞬间化为一滩肉泥,但在对上倭寇那仿佛不是人一样的充满着贪婪和凶恶的眼睛时,他们还是忍不住的栗栗危惧、瑟瑟发抖,大脑更是一片空白地只知道眼睁睁的看着倭寇越爬越近,越爬越近! 好在这雂州府的守备早就知道这些壮丁在关键时刻靠不住,会掉链子,因而特特专门派了许多老兵在旁边搭配以防万一。 每当壮丁们因为恐惧而神游天外的时候,老兵们总是会连打带踹的把他们强行唤醒过来,然后逼迫着他们迎敌——如此一来一往的,壮丁们总算克服了自己内心的恐惧,可以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将巨石、将滚木、将油锅里的热油,毫不犹豫地往那不停地往城墙上攀的倭寇们砸过去了! 雂州府因为有高大城墙据守的缘故,很快就掌握住了这一场战争的脉动。 心里很清楚如果两位王爷就这么死在了雂州府,他们全家老小也必然会讨不了好的官兵们更是彻底的豁出去了,战斗起来十分的彪悍凶猛! 其中雂州府守备更是身先士卒的直接与那成功攀爬上城墙的倭寇们战斗起来! 箭矢入肉和刀劈入骨的刺耳嗓音和人们的痛苦叫喊声此起彼伏。 梁承链的脸色止不住的有些发白了。 即使嘴巴上说得再好听,他现在都是头一回距离战场这么近——只要想到一不小心,自己就有可能丢掉小命,他就条件发射的感到口干舌燥,眼前发黑。不过他到底还惦记着在自己身边的还有其他人,半点都不愿意在幼弟和一个花娘面前丢脸的他哪怕是心里再感到害怕也不会真正表露起来。 相反,他也学着自己那十七弟的举动,有事没事地就调整一下自己手中的弓箭,摆出一副随时都要上战场的肃穆架势。 时间在一点一点的过去,天色也逐渐变得暗沉,人们的体力也在急剧的耗竭着,就在天边最后一缕亮光要彻底消失于天际线时,城墙外围突然传来惊恐无比的嘶喊声。 那声音分明在喊着:“不好啦!守备大人牺牲啦!不好啦!守备大人殉职了!” 很清楚这场战役就是靠着雂州府守备的指挥若定才坚持到现在的梁承链等人不约而同变了脸色。 因为战局稳固已经来到梁承链等人身边陪侍的雂州府府尹在听说守备牺牲的时候,更是一脸震惊莫名的只差没就这么晕厥过去。 梁承链本能的从他这惊恐万状的表情中觉察到了不对劲,他下意识地一把攥住雂州府府尹的衣领子道:“既然守备殉职,那么就让他后面的继任者顶上啊!你傻站在这里做什么?怎么还不赶快行动起来?!” 雂州府衙哭丧着脸,对梁承链说道:“雂州府真正敢和倭寇对着干,还能够有个几回胜负的也只有刘守备了!其他人根本就没这能耐啊!” “什么?那现在该如何是好?”梁承链闻言也不由得变了脸色。 雂州府府尹这时候也彻底乱了方寸,“要不,让刘守备的儿子顶上?他儿子虽然现在还只是一个校尉,但是因为他父亲的缘故也和倭寇打过很多回的交到了,说不定,他就能够稳住今晚的局势,坚守到明天援军的到来呢。” 因为梁承链兄弟二人的特殊身份,雂州府府尹可是半点都不敢充大头蒜,在确定倭寇确实往雂州府所在的方向狂袭而来后,已经第一时间向距离雂州府不远的驻军镇海卫求援了! 镇海卫是成祖一手建立,为的就是阻隔倭寇对沿海地区的侵害,以前的镇海卫不说一个打十个,最起码的,倭寇们只要听到镇海卫的大名都两股战战的只有放下武器跪地求饶的份儿。 现在的镇海卫嘛,则远没了先辈们的能耐,与倭寇们的战斗也是胜负参半。 不过有总比没有好,对雂州府府尹而言,只要两位王爷不出事,只要雂州府不被倭寇血洗,那么,不论死多少的士兵和百姓,那都不叫个事儿! 因此,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拖!尽可能的拖到天亮去! 以他对现在镇海卫指挥使的了解,对方绝不可能放任两位王爷在雂州府身殒,毕竟,两位王爷要是真的在雂州府出事的话,他也难辞其咎,甚至还可能与他这个倒霉鬼一样被‘盛怒’中的新帝送上菜市口! 由于梁承链等人对这雂州府的文武官员并不了解的缘故,自然是雂州府尹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刘守备的儿子很快就执掌了他老爹的权柄,与城下的倭寇一决雌雄起来。 按道理说,老子英雄儿好汉,既然雂州府府尹自己也大吹法螺的为这位小刘校尉做了担保,那么想必他应该有几分能耐的,可实际上呢,他的表现却让所有人大失所望。 他不但丢了自己老爹好不容易争抢过来的战果,还倒霉催的被一支不知道是谁抛上城头的短矛给直接扎了个透心凉——等到他身边的人如梦初醒般的想要奔过去救援时,他的三魂七魄都已经进了酆都城了。 战前最忌讳的就是换将,换的还是这样一个压根就没主持过大局的毛头小子,更为让人头疼的是他这新官连三把火都还没点着了,人就已经挂得不能再挂了。 如此,自然极大的打击了雂州府众官兵的士气。 而城池下方久攻不上的倭寇匪首见此情形自然喜出望外! 这匪首也是个当机立断的脾性,二话不说的就直接扯断了自己腰间用海螺做出来的号角,呜呜呜呜的直接吹响了发动总攻的命令! 倭寇们一听这象征着总攻的号角声,顿时如同打了鸡血一样嗷嗷嗷大叫起来,本来就视自己生命于无物的他们直接无视了城墙上众雂州府官兵和百姓们抛掷下来的各种稀奇古怪的物件,玩命地架着破破烂烂的云车往城墙上攀爬! 雂州府府尹和其他官员见此情形紧张的只差没就这样休克过去,偏生又无他法可想,只能徒然无措的抱着自己的脑袋临时抱佛脚的向满天神佛求救! 这时候的他们,已经牙关不住打架的在脑海里臆想着倭寇屠城时的可怕情景了。 眼见着情况已经越来越危急,雂州府府城内外也是一片哀鸿遍野的时候,梁承锐知道自己必须站出来了。 不过在站出来以前,他先看了自己的爱人一眼。 他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征询的意思。 陆拾遗一见他这模样就止不住的心窝一暖。 知道他这是在问自己允不允许他出这个头呢。 她眉眼带笑的看着自己的爱人说道:“去吧,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梁承锐脸上的表情顿时就变得如释重负起来。 他轻轻往前走了两步,在众目睽睽之下,温柔地拥抱了陆拾遗一下,然后用很是认真地——完全可以说是毋庸置疑的——语气对他的心肝宝贝说道:“娘子,等着我、等着你的夫君凯旋归来!” 陆拾遗含笑点头,亲自踮起脚尖为他调整了一下原本只打算充作摆设一样的铠甲。 梁承锐捏了捏她白皙滑腻的柔荑,又给了她一个充满缱绻的微笑后,头也不回地就要离去。 从梁承链起身,心里就不由自主的生出了几分不妙之感的梁承链眼见着他和那上不了台面的花魁娘子道别以后,就要二话不说地朝外走去,不由得紧跟着疾走了两步,一把攥住他的胳膊道:“十七弟!你这是做什么?你疯了吗?!” “九哥!现在也该到了我们站出来的时候了。”梁承锐眼神很是平静的看着梁承锐,一字一顿地对他说道:“您别忘了,今天我们上城墙的时候,有多少雂州府的老百姓们在用充满着殷切和希冀的眼神看着我们呐。” 梁承锐的话就仿佛一个无形的巴掌一样重重扇在了梁承链的脸上,让他整张脸的颜色都变得紫涨起来! 特别是在回忆起自己在顺安码头上空口说白话时的慷慨激昂和眼下十七弟堪称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一般的身体力行,他就恨不能挖个地洞直接把自己藏进去! 越想越觉得满心窘愧的梁承链就仿佛脸上有火在燃烧一般,再也没办法占着兄长的名分对他的十七弟指手画脚了。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梁承锐就这么在周围所有士卒和壮丁们满怀崇拜和感激的注视中,步履稳健的一步步走向了战事最为凶险的所在处。 期间,雂州府府尹后知后觉的想要站出来阻止,也被梁承锐一句轻描淡写的话给直接秒杀了。 “难道我们一直站在这里傻等,就能够坚持到援军的到来吗?还是府尹大人您有什么鬼神莫测的奇妙术法,能够撒豆成兵?亦或者让城下的倭寇们停止攻城直接向我们跪地求饶的就这么束手就擒?” 眼见着十七弟梁承锐犯傻的梁承链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直接无视了那些若有若无朝他偷瞄过来的眼神,在心里默默地安慰自己道:“本王这也是权宜之计,本王这也是没办法,本王要是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就彻底的如了梁承铮那王八蛋的意?!” 越想越觉得自己这样做十分正确的的他又愤懑难平地看着已经一手扶着城墙,一手朝着下面指指点点地与人商量着什么的十七弟,恨声在心里重重诅咒道:“还有梁承锐!还有梁承锐这个该死的蠢货!你就逞你的英雄去吧!这城墙上本来就刀光剑影,箭矢乱飞的,谁知道你会不会倒霉催的也步了那刘守备父子的后尘?到时候你可别怪本王这做兄长的狠心,要怪就怪你自己太过愚蠢太过天真又太过自以为是!” 第86章 还俗娶妻的和尚(6) 梁承锐虽然没有当过将军——事实上他当过,只不过他并没有那一世的记忆——但是他却坐过两辈子的龙椅,掌舵过两个庞大无比的王朝。 在他看来,做皇帝也好做将军也罢,都要懂得知人善用,都要把合适的人安排到合适的岗位上去发挥他的作用。 走上外城墙以后,梁承锐第一时间就找来了几个雂州府守备军里鼎鼎有名的老油条,因为梁承锐身份的缘故,不论他问什么,那几个老油条都如同鹌鹑一样,竹筒倒豆子似的不敢有丝毫的隐瞒。 在弄清楚了守备军里有本事但是却因为种种原因被埋没的梁承锐眼睛都没眨一下的,直接把他们破格提拔了。 军中最讲究的就是资历和骁勇,梁承锐刚把这几个众望所归的能耐人派上适合他们的岗位,本来已成颓势的城防又一点点的变得固若金汤起来。 梁承锐知道,在战场上最忌讳的就是那些什么都不懂但为了彰显自己的能耐,还乱七八糟一通瞎指挥的上位者。 因此他对自己的定位十分精准,他就是一根把大家重新凝聚起来的绳索,他掌控着他们的心灵,让他们不至于像无头苍蝇一样地乱转。 而战斗上的事情则交给知道该怎样做的来。 他只需要摆足了王爷的架势,赏罚分明,那么,成功坚持到援军过来,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梁承锐在盼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与他的爱人、他的心肝宝贝重逢,他是说什么都没办法接受他的拾娘又因为一起人为的祸事离他而去。 真要是那样的话,他一定会彻底崩溃的! 面上坚毅无比的梁承锐望着城下还在不断攀爬的倭寇,眼里闪过深沉的厌恶,一直重做摆设一样的长弓被他举重若轻一般的拉开了,然后他对准一个比其他倭寇多穿了一件小短褂的倭寇小头领就直射了过去。 刺耳的破空响后,那羽箭笔直射入了倭寇小头领的胸腔里,旁边围观到这一幕的守备军和壮丁们见此情形,士气大涨,纷纷大叫着:“王爷威武!王爷威武!”的继续奋勇杀倭!那原本有些乏力的动作也重新变得利落无比。 梁承链听着城墙上此起彼伏,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的难看,特别是在他听到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用充满感叹的语气说着‘关键时刻还是敬王爷靠得住’的时候,他的眼睛几乎在瞬间变得血红。 一直都亦步亦趋地守在梁承链身边的中年护卫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他要做什么,连忙扑通一声单膝跪倒在他面前,苦苦哀求道:“王爷!忍一时之气,免一世之忧啊!现在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啊!” 梁承链悚然一惊,是了,他怎么能这么容易被舆论影响呢?他可是个要干大事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折在这个鬼地方的! 在又做了一番自我麻痹的心理建设以后,梁承链碰到自己身边弓箭的手又缓缓收了回来,不过在此之前,他没有忘记把那个芝麻小官的容貌深深的刻印在自己的脑海里——以期秋后算账的那一天。 在梁承锐的穿针引线下,倭寇们的攻势重新变得缓慢艰难起来,这时候,伤员帐篷那里又传来了骚动声。 雂州府的府尹赶紧派了人去问,才知道由于伤员太多,大夫太少的缘故,已经有不少本来可以抢回一条小命的伤兵彻底见了阎王了。 渴生惧死是人的本能,眼见着自己距离鬼门关越来越近,却束手无策的恐惧让很多伤兵不受控制的嚎啕大哭起来。 他们想活,他们不想死,可是他们除了死以外,却压根就找不到能够救他们的人了。 雂州府府尹可没有这些伤病是英雄的觉悟,板着一张脸就要下令让人给那些吵吵嚷嚷,影响士气的伤兵们一个痛快,陆拾遗已经从角落里站了起来。 梁承链紧皱着眉头看着她道:“吉姑娘,你没事站起来做什么?现在可不是你胡闹的时候!” 他以为陆拾遗这是眼见着梁承锐不在她身边心里害怕,想偷偷的溜下城墙去呢。 陆拾遗有些不安地拧绞着自己的双手道:“我听说伤兵帐篷那里缺少大夫,所以想过去帮帮忙。” “帮忙?难道你还会治病不成?”梁承链几乎以为自己听到了今年最荒诞的一个大笑话。 大夫? 一个从楼子里出来的花娘大夫?! 梁承链语气里浓浓的嘲笑意味让原本就在琢磨着到底要怎样为原主报仇的陆拾遗不着痕迹地磨了磨自己的后槽牙,继续用很是坚定的口吻说道:“大病我虽然不会治,但是像一些刀劈斧砍的找外伤我还是能帮上一点小忙的。”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陆拾遗还把自己几年前因为接济了一个怪人而得了好几张外伤的奇方也说了出来。 梁承链能够成为大梁朝的隐形太子,他的见识自然是不缺的,仅仅是从陆拾遗信口报出来的那几味药,梁承链就发现这方子的君臣佐使搭配的不是一般的出色。 他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睛道:“没想到你倒是个大方的,这么贵重的药方说拿出来就拿出来了。” 陆拾遗脸上表情有些紧张地腼腆一笑,“原本我是打算把它卖了好换点银钱找妈妈赎身的,可是谁知道这世间竟然真有姻缘千里一线牵的事情呢……” 她的脸上满满的都是幸福的光彩。 “如今我有了夫君,那么这几个药方对在来说自然也就没有什么用处了,与其让它们积压在我手里发霉不见天日,还不如趁现在拿出来,能救一个是一个!毕竟,我还希望着他们能够快点好起来,帮我保护好我的夫君呢!” 梁承链虽然觉得陆拾遗脸上的表情十分碍眼,不过,他也没有把这份不喜表露出来,而是用带了几分遗憾的口气说:“这药方子你赶紧默出来,本王让人送到伤兵帐篷那边去,至于你,在没有得到十七弟的同意之前,本王是不可能放你过去的!” “而且,”他话锋陡然一转,“就算你再想要为那些伤兵做点什么,也别忘记自己的身份到底与从前不同了——像抛头露面那样的事情,你以后还是少做一些吧,要知道,你的出身对十七弟而言,已经是一个永远都不能洗刷的污点了。” 话说到后来,梁承链到底没有忍住的刺了陆拾遗两句。 如果是原主受到了这样的攻击,恐怕现在已经难过的哭唧唧了,陆拾遗却不是一个别人欺负了她还能够忍气吞声的怯懦性格,只见她抿了抿嘴巴,脸上露出一个有点难堪,又有点倔强的笑容,“我也知道这样不好,可这不是权宜之计吗,现在大家都在努力拼命,我的夫君也不顾己身安危的在庇护着这一方水土的人们,他说,他是为了我才这么努力,那么我也不能拖他的后腿——最起码的,我也要做一点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哪怕是一点点也好!” 说完,她不等梁承链反应,就吃力地抱起一块盾牌一边挡着自己,一边朝着伤兵帐篷的所在地去了。 刚刚才被自己的亲弟弟扇了一巴掌的恪王梁承链如今又被一个花娘狠狠地甩了一嘴巴。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陆拾遗跌跌撞撞地背影,用只有自己身后中年护卫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道:“就连一个花娘都知道在这样的关键时候去尽一份自己的心力,本王身为一国王爷却如同一只缩头乌龟一样只知道窝囊的缩在这重重保护中自欺欺人……这是不是有些太滑稽了!” “王爷,您怎么能拿自己和一个微不足道的花娘相提并论呢?您之所以没有像敬王一样挺身而出,不是因为您不勇敢,而是因为您心有苦衷啊!正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中年护卫压低嗓音,“就是为了您将来的抱负,您也不能冲动啊!” “是啊,就算为了本王的抱负,本王也不能冲动!”想到曾经的诸多往事,梁承链脸上的表情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他定睛观察了一下外城墙上的情形,一脸若有所思的对中年护卫道:“谁也不知道,就十七弟那点半吊子的本事能不能够阻拦得了倭寇,为了以防万一,你赶紧把我们的人召集起来,准备一条不起眼的小船,我们——”他语气略微一顿,“随时准备着撤退!” “这就对了啊,王爷!小不忍则乱大谋,您可是要做大事的人,怎么能因为意气用事而陨落在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呢。”中年护卫长吁了一口气,匆匆去办梁承链安排给他的事情去了。 虽然梁承链对于梁承锐在这一场守城战中的指挥不屑一顾,但是在场只要有眼睛的人都可以看得出来,局势已经彻底被梁承锐给稳住了。 下面的匪首也没想到这瞧着小小的青雂州府居然是一块这么难啃的硬骨头,已经有了打退堂鼓的想法。 毕竟对他们这些无恶不作的倭寇而言,时间就是金钱,容不得半点耽搁浪费。 而且他们在岸上呆的时间越久,生命就越发的得不到保障——归根究底,大海才是他们的家园,才是他们的主战场。 天边的最后一缕亮光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梁承锐命令士兵们点起了一个又一个巨大的火把,免得倭寇们趁着夜幕暗沉,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继续扛着云梯攻城。 雂州城里的老幼妇孺们也自动自发的在这个时候送来了自家精心准备的伙食。 在他们的脸上满布着浓浓的感激之色,等到他们来到梁承锐身边的时候,更是不约而同地跪了下来,砰砰砰地对着梁承锐重重地磕起了头。 不论梁承锐怎么让他们起来,他们都不肯答应。 这么七嘴八舌、争先恐后的感谢了好长一段时间,他们才恋恋不舍地下了城墙。 等到他们离开后,梁承锐的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餐盒。 餐盒里的食物总类齐全,看着就十分的美味。 梁承锐不是个喜欢吃独食的人,他挑挑拣拣的选出了陆拾遗爱吃的口味后,就让人把余下的都分了。 随后他亲自拎着餐盒回到了原来待着的那个角落里。 可是在这里,他却没有见到自己的心肝宝贝。 梁承锐的脸瞬间拉得比马脸还长。 梁承链一看他这表情,哪里还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直接嗤笑一声道:“这才离开多久?居然就眼巴巴的找过来了?她不在这儿,刚才就到伤病帐篷里去帮忙了。” “多谢九哥。”梁承锐从餐盒里面拎出一个递给梁承链以作感谢。 梁承链本想说他恪王还没落魄到要靠自己的弟弟施舍一口吃的,但是在略作犹豫后,还是接了下来。 眼见着梁承链接了餐盒的梁承锐几乎可以说是迫不及待的往伤兵帐篷的所在地疾步走去。 还没靠近,他就听见一个让人很是不爽的男音在用一种近乎谄媚的语气夸奖他的爱人。 “吉姑娘!看样子你得到的传承简直非同小可啊!谁知道人的皮肉居然也能够像做衣服一样的缝合起来呢,有你的这个好办法在,不知道有多少伤兵能够因此而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小命啊!” “我也很高兴我能够帮助到大家,我——” “娘子!” 陆拾遗的话还没有说到一半,就听到后面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她的眼睛几乎条件反射地就弯成了两个弯弯的月牙儿,眉心的那一点朱砂痣也仿佛在瞬间变得闪闪发亮起来,整张脸说不出的出众夺目。 陆拾遗抹了把额头上因为忙碌而密密丛生出来的汗水,三步并作两步地急扑到梁承锐面前,脆生生又甜蜜蜜的叫了声夫君。 梁承锐那犹如寒冬腊月一般的阴沉脸色也瞬间因为这一声呼唤变得春暖花开。 “你没有受伤吧?”陆拾遗随后忙脚乱的给梁承锐检查身体。 梁承锐就像个要多听话就有多听话的乖宝宝一样,提着两个大餐盒,陆拾遗让他转身就转身,陆拾遗让他伸手就伸手。 伤兵帐篷里内内外外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尽皆停下了自己手中的动作,心情很有几分复杂的在一旁默默的做了一回吃瓜群众。 虽然早就听说敬王十分的喜欢明月楼里的花魁吉拾娘,但是他们说什么也没想到那所谓的‘十分喜欢’居然是这么的喜欢啊! 瞧敬王那架势,就只差没把明月楼里的这位花魁当成自己的正妃一样看待了。 一口一个的娘子,难道他就不怕周围的人会直接想歪吗?! 压根就不知道大家在想些什么,也无暇顾及的梁承锐一边任由陆拾遗在他身上检查来检查去,一边对她满口子的保证说:“一块皮肉都没伤到,我一直都很小心,很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因为我知道如果我受伤了的话,娘子你一定会很心疼的。” “你知道这个就好!”陆拾遗嘟了嘟嘴巴,在确定梁承锐确实如他所说的一样,毫发无伤时,才拉着他一起到距你伤兵帐篷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娘子,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梁承锐旁若无人地举着自己手里的餐盒向陆拾遗献宝,“全部都是你喜欢的菜色!我特意给你挑出来的!” 陆拾遗捧场地接过一个食盒才要打开,前面又抬来了二十多付担架,以及壮丁们拼命喊救命的声音。 陆拾遗叹了口气,“看样子得等一会儿再吃了。”她用哄劝的口吻对整个人都在一瞬间变得蔫哒哒的爱人说道:“你先在这里吃着,我待会儿就过来陪你。” “以前你没事有事就喜欢和我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现在肯定也饿得很了,我怎么舍得在你饥肠辘辘的时候自己大快朵颐?”梁承锐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控诉的味道。 已经蹲到一个伤员边上帮他矫正脱臼的手臂的陆拾遗满眼无奈地顺口回了句,“那你说怎么办呢?” “我喂你吧!”梁承锐眼睛亮闪闪地用一种兴致勃勃的口吻说,“这样我就不会觉得自己心里不好受啦!” 这些日子以来,因为梁承锐无所不用其极的痴缠和时不时就掉节操的撒娇耍赖,陆拾遗已经习惯了凡事都顺着他的想法去走,因此,她几乎是想也没想的点头同意了。 梁承锐顿时心情大好地拿起食盒里的一副碗筷,挑选了好几样陆拾遗百吃不厌的菜色就凑将了过来,随后用一副迫不及待的口吻对着陆拾遗说道:“啊——” 陆拾遗抽了抽嘴角,在大家几乎要跌破下巴的注视中,佯作镇定的把梁承锐夹到她嘴边的菜吃了。 梁承锐又趁胜追击的喂了一口米饭。 他们一个吃一个喂的,动作说不出的自然和亲昵,不论是谁看了,都生不出亵渎的心理来。 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在心里疯狂刷屏:这其实是一对已经拜堂成亲了几十年的老夫老妻吧?!要不然怎么能亲密到这样一种程度?!简直就是在变相的用这样的方式虐待他们这些无辜的群众了! 陆拾遗本来就不是一个脸皮薄的人,在开始的不自在以后,她很快就变得安之若素起来。 梁承锐一直逗留到陆拾遗和其他大夫把这一批伤兵处理完,城墙上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伤兵帐篷。 倭寇们是一种非常现实的生物,他们见这雂州府不论他们怎样想方设法都没有办法攻上城去,更遑论彻底拿下——只得改弦易辙。 等到镇海卫的指挥使紧赶慢赶地带着兵将们赶过来的时候,那些倭寇们已经退得连尾巴都瞧不见了。 一直都没想到他们居然真的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战胜倭寇的雂州府百姓们一直到倭寇退走,镇海卫的援军赶来,才如梦初醒一般的大声欢呼,大声庆祝起来。 梁承锐作为此次抵挡倭寇的最大功臣被百姓们七手八脚的高高抛上了半空中——如果不是理智尚存,他们恐怕连敬王万岁这样的口号,都喊出来了! “他居然做到了!”梁承链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复杂和阴郁。他喃喃自语着,“他居然真的做到了!” 已经办完了梁承链所吩咐的事情,悄然回到他身边的中年护卫默默的低着头,尽自己所能的把自己扮成一个毫无存在感的隐形人,精神紧绷的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在整个雂州府陷入狂欢中的时候,远在京城的新帝接到了恪王和敬王因为雂州府遭遇倭患,决定与城共存亡的消息。 “老九这没事有事就喜欢唱大戏的毛病,恐怕这一辈子都改不了!”梁承铮一脸冷笑的摇了摇头,“不过这老十七是怎么回事?他什么时候也开始凑这样的热闹了?” 一想到老十七,梁承铮的脑海里就会下意识地浮现出钦天监监正对其的批命。 “天生的紫薇帝星投胎?注定要成为一国君王的存在?!朕就不信这个邪了!一个被青楼女子迷惑的神魂颠倒的佛教信徒又有什么能耐抢得走朕这龙椅下的万里江山!” 当初为了彻底把危险扼杀于萌芽之中,新帝梁承铮在暗地里做了一件十分让人诟病的事情。 他没有特意派大儒去给梁承锐启蒙,让他享受其他皇子也有的待遇,而是直接找了几个所谓的武师傅过去教导梁承锐武学。 至于文学方面的教导则全数交给了悬空寺里的和尚——还美其名曰,如此才不至于玷污了自家佛子弟弟身上的慧根佛性。 在如今的梁承铮心里,别看他的十七弟外表看着一片风姿卓然,凛然不可侵犯,实际上内里却是一包糟糠,压根就不可能再对他构成什么威胁。 这样充满笃定的想法,在他心里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如今却要被他自己亲自推翻了。 一个星期后,再次收到雂州府消息的梁承铮在听说了梁承锐在援军还没有到来之前就指挥着一干虾兵蟹将彻底打退了倭寇的消息时,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怎么可能呢?! 他的十七弟对兵法可是一窍不通啊! 他怎么可能那么厉害的带领着一群上不了台面的草包打退了倭寇有备而来的袭掠?! 还说他以前都是在扮猪吃老虎,故意做出一副曾经在精深佛海中的样子故意麻痹他? 单单是是这么一脑补,梁承铮就觉得后背上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 越想越觉得不能再让他们在雂州府待下去的梁承铮很快让太监拟旨,又下了封让恪王和敬王速速归京的圣旨。 至于两王上一次抗旨不遵的行为也让他用非常时期行非常事的理由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了。 对现在的梁承铮而言,比起训斥那两个将他下达的圣谕扔在地面上踩的弟弟,他还是更倾向于先把他们重新哄回到京城里来,哄回到他的眼皮子底下为妙。 毕竟,也唯有这样,他才能够让自己忐忑不安的心好过上一些。 对于又一次接到新帝催促回京的圣旨,不论是梁承锐也好梁承链也罢,脸上都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 他们很快就敲定了一个日子,重新出发。 这回雂州府的官员依然跑来送行了。 只不过这一回,他们在对待梁承锐和梁承链之间的态度上明显有了差别。 哪怕梁承锐对他们不假以辞色,他们也眼巴巴的围在他身边,用满怀感恩的眼神看着他,嘴里更是不住的说着各种各样的发自肺腑的恭维话语。 因为在雂州府人的面前做了回言语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的关系,梁承链彻底失了与他们虚与委蛇的兴致,早就坐进船舱里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这一会素素和她的丈夫没有过来送行,反倒是吉妈妈,依然像颗球一样的滚过来了。 一看到她就不由得想起自己胡乱一脚踢进床榻底那玩意儿的陆拾遗脸上不由得带出了几分不自然的神色。 特别是吉妈妈又递了个木匣子过来的时候,她更是头大如斗!就怕她又拿出一个什么惊世骇俗的玩意儿出来吓人。 不想,这锦盒里的东西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吉妈妈这回拿出来的锦盒里盛放的并非她以为的那啥啥房中玩器,而是一件瞧着就是二、三岁小女娃儿穿的小衣服。 那衣服是上好的丝绸精心缝制而成,哪怕是已经过了十多年却依然鲜亮如新。 陆拾遗默默的看着这件小衣服,心头不由得浮现了一个几乎可以说是笃定一般的猜测。 “妈妈,这衣裳是我的,对吗?” 她不动声色地问道。 吉妈妈眼神有些闪烁地点点头,“是的,这确实是你小时候穿过的衣裳,按理说我应该上次就给你的,可是那时候你走的实在是有些匆忙,我也急着见你最后一面,所以才会把这事儿给忘了个精光!值得庆幸的是,这次我总算是想起来了……如此,也算是让你以后在寻找自己身世的时候,能够有个线索。” 陆拾遗眼神格外复杂地看了吉妈妈一眼,没有刻意去戳穿对方这完全可以用语无伦次来形容的谎言,而是同样牛头不对马嘴的回了句,“妈妈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也该为自己好生的积点后福了,不管是闭楼也好,嫁人也罢,这雂州府,您都别呆了吧。” 吉妈妈眼眶微红地轻轻点了点头,“拾娘,因为你的缘故,王爷才会选择留在雂州府帮助大家躲过了一场灭顶之灾,大家真不知道该怎样感激你才好!以后,妈妈很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如今唯一能够聊表心意的,也不过是给你和王爷立一块长生牌位,时时刻刻的祝祷着你们平平安安了。” 陆拾遗一面嘴里不停地说着“使不得”、“您太折煞我们了”的客套话送走了吉妈妈,一面语气很是感慨的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梁承锐勾唇一笑道:“这回可真的要多亏了你,如果不是你打跑了倭寇,救了这满雂州府的百姓,恐怕终我此生,都休想等到吉妈妈脑子灵光,良心发现的想起还有这么一件对我而言格外重要的小衣裳没有还给我了。” 第87章 还俗娶妻的和尚(7) 陆拾遗一直到船开以后,才惊愕的发现这具身体居然是个晕船体质! 当船移动起来的时候,别说是看岸边徐徐后退的风景了,就是趴在窗户口看一看下面那波光潋滟的水纹都觉得头晕眼花的只恨不能一头栽进水里去算了。 梁承锐看得实在是心疼的不行,几次把吐了个翻江倒海的陆拾遗像抱小婴儿一样的抱在怀里说:“要不,我们就从水路转陆路吧,你坐马车不晕。” 陆拾遗也想放弃水路转陆路啊,可是别忘了,京城里还有一个对他们抱持着极大恶意的家伙在虎视眈眈的等着抓他们的把柄呢。 梁承锐本来就因为倭患的事情抗了一回旨,上回可以说是情有可原,这次要是再延误归期,还是因为她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到时候,谁知道那心眼比针鼻子还小的新帝又会使出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出来,对梁承锐这个眼中钉下手呢。 在没有摸清楚情况以前,陆拾遗是决不允许自己在这个时候因为一点身体上的小毛病而威胁到梁承锐的安危和她任务的完成程度的。 她可没忘记,她还要为原主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人把她卖进这见不得人的烟花之地来的呢。 梁承锐一向拗不过陆拾遗的坚持,虽然心里依然很担心,但是却不好再勉强她——而且他也知道,陆拾遗之所以会硬扛着也要走水路,就是为了能够和他早一点赶到京城去,免得到时候他受到梁承铮的苛责和刁难。 想到这里的梁承锐罕有的为自己曾经的不作为感到后悔起来。 他做了两辈子的皇帝,梁承铮的那些手段,对早已是过尽千帆的他而言实在是有些上不得台面。再加上当时他又一心惦念着自己还没有出现的爱人陆拾遗,所以,尽管梁承铮一直小动作频频,他也懒得去做出什么激烈的反击,甚至一了百了的直接剁了对方不断试探过来的爪子。 他的无所谓被梁承铮当做了软弱、当做了无用,如此,自然也就变相的助长了梁承铮的得寸进尺和嚣张气焰! 看着明明身体不适,却努力掩饰太平的心肝宝贝,梁承铮只觉得自己心里真的是说不出的懊恼。 他直接把坐在自己腿上的陆拾遗往自己宽广结实的怀抱里又用力地搂了一搂,才一边亲吻她汗湿的发鬓,一边用咬牙切齿地语气郑重许诺道:“拾娘,就算我这辈子不做皇帝,我也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的,你相信我!” 陆拾遗眉眼弯弯地配合着夸赞他,“我当然相信你,你可是我无所不能的夫君呀!” 梁承锐被陆拾遗逗得脸上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心里又因为前者全身心的信赖而欢喜的不行,最后只得强作镇定地对自己的心肝宝贝用一种很是认真的口吻说道:“你有这个觉悟很好,以后还可以更信任我一点,因为我——” “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对不对?”陆拾遗忍俊不禁地接过了他的话腔。 梁承锐更加的觉得不好意思了,不过他还是顽强顶住陆拾遗调侃的眼神,一本正经地重重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陆拾遗看着这样的梁承锐,心里实在是爱得不行,忍不住地就微微倾身的揽住他的脖颈,也在他的脸颊上烙下一个充满爱意的啄吻。 梁承锐却觉得很不满足,他一脸委屈地看着陆拾遗,还冲着她嘟了嘟嘴巴,用刻意压出来的奶腔冲着陆拾遗撒娇道:“拾……娘……” 陆拾遗被他这一声唤的,脊梁骨都险些没酥软了下去。 她一脸好笑地看着他道:“你是不是忘了我才吐过没多久?” “吐过又怎么了?我又不嫌弃你。”梁承锐不为所动的继续盯着陆拾遗因为晕船微微有些泛白的唇瓣不放。 “你就不怕我熏到你吗?”虽然梁承锐在她面前向来百无禁忌,但是陆拾遗还是知道她家的傻小子,是有点小洁癖的。 “不会,不会,我的拾娘香香的,怎么会熏到我呢?这分明就是你不想亲我的借口!”梁承锐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控诉的味道。 与此同时,他还莫名的想到了在那寒凉刺骨的冰窖里,他很努力地去暖热自己面前人那冰凉泛紫的唇瓣,可是不论他怎样去亲怎样去吻,最终都不得不接受对方早已经离他而去的事实。 这样一想的梁承锐不由自主的就红了眼眶。 根本就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的陆拾遗无奈的看着自己心心念念的傻小子因为一个没有得到的吻而伤心的就差没当场哭出声来。 “你怎么就这么的没出息?”她一脸嗔怪地看着他,“我又没说不亲,你瞧瞧你自己,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在你的面前,我才不要什么出息呢!”梁承锐把自己的大脑袋,塞进陆拾遗的颈窝里不停地蹭,“反正我不管,你答应了要亲我,就一定要说话算唔——” 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被陆拾遗毫无预兆仰覆过来的唇瓣堵了个戛然而止。 梁承锐如获至宝地迎合了上去,两人唇齿交缠,耳鬓厮磨,久久的都没有放开彼此。 “拾娘……”声音里蕴满压抑和克制味道的梁承锐几乎是像小狗一样把陆拾遗的脖颈、锁骨吮咬了个桃花朵朵开后,才呼呼喘着粗气地对她说:“等回了京城,我们就成亲!再这样让我憋下去,恐怕你踢到床底下的那根郭先生可真的要派上用场啦。” 早就把那玩意儿忘到九霄云外去的陆拾遗没想到梁承锐又旧事重提,不由大为窘迫地一把在他腰间的软肉上狠狠地拧了一把,“不都和你说了吗?那东西不是我的,是吉妈妈送给我们两个的临别礼物。” “我可不管它是礼物还是别的什么?反正你绝对不能用它。”梁承锐又轻咬了口陆拾遗敏感的颈侧,声音低哑而充满占有欲的再三强调道:“能够进入你身体里的人只有我,也只能是我!” 陆拾遗虽然早已经习惯梁承锐这种只要一到两人私下相处的时候,就变得口无遮拦的行径。 她也能够理解——毕竟对他们这种几度生离死别、阴阳相隔的灵魂伴侣而言,再没有什么比鱼水之欢更能够确定彼此的存在。 不过,偶尔她还是会有些吃不消的感觉。 毕竟,梁承锐有时候说出来的话,已经不是破尺度,而是红果果的掉节操了。 特别是想到,尽管这船舱里面上瞧着就她和梁承锐两个在说悄悄话,可是谁又能肯定这附近就没有什么眼线在悄然埋伏呢? 自打重逢以来,就一直对梁承锐惯得厉害的陆拾遗头一次变了脸色。 只见她一把揪住梁承锐的耳朵,“还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话也是能随便开口的吗?你就不怕被外面的人听到,看轻了我?” 陆拾遗本来以为她这样一说,梁承锐一定会深刻反省自己的错误,没想到,他却直接回了她一个很是无辜又纳闷不已的表情道:“他们为什么会看轻你?难道我说错什么了吗?你本来就是我的,就和我本来就是你的一样,不是吗?” 陆拾遗默默的与梁承锐对视良久。 “既然你觉得自己没错,为什么你的眼睛又变红了呢?还是我就这么的让你没办法相信,只能用这样的方法来确定,我本来就是属于你的?” “没办法,谁让你让我等得太久了呢。”梁承锐声音有些干涩又有些自嘲地说:“虽然我知道这样说不好,但是你出现的真的太晚、太晚了。这些年,我一直都很努力,很努力的去控制自己,才没有变成一个真正的疯子。可即便如此,我的精神,依然有些不正常了。” 梁承锐把脸重新埋进陆拾遗的颈窝里,说什么都不肯再去看陆拾遗的眼睛,而是自顾自地如同破罐子破摔一样的说着深埋在自己内心深处的肺腑之言。 “你知道吗?在终于和你重逢的那一刻,我的第一反应不是抱住你痛哭流涕,感谢老天爷总算又大发慈悲的把你还给了我,而是想要吃掉你,我说的吃,不是床笫上的吃……而是真真正正的,一口一口的把你吞吃入腹!” 梁承锐的声音里带出了几分自我厌弃的味道。 “似乎只有这样,我才能够感觉到安全,才能够让自己患得患失的心好过一点,不过,我到底是舍不得伤害你的,拾娘,我舍不得你掉一根寒毛,我舍不得你掉一滴眼泪,可是我心里的难受和窒闷甚至可以说是怨恨,却并不会因为这些舍不得,而减少半分……我必须找一个宣泄的渠道……不论你能否容忍,拾娘,不论你能否容忍,我都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陆拾遗虽然早就知道自己曾经的作为,给梁承锐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心理阴影,但是她绝没有想到居然已经严重到了这样一种程度。 感受着颈窝里一点点逐渐弥漫开来的濡湿,陆拾遗喉头止不住地有些哽咽,眼眶也刺痛的厉害。 “不管我承不承认,我这一次的出身对我们的未来都可能造成极大的阻碍,我舍不得让你为难,就一直想着,是不是要尽我所能的洗清现在的污糟名声,免得将来你因为我而丢脸。” 陆拾遗轻轻地把梁承锐的脸从自己颈窝里挪了出来,温柔地亲吻他红肿的眼睛和鼻子和嘴唇,反反复复、反反复复。 “是我的错,没有顾念到你心里的真实想法,我明知道留下来的那个人才是最痛苦的,还一犯再犯的一而再再而三的舍你而去……你能够摒弃前嫌的原谅我已经很不容易了,我还恃宠而骄的这么对你……真的很对不起。” “既然知道自己错了,那就要努力改正。”被陆拾遗亲得眉开眼笑的梁承锐见陆拾遗半点都没有嫌弃或恐惧他要把她给吃了的意思,甚至还自我检讨的向他道歉,一时间语气里都带出了几分欢快的意味。“只要你以后不离开我身边,一直都和我在一起,那么,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你的!” “放心吧,我以后不会再这么做了,”陆拾遗对着梁承锐冁然而笑,“以后不论置身于何种境地,我都不会再妄自菲薄、本末倒置,因为我知道,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在我夫君的眼里,我都是最好的、也是最优秀的!” 船上的生活不是一般的无趣,陆拾遗又因为身体的缘故晕船的厉害,所以也不能像别人一样看风景或者看书打发时间,怎么能每天都窝在梁承锐的怀抱里昏昏欲睡。 梁承锐自己对此倒是乐此不疲,他完全把他的便宜九哥抛到了九霄云外,一心一意的就围绕着陆拾遗一个人打转。 梁承链表面不在意,但是一直在暗地里注意他们的一举一动,对于梁承锐这种把一个花娘宠的就差没蹬鼻子上脸的行为,他实在是百般看不过眼,但又不好再摆兄长的谱儿去训斥,只能阴沉着脸对中年护卫抱怨道:“只有没见过什么风浪的毛头小子才会被一个花娘用这种堪称低劣一样的手法所蒙蔽,等到回去以后,我一定要带他去京城里的花楼里好好看看,彻彻底底的开一开眼界,别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似的,一颗普普通通的鱼目都被他大惊小怪的当成了珍珠。” 作为他忠实拥趸的中年护卫自然满脸深以为然地不住点头。 而明明是一颗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鱼目却要假作自己是一颗珍珠的陆拾遗在船上摇摇晃晃的受了将近两个多月的罪过后,终于来到了大梁的京城。 他们在距离京郊不远的京航码头上停船,打算换乘马车进京。 这段时间除了船上采买各种补给的时候跟着梁承锐出去走动过一两回的陆拾遗在两脚踏在实地上的时候,还真的有一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只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有走路的缘故,她刚一抬脚,膝盖就条件反射地发软往地上跪去。 梁承锐眼疾手快的一把拽住了她,神情很是慌乱的问道:“拾娘,怎么了?没摔着吧?!” 陆拾遗皱着眉头,一脸苦笑的说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太长时间没有走路的缘故,两条腿发软的厉害,就好像面条似的,根本就站立不住。” 梁承锐被她惊吓得脸上的表情都青了,一叠声的问她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看看。 眼神带着几许闪烁的梁承链一脸冷笑得从他们身边经过,用完全可以让梁承锐和陆拾遗听得到的声音讽刺道:“何至于就娇弱成了这个样子?让两个丫鬟扶着来回走上个几步,不就好了吗?” 梁承锐虽然对自己这位九哥半点好感都没有,但是他的建议只要觉得可取还是能够采纳的。 因此,在梁承链他们先一步乘坐恪王府的马车离开以后,他就眼巴巴的看着陆拾遗问道:“要不,就让我先扶着你走个几步路试试?” 他直接无视了同样过来接人的自家马车夫的存在。 陆拾遗点了点头,在梁承锐的搀扶下,慢慢地在码头上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动起来。 大概走了半炷香的功夫,陆拾遗感觉自己的大腿两侧变得又麻又痒,原本已经乏力的双腿也仿佛重新被注入了活力一般,再也不像刚开始那样,走一步就好似要跪个一两下了。 由于他们在码头上逗留的时间实在是有些久,梁承锐头发又还没有蓄长的缘故,在码头上来来往往的人们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把眼神扫向他们。 第一眼,他们会不约而同露出一个很是懵逼的表情。 第二眼,他们会不忍直视的将脸彻底扭到一边,一副羞与之为伍的表情。 心里更是在不由自主的嘀咕,难道现在的和尚都不需要再遵守清规戒律了吗? 要不然这和尚怎么会如此大胆的和一个即便是戴了帷帽也可以看得出正值妙龄的女子亲亲热热的搂抱在一起走路。 还来来回回的走了不知道多少回——就好像要故意走给他们看似的?! 就在大家满心不解的时候,码头上突然有人用仿佛见了鬼一般的声音不可置信地嚷嚷道:“老天爷,我的眼睛没有花吧!那扶着一个女人走路的和尚居然是佛子?是敬王爷?!” 这一声嚷嚷简直有石破天惊之效。 整个码头上的人们都仿佛被突然按下了停止键一般,彻底地僵愣住了。 不论是正在卸货的苦力还是谈买卖的商人亦或者正准备上船或正打算下船的旅人都一脸不可置信的重新朝着陆拾遗二人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要知道,在梁承锐的身份还没有被叫破的时候,码头上的人们虽然也为他们所看到的那一幕感慨万千,不断的在心里感慨着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可是就算心里再怎么批判,他们都不会在面上表现出来平白得罪人的。 毕竟就算不用脑子用脚想,大家也都知道,这样一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当着所有人的面,旁若无人的扶着一个大姑娘在码头上走的面不改色的和尚身份绝对不可能只是一般两般的简单! 可是再不简单,他也不该是敬王啊! 在大梁人的心里,敬王那可是佛在人间的化身啊! 这世上哪个和尚都能够犯戒,可敬王他不行啊! 他也不能啊! 就在所有人都震惊得不知所措的时候,又有人用充满着不可置信的语气在这个时候狠狠地添上了一把旺火。 “咦!那姑娘的身段怎么瞧着恁得眼熟!哎哟喂!我滴个亲娘哎!那不是!那不是雂州府的花魁娘子吉拾娘嘛?!我从雂州府出来的时候她才刚被推举为那一届的花魁魁首!怎么摘红丸的仪式都还没有举办,就跟着敬王爷到京城来啦!” 此人的这番话一说出口,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原本还勉强能够控制住自己情绪的人们顿时尽皆炸了毛! 只觉三观尽毁的他们不约而同争先恐后的朝着陆拾遗和梁承锐所在的方向狂奔而来! 今天哪怕是惹得敬王不喜,他们也无论如何都要问个清楚明白! 眼见着码头上的众人如潮水一般涌来的梁承锐脸色铁青地在所有人不可置信的惊呼声中将陆拾遗打横抱起,飞身跳上了敬王府过来接他的马车,让满脸不知所措的车夫赶紧驾车离开。 人的两条腿当然比不上敬王府骏马的四条腿,再加上他们启动的速度实在太晚,等他们来到陆拾遗和梁承锐刚才站的地方时,陆拾遗和梁承锐早已经乘坐马车消失得只剩下一个影子了。 “——看样子,我还是被我那好九哥算计了一把!”坐在疾驰的马车里,梁承锐冷笑着将马车帘子重重甩了下来,一脸恼怒的对陆拾遗说道。 “你也是太过担心我才会关心则乱的被他逮着了机会,”陆拾遗温柔地握住他的手安慰他,“比起找他算账,我觉得你应该尽快的派人去查一下那分别叫破我们身份的人,特别是那个把我‘认’出来的人!” 陆拾遗咬重了那个认字。 “我可不相信这世上还会有这样神奇的巧合,居然在这里叫我遇上一个对我了若指掌的老乡。” “刚上车以前,我已经让两个暗卫去抓了,”梁承锐一边说着,一边动作很是自然的又把陆拾遗捞自己膝盖上坐了,最后才用献宝的声音对他的心肝宝贝说道:“拾娘,你无所不能的夫君在这一方世界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准备的。” “是是是,”陆拾遗被他讨赏的口气逗得忍俊不禁,抱住他已经长了一层乌黑绒毛的大脑袋就是一通狂亲,“我陆拾遗的夫君最能干、最厉害了,这世上谁都比不上!” “嗯嗯,你能有这个觉悟,能这么想就对了!”梁承锐被陆拾遗夸得眉开眼笑也亲得眉开眼笑。 在他们两个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的笑闹成一团的时候,外面的那饱受刺激的马车夫,已经彻底地魂游天外了。 他表情呆滞,动作机械的一面赶路,一面在心里自言自语着:就算王爷很少让你赶车,你也不能心生怨怼啊!怎么以前做的给王爷赶车的梦都那样正常?今天做的这个梦就变得如此的荒诞可怕了呢? 王爷怎么可能会对女人动心? 又怎么可能会毫不顾及自己身份的和女人打闹? 又怎么可能会把女人带回几乎可以说是外人禁地的王府里去?! 幸好王爷没有看穿人梦境的能耐,否则你就等着回府后,被盛怒中的王爷直接派人痛揍个半死吧! 就在车夫不住自欺欺人的时候,马车在城门口让人给堵住了。 由于马上就要过年的缘故,多的是在外漂泊的游子带着一大堆的大包小包返乡,梁承锐他们所乘坐的这辆马车外面虽然有敬王府的徽记,但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面对如此拥挤场景,就是城门卒想要疏通道路,也需要满头大汗的忙碌很长一段时间。 所幸,陆拾遗他们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的就要回去,干脆拿了围棋出来打发时间。 为了让陆拾遗在还没有进门以前就对敬王府里的格局有个概念,梁承锐一边下棋,一边给她详细解说。 陆拾遗听得很认真,毕竟这是她以后要与傻小子长久居住的地方。 “要是有哪里不如意的地方,你就直接和我说,我们改了也就是了,可千万别委屈了自己。”梁承锐说到最后,用这样一句贴心暖肺的话做了总结。 陆拾遗和她的傻小子当然没什么客气好讲,当即笑靥如花地对他点头说道:“你就等着看我大显身手吧!” 坐在外面的马车夫边木着一张脸听壁角边在心里不住的嘀咕:这梦境真的是越来越不靠谱了,听听,听听,他家一向对女色不感兴趣的王爷已经要把自己的全部家当交给一个花魁娘子来处理了! 一个花魁娘子?! 如果不是确定自己在做梦的话,马车夫很怀疑自己会不会当场晕过去。 就在陆拾遗和梁承锐亲亲热热有说有笑的聊了半个多时辰的天以后,马车终于又动了起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陆拾遗从旁边的马车里听到一道充满着喜悦的男孩声音。 “动了动了,动了动了,娘亲!我看到你的肚子鼓起来了,哈哈,是一只小脚!我看到小脚的形状了!一定是你刚才把妹妹拍疼了,她在踢你表示抗议呢!” “明明是你刚才的动作把你妹妹给惹毛了,怎么能够冤枉娘亲呢?貌似你刚才拍得可比娘亲多多了!不信你让你哥哥评个理!廷玉,你说,这是不是你弟弟的错?” 又一个带着温婉笑意和淡淡愁绪的女声响了起来。 陆拾遗虽然没有见到那个女人的容貌,但是从她说话的声音里,就知道必然是一个大美人无疑。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在经过城门的时候,正好刮过来一阵穿堂风,掀起了不远处那传来母子对话声的马车车帘。 陆拾遗下意识望了过去,巧而又巧的正好在那妇人的耳垂上瞧见了米粒大小的一颗红痣。 那红痣就如同最上等的红宝石耳饰一样,将对方的半张脸映衬的仿佛牡丹花开一样,说不出的雍容华贵,仪态万千。 第88章 还俗娶妻的和尚(8) 因为主人常年呆在寺庙里的缘故,京城的敬王府虽然表面看上去雕梁画栋、富丽堂皇,但是怎样进入里面就会发现不是一般的孤寂和冷清。 敬王府的仆役少得可怜,里面除了难产而亡的贵妃特意给自己儿子留的一个忠仆外,全部都是宗人府一手安排。 至于这些人里面有多少是新帝的眼线,恐怕只有新帝自己知道。 “这些年来,我虽无心管理这府上的琐事,但也没忘记吩咐蒋忠在暗地里好好的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蒋忠是我母妃在临去前特意留给我的使唤人,很值得信任——等你休息好了,我就让他把名单给你,到时候或留或逐,全凭你一言而决。” 梁承锐牵着陆拾遗的手下了马车,带着她一起走进大门坐上了去往内院的软轿。 “你就放心吧,这里是我们以后要长住的地方,我当然会好好的把这里梳理一遍。”陆拾遗知道这是她不容推诿的责任和义务。 “就像我们在马车里所商量的那样,你要是觉得哪里不好的我们就改。”梁承锐爱极了陆拾遗这干劲十足的样子。“不过在此之前有一个很重要的前提——” “什么前提?”陆拾遗一边打量着周边的景致,琢磨着以后的安排,一边头也不回地问道。 似乎女人天性就喜欢做一些布置规划之类的事情,尤其是布置自己以后要住很久很久的幸福家园。 “别得你要做什么都好,我都没意见。就是有一点你一定要深深地刻进自己的脑海里,无论如何都不能忘记——”梁承锐不喜欢陆拾遗这敷衍他的模样,伸手把她的脸掰了过来,语重心长地对她强调道:“那就是等我们成亲以后,不论你是来潮也好,怀孕也罢,都不许把我赶到别的地方去睡。我要整夜整夜的搂着你陪着你才行。” 外面抬着软轿的轿夫虽然已经很努力的把自己心里的震撼尽数掩藏,尽可能的做出一副镇定自若的表情,但是在听了自家王爷的话后,他们还是手心一滑的险些把肩膀上的软轿给滑到地上去。 陆拾遗自从发现因为自己的缘故,给她家的傻小子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后,对于一些无伤大雅的小要求,她总是会无条件的选择纵容他。 因此她二话不说的点头同意道:“行啊,这没什么,反正我也不愿意跟你分床睡。” 她一副求之不得的表情。 就在两人亲亲热热地说着让轿夫们听了都忍不住想要替他们脸红害臊的话时,敬王府的管家蒋忠终于收到了自家主人回来的消息,一脸喜出望外地奔过来迎接了。 “小王爷,您可总算是回来了。”蒋忠一脸老泪纵横地扑跪过来行礼,“自从老奴听说了雂州府的事以后,可真的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就怕您在那儿出个什么事情,让老奴就是到了九泉之下,也无法向贵妃娘娘交代啊。” 梁承锐对于像蒋忠这样的忠仆还是很有好感的,他说了一声“停轿”,待得轿夫把他和陆拾遗放下后,他才牵着陆拾遗的手,走到蒋忠面前,亲自把他扶了起来,一脸高兴地向他介绍道:“蒋管家,这是我未来的王妃,也是你未来的女主子,你要像忠诚于我一样的忠诚她,知道吗?” 蒋忠目瞪口呆的看着已经伸手取下帷帽,露出一张芙蓉玉面的陆拾遗,良久,才伸出手用力地拧了自己的胳膊肉一下,用几乎变调的嗓音,抖抖颤颤地说道:“小王爷,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呀,您可千万别拿这事儿来向老奴开刷呀!” “我没事拿这个和你开什么玩笑?”梁承锐被蒋忠这充满着不可置信的语气,弄得满头黑线。 “可……可……”蒋忠偷偷的拿眼睛去瞄梁承锐的光头。“可小王爷,您现在还是一个和尚呀!还在给您的皇兄做替身呀!这样的您,怎么成亲啊?!” 蒋忠不把这话说出来还好,一说出来,他又有了泪崩的迹象。 我滴个小王爷哟—— 他在心里痛哭流涕的嘶喊着! 您要不是生得这么晚,又怎么会经受这样的奇耻大辱! 不说别的,您现在就是想要成个亲,那也是难如登天啊! “关于这点你很不用担心,皇兄他向来宽宥仁慈,只要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他,我相信他会很乐意成全我的。” 梁承锐在说这话的时候,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抬轿的那几个轿夫,心道说不定这里面就有新帝梁承铮的人。 “很乐意成全您?”蒋忠实在是拿自家天真单纯的小王爷没辙,“希望皇上他能够看在与您兄弟一场的份儿上,真个让您如愿以偿吧!” 他满脸沮丧地跟着附和了一句。 从他脸上的表情来看,就可以看出他对此并不抱有半点希望。 这些年来,尽管蒋忠一直都想不通新帝为什么要紧揪着一个比他小了将近二十岁的奶娃娃不放,但是早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经惊恐万状的发现,新帝是实打实的把他家的小王爷当做是眼中钉肉中刺一样的在隐晦针对着的。 在蒋忠看来,既然新帝都能够无视满朝文武的诟病,厚颜无耻的用什么‘十七弟与佛有缘’的借口把他家刚从娘胎落地的小王爷赶到庙里去,又怎么会因为他家小王爷有了意中人,就大发慈悲的放他还俗,回来娶妻生子呢。 别以为他是个没什么见识的老太监,就看不出新帝肚子里的如意算盘! 新帝之所以会把他家小王爷的所谓佛子身份在百姓们心目中抬得那么高,不就是想要断掉他家小王爷与俗世间的所有羁绊,变相的把他家小王爷活活圈禁到死吗?! 越想越觉得满腔悲愤无从宣泄的蒋忠在强打起精神把梁承锐和陆拾遗送进敬王府的正房休息后,就熟门熟路的跑到小佛堂里去哭他的主子去了。 在陆拾遗和梁承锐入府的时候,码头上发生的骚动也在同一时间传进了新帝梁承铮的耳朵里。 虽然梁承铮已经不止一次的从雂州府的眼线信里听说了自己这位十七弟是多么、多么的迷恋那个花魁娘子,但是梁承铮心里还是颇有几分接受不能的感觉。 “真的是敬王扶着她走?而且还是当着码头上那么多人的面?”梁承铮再次询问跪在自己面前的探子。 “回皇上的话,确实是这样。”探子毕恭毕敬地说。 “老十七这是疯了吗。”梁承铮喃喃自语着,“他是不是彻底的把自己的身份忘到脑后了?”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的梁承铮又道:“你叫破他们身份的时候没有被老十七发现吧?” 即便心里巴不得梁承锐彻底地声名扫地,梁承铮也不敢当真就和他摆明车马的撕破脸皮。 归根究底,对方的那个紫薇帝星命让他心中不是一般的忌惮。 梁承铮就怕自己一个过火,不但没能让梁承锐倒霉,反到激起了他的逆反心理——真对自己屁股下的这张椅子产生了野望——等到那时,恐怕自己就是想哭都来不及了。 “回皇上的话,那两个人是属下在路上随便收买的,当时属下头上戴着斗笠,又变了声,相信不论敬王怎么查,都查不到属下头上来。”那探子用很是肯定的语气这样说道。 “这就好,这就好。”梁承铮一脸的如释重负。 在大大地夸奖了探子一番并把他挥退后,梁承铮背负着双手在御书房里转起了圈圈。 “不行,不能再这么干等下去了!” 他眉心紧锁的自言自语着。 “再这样等下去实在是太不保险,看样子朕得赶紧行动起来,唯有老十七真真正正的把那青楼女子娶进门,朕这悬在半空中的心,才能够安安稳稳地再重新落回到肚子里去。” 就在梁承铮心急火燎的等着梁承锐进宫复命的时候,有关佛子敬王与花魁娘子的风流韵事已经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许多人都不相信这是真的,把乱传谣言的人骂了个狗血喷头,但随着说的人越来越多,大家也不得不信了。 毕竟无风不起浪,以佛子在大梁人心目中的地位,如果不是确定真有其事,又有谁敢胡乱编排到他的头上去呢? 大梁信佛的百姓实在太多,这次的事件又影响太坏。梁承锐的师兄悬空寺的主持,迫于压力,不得不把梁承锐请到了悬空寺,想要从他这个当事人口中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到了悬空寺的梁承锐,给住持讲了一个三世姻缘的故事。 讲到最后已经泪撒衣襟的他用异常干涩地嗓音对悬空寺主持说:“这些年以来,师兄你不止一次的对我的命数感到奇怪,明明宿慧加身,是个参禅的好苗子,偏生又尘缘未了;明明是天地指定的紫薇帝星,偏生又与那至尊之位擦肩,现在,听了我给你讲的这两个故事后,想必你已经对我命相中的诸多古怪心中有数了吧?” 悬空寺主持一脸目瞪口呆的听完,良久才宣了一声佛号,“原来师弟你与那位陆施主竟然是两世修来的宿命夫妻,阿弥陀佛。” “师兄,我两世都害得她不得善终,如今好不容易又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我说什么都不会再放开她的手了。”梁承锐伸手擦掉自己脸上残留的泪痕。 “你的做法是正确的。”悬空寺主持一脸感慨地说道:“那位陆施主为你付出了这么多,又几次三番的为你牺牲自己,你若再不思回报一二,恐怕西天如来都会看不过去。” 悬空寺主持又宣了一声佛号,“原本老衲还以为能够把师弟你当做是我悬空寺的下一任主持培养,不想你却是个与佛门有缘无份的。” “只是,”他失笑摇头,用充满关切的语气问道:“当今圣上,他会同意你还俗吗?” 如果会同意的话,当初又怎么会一意孤行的把人送到悬空寺来做他的替身呢? 对于主持师兄的关心,梁承锐心中很是感关心。 他意味深长地对悬空寺主持微微一笑道:“师兄,我妻子这辈子的身份,对外人来说,也许有些上不得台面,可是于我们而言,却是一个非常好的契机。” 悬空寺主持脸上的神情先是一愣,但很快就变得恍然大悟起来。 只见他叹息着不住摇头道:“一国之君气量却如此狭小,实在与民无福啊。” 说到这里,他脸上表情很是惋惜地来回打量梁承锐一眼,将心里的最后一点遗憾隐藏,面上表情格外庄重地对他许诺道:“俗话说的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只要当今圣上同意你还俗,那么师兄将亲自为你举办仪式,送你回家与陆施主团聚。” 梁承锐起身,郑重其事的向悬空寺主持行了一礼,“多谢师兄宽宥,师弟感激不尽。” 半月后,梁承锐在悬空寺的住持的亲自主持下还俗归家,皇帝梁承铮也在他踏出寺门的第一时间,颁下一道赐婚圣旨,祝福这对有情人。 这些年来,一直拿敬王当做佛子一样推崇膜拜的大梁人对此简直接受不能,他们不敢也不愿意去用言语唾骂自己曾经推崇备至的对象,只能把所有的怒火都统统宣泄在了陆拾遗这个让和尚也动凡心的花魁娘子身上! 他们对陆拾遗极尽编排之能事,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她! 只是不管他们再怎么样的跳脚抓狂,他们的佛子,他们曾经奉为信仰的敬王千岁已经欢欢喜喜的大撒请柬为他与那花魁娘子的婚礼做准备了! 很早以前就对自家小王爷娶妻生子的事情彻底绝了望的蒋忠、蒋管家对于自家小王爷娶那样一个女人做王妃,心里不是不委屈的。 可是再委屈,也比什么都没有好啊! 毕竟蚊子再小也是肉,花魁娘子她名声再不好听,也能给他家小王爷延续后嗣啊! 再说了,如果这位未来的王妃,没有一个那样糟糕的身份,自家小王爷能不能娶到她都还是未知数呢。 这样自我安慰的蒋忠,逐渐平复了心里的那点不甘愿,勤勤恳恳的辅助着自家小王爷准备起即将到来的婚礼仪式来。 至于外面那些不堪入耳的冷嘲热讽则被他彻底地抛在了脑后。 婚礼很快就在大梁人的默默抵制中到来了。 梁承锐拒绝了梁承铮想要让宗人府过来帮忙的好意,带着敬王府的人准备了一场由他亲自布置的热闹婚礼。 暂时住进一所新买别院里的陆拾遗乘坐着八抬大轿,风风光光的嫁给了她的傻小子。 悬空寺的老主持虽然没有亲自到场,但是他写得一对有关百年好合、永结同心的贺联,旗帜鲜明地表达了他的支持立场。 新帝梁承铮和其他的皇室成员倒是都尽数来齐了——他们都很好奇,陆拾遗到底长了一副怎样天姿国色的容貌,居然能够让他们这位向来对女子不假以辞色的幼弟动凡心。 当梁承锐用喜秤挑开陆拾遗头上的龙凤呈祥盖头时,两人不约而同的对着彼此露出了一个再灿烂不过的笑容。 “娘子!”情难自禁的梁承锐跨前一步用力握住了陆拾遗的手,他的眼眶因为激动,隐隐有些濡湿。 “夫君!”陆拾遗眉眼弯弯地应和,一双清亮的明眸仿佛被人在里面嵌入了两颗星子一样,闪闪发亮的,全部都是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 此时的梁承锐已经把他身边的围观者忘了个一干二净,他长臂一伸地就要把陆拾遗紧紧扣入自己怀中,低头去吻她那因为上好的胭脂而显得越发红润的双唇。 陆拾遗虽然也很想激烈地迎合他的求欢,但是她却不乐意在别人的面前演上一出春宫戏,因此,故意做出一副含羞带怯的表情,伸出一只染了蔻丹的雪白柔荑,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哼哼唧唧地道:“夫君,不要,有人!” 几乎是条件反射在陆拾遗手心里舔了一口的梁承锐在听了陆拾遗的话后,就仿佛大冬天的被人当头浇了一桶冷水一般,整张脸都冻青了。 他面无表情地把自己的心肝宝贝藏在背后,用防狼一样的眼神看着两脚仿佛生根一样,站在新房里一动不动的梁承铮等人说道:“貌似现在还不到敬茶认亲的时候吧?诸位是不是有些太心急了?” 心情大好的梁承铮半点都不介意梁承锐此刻的冒犯,他语带戏谑地调侃道:“十七弟这话就不对了,真正心急的应该另有其人才对啊,”他意有所指地扫了眼梁承锐的身下,忍俊不禁地道:“好了好了,新娘子我们也都看到了,就像十七弟说的,要认亲也得等明天嘛,走走走,都给朕出去,免得再耽误十七弟的好事,惹他生气啊,哈哈哈哈哈……” 梁承铮一面说着,一面率先朝外走去。 他都动了,其他人自然也不好再赖着不走,只得一个两个的离开了新房。 其中,梁承链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临走之前,他深深地望了梁承锐和陆拾遗一眼,显然,即便是亲眼看到这两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拜堂成亲并且被送入洞房,他依然有些无法相信自己面前所发生的这一切居然是真实的! 堂堂一朝王爷居然迎娶了一个青楼花魁做正妃?! 这真的是大梁建国以来,最滑稽也最荒诞的一个大笑话! 等到所有人都尽数离开后,梁承锐重新‘磨刀霍霍’的扑向了他的小羊羔。 这一回陆拾遗没有在对他的行为表示抗拒,相反,很是热情的与他交缠在了一起。 洞房里响起了让人听了都会忍不住想入非非、面红耳赤的鸳鸯交颈声。 梁承锐和陆拾遗的婚礼结束后没多久就是新年。 大梁皇宫会例行举行宫宴,五品以上的官员都要携妻带子的进宫与帝后一起庆贺新年。 因为这次是敬王夫妇第一次正式在大梁的公共场合相偕亮相的缘故,蒋忠这个老管家十分重视,一大早的就把王府里的仆役指挥的团团转,就差没跑细了自己的两条腿。 而其他有资格参加宫里年宴的人虽然脸上的表情十分淡定,实际上心里早就已经蠢蠢欲动。 他们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那位花魁娘子到底长得有多么的出色了,居然能够连敬王这样的佛子也能够吸引得住,甚至还勾得他不顾清规戒律的把她迎回了王府做自己的正妃。 当小太监用尖细的嗓音嘹亮的对着正阳殿里的人们宣布着敬王和敬王妃的到来时,大家几乎不约而同地往大殿门口望去。 只见还可以算得上是新妇的敬王妃穿着一身正妃吉服笑靥如花的与敬王并肩走了进来。 他们虽然没有交谈,但是从那几乎一致的脚步距离和偶尔眼神碰撞的相视一笑都能够让人们清楚地感觉到两人之间那种亲密无间的情谊。 这样的情谊对殿内这些早已经习惯了与丈夫相敬如宾的贵夫人们而言是那么的陌生,陌生的让她们几乎没办法再如同之前所想的那样,把这位所谓的敬王妃当一个笑话看。 重量级的人物总是习惯于最后压轴出场。 等到新帝梁承铮带着皇后与德宜贤惠四大主位宫妃出现在正阳殿时,殿内响起了山呼海啸一般的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声音。 梁承铮志得意满的让大家平身,开始了新年的例行讲话。 同样随大流向梁承铮行礼的陆拾遗故意小小声地逗自己家的傻小子,“今时不同往日,眼前所经历的这一切,是不是让你心中倍感失落啊?” “失落?我为什么要失落呢?” 梁承锐想都没想的反问道。 “比起孤零零的在上面做个孤家寡人,我还是更喜欢和你一起,就像现在这样待在下面,亲亲热热地说着只有我们两个才能够听得见的悄悄话。” “夫君……”虽然对自家傻小子没事有事就张口即来的情话已经有些免疫,但是陆拾遗此刻的心里还是说不出的感动。 “如果那上面有你陪着倒也罢了,如果没有,你根本就不知道坐在上面有多么的难熬……” 梁承锐望向陆拾遗的眼神充满着哀怨的味道。“特别是在下面的人都亲亲热热的与自己的亲人汇聚一堂的时候,你却只能在上面默默的看着,还要勉强自己对每一个人露出笑容。” 陆拾遗被梁承锐说的简直心疼坏了,等到重新坐回到他们的位置上时,她借着桌案的遮掩,一把握住了梁承锐的手与他十指紧扣,用这样的方法表达自己的歉意和对他的安抚。 “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让你感到自责或者难过的。”梁承锐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撒娇的说。 他最舍不得的就是让他的心肝宝贝因为他而感到心里不好受的。 “我知道,是我自己太心疼你了!”陆拾遗眼睛亮闪闪地看着梁承锐,神情很是温柔地说道:“以后不管再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要再扔下你一个人了!无论如何!” “真的吗?希望你能够说到做到。”梁承锐被陆拾遗哄得心花怒放,脸上却还勉强保持住一副镇定地模样道。“你也别怪我对你没信心,实在是你太喜欢骗人了,尤其是喜欢骗我。” 梁承锐在说到陆拾遗喜欢骗他的时候,声音里分明带出来几分委屈。 陆拾遗觉得如果他们现在不是在这皇宫里,不是置身于众目睽睽之下,她一定会狼性大发的把她家的傻小子再从头到脚的啃个痛快! 他怎么能够这么甜? 甜得她整颗心都要为他而彻底的软化成一滩温水了。 前科累累的陆拾遗,再次为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要多诚恳就有多诚恳得向梁承锐道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歉。 在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悄悄话的时候,梁承铮的讲话已经到了最后的尾声,御膳房也正式开始上菜了。 大梁朝实行的是分餐制,每个人桌子上的菜色都因为身份的不同而有所变化,大家也习惯了这样的用餐方法。 肚子早已经饿得咕咕直叫的大梁皇室贵胄和文武百官们刚要拿起手里的筷子想用自己面前的美食,就被前面的那对新婚夫妻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两张食桌并拢在一起的敬王夫妇正在亲亲热热的你一口我一口的给彼此夹着菜。 这个为那个舀汤,那个为这个剥虾,两人的脸上满满地都是快活的笑容。 大家默默地看着那一幕,又看看与妻子(丈夫)离得远远的自己,一时间不由得都有些无言。 用完丰盛的晚膳以后,就是御音坊精心准备的各种歌舞。 御音坊里的女子绝大部分都有着和陆拾遗一样的出身,今天几次三番被陆拾遗刺了眼睛的贵夫人们不着痕迹的朝着陆拾遗所在的方向指指点点起来。 陆拾遗却只做不知的一边和梁承锐品尝着御膳房陆续呈上来的精美点心,一边被不时说着俏皮话哄她开心的梁承锐逗了个花枝乱颤。 陆拾遗这具身体的容貌长得实在是太过出挑,特别是眉心又有那样一点长得恰到好处的观音红痣加成,眼见着因为饮了几杯御酒而有些微醺的敬王妃被敬王耐着性子一点点的哄着喂醒酒汤的时候,殿内也不知道是谁,居然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都有些瞠目结舌的话来。 “哎呀呀,难道是我眼花了不成?我怎么瞧着敬王妃长得有点像因为临产期接近而特意请假不曾入宫的庆阳侯夫人啊!” 第89章 还俗娶妻的和尚(9) 事实上许多人看到敬王妃的第一眼,都觉得她不是一般的眼熟,可不论他们怎样绞尽脑汁,都没能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她这么的面善? 直到刚才那人脱口而出的一语惊醒梦中人。 “哎呀呀,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敬王妃长得确实像极了庆阳侯夫人啊!对了对了,我记得庆阳侯夫人的耳朵上也长了一颗观音红痣啊!” “你们不说我还不觉得,听你们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像了……当年我第一次见到庆阳侯夫人的时候,看到她耳朵上的红痣,还以为她戴了枚红宝石做成的耳饰呢!” 庆阳侯夫人的美貌在大梁京城的上层社会都可以说是鼎鼎有名的。 不知多少人曾经为那位美丽女子的容颜倾倒过,又不知有多少人曾经为那位美丽女子的悲惨遭遇心生怜悯过。 可以这么说,当年若不是她与庆阳侯早在还没有出生以前就已经指腹为婚,大梁京城里还不知道有多少青年才俊要为她大打出手呢。 也正是因为想起了那位庆阳侯夫人的生平,又有不少人满脸古怪地朝着敬王妃所在的方向望了过来—— 如果他们的记忆没有出现差错的话,庆阳侯夫人好像在十几年前走失过一个两岁的女儿吧? 他们依稀记得那小姑娘可是整个庆阳侯府的掌心宝,因为她就如同观音座下的玉女一般,在眉心长了一颗殷红似血的朱砂痣! 当年小姑娘被掳的事情在京城造成了极大的轰动! 不止庆阳侯府的老夫人因为孙女的失踪伤心过度的撒手人寰,老侯爷也险些中风而死,至今都缠绵病榻,生活不能自理。 而这里面最为悲伤的无疑是小姑娘的母亲庆阳侯夫人。 当时她已经有孕六个月,在听说了女儿无故被掳的消息后,当时就大出血的流下了一个已经成型的男婴! 许是在那回彻底伤了身子的缘故,她近十年不曾开怀,直到几年前才又有了身孕。 原本她与庆阳侯心心念念的都期盼着能够生个女娃娃出来,没想到却又是一个小子。 庆阳侯夫人思女成狂,在生下次子没多久,不顾庆阳侯的反对,又几度尝试怀孕,终于在今年又成功地怀上了一胎,据说生产的日子也就在这几天了。 人的记忆就是这么的奇妙,在没有人提起的时候,谁也不会过多联想,可是当有人开了个头后,大家就都不受控制的脑洞大开起来。 庆阳侯府被掳走的那个小姑娘眉心有一点殷红似血的朱砂痣,眼前这位敬王妃也有——而且看位置,竟是分毫不差。 难道…… 这才是敬王会娶一个花魁娘子的真相吗? 很多人脸上的表情都由百思不解变成了恍然大悟。 “这就难怪了,”正阳殿内有人用充满感慨的声音说道:“以敬王的出色也确实只有庆阳侯府的嫡出小姐才能够般配得上!不过这世间的事情委实太过奇妙,谁又能想到皇上与敬王在做了兄弟以后,还能够携手打造出这样的一段连襟佳话呢?” “谁说不是呢!” 又有人兴致勃勃地在旁边迭声附和。 “这也就难怪皇上要在敬王千岁还俗的第一时间就迫不及待的下旨赐婚了,这简直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啊!” 下面的人讨论得沸反盈天,新帝梁承铮就算假装没有听到都不行,心里可谓憋屈的厉害。 ——这些人也是脑子出问题了,居然会把一个青楼出身的花魁误认成庆阳侯府走失的女儿!她配吗?而且,这话又说回来,朕就算再想要和自己的兄弟做连襟,也不会找老十七啊!如果可以的话,朕可是恨不得老十七现在就两脚一蹬的直接去见了我大梁朝的列祖列宗呢! 明明积攒了满肚子的火气,却又不能表露出来的梁承铮心里可谓是恨得牙痒痒。 好在他的爱妃在这个关键时刻,义不容辞的挺身而出,让他憋屈不已的心又重新变得好过起来。 “本宫的堂姐被坏人掳走多年,一直没有音讯,我们全家都非常的想念她。”德妃用整个正阳殿都可以听得到的声音道:“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会因为这份想念而乱认亲人……毕竟,我大梁地域广袤,多得是容貌相似之人,不是吗?” “德妃娘娘的意思是,敬王妃并非是您失踪的那位堂姐吗?”有人在听了德妃的话后,语气颇有几分遗憾的问道。 “虽然本宫也希望敬王妃是——毕竟这么多年以来,本宫的大伯母已经思女成疾——但是很遗憾,尽管本宫的家人这些年来一直都没有放弃过寻找,却依然没什么结果的每每无功而返。” 德妃斩钉截铁的否认,让大家心里说不出的失望。 不过他们转念一想,觉得德妃说的也很对。 这世上长得相似的人可谓多如繁星,如今就算出现了一个长得像庆阳侯夫人的,也没必要大惊小怪的咋咋呼呼。 不过…… 这位敬王妃长得还真的不是一般的像庆阳侯夫人啊! 大家在心里由衷地感慨着。 面上却再没有像刚才那样大大咧咧的嚷嚷出来了。 现场只要有眼睛的人去看,都可以看得出来,德妃对这位疑是她堂姐的敬王妃可是半点好感都没有。 不过对于德妃的想法,大家也不是不能理解。 能够进入这正阳殿参加宫宴的人都可以说是非富即贵,身后也绝大多数都站着一个延续了很多年的庞大家族。 对他们而言,面子可是比里子更重要的东西! 如果是他们碰到像庆阳侯府这样的事情,恐怕不管敬王妃是不是他们家的女儿,他们也都是不会认的,毕竟在这些世家子弟的眼里,家族的名誉可是比他们的性命还要珍贵的存在。 这个话题因为德妃的强横介入,就这样虎头蛇尾地打住了。 不过他们所说的一切到底让假装不胜酒力的歪在梁承锐身上有一口没一口喝着醒酒汤的陆拾遗在心里生出了一份抽个时间去庆阳侯府一探究竟的念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什么在暗示她一般,居然让她想到了初来京城时,在城门口无意间瞧见的那一张如玉侧颜,想到了那个耳垂上同样有着一颗观音红痣的美妇人…… 莫非,她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那位丢了女儿的庆阳侯夫人? 宫宴散场以后,陆拾遗和梁承锐坐上了回敬王府的马车。 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 宫宴上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传入了庆阳侯夫人的耳朵里。 “我想见见那位敬王妃!不管她出身如何如何的糟糕,也不管他是不是我们的女儿。”庆阳侯夫人捧着个大肚子,眼巴巴地看着丈夫和儿子说道。 “以后有机会总能够见到面的。”庆阳侯满眼怜惜的对妻子说道。 因为担心妻子随时都可能生产的缘故,他早早的就和新帝梁承铮告了假,就怕自己在妻子生产的时候没有留在她身边,造成终生都难以挽回的遗憾。 “娘亲,您就算再想要见敬王妃,也要等把肚子里的妹妹生出来再说呀!”庆阳侯夫妇的长子,庆阳侯府的世子陆廷玉也像是哄小孩儿一样的哄着自己的母亲。 “对呀,我怎么把肚子里的这个宝贝蛋给忘记了呢?”被儿子提醒的庆阳侯夫人,虽然还有些怏怏不乐,但是到底没有再像开始一样吵着闹着要见敬王妃了。 由于高龄怀孕的缘故,庆阳侯夫人没事有事的就会感觉到一阵困意袭来,再又和丈夫儿子说了一会儿话后,她的两个眼皮又在不知不觉间慢慢的耷拉了下去。 庆阳侯举重若轻地把妻子抱了起来放入温暖的床铺中,又替她盖好被子,随后才对抱着次子的长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父子三人一起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卧房。 “父亲,您说那位敬王妃是不是真的有可能与我们家有些关联?”陆廷玉的话说得含蓄,但眼睛里的殷切和希冀,瞎子都能够感觉得到。 庆阳侯闻言苦笑一声,“宫里的娘娘不也说了吗?这世间人多有相似之处——大概这又是一个让人失望无比的巧合吧。” “别的我都不担心,我就担心娘亲在发现又一次弄错后,身体会承受不住。”陆廷玉眼里的那一抹希望消失了。 是啊,他们找了这么多年都音讯全无的人,又怎么可能会以这样一种姿态,毫无预兆的冒出来呢? 如果老天爷真的这么仁慈的话,也不会让他们在漫漫无边的寻亲的路上一次又一次的空手而归了。 “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 庆阳侯长叹了一口气。“更让我感到害怕的是,廷玉……如果你娘亲这回又给你生了一个弟弟出来,我真的很担心她会疯掉……” 庆阳侯的眼眶因为恐惧而隐隐发红。“终归,她的年纪也不小了,这很可能是她生产的最后一胎……” 在庆阳侯父子为庆阳侯夫人的安危忧心忡忡的时候,守岁守得无聊了的陆拾遗正和梁承锐相拥蜷缩在暖和的被窝里浓情蜜意的玩着亲亲游戏。 刚刚才妖精打架了一回的两人心情不是一般的飞扬,玩起游戏来也是兴致勃勃得你争我抢的互不相让。 “说了不准把齿关打开的,你输了!”陆拾遗得意洋洋地咬了口梁承锐高挺的鼻子,“好啦,这次还是我在上面!” “不行!”梁承锐咬着被角哭唧唧地抗议,“你耍赖!我亲你的时候明明规矩的很,手放在你腰上一动不动,可你亲我的时候……手却到处点火……把我弄得意乱情迷……我也是个正常男人……我当然会忍不住……” “不,那是你定力不好!”陆拾遗翻身压坐在梁承锐身上,“愿赌服输!反正这一轮你要听我摆布!” “哼!”梁承锐一把将被子罩在头上,摆出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架势。 “梁承锐!”陆拾遗眯着眼睛瞪着躲被窝里的他,冷笑一声,“你再这样磨蹭下去,可别怪我真的去把郭先生请来帮忙了啊!” “你敢!”梁承锐猛地一掀被子,翻身重新把陆拾遗压在了自己身下,就是一通小奶狗似的抗议乱啃。 “谁让你出尔反尔,不遵守游戏规则的!”陆拾遗佯装出一副‘我很生气’的表情左躲右闪,但眼睛里却分明闪耀着愉悦的光芒和几乎要溢于言表的浓浓笑意。 “明明是你先不遵守规矩的!”梁承锐愤愤一口咬在自己曾经留下的咬痕处,“有本事我们就再来一回,你看我这次还会不会再上你的恶当!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必须先说好——你不能再像刚才那样对我动手动脚的耍小手段!” “好啊,再来就再来。”陆拾遗捧住梁承锐的脸与他对视,“我这样捧着你的脸应该不算是耍小手段吧?” 一脸如临大敌的梁承锐缓缓点了点头,“只要你不乱动,就不算。” “好,不算就好,”陆拾遗眉眼弯弯地凑近梁承锐在他好看的薄唇上浅啄了一口。 梁承锐条件反射地咬紧牙关,腮帮子的往里面凹了凹,陆拾遗险些被他这一举动逗得从床上翻下去,好不容易她才忍住了满心的发噱,又在梁承锐的嘴唇上亲了一口。 梁承锐被她亲得小心肝乱颤,“你能不能别有一下没一下的,你、你这样我,我会——” “我这样怎么了?我这样做犯规了吗?”陆拾遗直接打断了梁承锐未说完的抱怨,还故意拖长了腔调的逗他。“还是我又耍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小手段了吗?” 梁承锐憋屈的拿眼睛瞪她,悻悻然地抿了抿有点发干的嘴唇,说:“没有。” “既然没有,那你就乖乖的别出声,免得影响到我的发挥!”陆拾遗忍住几乎要冲口而出的笑意,一本正经地又在梁承锐唇上亲了一口。 她就这样亲啊亲啊的,每次都和蜻蜓点水似的,偶尔还会用带着诱惑地语气满脸感慨地说:“哎呀呀,我的承承怎么就这么的好吃,这么的甜呢?甜的我都有些爱不释口了!嗯嗯,我要再多亲两口、再再多亲两口……” 梁承锐最喜欢的就是陆拾遗用充满着爱意的口吻夸奖他,每次他都会被她夸得晕头转向的连自己姓谁名谁都不知道了。 因此,在陆拾遗陡然把舌头探了进来猛地撬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松的齿关并且又一次把他吻得险些没断气后,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居然又上当了! “你——你——你——”梁承锐被陆拾遗亲得俊脸发红,整个人都差点没恼羞成怒得原地爆炸。 陆拾遗舔去他唇角那一缕银丝,轻笑着看他,一脸假惺惺地问:“哎呀呀,我这样做,应该符合游戏规则,不算是又再耍什么小手段吧?” “是我自己不争气……”梁承锐忍气吞声的把脸扭到一边,“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我保证不会反抗。” “我的好夫君,你这样偷换概念可不行哟,”陆拾遗笑靥如花地重新坐回到梁承锐的身上,“我要的可不是你的不反抗,而是你的倾力配合哦!” 梁承锐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的把脸扭了过来,与陆拾遗对视半晌,终于主动把自己的脖子送到了陆拾遗面前。 陆拾遗低低一笑,吻住了她家傻小子那被她啃得又红又紫的敏感所在。 一声极力压抑地低喘从身下人的唇中逸出,陆拾遗这个始作俑者不由得笑得更欢了。 对于过年,大梁人最看重的就是大年三十和十五元宵。 正月十五这天,陆拾遗和梁承锐手牵着手来到大梁每年一度的灯市上看花灯。 梁承锐先是和陆拾遗在一个面人摊子前做了两个与他们长得十分相似的面人让陆拾遗拿着,然后才和她一起去猜灯谜。 由于两人都是点亮了记忆金手指的怪胎,因此这灯市上的灯谜就没有一个能难得住他们的,后来他们猜得实在无聊,干脆弃了这猜来猜去的元宵风俗,一心一意的欣赏起花灯的美丽来。 走着走着,他们居然惊喜的看到了一个颇为精巧的首饰摊子。 虽然这摊子上的首饰质地十分的一般,但卖家的巧手让每一件首饰都仿佛艺术生一样的美轮美奂。 梁承锐一眼就相中了一对小红灯笼形状的耳环,赶忙从摊子上拿起来就要往陆拾遗耳垂上比划。 陆拾遗笑靥如花地配合着他的举动,撩起头上的帷帽,侧着脸让他取下了自己耳朵上的那对同样是他送的粉珍珠耳坠,换上了这对小红灯笼的。 陆拾遗看着他满脸郑重的表情,忍不住调侃他, “只可惜你的头发太短,我这个做娘子的就是想送根玉簪子给你做定情信物你也用不了啊。” 在大梁的元宵节,历来就有男女互赠定情信物的习俗,以此向彼此许下相守一生的承诺。 “就算发簪暂时用不了,镯子和项链也行啊,反正可以用衣服遮掩不是吗?”梁承锐对此是半点都不介意。 “那耳坠呢?”陆拾遗故意晃着自己耳朵上的小灯笼耳坠逗他。 梁承锐面不改色的看着陆拾遗道:“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 “闪开!都给我闪开!马车撞人可不长眼睛啊!闪开!” 他话还没说完,前面不远处就传来人焦急无比地呼喝声和马蹄疯狂在地面踩踏的轰鸣之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的把自己的心肝宝贝护往身后的梁承锐大皱眉头,“闹市纵马,大梁的顺天府衙门难道就是个摆设吗?!” “夫君,你先别生气,这里面应该另有隐情。”陆拾遗从梁承锐身后探出头来,安抚地顺了顺他的背脊。 她知道,她家的傻小子当了两辈子的好皇帝,早就把爱民如子当作了一种本能,见到这样的情形自然不能忍! “隐情?”梁承锐眉心一跳,下意识地往那在众多护卫护持下横冲直撞的马车看去,就见那刚才拼命叫喊的车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驾驶着马车在一处角落里停了下来,正焦急无比的询问这附近有没有大夫? 与此同时,也有多管闲事的好事者把那一行车队之所以会在闹市横冲直撞的原因打探出来了。 原来,庆阳侯夫人的母亲因为吃元宵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就卡了嗓子,如今已经呈病危状态,连匆忙赶过去的太医都说要准备后事了。 挺着大肚子的庆阳侯夫人在接到消息后,不顾丈夫庆阳侯的激烈反对,执意要带着两个儿子正想着要去见自己的母亲最后一面! 谁料,这世间的事儿就是这么的巧而又巧! 马车行到半途,经过灯市的时候,庆阳侯夫人居然真的如庆阳侯所担心的那样破了羊水,随时都可能生产了! 原本并不打算多管闲事的陆拾遗听说那即将生产的贵妇人是庆阳侯夫人时,心头忍不住地就是一动,然后二话不说地拎起裙摆就朝着马车所在的方向跑。 梁承锐见此情形急忙跟上。 后面摆摊的小贩见他们要走,连忙高声提醒道:“客官,你们还没有给钱呢!” 梁承锐头也不回地往后抛出一枚压岁的金锞,言简意赅的说了句:“不用找了。”就三步并作两步的又追着陆拾遗去了。 小贩没想到自己还能发上这样一笔横财。 只见他傻乎乎地把那金锞子放在嘴里重重的咬了一口。 一时间兴奋得整个人都呆站住了。 而这边陆拾遗已经气喘吁吁地小跑到了被护卫们把控的密不透风的马车前。 “娘亲!您再坚持一下,父亲他已经去太医院叫大夫去了!父亲他马上就会过来了!” “娘亲!呜呜呜!你怎么了?娘亲!你怎么流了这么多的汗?你怎么流血了?娘亲?!” 她一靠近就听到里面传出一个明明慌乱的不行还要强作镇定的男声以及一个哇哇大哭的男童声。 “廷玉!带着你弟弟出去!赶紧带着你弟弟出去!你们不能待在马车里!娘亲还能够坚持得住!你们快出去!” 紧接着响起的正是陆拾遗曾经听过的那个带着一点愁绪和焦急的仓皇女音。 陆拾遗没有再犹豫,又往前疾走了两步,在车夫和众庆阳侯府护卫不解又带着几分戒备的注视中,掀开自己头上帷帽的一角,语气颇为急促的毛遂自荐道:“我是敬王妃,会医术,懂接生,还请让开,放我过去。” 陆拾遗的这一番话,让不论车里还是车外的人都不约而同的精神一振,庆阳侯世子更是激动地亲自一掀车帘,主动下车来请。 不想,他在看到陆拾遗的容貌时,却大脑一片空白的整个人都怔愣住了。 被小贩绊了一下,现在才赶过来的醋坛子梁承锐哪里受得了这个,脸色一黑地就要伸手把自己的心肝宝贝藏自己身后边去。 陆拾遗实在是拿他这副小气鬼似的模样没辙,无奈地轻拧了把他腰间的软肉,“不许胡闹!”然后望着满脸不可思议的庆阳侯世子道:“世子难道打算就这么一直发呆下去吗?” “你……你……”庆阳侯世子陆廷玉这才如梦初醒一般的滑动了两下喉结,手忙脚乱地做了个邀请的手势道:“还请敬王妃多多帮忙!” 他一面说一面魂不守舍般地重新钻回马车把里面惊吓得都有些表情呆滞的幼弟抱了出来。 陆拾遗干脆利落地回了他一句:“义不容辞。” 就掀开车帘,踩着脚踏钻进马车里去了。 两张足有七八分相似的绝美容颜也在这一刻对望了个正着。 肚腹剧痛却因为害怕儿子们担心而强忍着不哭出声来的庆阳侯夫人在看到陆拾遗眉心那一点殷红似血的观音痣时,泪水几乎在瞬间夺眶而出。 她抖着嗓子,伸出不住轻颤的手一点点地去碰触陆拾遗眉心的那一粒红痣,用泣不成声的语调不住地迭声唤已经在心坎里不知道唤了多少回的名,“宝宝!你是我的宝宝!娘亲总算是又见到你了!” 第90章 还俗娶妻的和尚(10) 陆拾遗见过很多女人的眼睛,但是却没有一双像现在这样让她心生震动过。 这是一双忆女成狂的眼睛,也是一双母亲的眼睛。 陆拾遗心里的那点算计就如同暴晒在烈日下的雪一样,在这双充满着殷盼和渴望的眼睛时,瞬间融化的无影无踪。 “我也很希望自己是您的宝宝,因为我也一直在寻找我的家人,不过在此之前,我们的当务之急应该是您肚子里的这个孩子,”陆拾遗拿自己的手绢给庆阳侯夫人擦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现在已经赶不及回家了,您必须在马车里生产,我希望您能够坚强一点,毕竟,您的家人都在外面等着您的好消息呢。” “你……你也是我的……我的家人……我的孩子……”庆阳侯夫人忍住阵痛,用力捉住陆拾遗的手,“没有哪个做母亲的会认不出自己的孩子,我知道你是,我知道你一定是!” 陆拾遗见她痛得整个人都有些神志不清了,还依然固执地坚持着这一点,心里止不住地就是一软,然后顺着她的口风就是好一番应和。 庆阳侯夫人心满意足地看着陆拾遗,然后在陆拾遗的帮助下开始努力生产。 听着里面此起彼伏的闷喘呜咽声,抱着幼弟站在马车外面的陆廷玉心里真的是说不出的紧张和焦灼,为了避免自己把自己吓个半死,他把注意力放到紧跟着陆拾遗过来的梁承锐身上,努力没话找话。 “今晚能够碰到敬王千岁和敬王妃真是我庆阳侯府三生有幸,等到家母平安生产后,我们全家定会正式去往敬王府拜谢,还请王爷到时候不要将我们拒之门外才是。” “拙荆也不过举手之劳,陆世子根本就没必要把这微不足道的小事放在心上,至于登门拜谢什么的,那就更没必要了。” 作为一个心里眼里只有自己爱人的醋坛子,梁承锐对于这个紧盯着自己爱人不放的所谓世子是半点好感都没有的,因此他皱着眉,用很是冷硬地声音直接拒绝了陆廷玉的邀请。 陆廷玉没想到梁承锐说话会这么的不客气,一时间脸上的笑容都僵掉了。 不过好在他也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在最初的卡壳后,很快就装出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和梁承锐一板一眼的讨论起佛法来了。 对于他的这一改弦易辙,梁承锐倒是适应良好,只要对方不觊觎他的妻子,他自然也不介意与他随口聊点什么,权当是打发时间。 而且这位陆世子虽然眼神有些惹人讨厌,但是肚子里还是颇有学识,至少,他跟得上梁承锐的谈话步骤,偶尔还会说出一些让梁承锐都有些眼前一亮的观点。 由于庆阳侯夫人已经不是第一次生产的缘故,她这一胎依然分娩的十分顺利,等到庆阳侯带着太医院专攻孕产这一类的太医过来时,马车里已经响起了一声嘹亮的婴啼。 庆阳侯激动的眼泪都差点没从眼眶里流出来,他眼巴巴地看着马车,语气急促又充满希冀地问长子陆廷玉,“是不是个女娃娃?是不是?” 陆廷玉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说道:“您问我,我问谁啊?孩子还在里面,没有抱出来呢。” 被长子这么一提醒的庆阳侯总算又得到了片刻的清醒。 他声音很是焦虑地再次问道:“里面是谁在给你娘接生?你们找到大夫了吗?” 陆廷玉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他沉默了一会,才对庆阳侯道:“父亲,在里面给娘接生的人是……是敬王妃。” “什么?”庆阳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人选可大大的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确实是敬王妃。”陆廷玉用肯定的语气告诉自己的父亲,然后又把父亲介绍给了敬王梁承锐。 敬王梁承锐在大梁是一个十分神奇的人物,他的名声众所周知,但是他的真面目却罕有人见过。 他总是深居简出的呆在悬空寺里,在过去的那些时间里,更是连宫里的各种宴会都很少参加。 坦白说,今天能够在灯市上见到敬王,陆廷玉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特别是在他看了敬王妃的容貌以后,心中更是说不出的复杂。如果敬王妃真的如他所猜想的那样是他的妹妹的话,那么……敬王妃不就成了他的妹婿了吗? 单单是这么一想,陆廷玉就有一种自己还在做梦,压根就没有睡醒的飘忽感。 一门心思惦念着自己夫人和孩子的庆阳侯在长子把敬王介绍给他的时候,整张脸上的表情都显得有些不自然起来,他可没忘记最近京城里关于敬王妃和他们一家的诸多流言蜚语,就在他琢磨着要不要好好的和敬王解释沟通一下的时候,陆拾遗抱着一个用毯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小襁褓言笑晏晏地探出头来,向所有人宣布说庆阳侯夫人生了一个头发浓密,五官瞧着也很是出色的男婴。 庆阳侯听说自己妻子又生了一个男孩后,心里止不住的就是一沉,只是还没等他面上做出什么反应,他的眼神就彻底的被陆拾遗的面容和她眉心上那一颗殷红似血的朱砂痣给吸引住了。 如果说庆阳侯世子陆廷玉盯着他的妻子不放让他满心蹿火的话,那么,当庆阳侯也一眨不眨的紧盯着他妻子不放时,梁承锐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恐怕是误会了这对父子之所以会紧盯着他妻子不放的缘由所在了。 想到在宫宴上曾经听过的有关对妻子与庆阳侯夫人之间关系的猜测,梁承锐望向庆阳侯父子的眼神不由得多上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莫非,这两人还真的是他妻子这一辈子的亲人? 这可能吗? “你……你……”庆阳侯陆德正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陆拾遗,支吾磕绊了半晌,才在长子陆廷玉的提醒下,用很是干涩的语气郑重地向陆拾遗帮助他妻子生产的事情表示了真心的感谢。 不过在感谢的同时,他也没忘记尽量用一种克制又不显得太过迫切的语气对陆拾遗道:“说句冒昧的话,王妃娘娘长得实在是太像本侯的夫人和本侯曾经被坏人掳走的女儿,不知王妃娘娘可知自己的亲生父母姓谁名谁?又对自己小时候发生的事情还记得多少?” 在说这话的时候,庆阳侯因为高度的紧张,浑身都止不住有些战栗。 至于那个才出生没多久的儿子,则直接被他彻底抛在了脑后面。 “我是被人卖进明月楼里的,至于被谁卖的,当时的我年纪实在太小,已经记不清了。”陆拾遗这话一出口,不止庆阳侯觉得满心惋惜,就连世子陆廷玉脸上的表情也是说不出的难过和遗憾。 “不过——”陆拾遗话锋一转,很快又让这对父子精神一振,“在我跟着王爷离开雂州府的时候,把我养大的那位妈妈,特意把一件我小时候穿的小衣裳还给了我,她说,我也许可以凭借着那件衣裳找回自己的生身父母。” 尽管因为生产而疲惫欲死,但却一直坚持着没有昏睡而是努力竖起耳朵听着外面说话声的庆阳侯夫人在听到陆拾遗说小衣裳的时候,整个人都激动起来,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捉住已经小心翼翼又把小襁褓抱回来的陆拾遗的胳膊,目不转睛地看着陆拾遗问道:“那件小衣裳是什么颜色的?是不是大红色的?” 陆拾遗不忍让才生产不久的庆阳侯夫人焦虑太过,连忙道:“确实是一件大红色的小衣裳,上面还用金线绣了金玉满堂的吉祥纹饰,看上去非常的精致漂亮,” “那是你祖母绣的……你祖母最疼你,那是她送给你过两岁生辰的礼物……”庆阳侯夫人眼泪扑簌簌地不停地往下落,“侯爷!你听到我们说的话了吗?我们找到女儿了!我们找到我们的拾娘了!” “拾娘?”陆拾遗有些怔然的重复。 “是啊,拾娘,你在族里排行第十,所以我们才一直叫你拾娘。”庆阳侯夫人泪光盈盈地看着陆拾遗,“你的名字叫做陆拾遗,是我们庆阳侯府的嫡长女,由于你眉心长了一粒朱砂痣的缘故,所以大家都喜欢开玩笑说你是观音菩萨座下的玉女投胎,因此,我们还喜欢叫你玉宝……拾娘!娘亲真的不是在做梦吧?你真的回到娘亲身边了?” “您确实不是在做梦,不过,我觉得在您和您的家人认下我以前,最好还是先看看我手里的那件小衣裳,然后再滴血验……好好好,我不说了,您别哭,您现在可哭不得,会伤身体的!” 陆拾遗话才说到一半,庆阳侯夫人的泪水已经有如泉涌一样的再次夺眶而出了。 “刚才娘亲就和你说过,没有哪个做母亲的会认不出自己的女儿的,”庆阳侯夫人用一种近乎可以把陆拾遗整个暖化了的眼神宠溺无比的看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宝贝,“不过既然你执意要滴血验亲,那就验吧,虽然在娘亲看来这根本就是多此一举,完全就没有必要。不过,就算要验也不是现在,你外祖母她今天因为贪嘴,多吃了两个汤圆,卡到了嗓子,现在也不知道……” 想到自己老母亲的庆阳侯夫人脸上的表情又重新变得悲伤起来。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孩子,你愿意和娘亲一起去看看你外祖母吗?这些年以来,她也和娘亲一样,一直都惦记着你这个外孙女呢!想必在看到你以后,她心里也会十分高兴的。” 此时在心里已经可以确定原身确实是庆阳侯夫妇之女的陆拾遗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说什么扫兴的话,庆阳侯夫人刚一开口,陆拾遗就点头同意了。 得到陆拾遗首肯的庆阳侯夫人高兴得不行,在太医替她扶过脉以后,确定她的身体还算不错后,就紧赶慢赶地换乘了一辆马车重新出发了。 庆阳侯夫人的娘家在京城也是举重若轻的存在。 这个家族阁老就出了五个,因此他们住的那一条街也被人唤作是阁老街。 到了朱府,陆拾遗等人受到了朱府上下的热烈欢迎,庆阳侯夫人也在第一时间抱着自己刚刚出生的小儿子住进了娘家特意为她准备的月子房里。 心里既为自己总算找回了牵肠挂肚的女儿而欣喜万分,又担忧自己母亲目前状况的庆阳侯夫人眼见着大家一点都没有把她抬往正房去见她母亲的迹象,不由得一把抓住自己嫂子朱夫人的手,语气分外焦急地问道:“嫂子,老太君……” 眼神有瞬间闪烁的朱夫人闻言猛地一拍额头,“哎呀,你不问我们都差点忘了还没跟你说呢!”她脸上露出一个心有余悸的表情,很是后怕地拍着胸口对自己忧心忡忡的小姑子忙不迭解释道;“今儿老太君刚被卡到的时候,可把我们慌得够呛,特别是太医院里的太医在看了以后也说让我们赶紧置办起来的时候,我们更是六神无主的厉害——” 如果婆婆当真死在了十五元宵节,那么他们以后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朱夫人一边给已经躺倒床上的庆阳侯夫人盖被子,一边继续道:“后来,还是你大哥发了狠,直说死马当活马医,不顾大家反对地把老太君倒提起来,就是一通很甩——当时我们都以为他疯了!没想到那卡住老太君喉管的汤圆居然还真就被他这样稀里糊涂的给颠簸出来了!如今老太君虽然人瞧着还有些晕头晕脑的,不过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太医也说只需将养些时日,又会变得和以前一样精神矍铄的到处走动了!” 庆阳侯夫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嫂子,几乎以为自己在听什么传奇故事。 她半信半疑地看着朱夫人道:“嫂子,你该不会是怕我承受不住打击,故意拿话来哄我的吧?” “我没事吃饱了撑的拿这个来哄你,”朱夫人没好气地瞪了庆阳侯夫人一眼,她们两个在没有出嫁前就是闺中密友,关系十分的好,即便后来成了一家人,也没生出什么龌蹉来,相反,两人的感情还更上一层楼了。“等老太君身体再好一些,她肯定坐不住,到时候,她亲自来看你,你总会相信了吧?” 庆阳侯夫人看着自家嫂子那言之凿凿的模样,顿时松了好大一口气地浑身瘫倒在床上。 “老太君没事就好,老太君没事就好!” 她如同劫后余生一般的喃喃自语着。 朱夫人看着这样的小姑子,眼睛止不住的有些发红。 她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庆阳侯夫人道:“老太君虽然是个豁达的脾性,但是如果知道因为她的缘故害得你在月子里养不好,身体出了问题,她心里肯定会难过的,你就是为了她好,也要安安分分的呆在这月子房里扎扎实实的坐满两个月,知道吗?!” 庆阳侯夫人一脸感激地握住朱夫人的手往自己脸上贴,“还是嫂子心疼我!” 她眉眼也因为自己嫂子的好消息而重新变得鲜活起来。 “对了,嫂子,你快来见见我女儿,这是拾娘,”庆阳侯夫人又一把抓住从进入朱府就一直亦步亦趋跟在她身边的陆拾遗的手,“这是你大舅母,来啊,拾娘,赶紧叫人啊。” 陆拾遗在朱夫人带着几分探究和几分打量的眼神中,稳稳地对她行了个礼,语声清脆地叫了声:“大舅母。” 朱夫人满脸感慨地看着陆拾遗,“像!真的是像极了你娘!特别是这一颗观音痣!” 陆拾遗和朱夫人陪着庆阳侯夫人说了好一番话,又吩咐了丫鬟们好生侍候以后,才轻手轻脚地退出了仓促给庆阳侯夫人布置出来的月子房。 “舅母一看你,就知道定然是个机灵的孩子,想必你也看得出来,舅母刚才撒谎了。” 朱夫人满脸唏嘘之色地回头望了月子房一眼,不待陆拾遗开口,就主动解释起来。 “你舅舅的法子虽然好,但是对一位已经七十多岁的老人家而言,还是太过勉强了……眼下你外祖母人虽然救过来了,可却至今昏迷不醒……太医院的太医说……以后还能不能醒来都是一个未知数……这事儿你可千万别告诉你母亲,她在随时都可能生产的时候跑出来已经够胡闹了,我可不希望她这次没坐好月子,毁了自个儿的身子骨。” 陆拾遗很为这对姑嫂之间的情谊感到动容,面对朱夫人充满担忧的眼神,她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道:“还请舅母放心,在母亲面前,我会仔细注意自己的言辞的。” 朱夫人对陆拾遗的乖巧很是满意,她又忍不住握住陆拾遗的手拍了拍,然后温言软语地问起了陆拾遗这些年的经历。 由于刚刚急着要安置自家小姑子的缘故,她对眼前这突然冒出来的外甥女的具体情况还都一无所知呢。 陆拾遗并不觉得自己的出身有什么好隐瞒的,就算她不说,朱夫人也可以从别人嘴里听到——还可能把她说得十分不堪——因此,她几乎没怎么犹豫的就把自己的出身来历和盘托出了。 事实上在见到梁承锐那个醒目无比的大光头时,朱夫人对陆拾遗和梁承锐的身份就已经有了些许猜测,毕竟这段时间传她家小姑子与敬王妃事情的好事者不是一般的多,只是,她还真没想到流言蜚语居然也会有成真的时候! 这敬王妃竟然还真的是她小姑子被人掳走的女儿! 原本对敬王妃还颇有几分恶感的朱夫人在知晓了敬王妃与她家小姑子的关系后,哪里还会因为敬王妃曾经出身花楼而不喜,现如今的她对敬王妃可谓是心疼坏了,只见她一把将陆拾遗搂进怀里就是好一通揉搓,“这些年来,可真的是苦了你了!” 朱夫人抱了陆拾遗好长一段时间,说什么都不肯撒手。 直到她的丈夫也就是陆拾遗的舅舅派人来喊,她才恋恋不舍地牵着陆拾遗的手去了前厅。 在大梁,历来就有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说法,陆拾遗的舅舅朱修撰别瞧着现在只是个看似不起眼的从六品修撰,但是在大梁京城却没有一个人敢小瞧他,因为大家都知道,如果说恪王是先帝心里早就认定的太子的话,那么这位朱修撰就是先帝心里特意为新帝准备的储相! 如果恪王梁承链能够顺利登基的话,那么现在的朱修撰恐怕早就已经不是什么朱修撰了。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不仅被绝大部分朝臣看好的恪王没能登基,继任先帝皇位的还是恪王的死对头禹王梁承铮! 如此,作为恪王梁承铮储相存在的朱修撰自然也就跟着倒了大霉! 现如今的他,别说是施展什么了,不被小鸡肚肠的新帝送去见了阎王还是看在妹妹婆家的份儿上! 毕竟妹妹小叔子家的女儿进了宫做了德妃,与他们家也算是有了点七扭八拐的联系。 和庆阳侯父子一样,朱修撰在见到陆拾遗的时候,也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了她好长时间,才用很是感触地声音说了句几乎与妻子一模一样地话:“像!真真是像极了妹妹!” 陆拾遗在朱夫人的指引下,对着朱修撰敛衽行了一礼。 朱修撰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手忙脚乱地在自己身上到处摸见面礼,边摸还边用激动不已的声音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只可惜老太君现在还处于昏迷不醒之中,要是她知道她牵挂了这么多年的外孙女找来了,她心里得多高兴呀!” “舅舅不用难过,外祖母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醒过来的。”陆拾遗对这位朱修撰也颇有好感,因为他看向她的眼神就和庆阳侯夫妇一样,满满的都是慈爱和宠溺,那是只有至亲长辈在见到自己心爱晚辈时才会有的眼神。 朱修撰虽然已经对母亲清醒的事情不在抱有太大指望,但依然强打起精神,不住用赞同地语气说道:“你外祖母性格刚毅顽强,如果她知道她心心念念牵挂着的外孙女找回来了,肯定会很快睁开眼睛的!” 他像是想到什么,一边把一块羊脂玉佩送给外甥女做见面礼,一边又语重心长地叮嘱她道:“你母亲今日为了赶来见你外祖母,身体吃了大苦头,还不知道能不能补得回来,关于你外祖母昏迷的事,我已经率先嘱咐你舅母千万不要告诉你母亲,你可也要记得守口如瓶啊,妹夫、廷玉,你们也一样,千万别漏了口风,又给妹妹平添一桩负担啊!” 从这一番话就可以看出,朱修撰与他妹妹之间的感情十分深厚,拳拳爱妹之心更是溢于言表。 庆阳侯等人自然也是满口答应不迭。 朱修撰又把注意力放到了自己新上任的外甥女婿身上。 从一开始就刻意在晾着对方想要瞧瞧对方秉性的朱修撰对于这个一直都紧盯着自己外甥女不放的外甥女婿还是颇为满意的。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这虽然顶着个大光头,但依然显得一表人才风姿不凡的敬王千岁道:“鄙府今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怠慢了王爷,还请王爷不要见怪才是。” “舅舅这是哪里话,”梁承锐一脸都不见外地对朱修撰叫得亲热,“咱们都是一家人,又何必论那样的虚礼。” 眼睛总是控制不住往自己妹妹那边偷瞄的庆阳侯世子陆廷玉在听了自己这敬王妹婿的话后,险些没从自己坐在的玫瑰椅上摔下去! 这还是那个脾气臭得跟茅坑里的石头有一拼的敬王千岁吗? 他可没忘记前不久对方是怎么不给他面子的直接拿话堵得他气都喘不过来的。 这边厢,陆廷玉在自己心里腹诽连连,那边厢,与梁承锐你来我往有问有答的庆阳侯与朱编撰望向梁承锐的眼神已经越来越慈祥,越来越和蔼可亲了。 京城里从来就不缺少有心人。 敬王妃当街与生产中的庆阳侯夫人相认,并且已经跟着庆阳侯一家去阁老街探望朱老太君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城的上层社会。 这里面自然也包括着德妃的父亲,庆阳侯庶弟陆德道! 当陆德道听说敬王妃确实就是他嫡兄的女儿时,他几乎是想都没想的直接砸了自己手里的茶杯,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跪在他自己脚下的仆役道:“消息确定属实吗?” 那下属虽然不知道他为何会如此激动,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把灯市上所发生的那一幕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 陆德道近乎失魂落魄地挥手赶走了这他特意安插在自己嫡兄身边的护卫,眼神复杂莫名的仰望着不住有火树银花腾空而起的天空自言自语道:“难道我陆某人认错了真龙?真正的真龙不是现在的皇上而是……而是自幼就被送入了悬空寺剃度出家的敬王千岁不成?” 第91章 还俗娶妻的和尚(11) 陆朱两家人关系十分亲厚,再加上朱家三代往上数也就得了这么一个闺女,因此对于庆阳侯夫人留在娘家坐月子的事情,不论是朱编撰还是庆阳侯夫人的闺中密友朱夫人都乐见其成,欢喜的不行。 庆阳侯陆德正与朱编撰这个大舅子的关系也不是一般的铁,因此朱编撰刚向他漏了想让妹妹在娘家扎扎实实坐一次双月子的口风,他就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了。不过,在此之前,他也没忘记和大舅子商量一下先带着女儿回去认祖归宗,见见老父亲和家里其他人的事情。 “当年我父亲就是因为拾娘走丢的事情才在床上一躺就是这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孩子找到了,自然也该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妹夫考虑的很周到,这确实是应该的,相信老侯爷盼这一天也盼了许久了。”朱编撰虽然也舍不得这好不容易回来的外甥女,但也知道事有轻重缓急,人也生疏亲近之分。再没有孙女找到了却不让一直心心念念惦挂着的亲祖父看的道理。 庆阳侯又郑重其事的拜托了一番朱夫人,恳请她多加援手好好照顾自己的妻子,又把次子和尚在襁褓中的幼子留下来陪伴妻子打发时间,随后才带着长子和才出炉没多久的王妃女儿和王爷女婿在又一次探望完仍处于昏迷中的丈母娘后,兴冲冲地往回赶。 已经收到消息的庆阳侯府此时已经灯火通明的大开中门。 陆德正的庶弟陆德道和他嫡亲的弟弟陆德直已经带这一大家子人情绪很是激动地迎了上来。 他们先是郑重其事地向敬王梁承锐行了礼,然后陆德道才激动地眼泪哗哗直流地攥住自己大哥的胳膊,不停地拍打着说起了话! “大哥!大哥!好啊!你和大嫂总算是苦尽甘来了,总算是苦尽甘来了!”他一面说,一面目光紧锁着陆拾遗和梁承锐两口子不放。“这位就是侄女儿吧?像!真的是太像了!侄女儿长得简直就是和大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呀!这一瞧就是咱们庆阳侯府的人啊!好!好!好!” 陆德道欢喜地整个人都要昏厥过去。 反倒是陆德直这个正牌三叔虽然面上也瞧得出激动之色,但是还能够克制得住,只是深深地打量了陆拾遗好一阵子,声音很是感慨地说了句:“平安回来就好。”就没有再说别的什么了。 陆拾遗的二婶和三婶也在这个时候,一边一个的挽住了陆拾遗的胳膊,把她往庆阳侯府里带,边带边耐心的问陆拾遗现在叫什么名儿,又问她这些年过得究竟如何,总之都是陆拾遗在朱府里曾经已经回答过的那些问题。 陆拾遗虽然已经回答过了很多回,但是,在面对两人的殷切询问时,她依然有问必答。 陆拾遗的乖巧让她的两个婶婶说不出的喜欢,在进了正房以后,她们赶忙把陆拾遗的堂弟堂妹们统统叫过来与陆拾遗见礼。陆拾遗是她这一辈最大的孩子,因而家里的晚辈们都要喊她一声大姐。 陆府的孩子们对于这位大姐还是挺好奇的,一直都拿眼睛来来回回地打量她的容貌和她的一举一动。 在热热闹闹的好一番寒暄后,庆阳侯父子带着陆拾遗夫妇去见了老庆阳侯。 老庆阳侯因为自己捧在掌心里娇宠的嫡长孙女说没就没了的缘故,一口气提不上来,险些就随着老伴儿去了,好在他从小就在军营里打熬筋骨,身体硬朗得很,虽然中了风,但还是勉勉强强地从鬼门关又挣扎了回来。 他活得吃力,但是性子却不是一般的犟拧固执! “老婆子没有等到孙女儿回来,我老头子来等!我总有一日能够等到我大孙女儿回来的!” 抱持着这样一种毅力,他一等就是十数年。 如今,当看到那个尽管恋恋不舍但依然把手里的小米糕往他嘴里塞的小胖妞出落的如此亭亭玉立的站在自己面前,并且还得了那样一门好姻缘的老庆阳侯止不住地整个人都有些老泪纵横。 已经在床上瘫痪了许多年的他,颤巍巍地伸出自己唯一能够活动的右手,一点点地与陆拾遗主动凑将过来的两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拾……拾娘……爷爷的乖孙女……可算是回家了!” 他说话的声音十分含糊,嘴巴里还时不时地流出许多口水出来,陆拾遗却仿佛浑然未觉一般地拿手绢给他擦拭,边擦边用干涩地嗓音道;“是的,爷爷,您调皮捣蛋的大孙女回来了!为了好好教训她这一出走就是好些年的坏行为,您可得赶紧好起来,好好的教训她一顿!” “不……舍……舍不得……”老庆阳侯被陆拾遗逗的笑弯了眼睛,浑浊地老泪也止不住的汹涌而出。“爷爷……舍不得……” 看着这样的老庆阳侯,陆拾遗的心里说不出的感慨,对害死了原主的恪王,和不知道什么原因拐走了原主的罪魁祸首可谓是深恶痛绝!如果不是他们,原主一定会拥有一个十分幸福的童年,然后在全家人的祝福下欢欢喜喜的嫁给一个她喜欢的丈夫……而不是活生生的被人凌虐而死! 想到原主心中一直耿耿于怀的执念和渴盼,陆拾遗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地道:你的家人比你所想象的还要在乎你,还要喜爱你,虽然你现在已经彻底的化为飞灰,消散于天地,但是我相信,如果你此刻有灵,心里也是会十分欢喜的对吗? 由于老庆阳侯的强烈要求,陆拾遗和梁承锐不得不暂时在庆阳侯府住了下来。 京城米贵,居大不易。 庆阳侯府占地面积虽然颇大,但是由于庆阳侯陆德正这一辈人还没有分家的缘故,所以住起来也颇有几分拥挤之处。 不过即便再拥挤,他们也没有忘记把最好的院落腾出来让给陆拾遗夫妇居住。 梁承锐虽然很不待见这些突然冒出来的亲戚,但是想到自己妻子的身份可以因为这些人而得到提升,从而减少一些没必要的有色眼光,他还是乐得与他们周旋一二的。 反正,这也费不了多大的功夫。 当然,这里面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前提,那就是自家宝贝心里最在乎的人必须只有他一个,否则他可是会半点都不给人面子的直接翻脸的! 毕竟对于一个曾经失去过自己爱人好几回的疯子而言,再没有什么比把自己的心肝宝贝永永远远的护藏在自己的心坎里,谁都不让看、谁都不让碰的更重要了。 陆拾遗虽然觉得梁承锐对她的执念已经趋近于病态,但是她却舍不得强行纠正他对她的这种依恋,毕竟他之所以会变成这样,也全是因为她的缘故!如果不是她几次三番的独自扔下他一个撒手人寰,他也不会对她紧张成现在这样一副风声鹤唳的模样。 她能够理解,也心疼地不行。 因此,满心情愿的纵容,甘之如饴的把自己安放进了对方给自己画出来的牢笼里。 梁承锐也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些过火,但是他却压根就没办法控制住自己不这样做,更遑论改正了,所幸,他的爱人并不因为他有着这样的古怪毛病而嫌弃他,相反,还更加的喜欢他了。 再又一次把妻子从头到脚啃了个遍儿的梁承锐委屈地用自己的下巴蹭陆拾遗的发旋,“今天是元宵节,你还没有送我礼物!我都送你了!” 陆拾遗抿嘴一笑,“你怎么这么厚脸皮?哪有自己给自己讨礼物的?” “我不管!这正月十五的礼物可不是一般的重要!你要是不给我……我……我就抱着你直接做个十天半月的不让你下床!让你在你的娘家人面前丢尽了脸!”梁承锐孩子气地威胁,边威胁还边伸手抬起陆拾遗的下巴又去咬她被自己啃得又红又肿的嘴唇。 陆拾遗无奈地嗔他一眼,挣扎着要从他怀里爬起来。 “你要干什么?”梁承锐满脸警惕地问道。 双手双脚也自动自发的把试图从他怀里爬出去的陆拾遗锁了个正着。 一副你不告诉我原因我就不放你走的架势。 陆拾遗忍住翻白眼地冲动,“不是要礼物吗,你这样锁着我,要我怎么拿?” 梁承锐惊讶地看着她:“拾娘,你、你可别告诉,你还真给我准备了礼物啊?这怎么可能呢?你哪里来的时间?” 今晚自从遇上庆阳侯府的人以后,就一直忙碌的够呛,他的小心肝哪里来的时间给他买礼物? “就不兴人提前准备吗?”陆拾遗白了他一眼,“我好歹也继承了这具身体的全部记忆,又如何会不知道十五元宵对每一对夫妻和恋人意味着什么呢?” “那你到底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该不会真的是耳坠吧?”梁承锐故意做出了一个惊恐万分的表情问道。 陆拾遗扑哧一乐,“在灯市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哪个家伙说就算我送他一对耳坠,他也会高高兴兴的收下的,怎么?这才过去了多久,某人就要食言而肥啦?” “不是我要食言而肥,而是我相信我的拾娘绝不会故意送我一对姑娘家戴的耳坠让我难堪的!”梁承锐撩起陆拾遗的一绺青丝在自己唇上轻轻一吻,柔情百转地看着她道:“因为我的拾娘心里清楚的知道,只要是她送的东西,我都会无时不刻的戴在自己身上,时时拿出来把玩的!” “油嘴滑舌!”陆拾遗嗔他一眼。 梁承锐无辜地回看她,“我说得都是掏心窝子的心里话,哪里油嘴了?又哪里滑舌了?” “你再这样我就不把我准备的礼物送给你了!”陆拾遗故意拉长一张脸,瞪他。 梁承锐虽然知道陆拾遗这样说是在威胁他,但还是不得不上套的松开了陆拾遗放她下床。 “呜呜呜……” 陆拾遗趿拉着睡鞋还没有走到两步路,就听到后面有嘤嘤的假哭声。 她的额角几乎瞬间迸出了两根青筋。 强忍着怒气回头,就看到那一到两人私下相处智商就仿佛被狗啃了的家伙正抱着被子一脸委屈地哭唧唧呢。 嘴角止不住就是一抽的陆拾遗无奈地停下脚步,冲着他张开了胳膊,用近乎无力的语气说道:“我突然发现自己有些走不动了,你愿意抱着我去给你拿礼物吗?” 梁承锐瞬间犹如闪电一般地从床上蹿将下来,一把将陆拾遗打横抱起,然后笑得见牙不见眼地说:“那还用说吗?当然是求之不得!” 陆拾遗看着这样的梁承锐心里真的是说不出的好气又好笑。 最后两人只能如同连体婴一样的纠缠在一起去了搭满衣服的黄花梨衣架子上去翻自己袖袋里的荷包。 梁承锐好奇地看着她把荷包拿出来,然后解开上面的系结,从里面摸出一个翡翠玉做的平安扣出来。 梁承锐眼睛亮闪闪地看着那平安扣,“这应该是一对吧?” 陆拾遗微笑着点头,“是啊,一对。” 她拿起那平安扣轻轻一掰,一个就变成了两个。 只不过一个看着要大一点,一个看着要小一点。 梁承锐微微低头,让陆拾遗把小的给他戴到脖子上,陆拾遗在给他戴的时候,还提醒他看平安扣上面的字。 梁承锐借着烛光边看边念出了声,“执子之手?” “是啊,”陆拾遗眉眼弯弯地也让梁承锐给她戴上,“这字迹可是我亲手雕上去的呢。” “难怪前两天你手上磨了个水泡,我问你怎么来的,你却直接把我糊弄过去了。”梁承锐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心疼无比地亲了亲陆拾遗那根磨了个水泡的手指,然后道:“我这边刻着的是执子之手,那你的那边的,应该就是与之偕老了吧?” 他用一种堪称心满意足一般的口吻来来回回地念了好几遍,“这个好,这个我喜欢!” 他一边说,一边情难自禁地重又把陆拾遗抱回了床上,然后要多猴急就有多猴急地直接又覆了上去。 接下来,自然又是好一阵的玉砌雕阑新月上,鸳鸯绣被翻红浪。 庆阳侯夫人虽然呆在娘家坐月子,但心里却着实惦记得女儿紧,没事有事地就会央了哥哥嫂嫂套车来把女儿接过去好生的与她做个两天伴儿。 陆拾遗也心疼她这么多年来受过的种种苦头,不管有空没空,总是无有不应。 直到庆阳侯夫人不再患得患失的把女儿的归来当做自己臆想出来的一场美梦为止。 在这样热热闹闹的你来我往中,很快就到了庆阳侯府大开祖祠,让陆拾遗认祖归宗的好时辰。 老庆阳侯尽管全身上下只有右手还可以作短暂的活动,但是依然坚持着让人用一把太师椅把他抬进了祖祠,他要亲眼见证这一幕! 庆阳侯府一脉的族人们都过来了。 大家对陆拾遗的遭遇都十分的唏嘘和同情,没有一个人为她的出身而感到不喜和排斥。 陆拾遗不管他们是看在她亲人还是看在她丈夫的份上,只要他们愿意向她释放善意,那么她自然也不介意把同样的善意回馈给他们。 滴血验亲的结果自然毫无疑义。 眼见着陆拾遗与庆阳侯的两滴鲜血融合在一起时,能够进入祖祠的人都不约而同的欢呼出声。 族里辈分最高的一位太爷更是亲自执笔在族谱庆阳侯陆德正一脉的下面稳稳当当的写下了陆拾遗的名字。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后,庆阳侯府更是大摆筵席,感谢大家的光临和见证。 如此,敬王妃与庆阳侯府之间的关系也算是正式公告于天下了。 人在深宫,消息却不是一般的灵通的新帝梁承铮阴沉着脸坐在御书房里发呆。 难道这就是紫微帝星的能耐吗? 即便是娶了个身份卑微的只差没低贱到泥泞里的花魁,也能够对其的未来有所助益?! 想到自己当年为了能够拉拢庆阳侯府,不得不把一个庶出子的女儿纳入后院做侧妃时的恼恨与屈辱,新帝梁承铮的眼睛都不受控制的有几分发红! 在梁承铮为梁承锐的幸运而满心嫉恨以及恼怒的时候,后宫之中的德妃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在陆拾遗还没有出现之前,整个庆阳侯府的资源都可以说是在尽数往她身上倾斜,全家人都期盼着她以后能生个儿子去争夺那张至尊的宝座! 可是如今呢,却偏偏冒出来了一个堂姐! 还是一个在外面受了那么多的苦头的堂姐! 以她对自己大伯父和大伯娘的了解,恐怕他们以后,再不会像以前那样无条件的对她好了! 没办法! 谁让人家的亲生女儿回来了呢? 回想着在宫宴上瞧见的那个被敬王就差没捧在手心里去疼爱的绝色女子,德妃也不知道打哪里蹿来的火儿,扬手就把桌子上的东西砸了个一干二净! 正式认祖归宗后的陆拾遗再没有人敢指指点点地捉着她的出身不放,特别是在庆阳侯夫人出了月子以后,她更是被庆阳侯夫人护了个密不透风! 慈母心爆棚的庆阳侯夫人可容不得人们对她的女儿有半点不敬,只要一有人敢对她的女儿说上几句不该说的话,除非没让她听到,否则她一定要把对方刺得哇哇大哭的就差没跪地求饶为止! 拥有着这样一个护犊子母亲的敬王妃自然无人敢惹。 而庆阳侯陆德正和庆阳侯世子陆廷玉也旗帜鲜明的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夸奖自己的女儿(妹妹),用隐晦的语言暗示着如果谁敢对他们的女儿(妹妹)不敬,那么就别怪他们整个庆阳侯府都视其为敌了! 庆阳侯等人的表现让大梁京城的人咋舌不已,显然,他们都没想到庆阳侯夫妇会这么在意这个走失多年的女儿。正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是看在庆阳侯夫妇和庆阳侯世子这般护短的表现下,那些想在敬王妃的出身上做点文章的家伙也不得不好好的考虑一下自己的行为是否恰当了。 毕竟,庆阳侯府一脉当年从龙入京,在京城的势力早已经枝繁叶茂、根深蒂固,远非寻常权贵之家所能够轻易抗衡了。 对于庆阳侯等人带着几分弥补的好,陆拾遗接受的十分坦然。 在坦然的同时,她也没忘记借由着这份好去一点点的探查原主当年之所以会被掳走的真相。 陆拾遗已经知道原主是在自家的内院被掳走的! 要知道,在自己家掳走和跟在外面掳走,可是有着极大的区别。 相较于庆阳侯夫妇等人关于外贼甚至是政敌的猜测,陆拾遗更倾向于是不是内鬼动的手! 可是那个内鬼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这样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陆拾遗想不明白。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把那动手的人一步步锁定在她那位自从见到她以后就一直对她很好的二叔身上! 之所以会怀疑这位二叔,是因为比起三叔陆德直,他的好,实在是有些太过于刻意了。 而且陆拾遗对人的眼神十分敏感,偶尔在去庆阳侯府走动的时候,陆拾遗可是不止一次的看到她这位好二叔藏身于自以为谁都发现不了的阴暗角落里,眼神异常古怪地打量着她。 那是一种极其扭曲又焦躁的甚至带着些许恐惧的眼神。 由于没有证据的缘故,她不好把自己的猜测告诉除她家傻小子以外的人。 不过她家傻小子说得也对! ——只要这事儿真是他做的,那么就总有露出马脚的时候! 她只需要耐心等待就好了! 这天是上巳节,敬王梁承锐大张旗鼓的带着他的王妃陆拾遗去京郊踏青。 原本一心盼望着过一过二人世界,并且找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好好……咳咳一番的梁承锐却在快到城门口的时候,见到了早已经等候多时的庆阳侯一家四口。 梁承锐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厚脸皮的老丈人、丈母娘兼两小舅子,心里抓狂的只想要挠墙。 可是因为顾念着妻子的颜面,他只能皮笑肉不笑地装傻道:“岳父这是也瞧着草长莺飞春光明媚,所以才特意告了假,带着家里人一起出来踏青吗?”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已经知道自己这位王爷女婿就是个醋坛子的庆阳侯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地说道:“难得休沐,所以才打算一起出来走走,如此,也算不辜负这大好时光。对了,你们也是打算去郊外踏青的吧?要不,就一起结个伴儿怎么样?大家一起玩也更热闹些?” 庆阳侯夫人也眼巴巴地看着女儿,迭声附和道:“是啊,是啊,拾娘,咱们娘儿俩还没有一起踏过青呢。” 一说起这个的庆阳侯夫人心里就说不出的难过和酸楚! “就像父亲说的,人多热闹嘛,这是好事啊,咱们就一起去吧。”陆拾遗佯装没有瞧见梁承锐那哀怨无比的眼神,笑吟吟地主动抱过圆滚滚的胖二弟,亲自掂了掂,才问被庆阳侯夫妇留在府里的三弟可好。 陆拾遗三弟因为尚未满周岁的缘故,如非必要,庆阳侯夫妇从来就不带他出门。 庆阳侯夫人就喜欢陆拾遗和她拉这样的家常,赶忙滔滔不绝的和陆拾遗讲起了她三弟的一系列各种各样的趣事。 把马车让给了丈母娘和小舅子的梁承锐努力藏住自己心里的不快活,有一句没一句的和老丈人以及大舅子搭着腔,聊着聊着,他的注意力又到马车里的陆拾遗身上去了;聊着聊着,他的注意力又偏移过去了。 等到后来,庆阳侯父子干脆不抓着他聊天了,干脆自己聊自己的。 他们一边聊一边感慨敬王对他们女儿(妹妹)的看重和喜爱。 “简直就像是努力了好几辈子,才好不容易积攒来的缘分,单单是分开个一时半会的都心里不乐意的很!” 到了京郊,他们选了一块还不错的草地坐了下来。 好动的陆家小二发现了一个小水塘,水塘里面还有鱼,他抱住自己大哥陆廷玉的小腿,就嚷嚷着要吃烤鱼。 除梁承锐以外的其他人心情都很不错,他一开口,大家就兴致勃勃的表示同意,并且分头行动起来。 庆阳侯因为行过军打过战的缘故,有着一手十分过硬的烤鱼手艺,他在烤出了条香喷喷的烤鱼后,第一时间不是想着要递给向来摆放在第一位的妻子,而是眼巴巴地递给了自己的女儿,让她尝尝看自己的手艺。 陆拾遗道了声谢,在梁承锐的磨牙声中,笑靥如花地接了过去,才将那烤鱼凑到唇边,不知怎地,就直接吐了个翻江倒海。 第92章 还俗娶妻的和尚(12) 陆拾遗已经不是第一次有孕了。 当所有人都在为她的突然呕吐惊慌失措的时候,只有她自己扬了扬眉毛,然后将左手搭在右手的脉搏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的这个动作让梁承锐双膝止不住地就是一软。 “拾娘……你千万不要吓我!” 他已经顾不得旁边还有人在看了。 手脚并用地爬到陆拾遗身边一把将她抱了个满怀。 不仅如此,他牙齿都不受控制地格格打起了架。 而他的态度也让庆阳侯夫妇以及陆廷玉惊了个够呛。 庆阳侯夫人的眼泪更是说来就来。 “王爷,难道拾娘她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隐疾不成?” 面对丈母娘充满着惶恐的询问,梁承锐完全无心搭理,他只知道眼巴巴地看着陆拾遗,满脸恐惧地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陆拾遗当然知道他为什么会害怕成这个样子,心里真的是说不出的愧疚难当。当年如果不是她的一意孤行,也不会给他造成那么大的阴影,都过了几辈子还依然没办法释怀。 “拾娘……是不是……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梁承锐怕得要死,眼泪都紧张的差点没流出来。 看着这样的傻小子,陆拾遗实在是不忍心把自己怀孕的事情告诉他,可是纸包不住火,肚子也总有大起来的时候,正所谓,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陆拾遗略微迟疑了片刻,就对满眼希冀和祈求之色的梁承锐要多艰难就有多艰难地点了点头。 梁承锐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就直接晕陆拾遗怀里了。 他这说晕就晕的架势可把庆阳侯等人吓了一跳,大家连忙一脸紧张的问陆拾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陆拾遗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隐瞒的,直接苦笑一声,言简意赅地道:“刚才我给自己把脉,发现有喜了,王爷他有些接受不了,所以晕过去了。” “有喜了?这是好事呀!”庆阳侯夫人先是喜不自胜随后又满心纳闷地看着晕迷在自己女儿怀里的女婿,“怎么王爷他……他会是这样一种反应?” 庆阳侯父子也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希望陆拾遗能够给他们解惑。 陆拾遗叹了口气,“在雂州府的时候,由于兵荒马乱的,我们正好撞见了一回孕妇生产的事情……那个孕妇……那个孕妇在生下孩子后,没能活下来……王爷从那以后,就对孕妇产子之事颇多忌讳……” “原来是这样。”庆阳侯夫妇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庆阳侯夫人更是摇头失笑道:“这妇人产子历来就是在鬼门关打转,王爷会担忧成这个样子,足可见他对你的一片真心,不过你是我的女儿,自然随我,只要小心将养着,这一胎必然能够平安生——” 庆阳侯夫人话还没说完,梁承锐已经一个鲤鱼打挺地从自己的心肝宝贝怀里蹦跶出来了。 他手脚并用地又重新把陆拾遗抱入了怀里,然后用一种惊恐万分的语气对陆拾遗恳求道:“拾娘,我们不要这个孩子好不好?我们把它打掉好不好?!” 本来已经在满心期待着未来的小外孙或小外孙女的庆阳侯夫妇听王爷女婿这么一说,可谓是气得三尸神暴跳! “这样的话亏你也说得出口!”庆阳侯夫人直接炸了。“王爷你知不知道对一个女人而言孩子有多重要?你说打掉就打掉,你置我们这些人于何地?” 庆阳侯陆德正也在旁边苦口婆心的劝,“王爷,这可是您和拾娘的第一个孩子,您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呢?要是肚子里的孩子听到自己的父王这样对它,心里指不定有多么的伤心呢!” 陆廷玉也觉得梁承锐这样的行径实在是有些小题大做,同样盼望着能够抱一抱未来外甥或外甥女的他也满脸认真地对陆拾遗说:“拾娘,关于这个你可千万别听王爷的!王爷他是杯弓蛇影,你可不能糊涂啊!” “放心吧,大哥,”陆拾遗安抚地对亲人们笑笑,“我心里有数。” “拾娘!”梁承锐直接把大家的劝告当做是耳旁风,一听自家的心肝儿要她大哥放心,他只觉得头皮都要炸开了! 当年在要不要保胎一事上,他的拾娘也是用这样一种轻描淡写一样的口吻,一面说着她心里有数的,一面坚持让医女把她的肚子剖开,把里面的孩子取出来…… 梁承锐压根就不敢回想那些血色密布的往事,每每一想,他都控制不住满心的绝望和恐惧,浑身哆嗦的厉害,如何还愿意自寻死路的再来一回! “拾娘不要!”他把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了!这回眼泪是说什么都止不住了。 “拾娘不要!”他再次重复着,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哀求和惶恐之色,“你知道的,我不能没有你的!没有你我会疯掉的!我真的会疯掉的!” “夫君,我们不能因噎废食你知道吗?”陆拾遗强忍着心里的难过,捧起梁承锐的脸与他充满恐惧的眼睛对视,“就像我父亲说的,如果肚子里的孩子知道你这么的排斥它,它心里指不定有多伤心呢。” “我才不管它伤不伤心,我只要你平安无事!”梁承锐不愿意被陆拾遗说服,他当着庆阳侯等人的面,直接把陆拾遗打横抱起就往马车所在的方向跑,“趁着月份浅,打掉身体也能很快养回来,我们现在就回王府找太医开药去!” 陆拾遗百般无奈地被他抱着往马车的方向走。 她对着一脸目瞪口呆看着他们的庆阳侯等人做了个“我会说服他改变主意”的口型后,就被梁承锐用一种近乎歇斯底里一样的姿态塞进了马车里。 好在,他尽管心里恐慌的厉害,但到底还知道掌握自己的力道,很注意的没让陆拾遗感受到丝毫的颠簸。 坐在飞驰着往回赶的马车里,梁承锐全身还在控制不住地轻微颤抖着。 他的呼吸也很急促,很凌乱,眼睛毫无焦距地注视着前面不断翻卷而起的马车车帘,乍一看涣散的厉害。 对于这样的梁承锐陆拾遗心里难受的也险些没有落下泪来。 她虽然知道自己曾经坑苦了梁承锐,但是她真没想到他对她怀孕的态度已经和如临大敌、避如蛇蝎没什么区别了。 “都是我的错,是我管不住自己……”梁承锐把脸埋在陆拾遗的颈窝里,泪水不停地往外面流,很快就把陆拾遗的衣领都给哭得湿透透的了。“拾娘,你听我一回,我们把它打掉好不好……我只要有你就够了!” “当年的事情我不知道你还记得多少,毕竟,那不论对你还是对我而言,都不是什么美妙的回忆,但是,夫君,你还记得当年我是因为什么才会……那样的吗?”陆拾遗像拍小婴儿一样的温柔地拍着梁承锐的背部。 梁承锐本来被陆拾遗安抚的已经不像刚开始一样那么慌乱害怕了,可是当陆拾遗的问题一出口,他的身体再次不受控制的变得紧绷起来。 他久久都没有说话。 陆拾遗没有逼他,而是继续用这样温柔的方式,无声地安慰着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用异常干涩地嗓音开口:“拾娘,不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同意你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的,你每次都比我先走一步,你永远都不会知道留下来的那个人有多痛苦又有多绝望!就算在你的心里我是无坚不摧、无所不能的,我也希望你能够多少可怜我一点,不要再一意孤行的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个没有你的世界上!我是真的怕了,真的真的怕了!” “当年我会受伤,完全是因为我们太过掉以轻心的缘故,后来我之所以会坚持要生下那个孩子,则是因为我知道自己已经没救了!与其一点点的等着五脏六腑衰竭而死,还不如拼死一搏,好歹,也能留个孩子给你做个念想!”陆拾遗侧头亲吻梁承锐红肿的眼帘,“夫君,不要把我们的前世和今生混淆在一起,相信我,这辈子的我一定能够好好的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然后我们开开心心的一起养大他,一起白头到老!” “拾娘……我不要……”不论陆拾遗怎么说,梁承锐依然没办法摆脱那早已经深入骨髓的恐惧。 “还记得我送你的平安扣上面我亲自刻了两句什么话吗?”陆拾遗眼神专注地看着梁承锐。 眼眶红肿的梁承锐闷闷地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是啊,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陆拾遗再次亲吻梁承锐的眼帘,“夫君,这样好不好,如果我这次生产真的又出了什么差——” “拾娘!不许胡说!”梁承锐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惊怒嗓音打断了陆拾遗的话,他眼睛里的惶恐与惊怕更是几乎形成实质一般的压迫得陆拾遗也险些因此而落下泪来。 “我只是打个比方——” 陆拾遗强忍着心疼,熟门熟路地继续给她家的傻小子顺毛,一下又一下。 “我的意思是,如果真的还碰上什么意外的话,那么……我带你走怎么样?” 她眼神格外认真地看着梁承锐,在他难掩错愕地眼神中,再次重复道:“我带你走怎么样?!” “带、带我走?!拾娘,拾娘你……” 梁承锐大脑一片空白的看着陆拾遗,连人到底应该怎样说话都不知道了。 “是啊,这次我不留下你,我带着你一起走好不好?我保证这次一定让你走在我前头好不好?”陆拾遗再次亲吻梁承锐,这次她亲吻的不再是他的眼睛,而是他因为震惊和无措而微微张开的嘴唇。 她温柔地亲吻他,缠绵悱恻地亲吻他。 泪水几乎是在瞬间又一次夺眶而出的梁承锐近乎本能地回吻着。 良久,他才如同被人彻底安抚住了的猛兽一般,重新恢复了理智和冷静。 “拾娘,你别骗我!”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陆拾遗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我会当真的!” “我就是当真的呀,”陆拾遗眼神格外温柔地看着他,“我就是当真的呀,我的好夫君。” “既然这样,那……那你自己说过的话就要算数,不能出尔反尔,”眼睛乍然间变得异常明亮的梁承锐用一种咄咄逼人一般的语气对陆拾遗说道:“你……你要是这次还敢欺骗我的话,那么,那么我就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了!永远永远都不会再原谅你了!” 他恶狠狠地再三强调着,可那语气却说不出的可怜,说不出的色厉内荏。 “好,我答应你,这次一定说话算话,决不食言!”陆拾遗看着这样的梁承锐,唇角微微翘起一个宠溺且满溢温柔的弧度。 敬王妃有喜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大梁京城! 勤勤恳恳播种好多年,却至今都颗粒无收的新帝梁承铮在听说了陆拾遗有孕的事情后,心里不是一般的羡慕嫉妒恨!难道这紫微帝星生孩子都要快其他人一步吗?! 同样收到消息的恪王也不由得感慨了一句十七弟还真不是一般的好福气! 他也和新帝梁承铮一样,虽然没少在后院里撒欢,但是却至今没个什么好消息——前年好不容易得了个闺女,不想又因为一场伤寒夭折了。 尽管后来恪王就此大发雷霆,打杀了近百人,他的女儿也再也回不来了。 不过没有儿女也无所谓——反正他现在也可以说是多活一天算一天——只要梁承铮也陪着他一起绝后就好了! 想到自己派人偷偷给梁承铮下的绝育药,梁承链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个异常扭曲又异常痛快的笑容。 因为大梁皇室成员子嗣由来不丰的缘故,梁承锐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带着陆拾遗去悬空寺见了回他的主持师兄。 梁承锐虽然已经还俗,但是他与悬空寺的情谊却并没有因为这样而有所疏离,相反,大家在看到梁承锐过来的时候,都很高兴,一口一个的师叔祖的叫得特别欢。 陆拾遗瞧得有趣,时不时拿调侃地眼神逗梁承锐。 梁承锐对此却说不出的坦然,“就算不按寺里的辈分走,以我的真实年纪也当得上这一声师叔祖了。” “夫君。”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几分寥落之色的陆拾遗握住了他的手。 “拾娘,记住你自己的承诺,”梁承锐苦笑一声,“这回,不论如何,都不要再把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这人世间。” 陆拾遗郑重其事地再次向他保证。 梁承锐很认真地听完,然后觉得心里不再像刚才那样难受后,才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地问陆拾遗,“我这样,会不会让你觉得烦?” “不,我不仅不会觉得烦,相反只会更喜欢你、更爱你。”陆拾遗的甜言蜜语那也是张口即来。 梁承锐被她哄红了面颊,这回是真的把心里的那点隐忧和彷徨彻底放下了。 悬空寺的老主持很热情地招待了他们。 在听说了他们两口子的来意后,还主动送了平安符给陆拾遗肚子里的孩子保平安。 然后在用了一顿色香味俱全的斋菜后,陆拾遗和梁承锐才和胡子白花花的老主持告辞离去。 “你的这位老师兄看上去非常的喜欢你,就像是再拿你当自己的子侄一样看待。”坐在下山的软轿里,陆拾遗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与梁承锐聊着闲天。 “他对我确实不错,”梁承锐脸上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也是一位品德高尚的好僧人,不过你觉得想不到当初我在寺里,他为什么要明里暗里照顾我的原因。” 陆拾遗被他勾起了兴致,连忙问他是什么原因。 梁承锐也没卖关子,一脸好笑地摇着头说:“我也是前一回见他才知道,这些年来他之所以会对我这么好,完全就是因为他在拿我当下一任的悬空寺主持培养的,他觉得我……有这个天赋?” 陆拾遗被梁承锐这句自己都不怎么确定的话给逗得险些没从软轿上滚下去,还是梁承锐眼疾手快地一把将她搂怀里抱紧了,她才边笑边抹泪地说道:“哎呀呀,看样子我还真不是一般的红颜祸水呀,居然如此十恶不赦的引诱了一位未来的高僧!相信如果没有我的话——” “如果没有你的话,那么这个世上就不会再有梁承锐这个人了!”梁承锐直接打断了陆拾遗未曾说完的话。他眼神温柔语气坚定地亲吻陆拾遗的嘴唇,“拾娘,永远都别忘记,我是在为你而活。” 陆拾遗抬眼与梁承锐对视良久,才眉眼弯弯地回吻他,“我的好夫君,现在的你,也早已经成为了我活下去的动力!是的,就和你一样,我也是在为你而活。” 夫妻俩又没羞没臊地纠缠在了一起,亲吻地咂咂有声。 因为陆拾遗身怀有孕的缘故,在去了一趟悬空寺以后,梁承锐就直接带着他的王妃宅在敬王府哪里都不去了。不论谁来邀请,他给予对方的答复永远都是毫不客气的秒拒。 起初大家压根就没办法理解他的这种行为,不就是媳妇怀孕吗?至于如临大敌成这样? 直到某天肚子大了的陆拾遗不小心在花园里崴了脚,敬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奔进宫,找他皇兄把一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用马车给拉到他家里去,大家才终于深刻的体会了一把敬王对他这位王妃的看重。 特别是在太医们把敬王的奇葩话传出来以后,大家更是直接把这位敬王封为了大梁第一情圣! “孩子可以不要,但本王的王妃绝不能为此损伤半分!” 梁承锐的这一番堪称斩钉截铁一样的宣誓,不知道震撼了多少闺阁女儿的心,又有多少已婚妇女看着躺在自己身边呼呼大睡的死鬼丈夫,在心里捶胸顿足的问自己明明都是女人,为什么自己却连敬王妃的一半幸运都没有? 就连新帝梁承铮在听说了十七弟的这样一番话后,心里也是说不出的怪异和难以理解。 既然是天地指定的紫微帝星,那么,又怎么会儿女情长到这样一种近乎走火入魔一般的程度? 回想着陆拾遗那堪称姿容绝世一般的容貌,新帝梁承铮的眼里闪过一抹轻蔑的光。 这样一个把女人看得比自己还重要的君王,不论对哪个国家而言,都是祸非福! 幸好他成功阻止了这一切。 脑补着大梁江山如果落在老十七手里后的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新帝梁承铮突然就觉得那曾经让他耿耿于怀的所谓的紫微帝星,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了。 为了不让自家傻小子整日整夜的为自己悬心,陆拾遗一直都尽可能的在他面前做出一副好得不能再好的轻松表情。 没办法,这世上像梁承锐这种一看到怀孕的妻子睡觉,就控制不住的想要探妻子的鼻息,并且把妻子摇醒的丈夫也难能找出几个了。 事实上,他要是真把她摇醒了还没什么,偏生他明明心里怕得要死,却怎么都舍不得当真把陆拾遗摇醒,每到他醒着陆拾遗却睡着的时候,他总是会神经质的一次又一次地去探陆拾遗的鼻息,偶尔,实在是慌得不行了,还会用偷偷藏起来的小匕首刺自己的胳膊,用疼痛来缓解心里的慌乱和焦灼。 明明怀孕的人是敬王妃,可是有眼睛的人就都知道在这场冗长的孕事中,真正吃尽苦头的是敬王。 在敬王妃怀孕的这段时间,敬王不止整个人瞧着都瘦了一大圈,还就差没风声鹤唳的直接把自己拴在敬王妃的身上,彻彻底底的做一对连体婴了。 就算敬王妃偶尔的一声咳嗽或者轻微不适,都能让他如临大敌地又奔进皇宫里去请旨,然后再马不停蹄的奔去太医院去把所有的太医都抓到敬王府去‘救命’。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止是太医们被他折腾的叫苦不迭,就是新帝梁承铮也觉得有些吃不消的干脆给了他任意差遣使唤太医院所有太医的特权! 太医们欲哭无泪,偏生又半点抱怨都不敢有的被敬王折腾的痛不欲生。 好在陆拾遗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是个乖巧听话的,除了最开始的孕吐以外,从来就不折腾自己的母亲。而且就算是胎动也温柔的很,一点都不像寻常胎儿一样,踹得人孕妇吸气连连。 为了让梁承锐不在孩子生出来后对它生出什么恶感,陆拾遗可谓是煞费苦心,一直都缠着他和自己一起做胎教。 渐渐的,梁承锐也不像刚开始一样排斥这个孩子了,也开始配合着陆拾遗的腔调开始期待这个孩子的降生了——当然,如果能够在配合的同时露出一个发自真心的微笑,而不是下意识的全身打起摆子,那就更好了。 这天晚上,已经怀孕快八个月的陆拾遗懒洋洋地窝在梁承锐的怀里,一边吃着他剥了送到她嘴里的葡萄,一边眼睛闪闪发亮的和他一起商量着孩子未来的名字。 梁承锐看着自己妻子鼓囊囊的大肚子,眼睛里瞧不见半点的喜悦之色。 他很是敷衍性地说:“只要是娘子起的我都喜欢。” 陆拾遗知道他心里不痛快,也没有刻意激着他一定要给肚里的孩子取个名字,她一边吮吸着梁承锐手指上的葡萄汁,一边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肚子道:“夫君,你说,我们给孩子起名为瑾,好不好?” “瑾?你想到瑾宝了?”梁承锐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是啊,”陆拾遗脸上的表情有些惭愧又有些唏嘘,“这些年来我一直都惦念着他,特别是想到他曾经和我说过的那些话,我这心里啊,就说不出的难受……如果可以的话,我还真希望能够在与他再续一回母子之间的缘分。” “如果有缘的话,”梁承锐神情带着几分怅然地又给陆拾遗剥了一颗葡萄塞她嘴里,“说不定你们还真的会再见的。当年,他对你,也确实是一片赤诚孺慕之心。” 他想了想,又把上辈子长子为妻子所做的那些事情都毫无保留的对妻子说了。 “是我对不起他们几个。”陆拾遗默默听完,眼眶不由得就带出了几分湿意。 在梁承锐与陆拾遗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夫妻之间的私房话时,他们话语里的那个当事人正蜷缩在陆拾遗的肚子里傻傻的发着呆。 他……他这是又投胎了吗? 而且,还……还幸运无比的投进了他娘亲陆拾遗的肚子里?! 第93章 还俗娶妻的和尚(13) 姜继瑾在做了四十多年皇帝,把皇位禅让给了自己的儿子,又送走了他唯一的皇后,就大包小包的搬到潭拓寺去修佛参禅了。 尽管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可他依然思念自己的母后,也思念被自己迁怒了那么多年的父皇。 为了下辈子也能够继续投胎做他们的孩子,姜继瑾没少缠着潭拓寺的圆悟禅师让他帮忙想办法。 圆悟禅师也算是彻底服了这对奇葩至尊父子。 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就认准了他! 帝命都不要的就缠着他换来世! 来世! 来世! 他都和他们说过一千八百回了! 他们这一脉修的是今生而不是来世! 可是圆悟禅师到底拗不过这两人的纠缠。 谁让他们既是紫微帝星又都身负万民的众望,积累了无数让他这老和尚垂涎三尺的功德呢! 虽然知道自己这样是犯了贪戒,但圆悟禅师还是暗搓搓的满足了两人的愿望,让两人能够转世到陆拾遗所在的世界去。 姜继瑾是个聪明人,在最初的怔愣和惊喜后,他很快就猜到了自己之所以会投胎转世进陆拾遗肚子里的原因——早知道圆悟禅师真有这么大的能耐,朕的潭拓寺应该更大方一点的——心情大好的姜继瑾一面托着腮这样想到,一面配合着外面的亲亲母后做胎教。 “来来来,瑾宝,踢踢左边,左边。” 听着外面温柔地带着些许诱哄味道的女音,姜继瑾幸福地全身都冒起了快活的粉红泡泡。 母后果然最、最喜欢他了! 不止把肚子里的孩子也起名叫瑾宝,还每天都抽出时间来特意陪着他玩儿。 配合着外面的温柔声调,姜继瑾小心翼翼地蹬动了下他的小胖腿,就怕自己不小心踢疼了陆拾遗。 然后快活无比地听到自己母后在外面欣喜无比地说话声。 “怎么样,我就说了瑾宝听得懂我们的话吧,你还不信!所以啊,这胎教还是要经常做的,等我们的瑾宝出来,他肯定是全大梁最聪明的孩子!”陆拾遗笑吟吟地对梁承锐说道。 梁承锐却半点都不捧场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你一口一个瑾宝的,难道就不怕生出来的是个女儿吗? ” “女儿又怎么了?女儿也能够取名为瑾啊,瑾娘、瑾娘的,多好听啊!”陆拾遗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说。 而她肚子里那欢天喜地和她做着互动,要抬手就抬手,要踢腿就踢腿的姜继瑾却整个人都僵硬住了。 女……女儿?! 他目瞪口呆地在脑子里重复着父母刚才的对话! 他、他已经做了这么多年的男人了,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接受自己变成个女儿身,再嫁人生子啊! 想到那种可怕的场面,姜继瑾简直恨不能再死一回! 更让他觉得怒火冲天的是父皇刚才那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态度! 哼!果然自己就不该对他抱有什么愧疚的心理! 看他出生后怎么收拾他! 用力握了握小拳头的姜继瑾想了想,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努力伸手够了够自己某个不可言说之地,直到确定自己还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子汉后,才如释重负一样的重新以一个十分舒适的姿态,继续在羊水里懒洋洋的泡着了。 至于外面那谁谁的,“瑾宝,来来来,跟着爹爹的手指做动作”之类的话,他就直接当做耳旁风了。 随着肚子里的小家伙越来越活泼地彰显自己的存在感,距离陆拾遗生产的日期也越来越近了。 已经被陆拾遗彻底安抚住了的梁承锐在一个下着蒙蒙细雨的傍晚,拿着一个羊脂玉瓶回到了王府。 自从陆拾遗怀孕以来,他就罕有与她分开的时候,今天之所以会出去,也是为了取一样十分重要的东西。 “回来了?” 梁承锐进房的时候,陆拾遗正捧着个大肚子和时不时在肚皮上蹬出一个小脚印的姜继瑾玩耍,眼见着丈夫进来的她脸上露出一个了然地神色。 梁承锐脸上表情颇有几分紧张地轻“嗯”了一声,手里的羊脂玉瓶也不由得握得更紧了一些。 “确定这东西服下去后可以立即毙命,绝对不会有任何痛楚吗?”陆拾遗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说着骇人听闻的话语。 “是……是的,这种毒只要服下去后,就会当即毙命,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梁承锐脸上的表情更紧张了。 陆拾遗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那就好。” 她抬手朝着梁承锐招了招手,等到对方一步三挪地蹭到她面前时,她才略微有些艰难地微微前倾起身体,单手环住他的后颈,把他整个人往下压地吻住他的嘴唇,“我就怕你痛。” 在陆拾遗靠过来的时候,条件反射把手里的羊脂玉瓶藏身后的梁承锐脸上的表情颇有些讪讪然的,在和陆拾遗亲吻了好一阵子后,他主动检讨道:“对不起,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你……以为你……” “以为我要出尔反尔,抢了你好不容易才寻来的毒药?”陆拾遗眉眼温柔地拽了下梁承锐的耳朵,“你怎么会这么傻,我既然已经承诺了让你以后随我一起走,自然不会食言而肥,”陆拾遗一边说一边认真端详了一下梁承锐瞳孔里的自己,很是哀怨地又补充了一句,“虽然我现在已经很肥、很肥了。” “就算你变得再胖我也不会嫌弃你,”梁承锐被陆拾遗这特意表露出来的哀怨逗得重新软化了脸上颇有几分僵硬的线条,“毕竟,我才是那个让你变胖的罪魁祸首。” 为了证明自己依然爱怀中的心肝儿一如往昔,梁承锐低头温柔地吻住了对方带着笑意的唇。 这些日子已经对外界的声音越来越敏感的姜继瑾几乎是以一种彻底懵逼的姿态,傻乎乎地听着外面犹如云山雾罩一样的对话。 对于自己父皇母后没事有事就要啃啃对方的行径,他早已经从最开始的窘迫慌乱变成了现在的安之若素。 只是,再怎么安之若素,也不可能在听到自己的父皇母后买了毒药还正准备自己服用更惊悚骇人啊! 他们为什么要想不开? 还是他们这一辈子的身份有问题? 亦或者他们正被人辖制威胁或者别的什么? 可是以他对自己父皇和母后的了解,他们绝不是那种会坐以待毙的人啊! 越想越觉得满脑子浆糊的姜继瑾直到他要从他母后的肚子里出来的时候,才弄明白他的父皇母后到底因为什么原因要随时都准备着去死! 开始的时候,姜继瑾有些没办法理解他父皇的行为,不过回想起当年母后离世后,他父皇的所作所为,姜继瑾又觉得这样对他的父皇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坏事。 因为早在很久以前他就发现,他的父皇和母后早已经融合成为了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即便是老天爷也不能再把他们分开了! 回想着上辈子失去母后所过的那些完全可以用痛不欲生来形容的煎熬日子,姜继瑾默默在心里发誓,等到他母后生产的时候,一定要尽他所能的配合!毕竟他母后上辈子因为绝育药的缘故根本就没有生过孩子,对产子之类的事情虽然表面镇定,很可能心里也是十分的感到害怕的——他可千万不能给自己的母后拖后腿! 他还要欢欢喜喜的和父皇母后在一起,幸幸福福的生活一辈子呢! 随着时间的一天天过去,陆拾遗的预产期逐渐来临了。 早就受够了敬王折腾的太医们都不用梁承锐去捉,自己就提着医药箱或坐轿子或乘马车的过来了。 而且每一个看到同僚的太医都会不约而同地朝对方拱拱手,露出一个同病相怜似的苦笑出来。 当一辆辆马车往敬王府赶的时候,京城的百姓们也在议论纷纷。 比如说现在的有间茶楼。 “就敬王府这生产的气派,恐怕宫里的娘娘们都比不上吧!” “听说太医院的太医们可全都来,现在就在敬王府正厅里坐着呢。” “哎呀呀,全都来了啊?那这敬王妃的福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这也是敬王真疼媳妇儿啊,要不是他这几个月没事有事的就往太医院跑,那些眼高于顶的太医们也不会被他折腾的半点脾气都没有的一到日子就往这敬王府赶啊!” “不过这生儿子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到底还是一脚踩阳一脚踏阴的,谁知道后面会是个什么结果呢。” 陆德道默默的听着有间茶楼客人们的话,嘴角不由得翘起了一个愉悦的弧度。 是啊,这生儿子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 想到他去密牢里找那老瞎子时,那老瞎子疯疯癫癫的说着‘大龙不出小龙出’的话,陆德道眼里的凶光不由得更甚了几分! 陆拾遗已经不是头一回生孩子了。 因此刚一发动,她就推醒了这段时间一直都处于浅眠状态的丈夫。 现在的她已经算是彻底摸清楚了这傻小子的脾性,如果她一直强忍到宫口开了才告诉他,恐怕他又会扯着嗓子直接哭给她看!他们夫妻俩个私下里他哭哭还没什么,要是哭到外人面前……哭到那些太医们面前……陆拾遗简直都不敢想。 陆拾遗的手刚碰到梁承锐的胳膊,梁承锐就如同惊弓之鸟一样的直接从床上蹦起来了。 “拾娘,是不是要生了,是不是要生了!” 他紧张地简直随时都可能晕厥过去。 “怎么可能这么快,你先抱我去产房吧。”陆拾遗冲着六神无主的梁承锐张开手臂,“暂时写别叫醒我爹娘,让他们再多睡会儿,谁知道要等多久才生呢。” 梁承锐浑身哆嗦地把陆拾遗抱了起来,陆拾遗心疼地吻了吻他又有些泛红的眼眶,“不准没出息啊,说不定我刚一到产房就直接把孩子给生出来了呢!” “要真这么顺利的话,我就给悬空寺里的每一尊佛像都重塑金身!”梁承锐眼睛格外明亮的看着陆拾遗,郑重许诺道。 陆拾遗被他眼里那如同溺水中人抓住浮木一样的浓烈情愫所动容,“好,如果我真的平安生产的话,那么,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悬空寺,一起亲手给菩萨们重塑金身!” “拾娘,记住你对我的承诺!”稳稳地把陆拾遗抱放到产床上的梁承锐用近乎干涩地声音说:“不要骗我!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陆拾遗重重点头,然后推搡着梁承锐让他出去。 “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狼狈不堪的样子,”她用温柔的眼神注视着他,“如果、如果真的有什么不好的话,我一定会让丫鬟们把你叫进来的,所以,我的好夫君,你乖乖听话,去外面守着我,等我的好消息,好不好?” 梁承锐眼里闪过一抹犹豫之色,他想要留在产房里,他舍不得在这个时候离开妻子一步。 可是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留在这里,确实很可能情绪失控的让妻子分心,因此他陡然倾身用力吻住了陆拾遗的嘴唇,也不知道亲吻了多久,他才气喘吁吁地捧着她因为逐渐密集起来的疼痛而汗湿的发鬓,声音嘶哑而哽咽地对她说道:“拾娘,你的身上现在牵扯着三条人命!所以!所以!你一定要努力知道吗?你一定要加倍努力你知道吗?” “我知道!”陆拾遗强忍着剧痛,轻轻地给梁承锐擦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夺眶而出的眼泪,“出去吧,夫君,出去吧,等我的好消息。” 梁承锐轻柔地执起她的手背,在那上面重重吮吻了一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产房。 梁承锐离开以后,早就准备多日的稳婆和丫鬟们一个接一个的鱼贯而入。 而早早就来到了敬王府守着的庆阳侯夫妇以及世子陆廷玉与陆拾遗的舅舅朱编撰和他的妻子朱夫人也在这个时候相继从客院里赶了过来。 他们一边和做了将近一院子的太医们不住拱手寒暄,一边看着仿佛走失的孩子一样仰靠在产房门口如同石像一般,动也不动一下的女婿(外甥女婿),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也算是充分领教了一把这对小夫妻之间的浓烈感情,他们真的很担心,如果里面的拾娘出了事情,外面的敬王会撑不住的直接追随她而去! 前不久,不还有小道消息说敬王在到处寻找见血封喉的毒药吗? 想到敬王对自家女儿的看重,庆阳侯夫人与朱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几乎是异口同声一样地说道:“我们也去里面亲自守着吧!” 姑嫂两个在说完这话后,不由得相视一笑,一起手挽着手进入了产房。 在途径女婿(外甥女婿)身边时,庆阳侯夫人和朱夫人几乎是手足无措的受了对方一礼。 梁承锐不顾自己的王爷之尊,深深地冲着两位女性长辈作揖道:“万事拜托!” 庆阳侯夫人本就是多愁善感的性子,眼泪几乎当时就流出来了。 “你就放心吧,我们保证还你一个健健康康的拾娘!” 陆拾遗是一个非常能忍的人,除非故意,否则她是不会喊出声来徒惹外面的亲人伤心的。 眼见着庆阳侯夫人和朱夫人进来的她不由得弯了弯眉眼,“娘、舅母,你们怎么都进来了?不就是生个孩子吗?哪里就有必要这样兴师动众的?” “你说这话也不觉得亏心,”庆阳侯夫人嗔怪地拍了下女儿的手臂,“拜女婿所赐,现在全京城的人可都知道你要生孩子了,都在等你的好消息呢!” “那我可一定要好好争气,不让娘你们丢脸。”陆拾遗强忍住痛楚,半开玩笑地说。 庆阳侯夫人看着这样的女儿却是满脸的哭笑不得,“我看你和女婿的这脾性真应该倒过来才对!该担心的,一点都不担心,不该担心的,却担心的就差没随时要准备去上吊了!” 朱夫人也是一脸的无奈,“拾娘啊,你可一定要听稳婆的话,趁早把孩子给生下来啊,敬王千岁对你的那一片心可真不是开玩笑的啊,如果你真的有个什么,我真怕他就这么陪你去了啊!呸呸呸!这话不能说!”朱夫人不待小姑子发火,就意识到自己这话在这时候说得实在是有些不妥当,连忙自己给自己嘴巴来了好几下,随后才又道:“总之,我和你娘都在这里守着你,你攒劲儿生就是了!” 在庆阳侯夫人与朱夫人跟陆拾遗说话的时候,梁承锐的大舅子陆廷玉也蹿到了梁承锐这个妹婿身边,小心翼翼地盯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梁承锐拿出来把玩的羊脂玉瓶,问他这里面盛放了些什么。 所有注意力都在产房里的梁承锐敷衍性的回了句:“阎王笑” “阎、阎王笑?”表面在和太医们寒暄实际上注意力却一直放在这边的庆阳侯和朱编撰几乎条件反射蹦了起来,一脸惊恐万状地朝着梁承锐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原本心情颇有几分憋屈和糟糕的太医们也都一脸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了过来! 阎王笑?! 那可是整个大梁朝知名度最广的一种剧毒啊! 敬王拿着这样一瓶毒药是什么意思?! 他疯了吗?! 陆廷玉也觉得腿肚子有点发软,做了好一番的心理建设,才勉强问了梁承锐一句,没事拿着这东西做什么? 梁承锐没有回答陆廷玉这个问题,而是眼神很是平静地扫了他一眼,就继续捏着那羊脂玉瓶默默地靠在产房门口守着了。 看着这样的他,太医们心里的憋郁之气不知不觉地就平复了下来。 也对,他们这些脑子正常的人,跟个爱妻如命的疯子有什么好计较的? 哪个正常人会在妻子生产的时候,不期待着即将见到的新生儿,反倒拿着瓶毒药守在外头,一副妻子活他也活,妻子死他也死的架势啊! 陆拾遗肚子里的姜继瑾虽然能够理解他父皇对他母后的一腔深情,也能够体谅他一心想要追随母后而去的决心,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想要胎死腹中亦或者一出生就变成克父克母的天煞孤星啊! 因此,当陆拾遗在外面努力的时候,他在里面也没少配合,就连已经接生了许多回的稳婆为此咋舌不已,直说这龙子凤孙的就是不简单,仿佛能听懂外面的人说的话似的,让他动,他就动,不让他动,他就乖乖巧巧的当真一动不动。 “看着就是个疼娘的,我们家拾娘有福啊!”庆阳侯夫人发自肺腑地说。她自己也生了好几胎了,就没碰见过像她女儿这般顺利的。 “可见是当真苦尽甘来了!”朱夫人也满脸感慨的附和了句。 在姜继瑾的积极配合下,陆拾遗没过多久,就生下了一个全身红彤彤皱巴巴的小男婴。 为了不让母后为自己担心,姜继瑾一出娘胎,就强忍住羞耻感的扯着喉咙哇哇大哭起来。 用这样的方式向父皇母后宣示着他的诞生,也宣示着他的健康! 听到婴儿哭声的梁承锐险些没直接跪倒在地上。 他随手扔了自己攥得紧紧的羊脂玉瓶,跌跌撞撞地就要往里面闯。 有积年的婆子论礼数,过来拦他说里面是血房,男人进去不好,会被冲撞到,让他毫不客气地直接一脚踹了个半死! 梁承锐前脚刚走,陆廷玉后脚就手忙脚乱地把那瞬间被主人弃之敝屣的——正在地上骨碌碌乱滚的——羊脂玉瓶给捡了起来,连为自己妹妹顺利生产感到高兴都忘记了。 庆阳侯与朱编撰几乎不约而同对着他露出了一个赞赏的表情。 梁承锐进入产房的时候,庆阳侯夫人已经把姜……不是梁继瑾抱在怀里,爱不释手地哄逗个不停了。 “哎呀,王爷你怎么进来了,这可是血房,对了对了,你赶紧过来瞧瞧拾娘给你生的大胖小——呃——” 眼见着王爷女婿进来的她赶忙抱着襁褓就要过来献宝,谁料对方直接向阵旋风一样的从他身边头也不回地刮过去了! 陆拾遗眼睛亮闪闪地看着梁承锐笑着催促他先去看看孩子,梁承锐却理也不理,只知道旁若无人地把脸埋进妻子满布血腥气的颈窝里,就这样以一个十分别扭的姿势,半跪在脚踏上,依偎着她怎么也不肯松开了。 活了几十年,就没见过哪个做丈夫的像她女婿一样对妻子如此痴缠的庆阳侯夫人一脸失笑地摇头叹道:“这还是第一胎就怕成了现在这幅样子,要是再生第二胎、第三胎……” “没有什么第二胎、第三胎了。”梁承锐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怀中因为生产而脸色微微发白的妻子,一字一句地道:“拾娘,我已经给自己下绝育药了,所以,我们以后就只有瑾宝这一个孩子了!” 陆拾遗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地看着梁承锐,“绝育药?!” “绝、绝育药?”在外婆怀里舒舒坦坦躺着的梁继瑾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蹬了蹬襁褓里的小胖腿儿。 庆阳侯夫人和朱夫人乃至于产房里的所有人都被梁承锐所透露出来的这个消息给震惊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世上谁不巴望着多子多孙?! 怎么,这敬王偏生就一定要反其道而行之呢? 绝育药?! 这世上哪有男人自己给自己下绝育药的?! 庆阳侯夫人与朱夫人几乎以为自己要当场晕倒过去了。 “以前是我蠢,脑子被门挤了,才让你平白遭了这样一场罪,以后再也不会了!” 亲手丢了一个炸弹,却对自己所造成的的轰动半点都不关心的梁承锐一面心疼无比地亲吻陆拾遗憔悴的脸容,一面用拖着奶腔和自己的心肝宝贝撒娇。 “拾娘,你别生我的气,也别怪我先斩后奏,我是真的怕极了你现在这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我真的怕极了!” 陆拾遗默默的看着脸上明明带着几分怕她生气的恐慌可又强作镇定的觉得自己一点都没有做错的丈夫,无声地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他的耳朵,眼神很是温柔地说道:“真是个傻瓜,我又怎么会因为这个而生你的气呢,我知道你这是在心疼我!”她语气略微一顿,“一个就一个吧,只要好好教,咱们家的一个一定能顶得上别家的十个、百个,甚至是千个!” 很怕妻子会找他秋后算账的梁承锐没想到陆拾遗是这般的宽容,不由得露出了一个喜出望外的笑容,重重的点了点头,说他一定会好好教! 舒舒坦坦的躺在自己外婆温暖怀抱里的前帝王现婴儿梁继瑾听到这话,却不是一般的压力山大。 “王……王爷,”总算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庆阳侯夫人也顾不得抱着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外孙哄了,她几乎是手软脚软地过来找梁承锐求证。“你,你真的给自己……给自己……” “是的,”梁承锐半点忌讳都没有的不待庆阳侯夫人说完,就直接点头再次开口说道:“绝育药,我确实给自己下了绝育药!”然后,他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脸上带出了一丝不好意思地重新凑到陆拾遗耳边压低嗓音说:“拾娘,你放心,我这药是特意缠着主持师兄配的,半点都不伤身,你、你不用担心我们以后的敦伦大事会因为这个而受到影响。” 陆拾遗被他只差没马上当着她的面来一发以作证明的模样逗笑,刚要在忍着满心的疲累调侃他两句,就莫名的感觉到自己身下的褥子没有丝毫预兆的变得一片濡湿! 不仅如此,还有大股大股的血液不停地从她身下汹涌而出! 脸色瞬间大变的陆拾遗将梁承锐的脸推到一边,眼神锐利地环视产房四周,突然指住一个眼神闪烁,满头大汗的稳婆,咬牙切齿地大声道:“把她给我抓起来!” 陆拾遗陡然大变的反应,让在场所有人都止不住地心里一跳。 特别是她摆明车马地指着那稳婆要大家把人抓起来时,庆阳侯夫人等人更是本能地从中感觉到了些许莫名的危机。 而作为时刻把自家心肝宝贝放在心坎上梁承锐见此情形,更是慌了手脚。 他一脸惊恐地就要扑过来问陆拾遗究竟是怎么回事,被陆拾遗用力按住了肩膀。 “什么都不要担心,”就怕他在这时候失控的陆拾遗用从未有过的温柔嗓音安抚着自己的丈夫。“现在我需要太医进来帮忙,还有,夫君,去审一审那个稳婆,她有问题!” 这时候的梁承锐已经闻到了陆拾遗身上那越来越浓的血腥味,他白着一张脸,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陆拾遗,希望她能够对自己说实话,希望她不是要用这样的方式把自己支开。 他唯一能够说得就是那句已经反复强调了无数遍的老话。 “拾娘!不要骗我!你不能骗我!” “我骗谁也不会骗你,相信我!去把太医请来,然后把这个稳婆拖出去处置,她的身上应该带着什么对我不利的东西。”眼眶忍不住有些潮湿的陆拾遗亲昵地伸手擦掉他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来的眼泪。 梁承锐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用力捏了下陆拾遗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带上了些许凉意的手,头也不回地让两个粗妇押着那拼命喊叫着自己冤枉一样的稳婆出去了。 然后进来的是太医们。 原本听到那一声响亮啼哭的时候,他们还天真的以为这里没他们什么事儿了,一切万事大吉了。 可是谁知道里面又突然要传太医进去了呢! 想到敬王爷刚刚那攥在手里的阎王笑,太医们脸上的表情都青得厉害。 他们真的很担心如果敬王妃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敬王千岁会因为一时间接受不了,而直接迁怒到他们头上的把他们给剁了啊! 他们还不想死啊! 就在太医们如丧考妣的去给敬王妃诊脉并且想方设法的努力挽救她的生命时,梁承锐已经让那两个粗妇把不住喊冤的稳婆绑在了一颗大树上。 庆阳侯等人在交换了一个面面相觑的眼神后,小心翼翼地凑将过来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梁承锐眼睛血红地瞪视着稳婆说道:“这人在身上偷藏了对孕妇不利的东西,我正要弄清楚她背后的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他一边向庆阳侯等人解释,一边直接让粗妇拿了鞭子对准大树下的稳婆就是一顿狠抽。 “什么?!”因为太医们被鱼贯叫入产房而心急如焚的庆阳侯等人在听了梁承锐的话后,顿时脸色都变了! “谁那么大的胆子敢对我们家拾娘下手!” 陆廷玉也脸色铁青地看着绑在树上的稳婆道:“这稳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好像是我们府里送过来的吧?还是娘亲亲自挑选的!” “这稳婆是我们府里出来的?”庆阳侯如同鹦鹉学舌一般的惊呼道。 “确实是我们府里出来的,”陆廷玉眉心紧皱地看着那尽管痛得哀嚎连连,但是却依然嘴硬的怎么也不肯把幕后主使者说出来的稳婆,“父亲,看样子妹妹被掳走的事情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可是我就是不明白,妹妹到底得罪了谁,那幕后主使者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对她下手?!” “我们总会查清楚原因的!”庆阳侯陆德正满脸恼怒地咬着后槽牙道:“那阴沟里的老鼠最好躲得更隐秘些,否则我一定要折磨得他生不如死!” 在庆阳侯陆德正发着狠话的时候,梁承锐已经让那抽人抽得满头大汗的粗妇住了手。 他慢悠悠地踱到稳婆面前,看着那尽管怕得要死却依然不停喊冤的中年女人,嘴角勾起一抹异常扭曲的弧度,“你以为你不开口,本王就奈何不了你了对吗?” 他身上藏敛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帝王之气在这一刻几乎是以一种让人瞠目结舌一样的姿态在节节攀升。 不止一次看到他赖在自己妻子身上撒泼打滚的庆阳侯等人还是头一回见到他这样的一面,一时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只知道傻乎乎的看着他发呆。 这、这真的是他们认识的那位敬王千岁吗? 这、这真的是他们家拾娘那个动不动就哭唧唧,动不动就拖着奶腔撒娇的丈夫吗?! 有那么一瞬间,庆阳侯等人几乎以为他们现在根本就没睡醒,完全就是在做梦! 做的还是一个荒诞又离奇的怪梦! “还是你天真的以为,你的一条贱命就能够抵销掉本王心里的仇恨和怒火吗?你做梦!”梁承锐冷笑着,“本王知道你一心求死,可本王不会杀你!本王不止不会杀你,还会让你活得好好的,一直活得好好的!” 他在稳婆迷惑不解地眼神中,又露出了一个近乎惨烈的戾笑。 “单单是看你的年纪,本王就知道,这样的缺德事如果没有人给予你极大的诱惑或者威胁,你是不可能会做的,既然这样,那么,我们不妨来猜猜看你是为了自己的子嗣还是只是单纯的贪欲作祟,如果仅仅是贪欲作祟,那么在承受刚才那一顿鞭打的时候,你就应该已经支撑不住的向本王求饶了!可是你没有!你不仅没有向本王求饶,还顽强的硬扛住了!这意味着什么呢?” 梁承锐语气一顿,在庆阳侯等人几乎看怪物一样的震惊眼神中,再次弯了弯嘴角,“这意味着你之所以会对本王的王妃下手,并不是简单的被人收买,而是因为你的儿孙,被什么人给控制住了,你不得不对本王的王妃下手,也不得不在面对本王的拷问下一言不发。你以为你这样就能够救他们,却不知这完全就是大错特错!且不说那幕后主使者在你死后会不会放过他们,就是本王!也不可能会轻易饶恕他们!” 梁承锐面无表情地看着眼神已经由一开始的决然变作了慌乱的稳婆,“你以为害死了本王的王妃,本王会这么轻轻松松的就放过你的儿孙吗?不,你做梦!你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在经受过严刑拷打后,本王会把他们送入花楼或倌馆,让他们尽情的享受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的乐趣!” “至于你的孙子孙女们,放心,本王自然也有他们的好去处,”严承锐用从地狱里发出来的声音继续道:“本王会逼着你的儿子或女儿一点点的把他们的肉剁下来做成肉饼亲自送到你嘴里,你为了他们不惜杀害本王的王妃,让本王痛失挚爱,那么,本王自然也可以让他们亲自杀了自己的儿女来奉养你这个伟大的母亲,不!是!吗?!” “你……你不是人……你是疯子……你是疯子……”稳婆被梁承锐那栩栩如生的描述给吓得胆裂魂飞的差点就这样厥死过去! 可是她不敢死! 因为她从敬王的眼睛里清清楚楚的看到,如果她敢就这么死了的话,那么她的儿女孙辈们只会比现在敬王所描述的还要惨一千倍、一万倍! 浑身寒飕飕的陆廷玉几乎是呆若木鸡一样的听梁承锐把话说完,然后如同一只大雪天被冻得直打哆嗦的鹌鹑一样,战战兢兢、磕磕巴巴地问自己身边同样魂飞九天的父亲和舅舅,“……王……王爷这话应该不是当真的吧?应该只是在……在吓唬那个稳婆的吧?” 第94章 还俗娶妻的和尚(14) 庆阳侯一直把长子当作自己的骄傲,今天还是头一回,他觉得自己的长子不是一般的愚蠢。 “你自己看你妹婿脸上的表情,”庆阳侯小心翼翼的压低嗓音,用带着几分训诫的口吻呵斥道:“他像是在开玩笑吗?” 陆廷玉偷偷地瞄了眼满脸冷笑,眼白密布血丝的梁承锐,噤若寒蝉的彻底闭嘴了。 已经决定用自己的命,换儿女们一条生路的稳婆没想到敬王竟然会这么的狠,也彻彻底底的被他给震慑住了。 “王……王爷,”她满脸惊恐的看着梁承锐,结结巴巴地说道:“王爷,千错万错都是老奴的错,还请您发发慈悲,高抬贵手,不要迁怒到老奴的儿女们身上去!” 如果不是被绑在树上,稳婆已经砰砰砰地给梁承锐磕起了响头。 “老奴招,老奴什么都招!” 即便是稳婆说她自己什么都招,梁承锐的脸上也瞧不出丝毫喜色。 “本王的耐心有限,如果让本王发现你有一丝半毫的说谎……” 余下来的话,梁承锐没有说完,但是那话里所蕴含的威胁力度依然让稳婆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寒战。 知道自己现在抗拒从严,绝对是死路一条的稳婆不得不坦白从宽,如今她只盼望着敬王妃能够平安无事,否则就算她全招了,恐怕敬王也不会真的放过她和她的家里人。 “老奴会对王妃娘娘下手,也是逼不得已!”越想越觉得悲从中来的稳婆满脸都是泪水地对梁承锐说道:“几个月前夫人挑选稳婆的时候,老奴幸运的入了夫人的眼,老奴欢喜的不行,现在京城里的人谁不知道敬王千岁您对敬王妃是多么的宠爱,相信只要老奴好生伺候王妃娘娘生产,那赏赐肯定是像河水一样哗啦啦的流,老奴的家人也很为老奴感到高兴!” “谁知,天降横祸……”稳婆老泪纵横。“就在半个月以前,老奴最小的孙子突然就走失了,老奴全家找了很久都没有消息,直到昨天有人给老奴递来了一个纸条——老奴曾经服侍过老夫人,识得几个字——说老奴的孙子现在就在他的手上,如果老奴不按照他的吩咐,对敬王妃动手的话,那么老奴的孙子就保不住了!” “那张字条现在在哪里?”梁承锐无表情的问道。 稳婆慌不迭地答:“就在老奴的包袱里放着呢,老奴也担心事有败露的那一日,一直都把那张字条藏得好好的。” “去搜。”梁承锐头也不回地对着空气说道。 见到这一幕的庆阳侯和朱编撰忍不住的就是心里一咯噔。 ——天爷爷,不得了!这是偷偷摸摸养了暗卫的节奏啊! 没过多久,梁承锐的手里就多了一张字条。 那字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看着没有一点个人笔迹的风格。 “王爷,能把字条给我们看看吗?”庆阳侯小心翼翼地征询道。 这稳婆好歹也是他们庆阳侯府出来的,这后面的主使者,他们说什么也要弄个清楚明白。 遗憾的是,庆阳侯与朱编撰等人在把那张纸条轮回传递了一番后发现,他们也认不得上面的字迹到底是何人所写。 “看样子,写这张字条的人是特意改换了自己的笔迹,”朱编撰若有所思地用力揪拽着下巴上的几绺胡须,“到底是谁?若我们家的拾娘有着如此深仇大恨,总是紧揪着她不放呢?” 庆阳侯与陆廷玉也在旁边努力的绞尽脑汁思考,可是不论他们怎么想,都没办法在脑子里想出一个可能对他们家不利的人选出来。 这些年来,为了给被掳走的女儿(妹妹)积福,他们一直广结善缘,从不与人结仇,因此越想就越觉得头大如斗。 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过他们的梁承锐见稳婆这里确实撬不出什么有用的讯息以后,摆摆手,就让人把稳婆拉下去了。 随后他重新回到了产房里。 由于发现的及时,一整个太医院的太医又在产房外面坐镇,陆拾遗这回所遇到的危机完全可以用有惊无险来形容。 等到梁承锐进去的时候,太医们已经尽数去早已经安排好的院落休息,在产房里帮助生产的其他产婆和丫鬟们也让人控制了起来。而陆拾遗本人,也在庆阳侯夫人和朱夫人的帮助下,勉强半支起身来,坐在新换的褥子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鸡蛋羹了。 眼见着梁承锐带着几分忐忑地走进来,陆拾遗笑容满面的朝着他招手,“问的怎么样啦?那稳婆有招供她是被谁指使的吗?” 她故意用轻松的语调与他交谈,师徒用这样的方式缓解他的自责和内疚。 梁承锐仔细打量了下她的面色,又捏了捏她重新变得暖呼呼的手心,才勉强脸带微笑的在她面前坐了下来,说道:“招了跟没招也没什么区别,她自己也不知道那幕后之人是谁?” 梁承锐在陆拾遗不解的眼神中,把稳婆的话转述给陆拾遗听,然后又把那纸条递给陆拾遗看。 陆拾遗微微颦了颦眉,“难道我们又要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的放过那个幕后之人吗?” “那陆德道,”她抬头看了眼正抱着外孙子和朱夫人说话的庆阳侯夫人,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继续问道,“你不是一直都有派人盯着他吗?难道就一点线索都没有发现?” 陆拾遗不提起陆德道还好,一提,梁承锐脸上的表情就变得奇妙异常起来。 “那个人不查还不知道,一查可真的吓一跳,”半点都不脸红的张口吃掉妻子喂过来的一勺蛋羹,梁承锐冷笑着问了陆拾遗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拾娘,你说这个世界上有完人吗?” “完人?”陆拾遗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地重复道。 “是的,完人,完美无缺的人。”梁承锐用肯定的语气强调道。 “有不有谁又说得准呢,不过我自问自己活了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这所谓的完美无缺的人。”陆拾遗从自家傻小子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点画外音,她扬着眉毛问他,“难道我的那位好二叔,就是这样一个完人吗?” “至少在别人眼里,他确实是的。” 梁承锐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古怪。 “他不止急公好义,对自己的家人也非常的好。嫡母因为长孙女走失而缠绵病榻,他急得当场就要割肉奉亲;父亲常年中风在床,他也时刻过去探望,照顾起来从不假手他人;他对自己的嫡兄也尊崇有加,不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都唯其马首是瞻;” 梁承锐语气一顿。 “他对自己的妻子也非常的好,尽管妻子连生了三个女儿,才产下一子,他也从没想过休妻或纳妾,而是说着儿女都是命数怪不得妻子的话;他上敬长官,下笼同僚,只要认识他的人,就没有说他不好的。正因为,他优秀至此,大家才不止一次的表示他的名字取错了,他不该叫陆德道,而应该叫陆道德——因为他就是一个真真正正的道德模范,是所有人都应该学习的对象!” 陆拾遗目瞪口呆地听着梁承锐把话说完,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夫君,你确定你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吗?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这哪里是什么完人,分明就是完全可以供奉到神坛上的圣人了啊! “我也希望自己是在和你开玩笑,但是这确实就是我派人调查后得来的结果。”梁承锐当了两辈子皇帝,也是头一回碰上这种简直可以说是虚伪到了极致的伪君子,一时间也有些啼笑皆非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完美无缺的人的,看样子他所图甚大。”陆拾遗眉心紧锁地思考着,“既然他一再对我暗下杀手,那么就代表我的存在肯定会影响到他的某些布局……既然这样,不如从我这里作为查找真相的突破口——” “不行!”梁承锐不等陆拾遗把话说完,直接用一种近乎粗暴的语气打断了她的提议,“拾娘,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涉险的!” “你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吗?”陆拾遗忍住翻白眼地冲动。 “还有什么好说的?!”梁承锐怒火冲天地瞪着陆拾遗,“梁陆氏,我问你,你是不是还嫌我今天吓得不够,所以才一心琢磨着要把我吓死你才甘心?” 梁陆氏? 梁陆氏你个头! 陆拾遗被梁承锐这副冥顽不灵的模样激起了满肚子的火气! “梁承锐!你再无理取闹试试看!” 她也顾不得周边还有一大堆人看着了,直接伸手快狠准的捏住对方的一只耳朵就二话不说的直接来了个九曲十八弯。 “嗷……疼……疼疼……”梁承锐被她捏得痛叫连连。 这回陆拾遗是没半点都没有手下留情,梁承锐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已经被陆拾遗给捏反了。 一直都在和自己嫂子讨论着到底是谁要对自己的女儿不利的庆阳侯夫人听到王爷女婿的惨叫声连忙扭头看得过来——就瞧见自己刚刚从鬼门关里抢回来的女儿,正犹如一只母老虎一样地揪拽着自家王爷女婿的耳朵拧得正欢。 庆阳侯夫人被女儿这没大没少的模样惊吓得脸色都白了。 “拾娘,你这是在干什么?你用这么大力气,难道是要把女婿的耳朵给拧下来吗?” 她手忙脚乱地把外孙塞自家嫂子怀里,就要冲过来拉扯开两人。 陆拾遗就算当着自己母亲的面,也是半点客气都不跟梁承锐讲的。 只见她冷笑一声道:“娘,你别帮他说话,反正他长了个耳朵也是摆设,根本就听不懂人话,既然这样,还不如被我拧了干脆!” “你……你……”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乖巧懂事的女儿还有这一面的庆阳侯夫人觉得自己简直要被刺激的晕过去了。 朱夫人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被她抱在怀里的梁继瑾也因为她太过震惊的缘故,险些没从她怀里跌到地上去。 梁继瑾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淡定表情,啊啊啊的唤回了朱夫人的注意力,心里却要多平静就有多平静的想到:对朕的父皇和母后而言,这根本就算不了什么,你们根本就没必要这样大惊小怪。 陆拾遗的二指禅神功实在是太过厉害,被她这么一拧的梁承锐即便是心里再怎么不甘愿,还是老老实实的服帖下来决定听陆拾遗继续把话说完。 不过在此之前,他没有忘记好生为自己的宝贝向丈母娘解释描补一番。 他们平时就经常这样打打闹闹的,他也早就被妻子揪惯了,这没什么,很正常,毕竟夫妻之间都这样,打是亲骂是爱嘛。 庆阳侯夫人风中凌乱地看着满脸理所当然的王爷女婿,如同提线木偶一样步伐格外僵硬地走回到自己嫂子朱夫人的身边,再也不多管闲事地抱过自家嫂子怀里的外孙,急匆匆的出了产房,去给外面想必已经等得很着急的丈夫和兄长他们献宝了。 庆阳侯夫人她们离开的时候,也带走了屋子里的其他人。 梁继瑾不想离开自己的双亲,但他人小话微,又不好意思大哭大闹,因此,即便他把自己的小胖腿蹬得直抽抽,庆阳侯夫人与朱夫人也只做不见的坚持把他给抱到外面去了。 还残留着一丝淡淡血腥气的产房彻底安静了下来。 梁承锐怕极了陆拾遗这一声不吭就紧盯着他不放的模样,但是他又不想就这样当着陆拾遗的面告负求饶,因此哼哼唧唧地把脸扭到一边,特意把自己红彤彤的耳朵亮给陆拾遗看。 你都把我拧成这副德行了,我就不信你当真一点都不心疼! 推己及人的梁承锐觉得平日里他的宝贝擦破一点油皮他都心疼地死去活来了,既然这样,他的宝贝在看了他的红耳朵后,肯定也心疼得很,说不定还会主动和他道歉向他承认错误呢! 越想越美的梁承锐满脸期盼的等待着陆拾遗的后续动作。结果他等来的不是陆拾遗的道歉或安抚,而是两根同样作势欲扭的手指! 梁承锐伤心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了,他直接把脸往后一仰,用控诉的眼神盯着陆拾遗道:“我的耳朵招你惹你了吗?还是你今天真要把它揪掉才肯罢休?” “你的耳朵既没招我也没惹我,但是它的主人招惹我了。”陆拾遗没好气的说道。 “……问题是它的主人已经深刻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并且已经决定改正了不是吗?”绝望的发现自己刚才的设想已经全部落空的梁承锐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的先一步告饶。“要不然他也不会乖乖的坐在这里听你说话。” 原本满肚子火气的陆拾遗看到这样的梁承锐又止不住的有些想笑。 她咳嗽一声,“谁又知道它的主人是真的认错了,还是迫于他媳妇儿的淫威,不得不阳奉阴违呢?” 陆拾遗刻意说出来的一句媳妇儿,让梁承锐的眼睛止不住的就是一亮,心里的那点委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转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它的主人一向一言九鼎,既然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当然不会再做阳奉阴违的事情,作为它主人的媳妇儿,你应该对它的主人有点信心才对!” 陆拾遗这回是彻底被翘尾巴的梁承锐给逗笑了。 她伸手拽了下梁承锐的胸襟,在他顺势倒过来的时候,动作格外温柔地揉了揉他又红又肿的耳朵,“还疼不疼?” “你亲亲就不疼了!”梁承锐摆着一张理直气壮地痴汉脸。 陆拾遗无奈地低头在他耳朵上亲了一口。 梁承锐继续把自己的红耳朵显摆给陆拾遗看,怎么都不肯挪动一下。 没办法,陆拾遗又一连啄了好几口,他才一脸意犹未尽的重新捧起陆拾遗的脸与她交换了一个深吻,然后才猛然一个起身,蹿得老远的对陆拾遗道:“别的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你,除了以身涉险的!” “我什么时候说了以身涉险!我的想法是用我的名义以蛇出洞!”陆拾遗没好气地瞪着梁承锐道。 “以蛇出洞?”梁承锐脸上的表情先是一呆,旋即他很快反应过来的睁大眼睛,“你的意思是封锁消息,然后向外面散布你已经被稳婆暗害的谣言,然后看陆德道会有什么反应?” 陆拾遗认真点头,“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必须好好的和爹娘还有兄长商量一下,毕竟,这需要他们的配合。” “可是以岳父和岳母对陆德道的信任根本就不可能相信他就是当年派人掳走你的幕后主使者啊!”梁承锐大皱眉头地提醒道道。 “没关系,疏不间亲,”陆拾遗对此倒是颇有自信。“我相信对他们而言,我这个在外面颠沛流离,吃尽了苦头的嫡亲女儿,应该要比我那好二叔重要得多!” 事实上,一切正如陆拾遗所说。 庆阳侯夫妇与庆阳侯世子陆廷玉尽管压根就不敢相信陆德道就是这一切祸事的始作俑者,但他们还是决定听从一回陆拾遗的判断,回去好好的试探一下陆德道。 “如果真的是二弟所为,那么这么多年以来,我们还真的是瞎了眼了!” 庆阳侯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不是一般的压抑和沉重。 “希望这一切只是一个误会吧,要不然……我们情何以堪!” 庆阳侯夫人回想着因为大受打击早逝的婆母和至今中风在床的公公以及这些年来因为思念和寻找女儿吃尽苦头的自己和丈夫还有长子,眼眶也忍不住的有些发红。 陆廷玉对此也是满心的不可置信。 在他看来,自己风光霁月的二叔根本就不可能自己的妹妹做出这样可怕的事情出来! 而且,他也没有动机啊! 第95章 还俗娶妻的和尚(15) 陆德道清楚自己这次的行为有点激进了。 可是他也是没有办法,毕竟老瞎子所说的‘大龙不出小龙出’,实在是太吓人了。 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他已经彻底的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表里不一的怪物,无论如何,他都要实现自己的梦想——彻底的把那些曾经瞧不起他的人踩在脚下! 他要让他们知道,他陆德道虽然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好出身,但是却并不意味着他天生就要被他们瞧不起,天生就要如同一团令人作呕的烂泥一样,蜷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阴沟里。 为了让自己成为真真正正的人上人,他不介意一点点的压抑着、矫正着自己的本性,只为了在将来的某一天,脱胎换骨的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自从派人把字条给稳婆送去以后,陆德道就一直在耐心的等消息,那个稳婆是他的大嫂亲自挑选的,陆德道觉得,就算最后东窗事发,也查不到他的头上来。 因此在妻子满心焦虑地自言自语的说着敬王府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消息的时候,他也能够好心情地摆出一副同样忧心忡忡的表情让妻子放心,还一口一个的咱们侄女儿看着就是个有福气的,一定会平安生辰之类的安慰话。 陆德道的夫人对陆德道的感情很深,听他这么一说,尽管心里还是紧张,但脸上却没有像开始那样忧虑了。 “夫君你说得对,现在全太医院的太医们都在那里守着呢,又怎么会出事呢?嗨哟,我这也是在瞎操闲心。”陆二夫人一脸自嘲地笑道。 陆德道配合的也露出一个微笑。 “你这哪里是瞎操闲心,分明就是关心则乱嘛。” 他面上夸奖着妻子对侄女的一片赤诚,心里却在冷笑:就算一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守在那里又如何呢?他交给稳婆的可是早已经失传多年的一种秘药——专门针对刚刚生产以后的产妇,除非在第一时间熬出解药煎服,否则就会下红不止,直到全身血液流干为止。 他就不信他那位好侄女都死得不能再死了,还能够催发小龙的运道,让他夺了自己未来外孙的皇位!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陆德道还是决定倘若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先下手为强的把那条所谓的天命小龙扼杀在萌芽之中。 至于老瞎子口里的所谓天谴和报应,他是半点都不怕的! 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来世变马牛! 幻想着自己将来风光场面的陆德道脸上都忍不住泛起一抹激动的潮红之色,就在他心潮澎湃起伏跌宕之际,前院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骚动声。 “夫君……”陆二夫人下意识看向自己的丈夫。 “走,我们赶紧去前面看看是怎么回事。”陆德道压下心里的疑惑不动声色地对妻子说道。 他们出了自己的院落,还没有走上两步路,就与脸色苍白如纸的庆阳侯父子撞了个正着。 “大哥?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拾娘那里出了什么事吗?” 陆德道一脸关切地问道。 “大哥?!你和廷玉不是应该在敬王府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脸上的表情还这么难看?”庆阳侯刚要回答,庆阳侯的嫡亲三弟陆德直也闻讯带着妻子匆匆赶过来了。 心里复杂莫名的庆阳侯这两位弟弟和弟妹充满关切和烦忧的眼神中,一脸唏嘘地拿袖子遮住自己的脸,颤声哽咽道:“拾娘已经生了,是个足有七八斤重的大胖小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生产的时候太过吃力……拾娘……拾娘她血崩了……” 庆阳侯在大家的抽气声中,满脸伤心欲绝地又道:“我想到家里还有一根五百多年的野山参,所以才特意带着廷玉回来取用。” 从庆阳侯说陆拾遗血崩眼泪就像是开闸的洪水一样拼命往外涌的陆二夫人哆哆嗦嗦地道:“家里的对牌,大嫂去照顾拾娘的时候,已经交到我手里了,我现在就去给大伯拿……” 由于陆三夫人向来是个不喜欢管事的,所以庆阳侯夫人临离开前,特意把庆阳侯府的对牌交给了陆二夫人,反正他们家里的人都很和睦,从来不像别的家里一样,为了管家权斗得跟乌眼鸡似的。 庆阳侯感激地对陆二夫人笑笑,“那就麻烦二弟妹了。” 他一面让长子陆廷玉跟着他二婶去取野山参,一面也在心里默默地宽慰自己到,从二弟妹的态度来看,这真的有可能只是一个误会也说不定。 在嫡兄与妻子交谈的时候,陆德道的全部心思都已经被,嫡兄刚才所说的那句话给吸引住了。 七八斤重的大胖小子! 他在心里默默的重复。 那个老瞎子又该死的说对了。 真的是小龙! 真的是小龙! 陆德道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识到老瞎子的神情,但是在发现他又一次说对后,陆德道还是止不住的全身心都感到发寒。 “二哥!二哥!你在发什么呆?大哥一直在叫你呢。”陆德直伸手推搡了陆德道一下。 陆德道从魂游天外中醒过神来,就看到自己的嫡兄满脸不解的看着他,他心神止不住地就是一颤,下意识地掩饰道:“对不起,大哥,我刚刚在想侄女的事情,想的有点出神,没有听见你说什么。” 心里此刻简直有如翻江倒海一样的庆阳侯脸上配合的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道:“何止是你,就是我现在想到拾娘也是心慌意乱的厉害……我要和你说的是这段时间我可能要时常守在敬王府了,所以能不能麻烦你明天去户部给我告个假。” “这哪里用得上麻烦两字,大哥你实在是太客气了,你就放心吧,明天我一定不会忘记给你请假的。”陆德道大包大揽地说道。 “那我就放心了。”庆阳侯路德正给了自己的庶弟一个僵硬的笑容。 一门心思都放在那条小龙身上的陆德道并没有发现自己嫡兄的异样,他摆足了一个好叔叔的架势,对庆阳侯说道:“拾娘那边要是有什么事情,大哥你一定要记住第一时间通知我们,虽然我们就算过去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但好歹,也能够给侄女儿一点心理安慰。” 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庶兄葫芦里卖了什么药的陆德直听到这话也连忙迭声附和,让庆阳侯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跟他们说,千万别自己一个人扛着。 满心的复杂之情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庆阳侯,面对自己嫡亲弟弟充满感情的说法,唯一能够做的也就是强笑一声,保证有事绝对不会忘记他们了。 等到陆廷玉拿了野山参过来,庆阳侯眼神闪烁了两下,“拾娘的情况虽然有点不妙,但幸好太医院的太医都在产房外面守着,相信只要好生治疗,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乱子,你们就在家里安心的等我们的好消息吧!” 庆阳侯的话让陆德直长舒了口气也让陆德道眉心忍不住地就是一跳。 那秘药根本就不像是他嫡兄说的这般简单,如果他的好侄女当真中招了的话,那么嫡兄没理由会说出‘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乱子’的话来,难道那稳婆因为害怕,压根就没有对他那好侄女下手?! 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一点的陆德道额头不由得冒出了零零星星的汗渍,本来就是真龙之命的敬王在有了凤凰和小龙的辅佐以后,还是他那皇帝女婿能够轻易压得住的吗? 想到那老瞎子疯疯癫癫时常挂在嘴边上的反噬…… 陆德道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的恨不得揪着嫡兄问个清楚明白! 陆德道脸上的表情实在是太过扭曲,就算庆阳侯父子只想要自欺欺人都不行。 坐在折返敬王府的马车里,陆廷玉用力咬着后槽牙道:“父亲,你说二叔与我们到底有着怎样的深仇大恨,要这样对我们?” 庆阳侯惨笑一声,“你问我我又能问谁呢?且不说我自问这些年来,对他没有一丝半点的亏待,就是你们的祖母,我的母亲对他这个做庶子尽管面上不喜,但也能够做到一碗水端平!他虽是庶出,但是在我们家与嫡出的也没什么区别……我完全没办法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愈想心里愈恨的庆阳侯浑身都在控制不住的发抖,“我只要想到他曾经的所作所为,就觉得不寒而栗的紧!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人呢?暗地里拐走拾娘,看着你祖母气急攻心而死,看着你祖父至今中风在床,明面上却做出一副大孝子好兄弟的模样,把我们耍得团团转……” “父亲,您不要太过激动,只能说这世上人心实在难测,而二叔他对我们又……又太过狠毒了一点。” 陆廷玉很担心自己的父亲会气出一个好歹来,连忙迭声安抚他。 庆阳侯摆手道:“廷玉,放心吧!我没有你想象的那般脆弱,现在我唯一想要弄清楚的是他为什么要屡次三番的对拾娘下手——这里面绝对隐藏了一个我们闻所未闻的大秘密!” “希望父亲您今天说的那一番话能够对他造成影响,如果他能够因为这样而自露马脚就更好了。”陆廷玉抱着几分侥幸心理的说。 庆阳侯闻言却是一声苦笑,“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如果这么容易就可以抓到他的破绽,我们也不会被蒙蔽了这么多年!” 思及当年,母亲重病垂危,陆德道哭到崩溃,想都没有想的就用匕首剜下一块拳头大小的肉要充作药引给母亲治病,庆阳侯就不寒而栗。 那样一个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的怪物……又岂是寻常人能够轻易斗得过的? 不过心潮起伏的他很快又想到了王爷女婿今天的惊人表现…… 庆阳侯又重新把自己悬在半空中的心给落回了肚子里。 敬王千岁可不是普通人,拾娘有他的保护,绝不可能在沦落到从前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悲惨境地里去! 绝不可能! 眼见着丈夫和儿子回来的庆阳侯夫人急急迎了上去。 “夫君、廷玉,二叔他……” 她的脸上满布着紧张和忐忑的神色。 庆阳侯长叹了一口气,陆廷玉也把脸撇到了一旁。 庆阳侯夫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这、这、这是真的吗?二叔真的像女婿两口子说的那样……是所有事件的背后主使者吗?” “八九不离十了,”庆阳侯语气颇有几分艰涩地味道:“以前恐怕是我们一叶障目,没有往这方面去考虑,其实这事根本就禁不起推敲……我们的女儿是在哪里被掳走的?内院啊!进了垂花门的内院啊!除了内鬼,除了里应外合,谁又能够在不惊动我们的情况下,把我们的拾娘给掳走呢!夫人!这回我们是真的瞎了眼啊!” 庆阳侯的嗓音里充满着愤懑难平的味道。 庆阳侯夫人听了丈夫的话以后心里也是怄得不行,特别是她想到陆德道一边做坏人掳走她的女儿,一边做好人的到处帮她寻找博取她的感激之情,她就恨不能天上直接降下一道惊雷来把他劈成个黑焦炭。 “这样猪狗不如的畜生,他一定会下十八层地狱的!”庆阳侯夫人银牙紧咬地说:“走,我们现在就去见女儿女婿,把你们今天的发现通通都告诉他们,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办法抓住那畜生的把柄,替我们出这口恶气!” 当庆阳侯等人找到陆拾遗和梁承锐把他们今天去庆阳侯府的事情说给他们听时,陆拾遗和梁承锐脸上并没有意外的神色,虽然没有证据,但是他们早就从陆德道那颇有些古怪的行为里发现了端倪,如今也不过是更进一步的确认了陆德道的嫌疑。 “我们和他相处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发现他居然是一个有异心的人,想要抓到他的把柄,恐怕不是一般的困难,”但最初的伤心后,庆阳侯重新恢复了理智,“如果没有确切的证据,以他这些年来在京城苦心经营的名望,我们根本就奈何不了他,而且,我们两府的声誉也会因此而造成影响。”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相信岳父今天的一番表现,已经让他心里感到不安了。”梁承锐脸上表情很是从容地说:“自从我和拾娘发现他的不对劲以后,就一直偷偷的安排了不少人跟在他后面,他不动还好,他一动,我们很快就可以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样?为什么要一直针对着拾娘不放。” 对于一个把自己妻子当做是命根子一样看待的男人而言,陆德道的行为已经彻底的触及到了他的底线,不把对方扒皮抽筋,如何能消他梁承锐的心头之恨?! 庆阳侯父子看着眼里冷光四溅的敬王,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今天早上才亲眼见识过的那神不知鬼不觉的暗卫,忍不住齐齐松了口气。 是啊,有那样神奇的暗卫跟着,想必陆德道的马脚很快就会露出了被逮个正着了! 而且以敬王对拾娘的喜爱之情,陆德道的下场绝对讨不了好! 只要一想到陆德道以后的悲惨处境,从发现真相以来就满心憋屈的庆阳侯父子就忍不住热血沸腾。 庆阳侯父子离开以后,心里的忐忑和惶恐之情几乎无法遏制的陆德道在和陆德直夫妇分开以后,就以最快的速度打发掉了自己的妻子,然后飞一般的坐上一辆外表看上去十分朴素的马车也出门去了。 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已经被盯上的陆德道熟门熟路的钻进了距离庆阳侯府不远的一条小巷,然后在小巷最深处的一幢房屋门口停了下来,轻轻地叩了叩门。 “老爷,您总算是又来看我了!”一个看上去三十几许的女人泪眼汪汪地扑进了陆德道的怀抱里,捧起他的脸就是好一阵的响吻。 陆德道下意识地把她推开,左顾右盼了一回,才重新搂住她不盈一握的纤腰,一边敷衍兴地亲吻她的脖子一边问她:“那老瞎子最近怎么样?还算老实吗?” “还能怎样?整日疯疯癫癫的,尽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那女人满脸不屑一顾地撇了撇嘴,“昨晚上他还一直吵着闹着的要看星星,我不给他看,他就撒泼耍赖的骂我是无知愚妇,我一气之下,干脆饿了他两顿,然后他就老实了!” “你说他昨晚上一直吵着闹着要看星星?”陆德道若有所思地重复道。 “是啊,还说不给他看的话,他就撞墙自尽,丫丫个呸的,谁会信他的话呀,他要是真心求死的话,哪个拦得住他呀!” 女人一面和陆德正说着话,一面如同一条水蛇一样的缠绕在陆德道的身上向他求欢。 陆德道今天却没心情应付女人,直接把她推到一边让她去厨房给他炒几个下酒的小菜待会儿送到下面去,就头也不回的先一个人擎着把灯,掀开厅堂正中央的一块厚木板,踩着嘎吱作响的楼梯很快就消失的只剩下一道长长的影子了。 女人悻悻然地冲着陆德道的背影气急败坏地啐了一口,“天天就知道老瞎子、老瞎子的,那样一个干瘪丑陋的老橘子,难道还能有老娘我一半漂亮不成?” 陆德道借着把灯的一点晕黄光芒,摸索着进入囚牢中以后,第一眼就看到了那蜷缩在角落里认真摆弄着两根稻草的老人。 那老人蓬头垢面的,眼睛只有眼白看不到瞳仁,一张脸干瘪瘦弱的厉害,就和黄鼠狼似的阴森冷酷。 听到陆德道脚步声的他忍不住缓缓翘起一边嘴角,嘎嘎直乐地用一种幸灾乐祸地口吻说道:“哎哟哟,这可真的是稀客呀!行事向来光明磊落、堂堂正正的庆阳侯府陆二老爷怎么有空来看我这满手血腥,杀人无数的老妖婆来了?” “娘!”陆德道掀开袍摆扑通一声跪倒在老人的面前,“还请您大发慈悲,再给儿子指点一下迷津,救儿子一救啊!” 第96章 还俗娶妻的和尚(16)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陆德道一动,敬王府的梁承锐等人就收到了消息。 当庆阳侯听说陆德道私置的外宅就在距离庆阳侯府不远的地方时,庆阳侯气得浑身都哆嗦起来了。 “家门不幸,真的是家门不幸啊!”眼睛里几乎有火星子在迸溅的他挽起袖子,猛地一跃而起,就要夺门而出。 被庆阳侯夫人一把拽住。 “你这样一副急匆匆的样子要到哪里去?” “还能去哪里?当然是去找那个猪狗不如的畜生算账!算总账!”庆阳侯咬牙切齿地说。 “就你这两三脚猫的能耐还找人算总账呢,”庆阳侯夫人一脸没好气地把丈夫又重新拽回原位坐好。“他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蹦跶了这么久,我们都浑然未觉的,就算现在过去,恐怕也只有被人糊弄的份,还不如听从女儿女婿的安排,看他们有个什么章程?” 庆阳侯被庆阳侯夫人这么一拉,总算又勉强恢复了冷静,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梁承锐道:“不知道王爷打算拿我那好二弟怎么办?” “大梁是法治社会,讲究的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梁承锐眼神冰冷地说道:“还请岳父岳母放心,本王一定会好好的为本王的王妃出上一口恶气!王武何在!” “属下在!”刚刚汇报陆德道行踪的暗卫响亮地应和一声。 “递帖子给顺天府尹,就说有人要暗害本王的王妃,让他即刻派人前往捉拿!” “等……等等!”庆阳侯在听了梁承锐的话后,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纠结。“这……王爷……家丑不可外扬……我那二弟虽然做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情,可是他的妻儿无辜……如果就这么把他的所作所为捅出去,恐怕……”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惦念着你那好二弟的妻儿?!他们无辜,那我的女儿!我的拾娘就不无辜吗?!”庆阳侯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事实,她怒睁着一双瞬间变得通红无比的眼睛瞪视着庆阳侯道:“难怪刚才你要离开,原来你压根就不是去找他算什么总账,而是想要向你的好二弟通风报讯去!陆德正!你何其可恶!” 陆廷玉望向自己父亲的眼神也充满着不解的味道。 只有陆拾遗望着满脸苦涩的庆阳侯轻叹了一口气,“娘,您误会爹爹了,爹爹顾虑的不是二叔的妻儿,而是爷爷!而是至今都中风在床的爷爷。” 庆阳侯满眼动容地看着女儿,“还是拾娘懂得为父的一片心!” “这些年以来,我那好好二弟没少趁着我们在外面到处找拾娘的时候,在父亲面前积极表现。”他用力地揪拽着自己脑袋上的头发,“在父亲的心里,恐怕我和三弟加起来都比不上二弟的一根汗毛!如果让他知道二弟这些年对他的孝顺全部都是虚假的,都是故意伪装出来讨他欢心的……他肯定会受不了打击……” 庆阳侯咬紧牙关。 “更何况,父亲他本来就是因为拾娘被掳的事情才会伤心不已的中风在床……倘若让他知道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他百般欣赏和骄傲的次子……” 庆阳侯激灵灵地打了个寒噤,用充满祈求的眼神看着陆拾遗等人。 “夫人、廷玉、拾娘,你们也体谅体谅我,我已经没有母亲了,实在是不想再失去我遭了这么多年罪过的老父亲啊!” 说到这里的时候,庆阳侯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地夺眶而出。 “侯爷……”庆阳侯夫人看着这样的丈夫,第一个心软了。 这些年来,她对因为女儿而中风在床的公爹不是不心怀愧疚的,如果在找回女儿后又带累的公爹因为女儿被掳的真相而死…… 庆阳侯夫人简直不敢想象自己的丈夫心里该是何等的煎熬和痛苦。 陆廷玉脸上的表情也很有些沉郁和恼怒。 他能够理解父亲的心情,但是只要想到自己妹妹曾经受过的种种苦楚,他就怎么也咽不下去这口恶气! 在陆家三口陷入僵持的时候,梁承锐在这个时候缓缓开口了。 “老侯爷征战沙场多年,立下汗马功劳无数,什么样的大场面他没有见识过,又什么样的危机他没有遇上过?这样一点小事本王相信对他而言也算不得什么。”梁承锐在庆阳侯不可置信地眼神注视下,缓缓说道:“而且,岳父,你心疼你的老父亲,本王也心疼本王在鬼门关艰难产子还要被自己亲二叔陷害的王妃!” 梁承锐的话就仿佛一记热辣辣的巴掌一样,狠狠打在了庆阳侯的脸上。 庆阳侯苦笑一声,“王爷,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并不是说要你或者拾娘原谅那个猪狗不如的畜生,我的意思是,我们能不能别那么兴师动众的闹得满城皆知?” “岳父的意思是让我们悄悄处理?”梁承锐挑了挑眉,下意识地回头看了还在坐月子的妻子一眼,用眼神询问她的意见。 “夫君,父亲的顾虑还是有道理的,”陆拾遗皱了皱眉头,“爷爷对我一片慈心,就算为了他的身体安危,我们也不能逞一时之气,而且,”陆拾遗话锋一转,“在没有摸清楚陆德道为什么要一直针对我痛下杀手以前,我觉得,我们还是别让官府的人介入进来……毕竟,谁也没办法确定,这里面是不是隐藏着一个我们所不知道的惊天大秘密!” 从他们这段时间对陆德道的了解,对方绝对是一个无利不起早的人,如果没有绝对的必要,他根本就不需要那么麻烦的把陆拾遗给掳走,甚至卖到花楼那样的脏地方去! 梁承锐因为陆拾遗的提醒而重新放缓了紧绷的面容,他若有所思地轻叩紫檀桌面道:“如果不通知官府的话,那么就只有本王带着几个暗卫亲自去陆德道那座私宅走一趟了。说不定,我们还真的能够在里面找到点有用的东西。” “夫君……”陆拾遗听了梁承锐的话顿时有些着急。 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两世都是皇帝身边还一直都有着重兵保护的梁承锐可不是什么武艺非凡的大高手,她很担心陆德道在他的私宅里布置了许多让人有来无回的暗手,如今简直可以说把自家的这个傻小子当性命一样看待的陆拾遗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承受对方可能因为一场意外而离她而去的事实。 “拾娘,放心吧,等着我平安回来。”梁承锐这次是无论如何都要拔除掉陆德道这颗毒瘤了! 他好不容易才重新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惬意生活,不论是谁想要破坏他此刻的幸福,都将被他视若仇寇的不死不休! “王爷,让我和你一起去吧!”陆廷玉也在这一刻主动请缨道:“我虽然不像我父亲和祖父一样上过战场,但是手上的功夫却没有落下,跟过去也能够保护好你的安全,免得拾娘为你担心。” 梁承锐领受了陆廷玉的好意。 在经过一番商量后,他们决定等到夜幕降临以后,再一起前往陆德道的私宅。 陆拾遗虽然满心担忧,但是却拗不过梁承锐的决心,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梁承锐带着陆廷玉消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拾娘,王爷会选择以身犯险,也是想着为你剪除危机,你可不能恃宠而骄的倒找他麻烦。”庆阳侯夫人一边温柔地安慰女儿,一边轻轻地把一条轻薄的小毯子盖在刚刚被乳娘喂饱眼下已经秒睡的外孙身上。 “我也知道他这么做是在为我好,可是我还是会感到担心和害怕啊。”陆拾遗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这样说道。心里却在感慨对方与她的脑电波完全就没有对到一起去。庆阳侯夫人以为她只是在单纯的惦挂梁承锐的安危,却不知道她心里真正恐慌的是梁承锐在这一世里无辜枉死!陆拾遗心里清楚,如果梁承锐折在了这一世的话,那么,她曾经所做的所有努力都统统白费了! 在没有拥有以前,所谓的陪伴也不过是一个干瘪枯燥的词汇罢了,在拥有以后,这个词汇就变得异常的鲜活和珍贵起来。 现在的陆拾遗,已经没办法再像从前一样,没心没肺的孤零零一个人走在拾遗补阙的轮回路上了。 她要她的傻小子一直、一直的陪着她走下去。 永远、永远的都不离开她。 就在陆拾遗为梁承锐此刻的安危忧心忡忡的时候,梁承锐他们已经趁夜摸索到了那座私宅的门口。 梁承锐给了王武一个眼神。 王武就攀登着旁边的墙壁蹬蹬蹬地直接跃到墙壁的那一头去了。 其他的暗卫也陆续跟上。 陆廷玉目瞪口呆地看着众暗卫那如履平地一般的矫健无比的身姿,半晌都回过神来。 饶是他绞尽脑汁,也没办法想象他这在寺庙里一呆就是好多年的和尚妹婿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才会培养出这么多出色无比的暗卫出来! “王爷……难道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不进去吗?”陆廷玉压低嗓音问道。 梁承锐眼神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负着双手道:“不,等到王武他们把里面的人弄昏过去,他们就会过来开门了。” 说到这里,梁承锐语气一顿,又补充了一句,“本王训练的这些暗卫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死板,不知变通,等会进去,还要大舅子你多多帮忙,翻一翻陆德道这私宅,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藏上一些对我们有利的东西。” 陆廷玉直接把头点成了小鸡啄米,不停地对梁承锐说着义不容辞之类的话。 王武他们很快就过来开门了。 王武同样压着嗓门对梁承锐禀告道:“主子,这幢房子里总共只有三个人,分别是陆德道和他的姘头,还有一个日常服侍她姘头的老婆子。” 梁承锐微微点头,“都弄昏过去了?” “是的,不过属下发现了一件事情,那服侍陆德道姘头的老婆子好像是个哑巴,属下翻墙下去的时候,她正巧出来起夜,按理说她完全可以呼救示警,可是她在看到属下后,却只是不停地跪在属下面前求饶,还不停地指着自己的喉咙做出一副她根本就没办法说话的模样,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属下还是把她击昏了。” “你做得很好。”梁承锐言简意赅地说:“趁着现在天色还晚,你们抓紧时间,赶紧把这座院子彻头彻尾的翻上一个遍,看看这里面有没有什么对我们有用的东西。” 王武应了一声,急忙带着那些暗卫去忙活了。 梁承锐也和陆廷玉一起走进了正厅。 陆廷玉脸色有些古怪地打量着周遭完全可以用富丽堂皇来形容的环境,嘴里啧啧有声,“真应该让那些捧我二叔臭脚的酸腐文人来看一看这房子!就是我二婶可怜,被他蒙蔽了大半辈子,至今都还以为他是个举世罕见的好丈夫。” 他一面说一面积极的翻找着。 梁承锐对于陆廷玉的牢骚不感兴趣,他耐着性子查看着屋子里的一切,以他对陆德道这些日子以来的研究,梁承锐相信今晚他必然能够在这里得到什么收获。 他们找了许久都一无所获。 梁承锐还能够保持冷静,陆廷玉的眉宇间却分明带出了几分躁怒的痕迹。 “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二叔居然是一个这么狡猾的人呢?”他自言自语着,“这里不是他的私宅吗?按理说这里应该是他觉得最为放松的地方,没道理他什么都没有留下来啊!” “既然费了这么多功夫,都只是徒劳,那么,看样子,只有把本人请来问个清楚明白了。”梁承锐眼里闪过一抹淡淡地寒光,扬声把王武唤了进来,让他提了陆德道来审。 陆廷玉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很不自然起来。 梁承锐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顾虑着什么,念在对方是自家宝贝这辈子的嫡亲兄长份上,他主动开口道:“你先藏到屏风后面去吧,归根究底,他都是你的长辈,留在这里只会让你感到为难。” 陆廷玉充满感激的对着梁承锐拱了拱手,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屏风后面去藏着了。 他刚藏好没多久,陆德道就仿佛一条死狗一样的被王武给拖进来了。 梁承锐端坐太师椅上,微扬下巴,惜字如金地下令道:“泼醒他!” 王武闻言,从旁边的桌子上,取了茶壶,掀开壶盖,就毫不客气地把一整壶茶都浇泼到了陆德正的脑袋脸庞上。 在昏迷中被人泼醒的陆德正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眼神也是说不出的迷茫,但是他很快就看到了端坐在太师椅上的梁承锐,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比雪还要惨白。 “陆大人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本王吧?”梁承锐慢悠悠地说道,一双深邃的仿佛一眼望不到底的眼眸定定地锁住陆德道那张胖乎乎的圆脸不放。 陆德道在庆阳侯的帮助下,在京城当了一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儿,虽然比上不足但也比下有余,至少,梁承锐这一声极尽挖苦之能事的陆大人他还是能够禁受得起的。 陆德道脸上的表情有瞬间的僵硬,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露出一个异常苦涩地表情说道:“……王爷您可真有闲心,才做了父王没多久,就有空来抓自家王妃二叔的奸了。” “抓奸?陆大人您可真会混淆视听,”梁承锐被陆德道的话逗笑了。“就像你说的,本王才做了父王不久,又怎么可能有闲心来特意抓您的抓呢!”梁承锐缓缓地从太师椅上站起身,一步步地走到陆德道面前,伸出一只脚慢悠悠地踩在了陆德道的脸上,陆德道那张肥脸瞬间变得发红紫涨。 正透过屏风的缝隙往这边看的陆廷玉也没想到梁承锐会做出如此羞辱人的举动出来,一时间也是瞠目结舌地瞪大了眼睛。 “王……王爷……下官好歹也是个朝廷命官……您……您这样做……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陆德道勉强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尽量用一种冷静的口吻与梁承锐交谈。 只可惜,他那仿佛是从喉咙里抠出去的话音,把他此刻的真实情绪表露无遗。 “过分了些?本王只恨现在不能把你扒皮抽筋!”梁承锐毫不客气地用力碾了碾陆德道的肥脸,随后才慢条斯理地把脚收回来。“说吧,十九年前为什么要派人掳走本王的王妃!还把她卖到那样一处藏污纳垢之所!又为什么在十九年以后还不依不饶的买通稳婆对本王的王妃暗下杀手!” 梁承锐的话让陆德道整个人都僵硬住了。 他心跳如雷。 他紧张地眼睛几乎要凸出来一样地呆望着梁承锐,半晌,才用异常干涩地嗓音一字一顿地说道:“王……王爷这是在说得什么话……下官……下官怎么有些听不懂?” “听不懂?本王看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梁承锐发出一声冷笑,“那稳婆已经全招了!是你绑架了她的孙子要挟她对本王的王妃下手!如今证据确凿,难道你还想要抵赖不成?!” “王爷!冤枉啊!下官冤枉啊!下官与下官侄女无冤无仇,又怎么会对她暗下杀手呢!”陆德道做足了无端被人扣了屎盆子的愤慨模样,“下官承认下官确实有几分花花肠子,所以才会偷偷置了外宅,但是这置外宅如何能与伤害自己的侄女混为一谈呢?这些年来为侄女儿的失踪感到难过的可不只是下官的大哥一家啊!下官心里也难受得紧啊!王爷,您可不能这样红口白牙的乱冤枉人啊!” “听你这话的意思是,那稳婆撒谎了?”梁承锐面无表情地看着试图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却被王武死死按住胳膊动弹不得的陆德道问道。 “下官不认识什么稳婆,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冤枉下官,”陆德道几乎是想也不想地用斩钉截铁地语气回答道:“但下官是清白的!下官可以对天起誓!” 眼看着陆德道胡言狡辩的王武微微上前一步请示道:“王爷,要不要用刑?” 陆德道听到这话,瞳孔忍不住地就是一缩。 梁承锐摆了摆手,一边揉着眉心让王武把陆德道的姘头也提过来,一边重新走回太师椅前坐下。 不过,在经过太师椅前面的那块地面时,也不知道怎么的,他就莫名的觉得自己脚下的足音似乎有些微的不对劲儿。 梁承锐是个观察力十分敏锐的人。 他挑了挑眉毛,在陆德道略带着几分恐慌但又很快强作镇定下来的眼神注视中,重新站起了身,随后满脸若有所思的走回了他刚才觉得有些异样的地方,不疾不徐地来回踱起了步来。 砰砰砰。 咚咚咚。 砰砰砰。 他耐心地比较着这其中的不同,脑海里有一个猜测在一点点的成型。 除陆德道以外的人都一脸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恰好在这个时候,有暗卫把陆德道又哭又叫的姘头用力拖拽进了正厅里。 看到那女人的陆德道脸色忍不住的就是一变,他条件反射地想要开口说话,却被眼疾手快的王武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块破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堵住了嘴巴。 梁承锐也在这个时候,眯了眯眼睛,毫无征兆地冲着陆德道的姘头开口问道:“这地下密室里藏着的人是谁?” “还……还能有谁呀?”以为自己这是撞上了强盗的陆德道姘头此时正怕得要死,牙关也在不住地打颤,听梁承锐这么一问,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回答了句,“不就是个只知道吃白饭和装神弄鬼的老瞎婆子嘛!” 第97章 还俗娶妻的和尚(17) 从看到那个蠢女人被拖进来一颗心就跌到谷底的陆德道对于对方会直接把他卖了的举动并不感到意外,如今他唯一能够指望的就是下面的老娘能够顾念一下他们之间的母子之情,帮他一把,不过他也知道在他那样残酷无情的对待她以后,那可能不是一般的小。 虽然已经猜到这下面必有猫腻,但也没料到会这般顺利的梁承锐招来几个暗卫掀开嘎吱作响的木板,擎着在宅子里找到的几盏把灯,看着他们把一个蓬头垢面的老人搀扶了上来。梁承锐还没来得及问这个老人是谁,陆廷玉已经一脸不可置信地从屏风后面闪身而出,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老人道:“罗姨奶?!怎么是你?!” “罗姨奶?嘎嘎嘎嘎,还真是久违了的称呼啊,”那一直疯疯癫癫摇晃着脑袋的老人缓缓抬头,这时候人们才发现她的眼睛居然只有眼白而没有瞳仁。“这个声音听着很有些耳熟……如果我老婆子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廷玉少爷吧?” “罗姨奶,是我啊!你,你这是怎么了?”陆廷玉看看老人又看看陆德正,一副脑子完全不够用的模样。 刚刚听到王爷妹婿诈出下面有人的时候,他心里还是挺激动的,可是他做梦都没想到这个人居然会是早已经病逝多年的罗姨奶啊! “我也想知道我这是怎么了,”被称作罗姨奶的老人惨笑一声,“既然廷玉少爷能够找到这里,那么想必这孽障所犯的事情已经东窗事发了吧?!” “罗姨奶,难道您是因为知晓了我妹妹被掳的真相,所以才会被二叔囚禁在此?!”陆廷玉倒抽了一口凉气。“二叔!你怎么能这么做呢!你简直枉为人子!” 从看到陆廷玉从屏风后面走出脸上的表情就和开了染坊一样什么颜色都有的陆德道深吸了一口气,用充满难过的眼神看着陆廷玉道:“廷玉,你误会二叔了,若非逼不得已,二叔又怎么会行此下策?!” “那二叔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把罗姨奶关在这里?!”陆廷玉语气里充满着愤慨地问道。 “二叔也是没办法!”陆德道用充满沉痛地声音说;“在你祖母去世的那天,你罗姨奶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突然疯了,为了避免引起没必要的误会,影响到我们庆阳侯府的声誉,二叔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把她安置到府外来!你以为二叔想要这样对待她吗?是她自己要求二叔这样做的!她畏光又总说周围有人在害她,只有她刚才待着的地窖才能够让她感到安心……不信你可以自己问她!问她是不是这么回事!” 陆廷玉一脸惊疑不定地看着陆德道。 陆德道一脸磊落傥荡地回看陆廷玉。 梁承锐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对叔侄对峙。 良久,陆廷玉才将自己的视线从陆德道的脸上移挪到老妇人的脸上,“罗姨奶,你别怕二叔,你给我说实话,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弄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的眼睛又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嘎嘎嘎,陆德道,听到了吗,廷玉少爷在问我话呢,你说我要怎么回答廷玉少爷的问题啊?是顺着你的口风把我自己说成一个疯婆子,还是把你的狼子野心毫无保留的告诉给现场所有人知道?!” 罗姨奶就仿佛猫抓老鼠一样的逗弄着自己的儿子,老核桃一样干瘪的瘦脸上满满的都是恶毒和扭曲的笑容。 陆德道脸色铁青地看着罗姨奶道:“姨娘,您就算心里对我又恨,也不能当着晚辈的面说瞎话啊!您就算不为我想,也要为您的几个孙子孙女想啊!特别是蕊珠!她还在宫里做娘娘呢,如果让皇上知道她有着你这样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亲祖母,你觉得皇上还会像现在一样宠幸她吗?” “我的好儿子哟,你说你怎么就这么蠢呢,”罗姨奶用力拍了拍自己鸡爪子一样的手,“你提谁不好,偏偏要提你那讨债鬼女儿!如果不是她的话,老婆子我又怎么会落到这样一个境地呢?” 陆德道神情异常难看的看着罗姨奶,“姨娘,祸从口出的道理就算我不说,想必你自己也是心中有数的!” “有数啊!我老婆子现在不就彻底领教了吗?!”罗姨奶阴森森地惨笑着,“只可恨这个道理,我懂得的太晚,对你这个儿子又太上心,若非如此,我又怎么会愚蠢到告诉你,你大哥生的那个女儿钟灵毓秀,天生一条凤命呢?!” 罗姨奶的话让在场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有瞬间的僵硬。 而梁承锐却在这个时候忍不住脑洞大开的在心里感慨了一句:他与他家拾娘还真的是天生的一对,地设的一双。 “罗姨奶,这话可不是随便说的,让上面的人知道了,会掉脑袋的!”陆廷玉脸色发白地警告罗姨奶,心里也真有些怀疑对方是不是真的如二叔所说的那样早就精神失常了,要不然怎么会把这样大不敬的话挂在嘴边上说呢。 “老婆子我从不撒谎!”罗姨奶一脸冷笑地说道:“当年正是因为老婆子算出了拾娘小姐的尊贵命格,老婆子这猪狗不如一样的儿子才会对她生了恶念,把她从庆阳侯府掳走,为了耗损她身上的真凤之气,还特意把她卖进了烟花之地,想要用这样的方式来玷污糟蹋她,让她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 陆廷玉木着一张脸听罗姨奶把话说完,随后才铁青着一张脸道:“如果拾娘当真有凤命在身,这对我们庆阳侯府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二叔又为什么要一心想着破坏呢?” “那是因为老婆子的那个好孙女蕊珠她也得了一副千里挑一的贵人命格啊!只可惜,她那命格与拾娘小姐的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这畜生儿子在知晓了拾娘小姐的命格后,当即就动了歪念,想要让我给她们换命,还说将来必然能够封我个超品国公夫人当当,嘎嘎嘎嘎,当时的我蠢啊,又是个半吊子,在给拾娘小姐和蕊珠那贱丫头换命以后,不仅毁了一对招子,还因为身体虚弱无法反抗的缘故,直接被他用枕头捂昏了过去,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到了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了!嘎嘎嘎嘎嘎……我蠢啊……我老婆子蠢啊……” 尽管罗姨奶说得悲愤莫名,但是陆廷玉还是对她的言论半信半疑,毕竟以前他可从没听说过,罗姨奶居然还有这样一手给人批命的能耐!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梁承锐突然毫无征兆地站在了罗姨奶面前,“老人家说得我也有些好奇起来了,不知道老人家能不能也给我批一批命格呢。” 梁承锐在说这话的时候,未免对罗姨奶造成误导,特意换了自称。 而罗姨奶在听了梁承锐的话后,则是条件反射地循着他出声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后在场所有人都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变得异常惊恐和扭曲起来。 “这、这怎么可能呢?传说中的紫微帝命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你究竟是谁?你明明不是皇帝为什么身上的帝王之气会这么的浓厚?!为什么?!”三观都仿佛因为这一眼而彻底重塑的罗姨奶这回歇斯底里的还真有些像个疯子了。 “紫薇帝命?什么紫薇帝命?你老糊涂了吗?!这是敬王!不是新帝!”陆德道像是被踩了尾巴的野猫一样尖锐的叫嚷道。 而王武等暗卫在听了罗姨奶的话后,则激动地浑身都止不住的战栗起来。 显然,他们也被罗姨奶话中的隐晦暗喻给震撼到了。 “敬王……敬王怎么会是紫薇帝命,他应该早早就夭折了啊,他应该早早就夭折了啊!”罗姨奶稀里糊涂地摇着自己的头,突然又唱起了:“大龙不出小龙出”的歌谣。唱着唱着,她就嘿嘿嘿的笑了起来。 她明明眼睛看不见,但手指却精准无比地指在了梁承锐的脸上,“你是大龙,你的儿子是小龙,嘿嘿嘿嘿,大龙不出小龙出,大龙不出小龙出……” “王爷……”被罗姨奶话里所泄露出来的讯息震得头皮发炸的陆廷玉主动凑近梁承锐道:“这事儿太大了,我们不能循着我父亲的意思瞒着祖父了!罗姨奶是祖父的姨娘,想必,我们能够从那儿获得一点什么讯息。” 梁承锐微微点头,“这事宜早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带着人去庆阳侯府。” 在途径那满眼惊恐之色的姘头面前时,陆廷玉眼底闪过一抹狠辣之色,“王爷,这个女人不能留。” 梁承锐了然地点了点头,扫了旁边的王武一眼,王武会意地拱了拱手,表示他会留下来处理后,梁承锐和陆廷玉以及其他暗卫就带着陆德道母子二人趁着夜幕的掩盖,急匆匆往庆阳侯府所在的方向去了。 等他们到了庆阳侯府的时候,才发现庆阳侯夫妇以及陆拾遗居然也在这里。 一看到自家宝贝娘子的梁承锐脸上的表情顿时就变得格外的气急败坏起来。 “你知不知道自己才生产没多久?!” 坐在一张圈椅中的陆拾遗伸手捂住他的嘴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爷爷快要不行了,三叔特意通知我们过来见他最后一面,我不得不来!” 即便是为了原主,她也不得不来,而且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她又重新积攒了一点灵魂本源,虽然大事办不了,但是稳固这具肉身却是再简单不过。 毕竟,陆老侯爷会中风在床这么多年,完全都是因为孙女被掳大受打击的缘故。 在他们小两口低声交谈的时候,庆阳侯也认出了那蓬头垢面的老妇人居然是他父亲的老姨娘罗姨奶,一时间也震惊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等到他们找到一个安全的空间把陆德道为什么要把陆拾遗绑架的原因说出来以后,庆阳侯夫妇更是气得浑身止不住地发抖,如果不是一心惦念着生命垂危的老父亲,庆阳侯已经扑将过去狠狠地与陆德道厮打起来。 在勉强平复了一番情绪后,陆拾遗等人一起去了老庆阳侯现在居住的松柏院里。 陆德直等其他人已经守在这里了。 庆阳侯扫了眼这满屋子的小辈,阴沉着脸让他们全部下去了,房间里只留下陆德直夫妇和满脸慌乱地正一边扑向五花大绑的丈夫一边满脸疑惑地质问着大家为什么要把她丈夫绑起来的陆二夫人。 就在屋子里乱糟糟一片的时候,罗姨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挣脱开了绳索的绑缚,一步步地走到了床前,眼神痴痴地看着陆老侯爷道:“侯爷,我们总算又见面啦,你不知道你的翠娘有多想念你啊!”罗姨奶用鸡爪子似的手去碰触陆老侯爷的脸,被陆老侯爷用他唯一能动的手给重重打落了! 已经处于濒死边缘的陆老侯爷在看到五花大绑的陆德道和疯疯癫癫的罗姨奶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刺激居然又重新变得精神起来。 他声音嘶哑地含糊问庆阳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庆阳侯扑通一声跪倒在自己老爹面前,把所有的事情从头到尾的都说了一遍。 陆老侯爷一脸不可置信地听完,然后用一种恼怒异常地愤慨声音对罗姨奶怒声质问道:“你……不是说……不是你……” “如果我爹不这样说侯爷还会纳了我吗?”罗姨奶捧着脸嘤嘤哭泣着,“而且如果没有我的话,侯爷早就满门断绝,又怎么会能够像现在这样在满屋子儿孙的陪伴下,幸福的寿终正寝呢?” “你——”陆老侯爷脸上的表情变得潮红一片,半晌才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地长叹了一口气,老泪纵横地哽咽道:“这都是命啊!都是命数啊!” “父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子真的是越来越糊涂了!”庆阳侯闻言连忙迭声询问道。 陆老侯爷又是一声长叹,继续用有些含糊不清的口水音说道:“当年我为了固我大梁边境,做了许多令人发指的残忍之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的缘故,我与你母亲膝下一直空旷的很,为了改变这一切,我们拜访了边关一户十分有名的走阴世家,那走阴世家的家主告诉我们,是因为我身上血气太重的缘故,所以才一直没有胎魂敢投入你母亲的肚腹中去,他说他能够帮助我们拥有自己的孩子,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必须答应他一个条件,那就是纳罗翠娘,也就是你们口中的罗姨奶为妾!当时的我们求子心切,略一犹豫就点头答应了下来。在没有纳罗翠娘之前,他们家的家主清清楚楚的告诉我罗翠娘只是一个普通的闺阁女子,压根就没有什么能耐……没想到……他骗了我……他把一个搅家精送到了我们府里……还生下了那样一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从小到大还是头一回被一向用喜爱眼神注视着自己的父亲骂畜生的陆德道脸上的肌肉有瞬间的抽搐。 “以前我一直都没想明白……以罗翠娘父亲的能耐,他想要自己的女儿嫁个什么人不好,为什么偏偏就嫁给了我这个粗鲁的莽夫……现在我总算是明白了!是他们早就算到了我们家要出一任皇后,所以才费尽千百心思的把他的女儿塞进来!想要博那万中无一的概率吧!”陆老侯爷一脸冷笑,“只可惜,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这所谓的凤命之主不论他们怎么乞求,最后都注定要与他们擦肩而过!” “祖父,为什么他们一定要让凤命之主出自他们的血脉呢?这里面难道有什么好处吗?”陆廷玉这个时候已经彻底的听入了神。 而其他人脸上的表情却难掩悲戚,这时候的他们已经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陆老侯爷这是在回光返照了。 “好处?他们可不是奔着好处去的!他们是奔着自己的小命去的!绝大多数的走阴人都沾满了血腥,造孽无数,他们为了躲避天谴,唯一的办法就是依靠龙脉的庇佑,可是想要与龙脉有所联系,对他们这种堪称阴沟里的老鼠而言,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们只能从偏门着手,比方说,到处去相看人面,只要发现与真龙之主扯得上关系的人他们都不会放过……当年是我太过掉以轻心,没想到我这样一个从泥地里摸爬滚打出来的粗鲁兵汉居然也能够和所谓的凤命之主扯上关联!” 陆老侯爷一脸自嘲地微微摇头,随后又一脸失望地看着陆德道说道:“这些年你把你的生母囚禁起来让她为你和你的女儿扫平障碍,你心里是不是很得意?是不是觉得无上的地位和滔天的权势马上就要近在眼前了?!” 陆德道脸色异常难看地看着自己的老父亲没有说话。 “本侯怎么就生了你这样一个只知道为他人做嫁衣裳的蠢货?!你信不信在你女儿儿子登基的那一天,就是你的死期?!” “父亲,您就别再吓唬儿子了,”陆德道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反正在那些陈年旧事暴露出来以后,儿子也没什么生路可走了!”单单是看嫡兄和敬王那几乎要把他生吞活剥的眼神,他就已经知道自己最后的结果了。只是可惜,他好不容易努力到今天,却要面临功亏一篑的结局…… 陆老侯爷险些没被陆德道那一副惋惜不已的表情气到吐血,“你这个愚昧无知的蠢货!你的好姨娘凭借着一腔所谓的‘慈母之心’为你女儿夺取命格的时候,难道就没有告诉你这夺命之事最是恶毒残酷,是需要祭品才能够彻底实施的吗?!” 陆老侯爷的话让陆德道不由自主地瞪大眼睛,“祭品?!” 他下意识的朝着自己的母亲看去。 “侯爷没白在边疆待了这么多年,对我们的事情还真不是一般的了解。”罗姨奶哼笑一声,直接把脸撇到了一边。 罗姨奶的话让陆德道的心忍不住又是猛地一沉。 “只有换命之人的血亲才能够作为祭品推动整个仪式的完成!你的好姨娘要主持仪式,她自然不可能是祭品,那么,当时还有谁站在那里?是被你蒙在鼓里的妻子?还是我这个已经中风在床的爹?!”陆老侯爷一脸地怒其不争,“你知不知道,当你外孙登上皇位的那一刻,也就是你陆德道的死期?!你知不知道,在你自以为把你的好姨娘掌控于鼓掌之间任你摆弄的时候,人家正在心里嘲笑你蠢钝如猪,被卖了还替人数钱啊!” 扑通! 一直都死犟着脊背的陆德道仿佛被人抽去了全身骨头一样,面色灰败,双膝一软地跪倒在地上。 在把陆德道骂了个狗血淋头后,陆老侯爷又用充满慈爱的眼神愧悔不已地看着陆拾遗道:“拾娘啊,都是爷爷的错,是爷爷太过疏忽马虎,才会眼睁睁的看着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活活毁了你的登天之路啊!” 说到这里,悲从中来的陆老侯爷再一次的泪水夺眶。 陆拾遗知道这个老人是全心全意地惦念着原主的,如何能眼见着他就这么死不瞑目。 她连忙让梁承锐连人带椅子的把她抱到了陆老侯爷身边,一把握住他的手,压低嗓门对他说道:“爷爷,您别难过,该我的还是我的,”她一把将梁承锐拖到陆老侯爷面前,续道:“如果我真的嫁给现在的皇帝,那才真的要出大乱子呢!快,你也别再藏着掖着了,赶紧把你的命格告诉我爷爷!” 梁承锐宠溺地看了陆拾遗一眼,然后一脸意味深长地看着满脸不敢置信的陆老侯爷微笑道:“爷爷以为本王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会刚一出生就被本王那好皇兄不顾己身颜面的给亲自送到悬空寺里去?!” 如果说陆德道他们试图用玷污陆拾遗的方式来污毁她的真凤命格的话,那么新帝梁承铮的做法也可以说是和他们殊途同归!只不过,因为心有忌惮害怕遭到天谴的缘故,他的手段比起陆德道母子俩的要高明一些,是用佛法压制和削薄罢了! 陆老侯爷做了这么多年的常胜将军,如何会听不懂梁承锐的言下之意! “好!好!好!”他一脸喜出望外地要多吃力就有多吃力的把陆拾遗和梁承锐的手交覆在一起,“古人说得好,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好好好!真的是佳偶天成!真的是天生一对!好好好!” 陆老侯爷一脸如释重负的在儿孙们的嚎啕大哭中溘然而逝。 第98章 还俗娶妻的和尚(18) 由于陆拾遗和梁承锐的命格不是一般的敏感,基于诸多考量,庆阳侯做主让陆德道病逝了——至于罗姨奶,她在外人眼里早已经死了很多年,反倒更容易处理一些。 对于庆阳侯的做法,已经知晓了真相的陆二夫人一点意见都没有。 她很平静的就接受了这个现实,她唯一恳求庆阳侯夫妇的就是不要把陆德道的真面目告诉她三个出嫁的女儿和还在白鹿书院读书的儿子。 “如果让他们知道,他们打小就尊崇备至的父亲居然是这样一个猪狗不如的畜生,他们会接受不了的。” 明明心里难过的要死却依然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和镇定的陆二夫人让庆阳侯夫人说不出的心疼。 她们妯娌三个朝夕相伴这么多年,从来就没有红过一次脸,如今却要因为陆德道的一己私心弄成现在这副不尴不尬的样子。 不过在最初的心疼后,庆阳侯夫人又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女儿,想起了陆德道那令人作呕的所作所为,更想起了换了自己女儿的贵命,顺顺当当入宫的侄女,她的眼睛就止不住的恨得发红。 也正是因为这股永远都没有办法释怀的恨意让庆阳侯夫人清楚地知道,她和陆二夫人之间的感情永远都回不到从前了。 庆阳侯夫人看着陆二夫人充满祈求的眼神,语气格外复杂地出声道:“二弟妹,就算你不说,我们也会这样做的,哪怕是为了拾娘。” 听庆阳侯夫人说起自己打从心底喜爱怜惜的侄女时,陆二夫人整个人都有些僵硬。 整个人都仿佛在短短一天之内老了几十岁的她惨笑一声道:“我们二房亏欠拾娘的,恐怕这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二弟妹,这件事不能全怪到你们头上,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谁让我们的拾娘她命格生得太好,注定要经历那么多的艰辛坎坷呢……好在现在已经苦尽甘来,她也有了疼爱自己的丈夫和足以依靠终身的儿子……这就够了。” 庆阳侯夫人语气干涩地安慰陆二夫人。 比起责怪从始至终都蒙在鼓里的陆二夫人,庆阳侯夫人更恨自己,更恨自己的掉以轻心。 如果她早知道自己的女儿有着这样一个尊贵的命格,她绝不会让她脱离自己的视线! 她会整日整夜的守着她平安长大的! 想到自己女儿曾经吃过的种种苦头,庆阳侯夫人就忍不住有些泪眼婆娑。 陆老侯爷前脚刚一离开,陆二老爷爷后脚就因为承受不住这样残酷的打击而去世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大梁京城。 新帝梁承铮也收到了消息,特地派了他身边最得意的太监过来探望和抚慰庆阳侯一家。 在庆阳侯府把治丧的摊子有条不紊地铺开,等到亲朋好友们的祭奠时,庆阳侯等人不约而同为陆德道的人脉关系震撼了一把。 明明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芝麻小官,陆德道却结交了一堆的形形色色的朋友。 接到他死讯的朋友们可谓是伤心透顶,一个两个的涕泪横流一般的哭了过来。 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和感人肺腑的悼词,让所有人都不由得为之动容。 “看样子在私下里,他比我们所想的,还要做得多。”庆阳侯脸上的表情十分阴沉,以他的阅历,自然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这些人的伤心完全都是出自于肺腑的。 “多亏王爷女婿把拾娘带回了京城,又幸运无比的与我们相认了,否则我们恐怕连皮带骨的被他吃了个精光,还会打从心底的对他感激涕零。”庆阳侯夫人也是一脸的心有余悸。对于把女儿带回京城的敬王,更是说不出的感激。 在庆阳侯等人忙着老侯爷与陆德道的丧事时,陆拾遗也在她的娘家正式坐起了月子。 她才落地没多久的红皮儿子也被人用严密的襁褓裹送到了她的面前。 陆拾遗对于她和梁承锐的孩子还是十分喜爱的,梁继瑾刚被奶娘从敬王府抱过来,她就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抱。 梁继瑾自然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啊啊叫着配合。 已经决定在自家宝贝儿坐月子的这段时间常住岳丈家的梁承锐看着这母子俩亲亲热热的模样,不由得有些眼热。 “他倒还记得你,知道你是千辛万苦把他给生下来的母妃。” “他当然会清楚的记得的,”陆拾遗一副有子万事足的幸福口吻,“要知道,他可是在我的肚子里住了将近十个月,我几乎每天都要和他说话,他又怎么可能会不记得我呢?” “他既然记得你,那么也肯定记得我,这几个月里我可没少陪着你给他做胎教。” 梁承锐眼神幽幽的盯着妻子怀里已经能够看出以后出众五官的儿子,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脸,“叫父王!” 陆拾遗满头黑线的瞪他一眼,“孩子才出生多久,你就惦记着要他叫人了?” “早开口的孩子聪明嘛,说不定我们的儿子就是一个天才呀,对不对?”梁承锐目光炯炯的看着妻子怀里的梁继瑾。“再说了,我们这辈子就注定只有这一个孩子了,如果不把他教得聪明一点,那不是丢我们两个的脸吗?” “什么叫注定只有这一个孩子,王爷这话可不是开玩笑的,你可千万别吓我。” 自从知道自己女儿女婿的命格以后,庆阳侯,还真不是一般的压力山大。 如今好不容易能够在忙碌中喘口气,偷偷过来探望一下女儿,谁知道却听到了这样一句吓人的话! 在大梁,大家都讲究个多子多福,就算敬王心有顾虑,暂时不敢让他的女儿再度怀孕,那么再缓个几年再生也是一样嘛。 梁承锐对于自己所做的事情,那是半点机会都没有,面对一脸惊魂未定的岳父,他眼睛眨都不眨的说道:“我们确实只会有这一个孩子了啊,难道岳父你不知道?本王已经给自己下了绝育药吗?” “绝、绝育药?!”庆阳侯的舌头就仿佛被猫叼了一样,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的王爷女婿,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人,而像是在看一个长了犄角的怪物。 “那……那药还有解吗?”庆阳侯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的王爷女婿。 梁承锐一脸漫不经心地对他说道:“那绝育药是本王央着悬空寺的主持师兄亲自配的药方,自然没有什么解药。” 砰咚一声。 承受不住这巨大打击的庆阳侯,直接两眼一翻的晕厥过去了。 在梁承锐翁婿说话的时候,已经抱着儿子拉下帐帘,解着衣襟准备给他喂奶的陆拾遗却遭到了儿子的激烈反抗。 向来乖巧听话的红皮儿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死死地拽着她的衣襟怎么都不肯松。 陆拾遗一脸啼笑皆非的看着小家伙双眼紧闭还用力攥着她衣领的模样,“明明小肚子都咕噜噜的叫个不停了,怎么娘亲喂你吃奶你又是这个样子?” 那是因为现在在你面前的根本就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婴儿,而是一个有着羞耻心的成年人啊! 梁继瑾一脸生无可恋的在心里嘀咕。 在别的奶娘手里,我还可以自欺欺人的,勉强把她们当做一个移动奶瓶一样看待,可是您不行啊,您是我的亲娘啊! 我怎么好意思…… 我怎么好意思…… 单单只是那么一想…… 他的小脑袋都要羞愧的爆炸好不好! 陆拾遗没有点亮与儿子之间的心有灵犀功能,在几番尝试都被儿子给坚决拒绝后,不得不放弃亲自哺乳的打算。 等到梁承锐送走了备受打击的岳父庆阳侯重新来到她身边时,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告状道:“夫君,瑾宝不知道怎么了,明明肚子饿的咕咕叫,但就是不让我给他喂奶!” “真的吗?”梁承锐用充满赞赏的眼神看着儿子。 “儿子不肯吃奶你还这么高兴?你还是不是做人亲爹的啊!”陆拾遗没好气的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背部。 “不,我只是很为他的自知之明感到高兴。”梁承锐笑容满面地伸手轻轻捏了下儿子还有些发皱的小红脸,“乖儿子,除了你母妃,不管你想要哪个乳母,父王都会帮你找来的!” 问题是我之所以会放弃吃亲娘的奶根本就不是因为什么所谓的自知之明! 梁继瑾在又一次重活后,虽然对梁承锐不再像上辈子那样迁怒到骨子里了,但是还是见不得对方这样一副自命不凡的模样的。 要不是我现在才刚出生,你看我怎么折腾你! 哼唧,就算我不吃奶,母后也依然是我一个人的! 心里很为儿子的识相感到满意的梁承锐却不知道因为他的一时嘚瑟,他上辈子的小冤家又磨刀霍霍的准备与他争抢妻子的宠爱了。 大梁皇室一向出奇葩。 这边厢有个怕王妃出事而宁肯给自己下绝育药的敬王,那边厢也有一个眼见着敬王的儿子都快要满月自己膝下却空空如也的只差没躁动的火烧房子的新帝。 新帝梁承铮说什么也想不通,明明所有太医都说他的龙体康健的不能再康健,可他为什么就是生不出儿子来! 他已经非常的努力了,除了上朝和处理政务以外,几乎全部的时间都泡在后宫里。 可是不论他怎样努力耕耘,他种下去的种子,就是不肯发芽! 新帝梁承铮整个人都要绝望了。 他开始在心里怀疑,这是不是老天给他的报复,报复他走了自己幼弟的皇位,若非如此,他的后宫又怎么会直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小皇子出生呢! 每次想到比自己小了那么多岁,却已经做了父王的老十七,梁承铮的心里就酸涩得厉害,明明都是先皇的龙子,为什么差别却这么的大呢? 已经想儿子想得有些疯魔的梁承铮开始怀疑,是不是太医院的太医都欺骗了他。 毕竟,一个妃子没有怀孕,还可以说是这个妃子的身体有问题,可要是整个后宫的妃子都没有怀孕,那么……这个真正有问题的人还用说吗?! 梁承铮本来就是一个非常多疑的人,在经过一番剧烈的心理斗争以后,他决定,白龙鱼服的去外面找大夫看看。 那些大夫并不知道他本身的真实身份,想必一定会对她说实话吧。 抱持着这样的念头,梁承铮带着自己的太监总管悄悄地出了宫。 出乎意料的,他找了很多很多的大夫,他们在替他把脉以后,都异口同声的告诉他,他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不仅没有问题,还健壮得像头牛一样。 对于这样的一个结果,梁承铮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很清楚自己今日一行完全是临时起意,根本就不可能给其他人做手脚的机会,既然这样,那就证明太医们并没有联起手来一起蒙蔽他。 不过既然不是他的问题,也不是后宫妃子的问题,那么……唯一能够说的就是天意了! 是老天爷不让他有儿子! 这个结论大大的伤害了梁承铮的自尊心。 如果不是还顾忌着自己天之子的身份,梁承铮心里难受的几乎要指天骂地起来。 心里说不出憋屈的他不愿意回到宫里去看那些同样求子求得都要疯魔那的扭曲面孔。 正巧,刚从一家医馆出来,梁承铮就看到了一座布置的还算是不错的茶楼,心念一动,他就打算去里面坐上一坐。 大内总管噤若寒蝉一般的跟在后面。 他知道自己的主子现在心情不是一般的糟糕。 “这世上疼自己婆娘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但是像敬王千岁那样疼得怕婆娘出事而给自己下绝育药的还真是闻所未闻呐!” 新帝梁承铮刚坐进一个包间里,就听到隔壁的屏风内传来一个充满感慨的声音。 “绝育药?这怎么可能?!”紧接着又是一个人充满不可置信的惊呼声。 不只是那人感到震惊,就是新帝梁承铮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绝育药? 老十七因为怕他那花魁王妃出事而给自己下绝育药? 开什么玩笑?老十七就算再怎么情圣,也不可能会做出这样离谱的事情吧! 等等! 绝!育!药! 瞳孔骤然紧缩的梁承铮扬手扫落了一整桌才送上来的茶点,脸色异常铁青的瞪着桌面茶水里的倒影,咬牙切齿的在心里恨声道:“绝育药?是的!绝育药!朕怎么就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呢?!” 满腔的怒火几乎无法遏制的梁承铮又一脚蹬翻了椅子,在大内总管满眼紧张的注视中,语带愤慨地压低嗓门下令道:“走!跟朕去一趟太医院!” 能够在梁承铮这个阴晴不定的帝王身边屹立不倒这么多年,大内总管自然也不是个蠢的——在一联想到刚才听到的东西,他的心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 如果皇上真的被人下了绝育药…… 那么…… 这将来坐江山的人又会是谁了?! 不期然的,大内总管的脑海里浮现了敬王梁承锐的面孔。 作为新帝梁承铮的心腹,他也是听过有关紫薇帝星的传说的,想到那自从娶了花魁王妃以后,生活就越发恣意的敬王,大内总管觉得自己背后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如今他只盼望着这件事与敬王无关,否则一场惊天风暴无疑又近在眼前了。 当太医院的院正看到新帝梁承铮路气冲冲的走进来的时候,他的心忍不住地就是一沉。 “皇上今日怎么有空到老臣这里来了。”太医院院正强打起精神迎了上去,就要对梁承铮行礼。 结果他的礼行到一半,被梁承铮用力掐住了胳膊,拽进了一间小屋子里,“你给朕说实话!朕的身体!是不是!是不是已经被什么霸道的毒素给毁了?!这辈子都别想有自己的孩子了?!” “皇……皇上……这话从何说起啊……”太医院院正的脸色说不出的苍白慌乱。“您……您是九五至尊,又有谁敢对您……对您……”太医院院正辩解的话一点点的消失在新帝梁承铮越来越阴郁的注视里。 “老臣……老臣有罪,老臣死罪!”太医院院正面如死灰地瘫跪在梁承铮的面前一动不动了。 虽然早就知道这狗才必然知晓内情,可是当他真的跪在自己面前请罪时,梁承铮还是觉得眼前一阵金星乱冒。 他死死地咬住牙,咬得牙龈都要迸出血来了,才满脸扭曲地说道:“这件事是只有你一个人知道,还是全太医院的人都知道?” 太医院院正不敢隐瞒,老老实实地说道:“开始的时候只有老臣一个人知道,后来,皇上您……您让太医院的很多太医都给您把过龙脉……这……这就成为了公开的秘密了。” 梁承铮因为太医院院正的话险些没当场呕出一口血来——而这时候的大内总管也两腿一软的跪倒在了地上,显然,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残酷的事实真的这样展露在他面前时,他依然觉得完全没有办法接受——但是他勉强忍住了,他面无表情地瞪视着跪在他面前的老太医,“知道朕是什么时候被人下的毒吗?” 太医院院正在他还没有登上皇位以前就已经于暗地里投诚到了他的身边,所以对于他身体的变化,梁承铮相信对方应该是心知肚明的。 由于梁承铮的声音实在太过阴冷的缘故,老太医整个人都有些不受控制的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他小心翼翼地窥觊了眼梁承铮脸上的表情,战战兢兢地说道:“大、大约是在皇上登基时的那个年关……老臣清楚的记得,有一日、有一日皇上您喝得酩酊大醉回宫,皇后娘娘因为担心您的凤体,特意召老臣来给您醒酒……没想到……没想到老臣一摸到您的脉搏就发现……就发现您已经……” “被人下了大剂量的绝育药!”梁承铮木着一张脸续道。 太医院院正重新把头重重地磕在地上,什么话都不敢再说了。 梁承铮眼神空洞的站在原地伫立良久,才用几分自嘲的声音问道:“这绝育药应该无解的对吧?若非如此,你这狗才也不可能壮着熊心豹子胆一瞒就是好几年了。” 太医院院正一言不发的继续磕头。 砰砰砰地重重磕头。 梁承铮抬起一脚,把他踹翻倒地,“管好你自己的嘴巴!” 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太医院。 如果不是顾虑着影响太大,他恨不得将这一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杀了个精光! 哈!在朕绞尽脑汁、费尽心血求子的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在背地里怎样嘲笑朕呢! 哈!既然他们敢把朕当傻子耍,那么也别怪朕不讲君臣情谊,心狠手辣! 眼底阴霾之色一闪而过的梁承铮用力攥了攥嘎吱作响的拳头,语气异常冰冷地对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满头大汗的大内总管说道:“在过一个多月就是中秋了,朕要设宴,邀请众皇亲国戚、文武百官一起到摘星楼赏月!” 大内总管抖抖索索地响应了一句,表示立刻就通知内务府去做准备工作。 梁承铮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然后就做出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继续回御书房处理公务去了。 在娘家人的坚持下,陆拾遗一直到坐完月子,才抱着儿子和梁承锐在庆阳侯夫人的泪眼婆娑中,一脸哭笑不得地回到了敬王府。 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和自家宝贝亲热,心里想得慌又没了后顾之忧的梁承锐在用完了晚膳后,就迫不及待地让梁继瑾的乳母把梁继瑾给抱走了。 已经褪了一身皱巴巴红皮,瞧着越发显得白嫩可爱的梁继瑾又不是一个真正的婴儿,如何会不知道梁承锐把他支开是为了什么! 在心里对着自己亲爹就是好一通排揎的他眼珠子一转,先是顺着乳母的动作,老老实实地被她给抱出了门去。 等到梁承锐亟不可耐地打横抱起陆拾遗扔在床榻上,自己也一个饿虎扑食扑将过去的时候,外面瞬间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啼哭声,以及乳母惊慌失措的拼命哄逗声。 身上衣衫被扯开大半,如玉一般白腻的肩头都露出了半个的陆拾遗看着趴在她身上,垮着张俊脸一动不动的梁承锐止不住地就是扑哧一乐。 “没听见你儿子在哭吗?还不赶紧把他抱进来!”她伸手抵住他结实的胸膛,试图把他从自己身上推下去。 梁承锐却犹如八爪鱼一样地把自己的心肝宝贝死死地困在怀里,“他要哭就让他哭啊,家里的乳母可不是摆设!”边说还边继续把陆拾遗的亵衣往下扯,嘴唇也游走于陆拾遗那如同白天鹅一样细腻修长的脖颈上啃个不停。 陆拾遗被他啃得意乱情迷,但又惦念一直在外面不停大哭的儿子,毕竟对婴儿来说哭太久了,很容易对喉咙造成伤害,略一踌躇,她就伸出两根手指钳住了梁承锐的耳朵,“别耍赖皮了,去,把儿子抱进来。” 梁承锐用控诉地眼睛看着她,“我现在这个样子你要我怎么出去啊!” 人也紧贴着陆拾遗蹭了蹭。 陆拾遗后知后觉地咳嗽一声,重新伸手把他推进床里面,又用衾被给他遮羞,然后才整理了下自己有点凌乱地衣物,扬声让外面的乳母把孩子给抱进来。 梁承锐用深仇大恨一样的眼神怒视着乳母怀里的那个小婴儿。 梁继瑾直接无视了自己老爹的存在,哼哼唧唧地扑到陆拾遗张开的怀抱里,对着她的脖子就是一通撒娇似的好蹭。 特别是在看到脖子上的吻痕时,他更是蹭得眉开眼笑,得意洋洋。 眼见着小主子一到王妃怀里就收了哭声的乳母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了一句:真不愧是龙子凤孙,这么小就知道亲近自己的娘亲了! 随后毕恭毕敬地退了下去。 把空间留给这一家三口。 此时已经平复了己身失控的梁承锐见不到梁继瑾这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只差口水都没有流出来的小模样,直接从鼻子里没好气地哼出一声,就要去揪他肉嘟嘟的肥脸蛋。 陆拾遗哪里肯给他揪,直接抱着儿子闪到一边,“不许胡闹!” 她板着脸训斥自己的丈夫。 在陆拾遗面前一向没脸没皮也没节操的梁承锐在听了陆拾遗的这一声呵斥后,在梁继瑾的目瞪口呆中,猛然扭腰,扑倒进床铺里,一边捶着衾被,一边滚来滚去地哭唧唧,“嘤嘤嘤……拾娘你真的是太坏了……嘤嘤嘤……你的眼里就只有瑾宝没有我……嘤嘤嘤……我真的是太可怜了……嘤嘤嘤……” 梁继瑾看着这样的父皇,不知怎的,突然有了一种想要大叫:“你到底是何方妖怪,为什么要冒充我父皇”的冲动! 第99章 还俗娶妻的和尚(19) 摘星楼是先皇为自己的宠妃所建,是大梁京城最高的建筑。 摘星楼共有九层,金碧辉煌,雕梁画栋,鳞次栉比,美轮美奂。 在那样一处举世难寻的华美建筑物中赏中秋节的月亮,简直是一种无与伦比的美妙享受。 接到通知的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全都携妻带子的来到了摘星楼。 梁承锐和陆拾遗自然也携手而来。 至于儿子因为还太小的缘故,则被他们放在了家里,留给忠心耿耿的王府大管家蒋忠照顾。 陆拾遗和梁承锐刚在宫女的引领下走入摘星楼就看到了早已经到了这里,百无聊赖有一口没一口喝着酒的恪王。坐在他旁边的,是他的王妃,一个眼神温和而又不失高贵的标准贵妇。 陆拾遗和梁承锐一起上去和他们打招呼,叫九哥九嫂。 梁承链的眼睛在陆拾遗身上来回扫了好几下,才勾着嘴角语带暧昧地轻笑一声:“十七弟妹还真的是会调教人,以前的十七弟就算见到了本王这个九哥也只会装作没看见,又哪里会像今天这样特意走过来和本王这个做九哥的打一打招呼!” 陆拾遗佯装没听出梁承链语气里的轻佻意味,很是平静地说了句,“恪王爷说笑了。” 比起恪王的故意挑事,恪王妃却很是郑重地对陆拾遗和梁承锐回了一礼,还唇角微翘的与陆拾遗你来我往的寒暄了两句。 恪王妃被先皇千挑万选的指给了恪王,原本是希望她能够在恪王登基后,好好辅佐恪王成为一代贤后,恪王妃也一直以未来的太子妃和皇后自居,很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并且努力的充实自己,希望将来能够成为一位令人爱戴的好太子妃、好皇后。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最后登基的人,居然不是恪王! 陆拾遗与恪王妃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和梁承锐一起坐到了属于他们的位置上。 “也不知道瑾宝一个人在家里会不会因为想我们而哭出声来。”陆拾遗单手托腮地自言自语。 头发已经蓄长,可以在头上扎个小玉冠的梁承锐没好气地从鼻子里冷哼出一声,直接无视了陆拾遗的这句话。 陆拾遗弯了弯眉眼,把手悄悄从桌子底下去挠梁承锐的掌心,“哎呀呀,还在生气啊?” “我现在一点都不想和你说话,你别以为这样就能够抹消你昨晚故意晾着我去陪那个小混蛋的残酷事实!”梁承锐脸上满满的都是一副休想我会轻易妥协认输的表情。 陆拾遗被他说得嘴角忍不住地一抽,“你一口一个的小混蛋,是不是已经忘记那小混蛋是你的亲儿子了?” “什么儿子不儿子的,他分明就是一个惹人嫌的讨债鬼!是故意从你肚子里跑出来和我作对的!”一说到儿子,梁承锐就忍不住的恨得牙痒痒,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讨厌的小鬼头?明明话都不会说,就已经知道和他争宠了!白天,他看在对方是一个婴儿,还是他儿子的份上,也就勉强忍了,可怎么到了晚上!那小混蛋还要来抢他的拾娘呢?! 难道他不知道,他那样粘人,很容易破坏自己父母的感情吗? 自己都数不清已经被那小混蛋打断多少回的梁承锐都有些怀疑自己会不会被这娘俩折腾的萎靡得再也竖不起来了! 对于一个血气方刚又那啥十分不满的男人而言,他现在还能够好脾气的坐在这里,已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你这样说也不怕儿子听了会伤心?”陆拾遗满头黑线地伸手用力揪了梁承锐腰间的痒痒肉一下。 梁承锐不甘示弱地反呛了一句,“昨晚也不知道是谁口口声声的让我不要和孩子一般见识,还说他什么都不懂,完全就是在凭本能行事,既然是这样,那么他又怎么会为我说的话而感到伤心?” 梁承锐这次是真的有些气狠了,满眼委屈和愤懑的他就差没委屈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哭出声来了。 陆拾遗瞧得实在心虚,同时她也发现自己这段时间逗人确实有些逗过头了。 难得起了几分惭愧心理的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梁承锐道;“好啦好啦,我知道自己这段时间有些疏忽了你,我向你道歉好不好?” 梁承锐被陆拾遗水汪汪的眼睛盯得喉咙发痒,他重重地咳嗽一声,“光是嘴巴上的道歉我可一点都不稀罕!” “那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呢?”陆拾遗配合地问道。 “想要我原谅你,也很简单!”梁承锐先是眼前一亮,然后又从鼻子里傲娇地哼出一声道;“只要你在今天出宫以后,陪我去京城郊外的别院里住上几天,还有这几天不论我让你做什么你都必须无条件的配合,不仅如此,你还不能没事有事的就把儿子挂嘴边上,只要你能够做到这两点,那么我就可以勉勉强强的考虑一下,到底要不要原谅你这些日子以来对我的残忍伤害了!” 陆拾遗满头黑线的听着梁承锐如同背诵顺口溜一样的说出这么一段话来,她眯了眯眼睛,“看样子我的好夫君是老早就挖了个坑,时刻都在等着我往下跳啊!怎么,你难道就一点都不怕我不上当吗?” 梁承锐眼神有些发飘,他犹豫了片刻,才带着三分镇定七分讨好地看着陆拾遗小小声地说道:“如果你心里有我的话,那么你一定会上当的!因为我的拾娘,又怎么会忍心一直看着我郁郁寡欢呢!” “少给我说甜言蜜语,”陆拾遗哼笑一声,直接倒打一耙地道:“现在轮到我考虑到底要不要原谅你故意挖坑等我跳的恶劣行径了!” 梁承锐虽然早就发现自己的心肝宝贝性子不是一般的恶劣,但是心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倍受打击,就在他琢磨着到底要怎么死缠烂打的把陆拾遗拐到京郊别院去一解相思之苦的时候,太监那充满特色的尖利嗓音已经在摘星楼上空响起。 “皇上驾到——” 一整个摘星楼的人跪了下来,包括满脸心不甘情不愿的恪王。 新帝梁承铮带着皇后与四妃一脸笑容可掬地让大家赶紧起来,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去。 “今天我们不讲究那些没必要的虚礼,来来来,这大好的美景可不能因为这些恼人的繁文缛节而有半点失色!”情绪莫名看上去带了几分亢奋的梁承锐端起自己桌子上的酒杯就要与大家干杯。 众皇亲国戚和文武百官不疑有他地也举起了自己手上的酒杯。 今天的新帝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特别的热情,也特别的好说话,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端起自己手里的酒杯,纡尊降贵的与每一个他口里对大梁朝有着大贡献的皇亲国戚和文武百官碰杯,期间,恪王梁承链和敬王梁承锐是他的重点照顾对象。 “夫君,新帝看上去有些不对劲,你注意提防着点儿。”她压低声音叮嘱自己的丈夫。 如果不是很清楚酒壶里并没有毒,陆拾遗几乎怀疑新帝梁承铮想要用这样的方法,毒死他的眼中钉和肉中刺了。 梁承锐知道自己的心肝宝贝从来不打诳语,既然她都这样小心提醒了,那就证明梁承铮一定有问题。 眼神有瞬间闪烁的梁承锐不再像开始一样酒到杯干,而是用出了自己从前学会的饮袖神功。 什么叫饮袖神功呢,就是表面看着是把酒给喝到肚子里去了,实际上,杯子里的酒水都被袖子给吞了个干净。 好在,今天虽然是中秋,但天气却出乎意料的暖和,就算外袍被酒水打湿,也感觉不到什么寒意。 随着酒至半酣,新帝梁承铮的眼睛也越来越明亮,那是一种慑人的亮光,给人一种十分不详的预感。 “也不知道梁承铮这回葫芦里到底卖得是什么药,”心里逐渐打起了鼓的陆拾遗微皱眉头地对梁承锐说道:“好在我爹娘他们还在孝期,根本就没资格上来,否则我还真怕他们也牵连到这里面去。” “不管他心里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对我们而言,终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梁承锐别的不敢说,保住自家宝贝和自己还是能够做到的。 只是,他的笃定很快就在梁承铮的疯狂中,变为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在所有人都对着皎洁的圆月饮酒作诗,恣意玩乐的时候,有鼻子灵敏的人突然闻到了呛鼻的只有在战场上才能够闻到的猛火油的味道。 开始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应该是自己的鼻子出了问题,要不然怎么会闻到猛火油的味道呢! 且不说这里不是战场,是京城,单单就他们现在所置身的地方也不可能会闻到这样的味道啊! 就在大家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一位郡主在和自己的闺中密友打闹的时候,不小心把手里提着的一盏月兔灯给甩到了摘星楼外,郡主很心疼这盏自己父王亲自给她糊得灯笼,下意识地就要伸手去捞,结果却面如土色地看到下面有无数条火线顺着摘星楼的最下方朝着最上方猛然流窜而来。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本能地去寻求自己父王的帮助! “父王,不得了啦!你快过来看啊,下面着火啦。” 这位郡主的父王是个无酒不欢的人,就算听到了自己女儿的话,他也没有半分在意,依然沉浸在美酒中无法自拔。 不过他不在意,并不代表其他人也不在意。 一些同样听到郡主说话的人脸色大变得来到摘星楼边沿的窗口上,强忍着眩晕,低头往下面看去。 他们不约而同倒吸了一口凉气。 语无伦次的向首座上的新帝梁承铮示警道:“皇上,摘星楼下方不知因何缘故已然走水,为了您的龙体康泰,还请您以最快的时间下楼,暂避到安全的地方去!” 禁卫统领齐宏更是扑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地上,抱拳恳求道。 “齐爱卿,你的忠心朕都看在眼里,心里很是感动,只可惜,这把火就是朕下令让人放的,因此这暂避的话,还是不要再提了。” 手里慢悠悠摇晃着一个酒杯的新帝梁承铮脸上泛滥而开的酒晕殷红的就如同鲜血一样骇人。 众皇亲国戚和文武百官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事实。 什么叫这把火就是朕下令让人放的?! 皇上疯了吗? 他好好的一国之君不做,偏偏要裹挟着他们所有人为他去死?! 就在所有人都呆若木鸡的当口,即便是听到摘星楼起火,脸上表情也没有半分动容的恪王梁承链却在这个时候,要多痛快就有多痛快的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梁承铮啊梁承铮……看样子,你比本王原本所预估的还是要聪明上几分啊!居然这么快就知晓了真相!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乐得前俯后仰地就差没这么笑死过去。 这些日子一直在心里猜想到底是谁对他下毒的新帝梁承铮对于梁承链自投罗网这件事,并没有太大的惊讶,相反,他脸上露出了一个很是了然的表情,“果然是你。”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惦记着你那所谓的面子,”梁承链一脸不屑一顾地道:“如果你早知道是我的话,又怎么会迁怒这么多人?你这明摆着就是在找不到凶手的前提下,要让所有人为你的断子绝孙陪葬嘛!” 断子绝孙? 陆拾遗和梁承锐不约而同交换了一个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恍然大悟的眼神。 他们还真没想到,梁承铮居然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疯狂的把大梁的所有皇室宗亲、满朝文武都和他一起烧死在这摘星楼里。 梁承链心情大好的看着梁承铮,“怎么样?这些天你的心里不好过吧?是不是也像曾经那个被夺了皇位还要担心被你害死的我一样……整颗心都仿佛被油煎似的,难受的厉害?!哈哈哈哈哈……” 梁承链再次仰头大笑,笑得歇斯底里,笑得泪水夺眶。 一直都在努力按捺自己情绪的新帝梁承铮毫无预兆地咆哮一声,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猛然拔出悬挂在一旁充作装饰的宝剑对着梁承链就猛劈了过去,“朕要你死!” 梁承链不闪不避地直接掀翻了自己的桌案举起来充作格挡之物。 养尊处优的梁承铮与醉生梦死的梁承链在打斗上只能用半斤八两来形容,他们虽然打得铿然有声,但是却已经无人去特意关注了。 眼下人们更关心的是自己如何才能从这飞来横祸中逃离出去! 一些满心悲观的人除了干脆利落地直接从窗户上蹦下去以外,就是抱住自己的妻儿,痛哭流涕的把新帝骂了个狗血淋头! 反正都要死了,他们也不在乎什么犯上不犯上的了。 更多的人则是想方设法的把自己身上弄湿,然后捂着口鼻玩命的往楼下奔! 可是他们这样的做法与送死没有任何区别,下面的引火之物是猛火油! 这种火油霸道非常,沾上一点,就会星火燎原,极难扑灭,因此想要凭借一股蛮干逃生的人尽皆被烈火烧成了一团团蜷缩扭曲的焦炭。 望着这可怕的一幕,这些掌握着无数生杀大权的达官显贵们一个两个的面如土色。 水火无情,如今的他们就算是想做点什么,也无能为力。 “是我太不谨慎,看样子我们又要……又要死了。”梁承锐紧紧地把陆拾遗抱在怀里,语气里满满地都是自责的味道。 “只要是和你在一起,是活是死又有什么分别呢?”陆拾遗眼神格外温柔的注视着她的傻小子,“就是可怜了我们的瑾宝,还未满周岁就要失去双亲。” 这时候的梁承锐没有再吃儿子的醋,他很是认真地安慰着陆拾遗道:“有我主持师兄和岳父岳母他们在呢,他们一定会照顾好瑾宝的,而且……你还记得那罗姨奶曾经说过的话吗?” 陆拾遗脸上的表情先是一怔,随后很是震动地压低嗓音重复道;“你说的是那句大龙不出小龙出吗?” 梁承锐微微点头,“就算我们不在了,我相信瑾宝也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可问题是,我根本就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枉死在这里的。 陆拾遗看着这样的梁承锐,在心里悄然叹了一口气。 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灵魂有多脆弱,虽然打从我们重逢以来,我一直没少给你灌输灵魂本源,可是那对你来说,依然只是杯水车薪……如果我想要你能够继续陪伴在我身边,和我一起一个世界一个世界轮回下去的话,那么,我们就必须要有所取舍有所牺牲…… 陆拾遗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望向梁承锐的眼神不自觉地带出了几分毅然决然的味道。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梁承锐一看到陆拾遗这个眼神,心里顿时警铃大作,他一把将陆拾遗用力锁抱在了自己怀里,用紧绷地几乎战栗地声音,咬牙切齿地说道:“拾娘!还记得在你生产以前,你答应过我的话吗?” 陆拾遗心头一颤。 “你答应过我……这辈子,不论发生任何事,你都会带着我一起的!我们生要一起,死也要一起!你不能扔下我一个人!拾娘!我决不允许你扔下我一个人!” 前科累累的陆拾遗让梁承锐简直怕得浑身都止不住战栗,为了避免陆拾遗又以为他好的名义弃他而去,他用尽全身力气地抱着陆拾遗,说什么都不肯再松手了! 陆拾遗是真没想到他会敏感成这个样子,刚想要开口安抚两句,打消一下他的不安,一道人影和一柄锋利的长剑已经朝着他们这边猛劈了过来! 梁承锐面色大变地就要抱着陆拾遗避到一旁,头上的旒冠已经东倒西歪的梁承铮已经满脸冷笑,气喘吁吁地拿剑指着他对梁承链道:“你一直都在怪朕抢了你的皇位,却不知道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完全就是在为他做嫁衣!你以为朕为什么要把他送到悬空寺去做替身?!” 同样打斗的呼吸急促的梁承链冷笑一声,“还能是什么?不就是你小鸡肚肠的连一个孩子都容不下吗?” “朕小鸡肚肠?!”梁承铮一脸荒谬地重复,随后满脸讥诮地冷笑道:“朕连你的容得下,又怎么会容不下一个遗腹子!朕之所以会把他送进悬空寺去,完全是因为——他才是大梁朝的真命天子!他才是大梁朝盼望了数百年的紫微帝星!” “什……你说什么?!”梁承链不可置信地扭头去看与陆拾遗相拥在一起的梁承锐,随后又猛然回头,“梁承铮,你以为你随便胡掰出一个谎言就会让我上当吗?!” 而那些沉浸在负面情绪中无法自拔的文武官员和皇亲国戚们也都罕见的起了八卦之心,目不转睛地盯着敬王不放。 敬王是真命天子? 是悬空寺建寺以来第一位主持曾经预言过的紫微帝星?! 这可能吗?!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朕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还对你说谎,”梁承铮冷笑着说:“就算朕没有夺了你的皇位,到最后,你的皇位依然要乖乖的送到老十七的手里去,你说你这么多年来自怨自艾的是为了什么?!” 梁承链脸色铁青地看着梁承锐,手里的桌案也不知道被他扔到哪里去了。 “老十七是真命天子?老十七是紫微帝星?开什么玩笑?!就他那一见花娘走不动道的德行,他——他怎么可——” 梁承链陡然住嘴,不知道怎么的,他突然回想起了在雂州府的那一幕,想起了那个力挽狂澜,生杀予夺的敬王。 “不管你信不信,朕说的都是实话,”梁承铮这会儿也是破罐子破摔了。“不过朕很好奇,很好奇这所谓的真命天子能否在这一场燎原大火中顺利逃生,”梁承铮脸上表情很是扭曲地看着梁承锐,“来吧!展现你的无边能耐给朕看吧!朕真的很期待啊!” 这些年,他对梁承锐也算是受够了! 想杀不能杀,想毁不敢毁,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混得风生水起,如今还娶妻生子了! 躺着也中枪的梁承锐在梁承铮和梁承链咄咄逼人一般的注视中,直接把陆拾遗打横抱起,走到另一边去了。 一副你们爱折腾就自己折腾,别扯到我身上来的架势。 陆拾遗看着这样的梁承锐却止不住的想笑,她扯住梁承锐的衣襟,笑吟吟地说道:“夫君,你走什么,既然他们想看,就给他们看啊。” “拾娘,别闹。”梁承锐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己怀里的妻子。 就算他是什么紫微帝星,也不代表他就有着什么神异无比的能力啊。 等等! 梁承锐突然脸色大变地低头去看陆拾遗脸上的表情,脑子里也下意识地回想起了上辈子陆拾遗为他以命换命时的情景! 他充满着恐慌的眼泪几乎是在瞬间就流了出来,“拾娘……我不准!你听到了吗?我不准!” “夫君,别哭,没有你想得那么可怕的,你只要做好自己以及在将来的日子里,乖乖照顾好自己和养大我们的孩子,等着我苏醒过来就好了。”陆拾遗亲昵地拽了拽梁承锐被高温烘烤得暖热暖热的耳朵,“就像以前再雂州府那样的照顾我,能做到吗?” “拾娘……你……你别骗我……”梁承锐怕得牙齿都有些打架了。 “就像我们曾经彼此许诺过的一样,如果我真的要先走一步,那么我一定会带着你一起走,肯定问题是现在根本就还没有到那样一种程度呀,夫君,难道你不想和你的娘子一起白头到老吗?而且,你别忘了,我们的儿子,我们的瑾宝,还在敬王府里等着我们回去呢!”陆拾遗捧着梁承锐的脸,眼神格外温柔地与他对视。 梁承锐剧烈喘息了两下,“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 “夫君好乖,我好喜欢。”陆拾遗眉眼弯弯地亲了梁承锐一口,“就像刚才那样把我抱起来吧,然后对那些人说,如果想要活着的话,那么,就跟着我们一起走。” “跟着我们一起……走?”梁承锐有些怔忡地重复着。 “是啊,一起,夫君,拿出你身为真命天子、紫微帝星的威势出来,让这些人知晓你的厉害,让他们膜拜在你的脚下,彻底臣服于你!”陆拾遗眼睛亮闪闪地说。 梁承锐却没有被她的话语所蛊惑住,而是依然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问道:“拾娘,你,真的、真的会醒过来吗?” “放心吧,我一定会醒过来的,因为我不止舍不得你,也舍不得我们的瑾宝啊!”陆拾遗言笑晏晏地说道。 梁承锐又静默地看了她半晌,良久才哑声道:“最好一切当真如你所言,否则,我定然会带着瑾宝一起,下去陪你。” 说完,他在所有人的震惊注视中,打横抱起陆拾遗往楼下走去,他边走边神情一派凛然威严地扫视着周遭众人道:“想活命的话,就跟着我一起走!” 随后,他没有任何犹豫的直接踏入了熊熊烈火之中。 在场众人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敬王抱着他的王妃一步一步地往已经烧得有些枯朽的楼下走去,那些熊熊燃烧的火焰就仿佛被什么压制住了一般,压根就不敢近他们的身! 眼瞅着这神奇一幕的众人大脑不受控制的回想着新帝刚才说过的话,不约而同激灵灵打了个敬畏无比的寒颤,急匆匆地跟着敬王夫妇的脚步一步一步地往摘星楼下走去。 “这、这不可能!”已经盘算着要用一场燎原大火来为自己陪葬的梁承铮不可置信地看着众人跟在敬王身后鱼贯而下,他疯了似的紧追了上去,谁知道他才刚靠近那逼人的火焰,脸上就燎出了无数水泡,疼得他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扭曲了。 同样眼见着这神奇一幕的梁承链也是一脸无法相信的表情,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火海中的一对璧人,几乎以为自己现在是在做梦!还是一个异常真实的幻梦! 皇后与四妃以及恪王妃眼见到这一幕不由得心生忐忑,她们不知道她们在碰触到火焰时,会不会也是一个同样的结果。 眼瞅着自己堂姐被敬王密密实实护在怀中捧若掌心明珠的德妃脑子一热,居然顾不得担心自己会不会步新帝的后尘,义无反顾地一个闷子扎进了火焰之中! 到了火海里,她才深刻的体会了一把敬王的神奇,发现自己毫发无损的她在也顾不得其他,提着沉重的华服裙摆就往前面跑! 此时此刻,回荡在她脑海里的只有一句话! 那就是她还不能死! 她的两个妹妹还要她撑腰! 她的幼弟,她刚刚才没了丈夫的母亲,都还需要她这个依靠! 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死在这里! 即便是在将来的日子里守活寡,她也不要被活活烧死在这里! 眼见着德妃顺利跟上队伍的皇后等人尽皆眼前一亮,她们不约而同地也冲进了火海中。 梁承铮睚眦欲裂地看着她们一个又一个的消失在他的视野里,满腔愤懑难平地回头怒视着梁承链道:“你怎么不过来尝试一下呢?说不定,你也能够借着紫微帝星的东风,顺顺当当的回到地面上去啊!” “下去,我为什么要下去呢?”梁承链冷笑着,“既然天命注定不再我身,那么我又何必在做那好笑的垂死挣扎呢。” 感受着火焰一点点燎烧到自己身上的痛楚,梁承链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在他的脑海中,一个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又一个个熟悉的人影消失,最后,是那在雪地里赤足起舞的绝代佳人。 他默默的回想着那佳人乖顺的情态,婀娜的舞姿,一脸遗憾地叹了口气。 当初,我大概是脑子抽风了…… 才会把老十七那道貌岸然的混蛋给招来…… 才会让他看到了那么漂亮的你…… 才会让他看到了原本应该属于我的你…… 在梁承铮和梁承链于摘星楼顶层默然闭目等死的时候,抱着爱人一步步下楼的梁承锐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怀里的宝贝脸色一寸寸的变得雪白,他的心紧紧地揪攥成了一团,他想要与她说点什么,可又投鼠忌器的怕自己这样的举动会惊扰到她,引来更坏的恶果,因此,他只能强迫自己忍耐,只能尽可能地加快自己的步伐。 终于,他们在底下人目瞪口呆地注视中,毫发无损地走出。 宛若神仙中人。 与此同时,劫后余生,紧跟着鱼贯而出的满朝文武和皇亲国戚们也在摘星楼轰然倒塌的巨响中,不约而同地以五体投地之姿,泪流满面、谦卑无比地匍匐在了他们二人的脚下。 他们在喊。 他们在热血沸腾地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们在喊。 他们在激情澎湃地喊:“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陆拾遗听着那震耳欲聋地呼喊声,眉眼弯弯地伸出自己的手去揩拭梁承锐脸上残留地斑斑泪痕,“夫君,等我醒来。” 然后一点一点的阖上了自己的眼帘,如同睡美人一样的在丈夫温暖中又带着细微颤抖的怀抱中陷入了长久的酣眠。 第100章 梁承锐番外 我的拾娘又为我睡过去了。 不过比起曾经的一睡不醒,这次她好歹给了我一点希望。 当我的手按在她的胸口时,我能够清楚的感觉到那一处有节奏的微微起伏,当我的手指放在她鼻间时,也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带着一点湿润的呼吸在我手指间萦绕不去。 这就够了。 比起两口子一起活活烧死在摘星楼上,这已经是一个很棒的结果了。 至少,我还能有个盼头。 我抱着拾娘在文武百官的山呼万岁中回到了敬王府,我的儿子,我未满周岁的儿子就如同感应到什么一般,张着小手朝着他的娘亲扑了过来。 他哭得是那样撕心裂肺,望向我的眼神也充满着仇恨与浓郁的几乎化不开的怨恨。 这不是一个婴儿有的眼神。 这也是一双我曾经熟悉异常的控诉眼眸。 我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我的拾娘放在床铺上给她盖好被子,最后才在小家伙惊疑不定地眼神中把他抱了起来,盯着他乌溜溜的大眼睛,一字一顿地对他说:“你母妃没事,她只不过是昏迷过去了,再过不久就会醒过来的。” 然后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激动还是该欢喜的看到一个未满周岁的婴儿脸上出现了成年人才会有的如释重负的神采。 我静静地看着他,在他没有丝毫防备地时候唤了他一声姜继瑾。 怀里的小家伙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朝着我看了过来,随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一般,重新摆出一副懵懂天真的姿态,为了打消我的怀疑,他还惹人发噱的故意流了两滴哈喇子给我看。 我被他逗得忍俊不禁,因为拾娘昏睡而有所沉郁的心也重新变得飞扬起来。 我亲昵地捏了捏怀中人的小鼻尖,在他懊悔不迭地表情中,眉开眼笑地说道:“难怪你不肯吃奶又经常死赖在你母妃怀里和我这个做父王的对着干,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我用黄鼠狼打量小鸡崽儿的眼神来来回回地打量着他,直到把他逗得炸毛的伸出一只肉嘟嘟的肥爪子一巴掌啪在我脸上才重新捏了捏他滑腻粉嫩的小脸蛋,心情大好地对他说:“古人云,有事儿子服其劳,有你这个金疙瘩在,父王肩膀上的担子可要轻松多了。”我笑颜逐开地看着怀中的小宝贝,“儿子,你知道吗,你父王我又要当皇帝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决定放弃那把龙椅,先做个摄政王,帮你总揽这大梁江山,等你到了三……唔……好吧好吧,你别瞪我,不三岁,五岁、五岁行不行?等你五岁的时候,能够自己写字批改奏折以后,父王就让你亲政,然后带着你母妃去游山玩水,你觉得这个点子怎么样?是不是非常的妙?” 我乐不可支的看着怀里的儿子仿佛被雷劈一样的用充满控诉的眼神看着我,仗着他还说不了话,我又捏了捏他的胖脸蛋,“儿子啊,你也别怪我这个做父王的狠心,谁让父王这辈子就你一个儿子呢,这担子你不来扛谁来扛?再说了,你上辈子也做了几十年的皇帝,想必对这一项职业早就了若指掌、胸有成竹了,既然这样,当然应该义不容辞的为父王母妃分劳解忧嘛,你说对不对?” 我忍俊不住的用商量地口吻问儿子,可是他却半点都不愿意配合的只知道那他那双又清又亮的大眼睛怒火冲天的瞪着我。 我被他瞪得有些心虚,但是又觉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因此假装没有瞧见他抗议地直接按住他的后脑勺强迫他点了点脑袋,如此这般的好一番施为,也算是让他勉强同意了我的要求。 和儿子‘商量’好以后,我就在蒋忠那杀才激动地浑身都在止不住打摆子的注视中,正式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敬王府大门口跪了个满满当当的众宗亲百官们宣布,虽然我已经还俗,但是曾经舍身侍奉过佛主却是不争的事实,为了不让大梁皇室的声誉因为我而有损,我决定让我的儿子来做这个皇帝。当然,我也没忘记给满脸忐忑无措的宗亲百官们塞一个定心丸,我告诉他们,在我的儿子还没有亲政以前,我会以摄政王的身份掌握着大梁这艘巨轮的走向,希望大家能够同心同德的辅佐我,让大梁的未来更加的美好。 因为我抱着拾娘毫发无损从被熊熊火焰包围的摘星楼里走出来的缘故,我在民间的声望早已经可以用如日中天来形容,是以,对在场所有人而言,只要我愿意接受这注定只有我能够接手的烫手山芋,那么,不论我是做皇帝也好,做摄政王也罢,他们都求之不得。 在大家的殷切侍奉下,我抱着我的拾娘带着我的儿子再次以主人的身份成为了一个国家的主宰。 我对我的儿子说做皇帝对他来说应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实际上,对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要知道,比起我儿子,我还要多做过一世的皇帝呢,因此,在接手了大梁君王的无上权柄以后,我连半个月的时间都没有用到,就已经把梁承铮那纵火犯折腾的乱七八糟的政务梳理的井井有条。 我的表现让对我这半路出家的摄政王一直都心有疑窦的文武百官们震惊的下巴都掉地上了。 显然,他们做梦都没想到我这从没有经历过帝王学教导的还在寺庙了一住就是这么多年的皇子居然能厉害成这样。 那些被我震傻了的老油条在我露了一手后,再也不敢在我面前摆任何过来人的架子了,一个两个的,就跟鹌鹑似的,无聊得紧儿。 宗人府的宗令在亲眼见识了我处理政务的手段后,更是仗着与我有那么几分亲缘关系,又辈分特别高的缘故,把梁承铮那个纵火犯骂了个狗血淋头,直说他的一己私心险些毁了整个大梁江山,还愤愤不平的伙同其他皇室宗亲和百官们共同给梁承铮拟了一个很悲催的恶谥。 对于他们的此种行径,我表面批评,实际却乐见其成。 如果不是那个家伙使坏,我的拾娘又怎么会为了救我而陷入久长的昏迷?! 想到现在还躺在我的寝宫里无知无觉的爱妻,我的整颗心就仿佛被人用手拧着一样的疼! 每到这个时候,我就很努力地劝慰自己,我告诉我自己千万千万不能自残!因为我的拾娘和我保证过,她一定会醒过来的! 如果我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连太医都救不回来,那么,等我的拾娘清醒后,难道我又要让她为了我以命换命的再给我一条活路走?! 我只需要这么稍微的一假设,哪怕是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也会逼迫得自己转移注意力,去做别的事情。 不论是陪拾娘还是逗儿子,我的心情都能够以最快的速度重新变得高涨起来。 我很努力的去往好的方向想。 我的拾娘随时都可能苏醒过来,继续与我亲亲我我的过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幸福生活。 我的儿子也‘聪明伶俐’的随时都可以接我的班,让我能有更多的时间和我的拾娘相处。 啊……这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啊! 比起曾经的那两个我,我应该感觉到知足了。 大大的知足。 我的拾娘这次特别特别的能睡,她一睡就和她的小名一样,整整十年。 这十年里,有很多人想要打我的主意,但都被我整得哭爹叫娘的生不如死,我正愁着我的拾娘都这么久了还没醒过来呢,他们就自己往枪口上撞,这又能怪得了谁? 我的岳父岳母还有大小舅子们貌似被我这么多年对拾娘的一往情深打动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也变成了劝我纳妃的说客。 他们说我这些年以来,已经吃足了苦头了,没必要在为了拾娘而这么折磨自己下去了。 他们让我放下拾娘,还说希望我能够早日得到解脱。 他们说的对象是庆阳侯府的旁支,有三四分像我家拾娘今生的容貌。 我恶心坏了。 面对他们的拳拳厚意,我半点面子都没给的直接收回了所有曾经看在拾娘的面子上刻意留给他们的特权。 他们是因为拾娘,才在我的面前有了说话的资本,如今他们却过河拆桥的踩着我对拾娘的感情来博得我的欢心?这让我如何能忍?! 我的儿子也和我是一条心,满周岁就正式坐上了皇帝宝座的他在听说了自己外家的所作所为后,直接把两个陪着他一起读书的表弟伴读给撵回了家去,从此在见到庆阳侯夫妇时,也再不会像往常那样毕恭毕敬的唤他们一声外祖父和外祖母,相反,他对他们冷淡的厉害。 面对我儿子难得如此鲜明的好恶,大家有志一同的认为必然是我手把手教导出来的,要不然一个未满周岁母妃就晕迷不醒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对他的娘亲有着这样一份浓郁的化不开的孺慕之情呢。 对于他们自以为是的猜测,我直接采取了无视的态度,比起与他们进行那没必要的纠缠,我还是喜欢和我的拾娘在一起。 哪怕她现在不能说话,哪怕她现在一动不动。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她的体温也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她的呼吸和心跳,这就足够了。 这天晚上,在处理了厚厚一大摞政务后,我筋疲力尽地回到寝宫。 已经做了大内总管,还做得非常不错的蒋忠,赶忙把一干小太监指使地团团转的来服侍我,我却没心思看着他们在我面前晃,心烦气躁地全赶了出去,然后自己在温泉里游了几个来回,就批了一件单薄的袍子奔到我和拾娘的寝殿里去了。 这十年,我一直都是和我的拾娘同床共枕的。 虽然她无法回应我,但是有些不可言说的事情我还是会缠着她一起胡闹的。 毕竟,只要是正常男人就有需求,更别提自己心爱的女人就躺在自己身边,还是一副完全可以为所欲为的样子。 我熟门熟路地解着拾娘身上的衣裳,由于常年卧床的缘故,拾娘的肤色带着一种病态的白,不过她的肌体却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没有出现萎缩的迹象。 对于这一点,我早就习以为常了。 要知道,上辈子哪怕拾娘她已经……她的容色也依然栩栩如生的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 呸呸呸! 呸呸呸! 怎么又想到那上面去了? 不能想,也没必要想! 我的拾娘一定会醒过来的! 她在临昏迷前答应过我呢。 很郑重很认真的答应过我呢! 我很努力地安慰自己有些失控的情绪,近乎赌气似的用力覆在拾娘的身上,狠狠地撬开她带着淡粉色的唇瓣去与她亲吻。 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异常怀念她回吻我的模样。 她总是特别的热情,从来就不在我面前故意乔装出一副矜持的不行的样子。 我爱极了那样的她,也迫不及待地渴盼着她能够早日睁开眼睛与我颠鸾倒凤。 这十年以来,我真的是想她想得都快要变成一个彻头彻尾地疯子了。 我抱着拾娘在龙榻上滚了半个多时辰,才恋恋不舍地想要从她的身体里退了出来,不想在这个时候,我的腰却被两条纤细又笔直的大腿绞拧了个正着。 我整个人都傻住了! 我浑身都在不住战栗地去低头看我怀中的人,就对上了一双懵懂又专注的水眸。 这双眼…… 当年在雂州府我们重逢的时候我也瞧见过的。 回想起当日在摘星楼上拾娘叮嘱过我的话,我泪如雨下地不停地亲吻着她,边亲吻边含糊地说着:“我就知道在这样的重要事情上你绝不会骗我的,真好,真好,我的拾娘,你总算醒来了!真好!” 我强忍着把她生吞活剥吃进肚子里的冲动,手抖脚抖地给她穿好衣服又换上自己的,才让蒋忠那个老家伙滚进来,让他赶紧派人去太医院把所有正当值的太医们都叫到我和拾娘的寝宫里来。 我才刚这么一说,蒋忠就骇得眼泪鼻涕都一起流下来了,我知道他这是想歪了,干脆一脚踢在他身上,笑骂道:“你以为本王为什么半夜三更的找太医?是摄政王妃醒了,赶紧让太医们过来瞧瞧看具体情况!” 蒋忠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对我和拾娘就是好一通的恭喜和祝福,我被他说得全身上下的毛孔就没有一个不是舒畅的。 因为担心拾娘一个人在床上会感到害怕,我在吩咐完蒋忠后,又重新回到了床上。 没想到我人都还没坐稳呢,拾娘就已经手脚并用地爬到我的怀里来揪住我的衣裳不住的凑到我面前毫无章法的在我脸上脖子上亲出一个又一个玫瑰色的吻痕了。 我被她亲得心花怒放,想入非非,却又不得不强自忍耐着甜蜜的折磨,在没有确定拾娘一切安好以前,我是断不敢毛手毛脚的,虽然我也不知道那群庸医对拾娘目前的情况到底能不能有所帮助。 太医们很快就提着医药箱过来了。 就如同我原先所担忧的那样,他们对拾娘目前的情况根本就做不出任何合理的解答,唯一知道的就是不住的惊叹昏睡十年的人居然四肢也能够如同正常人一样活动自如,唯一知道的就是开一些四平八稳的尽知道敷衍人的药方,我百般不耐的赶走了他们,自己抱着拾娘从头摸到脚的检查起来,我问她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她却只知道笑眼弯弯地看着我,扯我的衣裳要与我敦伦。 我被她缠得心里实在是痒痒得很,又想起当初在雂州府貌似这样的拾娘也没出现什么太大的岔子,略一挣扎,就彻底臣服在了她的石榴裙下。 就在我蓄势待发的时候,蒋忠那老杀才却要多碍眼,就有多碍眼地蹦跶出来告诉我那闻到腥味儿的猫儿子已经朝着这边匆匆赶来了。 虽然我早已经把他认作我的克星,但是此刻憋得只差没五内俱焚的我还是忍不住生出了几分要把他痛揍一回的冲动。 儿子一看到拾娘那痴痴傻傻的样子就接受不了,打从学会说话走路以来就再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的他扑进拾娘怀里就是一通歇斯底里的嚎啕大哭,那一声一声的娘亲,唤得我心肝都忍不住有些发颤。 我连忙告诉他,他娘亲现在的这情况是我们早就预料到的,还说再过不久他的娘亲就会恢复正常了,让他不要着急。 儿子对我说的话还是十分相信的,他一边打着哭嗝儿问要怎么才能够尽快好起来,一边盯着他娘脖子上的青紫红痕咬牙切齿地骂我是禽兽! 正所谓,老虎不发威你把我当猫一样待啊! 被他一句禽兽刺激得到的我直接拎着他的脖领子把他丢给了蒋忠,并且强自命令一定要拦阻他不准他再来吵我后,我再次一个饿虎扑食一般的动作,把我的乖宝贝拾娘从头到脚的啃了个干干净净。 这时候的拾娘,虽然没有清醒以后的促狭和捣蛋,但是也别有一番风情,我被她迷得简直可以说是乐不思蜀了。 拾娘在摘星楼上为了给我造势,想来付出巨大,因为她一直懵懂了将近三年,才在一个艳阳高照的下午彻底的清醒了过来。 那个时候,我正因为她在外面玩了一身泥巴的缘故,把她压在浴桶里洗澡。 这三年以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宠坏了她,即便她神智依然懵懂,可是在我面前却是越来越胆大包天的连我都有些头疼了。 不过归根究底,都是甜蜜的负担。 在我一边帮她洗澡一边习以为常的数落她又不爱干净又调皮的时候,我的下巴突然就被一根如同葱白一样纤细白皙的手指给挑起来了。 我下意识地顺着她的举动去看她的眼睛,看到的是一双清明的又满溢温柔与歉意的眼眸。 那双眼,让我的泪水几乎瞬间就从眼眶里争先恐后地流出来了! 一把将她锁在了怀里,哭了个形象全无。 她温柔地亲吻我的面颊亲吻我的嘴唇,很认真很认真的与我道歉,我却半点都不想听她说任何道歉的话,我只想要抱着她回到我们的床上去,我只想再把她从头啃个脚,从脚啃个头,唯有这样,唯有感受着她与那个懵懂的她截然不同的回应,我才能够卸下自己心头的所有负担和压力,告诉自己,我的拾娘,我的心肝宝贝,她是真的醒过来了!她没有骗我,她是真的醒过来了! 也许是心里对我实在有愧的关系,拾娘她比起从前明显对我又千依百顺了无数分,不论我讨打的要求怎样离谱的姿势,她都毫不犹豫的选择配合,有时候甚至还会比我要求的热情上数分。我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连三月一次的大朝都忘了个精光。 直到我的儿子找回来,我才后知后觉的想到貌似我还没有告诉他,他母妃已经彻底清醒过来的事实。 不过就算我不说,当我的拾娘满眼温柔地冲着我傻愣愣的儿子张开双臂,说着:“是瑾宝吗,快过来给母妃抱抱!”的话时,我相信他也应该知道自己母妃这回是真的清醒过来了! 因为拾娘的清醒,我们父子俩半点愧疚心理都没有的直接旷了大朝,我们又回到了与彼此斗智斗勇只为了博得拾娘回眸一瞥的幸福时光。能够走路也能够说话的儿子战斗力与他婴儿时期比起来简直就不可同日而语,即便是我,一个不小心也会被掉到他挖的坑里去。 为了出一口恶气,我没脸没皮的把儿子也是转世之身的事情说了出来。 拾娘在最初的惊讶后,很快就一脸狂喜的在儿子的忐忑中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们母子俩的感情也因为前世的羁绊又浓厚了几分。 我看得牙根痒痒,心里也委屈的厉害,就在我怀疑拾娘是不是爱儿子比爱我还要多的时候,我的拾娘给我讲述了一个让我满腔的困惑都因此而迎刃而解的天大秘密。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我的拾娘为什么总是怕我受伤总是怕我出事又为什么一碰到危险就第一时间把我护在身后,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拾娘为什么总是喜欢对我做一些让我不好意思的想要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的霸道行径,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够幸运无比的一次又一次与我的心肝宝贝重逢!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我的拾娘有多爱我,我才知道我们之间是多么多么的不容易。 在说到最后的时候,我的拾娘捧着我的脸告诉我:不管下辈子我能否还记得我们曾经所发生的一切,她也依然坚信我会找到她,也依然坚信我们能够重叙旧缘,她告诉我,她永生永世都与我绑定在一起了,她让我彻底的安下心来,说我们才是彼此永恒的唯一。 与拾娘的这一番长谈,让表面一如往常实际上心里早已经不堪重负的我重新感觉到了什么叫做心无挂碍般的轻松与欢喜。 我的拾娘,我的宝贝拾娘,原来我们是真正的灵魂伴侣,我的拾娘,我的宝贝拾娘,原来我们是彼此永恒的唯一。 我默默咀嚼着拾娘对我说过的话,心里的快活与激动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为了让我的儿子也感受到我这份由衷的喜悦与幸福,我决定现在就带着我的拾娘从密道偷偷的离开皇宫,去过我们早已经期待了很久很久的二人世界。 这次,我要整日整夜的陪伴在我的拾娘身边,我要看着她头上的青丝一点点的变成白雪,我要看着她的光滑细嫩的脸蛋上一点点的出现岁月的纹路,我要陪着她,我要一天一天的陪着她,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一起变成老公公和老婆婆。 这辈子,我们要做很多很多的善事,这辈子,我们要积攒很多很多的功德。 走在江南被刚才一场疾风骤雨击打的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我用力握着身边人的手,在心里偷偷地对自己说:别怕了,别怕了,什么都别怕了,就算下辈子的你真的把一切都忘个精光也不要再感到害怕了,你要争气一点,你要勇敢一点,因为你的灵魂、你的半身、你的命脉,已经向你许诺了一个只属于你们彼此的,永生永世的未来。 梁继瑾番外 屡战屡败是一件十分悲催的事情,但为了能够获得母亲的垂青,哪怕被绑在龙椅上动弹不得,梁继瑾也没少派暗卫去他母后跟前刷存在感。 可是不管他怎么刷最后都会被他父皇以更为变本加厉的手段给重新秀回来! 秀回来也就算了,还特意送了块老姜给他! 简直岂有此理! 梁继瑾尽管心里恨得牙痒痒,却半点都奈何不了对方。 没办法,谁让他的父皇在他的母后面前从来就没节操的很呢,学着珏宝撒娇也就算了,还躺在地上打滚和他这个做儿子的争风吃醋!亏他也做得出来! 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父皇不是一般的为长不尊的梁继瑾瞪视着摆在自己龙案上的老姜,眼睛里就差没直接喷出火来! 不过没关系! 梁继瑾嘴角勾起一抹胜券在握的冷笑,他也不是什么杀手锏都没有的。 最起码的,他相信这回只要他的信一寄过去,以母亲对他的疼爱,一定会不顾父亲的打滚撒泼,狂奔而来的。 将精心准备好的信件交给不知道藏于御书房哪个旮旯角落里的暗卫,梁继瑾头也不抬地道:“记住,这封信可绝对不能再让太上皇给中途截胡了,”他慢悠悠地咬重了那个‘再’字,还凉飕飕地从鼻子里哼笑出了一声。“一定要悄悄送到皇太后手中,否则,你就给朕提头来见吧。” “属下遵命!”心神一凛地暗卫双手接过信,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御书房里。 梁继瑾是一个合格的君王,在与自己父皇斗智斗勇的时候,他也没忘记兼顾朝廷大事。对于奏折也向来是有多少批多少,从来就不推诿和搪塞。 他那一手瘦硬通神、筋骨嶙峋的朱批是整个大梁朝前进的方向,也是所有人眼里的至理名言。 现如今,在他们父子俩的励精图治下,政通人和、安居乐业的大梁百姓已经不约而同在自己的家里供上了他们一家三口的长生牌位。百姓们既感谢梁承锐父子俩给大梁带来的诸多变化,也感谢陆拾遗这位不是皇后却做尽了皇后应该做的各种善事的皇太后! 这些年,大梁朝哪里有天灾、哪里有人祸,哪里就有太上皇和皇太后的身影。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幼在佛寺里长大也被尊奉为佛子的缘故,太上皇天生就带着一丝慈悲佛性,不止皇太后被他影响的以行善积德为己任,就是现在的梁瑾帝也同样如此。 这一家三口,仿佛有着一份天生的菩萨心肠,真的是哪里有难哪里就有他们。 由于陆拾遗等人的表现,大梁朝进入了一个十分稳定的简直可以说是一个承平盛世一样的年代,有句话说得好,仓廪足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现在的大梁已经成为了周边小国的羡慕对象,不少国家的百姓以能够进入大梁,成为大梁的子民为荣。 梁继瑾对于自己治理的国家能够发生这样大的变化,也很有成就感,特别是在他知道自己做一个好皇帝能够给自己的父皇母后带来极大的好处后,他更是乐此不疲。 他很为自己能够帮助到自己的父皇和母后感到骄傲,在经历了那样一个堪称残酷的上辈子以后,梁继瑾就和他的父皇一样珍惜着现在的一切,他唯一感到惋惜的就是两个弟弟没有跟着一起过来,如果他们也来的话,想必也会如他现在这样幸福吧。 在梁承锐陷入沉思的时候,他刚刚才任命没多久的新任大内总管用充满讨好的语气把一个大腹便便的宫装丽人迎了进来。 梁继瑾的嘴角也忍不住勾起一抹温暖地微笑,“梓童马上就要临产了,怎么还有空到朕这里来?” 面容娟秀精致的皇后脸上露出一个有些腼腆的微笑,她微微侧头,跟着她一起进来的宫女就低垂着头把一个食盒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龙案上,眼见着宫女做完这一切的皇后才对着梁继瑾艰难地行了一个礼,她的礼还没行到半途,梁承锐已经过来满眼温柔地捉住了她的手臂,把她搀扶起来。 “朕不是早就和你说过,私下相处的时候不需要如此拘礼吗?更何况,你肚子里还有着朕未来的太子。”梁继瑾面带微笑地把手放在皇后高高凸起的肚腹上,然后愉快地感受到一只小脚以最快的速度踢了过来,“看来母后所说的胎教确实非同一般,咱们的皇儿比起寻常人家的孩子可要活泼伶俐太多了。” 皇后听了梁继瑾的话,脸上露出一个有些勉强地微笑,她神情很不自然地垂着眼帘,走到龙案面前,亲自取了龙凤攒珠纹样的檀木食盒盒盖,从里面取出一碗看上去清澈的就仿佛一碗寻常温水一样的汤汁来,“这是妾身亲自替皇上熬得补身汤,这些日子皇上为了西南地动的事情一直都没有休息好,妾身瞧了真的是说不出的心——” 皇后的话消失在了梁继瑾洞察秋毫的深邃眼睛里。 “皇上……”她语气有些怯软的唤了一声。 梁继瑾温柔地握住她的手,“如果朕连朕的梓童心情不好都瞧不出来,那么也就枉为人夫了,说吧,到底发生了何事,让朕的梓童忧心忡忡成这幅样子,瞧,连眉心都拧出折痕来了。”梁继瑾一边说,一边亲昵地揉了揉皇后的眉心。 皇后望着梁继瑾充满关切的眼神,本能地想要随便找一个理由糊弄过去,可是这时候她耳边却不期然的想起了在他们大婚那一日,婆母陆太后对她的谆谆嘱咐。 她嫁的是一位帝王。 还是一位眼睛里掺不得任何沙子的帝王。 想到自己撒谎后有可能被戳穿的后果,皇后抿了抿有些发干地嘴唇,强迫自己迎向梁继瑾满溢温柔的眼睛,语气微微带着几分轻颤地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就是……皇上您一口一个的太子的……让、让妾身心里的压力不是一般的大,妾身、妾身很害怕自己这一胎生的是个公主……如果当真这样……那就、那就让皇上您失望了……” 梁继瑾没有想到他的皇后居然是因为这个原因而闷闷不乐,不由得大为错愕又满心的懊恼。 “梓童,这都是朕的错,是朕考虑不周,明知道孕妇容易多思,还在无意间又给你增加了这么大的压力。” 知错就改的梁继瑾亲自把他的皇后搀扶到了御书房后面小隔间的贵妃榻上坐下,然后才眼神温柔地握住她的手道:“梓童,根本就没必要为自己生男生女的事情感到忧心,如果生下的是男孩,那么自然是我们大梁朝的下一任继承人,如果生下来的是女孩,那就是我大梁的第一长公主,对朕而言,只要是梓童生的,朕都喜欢。而且,”梁继瑾神秘兮兮地话锋一转,“恐怕梓童还不知道吧,比起皇子,父皇和母后更希望我们能够先生个公主出来给他们抱呢,在他们看来,软嫩嫩又粉嘟嘟的小公主可比调皮捣蛋的小皇子要可爱太多了。” 梁继瑾的这个正宫皇后是他的母后陆拾遗在拟定了十多个人选后,由他自己一眼挑中的。 她不仅温婉有礼又恪尽职守还带着点女儿家特有的腼腆与羞赧,这样的女子,对一个外表风华正茂实际上内里早已经饱经风霜的帝王而言,这样的女子无疑是非常的舒心也非常的让人打从心底想要为之怜惜的。 梁继瑾很喜欢他的这个皇后,自然不希望她因为这样一点无关大雅的小事而闷闷不乐。 皇后没想到梁继瑾不但没有为她的小家子气而责备于她,相反还用这样的方式安慰她,心里真的是说不出的感激,“皇上,多谢您的宽慰,妾身一定会好生把这个孩子产下来的,不论它到底是皇子还是公主!” “皇上,”皇后抿了抿嘴唇,面色染绯,眼神充满爱意地看着梁继瑾,语出肺腑地续腔道:“妾身、妾身很想要告诉您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能够为皇上您诞育子嗣,妾身真的打从心底的感到荣幸和欢喜。” “朕也很高兴朕的梓童能够这样的喜爱朕,”梁继瑾心情颇为愉悦地在皇后微微抿起的粉唇上亲吻了一口,“而且,梓童可千万别以为朕是在故意拿话敷衍你,等到父皇和母后回来后,你就会知道,他们是有多么的喜欢我们的小公主了。” 为了不给自己的皇后增添没必要的负担,梁继瑾干脆一了百了地彻底改换了口风,再不把皇后肚子里的孩子唤作是小太子来增加她的压力了。 不过这份体贴入微这次却没有被皇后给领悟到,相反,她满脸不可思议地揪住梁继瑾的龙袍袍袖,语声急促地说道:“父皇和母后他们要回来吗?是真的吗?可是前不久他们不还写信来告诉我们说又要在外面待个一年半载的才会考虑返京吗?” “原本他们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不过现在不同了啊,”梁继瑾笑得一脸志得意满地又伸手摸了摸皇后高耸的肚皮,“朕就不信有这么个小娇娇在,母后还忍得住不回来!而且朕已经给母后写信寻求她的帮助了,相信她很乐意为她因为儿媳妇即将生产而六神无主的儿子排忧解难的!” 想到自己刚刚才让暗卫寄出去的那封情真意切的信件,梁继瑾脸上的笑容不由得更真切了几分。 他的母后对他本来就多有心疼和怜爱,在看了他那封充满示弱的信件后,无疑会归心似箭的争取在他的皇后生产之前赶回,至于他的父皇……如果在这样一个紧要关头还不识大体的打滚撒泼的话,梁继瑾相信就算他的母后再怎么纵容他的父皇,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看的! 只要一想到自家父皇那憋屈不已又不得不跟着母后往京城里赶的梁继瑾不由得心情大好! 他忍不住又在皇后的唇上重重地亲吻了一口后,随后在她脸红红的害羞注视下,喜笑颜开地用一种格外意气风发的语气说道:“梓童你就等着朕的好消息吧,朕相信母后在接到朕的信件后,一定会第一时间赶回京城来与我们一起期待着小乖乖的诞生的!” 第101章 替嫁冲喜的养女(1) 狂风骤雨拍打着窗户,回京述职的宁州知府秦良弼背负着双手,忧心忡忡地站在东廊的廊檐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妻子随时都可能出现的方向发呆。 妻子进宫已经快四五个时辰了,按理说应该早就回来了,可是却直到现在还没有踪影。 秦良弼一点都不愿意往坏的方向去想,可如今的形式实在是太过敏感,他就是想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越脑补就越满心焦虑的不行的秦良弼在廊檐下又来回踱了几步后,终于下定决心召一辆马车过来,直接去宫门口等人。 他刚做出了这个决定没多久,垂花门外就响起了车夫催促马匹跑快点、再跑快点的声音。 心神陡然一震的秦良弼顾不得自己的身上会不会被雨水打湿,一头扎进了疾风暴雨之中,朝着车夫不停叫喊的方向疾奔了过去。 眼见着自家老爷横冲直撞过来的车夫惊了一跳,连忙一扯缰绳,喝住了马蹄翻飞的高头大马,小心翼翼地打了一把油纸伞跳将下来,给秦良弼遮雨,秦良弼却一脸不耐烦地推开了他,急匆匆走到马车前,掀起车帘子,语气急促异常地问马车里容色憔悴蜡黄,肚皮高高耸起的妻子,“夫人!你怎么在宫里待了那么长时间?为夫都快要被你给吓死了!” 秦良弼的夫人阮氏脸色煞白如纸地对秦良弼伸出一只手道:“夫……夫君……快、快把张大夫请过来,我、我恐怕是要生了。” “什么?!”秦良弼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妻子,“要生了?怎么可能?!前两天张大夫过来替你检查的时候,不还说你肚子里的这孩子至少还要半个月才会出生吗?” 他一面迭声询问,一面赶忙派人去请大夫,自己也没闲着的钻进马车,让马车夫今儿破例,直接把马车驾驶到垂花门里去。 “我在宫里碰到了厉皇贵妃……”阮氏满脸痛苦地闭了闭眼睛,浓密纤长的睫毛因为剧痛不住轻颤着,“她听说我是咱们娘娘的嫂子……所以……” “她欺负你了?!”秦良弼一张温文儒雅的俊脸都因为狂怒和忌惮而有所抽搐和扭曲。 “别担心,她只是让我跪了两个多时辰,没做别的。” 阮氏因为肚腹的剧痛低低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你也清楚,她前不久才逼得一位命妇当众用簪子刺了心窝,现如今大家神经正是敏感的时候,她就算想对我下手也必须掂量掂量,就是可惜了咱们娘娘……” 阮氏的眼角沁出了两滴晶莹剔透的眼泪。 “娘娘?咱们家娘娘怎么了?!”秦良弼胆战心惊地看着自己妻子,连外面的车夫告知他已经到正房门口了,他也顾不上把自己频临生产的妻子给抱下去。 阮氏呜咽一声,“你道我今日为何回来的如此之晚,我,我被厉皇贵妃罚跪以后,有些下红,厉皇贵妃怕担干系,派人架着我送到了娘娘宫里,谁知我过去的时候,娘娘正好也在生产,我心里实在是担忧的不行,喝了碗安胎药后就一直守到了现在!” “娘娘……娘娘的孩子还没有满八个月吧!”秦良弼紧咬牙关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双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涨红的几欲从里面滴出血来。“那……那咱们的外甥……”秦良弼语气里带着几分忐忑和希冀的问道。 因为心里实在是太过害怕也太过在意的缘故,他连话都不敢问全。 阮氏满脸沉痛地叹了口气,在丈夫满脸难以置信地难过眼神中,声音很是干涩又很是无奈地说道:“没有保住。” “没有保住?!怎么可能没有保住!那可是皇上登基这么多年以来,唯一的一个孩子啊!”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谁让厉皇贵妃压根就容不得这个孩子的出生呢,”阮氏又闷哼了一声,“相公,赶紧把我抱回我早已经准备好的产房里去吧,我恐怕,真的要生了!” 被妻子这么一提醒的秦良弼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面前还有一个孕妇呢。 他如梦初醒一般地将阮氏打横抱起来,小心翼翼地佝偻着背踩着脚踏下了马车,抱着阮氏沿着抄手游廊往妻子早已布置好的产房飞奔,期间,阮氏一直小心翼翼地把手按在自己高高隆起的肚腹上,以一种极其坚定的慈母姿态,保护着自己怀中的孩子。 等到了产房,秦良弼刚要让人以最快的速度把府里早已经安排好的稳婆叫过来,却被妻子猛然抓住了胳膊。 “夫君,我们不能叫稳婆,至少现在不行。”阮氏眼睛异常明亮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一字一顿地说道。 “为什么现在不行?”秦良弼被自己的妻子给弄糊涂了。 “夫君,我现在肚子痛的厉害,手上根本就没有力气,你,你把我的衣裳解开。”阮氏强忍住心里的羞赧,声音带着几分磕绊地对秦良弼说道。 秦良弼被阮氏这个突如其来的古怪要求弄得整个人都有些傻眼,不过他还是遵循了她的指令,小心翼翼地把她早已经被汗水打得湿透的只有诰命才能够穿的大袖衫给解开了,解完以后,他用询问的眼神去看自己的妻子。 阮氏让他再解。 心里愈发感到纳闷的秦良弼刚把手放到妻子的衣襟上,就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什么给踢动了一下。 他唬了一跳,本能的以为是妻子肚里的孩子在踢他! 可是这触感与往日却有着天壤之别,那踢动就仿佛脱离了原本皮肉的阻隔一般,鲜明的几乎让秦良弼以为是他已经出生了的孩子在用他的胖脚丫给自己打招呼。 秦良弼能够在这样的年纪就成为一州之主,自然不是什么普通人,他略一沉吟,就在妻子带着几分闪烁的眼神中,轻手轻脚地又解开了她的中衣,然后仿佛整个人被劈了个外焦里嫩一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只见妻子高高隆起的肚腹上方,赫然趴着一个瘦弱的几乎只有他一个巴掌那么大的小男婴! 那男婴皱巴巴的红脸上微微泛着青紫,小手小脚攥抓成一团的被几根绸带以一种缠绕之姿牢牢地固定在他妻子的肚腹上,免得他一个不小心就从那上面滚落下来。 秦良弼也不知道多久,才找回了自己离家出走的声音。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眼神闪烁的妻子,哆哆嗦嗦地道:“这、这个孩子是哪里来的?” “你心里不是已经有数了吗,怎么还问我。”这时候阮氏也不再像刚才一样,做出一副随时都可能生产的痛苦模样了,她动作艰难地想要把孩子从她肚皮上弄下来,秦良弼才旁边看得心惊胆战,迭声说:“你别动!我来!” 他一边说一边熟门熟路的找出了一块为自己孩子准备的襁褓动作有些笨拙又耐心十足地把小婴儿包裹了起来,随后才没好气地瞪着妻子道:“这样大的事情,你怎么也敢擅作主张?” 阮氏脸上的表情因为丈夫的话不由得又气虚了几分,不过她很快就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吗?娘娘她跪在床上拼命向我磕头,求我给她儿子一条活路,我这个做嫂子的,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外甥就被厉皇贵妃那个毒妇活活溺死在马桶里吧!” “既然你也知道厉皇贵妃是个恶心肠的毒妇,那你又哪来的熊心豹子胆,与她对着干?!如果让她知道我们居然偷藏了一个皇子!你知道我们全家将会因此而面临着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可我不能见死不救啊!夫君!你自己扪心自问,如果你碰到这样的事情,你能做到冷眼旁观吗?你可别忘了!娘娘当年是为了谁进的宫!她是为了我们这个家啊!”阮氏小心拍哄着怀里瘦巴巴的小婴儿,“这很可能是娘娘这辈子唯一的一条骨血,你舍得、舍得他就这么幼年夭折吗?你是他的亲舅舅啊!” 秦良弼脸色异常难看地注视着妻子怀中的孩子,明显是在天人交战。 “刚才你听我说孩子夭折的时候,心里不还难过的不行吗?如今我好不容易费尽千辛万苦,才把这孩子给偷了出来,你不但不感到高兴,还要责怪我不成?!还是说,你对娘娘母子压根就没有半点感情,所作所为都只不过是往自己脸上贴金,在故意做戏?” “夫人,你没必要用这点上不得台面的激将法激我,”秦良弼一脸哭笑不得的看着阮氏,“你也不想想,我这么担忧是为了谁?”他的眼睛落在阮氏高高隆起的肚腹上,“如果你私偷皇子出宫的事情东窗事发,不止你我要受到牵连,我们尚未出生的孩子……你很可能会活到长不大的那一天……你真的忍心吗?忍心自己怀胎十月,好不容易瓜熟蒂落的孩子就这么……就这么……” “夫君,你不要再动摇我的意志了,我心意已决,我既然向娘娘承诺了要好好抚养她的孩子长大,那么我就绝不会食言!而且娘娘早有准备,除非我们主动把这事儿说出去,否则,这个秘密永远都不会曝光出去!” 在秦良弼和阮氏交谈的时候,门口传来丫鬟的通报声,说张大夫已经过来了,问他什么时候能够进来给夫人诊脉。 阮氏闻言,眼神异常明亮地揪住丈夫的袍袖,“夫君,让张大夫给我开催产药吧,我撑得住!我们把这个孩子,把我们的亲外甥留下吧!就当我这次生的是一对双胞胎,好不好?夫君!好不好?!” “夫人,你一片真心为我们秦家着想,让我如何能不为之动容,”秦良弼眼神满溢感激和动容地环揽住自己妻子的肩膀,“只是这催产药太过伤身,谁又能够保证你在喝了以后,不会对你、对你肚子里的孩子造成什么影响呢?” “既然我们想要搏上一把,那么肯定要承担一些风险的,夫君,娘娘是为了我们这个家,才会把自己折腾成那样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如今,这个孩子是她唯一的念想和希望了,我们说什么都要保住他!”阮氏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毅然决然的味道。 她永远都忘不了,在还没有嫁给丈夫的时候,她的庶妹也看上了她这一门大好姻缘,故意使坏地想要夺走——如果不是贤妃,如果不是她的闺中密友兼未来小姑子识破了她那庶妹的阴谋,她现在根本就不可能舒舒服服的呆在秦府做她的大少奶奶,做她的知府夫人,而是常伴青灯古佛的为她的所谓错误赎罪忏悔! 阮氏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为了报答贤妃的恩情,别说是冒一冒风险,就是把她的这条命拿去,她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在阮氏的坚持下,第二天早上大丰京城就传遍了贤妃姑嫂相继产子,结果贤妃艰难分娩下一个死婴,而她的嫂子却生下了一对龙凤双胞胎的故事。 一直把贤妃肚里的孩子看作是眼中钉肉中刺的厉皇贵妃听到这个消息后,半点都不遮掩的仰头大笑道:“这就是与本宫作对的下场!走走走!赶紧随本宫去贤妃宫里好好的瞧瞧热闹,想必她现在心里就和打翻了的五味瓶一样,什么滋味儿都有,哈哈哈哈……” 在厉皇贵妃幸灾乐祸的大笑声中,十八年的时间几乎一晃眼就过去了。 宁州府府城的一座精巧宅邸里,传来了一个少女歇斯底里地啼哭声。 “秦知府的三儿子是宁州城里出了名的病秧子,现在都还躺在床上晕迷不醒着呢!这样的人,就算长得再好看才学再出众又怎样!我才不要刚一嫁过去就守寡呢!娘啊!你可一定要帮帮我啊!爹那个狠心的官迷一看到好处就半点都不把我这个女儿当亲骨肉看了,一门心思的尽想着把我往火坑里面推啊!”面容娇艳宛若牡丹一样出众的少女扎在她亲娘的怀里对着自己那坑女儿的老爹就是一通咬牙切齿地咒骂。 她的母亲一边把她抱在怀里耐心地哄她,一边劝她给她爹留一点颜面,不要这样没大没小。 “真是个傻孩子,你爹平日里最疼你不过,又怎么会当真为了一个官位就把你卖给秦知府家的三儿子做冲喜新娘呢,只不过秦知府此次来意甚坚,你爹又不敢回绝,才一直在和他周旋罢了。”少女的母亲,也就是朱氏用一种充满着欣赏意味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女儿,她的女儿如此优秀,她怎么忍心让她就这么枯萎在宁州府这样的地方呢! “那爹爹到底要和那讨人嫌的知府周旋到什么时候去?总不会我都被逼上了花轿,他还在努力替我周旋吧!”少女用一种充满狐疑地眼神盯视着自己母亲说道。 这些年来,她因为容貌出众又头脑伶俐的缘故,一直都被父母捧在手心里教养,早已经惯宠的不像话了。 “这样阴阳怪气的说话方式你从哪里学来的?这可不是好姑娘会说的话!”朱氏板起脸在女儿地胳膊上打了一下,“我看你的良心还当真是被狗给吃了!你爹爹这些年是怎么待你好的,难道你一点都感觉不出来吗?” 少女嘟了嘟嘴巴,“谁让你们老和那个秦知府勾勾缠缠的!反正我今天把话放在这里了,如果你们真想要把我拿去搏前程博富贵的话,那么就别怪我直接在花轿里留一具尸体!让你们双方都下不来台!” “你这话是越说越离谱了!什么死啊活啊的!你是要气死为娘不成?!”朱氏这次是真生气了,眼睛到处逡巡着要找一件趁手的家伙来好好的教教这妮子什么叫有的话能说有的话不能说! 少女虽然没有被朱氏打过,但也没少见哥哥和弟弟们在母亲的鸡毛掸子下吃瘪,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从朱氏怀里蹦了出来,“你口口声声的说我说话离谱,那么娘你跟我说句直肠子话!你和爹会不会和秦知府结这门亲?会不会把自己的女儿给推到火坑里去!” “这门亲事肯定要结的,”就在这个时候,门口传来一声带着笑意的男中音。 少女杏眼圆瞪地剜了来人一眼,随后满脸愤愤然地指着朱氏道:“听听!你听听!爹他自己都亲口承认了!如今事情已经到了这份儿上,娘您还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糊弄我这个即将被你们给卖了的可怜女儿吗?!” “不是我和你娘糊弄你,而是你就惦记着自己,”胡须飘飘的中年男人用三分责备七分宠溺地眼神看着自己如同炸毛猫儿一样的女儿,“难道我陆某人除了你陆蕊珠以外,就再没有别的女儿了吗?” 少女,也就是陆蕊珠先是表情怔愣地看了自己父亲半晌,良久才满脸恍然大悟地指着中年男人欣喜地又叫又跳道:“啊!爹!原来你要嫁出去的那个女儿不是我,而是我们家里那个吃白饭的啊!你早说啊!把我吓了个半死,真以为你要为了个小小的官位,就把我这亲骨肉给论斤论两的给卖了呢!” 陆蕊珠笑颜逐开地扑将过去,一把挽住了父亲陆德正的肩膀,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走回到自己母亲朱氏身边坐下了。 “你啊,你啊,”朱氏一脸没好气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下陆蕊珠的额头,“都到嫁人的年纪了,居然还这么跳脱,看样子,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要好好的把你拘在家里给你收收筋骨儿,免得将来嫁了人也讨不得丈夫的喜欢!” “娘,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女儿才不要嫁人呢!女儿要一辈子陪在您二老身边,哪儿也不去!”陆蕊珠松开陆德正,抱住朱氏就是好一通的撒娇卖乖。 “你可是我和你爹的娇宝贝,”朱氏本就最疼这个唯一的宝贝女儿,被她这么一哄,很快就软化了故意板起来的脸,拧着她的鼻尖,亲昵地嗔她:“我们心疼你都来不及,哪里还会舍得把你往火坑里送?就你这个小没良心的,连解释都不听一句就冲着我们发火!要是在别人家,你看别人家会怎么对待像你这样没大没小的糊涂虫,保管惩戒的眼泪都要流两大缸子!” “娘啊娘啊,鼻子都快要被你捏没了啦,”陆蕊珠一边哀哀叫着求饶,一边很努力地转移话题。“爹,娘,你们让那吃白饭的顶替我,到底靠不靠谱啊?人家秦知府看中的可是我的八字!要是把她送到知府衙门以后,秦知府不仅不认还找我们的麻烦怎么办?” “对于这一点为父早就考虑过了,”陆德正得意地又摸了摸他的胡须,“秦知府为他三儿子求娶的是陆家女,至于庚帖上指得是哪个女儿,自然随我们说了算!” “啊!”性情跳脱的陆蕊珠忍不住又是一声惊叫,“你们这是想要让我们互换八字啊?!可是、可是爹!我不想要那吃白饭的八字!她又克父又克母的,谁知道换了她的八字以后,会不会出什么问题呀!” “这是爹娘唯一能够想出来的规避法子,你要实在不愿意与拾娘换个八字的话,那么,这门婚事也只有你亲自去履行了。”陆德正一脸无奈地看着被他和夫人宠坏了的女儿。“毕竟,秦知府从一开始就旗帜鲜明的表示,他要为自己的三儿子求娶拥有这个八字的姑娘,也就是你!” 陆蕊珠被父亲陆德正的话恐吓的脸都吓白了。 “换就换嘛,反正无论如何,我是绝不会嫁给一个走一步路就要喘上三口气的病秧子的!” 不过,她答是答应了,新的问题又从她的脑子里冒出来了。’ “爹、娘,那吃白饭的又不是傻子,秦三公子的药罐子名头在咱们宁州城更是鼎鼎有名,她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的嫁过去啊!” “你也说了,她是个吃白饭的,”说到这话的时候,陆德正的眼神明显有几分闪烁,“既然她已经在我们家里吃了这么多年的白饭,那么也该好生的报答一番我们对她的慷慨和仁慈了。” 作为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陆拾遗虽然一点都不想嫁给一个随时都可能会死的病秧子,但是她却没有反抗的能力,在陆德正和朱氏夫妻两个你唱黑脸我唱白脸的默契配合下,她很快就饮泣吞声的同意了代替妹妹去给又一次陷入晕迷中的秦三公子冲喜。 陆德正夫妇对陆拾遗的识相很是满意,承诺一定会多给她陪送一些嫁妆后,就兴高采烈的找来替秦陆两家说合的官媒去宁州府府衙告知秦知府夫妇,他们愿意与之结亲的这个大好消息了。 官媒也是个尽职尽责的,在接收到陆府的意向后,顿时喜出望外地赶忙踮着个三寸金莲去了宁州府的知府衙门! 当秦良弼听说陆府愿意与他们结亲后,面上却没有什么欢喜之色。 只见他长吁短叹道;“没想到我秦某人也有以势压人的一天!” 同样在旁边为陆府的终于许可而欣喜若狂的阮氏听到这话,却是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这明明是两厢情愿的事情,怎么到了你嘴里就变得这么难听了呢!再说了,那元道长的话你又不是没亲耳听过,咱们家承锐与那陆小娘子可是天生的一对,地设的一双,他们可是注定要在一起的良配,真要是拆开了,那可是要遭天谴的!”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反正死马当活马医,只要承锐能够醒来,那么,就算我因此而声誉有损,又算得了什么呢。” 秦良弼在听到妻子提及元道长时,脸上的表情总算带出了点心甘情愿的味道。 对于元道长的本事,他十分的清楚,那可是一位比真金还要真上几分的大能人! 由于两方人都急着要早点生米煮成熟饭的缘故,六礼走得非常的仓促,陆拾遗只觉得自己前脚刚心不甘情不愿的点了一个头,后脚她就已经被塞上了去往宁州府衙门的花轿。 陆拾遗是个胆小怯懦的人,哪怕她明知道前面等着她的是个火坑,也不敢有丝毫反抗,只能抽抽噎噎地藏在鸳鸯戏水的盖头里哭了个痛快。 到了宁州府衙门,她在喜婆的搀扶下踩上了新换上的地毯,然后听到一个女人用十分温柔地嗓音在说话,“铭哥儿,记住娘跟你说的话了吗?一定要抱好这只大公鸡,待会儿,前面的那个伯伯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记住了吗?” “娘,你都说了好多遍了,孩儿早就记得牢牢的啦!”紧接着是一个带着点不耐烦的男童的声音。“我知道这只大公鸡就代表着我三哥,只要我抱着它和三嫂拜了堂,那么三哥就能够醒过来了对不对?!” “对对对,就是这样,我们铭哥儿真聪明!”女人用充满欣慰的语气夸奖着。 陆拾遗默默听着他们的交谈,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仪式才正式开始。 陆拾遗在喜婆的陪伴下,依次跨过火盆和马鞍,总算走入了一个人声熙攘地屋子里。 然后是司仪嘹亮地声音,“新郎新娘拜堂啦,新郎新娘赶紧面朝着门口站好——”在公鸡喔喔喔的响亮叫声中,眼眶里又忍不住眨落了两滴眼泪的陆拾遗紧咬住下唇在喜婆的轻轻推搡下,缓缓地捏攥着那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硬塞进她手里的红绸,对准门口就要缓缓地拜下去。 就在这时,人声熙攘地喜厅里突然传出一声充满愤慨和尖锐的女声:“不准拜!不准拜堂!爹!娘!我不许你们就这么随随便便的定了我三哥的终身!” “四娘!你在胡闹什么?今天是你三哥的大喜日子,你没事跑到这儿来添什么乱!” “我添乱?!明明是爹娘你们太过草率!我三哥那样风姿卓绝的人物,怎么能娶这样一个没有半分特色的寻常女人为妻!你们这分明就是看他现在没法反抗,存心要用这样龌蹉的方式折辱他!” 伴随着那一道高昂而愤慨的女声,满心惶然无措的陆拾遗被一双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冒出来的手重重推倒在地,恰恰好地磕在了旁边一张矮几的小方桌尖上,鲜血几乎是在瞬间汹涌而出! 第102章 替嫁冲喜的养女(2) 陆拾遗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额角一抽抽的疼得厉害。 她也不是头一回附体到别人身上了,略微阖目休息一下后,就开始接收这具身体的记忆。 对于自己这次依然没有回到拾遗补阙的小空间里这件事陆拾遗并没有感到太大的惊讶,毕竟当年为了以命换命,她耗尽了自己的功德和灵魂本源。 即便上一世他们一家三口努力积累,但相较于她的耗损来说,依然只能用杯水车薪来形容。 不过在认真自我检查了一下,陆拾遗心里还是十分高兴的。 尽管她目前所拥有的灵魂本源依然少得可怜,但好歹不会再出现上辈子那种掌控不了自己身体的情况。 趁着现在就躺在床上,陆拾遗直接闭着眼睛接收起了这具身体的记忆和她的执念。 这具身体的主人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养女,她的父母因为有恩于她的养父,又为其而死,所以才会迫于舆论不得不收养了她。 原主在养父母家的日子过得并不算太糟糕,虽然原主并不受养父母一家人的待见,但是他们也从没有饿着她或冷着她,因而,原主对他们一家人还是十分感激的,在养父母提出要她替嫁的时候,她虽然心里很不情愿,但是基于报恩的心理,她还是稀里糊涂的嫁了过来——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她前脚才踏进夫家的门,后脚就被小姑子给一把推搡的磕在太阳穴上一命呜呼。 原主表面怯懦腼腆,心里却是个倔强又拧拗的。 她才活了十六岁,还是花儿一样的年纪,就莫名其妙因为这样的原因送了命,她如何肯甘心?! 滔天的怨愤和怒意唤来了拾遗补阙系统的注意,也把陆拾遗这个任务者给推进了这具枉死的躯壳里。 原主的执念有三个。 第一,她想要对她动手的人付出代价,不论对方是有心还是无意,毕竟对方都害了她一条性命。 第二,她希望死而复生的自己能够越活越好,让陆蕊珠,让她的养父母后悔把这样一门亲事替给了她。 第三,她想要一个只属于她自己的小家,她不要再寄人篱下,也不要再战战兢兢的整日整夜的看着别人的眼色生活。 对于陆拾遗而言,这个原主的愿望并不刁钻,相反,还可以说是很容易完成。 意识到这一点的陆拾遗不由自主松了口气,不是她畏惧麻烦的任务,而是她家傻小子目前的情况虽然已经有所好转,但是依然处于悬崖边上,稍有不慎,还是很可能面临魂飞魄散的结局。 陆拾遗好不容易才得了这样一个宝贝,是说什么都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她而去的。 而且,现在的她几乎可以说是什么都不缺,就缺把她家傻小子灵魂彻底稳固下来的时间,因此,对现在的陆拾遗来说,真可谓是越简单的任务就越好,就越如她的意。 在接收完了原主十六年的记忆后,陆拾遗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发现自己此时躺在一间看上去明显是精心布置的房间里,不过以她在古代穿越了这么多回的经历来看,这里应该只是一个供人暂时歇脚的小隔间,按理说,她作为这宁州知府的三儿媳,很没理由在昏迷后躺在这样一个完全不符合身份的小隔间里,除非——这里就是新房,只不过怕她吵到尚处于昏迷状态中的夫婿,所以才会暂时把她移到这小隔间里来将养。 毕竟这隔间虽然看着不大,但是对比普通人家的居所也可以称得上一句富丽堂皇了。 陆拾遗的猜测,在窗户上糊着的大红囍字剪纸上得到了印证。 因为想要早一点弄清楚那秦三公子是不是自家傻小子的缘故,陆拾遗在匆匆扫了几眼室内的摆设以后,就踩着脚踏上的绣花鞋准备下地了。 不想,她才刚起身,就听到外面传来带着几分激烈地争吵声。 “你说你三嫂和你三哥不合适?那你觉得谁更合适?!你自己吗?你是不是觉得你自己才是那个最匹配得上你三哥的人?!”率先开口的那个明显要年长一些的女声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怒其不争的味道。 “娘!您别把我对三哥的一片真心扔在泥地上踩!我从来就没说过我才是那个配得上的三哥的人!我……我的意思是,你们不能稀里糊涂的听了一个道士的疯话,就那么草率的让三哥娶妻!什么八字般配?什么冲喜即醒?这分明就是骗人的!”年轻的那个嗓音悦耳,振振有词。 陆拾遗只是稍微一听,就从她们的声音里分辨出了两人的身份。 一个是原主的婆婆秦阮氏。 一个是害得原主无辜枉死的小姑子秦佩蓉。 “佩蓉,你是娘生的,你心里在想什么,还有谁比娘更清楚吗?”望着眼神闪烁游移,却努力不过在自己面前落了下风的女儿,阮氏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如果你三哥还是原来的身份,那么以你父亲现在的官职,我们未必不能奢望一下亲上加亲的可能,但是,自从我把你三哥从那个地方抱回来,你们这辈子就注定是兄妹,也只能做兄妹,除非你想要为了你自己的私心,让我们全家人都为之陪葬!” “娘,就算您心里恼我不顾规矩大闹喜宴,您也不能红口白牙的冤枉我,我、我对我三哥从来就没有淑女之思,我只是、我只是单纯的仰慕他,希望他能够娶一个配得上他的人罢了。” 秦佩蓉的脸色因为秦阮氏的那一句‘除非你想要为了你自己的私心,让我们全家人都为之陪葬’而苍白如纸。 “而且,如今人你也给三哥娶回来了,”她心如刀割地咬住自己的下唇,“可是三哥呢,他依然昏迷不醒,半点都没有睁开眼睛的迹象……您总不能因为这样而把黑锅扣在我脑门子上,说是因为我搅乱了仪式,才害得三哥至今都没有清醒过来吧?” “在你心里,娘是这么糊涂的人吗?”秦阮氏被女儿仿佛刺猬一样尖锐的模样弄得满心酸涩,在她看来,女儿与外甥也是造化弄人。 如果外甥现在还养在他亲娘的膝下,那么以老爷目前的身份和宫里贤妃的首肯,两人还是有机会并蒂成双的! 只可惜,现在外甥变成了儿子,就算她再舍不得女儿受这相思之苦,也不得不硬下心肠的逼迫她打消这个念头了。 “您若不糊涂,就不会给我三哥随便娶一个那样粗鄙的妻子了!”在提到陆拾遗的时候,秦佩蓉眼睛里的厌恶和仇视几乎没有半点遮掩。 秦阮氏被女儿这样的态度给彻底激怒了。 她虽然替自己的女儿感到心疼和委屈,但是并不意味着她容许女儿因为一己之私而瞧不起她刚入门的三嫂! 当初她从跪在她面前的小姑子手里接过外甥的时候,可是对天起誓一定会好好教养外甥长大,把他当亲儿子一样看待! 如今他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妻子,对方又明摆着是嫁进来守活寡的,她若还放任女儿欺负这样一个无辜的女儿家,她也配不上江东阮氏女的名头了! “佩蓉,不管你心里再不乐意,陆氏都是你三哥明媒正娶的妻子!我希望你能够尊敬她!否则,你别怪我告诉你父亲,让他直接对你家法处置!”秦阮氏疾言厉色地说道:“你三嫂才嫁进来,你就把她推了老大一个跟头,如果不是老天爷保佑,那伤口险而又险的距离太阳穴有一段距离,你现在手里已经沾染上人命了!还有!我把你拉到这里来,是要你向你三嫂道歉的!如果你做不到,以后也别再认我这个当娘的了!因为我生不出你这样做了错事还死不悔改的女儿!” 秦佩蓉被秦阮氏训得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儿,也是被父母千娇万宠的养大的,如何受过这样的委屈? 虽然她嘴上服软的说了一定会好好的向陆拾遗道歉,但是心里却又把鸠占鹊巢的陆拾遗恨深了一层! 在她看来,当朝皇帝至今无子,总有一日,她三哥的身份必然会真相大白,继续回去做他的皇子的! 等到了那个时候,她这个与三哥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表妹自然是最合适的皇子妃人选…… 自从几年前,意外发现自己三哥身世以来,她在心里就一直把他看做了自己的囊中之物,如何甘心就这么把她拱手相让给其他的女人? 还是以那样一种荒谬的理由?! 冲喜? 开什么玩笑? 她三哥以前也不是没有昏迷不醒过,后来不也清醒过来吗? 既然这样,爹娘又何苦给他娶这样一个瞧了就让人心生厌恶的小官之女为妻? 这分明就是在羞辱她的三哥! 也是想要变相用这样的方法来断了她对她三哥的一腔绮思! 越想心里越恨的秦佩蓉跟着母亲秦阮氏来到陆拾遗所躺的床榻前时,真恨不得一口狠狠啐在她脸上,让她知道自己有多么的见不得人又有多么的令人恶心! 一心只想着去确认秦三公子是不是她家傻小子的陆拾遗没想到自己为了避免尴尬而重新回到床上装睡后居然会听到这样一段令人惊讶的秘辛。 在外人眼里,备受秦知府夫妇宠爱的秦三公子居然不是秦知府夫妇的亲生儿子?而是从外面抱回来的?! 为了隐瞒他的身世,秦知府夫人明知道自己女儿对秦三公子一往情深还半点都不松口的直接给秦三公子娶妻断了女儿的念想? 在听到这里的时候,陆拾遗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原本她还以为这个任务非常的简单,不过就目前的情形看来,恐怕又是一团剪不开理还乱的毛线团。 “她都还没醒,娘你把我叫过来道什么歉?”眼瞅着头裹抹额,面色雪白歪躺在床上的清丽女子,秦佩蓉一脸不屑一顾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道。 “刚刚我从大夫那里过来的时候,大夫告诉我,如果她脑袋上的伤势并无大碍的话,那么估摸着这两个时辰就会醒过来了。”秦阮氏眼神充满善意的看着床上的陆拾遗,显然,对于这样一个容貌清丽又婉约的外甥媳妇她还是非常满意的,特别是想到元道长的话,她更是心头火热的迫切希望陆拾遗能够早一点清醒过来,与她一起去见见自己的外甥,看她是否真如元道长所说的那样与外甥八字相合,很快就能够让外甥清醒过来。 “大夫又不是神仙,说她什么时候醒就什么时候醒,”秦佩蓉跺了跺脚,脸上带着几分不耐烦的说道:“既然她到现在还昏睡着,那么我们就没必要打扰她了,道歉什么时候都行,也不急在这一时,我先去隔壁看一看我三哥!”说完,她扭头就要离开。心里更是巴不得能把这一场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道歉给糊弄过去。 “秦佩蓉,你再往前走一步试试!”秦阮氏怒火冲天地瞪视着自己女儿纤细窈窕的背影警告了一句。 秦佩蓉背脊一僵,心不甘情不愿的转过身来,就真正巧的看到那床上眉眼清丽的女子缓缓地颤动着如同羽毛一样浓密的黑睫毛,一点点地睁开了眼睛。 她先是条件反射的低低抽了一口凉气,伸手去碰自己的额头,随后才像是意识到这隔间里还有其他人一样的有些惶惶然地抿了抿干燥泛白的唇瓣,战战兢兢地拿疑惑的眼神去窥睇秦阮氏脸上的表情。 秦阮氏是个快意恩仇的性子,最喜欢的就是这样娇娇怯怯的小姑娘,偏生她女儿跟她像了个十足十,也是个倔强顽固的性子,如今乍一瞧见这怯生生的偷望她的小姑娘,这心啊,忍不住地就温软了一半。不过在对陆拾遗升起极大好感的同时,也有一丝疑惑从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如果她没有打听错的话,陆家的闺女明明和她女儿一样,也是个被宠坏了的娇娇女,怎么这外甥媳妇和打听来的那副脾性截然不同? 不过这样的疑惑也是一闪即逝,很快的,秦阮氏就把自己的注意力重新转回了陆拾遗的身上。 “孩子别怕,昨天吓坏你了吧?我是你婆婆,以后你跟着你夫君一起叫我娘就好了。”秦阮氏温柔地握住陆拾遗的手对她说道。 故意在秦阮氏的面前把她和陆蕊珠的不同展现出来的陆拾遗神情很是羞窘地又偷瞧了瞧秦阮氏脸上的表情,才吭哧吭哧的,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嗓音,轻轻地叫了声娘。 陆拾遗这次附体的原主声音不是一般的婉转动听,一声寻寻常常的娘却被她叫得仿佛打从心底发出一般,让听到的人心里真的是说不出的舒坦。 秦阮氏响亮地应了一声,然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陡然把脸板了起来。 陆拾遗被她这突变的脸色唬得小脸一白,身体也止不住地有些轻颤起来。 由于秦阮氏此刻正亲密无间的拉着她的手,如何会感觉不到她的紧张——见此情形,秦阮氏赶忙亡羊补牢道:“别害怕,孩子,我这不是在生你的气,我是在生你小姑子的气,”秦阮氏一边说一边一脸恼怒地瞪向秦佩蓉,“没见你嫂子已经醒过来了吗?怎么?犯了这么大的错误,连一句对不起你都说不出口吗?” 秦佩蓉被秦阮氏当着陆拾遗的面这样一训,只觉得自己的整张脸都因此而丢了个精光! 她死死地咬着牙,泪眼婆娑地对着陆拾遗蹲了蹲身,行了个福礼,“对不起了,昨天我不该推你!” 说完这句话后,她就如同被大灰狼撵着地兔子一样,一边拿手绢擦夺眶而出的眼泪,一边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陆拾遗摆出一副反应不过来的模样,木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 “唉,这孩子,可真的是让我这个做娘的给宠坏了!”秦阮氏一脸无奈地摇头叹了口气。 陆拾遗眨巴着一双困惑的大眼睛,小心翼翼的看着秦阮氏问道:“娘……刚才那位姑娘是怎么了?她为什么要突如其来的给我道歉呢?我完全被她给弄糊涂了。” “孩子,难道你已经不记得昨天的事情了吗?还是……还是你真的连自己姓谁名谁都不记得了?”秦阮氏闻言,也是满脸的大惊失色。 昨天在大夫过来给陆拾遗诊断的时候,前者可是清清楚楚的说过,她这位外甥媳妇如果幸运的话,那么就什么事儿都没有,如果不幸运的话……那么很可能会患上失魂症,把以前的事情尽数忘个精光! 如果她这外甥媳妇真的患上了失魂症,那可怎生是好? 本来自己那动不动就昏迷的外甥就需要一个好妻子时时刻刻的看顾着了,可外甥媳妇如果连她自己都照顾不好,那么自己又如何能指望她还能照顾得了她的丈夫呢? “娘,您怎么会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我当然记得自己是谁啊。”陆拾遗脸上的表情显得越发的茫然了。 “那昨天的事情呢?昨天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秦阮氏用充满殷切和希冀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看着陆拾遗问道。 “昨天的事情又怎么了?”陆拾遗蹙了蹙眉心,很是认真地回想了一下,“昨天的事情我也都记得清清楚楚啊!” “那你刚才怎么会说你弄糊涂了呢?”秦阮氏长松了一口气,随后又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地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是我的疏忽,我怎么忘了昨天佩蓉推你的时候,你戴着盖头呢,你——” “……娘,您说,您说是刚才那位姑娘推得我?”陆拾遗一脸惊怕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难道我哪里得罪了她吗?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刚才向你道歉的人,是娘唯一的女儿,叫佩蓉,她从小就被我和你爹给宠坏了,脾气很有些骄纵,昨日她害得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我心里很是气恼,所以才揪着她来给你道歉,希望能够取得你的原谅。”秦阮氏看着陆拾遗这宛若受惊小兔子一样的惶恐模样,心里对女儿的气恼忍不住又深了一层,她叹了口气,把事情经过对一脸状况外的外甥媳妇娓娓道来。 揪着她给我道歉?希望能够取得我的原谅? 陆拾遗默默地重复秦阮氏的话。 如果你知道你的女儿并不是伤了人而是害了一条性命,不知道你还能不能用这样理所应当的态度寻求被害人的原谅。 想到原主希望她达成的那几个愿望,陆拾遗眼睛有瞬间的闪烁。 她抿了抿唇角,露出一个很有些不安的笑容说道:“我们是一家人,又何必说那样的见外话呢,我相信……妹妹在推我的时候,想必也感到后悔了……归根究底,这也不过是一个大家都不想发生的意外,娘您就别再揪着这件事儿不放了吧。” 秦阮氏尽管明知道外甥媳妇的这番话是特意说出来讨好她的,心里还是欣慰的不行。 她忍不住又握了握陆拾遗的手,声音很是感触地说道:“承锐能有你这样一个宽容大度的妻子,真的是他的福气,只可惜他直到现在还没有醒来,要不然,你们小两口也能够好好的坐在一起,说上一会儿心里话。”提到外甥眼眶又忍不住有些濡湿的秦阮氏忍不住从袖袋里摸出手帕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承锐?! 陆拾遗的眼睛有瞬间的明亮。 她不动声色地回握住秦阮氏的手,脸上带着些许紧张和忐忑地说道:“娘,不知道我能不能……能不能……去见夫君一面?我……我……”陆拾遗一副语无伦次的想要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的模样。 秦阮氏脸上露出一个简直可以说是求之不得的笑容,“你想要见承锐一面,真的是再理所当然不过了,只不过你现在的身体……吃得消吗?”秦阮氏可不希望外甥媳妇一下床就倒地上了。她外甥的名声在宁州府已经够糟糕了,很没必要添砖加瓦的再刷一把存在感。 陆拾遗感激地对秦阮氏笑笑,“多谢娘的关心,我觉得自己现在的身体挺好的,”她顺着秦阮氏的眼神又摸了摸自己的额角,“这儿确实还有一点疼,不过完全在儿媳妇的忍耐范围以内,娘您就放心吧。” 秦阮氏如释重负地点点头,“既然这样,那娘现在就带你去见见承锐。”她一面亲手把陆拾遗从床上扶起来,一面眉飞色舞地说道:“不是娘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你这夫君的长相啊,别说是这宁州府了,就是整个大丰那也是数一数二的,等你瞧了你就会知道他有多好看了,娘保证,只要你一瞧见他的容貌,一准被他迷住!” 陆拾遗一边穿鞋一边面红耳赤地做出一副羞窘地想要挖个地洞藏进去的样子,然后就这么披散着一头长及小腿肚的青丝,站起身与秦阮氏携手往隔壁的主卧走去。 边走,秦阮氏边热心肠地给陆拾遗介绍着这院落里的格局,还向她解释了之所以会暂时把她移到这隔间里歇下的原因。 一切正如陆拾遗私下里所猜测的那样,是怕进进出出给陆拾遗治疗伤势的大夫和服侍陆拾遗的丫鬟们影响到正处于昏迷状态中的秦承锐。 进入主卧后,陆拾遗一眼就瞧见了那个躺在床上的身影。 那人的容貌就如秦阮氏所夸赞的那样貌若潘安,神似宋玉,很容易迷住每一个见到他的女子。 比如说,现在正坐在床沿,满眼痴迷地不停把手放在那人俊美的面容上不断摩挲的……秦佩蓉! 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带着外甥媳妇撞见这一幕的秦阮氏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秦佩蓉?!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强压住喷薄而出的怒火,咬牙切齿地低声训斥道。 已经在心里把自己与三哥比作了一对苦命鸳鸯的秦佩蓉在听到自己母亲的声音后,条件反射地浑身打了个寒颤,她手忙脚乱地从床沿边上站了起来,脸面紫涨又无措的望着自己怒火冲天的母亲。 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场被抓包的缘故,她心里又骇又怕的连一句狡辩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你、你……”秦阮氏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地疾走两步扬起手就要朝着秦佩蓉的脸上狠狠扇去! 结果她刚把个手举起来,床上的秦承锐就有动静了。 眼瞅着这一幕的秦佩蓉心里可是又惊又喜。 原本已经被母亲这一动作吓得眼睛都要闭起来的她用喜出望外地声音嚷嚷道:“娘,你快看!三哥他醒过来了!” 秦佩蓉此刻心里真的是欢喜的不行。她不停地在心里想着,肯定是三哥心疼我,舍不得我被娘打,才会努力清醒过来想要阻止娘的!三哥他果然和我一样,他果然和我一样,也对我动了心! 在秦佩蓉满心激动的时候,被她提醒的秦阮氏也是说不出的高兴,直接把女儿抛之脑后的她急急走到床前来探查自己外甥的情形,边探边问,“承锐,我的孩子,你可算是醒过来了,快,快告诉娘,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要不要娘赶紧把大夫给叫过来?!” 因为秦承锐这动不动就晕迷的古怪体质,宁州府衙足足供养了四五个大夫以备不时之需。 眼神还有些恍惚的秦承锐先是摇了摇头,才想要说话,眼神就定格在秦阮氏背后的某一处一动不动了。 秦阮氏被外甥这突如其来的行为弄得一愣,她条件反射地也转头往自己身后望去,还没来得及问外甥一句他到底在看些什么,她的外甥已经在她女儿激动万分的眼神注视中,勉强支撑着身体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就这么把愣怔怔地秦阮氏轻柔地推到一边,一步一步朝着秦佩蓉所在的方向走去。 秦佩蓉激动地整个人都在不住的发抖了。 “三哥,”她用柔得几近滴水的嗓音唤着秦承锐,“你不知道这段时间我们有多担——” 她的声音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平日里永远都是一副冷冷清清性子的三哥如同一个惹人厌烦的登徒子一样走到那个平庸又一无是处的女人面前,目光专注而热烈的注视她半晌,随后,陡然一个伸手,把那花容失色的女人用力抱进了自己的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旋上,要多舒服就有多舒服的长吁了口气。 第103章 替嫁冲喜的养女(3) 半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就被秦承锐抱了个满怀的陆拾遗整个人都有些懵。 直到他以一种她分外熟悉的姿态把她锁进怀中,把下巴搁在她头顶上,她才反应有些慢半拍的想到:该不会这一世的傻小子也带着记忆和她一起过来了吧? 这个猜测让陆拾遗激动地连旁边有人看都顾不上的,一把攥住秦承锐的胳膊就要向他求证自己的猜测是否属实。 谁知,她还没开口呢,秦承锐先她一步说出来的话,已经让她如同当头被人浇了一桶冰水一般,浑身上下都寒透了。 “你是谁?为什么我一看到你就觉得亲近无比?”秦承锐眼带迷惑地逡巡着陆拾遗清理婉约的五官,“我对自己的记忆力很有信心,我很确定我们以前从不曾见过面。” 陆拾遗是个性情十分坚韧的人,在最初的打击后,她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心态。 就算这辈子她的爱人再次失去了他们原本在一起的那些记忆又如何?只要他的灵魂跟来了,只要他还在她身边,那么,他们以后总能找到让他稳固记忆不再因为转世附体而遗忘掉过往记忆的办法。 在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的陆拾遗在脸上露出一个欲诉还休的表情,抿了抿精致秀气的粉唇,将求助的视线悄悄睇向旁边完全被自己外甥这不按牌理出牌的举动给震傻了的宁州知府夫人秦阮氏。 “你哟,还真是个稀里糊涂的傻小子,”被外甥媳妇这么一瞅的秦阮氏如梦初醒般的赶忙眉开眼笑地凑将过来,她亲昵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自己外甥的脑门,“她是你昨儿才过门的媳妇,你们以前当然从没有见过面!” “媳妇?”秦承锐难以置信地重复。 “是啊,昨儿才给你娶进门的,你弟弟帮忙迎得亲,”秦阮氏一脸欣慰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对璧人,喜出望外地继续说道:“承锐啊,看样子元道长还真不是一般的有本事,八字批得可真准,他说你们是命定姻缘,说你只要把你媳妇儿娶回来,你就一定会醒!没想到还真是这样!” 秦阮氏用慈爱的眼神看着陆拾遗,目光里满满的都是温柔和善意的光彩。 “瞧瞧,你们这才第一回 见呢,你就能够说出看到儿媳妇就亲近无比的话来,可见,真真应了元道长的那句话,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不过是例行公事一般的昏迷了一次,谁想到一睁开眼就得了个媳妇儿。 秦承锐神情很有几分复杂的上下打量着陆拾遗。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个面容娟秀清丽的女子身上似乎带着一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魔力,他只是稍稍瞥她那么几下,眼睛就仿佛失去了控制一般,只知道傻傻的盯着她看个不停了。 陆拾遗很高兴自家的傻小子即便这次又丢掉了上几世的记忆,但本能依然对她心悦有加的表现,因而,在秦承锐的眼睛紧锁着她不放的时候,她也会配合无比的露出一个含羞带怯的表情由着他打量,偶尔还会像只小兔子似的偷偷与秦承锐的视线对个正着,然后又惊慌失措地把头低下来躲避。 两人你看我躲的,仿佛进入了另一个神奇无比的空间一般,心里眼里都只留下对方,再也容不得别人了。 秦阮氏巴不得外甥和外甥媳妇更亲近一点,眼见着他们郎情妾意和乐融融的她欢喜的眼睛都要笑没了。她眉眼带笑地一把将失魂落魄的女儿用力拽到自己身后,“承锐,你才刚刚醒过来,要好生休养一阵,今儿就别来正院给我们请安了,就和你媳妇好生在自个儿院子里休息,待会儿,娘会派人送早膳过来。对了,你媳妇儿的头受了伤,你要注意着点,可千万别没轻没重地又让她伤上加伤。” 一番谆谆叮嘱后,她不顾女儿脸上的不甘愿,强硬地把她拖出了外甥和外甥媳妇所住的院落。 秦佩蓉因为自己对三哥动手动脚还被母亲和那个贱女人撞了个正着的缘故,有些无颜在留在这儿,再加上三哥对那个贱女人的态度实在是有些伤她的心,因此,略微犹豫片刻,就一步三回头地被秦阮氏给拖走了。 秦阮氏和秦佩蓉离开后,喜房里的氛围瞬间变得静谧了起来。 活到这么大,还是头一回与一个女子共处一室的秦承锐难免有些忐忑和紧张。 他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常年被父母拘在府内将养,别说是女子了,就是男子也罕有与他关系密切的。 望着眼前眉眼如画的精致女子,秦承锐的心莫名地就变得酸酸软软起来。 那是一种极其陌生的情愫,让他满心无措又说不出的欢喜。 在略微踌躇了半晌后,秦承锐鼓起勇气率先开口说话了。 “我娘说你的头受了伤?你能不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既然是新嫁娘,那么不论是男方还是女方府上都应该好好照顾着吧,怎么会让她受伤呢? 陆拾遗有些不安地抿了抿还有些干燥的嘴唇,脸上的神色也带出了几分为难。 一看她这表情,就知道这里面必有猫腻的秦承锐心里一动,“虽然你嫁我嫁的仓促,但是夫妻一体,以我们现在的亲密关系,你又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呢?”秦承锐眼神很是认真地看着陆拾遗强调道:“我们以后可是携手过一辈子的,不坦诚怎么行呢?” “……我不是不愿意向……向夫君坦诚,实在是,实在是,”陆拾遗拿帕子遮住自己遮不住上扬的唇角,把脸撇到一边——没办法,自家傻小子这样一板一眼的模样实在是可爱地让她心痒痒,再不克制一下,她真担心他以为她被什么专门吸取男人精血修炼的坏妖怪给附身了。“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秦承锐被陆拾遗一声夫君唤得心窝一暖,他迟疑了一会,试探性地握住了陆拾遗的手,“既然你叫我一声夫君,想必也是在心里认同了我的身份,夫……夫人……我真的很想知道究竟是谁弄伤了你,我是你的夫君,我有责任也有义务,为你讨回这个公道!” 刚才因为被眼前女子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缘故,他并没有发现新婚妻子额角上的伤口,直到眼下面对面的凑近了彼此,他才发现这伤口不是一般的触目惊心。 秦承锐从胎里带来的怪病,让他根本就不能像普通人一样,肆意表露自己的真情实感——因为稍有不慎他就会毫无征兆的晕迷过去,而且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够清醒过来。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早就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脾性,尽量让自己的情绪维持在一个平稳的,很难出现波动的妥当范围内,免得让家人为他担心。 二十七天就足以让人养成一个习惯。 经过这么多年的调节和坚持,秦承锐已经能够很好的把控自己的情绪,他在心里也一直觉得哪怕是泰山倾覆在他面前,也不会让他有丝毫动容了。 可是直到今天,他才发现自己这么多年的坚持和努力,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在看到新婚妻子头上的伤口时,一股澎湃的怒意几乎是在瞬间袭遍了他的四肢百骸,让他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几分想要杀人的冲动来! 秦承锐语气里那毫无保留地袒护之情,让陆拾遗心里动容。 她莫名地就没了在他面前玩笑的心情,将遮住自己半张脸面的手帕放了下来,神情很是认真地回看着秦承锐道:“不是我不愿意告诉夫君你事实真相,而是……而是我们今日才初初见面,我真的怕在你心里留下一个挑拨离间的印象来。” 秦承锐也是个聪明人,他当场就听出了陆拾遗这句话里所蕴含的深意。 他带着几分不可思议地看着陆拾遗道:“是我的家人对你动的手吗?” “刚才四娘也在我们的新房里,难道……”他微锁眉头,似有所悟。“难道是她对你动了手伤了你,所以娘才会带她过来给你道歉?” 陆拾遗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紧张地表情,“她也不是要成心推我的,她只是太生气了,才会有些……有些冲动……” “四娘这些年可真的是被爹娘给宠坏了,”秦承锐目不转睛地看着陆拾遗额角处的伤口,一脸不敢苟同地皱眉道:“不管她因为什么而生气,也不该对自己刚进门的嫂子下这样的狠手啊!”秦承锐有些心疼地碰了碰陆拾遗额角上的伤口,“有没有请大夫看过?”见陆拾遗点头,又问,“大夫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好,会不会留疤?” “大夫没说什么时候好,就让养着,至于会不会留疤……”陆拾遗故意带着几分紧张地问秦承锐,“夫君会因为我留疤而讨厌我吗?” 秦承锐几乎想也没想到地答道:“娶妻娶贤,就算真的留疤了也没什么,更何况你这伤还是我妹妹造成的!”想到秦佩蓉,秦承锐又不由得拧了拧眉头,“这事儿我必须好生的找爹娘说道一下,四娘再被他们这样惯下去,恐怕就真要无法无天了!” 他一边说,一边若有所思地看着陆拾遗又道:“四娘虽然被我爹娘宠得有些不成体统,但是像推人这样的事情她以前还是不敢做的,夫人,你能给我说说,她到底是因为什么对你动手的吗?” 陆拾遗尽管知道比起她这个‘外人’,融合了这具身体所有记忆的傻小子必然会对原主的亲人更看重一些,但看着这刚刚还口口声声要给她讨公道,现在却提也不提的坏家伙,心里还是带出了几分恼怒的情绪。 她本来就是一个在情感上占有欲极其强烈又霸道无比的人,自然不会好心肠的替秦佩蓉遮掩她做过的那些好事。 只见她眼睛闪烁了了下,再次露出了一个很是窘迫又难以启齿地表情道:“如果我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夫君,夫君你、你真的不会责怪我挑拨离间吗?” 秦承锐本能地从陆拾遗的这句话里察觉到了一些不妙的讯息,但是他还是点点头,用很是坦然的表情看着陆拾遗道:“虽然我们今天还是头一回相识,但是不知道为何,我却好似与夫人早已经相识了无数年,我相信夫人的品行,只要是你说的,我都愿意相信,也不会因为接受不了真相而迁怒到你身上去。” 陆拾遗被秦承锐说的在脸上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她有些紧张地拧了拧自己的双手,就把秦佩蓉为什么会这般排斥她的缘由毫无保留地说给秦承锐听了。 当然,她也没忘记把婆母秦阮氏带着她过来探望秦承锐时,秦佩蓉正在摸秦承锐脸的事情也绘声绘色地描述给他知晓。 陆拾遗面上不安,心里却颇为坏心肠的看着秦承锐如同被雷劈了一样的表情,在心里说了一句“活该”! 如果说秦承锐因为继承了原主的所有记忆而对秦家人有着极深的好感的话,那么,同样继承了原主记忆的陆拾遗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更别提她还向原主保证过一定会帮她好好出一口恶气,让凶手付出代价的,又怎么会眼睁睁的任由他们把这事儿给糊弄过去! 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的秦承锐是真心实意的把秦良弼一家当自己的血亲看待的,在他眼里,秦佩蓉也一直是他的龙凤胎妹妹,对她,他可是半点异样的情愫都没有——毕竟只要是个正常人,就不可能会对自己的亲妹妹动男女之间的感情吧! 秦承锐很想问新婚妻子是不是误会了自己的妹妹,可是在看了陆拾遗那震惊又不可思议甚至还带着几分怨怼的脸上表情,他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如果换位思考,他的小舅子也像妹妹四娘一样,当着他的面摸他妻子的脸庞,恐怕他当场就会炸起来吧! 秦承锐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棘手的事情,他一脸为难地望着神情异常复杂的新婚妻子,磕磕绊绊地老半天,才勉强想出了一个安慰她的理由,“我和四娘是龙凤胎,打从落地后就不曾分开过……她也一直都很依赖我这个哥哥……我想……我想……她之所以会那样对你,恐怕是心里一时间转不过弯来,觉得,觉得我被你夺走了,所以才会那样……呃……我的意思是……希望你不要因为这样而生她的气,相信再过一段时间,她自己就会想通了。” 她永远都不会想通。 陆拾遗在心里冷笑着说道。 在她的心里,你附体的这位原身就宛若她的童养夫一样,是被她看做禁脔一样的存在。 就在陆拾遗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偷听地那段话也告诉秦承锐的时候,外面的丫鬟出现在外面通知他们早膳已经准备好了,请他们去前厅里用餐。 被陆拾遗盯得心神不宁的秦承锐一面如释重负地对着外面说了句,“这就来!”一面小心翼翼地看着陆拾遗道:“看夫人现在的模样,恐怕也和为夫一样,还没有洗漱吧,要不,我们现在先分头打理一下自己,再去前厅用餐?” 陆拾遗哀怨地瞥了他一眼,怏怏不乐地应了。 秦承锐一看陆拾遗这委屈的小模样,心里就忒不是滋味儿,可想到打小就赖在自己身边撒娇卖乖的妹妹,他实在是不忍心她们姑嫂两个才刚刚相识就生了嫌隙,因此只能绞尽脑汁地努力和稀泥,希望她们能够看在他的面子上,各退一步的对彼此体谅一点。 不过,想到新婚妻子额角上的伤口,他到底有几分心虚,在匆匆洗漱又换好了衣物后,就急忙忙地来到已经坐在梳妆台前的陆拾遗身边,讨好地对她笑着说:“古人常有画眉之乐,夫人如果不嫌为夫手法粗鄙的话,为夫很乐意为夫人效劳一回,不知夫人……愿不愿意赏为夫这个脸面!” 秦承锐对自己的脾性颇为理解,尽管面上不显,但心里却孤傲的紧。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的新婚妻子面前,不论怎样做小伏低,他都觉得是天经地义的,半点为难都感觉不到。 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直接把她抱在自己怀里从头到脚的啃个遍儿! 脑子里一片污糟糟的秦承锐被自己心里最后浮现出来的那个念头给惊了一跳。 他虽然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但是为了避免随时都可能晕倒惹家里人担心的缘故,老早以前就已经学会遏制自己的欲念,不被男子本身的欲望所操控——可是今天也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所思所想都好似脱缰的野马一样,彻底地脱离了他的掌控,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陆拾遗与她家傻小子耳鬓厮磨亲亲我我的相守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闺房之乐没有尝试过,在秦承锐提出这个要求后,她想都没想地就答应了下来,还把螺子黛亲自交到了秦承锐的手上,“那就拜托夫君了。” 她笑吟吟地回望他,眼睛里满满的都是信任的光彩。 看着这样的新婚妻子,秦承锐心里的惭愧之情更重。 他勉强定了定神,接过前者递来的螺子黛,小心翼翼地用食指挑起对方的滑腻白皙的下颔,专心致志地凑近她的面容,小心翼翼地为她描画起来。 陆拾遗眼神定定地看着面前人专心致志为她画眉的模样,脑子里也在慢慢回想着他们曾经的点点滴滴,一股缱绻的情潮在瞬间流淌进了她的心湖,将她心里滋生出来的那点恼怒之情彻底的冲刷了个一干二净。 她也真是的,何苦为了这么一点无伤大雅的小事就和她家的傻小子斤斤计较呢。 她明知道她家傻小子现在的魂体虚弱的不像话,那么在附体后会被原主残留下来的一些情绪所主宰不是再正常不过吗? 她以前又不是没碰到过这样的情形,怎么这回就陡然变成了一个眼睛里搀不得半点沙子的人呢。 是被上一世那个同样带着记忆的笨蛋给宠坏了吧! 想到上辈子在漫天的大雪中,她因为对身体失去了掌控,只能眼睁睁被恪王梁承链逼着赤足在雪地里舞蹈时,她的爱人几乎如同踩着五彩云霞的英雄一样从天而降在她面前的那一幕…… 陆拾遗的眼睛里又重新有了坚定地色彩。 既然她以前能够做到让她家的傻小子哪怕转世附体也一心一意的只惦念着她一个人,那么,这次她这次自然也可以做到! 看着铜镜里那个眉目如画的婉约女子,陆拾遗在秦承锐恋恋不舍地收手把螺子黛重新还给她以后,冁然而笑地主动握住他的手道:“真没想到夫君居然会画眉,而且画得这般的好。” 陆拾遗这话说的是有口无心,秦承锐这个听到的却是听者有意。 以为新婚妻子这是在暗示着什么的他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我怎么画的这么顺手,夫人,我可以向你保证,我这辈子从没有给除了你以外的女子画过眉!真的!”他反握住陆拾遗的手,一脸认真地强调。 陆拾遗被他那仿佛汗珠子都要急出来的模样给逗得心里温暖一片,她眉眼弯弯地冲他笑道:“夫君,你又何必这么着急的向我解释呢,就像你相信我的品行一样,我对夫君你……也同样是深信不疑的。” 秦承锐被陆拾遗语气里的理所当然给打动了。 望着这样的陆拾遗,也不知道怎么的,一句在心里反反复复回荡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话就在他嘴里脱口而出了。 “夫人,有关四娘推你的这件事,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陆拾遗闻听此言,心里忍不住的就是一笑。 不过面上却摆出一副很是善解人意地表情道:“夫君又何苦再纠缠着这事儿不放呢,就像夫君刚才所言,想必……小姑她也是因为平日里与夫君你太过亲厚,所以才一时没办法接受你娶妻的事实……相信等再过一段时间也就好了。” 报仇这样的事,自然还是自己亲手来得痛快有趣。 而且,在她还没有彻底让她家的傻小子倒向她这一边以前,她不介意再让那秦佩蓉过一段恣意的日子,当然,这里面有个很重要的前提,那就是后者最好自己识趣一点,别再来作死的招惹她。 陆拾遗的善解人意让秦承锐心里越发的觉得委屈了自己的妻子,因此在来到前厅用餐以后,他时不时地就会往陆拾遗的碗里夹菜,一副对她关怀备至的模样。 秦良弼在宁州府已经做了许多年的知府,在知府衙门里做事的下人们也算是看着秦承锐长大的,他们何曾见过秦承锐这样讨好人的一面,心里自然是说不出的惊叹和震动。 几个在秦阮氏面前颇有几分脸面的婆子更是在心里琢磨着等会儿就要拿着今天这餐桌上看到的一幕去夫人那里讨赏,相信夫人一定会为此大大的嘉奖她们一番。 用完了丰盛又不失营养的早餐后,秦承锐带着陆拾遗一起逛起了他们今后将要常住的这个小院,让陆拾遗颇为惊喜的是——在小院的不远处就是一个小花园,花园里还有一个养了不少金鱼的小池塘,小池塘上面居然还有一个小凉亭。 “这是爹娘怕我无聊特意建了给我消磨余暇时光的。”提起自己的父母,秦承锐的语气里总是带着满满的感激。 陆拾遗配合地露出一个惊叹的表情,“那爹娘可真疼你,这宁州府衙后院的面积就这么大,想要在有限的空间里,弄出这样一个小花园给你打发时间,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呀。” “是啊,所以我对爹娘一直都非常的感激,”怕陆拾遗被青苔滑倒的秦承锐牵着陆拾遗的手走进了小凉亭里。“要知道,不是哪一对父母,都能够像他们一样,对一个生着怪病的儿子考虑的如此周到了。” “甚至还琢磨着给他娶媳妇!”陆拾遗见不得他那失落的模样,故意说了句俏皮话。 秦承锐却没有如她所希望的那样笑出声来。 “这是我唯一对爹娘感到不满的地方,他们不应该为了一己私心,而把你……”他神情有些晦涩地看着陆拾遗道:“而把你推入我这个火坑。夫人,我并不想瞒你,我的怪病这几年来,已经发作的越来越频繁了,很有可能哪天我一昏迷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我……我……我真的很不想要连累你……” 但是不知道怎么的,我也完全没办法接受你会嫁给别人的这个事实! 秦承锐神情很是惭愧又煎熬的看着面前如花一般美好的妙龄女子。 “夫人,我真的、真的很抱……”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陆拾遗毫不客气地打断了。 “夫君,你不想要连累我,可是我却很乐意被你连累啊,”她脸上泛红眼神却格外坚定地看着面前这个因为自责而神情难堪不已的俊美青年,不得不承认她家傻小子这辈子是真得了一副好皮囊。“说句不知羞的话,打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我这辈子是注定要拴在你身上,非你不可了。” 秦承锐没想到他害羞腼腆的新婚妻子居然会说出这样大胆无比的话,他手足无措地看着她坦率无比的眼神,良久,才吭哧吭哧地说出了句以后回想起来都恨不得钻地洞的话。 “难道……难道夫人心悦我……就只因为我长得好看吗?” 陆拾遗被秦承锐这句充满哀怨地话逗笑了,趁着左右无人,她微微前倾地与他对视,忍俊不禁地看着他道:“难道这个理由还不够充分吗?” “……”被她这近乎调戏的话逗弄的面红耳赤的秦承锐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凑近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清丽容颜,就动作熟稔的仿佛早已经做过千万遍一般地吻住了她含笑的嘴唇。 第104章 替嫁冲喜的养女(4) 相濡以沫是一件非常亲密的事情。 已经说不清被秦承锐亲过多少回的陆拾遗在前者情不自禁凑过来动作笨拙而生疏的亲吻她时,想都没想地就回吻了过去。 即使已经换了一具躯壳,但灵魂的本质却不会因为这样而有任何的改变。 在陆拾遗没有回吻以前,心里还带着几分忐忑和紧张的秦承锐被陆拾遗这么一亲,就仿佛瞬间开了窍一般地把陆拾遗抱进了自己怀里,左手也熟稔自然地托在陆拾遗的后脖颈上,身体自然而然地前倾着吻得更深。 两人难分难舍地亲吻了好长一段时间,才一脸恋恋不舍地分开了彼此。 秦承锐眼神热烈无比的注视着陆拾遗轻声道:“和你说了这么久的话,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陆拾遗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把替嫁的事情瞒着秦承锐,他一问,陆拾遗就故意在脸上露出一个有些惶恐又有些不安地表情道:“我……我叫陆拾遗,拾遗补阙的拾遗,家里人都叫我拾娘。” “陆拾遗、拾娘,”秦承锐不疑有他地重复了一遍,“真是个好听的名字,以后我也叫你拾娘好不好?” “名字取出来就是让人叫的呀,”陆拾遗被秦承锐这小心翼翼的口吻逗笑了,她眉眼弯弯地拿手帕掩住唇,一脸坦荡大方地答:“夫君能够叫我的小名,我开心都来不及呢。” 在秦承锐面前,陆拾遗总是很难维持住原主本身的性格。 这时候的她,就好比有恃无恐的孩子一样,简直任性的可以。 对于陆拾遗前后不一的性格表现,秦承锐适应良好。 他以前就如同养在深闺里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小姐一般,从来就没有与除母亲和妹妹以外的女性有过什么接触。而眼前这个让他分外满意的新婚妻子,在曾经的那些日子里,他连名姓都不曾耳闻过,自然也就更谈不上对她的本性有多了解了。 秦承锐很喜欢陆拾遗这份落落大方的模样,他脸上表情很是郑重地叫了陆拾遗一声“拾娘”。 也不知怎的,当这声拾娘唤出口后,秦承锐居然在心里生出了几分如释重负的感觉,整颗心也仿佛找到了归宿一般,彻底安谧了下来。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日子总是过得非常快,转眼,一天的时间就过去了。 等到第二天起床,要去拜见舅姑的时候,秦承锐支开了想要进来服侍他们的丫鬟们,做了一件让陆拾遗十分诧异的事情。 他割破自己的手指在床上伪造了落红。 为了显得更为逼真一些,他还把整张床铺弄得凌乱无比。 陆拾遗满头黑线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为了避免引起没必要的误会,秦承锐在做完这一切后,主动向新婚妻子解释了一回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的原因。 “虽然我一点都不想说什么丧气话,但是对我自己到底能活多久,我是真的一点把握都没有,与其将来生出一个孩子连累你,还不如从现在就开始就防范于未然。”秦承锐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三分难堪七分愧疚,“拾娘,嫁给我和守活寡也没什么分别了,我,我真的很抱歉。” “你这样一心一意的为我着想,我又怎么会为此而责怪你呢。”陆拾遗自己也说不清她到底是第几回被这个永远都会把她摆放在第一位的傻小子给深深打动。 秦承锐被陆拾遗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心里又非常的感激她对自己的理解和宽容,“拾娘,我向你保证,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会尽我所能的对你好,不让你再受昨天那样的委屈!” 他的语气非常的坚定,陆拾遗对此也深信不疑,因为她了解她的傻小子,知道他是一个把承诺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的人,既然他这么向她保证了,那么就一定会做到。 经过一番贴心贴肺的交谈,秦承锐觉得与自己新婚妻子的感情又深厚了几分。 用完早餐以后,他带着陆拾遗缓缓的朝着正房所在的方向走去。 由于担心陆拾遗头次拜见舅姑,心里紧张,秦承锐还绞尽脑汁的想出了好几个曾经听过的笑话来哄陆拾遗开心,陆拾遗很喜欢他这种把一整颗心都挂在她身上的举动,每每都会配合的被他逗得花枝乱颤,让他心里满满的都是成就感。 眼见着已经瞧见正房院落的轮廓时,秦承锐又把家里的规矩言简意赅地给陆拾遗说了一遍。 别的陆拾遗都没有什么好惊讶的,但是秦承锐所说的敬茶礼节却与原主记忆里的截然不同。 陆拾遗难掩不解的看着秦承锐道:“真的不用行跪礼吗?可是据我所知,大丰朝每一个新嫁娘在拜见自己的公婆时,都要行跪礼,并且要长辈叫起,才能够从蒲团上站起来呀!” “我们家的规矩历来与其他地方不同,”说起这个,秦承锐的脸上就满满的都是骄傲,“我父亲最讨厌的就是这些繁文缛节,他一直都觉得,自家人还没必要讲究那些有的没的,只要开心就好。” 陆拾遗在脸上露出一个咋舌的表情,“真没想到公公居然是这么豁达的人,听你这么一说,我这颗悬在半空中的心,也总算能落回到肚子里去了。” “对爹娘来说,像我这样的人能够讨到一个像拾娘你这样的好媳妇,已经是老天爷开恩了,”秦承锐半真半假的说了一句自嘲的话,“你只要放开心思,轻轻松松的去把茶敬了也就是了,我保证家里没有人会为难你。” 他一边说又一边向陆拾遗简略的介绍了一下家里人的性格。 “我的母亲已经见过了,最是和蔼可亲不过的一个人,这些年来,她一直都盼着我早日成家娶亲,所以,我保证她绝对不会为难你,至于父亲,刚才我已经和你讲过了,表面看着像个老古板,实际上最懂我们这些儿女的心,也很会为我们着想。” 陆拾遗表情很是认真地听他讲话。 “我的两位兄长,因为府衙内院实在逼仄的缘故,早早就搬了出去自立门户,是以,就算你与我那两位嫂嫂处不来也没关系,反正她们也只会在初一十五的时候才有时间过来请安,平时都要在家里打理中馈。而我的妹妹四娘……” “她就是个被家里人给彻底宠坏了的小姑娘,”秦承锐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头,“你很没必要纵着她,如果她再欺负你的话,你直接和我说,让我去教训她。还有我最小的弟弟铭哥儿,他是我爹娘的老来子,平时也宠得厉害,不过他天生就是一副体谅人的好性格,特别的乖巧懂事,以我对母亲的了解,她很可能会把铭哥儿交到你手上,让你先练练手,到时候你也不要感到心里有什么负担,平日里,就当自己多了一个打发时间的玩伴好了。” “打发时间的玩伴?”陆拾遗一脸忍俊不禁的重复,“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亲弟弟的,你也不怕五弟听了会因此而感到心里难过。” “铭哥儿是个心大的孩子,他不会因为这样一点小事而感到伤心的。”从秦承锐的语气里就可以听得出来,他与他两个兄长的关系应该不亲,反倒是他自以为与他同胎而诞的‘龙凤胎妹妹’和最小的幼弟入了他的眼。 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下等会儿到了正房要怎样表现的陆拾遗对着秦承锐用一种近似于撒娇的口气软软的对他说道:“我是头一回给人做儿媳妇,什么都不懂,要是哪里出了差错,夫君你在旁边可要好生的替我描补一二啊。” 秦承锐被陆拾遗充满依赖感的眼神瞧得豪气顿生,他拍着胸膛很是认真地对陆拾遗承诺道:“你我夫妻一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放心吧,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的,保管让你顺顺利利的入我秦家的大门。” “瞧着小两口,多亲热啊,有什么话不能说,偏偏要等到这时候。”秦阮氏极具标志性的笑声从正院里传了出来。 陆拾遗有些紧张地揪了揪秦承锐的袖子。 “什么都别担心,一切有我!”秦承锐借着宽大的袍袖,握住了陆拾遗如玉般滑腻细致的柔荑,压低声音安慰她道。 陆拾遗勉强在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跟在梁承锐的后面,一步一挪地走进了正房。 此刻的秦良弼和秦阮氏等人已经在里面久候多时了。, 秦阮氏的眼睛在两人交缠在一起的袍袖上一闪而过,喜滋滋地对着两人招手道:“来来来,都等你们大半天时间了,赶紧过来敬茶吧。” 旁边也有两个瞧着容貌颇为端秀出众的年轻妇人在一旁凑趣,她们的眼神却时不时地会往陆拾遗所在的方向瞥过来。那视线里满满的都是探究和怜悯的味道。 这样的探究和怜悯并不是陆拾遗想要的,陆拾遗假装没有瞧见她们的视线一般,在秦承锐亦步亦趋的指引下,给秦良弼和秦阮氏敬茶,又送上了原主精心准备的儿媳妇礼。 随后秦承锐又把他的两位哥哥和两位嫂子介绍给了陆拾遗。 秦承锐的哥嫂明显对陆拾遗十分的好奇,但是却碍于在长辈们面前,不好喧宾夺主,因此也只是热情的笑笑,就没有再说别的什么了。 按理说在给秦承锐的哥嫂见完礼后,就应该轮到秦承锐的‘龙凤胎妹妹’秦佩蓉没见过她这个三嫂了,可是秦承锐和陆拾遗却没有在正厅里见到那个满脸愤懑不甘之色的少女。 反倒是早已经等不及的铭哥儿,迈着小短腿,啪叽啪叽地直接扑到了陆拾遗温暖的怀抱里,用充满骄傲的口吻向所有人炫耀道:“这是我帮三哥讨回来的媳妇,是我帮三哥讨回来哒!” 身为新嫁娘的陆拾遗在听了小叔子铭哥儿的话后,特意憋了憋气,在脸上显出两抹代表着不好意思地淡淡晕红来。 “是是是,是你帮你三哥讨回来的,我们铭哥儿真的是太能干了!”秦阮氏脸上的表情颇为不自然的把小儿子抱在自己怀里和稀泥,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丈夫那边望了过去。 她很担心丈夫在发现女儿不在这里后大发雷霆。 正所谓知夫莫若妻。 这时候的秦良弼,果然如她所担心的那样变了脸色。 “夫人,怎么回事?今天是四娘她三哥三嫂来敬茶的大好日子,她人呢?”一直都为自己擅自做主给一位皇子娶了妻的秦良弼面上瞧着镇定,实际上心思早已经不知道飘到哪个九霄云外去了,所以才一直没有发现,在这样的大日子里,自己最娇宠的女儿居然没有出现。 秦阮氏掩饰性地拢了拢自己头上的玉钗,故意用一种轻描淡写的口吻说道:“大概是前儿累着了的缘故,四娘的身体有些小恙,为了让她安心将养,我特意免了她今日的请安,让她呆在自己院子里休息。反正,她与她嫂子昨儿也正式见过了,很没必要再讲究这样的虚礼。” “有些小恙?我看她是心虚的不敢出来见人吧!”心里的压力和焦灼在这一刻化作了无边的怒火,让秦良弼破天荒地在子女们面前发火了。 他重重地拍了下黄花梨木的太师椅扶手,“从小到大我就没少教她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做人道理,如今她做错了事情,不但不思悔改,还一心想着逃避,简直让我失望透顶!来人!去把四小姐请过来,让她当着我们全家人的面,好好的向她三嫂道个歉!” 一个从来不曾发过火的人突然发火无疑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更别提这个人还是家里的一家之主。 一时间,正厅里的气氛如同山雨欲来风满楼一般,压抑的几乎让人窒息。 “请什么请!四娘会变成现在这副无法无天的样子,还不是你们父子几个给宠出来的?”被丈夫在新儿媳妇面前踩了脸的秦阮氏也恼了,“我实话跟你说了吧,四娘她的身体根本就没什么问题,是我见她这几日做事实在是太过糊涂,才会禁了她的足,把她关在她自己的院子里好好反省!” “禁足?你确定你是禁足而不是特意帮着她躲羞吗?”秦良弼没好气地又呛了自己夫人一句。 “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反正女儿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随便你怎么说!”秦阮氏被丈夫气得直接撂了挑子,一张风韵犹存的面容也因为愤怒而变得涨红起来。 秦良弼因为妻子强行逼迫着他给外甥娶妻的事情,心里一直都有些不得劲儿,所以才会压不住的火气的在这个时候与她怼了一怼。 不过秦阮氏自从嫁给他以来,为他生儿育女,操持中馈,处理各种人情往来从没有出过任何差错,认识她的人也一向只有夸她的,而没有说她不好的,再加上她还是自己相依为命的妹妹唯一的闺中密友,秦良弼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为自己能够娶得一个这样一个贤良妻而颇为自得的。 如今眼瞅着她被自己气得脸面都涨红了,哪里还顾得上教训自己犯了大错的女儿,连忙忙摆出一副前面衙门里还有别的事儿要做的架势,欲盖弥彰地又和秦承锐夫妻两个随便说了两句嘱咐的话后,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他一走,整个正厅里的气氛都重新变得热闹起来。 秦阮氏没好气地冲着丈夫几近落荒而逃地背影哼了一声,重又摆出一副很是亲热地面孔把陆拾遗招到自己身边来坐着说话。 陆拾遗经过这一番你来我往的冲突,俨然估摸出了秦阮氏的几分真实性情,自然做足了新嫁娘的娇羞腼腆样子,配合地与秦阮氏说起话来。 而秦承锐也没有忘记自己向陆拾遗许下的承诺,时刻守在陆拾遗的身边,为她保驾护航。 秦承锐虽然失去了前几世的记忆,但是他对陆拾遗的感情早已经深刻进了自己的灵魂,因此,尽管在外人眼里看来,他们还只不过是一对才刚刚结合的夫妻,可是他们的举手投足之间,已经带出了几分老夫老妻才有的温馨和默契。 这样的温馨和默契看在秦阮氏眼里真的是说不出的欣慰和感伤。 她觉得,眼前这个儿媳妇,哪怕是带到远在京城紫禁城里的小姑子面前,那也是半点都不丢份儿的。 她也相信,她那个傻女儿在看了她三哥三嫂的相处后,一定会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再不会生出那样害人害己的妄想了。 在秦阮氏分神想到自己女儿的时候,她那被她强行禁足拘在自己院子里抄写佛经压敛心头妄念的女儿已经偷偷摸摸地带着两个贴身丫鬟赌气似的穿过宁州府府衙后院的小偏门,跑到外面去了。 宁州府与京城相隔甚远,规矩自然也不如京城一样森严繁琐。 秦佩蓉作为秦家唯一的女儿,打小就受到了家里人的万千宠爱,秦良弼等人没少带着换了男装的她出门走动。 不过像今天这样,仅仅带着两个小丫鬟跑出来,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秦佩蓉的两个贴身丫鬟怕担干系,从出来以后就绞尽脑汁地苦劝自家小姐回去,不想反倒得了秦佩蓉好一通劈头盖脸的排揎。 秦阮氏很小的时候就没了亲娘,是跟着后娘长大的,后娘对她一点都不好,没少暗示家里的仆婢们磋磨她。 为了能够过上一两天舒坦日子,秦阮氏彻底的与后娘撕破了面皮,若不是她外祖家还算有几分能耐,以她后娘那针鼻尖一样的心眼儿,谁也不知道她会落到一种怎样悲催无比的境地里去。 因为从小就吃过下人们的亏,秦阮氏在嫁给秦良弼又陆续生下了几个孩子后,没少对孩子们身边的下人们敲敲打打,就怕他们奴大欺主的让她的孩子们受委屈。 她这样做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的是秦家的几个孩子身边的下人仆婢们都老实的不行,没有一个敢打主子歪主意的,坏处是把下人们尽数养出了一副唯唯诺诺的鹌鹑性格,即便是主子做错了事情也不敢为此做点什么,只知道一再求肯。再求肯的希望主子能够大发慈悲的自己回心转意。 秦佩蓉作为秦阮氏唯一的女儿,自然受到了秦阮氏的重点照顾。 在被秦佩蓉狠狠地教训了一通后,两个贴身丫鬟再也不敢如秦佩蓉所言的那样‘多嘴饶舌’,只能忧心忡忡地跟在她后面,默默的在心里祈求老天爷保佑,让府里的人早点发现小姐已经偷跑出来的消息。 秦佩蓉从小我行我素惯了,攒了一肚子火气的她随便找了一个茶楼就钻了进去。 那茶楼的茶博士一眼就瞧出了她是个女儿家,不过并没有拆穿,而是毕恭毕敬地把她引领到了一间包间里。 进去的时候,秦佩蓉才发现这包厢里居然还有别人,只不过中间隔了一座春夏秋冬的四季屏风。 作为宁州府一把手的女儿秦佩蓉的眉毛几乎是在瞬间就立了起来。 她此刻的情绪本来就不是一般的糟糕,如今那茶博士既然自找死路地凑上门来了,那么她自然不会放过! 就在她想着该怎样折磨这茶博士的时候,屏风那头的人说话了。 由于这屏风是往里敞着的缘故,里面的人并没有发现这包间里又来了别的人。 她们低低说的话让秦佩蓉彻底地打消了折磨茶博士的主意,而是冲着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他赶紧有多远滚多远,随后才做出一副佯装漫不经心地姿态在屏风这边的五开光梅花式坐墩上坐了下来。 “难道这口恶气你就打算这么硬逼着自己吞下去了?”一个听着就义愤填膺的声音在秦佩蓉坐下后,清晰地传入她的耳朵里。 “不吞下去又能如何呢,”另一个声音很是哀婉地叹道:“从小我的父亲就告诉我,我们全家都欠了她的恩情,不管家里有什么好东西都要让她先挑,我们也习惯了,毕竟她之所以会变成一个孤苦伶仃的人,完全是为了救我父亲的缘故,只是,这次她做得实在是太过分了!” 那个哀婉的女声在说到这里的时候,终于难掩心中痛苦的呜咽出声。 “她、她怎么能夺了自己妹妹的婚事呢?哪怕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她也不能……也不能因为妹妹的未来夫婿是知府之子就……就行此龌蹉手段啊!” 那个哀怨的女声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控诉和绝望的味道。 “表姐,你不知道当我从床底下爬出来的时候,家里人有多吃惊,我娘当场就晕了过去,我爹,我爹也不敢相信早应该坐上花轿的我居然会、会以那样一种狼狈的姿态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很努力的想要为我那位好姐姐开脱,可是再怎么开脱又能如何?事情已成定局,我的那位好姐姐也已经成功嫁入了高门……成为了秦知府的三儿媳妇!” “蕊珠!你这回可真是糟了大罪了!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啊!”另一个义愤填膺的声音听到这里也忍不住跟着抽泣了两声,“谁能想到那个女人竟然会是一头白眼狼呢!亏得舅舅舅母一直都把她当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看待……她怎么能、她怎么能做出那样可怕的事情来呢?” “这也是我想要知道的,”那名唤蕊珠的女子语带愤懑和不甘地不断重复着:“这也是我这几天以来一直想要知道的!” “蕊珠!后天就是那个女人带着……带着秦三公子回门的日子了,你……你那天……你打算怎么做?你打算告诉秦三公子真相吗?”那位蕊珠姑娘的的表姐用很是担忧地语气问自己的表妹,“以舅舅舅母对她的疼爱,恐怕,他们会直接把你锁起来,也不会让你坏了这门亲事吧?” “哪里用得着我爹娘锁我呢?”那唤作蕊珠的女子又是一声苦笑,“即便是看在她那为我父亲而死的爹娘份上,我哪怕是心里再不甘愿,也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的把委屈往肚里咽啊!” “蕊珠,这实在是太委屈你了!”那表姐心疼地再次哽咽出声。 “表姐,现在的我,现在的我真的是什么也不求了,”那蕊珠呜咽着,“我只想要问问她,我只是想要问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仅此而已了。” 一直都默默地坐在屏风另一侧听着这对表姐妹谈话的秦佩蓉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越来越明亮、越来越明亮。 她毫无预兆地陡然拍桌而起,在两个丫鬟无措的惊呼声中,飞也似的冲出茶楼包间,朝着知府衙门所在的方向狂奔而去。 那相对默默垂泪的表姐妹在秦佩蓉离开后,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收了自己的眼泪,一边拿手帕揩拭着自己的眼角,一边默契十足的相视而笑。 第105章 替嫁冲喜的养女(5) 陆蕊珠的表姐朱芯兰一脸好奇地看着秦佩蓉匆匆离去的背影,“蕊珠,你怎么就肯定今天秦知府家的大小姐一定会出现在这里呢?” “我也没想到自己的运气居然会这么好,”陆蕊珠一脸喜笑颜开地对自己的表姐说道:“其实我今天等的根本就不是秦知府家的大小姐,而是他们家的两位公子。” 此时的陆蕊珠脸上哪里还瞧得见刚才的半分悲泣和委屈的神色。 “秦知府一直以廉洁奉公自诩,从来就不允许他的儿女们与我们来往,不过有句老话不是叫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吗?秦知府不让他的儿女们与我们来往,难道我们就不能去偶遇他们吗?” 陆蕊珠在表姐朱芯兰叹服的表情中,继续眉飞色舞地说道:“为了能够与秦知府家的人搭上关系,大家没少费脑筋,有人更是光明正大的把这当成了一个职业,向所有需要秦知府家人行踪的人兜售他们的行踪——” “老天,那些人这是想钱想疯了吧?!”朱芯兰捂着嘴,倒抽了一口凉气。“要是让秦知府有人在贩卖他家人的行踪,那些人还讨得了好吗?” “所以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啊,”陆蕊珠在说起这个的时候,也是满肚子的牢骚,“不要紧,你不知道我为了这条消息花了多少钱!真的是大半年的月钱银子都搭进去了。” “你不说这个还好,你说我就满脑子的糊涂,”朱芯兰一脸不解的看着她,“蕊珠,既然那个白眼狼识趣的给你顶了缸,这是好事呀!怎么你不但不会做感到高兴,相反还要在她的夫家人面前戳穿她的身份呢?” “如果秦三公子一直昏睡着,我才不会白瞎这个功夫呢,”陆蕊珠撇了撇嘴,眼睛里满满地都是厌烦之色。“谁让那白眼狼的运气那么的好,居然一过门就把秦三公子给冲醒过来了呢!我们全家让她替嫁过去,可是希望她能够多吃点苦头的,而不是指望着她像个功臣一样,被秦三公子的家人感恩戴德的……” “问题是谁也不知道秦三公子会不会又晕过去啊?你现在就这么几个把他的身份给拆穿了,要是秦知府又逼着舅舅舅母把你给嫁过去怎么办?到时候可没有个替死鬼再来帮你顶缸了。” 朱芯兰没想到陆蕊珠居然只是因为自己心里的一点小小不甘,就做出如此不顾大局的举动出来,一时间对这个表妹都不由得看低了几分。 如果说她碰到这样的事情,她一定会把这个秘密隐藏得严严实实,再也不会宣诸于口。 虽然秦知府的脾气在宁州府是出了名的好,可是关系着儿子能否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大事——相信再好脾气的人也不会轻易放过这一大家子吧。 更让朱芯兰觉得十分无语的是:这表妹做了也就做了,居然还因为无谓的嫉妒心理,连商量都不和舅舅舅母商量一声,就自顾自的捅穿了。 难道,她就真的这么胆大包天吗? 难道,她就真的连秦知府夫妇发现真相后,大发雷霆的找他们家算账也不害怕? 就在朱芯兰以为自己这个表妹是不是脑袋被门挤了的时候,陆蕊珠一脸理所当然的对朱芯兰说道:“在拜堂仪式还没有完成以前,我这心里还真有点担心,担心他们会在半途知道真相,把我这个秦三公子的真命天女给强掳了去,不过现在我却是一点都不害怕了,如今生米已经煮成熟饭,秦知府夫妇就算心里再恼怒又如何?他们总不能在强娶了我们陆家一个女儿后,连剩下的这个也强夺过去吧?” 陆蕊珠在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神情,“秦知府这个人最要脸面,他哪怕是在心里再怎么的生气,也不会在明面上表露出来……再说了,我远在京城的大伯娘已经给我寻到了一门特别好的亲事,等我嫁过去,秦知府就算心里再怎么恼我们陆家又如何,到最后还不是只有夹着尾巴做人的份儿!” 陆蕊珠的话让朱芯兰的眼睛有瞬间的闪烁。 她不动声色地拿起桌子上的一个柑橘剥了,亲自放到陆蕊珠的手里,刻意用一种充满好奇的语气问道:“特别好的亲事?蕊珠,我的好妹妹,你能详细跟我说说嘛,我听得真的是好奇极了!” “芯兰表姐,你是我嫡嫡亲的表姐,我不告诉你还能告诉谁呀!” 一说起这个天大的好消息,陆蕊珠脸上的笑容就仿佛春花一样怒放而开。 她做出一副神秘兮兮地姿态小心翼翼地朱芯兰耳边说道:“我大伯给我说的……是厉皇贵妃娘家的庶出侄儿,你别看人家是个庶出,可是小小年纪就已经是举人了,我大伯说了,等到对方一考上进士,就会来我们家里提亲,你说——秦知府他又那么大的熊心豹子胆,敢与厉皇贵妃的娘家人作对吗?除非他不想要他脑袋上的那顶乌纱帽了!” “厉皇贵妃?!”朱芯兰震惊地瞳孔都有些紧缩了。 她是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这骄纵又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就长了一副好皮相的表妹居然能够拥有这样一门好亲事! “蕊珠,你确定、你确定要和你们家结亲的厉皇贵妃的娘家人吗?”朱芯兰强忍住满心的嫉妒和恼恨心理,不动声色地问道。“我记得你大伯在京里也不过是做了个六七品大的小官,他怎么可能攀得上厉皇贵妃的娘家人呢?那可是整个京城世家都在抢夺的香馍馍啊!” “这就叫缘分来了神仙也挡不住啊,”陆蕊珠一脸得意洋洋地和自己的表姐炫耀道:“你也知道我大伯家里就生了三个儿子没有女儿,恰巧我大伯又帮了厉皇贵妃的父亲一个大忙,在问了问我大伯家的人口以后,那位老大人主动提出要与我们陆家提亲,为了把这个大好消息尽快的送到我们手里,我大伯派来的信差可是足足跑死了六匹马啊!” 陆蕊珠剥开朱芯兰塞给她的橘瓣,满脸自命不凡地咬了一口,“我刚出生没多久,我们家门口就来了一个疯疯癫癫的老道士,那老道士口口声声的说我们家一定注定会出一贵人,那贵人还是个姑娘,你说说,我们家的姑娘除了我以外,还有谁呢!” 朱芯兰看着一脸得意洋洋的表妹陆蕊珠,只觉得自己心口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燃烧一样,让她觉得浑身上下都不痛快。 心里的那股嫉恨之火实在没法消褪的她垂了垂眼帘,藏住里面的阴霾笑道:“我记得那个白眼狼和你是一年所生吧……蕊珠,你说那疯疯癫癫的老道士有没有可能指得根本不是你,而是那个白眼狼啊?” 朱芯兰的话让陆蕊珠就仿佛被踩了痛脚一样,用力捏碎了手里还没有吃完的橘瓣,她满脸铁青地说道:“表姐你这是在说什么糊涂话呢?那老道士说的人当然是我啊!我才是堂堂正正的陆家人!至于那个白眼狼,她又克父又克母的,怎么可能是老道士口里的贵人?她经受得起吗?再说了!等秦大小姐一回家,她后天能不能回门还是个未知数呢!你就等着瞧吧——我保管她这回不死也要被秦家扒掉一层皮!” 在说到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养姐时,陆蕊珠的语气里哪里有半分的亲情可言,那分明就和对待一个有着深仇大恨的敌人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秦佩蓉没想到她因为赌气离开家居然会碰到这样的好事! 她激动地浑身都走在发抖,脚下也如同踩了风火轮一样跑得飞快。 她的两个丫鬟在后面就差没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来追她,也很快就被她甩得只剩下一个影子了。 “我早就和爹娘说过很多回,那疯子道士的话不能信!可他们偏偏就是要一意孤行!” 她一边跑一边涨红着脸,情绪激动不已地自言自语着。 “等我把这个惊人的消息带回家里去,我看他们还能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说着三哥一定要靠那个女人冲喜才能够保命的话!” 想到母亲这两日对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态度,秦佩蓉的心里就止不住的一阵委屈和恼恨! “我三哥这次能够醒来根本就和那个冒牌货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全家这回都可以说是上了那女人的大当了!” 越说越激动的秦佩蓉如同一道闪电一样地蹿进了家门。 她也顾不上自己正处于母亲所说的禁足期了。 第一时间就往母亲所在的正房跑去。 恰巧,这时候大家都还没走,都还亲亲热热地围坐在一起唠嗑着家常。 眼见着母亲秦阮氏亲亲热热地和那个冒牌货一起商量着后天归宁等诸多事宜的秦佩蓉脸上表情瞬间变得铁青无比地瞪视着陆拾遗道:“娘!您怎么还有闲工夫和她商量着什么归宁不归宁啊,赶紧把这冒牌货送回家去才是正经!” 一看到女儿就不由自主的想到她前不久所做之事的秦阮氏瞬间把个脸拉的老长,“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不是让你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好好反省自己犯下的错误吗?” “我要是在待在自己院子里好好反省,恐怕我们全家就要变成整个宁州府的大笑话了!”秦佩蓉用锐利无比地视线瞪视着脸上表情陡然变得颇有几分不自然的陆拾遗,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道。 在场诸人,除陆拾遗以外,都是二丈长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压根就弄不明白秦佩蓉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自觉自己这回总算能出一口恶气的秦佩蓉虎视眈眈地瞪着陆拾遗冷笑道:“你说,是要我当着大家的面戳穿你?还是你自己把真相说出来?” 陆拾遗拧绞着双手,垂着眼帘,不吭一声。 越发觉得自己占了上风的秦佩蓉又是一声冷笑,“你以为你不开口?就能够糊弄过去吗?我告诉你,纸包不住火,坐在这里的可没有一个是傻瓜!” 陆拾遗继续垂着眼帘,不发一言。 秦承锐虽然早就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对他的新婚妻子不怎么友善,但是他决计没想到所谓的不友善居然已经到了这样一种程度。 “四娘!这是你三嫂,你怎么能这么不客气的和自己的亲嫂子说话?” 他皱着眉呵斥这个与他打从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龙凤胎妹妹。 “不是我不客气,而是我根本就没必要跟她客气!”原本还打算如同猫抓老鼠一样好好的戏弄一下这个冒牌货的秦佩蓉被秦承锐向着陆拾遗的举动给彻底激怒了。“三哥!你知道吗?她根本就不是陆家的小姐陆蕊珠!她是一个冒牌货!” 秦佩蓉的话让秦阮氏和秦阮氏的哥嫂都变了脸色。 秦阮氏更是直接拍案而起,“四娘!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没事拿这和你们开什么玩笑?”秦佩蓉冷哼一声,“这个现在在我们面前装腔作势的女人只不过是陆家夫妇看其可怜收留的一个养女罢了!只可惜,即便人家陆家夫妇对她百般怜惜,千般宠爱的连自己亲生的女儿都为之退了一射之地,她还不满足!居然打昏了真正的陆家小姐自己穿着嫁衣上了花轿!娘!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眼见着女儿一脸信誓旦旦、言之凿凿的秦阮氏难掩震惊地去看自己三儿媳此刻的表情。 却发现,刚刚还满脸复杂难言之色的她这回却不知道因为什么陡然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女儿。 心头止不住就是一动的她拍了拍三儿媳还被自己握在手中的如同水豆腐一样白嫩细滑的柔荑,“孩子,有什么话你就和娘说,娘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 秦阮氏对自己的识人之术还是有几分自信,经过眼下的这一番短暂相处,她相信眼前的三儿媳绝不会是女儿口中所说的那类厚颜无耻之人! 她觉得这里面必然有着什么他们所不知道的隐情在其中。 “娘!你这是被这个冒牌货给下了降头吗?还是你耳朵聋了,没听清楚我说的话!这个女人她是个冒牌货!她不是陆家夫妻的亲生女儿陆蕊珠!她不过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可怜虫!” 秦佩蓉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的母亲到了这份儿上居然还相信这个冒牌货,一时间急怒攻心的整个人都有些口不择言起来! “秦佩蓉!”对母亲向来尊敬有加的秦家三兄弟在听了自己唯一妹妹的话后,瞬间变了脸色。 他们齐齐呵斥了她一声。 “你怎么和娘说话的?你这些年学的规矩都被狗给吃了吗?” 秦佩蓉的大嫂和二嫂也觉得这小姑子是真的被宠坏了,哪有做女儿的这样骂自己的亲生母亲的! 同时也万分庆幸公公现在不在这里,否则必然又是一场不可收拾的巨大风波。 秦佩蓉被兄长们训得脸色微微一变,她抿了抿嘴唇,有些抱歉又有些执拗地道:“谁让娘像是昏了头一样的就知道向着这个冒牌货!”她仿佛要寻找同盟军一样的用充满委屈地眼神看着秦承锐道:“三哥,你别不相信我的话,这个女人她真的不是陆蕊珠,不是爹娘原本想要许配给你的妻子,她不过是一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真的!” “可问题我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要娶一个叫陆蕊珠的姑娘为妻啊,”秦承锐脸上神情很是复杂地看着自己的龙凤胎妹妹,语气格外坚定且认真无比地说道:“我想娶的,从头至尾都只有眼前这一个,也就是我的拾娘。” 即便他也是刚刚才从秦佩蓉嘴里得知的真相,可是他却做足了一副早已经知晓多时的护短模样。 自家傻小子这想都不想就把她护在羽翼下的行为,让陆拾遗唇角忍不住地就是温暖一翘。 “你……的……拾……娘……”秦佩蓉就仿佛青天白日的被一道惊雷给劈了一样,整个人都震傻了。她语气异常艰涩地重复自己三哥的话,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已经从新婚妻子的口中知晓了妹妹对自己的畸恋的秦承锐眼里闪过一道不忍的光,他强迫自己硬下心肠道:“是的,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了我妻子的真实身份,拾娘是个非常坦诚的人,她在我醒来的时候,就主动把她的身世说给我听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秦阮氏目光炯炯地看着刚刚还觉得无一处不好的三儿媳妇,面上神色很是复杂地问道:“拾……拾娘对吧?你能好好的给我们说上一说吗?” “虽然不知道四妹妹你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但是,既然四妹妹既然已经把我的真实身份拆穿了,那么我自然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必要了。” “哪个是你的四妹妹!”秦佩蓉满脸鄙夷地冷哼出一声。 “四娘!”秦阮氏这时候望向女儿的眼神已经带出了几分警告的味道。 秦阮氏不生气则已,一生气全家都无人敢触其锋芒。 知道这会是真把母亲给惹急了的秦佩蓉恨恨跺了跺脚,直接坐到秦承锐身边,自己去和自己生闷气去了。 眼瞅着秦佩蓉坐到自家傻小子身边,就差没整个人都黏上去的陆拾遗眼里闪过了一抹恼怒的情绪。 她是个性格极其霸道的人,虽然面上不显,可是心里却十分的讨厌别人碰觊觎自己的东西! 更遑论她家傻小子这个大宝贝。 “娘,您别生气,四妹妹还小呢,不懂事,以后慢慢教就好了。”眼珠一转的陆拾遗轻轻拉着秦阮氏的衣袖扯了扯,然后在秦阮氏重新变得柔和起来的眼神中,轻轻地说道:“其实我也不是故意要隐瞒着大家的,实在是……在我上花轿以前,我很是郑重的和我爹娘……也就是陆大人夫妇保证过,绝对不能把自己替嫁冲喜的事情说出来。” “你撒谎!分明是你觊觎自己妹妹的亲事,才会在大喜的日子做手脚,把她弄昏藏床底下自己嫁过来!因为你知道以你的身份根本就不可能嫁给像我三哥这样出众的仕宦之后!”生怕家人被这冒牌货的花言巧语所蛊惑的秦佩蓉毫不客气地打断陆拾遗的话,大声斥责道。 “四妹妹,你对我的成见实在是太深了,”陆拾遗面对秦佩蓉的指控长叹了口气,“且不说我有没有那么大的能耐避过所有人的耳目,把我妹妹蕊珠弄昏了藏床底下,单单是出门子那一关我就过不了啊,四妹妹即便现在还没有说亲,想必也不可能一点婚礼流程都不清楚吧?” 在大丰,新娘出阁以前,是要跪在父母面前听他们训话,随后才在喜娘的服侍下戴上红盖头上花轿的。 “而且……我妹妹蕊珠生得娇小玲珑,她的嫁衣,我就算想穿在自己身上也穿不上啊!” 陆拾遗一脸无奈地看着目瞪口呆地秦佩蓉说道。 秦阮氏等人虽然没有见过陆蕊珠,但是只要从陆拾遗这用词精准的‘娇小玲珑’就知道秦佩蓉所说的打昏妹妹上花轿一类的言辞是压根就站不住的脚的。 只不过…… 这替嫁冲喜…… 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心中疑窦又生的秦阮氏目不转睛地看着陆拾遗,希望能够从她这里获悉真相。 陆拾遗可不觉得自己有替陆家夫妇隐瞒的义务,她轻叹了口气,在自家傻小子充满关切和心疼的眼神中,将陆家人之所以要她替嫁冲喜的的原因娓娓道来。 “……开始的时候我是一点都不同意的,不是瞧不起夫君,而是我觉得,他们不应该在许诺了婚事以后,又用这样的方式来欺骗自己的亲家……我觉得这样……实在是……实在是有些……不好……”陆拾遗拧绞着双手,泪眼汪汪地看着秦阮氏说道:“按理说,父为子隐,子为父隐是人之常情,可是……可是……他们的某些行为实在是让我不敢苟同……” “拾娘这不怪你,你千万不要为此而有心理负担。”眼见着陆拾遗落泪的秦承锐可心疼坏了,要不是家人就在旁边坐着,他一定会把自己弱不禁风又楚楚可怜的新婚妻子紧紧地拥到怀里,仔细妥帖的好生安慰一番。 与此同时,他对陆家人也生出了极大的恶感。 他们嫌弃他是个病秧子不要紧,可他们不能对自己恩人的女儿行此卑劣手段啊! 更让秦承锐觉得十分恼怒的是,人都被他们逼着嫁过来了,他们还不愿意看着人家好的直接在外面造谣生事,故意坏他妻子的名声! “孩子,你做得很对,你根本就没必要为这样的人隐瞒他们所做的错事而弄得自己如同猪八戒照镜子一样,两面不是人,”秦阮氏也强忍住满腔地怒火对陆拾遗道:“他们不稀罕把闺女嫁到我们家里来?我们还不稀罕娶呢!难道宁道长在给承锐批命的时候特意和我们说过这场婚事注定是好事多磨呢!看样子就应在这上面了!” 从小到大,哪怕是在后娘手里也能没有被这么嫌弃过的秦阮氏可谓是气炸了肺,“等到后天,你们一定要风风光光的回去给他们看,让那个……那个叫什么有眼无珠的姑娘,好好的体会一把什么叫悔不当初!” 秦佩蓉气喘吁吁地跑回家里来世为的什么? 不就是彻底戳穿陆拾遗的身份,然后二话不说的直接把她扫地出门吗? 可是现在又是个什么情形?! 眼见着母亲与那冒牌货继续婆媳和乐的商量着归宁时要如何给陆家人好看的秦佩蓉只觉得一口凌霄血都要从喉咙里喷出来了! 越想越满心不甘的秦佩蓉在这个时候想到了她的另一座大靠山,她的父亲秦良弼。 她的父亲从一开始就不赞同三哥用这样的方式仓促娶妻,如果他知道这娶进来的儿媳妇居然是个冒牌货,相信他很快就会大发雷霆的直接一抬小轿把人给送回去!到时候,说不得还会治这无耻女人一个冒名顶替之罪! 病急乱投医的秦佩蓉再次狠狠地剜了那时不时与自己三哥含羞带怯对望一眼的女人,趁着母亲秦阮氏没有注意,就风风火火地往前衙去了。 至于父亲曾经再三警告不准她一个女儿家到前衙来胡逛的话则直接被气冲牛斗的她彻底抛在了脑后。 眼见着秦佩蓉负气跑走的秦承锐没有起身去追,他觉得秦佩蓉今日的所作所为实在是让人恼火,不论是无端指控自己的新婚妻子还是用那样恶毒的话语诅咒自己的亲生母亲都让他心生不快,而且他也不觉得秦佩蓉一个女儿家能够跑到哪里去。 谁知,秦佩蓉离开还没有半盏茶的功夫,又回来了。 她是啼哭不止的被人抬回来的。 跟她一起回来的还有她满脸铁青,强忍满腔滔天怒火的父亲秦良弼! 第106章 替嫁冲喜的养女(6) 秦阮氏虽然对女儿的行为十分恼火,但到底是自己十月怀胎所生。 眼瞧着对方惨兮兮地被抬回来的她哪里还坐得住,一脸惊慌失措地就要扑过去查探女儿的伤势到底如何。 不想走到半途却被满脸怒火的丈夫拦了个正着。 “看你这样子恐怕还不知道自己女儿做的好事吧?在你把她禁足的时候,她偷偷摸摸的带着两个丫鬟跑到外面去了,还在茶楼听了一段所谓的‘惊天大秘密’就急匆匆的跑回来告状了!我怎么不知道我秦良弼的女儿居然会蠢成这幅样子?!人家摆明了挖个陷阱给她跳,她还就当真傻乎乎地蹦到里面去了?!” 秦良弼为了坐稳这宁州知府的位置,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如果有人在秦佩蓉离家出走的时候把她抓了起来,要挟他做一些违背他原则的事情,他是做还是不做?! 因为妹妹当年擅自隐瞒怀孕的事实,直到腹中胎儿坐稳才把消息爆出来的缘故,厉皇贵妃对他们这一脉可谓恨之入骨,即便妹妹的孩子已然‘夭折’,她也没有忘记妹妹曾经的可恶行径,动不动就是打压动不动就是磋磨,就连他这个远在宁州的哥哥,也没少被那些一心想要巴结讨好她的人百般刁难! 这些年,他们的日子表面看着祥和一片,实际与如履薄冰没什么分别! 他秦良弼怎么就生了一个这么愚蠢的女儿! “四娘!你真的像你爹说的那样?带着两个丫鬟就偷跑到外面去了?”秦阮氏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女儿。 如果要在这些人里找出最了解秦良弼此刻处境的人,无疑是秦阮氏这个做妻子的。 当初她因为扛不过小姑子兼闺中密友的苦苦哀求,偷偷把紫禁城里的唯一皇子偷带出宫,已经是犯了大忌讳,为了避免让有心人发现秦承锐并不是他们的亲生骨肉,这些年来,他们没少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尽可能的把他藏在家里。 好在,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家小姑子在怀胎的时候吃够了担惊受怕的苦头,这孩子打从一落地就添了一个他们遍访神医也治不好的怪毛病——昏睡。 这昏睡的时间时长时短,让他们在操碎了心的同时,也给宁州府百姓留下了一个知府家的三公子就是个病秧子的深刻印象。借着这个印象,秦家夫妇理所应当的把外甥留在了家里,一年都难得出门几次。 因为家里藏了这么一个随时可能让他们全家都被拖往菜市口的存在,不论是秦良弼也好还是秦阮氏也罢,行事都不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他们也一再教导子女们要谨言慎行,决不可胡作非为! 没想到她的女儿在听了他们这么多年的教导以后,居然会做出这个胆大包天的事! 她居然带着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跑到外面去了! 难怪丈夫会生这么大的气,甚至祭出了以前只会拿来对付长子和次子的笞杖! 刚刚还觉得丈夫做事有点过火,怎么能够对尚未出阁的女儿下如此重手的秦阮氏望着秦佩蓉那带着几分闪躲之色的漂亮大眼睛,“是娘对你太好,才会把你养出了一副这样任性妄为的脾气!娘让你待在自己院子里好生反省,你倒好,带着两个丫鬟就敢跑到外面去——可见,你是享福享多了,才会骄纵成这幅样子!来人啊,把小姐关到祠堂里去!若非我的允许,不准人给她送任何饮水和吃食!” “娘——”秦佩蓉霍然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母亲居然会对她做出如此可怕的事情来。 “也许饿你两顿,会让你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秦阮氏不愿意再看女儿梨花带雨的表情,直接把脸扭到一边,继续让那两个粗使婆子把秦佩蓉给抬走了。 整个正房鸦雀无声,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触秦良弼夫妻的霉头,给秦佩蓉求情。 等到秦佩蓉被抬走以后,秦良弼若有所思地扫了眼陆拾遗,随后才皱着眉头问秦阮氏道:“四娘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三儿媳她——” 秦阮氏叹了口气,“这事儿委实怨不得三儿媳,她也是父命难为。” 随后,她把陆拾遗刚才的那一套说辞从头到尾的和丈夫秦良弼说了一遍。 秦良弼闻言,不由得冷笑一声道:“好一个阳奉阴违,偷梁换柱!这是典型的把我秦某人的面皮扔脚底下踩呀!好好好!” 儿媳妇茶都已经喝了的秦良弼当然不可能在知晓真相后,做出秦佩蓉所希望的那等把陆拾遗扫地出门的事情。 如果他真的这样做了,不止他秦良弼要颜面扫地,整个秦家的声誉都会因此而受损。 是以,即便心里再怎么不甘心,也只有将错就错。 不过,他秦良弼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别以为他为了妹妹和外甥做了这么多年逆来顺受的缩头乌龟,就真的是一只任人揉圆搓扁的乌龟了! 眼里狠辣之色一闪而过的秦良弼没有再在正房久待,而是把长子和次子叫到书房里去商量怎么对付陆家的事情去了。至于外甥,看在他正正值新婚又受了这样一个奇耻大辱的份上,就暂且先不打扰了吧。 秦良弼一个货真价实的端方君子,他尽管恼恨陆家人的卑鄙无耻,但是却不会因此而迁怒到陆拾遗这个无辜的人头上。毕竟对于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而言,她能够在嫁过来的第一时间就把真相告诉自己的丈夫,已经可以说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了。 因此,在临走以前,秦良弼特意叮嘱自己的外甥,千万不要因为此事而迁怒到他的新媳妇儿身上。 “陆家这样做是不地道,爹也知道你确实受了委屈,可是在这件事情上,受委屈的人可不只有你一个,你的妻子也同样委屈,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你和你妻子能够阴差阳错的有这样一段夫妻缘分,也是月老绑下的红线,你可要好生珍惜才是!” 自从妻子把外甥从紫禁城里偷带出来以后,秦良弼虽然心里总是警示着自己要恪守君臣礼节,不能对外甥多过冒犯,免得将来外甥的身世大白,惹来没必要的风波。但人的感情又怎会因为这所谓的警示而有所遏止? 眼见着外甥从一个瘦巴巴的只有他一个巴掌大的小婴儿长出一副现在这样一表人才玉树临风的模样,为人父母的喜悦和骄傲,自然会时不时的打从他心头浮现——再加上自古以来就有外甥肖舅的说法,五官与秦良弼有五六分相似的秦承锐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成为了秦良弼心里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存在。 因此,现在的秦良弼在很多事情上,也会想对待自己的另外几个孩子一样,对秦承锐多有训诫和教导了。 面对父亲的教诲,秦承锐很是虚心的站起身拱手受教。 秦良弼父子三人离开后,因为惦念着女儿做的糊涂事,秦阮氏也没那个心情在话什么家常,干脆开口让他们散了,自己去做自己的事儿。 出了正房,陆拾遗做出一副小心翼翼地姿态去看旁边秦承锐的表情。 她偷看了一下又一下,看得秦承锐的脸上都不由得带出了一抹忍俊不禁的笑意。 “夫人既然想看为夫,那就光明正大的看啊,何至于小心翼翼至此?” 陆拾遗被他那一把充满宠溺和温柔的声音逗得小心肝都忍不住有些乱蹦起来。 她抿了抿唇瓣,故意做出一副欲语含羞地模样,拿水汪汪地眼睛继续半真半假地偷瞄他:“还不是因为我对夫君你心有愧疚……所以才会如此……刚才……刚才在娘那里,我还没有谢过夫君你对我的多番维护呢。” 说到这里,陆拾遗停下脚步,双手交叠地搁于右边胯骨处,举止很是优雅又婀娜有若杨柳枝般的蹲身福了一礼以作感谢。 “我是个说话算话的人,”秦承锐亲自伸手来扶,“在没去正房以前,我可是亲口向你保证过一定会好好帮助你,让你顺顺利利的入我秦家的门,你忘了吗?” 而且在正房里他也没有说谎不是吗? 他的新婚妻子确实在第一时间就告诉他真相了啊。 在他们互通名姓的时候,她可是半点隐瞒之心都没有的直接告诉他:她姓陆,名拾遗,家里人都唤她拾娘的。 在心里这样给妻子开脱的时候,秦承锐选择性的忽视掉了妻子在自我介绍时那带着几分心虚和忐忑的眼神以及面部表情。 “不是忘了,而是不敢相信夫君居然能够对我这样、这样的好。”有些装上瘾了的陆拾遗一面用受宠若惊的语气这样说道,一面继续用充满感激又含情脉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望着自家傻小子这辈子实在是俊美得有些太过出众的面容不放。 秦承锐在有记忆的时候就奈何不了陆拾遗,更遑论没有记忆的他。 虽然陆拾遗已经极力克制自己在秦承锐面前的污污本性,但还是把秦承锐调戏的面红耳赤的又说什么都不舍得离开。 更让秦承锐觉得手足无措和心里痒痒的是,他的新婚妻子身上仿佛带着一种特别神奇的魔力似的,让他的视线总是情不自禁的想要定格在她的身上,探究她心里的所有秘密。 对于秦承锐这种堪称痴汉一样的视线,早已经适应良好的陆拾遗完全可以做到面不改色,视若无睹了。 因为孪生妹妹无理由的针对,让秦承锐对陆拾遗充满着愧疚的心理,在余下来的时间里,他摆足了一个合格丈夫的架势,带着陆拾遗逛遍了知府衙门的后院。 “——因为我身体的缘故,我们恐怕没有办法像我的兄嫂一样,搬到外面去自立门户,不过,即便是住在这里,我也会很努力地保护你,不让你受任何委屈的。” 秦承锐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颇带了几分惭愧的味道。 毕竟他的妹妹已经清清楚楚的把她对他新婚妻子的不喜表露无遗。 陆拾遗在刚附到这具身体上的时候,曾经意外听秦阮氏母女谈起过自家傻小子这辈子的身世,虽然她们说得含糊不清、遮遮掩掩,但是这里面存在猫腻是毋庸置疑的。 从秦阮氏谨慎中带着几分戒惧的口吻来分析,陆拾遗更是得出了一个她家傻小子这辈子身份恐怕很不简单的结论。 就是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缘由,才会被秦良弼夫妇以亲子的名义抚养长大。 基于秦良弼夫妇对秦承锐的看重,陆拾遗相信就算秦承锐的身体健壮的跟头牛一样,秦良弼夫妇也不会当真放任他脱离他们的掌控,去别的地方生活。 想到这里的陆拾遗在望向秦承锐那双充满着忐忑和紧张的眼睛时,不由得露出了一个充满包容意味的微笑。 “爹娘身边总是要留下一个担得起事情的儿子和儿媳妇留在家里照顾他们的——虽然现在的他们还不需要我们的照顾,但是我们也可以先准备起来了,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最起码的,再没有彻底了断原主对秦佩蓉这个杀人凶手的执念以前,她是不会离开的。 秦承锐对陆拾遗的善解人意真的是说不出的感激。也越来越没办法理解,这样的好姑娘怎么还会有人嫌弃,还会有人故意伤害她。 心中对陆拾遗的怜惜之情简直浓郁的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秦承锐温柔地握住陆拾遗的手,脸上表情很是郑重地说道:“拾娘,你真的是一个顶顶好的姑娘,我很荣幸自己娶的妻子是你!” 开始的时候,秦承锐对陆家的所作所为还颇多诟病,不过现在的他却分外感激他们的这一手偷梁换柱。 毕竟,以他对自己父母的了解,即便他再怎么欣赏拾娘的美好,他的父母也不会肯把一个幼失怙恃的孤女嫁予他为妻的。 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招来的毛病,似乎打从他有记忆以来,他们就致力于把最好的东西统统留给他,仿佛不这么做的话,他们就于心难安似的。 秦承锐没办法理解他们的这种心理,也拗不过他们的固执,只能任由他们折腾。 陆拾遗一点都不脸红的把秦承锐对他的夸奖与感激照单全收。 夫妻俩个又亲亲热热地说了一会儿话后,才折返回他们自己的小院子里。 自觉委屈了新婚娇妻的秦承锐做足了一副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昏君架势,对陆拾遗慷慨大方地宣布道:“别的地方我无权做主,但是在这个院子里,只要是你想要的,那么,我就都可以为你办到!” 陆拾遗眉眼弯弯地配合着做出了一副惊叹的表情,然后半点都不客气的把自己心里的打算说给秦承锐听。 留在秦承锐院子里服侍的都是一些积年的老人,对秦承锐的脾气可谓是知之甚详,他们还是头一回见到他们服侍的三公子居然也会有这么大方的时候。 以前四小姐就是想要在他的院子里搭一座秋千平日里来找他的时候荡着玩,三公子都是想都没想的就严词拒绝的。 秦佩蓉自从意外知晓了自己三哥的真正身世以后,一腔女儿情丝就尽数牵绊在了他的身上,为了能够讨得他的欢心,秦佩蓉没少收买贿赂自己三哥院子里的人做她的眼线,为她说好话和传递消息。 有鉴于秦佩蓉对于自己兄长院子数年如一日的经营,秦承锐院子里的下人早就把秦佩蓉当成了自己的另外一个主子看待。 在他们看来,两人既然是一胎双生,那么关系自然要比别的兄弟姐妹更近一层,即便是有些不分你我也实属正常。 被父亲秦良弼亲自笞杖的小腿肿胀疼痛不止的秦佩蓉在听了自己三哥院子里下人传来的消息以后,大发雷霆地抓起自己面前由小丫鬟偷渡进来的一小碟梅子干就重重砸在了地板上。 “三哥这是被那贱女人迷昏了头吗?明明知道她是个冒牌货,居然还把自己的院子交给她管?!他也不怕她手忙脚乱的上不得台面,给他丢人!” 在秦佩蓉满心愤懑难平的时候,陆拾遗已经在秦承锐和下人们惊讶的注视下,以快刀斩乱麻一样的速度,把整个院子打理得井井有条了。 秦承锐看着焕然一新的院落,发出了由衷的感慨。 “拾娘真的是太厉害了,没想到你管家理事居然这么有一手?一些需要计算的地方更是连算盘都不需要的,直接可以张口即来,看样子,我这回还真的是娶了个宝贝回家了。” 一脸惊喜的秦承锐为把陆拾遗夸了又夸。 面对自家傻小子与有荣焉的表情,已经说不清穿越附体过古代多少回了的陆拾遗很想像曾经语文课本里的卖油翁一样,要多轻描淡写就有多轻描淡写地对他说上一句:“无他,唯手熟尔。” 几乎是一转眼的功夫,回门的日子就到了。 尽管陆拾遗一点都不想回去,但是哪怕是看在原主的执念上,她也不得不回一趟陆府,当着那个——就是见不得原主过好日子的——蛇蝎妹妹的面,好好地秀一把夫妻之间的恩爱。 想要出一口热气的不只是原主,秦阮氏这个也觉得自己被狠狠羞辱了的婆婆也一大早的就忙碌了开来。 她准备了一大堆华丽不实的回门礼,咬牙切齿地对外甥和外甥媳妇说:“你们这次一定要风风光光的去,风风光光的回,切记!千万不能丢了咱老秦家的脸!” 秦承锐和陆拾遗面不改色地应了。 秦良弼也在这时候叮嘱外甥道:“护着你媳妇点,她现在已经嫁把我们秦家,就是我们秦家的人了,你可千万别让她在你眼皮子底下受委屈!” 秦承锐一脸郑重的点了点头,即使父亲秦良弼什么也不说,他也会护好自己媳妇儿的。 因为秦佩蓉还被关在祠堂里反省的缘故,秦承锐和陆拾遗此次回门耳根是难得地清静。 坐在马车里,陆拾遗笑盈盈地望着秦承锐道:“父亲和母亲真的是太有趣了,瞧他们那郑重其事的样子,就好像我们马上要上战场似的!” “他们没别的意思,就是被陆家人的恶劣行径给气到了,毕竟,在别人眼里或许我不是什么良配,但是对他们来说,我却是他们最为看重的珍宝。” 秦承锐一边与陆拾遗说话,一边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带笑的脸不放。 他很喜欢看陆拾遗笑,每次陆拾遗笑的时候,他也觉得自己整颗心都温暖的不行,暖烘烘的说不出的舒服。 在陆拾遗和秦承锐慢悠悠的往陆府所在的方向走的时候,朱氏也在和陆德正说着他们两人的事情。 “也不知道现在秦知府的府上是个什么情况,那个吃白食的又会不会带着秦三公子回门。” 朱氏脸上的表情很有几分忧心忡忡的味道。 她到底没有丈夫和女儿那样的定力,在做了坏事以后,还能够安之若素的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的平静。 不过,她之所以会如此忐忑,并不是因为害怕东窗事发,而是担忧自己女儿的这门大好姻缘会因为那个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出现波折。 朱氏心里最看重的就是几个儿女,谁要敢对她子女们的利益造成损失,她就敢找那人拼命! 眼见着母亲担心的团团直转的模样,陆蕊珠满脸不屑一顾地撇了撇嘴,很想告诉她,那个吃白食的,眼下根本就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别说是回门了,就是能不能在盛怒的秦知府夫妇的手上成功活下来,都还是个未知数呢。 脑补着陆拾遗有可能的倒霉样,心情大好的陆蕊珠唇角忍不住地就是幸灾乐祸一翘。 陆德正和朱氏育有三子一女,三个儿子都已经在京城娶妻生子。 而陆德正和朱氏之所以会留守宁州,是因为宁州是他们的老家,他们的祖坟在这里,需要有人在这里扎根留守。 陆蕊珠是在宁州出生的,因为旅途不便的缘故,至今也只去过京城两回,但是对那里的繁华和热闹她可谓是刻骨铭心,也一直都做梦都巴望着自己能够早点嫁回到京城去过那人上人的生活。 因为家里根本就没人在乎陆拾遗会不会带着秦三公子归宁的缘故,一直到陆拾遗和秦承锐来到陆府门口的时候,陆德正等人才后知后觉的收到了消息。 一直都在心里尽情的脑补着陆拾遗的凄惨的陆蕊珠在听到下人们的通报后,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第二反应就是难道还真被表姐朱芯兰猜中了,秦家人为了能够得到她,不惜撕破脸也要把她和陆拾遗换过来?! 这样一想的陆蕊珠顿时整个人都变得花容失色起来。 她一把挽住自己母亲朱氏的胳膊,惊恐万状地说道:“娘,那秦三公子肯定是知晓了真相,想要把我和那个吃白食的换过来的!我不要跟他走,我要嫁的应该是京城里厉公子那样的青年才俊!娘!” 朱氏心里也慌得不行地用求助的眼神看着丈夫陆德正——她如花似玉的宝贝心肝,可不能当真嫁给一个那样的病夫啊! 陆德正被母女俩神经兮兮地模样弄得也有些担忧了。 他皱着眉头对陆蕊珠道:“珠珠,你先回自己房间里躲着去,为了以防万一,等我们摸清楚了这秦三公子的来意你再出来。” 陆蕊珠如蒙大赦一般地连连点头,然后就像是后面有什么恶犬再追似地朝着与陆拾遗和秦承锐截然相反的方向往后院跑去,可是走着走着,她心里又忍不住冒出另一个念头出来。 她想要看看那被她抛弃的秦三公子到底长什么模样,也想要看看那吃白食的现在是何等的憔悴和狼狈。 越想就越激动的陆蕊珠脚下旋踵,又重新回到了正院里,不过为了避免让人发现自己的行踪,她选择偷偷摸摸地藏在了正院厅堂里的八仙过海屏风之后。 在陆德正和朱氏夫妇带着几分忐忑的等待中,一对璧人款款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女的,明媚皓齿,花容月貌。 男的,风度翩翩,一表人才。 陆德正和朱氏心里复杂莫名的看着那面容俊美出众的几不似凡人且瞧不出半点病态的高大男子唇角带笑,满眼温柔地率先抬脚跨过高高门槛,然后深情款款地伸出了自己的一只手,对着女子说出了一句让他们心口止不住就是一阵狂跳的话。 他在说:“拾娘,来。” 第107章 替嫁冲喜的养女(7) 秦良弼作为宁州府的执政者,有关他家的各种八卦自然从没有一刻消停过。 不论是秦良弼那位远在京城因为失子而被厉皇贵妃磋磨的有些疯疯癫癫的妹妹贤妃娘娘,还是秦良弼那位因为早产而缠绵病榻多年的儿子都是大家重点关注的对象。 贤妃娘娘距离大家太过遥远,就算想八卦大家也八卦不动,因此,那位只能算作偶尔的谈资,大家摇头晃脑的唏嘘一阵也就罢了,而秦三公子则不同,虽然他们也少有见到他踪影的时候,但是大家毕竟生活在同一个地方,对于他的一些事情还是有所了解和耳闻的。 陆蕊珠一直深受家人的宠爱,没少在外面走动,耳朵里更是灌了不少有关秦三公子的各种谣传。 其中让她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对方那走一步喘三下,跑两步吐五口血的孱弱体质! 陆蕊珠从小就是一个健康宝宝,她根本就没办法想象自己如果嫁给了一个这样的人,将会被自己的闺中密友们嘲笑成什么样子!而且她也早已经受够了在宁州的单调生活,她向往京城!她想要与京城里的贵女一样,过上让许多土包子都艳羡无比的恣意生活。 这个念头早已经在她心里根深蒂固,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对秦家的求娶大发雷霆。 她知道自己天生丽质难自弃,也知道自己命格特别的好,特别的旺夫! 可是她想旺的未来夫君不是秦三公子这个一无是处的病秧子,而是厉皇贵妃的侄儿,那浑身都仿佛散发着迷人金光的厉大公子啊! 那才是她陆蕊珠愿意与之共结白首之盟的人啊! 就在陆蕊珠整夜整夜的做着自己即将被一个可怕的病秧子抢走的噩梦时,她有先见之明的爹娘直接给她找到了一个顶缸的对象。 她的养姐,陆拾遗。 她心里高兴坏了。 也巴不得对方在秦知府家里吃尽苦头。 岂料,她那养姐也不知道是不是与她在同一个屋檐下呆久了的缘故,居然偷了她几缕福气过去,成功的把秦三公子那个病秧子给冲醒了! 这叫她如何能忍?! 她让她那打小就不怎么待见的养姐替嫁过去可不是去秦知府家里享福,去做舒舒服服的三少奶奶的! 越想越不甘心的她干脆伙同表姐朱芯兰往那不要脸的抢人婚事的白眼狼身上狠狠的泼了一盆脏水! 可是就在她满心期待着对方倒大霉的时候,对方居然风风光光的带着夫婿回门了! 那个曾经让她倍觉耻辱,脑补起来也异常可怕的秦三公子居然、居然以一种让她瞠目结舌的形象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他不仅不像人们传言中所说的那样孱弱病态,三步一喘气,五步一吐血,相反,他是她有记忆以来,所见到过的容貌最出众、风姿也最迷人的男子! 出众的…… 迷人的…… 只是稍微瞄上那么一眼,就让她觉得自己小心脏乱蹦的几乎都要没办法呼吸了! 陆蕊珠满眼痴迷地看着那个男人款款朝她走来。 她默默地在心里道:你知道吗?我才是你一心想要求娶的人,你知道吗?我才是那个能够让你的身体彻底健旺的人……是我那不要脸的白眼狼养姐……她嫉妒我拥有你这样好的男子垂青……才会忍不住满心的妒火对我痛下狠手……我也想与你重归于好,我也想与你重温旧梦…… 只可惜,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让我们这辈子注定只能错过彼此。 在陆蕊珠脑补的泪眼汪汪的时候,那容貌最出众,风姿也最迷人的秦三公子唇角带笑,满眼柔情地对着她那不要脸的白眼狼养姐深情款款地说了三个字。 他说:拾娘,来! 陆蕊珠觉得自己的心也被狠狠伤害了! 一通透心凉的冰水,在她毫无思想准备的时候,狠狠地浇了她一头一脸。 她全身发寒地僵立在屏风后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那声充满亲昵意味的呼唤。 其实秦三公子叫得根本就不是拾娘吧。 陆蕊珠在心里自欺欺人的想,如果秦三公子知道那个白眼狼是替嫁过去的,怎么还会如此和颜悦色的对待她? 说不定,他叫的其实是蕊珠,只不过是她听错了! 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陆蕊珠情不自禁地又把身体往八仙过海的屏风衔接处更靠近了几分。 她错估了自己的体重。 屏风承受不住她的重量。 在大家的惊呼声中,陆蕊珠以一个异常狼狈的姿态扑倒在自己的前未婚夫现养姐夫面前。 陆德正一家三口眼睁睁的看着秦三公子这个病秧子以常人都未必能有的矫健一把揽住他身边女子的腰,几个闪步,险而又险地避过了那轰然倒下来的屏风。 “啊——”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的看着养姐被自己的前未婚夫以那样一种姿态抱开的陆蕊珠在这个时候后知后觉地发出一声惨叫。 原来她的小腿被屏风给压住了! “珠珠!”都是惊恐万分的叫了一声女儿的小名。 “娘……娘我的腿好疼……”陆蕊珠这时候也顾不得在哀伤她与秦三公子的有缘无分了! 如果她因此而变成了一个瘸子的话,那么厉家的大公子绝不可能娶她为妻的,而这也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的。 因为陆蕊珠受伤了的缘故,陆拾遗和秦承锐并没有在陆府待多长时间就离开了。 不过秦承锐那句光明正大的“拾娘”,还是把双方之间那层早就薄得透明的窗户纸给彻底地捅开了。 陆家人也从秦家的回门礼里清楚的感觉到了秦家人对于他们换女替嫁的态度。 看在孩子们的面上,这件事,他们就不再追究了,但是他们陆家既然不稀罕与他们秦家做亲家,那么……自然也就没必要再当什么亲家往来了。 至于这门婚事,以后不论谁问起来,两家人都会统一口径的表示:从一开始合的新人八字就是陆家的养女陆拾遗,而非亲女陆蕊珠。 在朱氏手忙脚乱的围着自己受伤的女儿团团转,又是喊大夫又是叫丫鬟的时候,陆德正亲自把陆拾遗和秦承锐小两口送出了陆府的大门。 也不知道是基于一种怎样的心理,他对陆拾遗说了一句十分古怪的话。 他要陆拾遗这辈子就好好的待在宁州府,哪里都别去了。 “你好歹叫了我这么多年的父亲,这是我唯一能够叮嘱你的了。” 陆德正在说这话的时候,看见陆拾遗的眼神非常的复杂。 这样的复杂让陆拾遗心头忍不住的就是一跳。 难道……身世有问题的,不止她家傻小子,还有她?! 陆拾遗虽然没有‘真正’与陆德正相处过,但是从原主的记忆里,她已经分析出了陆德正大概是一个怎样的性格,明白除非他自己想要开口,否则她绝无可能从他的嘴里知道真相。 陆拾遗从来就不是一个喜欢死缠烂打的人,因而,在适时地表露出自己的震惊和迷茫以后,她就一脸平静的和秦承锐重新坐上了回知府衙门的马车。 目送他们远去的陆德正脸上神情颇为复杂的长叹了一口气,“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你一门心思想着旧缘再续不管其他……却不知,时间已经把一切尽皆改变……你我……就算再怎么挽留,也回不到过去了!” 陆拾遗和秦承锐坐在回去的马车里,陆拾遗一面手肘拄窗托腮地望着外面摩肩接踵的人群,一面若有所思地问秦承锐,陆德正最后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就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他好歹也养了你这么多年,既然他这么跟你说了,那么你以后注意着点也就是了。而且,你我还真可以算作是天生一对,拾娘,你知道吗,曾经我们家里也来过一个疯疯癫癫的道士给我批命说,如果我想要一生平安顺遂的话,那么就永远都不要踏足京城。” 秦承锐唇角带笑的给陆拾遗说着曾经的往事。 陆拾遗被秦承锐的话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她回过头来,脸上表情很是认真的看着他问道:“这是真的吗?夫君?你可千万别拿这样的事骗我,我可是会当真的!” “这有什么好骗你的,”秦承锐不解地看着她道:“你要是不信的话,可以回去问我娘,这桩往事还是她亲自告诉我的呢。” 说到这里的时候,秦承锐的眼睛里闪过一缕若有所思的光芒,他挑眉看着陆拾遗道:“拾娘你瞧着似乎很在意这件事情,怎么?你很想去京城看看吗?” “不是我想要去京城看看,而是这实在是太巧合了。”心里已经有了些许猜测的陆拾遗神情颇有几分躁动的皱了皱眉头,决定回去后一定要好好的找秦阮氏探一探口风。 秦承锐不喜欢陆拾遗这眉头紧蹙的模样,恰巧他们的马车正从一家珠宝轩缓缓驶过,他连忙喊了一声停车,又亲自给陆拾遗戴上帷帽,这才小心翼翼地牵着她的手下了马车。 “今天你梳妆打扮的时候,我看了下你的妆奁盒,里面的饰物不仅老旧还早已过时多年,可见你那养母在给你置办嫁妆的时候,并不怎么上心,趁着现在还有时间,我们好好的去里面挑上一些新样式,如此,你跟着母亲外出做客,也不会失了体面。” 陆拾遗被秦承锐脸上那副“我给我媳妇儿买珠宝首饰那是天经地义”的认真表情所逗乐。 “你想给我买东西我没意见,”她一脸笑颜逐开地说道:“不过,为了彰显你这为人丈夫的诚意,你是不是应该用自己的银两来买?” “已经成家了的儿子拿着自己父母发的月例银子给媳妇儿买珠宝首饰……”陆拾遗满眼促狭地看着自家的傻小子,一脸揶揄地强调道:“这话传出去,可有些不好听啊!” 秦承锐被自己的新婚妻子说得脸上的表情都黑了。 “拿着父母给的银钱讨好妻子……在夫人的心里,为夫竟是那种厚颜无耻之人吗?” 秦承锐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委屈。 陆拾遗忍住爆笑地冲动,一本正经的看着他道:“难道不是吗?据我所知,夫君这些年以来一直都呆在家中调养身体,除了公公婆婆给的银钱外,怎么可能还有别的财物呢?” “调养身体是事实,但也并不意味着你的夫君彻底地一事无成。”觉得自己被挑衅了的秦承锐一边推着陆拾遗继续往珠宝轩走,一边解释道:“我因为身体的缘故,很多事情都不能做,就连看书也不能超过规定的时限,免得耗神太多,又不明不白的晕厥过去惹亲人挂怀。” “为了打发无聊的闲暇时光,我给自己找了个十分有趣的爱好,那就是捏面人!” 说起自己的爱好,秦承锐整个人都显得眉飞色舞。 “捏面人?”陆拾遗轻轻重复,眼睛里的笑意浓郁得仿佛要因为盛载不了而尽数流淌而出。 “是啊,捏面人,拾娘,你可别小瞧这一项活计,我设计出来的面人模子,别说是宁州府,就是其他州府也有人专程过来求购呢!不过为了父亲的声誉考虑,我在和那些人打交道的时候,从来就没有暴露过自己的真实身份,因此这个秘密,到今天为止也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 望着秦承锐隐晦求表扬的嘚瑟小眼神,陆拾遗忍耐了许久的愉悦笑意终于自喉腔里喷薄而出。 “没想到夫君居然会这么多厉害!” 陆拾遗赶在秦承锐恼羞成怒以前,用很是惊叹地语气保证道:“拾娘很感谢夫君对拾娘的信任,还请夫君放心,拾娘一定会谨守这个秘密,除非夫君表态,否则拾娘绝不会和夫君以外的人提起这件事。” “你记得保密就好!”秦承锐被陆拾遗夸得眉开眼笑又要强作淡定,“现在夫人能够安安心心的和为夫我一起挑选珠宝首饰了吗?” 陆拾遗忍俊不禁地看着翘尾巴的新婚丈夫,眉眼弯弯地说了四个字。 “求之不得!” 陆拾遗和秦承锐一直在珠宝轩逗留了大半个上午,直到饥肠辘辘才进了一家酒楼里用餐。 虽然秦承锐已经失去了对陆拾遗的所有记忆,但是在潜意识里,他依然情不自禁的把他爱人放在心尖尖儿上疼惜的。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夫妻俩头一次出门的时候,就惦记着给她添各种珠宝首饰。 “这里的首饰虽然瞧着还行,但到底没有京城等繁华地带的精致,不过没关系,等有空了,我可以亲自画了图纸找珠宝轩订做——其他的不提,这些老匠人的动手能力还是很不错的。” 秦承锐一边给陆拾遗舀鱼汤,一边说。 陆拾遗目不转睛的看着秦承锐细心的给她舀汤又挑鱼刺的模样,半晌,她才用温柔的几乎可以滴水的声音说道:“夫君你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我,难道就不怕把我惯坏吗?” “惯坏了好啊。”秦承锐随口答道。“惯坏了以后就只有我受得了你,你也休想再离开我了。” 秦承锐直到把话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口无遮拦的说了些什么。 他手上忍不住地一抖,筷子就掉到了地上。 陆拾遗眉眼弯弯地看着他瞬间涨红的俊脸。 秦承锐磕磕绊绊的想要解释,但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如何解释……怎么尴尴尬尬的纠结了一阵后,他干脆破罐子破摔道:“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打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想把你锁在我的身边,日日夜夜的看着,哪里也不准你去……我也知道这样做不对,像个脑子不清楚的疯子,可是我根本就没办法控制我自己,我——” 他的嘴唇毫无预兆地被陆拾遗以一种极为轻柔地吻住了。 “夫君,我很高兴你能够这么的在乎我,”陆拾遗的唇瓣与秦承锐一触即分。“这些年来,我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虽然嘴上从来不说,但是心里真的孤单极了……夫君,我完全能够体会你现在的心情,也很开心,很开心,你也和我一样……心里眼里想到的看到的都是我!” 陆拾遗在秦承锐动容的眼神中,轻轻握住他的手,“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夫君,我很高兴自己能嫁给你做妻子,也很幸运这一世能够与你一起携手到白头。” 秦承锐一点都不想在他的新婚妻子面前丢脸,但是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眼眶里的酸涩和湿红,他用力捏攥了攥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汗湿的手心,用一种很是彷徨的声音,要多艰难就有多艰难地说道:“拾娘……我的身体情况……如今你也可以说是心里有数的……你……你要真和我在一起的话……以后……我有极大的可能留下你一个人……我……我不能这么自私……” 是的,他不能这么自私! 他的拾娘还很年轻,不该吊死在他这棵随时都可能枯萎的老树上,不该! “我还真没有见过比你还要死心眼的人!”陆拾遗眼见着秦承锐面上的神情重新由动摇一点点地转变成坚定,忍不住地就是脱口一叹。 “拾娘,我这样做也是为你好,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有多舍不得你受委屈!”秦承锐脸上表情很是认真的说道。 他还小的时候,与孪生妹妹秦佩蓉的关系并不算好,也许是那时候的妹妹还没有懂事的缘故,她很喜欢到外面鹦鹉学舌回来,用十分劣等的手段刺激他,说着一些让他心里非常难过的话。 其中最让秦承锐至今都记忆犹新的是那句:你这个害人精根本就没资格和我一起被娘生出来!就你这动不动就昏迷过去的倒霉样,现在还有爹娘不离不弃的照顾你,等到他们老了,你看还有没有哪个蠢女人肯跳进你这个无底洞来,为你牺牲、为你付出! 秦承锐那时候虽然很不被孪生妹妹待见,但是他的心里依然对她充满着天然的喜爱与好感。他不但不曾怨恨她在娘胎里抢夺了自己的营养,还一心一意的想要像其他两个哥哥一样,宠着这个唯一的妹妹。 正是因为这份在意,让秦承锐清楚的明白,妹妹所说的那些伤人话都是别人教她说的。他虽然心里很不好受,但是却不愿意把这件事情捅到父母面前——本来爹娘就因为他的身体焦头烂额了,他如何还舍得让他们多操一份心。 而且,如果不是他身体不好的话,他的父母也不会把所有的关怀和心力都集中放在他身上,以至于忽略了对妹妹的教养。 好在妹妹长大以后,就变得懂事多了。 她不再像幼时一样,没事有事地与他抬杠,相反,她就和爹娘一样,无微不至的照顾着他。 秦承锐心里真的是说不出的感激和喜悦。 可是这份感激和喜悦并不会抹杀掉曾经的一切,秦佩蓉曾经说过的话,依然在他的生命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秦承锐不愿意自己心爱的女子变成妹妹口中的蠢女人,他宁愿委屈自己,也不舍得伤她一分一毫。 在秦承锐的坚持下,这个问题只能暂且作罢。 不过,陆拾遗相信自己在秦承锐心里的影响力,现在拿不下不代表以后也拿不下,因此,在秦承锐有些歉疚忐忑又有些挣扎懊恼的注目中,陆拾遗对秦承锐露出了一个很是温柔又格外坚定地笑容说道:“我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感觉不到夫君你对我的一片真心,不仅如此,我还能清楚的感觉到夫君你此刻的顾虑和挣扎。夫君,没关系的,你不需要有太多的心理负担,反正我们还年轻,来日方长。” “你就不怕我坏心肠的让你就这么如同守活寡一样的守我一辈子吗?!”秦承锐喉头发堵。 “那我更求之不得了!”陆拾遗脸上露出一个喜出望外的笑容,“能与夫君这么好的人白头到老,是我一辈子的荣幸啊!” 陆拾遗语气里的真诚让秦承锐没办法违心把她的话当做欺骗他的谎言,他心里难受的厉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摊上这样一个毛病,如果他没有打从娘胎落地就得了这样一个怪病的话,那么,他与他的拾娘,现在不知道有多幸福。 在酒楼里用完丰盛的午餐以后,陆拾遗和秦承锐回到了府衙。 秦阮氏早已经在家里久候多时了。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儿子和儿媳妇此行的经历了。 当她听到陆家的那位千金因为偷看他们而被砸了小腿的时候,一脸幸灾乐祸地大笑出声。 “该!让她嫌弃我儿!哈哈!现在恐怕悔得肠子都青了吧!” 随后,秦承锐和陆拾遗又和秦阮氏说起了陆德正那建议她无论如何也不要回京城的话。 秦承锐因为从来就不曾多想过的缘故,在说到这个的时候,语气里还带着几分调侃的味道。 “还是娘说得对,我与拾娘确实是天定的缘分,您瞧,算命的道士说我不能去京城,您给我娶了个儿媳妇居然也是个不能去京城的——您说这是不是非常的有趣。” 有趣? 这一点都不有趣! 很清楚自己这外甥是因为什么原因而不能去京城的秦阮氏面色都忍不住有些发白。 与此同时,更让她为之忧虑不已的是才娶回来没几天的外甥媳妇! 因为对这方面实在是太过敏感的缘故,秦阮氏真的很担心对方也有着什么他们所不知道的敏感出身…… 就差没如同惊弓之鸟一样的把自己的亲外甥藏进老鼠洞里的秦阮氏突然对自己坚持要聘娶陆家的女儿在心里滋生出了一丝悔意。 她不是不喜欢陆拾遗这个外甥媳妇,而是担心拔出萝卜带出泥,她的外甥也会因为陆家这个养女还受到牵连啊! 也许是心中的恐惧太过浓重,让她脸上的表情也不自觉带出了几分。 而一直都在密切关注着她的每一个面部表情的陆拾遗在见到秦阮氏明明慌乱地不行还强作镇定的与他们有一句没一句聊天的举动后,忍不住地就是在心头一叹。 她的傻小子跟着她轮回了这么多世,就没有那一世成功跳出过皇家的那个坑! 她的傻小子这辈子有着一个在宫里做娘娘的姑母,那姑母还恰恰好的与他这辈子的母亲秦阮氏一起生孩子! 只不过他姑母的孩子一落地就夭折了,他母亲却顺顺利利的生下了一对龙凤胎! 还有当日她无意间听墙角时,秦阮氏在提及他家傻小子的身世时,那带着几分恐惧和敬畏的口吻,以及那句‘以你父亲现在的官职,我们未必不能奢望一下亲上加亲的可能’…… 越想就越觉得头昏脑涨的陆拾遗默默抬头看了眼自家——至今都还被秦氏夫妇蒙在鼓里——的傻小子,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纠结滋味的再次长叹了一口气。 第108章 替嫁冲喜的养女(8) 秦佩蓉足足养了大半个月的伤,才被秦阮氏解了禁足从自己的院落里放出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父亲秦良弼笞杖又被母亲秦阮氏狠狠训斥了一通的缘故,她看起来明显比平时安静了不少。 亲人之间从来就没有什么隔夜仇,更遑论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在最初的恼怒过后,秦良弼夫妇到底心疼这个独女,不舍得瞧她这蔫搭搭的模样,渐渐又对她转缓了面色,重新宠若珍宝起来。 秦佩蓉也仿佛彻底吸取了这次的教训一般,不但郑重其事的向陆拾遗这个三嫂道了歉,还老老实实的整日跟在母亲身边学规矩、学管家。 这样的秦佩蓉让秦阮氏说不出的心疼。 特别是她不止一次的注意到女儿痴愣愣地看着外甥和外甥媳妇好得宛若蜜里调油一般,整日无知无觉的在女儿面前晃悠,女儿还要强颜欢笑时,她的心更是犹如针扎一般的难受。 自己的女儿自己疼,眼瞧着女儿因为心里的煎熬下巴越来越尖,眼周的黑痕也越来越重的秦阮氏终于坐不住了。 在女儿神思恍惚地坐在她身边有一下没一下帮她绣着抹额的时候,她将瘦得就差没变成一把骨头的女儿抱进了自己怀里,轻轻顺着她仿佛变薄了许多的青丝,声音哽咽地说:“四娘,你心里要是憋得慌,你就和娘说,娘知道你难受。” 少女情窦初开的时候,谁没有偷偷喜欢过几个出色的男子呢。 她的外甥除了身体有些拿不出手外,不论是容貌还是才学还是性情都无一不让人为之倾倒。 女儿在知道两人并不是亲生兄妹的前提下,对外甥动心真的是再正常不过了。 只可惜,天意弄人,他们注定不能开始,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越想就越为女儿感到心疼的秦阮氏忍不住又把女儿抱紧了一些。 秦佩蓉把脸藏在自己母亲温暖的怀里,抽抽噎噎地说:“娘,我就知道这个家里也就只有您还惦记着心疼我了。” “你是我女儿,我不心疼你我心疼谁呢?”秦阮氏嗔怪地拍了下秦佩蓉的胳膊。 “我还以为你有了你的好儿媳妇就忘了我这个亲生女儿了。”秦佩蓉又把脸往秦阮氏温暖的怀抱里亲昵地蹭了蹭,语气里满满地都是委屈的味道,但是却没有了从前那种恨不得对陆拾遗杀之而后快的仇视。 “你三嫂才嫁到咱们家里来,又是以那样一种方式,我心里对她一直有愧,她又是个乖巧懂事的,你瞧这些日子她把你五弟带得多好。”秦阮氏很高兴女儿在提到她三嫂时的态度已经不再像从前一样戾气横生,声音也不由得为之轻快了不少。 “她确实很好,以前是我做得太过分了。”秦佩蓉垂下眼帘,露出一个很是惭愧的表情说道。 “你三嫂是个心宽的人,又向来与人为善,你是她嫡嫡亲的小姑子,她不会为了这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与你计较的。” 这姑嫂之间的关系就和婆媳关系一样,不是一般难处理。 不过这段时间,经过秦阮氏的冷眼观察,她发现自己选的这位外甥媳妇不是一般的能干和出色。 秦阮氏相信,只要她女儿秦佩蓉愿意主动把求和的姿态摆出来,对方一定会接得漂漂亮亮的,还半点话柄都不会给人落下。 这样的外甥媳妇让秦阮氏在欣赏的同时也难免会生出几分怜悯的心理。 毕竟正常的姑娘家,哪会像她外甥媳妇这样,小小年纪就养出了一幅走一步看三步的小老太脾性。 虽然她在自己面前一直都掩饰得很好,但是那偶尔流露出来的感激、忐忑,孺慕和渴望还是让秦阮氏忍不住在辛酸的同时也为对方感到心疼。 心疼这个小小年纪就命运多舛的孩子。 秦阮氏语气里对陆拾遗毫无保留的维护,让秦佩蓉的眼神有瞬间的闪烁。 面对母亲秦阮氏那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秦佩蓉再次垂了垂眼帘,苦笑一声道:“三嫂的年纪明明与我差不多大,却已经能够给娘分忧,做起事来,还有条不紊的让所有人都挑不出错,比起她,我还真不是一般的自惭形秽。” “四娘,千万别这么说,你也有你的优点。”秦阮氏不喜欢看自己女儿这副沮丧的样子,连忙出声安慰她道:“何况你也不仔细想想,你三嫂是吃了多少的苦头,才一点点的把自己身上的棱角磨圆,变成了如今这副人人喜爱的模样。” “她以前命苦,并不代表以后也命苦,”秦佩蓉俏皮地说:“从她嫁到我们家的那一刻起,她往后的日子就注定要在蜜罐里度过了。娘你是个温柔的好婆婆,爹这个做公公的呢,又从来不管儿子们后院里的事情,我三哥也是个疼妻子的好夫君,说不定三嫂啊,她就是个先苦后甜的命,要不然,她怎么能这么幸运的嫁到我们家里来呢?” 还嫁给了当今圣上的唯一一根独苗! 每次想到自己的囊中之物,就这么平白无故的被人截了胡,秦佩蓉的眼睛就控制不住的有些发红。 她的难受看在母亲秦阮氏的眼里却有了更深一层的含义。 “我怎么就成了你这个死心眼呢?这天下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好男子有的是,你何苦硬拴在你三哥这棵已经有主的树上?”秦阮氏看女儿秦佩蓉的眼神颇有几分怒其不争的味道。 是,这世上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好男子有的是! 可是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有着她三哥那样出众的容貌、那样可以把她送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皇后宝座的高贵出身! 是,她三哥这棵树确实有主了! 可是这主却是你们乱点鸳鸯谱胡乱拼凑出来的! 如果你们没有用这样的方式干涉三哥的人生,那么,他现在根本就没可能娶亲! 她也可以一直耐心地等到三哥身世大白,把他们这一大家子给接到京城里去享福! 这些年来,她一直心心念念的盼望着自己的愿望能够成真! 可是,却被一个疯疯癫癫的老道士给破坏了! 可是,却被她自以为是的父母亲人给破坏了! 她如何肯甘心?又如何能接受这一残酷的现实?! 眼底有戾色一闪而过的秦佩蓉抿了抿唇瓣,在脸上露出一个哀伤不已的表情道:“娘,您说的这些大道理我都懂,可是人的感情可以这样轻易改变的话,那么……这世上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为情而死的人了。” 秦阮氏被女儿话里所透露出来的不详意味惊得面色大变。 “四娘,你是存心用这样的方式,来吓唬为娘吗?” “我没有吓唬您的意思,我只是实话实说,”秦佩蓉嘴角勾起一抹惨淡地弧度,“这些日子我已经很努力的克制自己了,可是……我发现……在积累了这么多年的情愫面前,我的克制是那么的微不足道,我心悦了三哥这么多年,一心一意盼着将来有一日能够嫁给他做妻子……如今,即便我心里明白,这个梦再没有做下去的必要,可是我却依然无法控制自己,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心,也控制不了一直望向他的眼睛……我看着他……做足了一个好丈夫的模样,把三嫂照顾的无微不至,我看着他……以从未有过的温柔和体贴,整日整夜的陪伴在三嫂身边……” 两行清泪缓缓地从秦佩蓉的眼眶顺着面颊砸在了秦阮氏的手背上。 砸得秦阮氏都有些不堪重负般地哆嗦了下。 “我知道,我不该看下去,因为就算我再怎么看,这一切都不会有任何的改变,可是我依然忍不住……”秦佩蓉在说到这里的时候,用充满哀求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母亲道:“娘,再这样下去,我真的很可能会疯掉的……我甚至现在就已经觉得自己和一个疯子没什么分别了!” “四娘,娘的四娘,都是娘不好!都是娘不好!” 作为一个把儿女们当做自己的性命来看待的母亲,秦阮氏怎么受得了自己女儿在自己面前摆出一副这样痛苦又煎熬的模样! 可是现如今的她,除了道歉以外,又还能做些什么呢? 她的外甥已经娶妻,夫妻关系还颇为的和睦。 她的丈夫性格冷静而理智,绝不可能会为了女儿的一厢情愿,就甘冒风险的把他们一大家子的命都给填搭进去的满足她。 因此,她什么都不能做!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儿自苦! 看着在她面前哭得泣不成声的宝贝女儿,秦阮氏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她给哭碎了! 就在秦阮氏为女儿的痛苦煎熬束手无策的时候,秦佩蓉很努力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态,重新在脸上露出一个有些哀恳又有些倔强的笑容握住秦阮氏的手说道:“娘,女儿知道自己不争气,只会惹您担心,可是再在家里待下去,女儿真的……真的很怕自己会支撑不下去……您……您放我走吧……随便把我扔到哪个地方去都行……对现在的我而言,三哥就如同魔障一样,影响着我的方方面面,让我使出浑身解数都没办法解脱……” “你这孩子怎么尽说胡话,什么叫随便把你扔哪个地方都行?”秦阮氏心疼地摩挲着自己女儿憔悴的面容,“不过你出去散散心也好,这总呆在家里看着你三哥三嫂他们也是在活受罪!”因为太过心疼女儿的缘故,秦阮氏破天荒的对外甥产生了几分迁怒心理。 你们夫妻俩就算感情再好,也不能老跑到正房里来戳人眼珠子啊! 在自己院子里不行吗? 一定要显摆到外面来让别人看了受罪才乐意? 如果陆拾遗听到了秦阮氏的心声,她一定会大叫冤枉。 她和她家的傻小子可不是存心要在大家面前招摇显摆的,实在是习惯成自然。 毕竟这么多世以来,她和她家傻小子的地位都处于一个王朝的顶端,在所有人见到他们都要俯首匍匐的情况下,他们当然不可能去废那个闲工夫的为旁观者的阴影面积着想。 为了彰显自己对三子和三儿媳的宠爱,这些日子,秦阮氏一直都留他们小两口一起在正房用膳的。 眼瞅着外甥时不时给外甥媳妇夹一筷子菜,外甥媳妇也眉眼弯弯地给外甥舀一勺汤的秦阮氏只觉得自己额头的青筋,都不由自主地蹦了起来。 这时候的她,简直不忍心去看自己女儿秦佩蓉脸上的表情。 想到女儿刚才的恳求和她那张因为满心痛苦和煎熬而梨花带雨的脸,秦阮氏心里有了决定。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在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的时候,她郑重其事地宣布道:“过两天,我准备让你们大哥把你们妹妹送到她姨母家去住一段时间,不知道你们对此有没有什么意见?” “这是好事啊,”秦承锐在往妻子碗里夹了筷香酥鸡后,一脸乐见其成地说道:“四娘也有段时间没有去过姨母家了吧?想必也惦念得很。” 他一边附和着母亲的话,一边凑到陆拾遗身边,耐心地给她解说起这位姨母的身份来。 ——这些日子以来,即便妹妹有所收敛,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对妻子拾娘充满敌意,但是他心里却一直余悸犹存,很怕她们又再度杠起来!到时候他这个做丈夫做兄长的夹在中间,那可就真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秦阮氏嘴里说的这位姨母是秦阮氏的庶出妹妹,打小就与秦阮氏的关系非常的好,当初秦阮氏与继母斗个如火如荼的时候,她没少在旁边帮忙,两姐妹即便现在嫁的天南地北的,但是感情却一如往昔,依然亲密的不行。 秦佩蓉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对旁若无人的交颈鸳鸯,废了很大地劲儿,才在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说道:“是啊,就和三哥说的一样,我确实,确实很惦念着姨母,一直都很想着再去探望她呢。” 秦阮氏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在和儿女们通了气以后,就把这事拿到丈夫面前去和他商量了。 秦良弼不怎么乐意放女儿远行,直到秦阮氏把她妹妹马上要过寿的事情说出来,他才勉强点了点头。 “姨妹住的地方距离京城有点近,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你记得好生叮嘱一下大郎,让他仔细看好四娘,不许她胡闹。” 由于这段时间宁州府正巧出了一桩大案的缘故,秦良弼有些分身乏术,很多事情在略微过问以后,也就放下了。 当然,他之所以能够如此放心,也是因为这么多年以来,他的夫人秦阮氏在内宅一事上,从来都表现良好的从不曾让他有半分失望的缘故在其中。 在父母的支持下,秦佩蓉悄无声息地乘坐上了去往姨母家的马车。 在临上马车前,她的母亲秦阮氏眼眶含泪地抱住她,给她稳了稳头上有些松脱的发簪,祝她一路顺风。 秦佩蓉脸上表情难得带出了几分复杂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她抿了抿嘴唇,回拥了一下她,再深深地望了眼自己面前的熟悉景物,然后头也不回地乘坐马车在长兄的护持下离开了宁州府。 秦佩蓉离去以后,秦家人的生活彻底回归了平静。 除了偶尔秦阮氏会念叨一下长子与女儿到没到以外,其他人都觉得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冲喜的功劳,自从陆拾遗嫁进来以后,秦承锐再没有往日那种动不动就昏迷过去的情况发生。 秦良弼夫妇几乎是用一种喜出望外的心态,看着他们的外甥一天比一天的变得精神活跃起来。 原本还因为这外甥媳妇的身世,心中颇有几分不安和忐忑的秦阮氏也不止一次地在丈夫面前自得道:“瞧瞧!瞧瞧!我就说了元道长不可能在这样的大事上,随便糊弄我们的!瞧瞧!现在的承锐多好啊!哎呀呀……一看到他现在这精神抖擞的样子,我就忍不住想起我刚把他抱……刚把他生下来的情景,”在丈夫陡然转利的眸光中,秦阮氏忙不迭地转换口风,“那时候的他可真的是瘦弱的跟只小猫崽子似的,哪里有现在的半分出色!” 一说起自己曾经的丰功伟绩,秦阮氏就止不住地眉飞色舞,“幸好我们坚持把他留下来了,要不然,我们又怎么能收获这样一个孝顺又贴心的好儿子呢!” 自从秦承锐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情形变得好转起来以后,秦良弼夫妇也不再如往常一样的时刻把他拘在宁州府衙的后院里不让他出去。 反正距离他们曾经做下的那件大事也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他们外甥的相貌也有五六分像极了秦良弼这个做舅舅的,既然这样,他们又何苦总把孩子困在家里哪都不让去呢。 早已经把秦承锐看作了自己孩子的秦良弼夫妇对于这个常年都要呆在家里哪里也不能去的外甥可是说不出的心疼,巴不得他能够过两天畅快的日子。 在两人的刻意纵容下,秦承锐和陆拾遗几乎每天都会跑到外面去游山玩水,也每次都会记得给家里人带各种各样的小礼物。 秦承锐和陆拾遗夫妇的用心,让秦良弼和秦阮氏十分的感动,虽然他们没有在面上把这份感动表现出来,但私底下,可是对两人夸了又夸的。 秦承锐和陆拾遗频频外出的举动,也吸引了宁州府其他人的注意力。 原本还有些对秦三公子居然娶了一个孤女而非议不止的宁州府人在见了秦三公子那健康的不能在健康的模样后,不约而同的在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在心里,他们也不止一次的感慨着:难怪秦知府夫妇一直口口声声的告诉大家说那寄养在陆家的孤女是他们第三子的命定之人,果然不错啊!瞧瞧,这陆家的孤女嫁过去才多长时间,秦三公子就好得跟个全乎人似的,整天往外跑了。 由于大家都住在一个府城里的缘故,陆家人怎么可能会听不到有关秦三公子与他们家养女的各种八卦消息。 在外人面前,一直摆出一副祝福架势的朱夫人在家里没少把陆拾遗骂个狗血淋头。 什么便宜她了,什么捡她女儿不要的东西之类的话是张口即来。 陆蕊珠表面一副并不在意的样子,可是心里还是十分的不是滋味。 特别是在她听说秦家的大小姐因为得罪了陆拾遗而被秦知府夫妇给暂时流放到别的地方反省去了以后,她的心更是如同烧了一把火一样的难受的厉害! 要知道! 她陆拾遗现在享得福,可都是她陆蕊珠见她可怜恩赏给她的! 为了让自己的心里能够好过一点,还在养伤的陆蕊珠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安慰自己。 直到她腿伤养得差不得,终于可以跟着母亲一起去外面走动以后,她才发现这样的好过完全就是在要多可笑就有多可笑的自欺欺人! 宁州府住着一位曾经给先皇做过乳母的老太君,她的寿辰一向都是整个宁州府的大事。 即便是一直摆出一副独善其身的架势,从来就不准妻儿与宁州府的人有过多来往的秦良弼也不得不屈服于现实的带着全家人来给这位老太君拜寿。 有句话说得极好,不是冤家不聚头! 秦家人的马车刚进了巷子不久,陆家的马车就哒哒哒的也从巷子口拐进来了。 两家人这面一碰,顿时都有些尴尬的不行。 秦阮氏又是个眼睛里掺不得沙子的。 她几乎是光明正大地将被表姐朱芯兰搀扶着,整个人瞧上去还有一点一瘸一拐的陆蕊珠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个遍儿,然后在陆德正和朱氏夫妇颇为不自然的尴尬面色中,重重一哼,扭头对紧跟着她从马车上下来的儿子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你媳妇儿给小心搀下来!老太君可是一直念叨着要见见她这位我们家的小福星呢!” 秦良弼重重咳嗽了一声,对妻子这堪称抬杠一样的行为颇有几分无奈。 而秦承锐则直接无视了陆蕊珠那哀怨悱恻的目光,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撩开帘子,小心翼翼地把陆拾遗搀扶了下来。 虽然秦陆两家人早已经默契十足的决定在以后的日子里老死不相往来,可是在真的碰上以后,也不能什么话都不说。 秦阮氏在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磨着后槽牙让外甥带着外甥媳妇去见过她的养父母。 知道他们早就把秦知府全家得罪狠了的陆德正夫妇表情很不自然地与陆拾遗二人意思意思的寒暄了两句,就兵分两路各走各的了。 特意跟着表妹来见世面同时也是来照顾表妹的朱芯兰看着前面不远处那对璧人刻意压低嗓音凑到表妹陆蕊珠耳边说了句寓意深长的话。 “真没想到秦三公子居然是这样一副仪表不凡的出色模样,哎呀呀,这样好的夫婿怎么就落到了那个白眼狼的手里呢,真的是太让人遗憾了。” 陆蕊珠默默听着自己表姐的话,脸上的表情在不自觉的时候又阴郁了几分。 在老太君的寿宴上,陆拾遗大出风头! 为了让陆家人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秦阮氏对陆拾遗可谓是极尽夸奖赞美之能事,只就差没把自个儿的外甥媳妇夸成了一个天上有地下无的神仙妃子了! 认识秦阮氏的人还没见她如此待见过一个姑娘,还是她的儿媳妇,都不约而同在旁边用善意欣赏的眼神来回打量着陆拾遗不放。 陆拾遗见过的大场面只能用多如繁星来形容,自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给秦阮氏拖后腿,而她那安之泰然的稳重表现也让众贵夫人眼中异彩连连,不停地在嘴里抱怨朱氏实在是太过吝啬,居然舍不得把这么好的女儿给带出来让她们瞧瞧,若是她们早知道陆家的这位拾娘居然如此合乎她们的眼缘,她们早就先下手为强了,哪里还用等知府夫人出手! 就连老太君也满脸慈和地拍着陆拾遗的手,亲自让身边的丫鬟捧了一套精致非常的头面送了过来给陆拾遗做见面礼。 和养姐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养姐在台上被人众星捧月,她却在台下干看着的陆蕊珠忍不住红了眼珠。 那样一个连自己妹夫都要抢的白眼狼如何当得起这些夫人们的赞誉?! 如果不是她与厉公子的婚约还没有彻底敲定,她一定要当众拆穿了对方那张不要脸的狐狸皮! 夺夫之恨,不共戴天! 终有一日,她会让她陆拾遗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 就在陆蕊珠心里恨得牙痒痒又不得不强逼着自己微笑时,老太君府上的管家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老太君挑了挑眉,用一种很是从容大气的语气说道:“是皇上又派人给老婆子我送东西来了吧?皇上也真是的,总揽着这大丰的万里江山,还每年都记得我老婆子的生辰!” 她一面说着,一面抬手让丫鬟们把她搀扶起来,不想她府上的管家又往前走了一步,“这次一起跟过来的……还有一队……还有一队准备押解秦知府一家人进京的大内禁卫!” “什么?!”老太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事实。 其他人也是一片哗然之色。 秦良弼夫妇的脸色更是瞬间变得比雪还要苍白。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老太君迫不及待地问道。 管家脸上表情很是复杂地偷瞄了秦家人一眼,特别是秦承锐,然后才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说道:“秦家的大小姐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身进了京城,敲响了登闻鼓,状告、状告她父母欺君罔上,私藏皇嗣,也就是秦三公子,宫里的贤妃娘娘已经被盛怒中的皇上给、给直接……打入冷宫了!” 第109章 替嫁冲喜的养女(9) 管家带来的这个消息实在是太过震撼人心,让参加寿宴的人连嫌都忘记了避的就只知道死死地盯着秦家人看。 一直都在强颜欢笑的陆蕊珠更是因为太过震惊的缘故,掉了自己刚刚用手帕垫着送到嘴边,张口欲吃的银丝卷。她的大脑里也在反复地重复管家刚才说的那句秦家大小姐只身进京,敲响登闻鼓,状告她父母欺君罔上,私藏皇嗣的话! 欺君罔上,私藏皇嗣? 皇嗣? 秦三公子?! 秦三公子是皇嗣?! 精神刺激过度的陆蕊珠脸上表情格外复杂地扭头去看自己的母亲,用故作镇定地语气说道:“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今圣上……他、他直到今天都……都……还没……” “你没有记错,”心里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的朱氏脸上的表情也是说不出的一言难尽。“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而在另一边坐着的陆德正心里也是说不出的诧异和不敢置信! 眼睁睁地看着大内禁卫统领齐宏亲自带着一对禁卫走进来的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在妻女不可置信地目光中霍然站起,疾走到陆拾遗面前道:“大归吧!拾娘!你直接跟秦三公子和离吧!你嫁入他们家的时间还不到半年,又没生下一儿半女,正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你跟为父回家去吧!” 陆德正的这一举动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意料。 朱氏更是不顾一切地上前来拽他,“你疯了!为了个养女你要把我们一大家子都撘进去吗?!” 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撇清都还来不及了,还主动送上门去?! 陆蕊珠也被陆德正这一突如其来的行为给弄得怔愣当场。 显然,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的父亲居然会在这样危险的紧要关头,拉养姐一把。 还是说,他真的如她母亲朱氏情急激愤之下所说的那样,疯了吗?! 陆德正无视朱氏的拉扯,目不转睛地继续紧盯着陆拾遗不放——仿佛只要陆拾遗点一下头,哪怕倾家荡产,他也会把她给带回家去。 这样的陆德正让陆拾遗下意识地挑了挑眉头,不论是从原主的记忆还是从别的地方来看,陆德正对她这个养女应该是没有什么感情的,要不然也不会半点内疚心理都没有的拿她这个养女来顶缸冲喜—— 可是,陆拾遗自问自己在识人方面还有几分能耐,从陆德正焦急的眼神和紧张的面色上来看,他是真心实意的想要拉拔她一把的。 陆德正这超出常理的行径让陆拾遗不由得又想起了当初她与她家的傻小子回门之日,陆德正语焉不详所说的那句‘好好呆在宁州府,永远都不要到京城去’的话。 眉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紧蹙成一团的陆拾遗在心里若有所思的琢磨道:莫非这原主的身世也和京城里的某个大人物有关? 因此,陆德正才会讳莫如深,才会在这样一个敏感异常的危险时机,对她这个一直不怎么待见的养女伸出援手。 就在陆拾遗陷入沉思之际,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秦承锐用不容辩驳的语气道:“多谢陆大人的好意,我这就写下和离书与令媛和离!” “承锐!你开什么玩笑?你怎么能够跟拾娘和离,你不要命啦!”对这一天的到来早有预感的秦阮氏在最初的失魂落魄后,很快就恢复了镇定,眼见着陆德正过来的她刚要严词拒绝对方的所谓‘好意’,没想到外甥反倒先她一步的做了决定! “娘,我们此去京城祸福难料,拾娘嫁给我已经够委屈了,我不想她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也跟着我们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而且正如陆大人所说,我们之间并无儿女牵绊,就算现在和离也再正常不过。”秦承锐语气十分平静的对自己母亲解释道。 没有一刻,他比现在更庆幸自己忍住了男性的本能冲动,即便是被自己的妻子无数次诱惑的血气上涌,也没有做到最后…… 秦承锐是男人,他清楚男人的劣根性。 他不希望在自己死后,妻子另嫁他人时,被他未来的丈夫瞧不起。 哪怕是一点点他都不能容忍。 秦阮氏虽然早就知道外甥对外甥媳妇的感情很深,但是她没有料到已经深到了这样一种地步。 望着外甥不舍难过中带着几分祈望希冀的眼神,眼眶有些湿热的秦阮氏喉头哽咽地点点头道:“承锐,你做得对,娘……娘为你感到骄傲。”她深吸了口气,转头望向直到现在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的老太君,恳请她能够送一套文房四宝上来。 老太君没怎么犹豫地就点头应下了。 只是在她要招呼丫鬟以前,陆拾遗却在所有人都为之动容的眼神中,语速飞快地开口了。 “夫君,和不和离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你不能自己一个人擅做主张!而且,夫家一有事就和离,你把我陆拾遗当什么人了?我坚决不同意!” 秦承锐闻言,一脸无奈的看着妻子说道:“拾娘,不要任性,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我没有和你开玩笑,”陆拾遗对她家傻小子一有事情就拼了命似的想要把她摒除在危险之外的举动没辙。“街上的小儿都知道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板凳拖着走呢,你让我就这么丢下你,我如何忍心?” “你就算再不忍心我也不会让你和我一起进京的!”秦承锐咬住后槽牙,将脸撇到一边不去看陆拾遗此刻的表情,他怕自己看了会心软。“你听话……乖乖的在家里等我三,不等我一年,如果我能够平安无事的话,那么,我一定会回来接你,如果……如果我不幸遭了毒手……那你就……那你就再找个人嫁了吧……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在将来的日子里,能够过得平安喜乐,儿孙满堂。” 秦承锐这如同出自肺腑一样的叮咛让在场很多女眷都不由自主的红了眼眶。 特别是陆蕊珠和朱氏。 虽然她们知道秦承锐此行必然凶多吉少,可是这并不意味着她们就能够违心说他不是一个好丈夫。 毕竟,不是所有男人都能够在这样的危险关头,第一时间去想方设法的保护自己的妻子,并且动作迅捷无比的把她送出这个是非圈的。 “我很喜欢你的祝福,我也希望自己将来能够如你所说的一样,平安喜乐,儿孙满堂。”陆拾遗在所有人的错愕目光中,伸出双手将秦承锐的脸一点点地挪捧到自己面前,与她四目相对,“但是,我希望这一切,那个让我平安喜乐,儿孙满堂的人,是你,是你秦承锐。” 陆拾遗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有泪水扑簌簌地流出来,她却顾不得去擦,只知道固执地紧盯着秦承锐满布挣扎的神情不放,“夫君,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管我此番与你同去京城,会面临着怎样的危险坎坷,我都不后悔,只要你还留在我身边,只要我们不分离。” 陆拾遗的话也让秦阮氏流下了眼泪。 她呜咽着对秦承锐道:“承锐,听你媳妇儿的吧,你忘了元道长说的话了吗?你们是不能分开的呀!” 秦承锐一脸苦笑地看着陆拾遗道:“你何苦跟着我一起去送死呢?” 如今厉皇贵妃在大丰朝的地位完全可以说是一手遮天来形容,他这个贤妃之子进了京以后会是个什么下场,傻子都能够想得出来! 他的拾娘…… 怎么就这么的傻呢? 傻得他都不知道该说她什么才好了。 “因为对我而言,再没有哪个地方比你身边更让我觉得安全和舒心了。”陆拾遗无视了陆德正难看异常的脸色,唇角弯起了一个大大的弧度。 她知道这是她家的傻小子妥协了。 他愿意让她跟着他一起去京城了。 从进来以后,就没有发表过半句言论的禁卫统领见他们达成共识以后,在大家有些栗栗危惧的紧张注目中,抬脚走到陆拾遗等人面前,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知道他这是在变相为他们保留颜面的秦家人感激地望了他一眼,在大家的窃窃私语中,缓缓朝着门口走去。 在那里,他们见到了被两个禁卫看管着的,仿佛在短短一瞬间就老了十几岁的秦良弼。 面色铁青的秦良弼一见到他们出来,蕴含了滔天怒火的目光就锁定在了妻子秦阮氏的脸上。 他咬牙切齿地瞪视着她,一字一顿地问道:“那个孽女是怎么知道的承锐的真实身世的?是不是你告诉她的?是不是?!” 从听到有大内禁卫要押解他们进京后,大脑就有点发懵发木的秦阮氏被丈夫这么一提醒,她总算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们现在这样的处境是拜谁所赐! 她的眼眶几乎是在瞬间又变得红透了,脸色也白得像刚刚从坟墓里飘荡而出的鬼魂。 “我又没有昏头,这样天大的事情,我哪里敢跟她一个孩子说?是她自己不小心偷听到的,然后过来问我……我被她缠得实在是脱不了身,才……才……”被女儿在心口上猛捅了一刀的秦阮氏此刻难受地几乎无法呼吸,她用力揪着胸口上的衣服,“她怎么能这么做呢?我们哪里对她不好,她要——她要想不开做出这么可怕的事情出来!” “都到了这步田地,你还在为她说好话?她哪里是一时想不开?分明就是早有预谋!”秦良弼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可见对这个女儿已经恨到了骨头里。“难怪她前段时间突然变得如此乖巧,又是郑重其事的向她三嫂道歉,又是勤勤恳恳的协助你管家!你还在我面前夸她!” 回想起往事的秦良弼只觉得背脊生寒。 “她这哪里是把我们当亲人看待?分明就是当置之死地而后快的仇人啊!她巴不得我们全部死光她才甘心啊!”秦良弼一拳砸在了旁边的门框上,鲜血染红了指关节也没有皱一下眉头。 秦阮氏被秦良弼这一拳惊得浑身都止不住地打了一个哆嗦。 她嫁给秦良弼以来,还是头一回见他生气成这个样子,仿佛整个人都失去了理智。 秦承锐见此情形,连忙拦在了秦阮氏的前面,虽然他心里对自己的身上也非常的震惊,但是,这却并不影响他继续把秦良弼夫妇当作自己的亲生父母一样尊重,毕竟如果没有他们的话,这世上还有没有他秦承锐的存在都是未知数呢。 被外甥这么一挡的秦良弼总算又重新恢复了冷静。 他用力攥了攥自己的拳头,努力调匀了自己有些凌乱的呼吸,郑重其事地对禁卫统领齐宏做了一个拱手的动作,与他热火朝天地寒暄起来。 禁卫统领齐宏明显对秦承锐十分的好奇,他的眼神时不时的会往他那边瞄上一眼,不过却并不带有恶意。 这样的发现,让秦承锐和陆拾遗都在心里微微的松了口气。 饶是他们脑袋瓜子再灵活,在这条道阻且长的上京路上,恐怕也很需要对方的多多照应。 毕竟,这禁卫统领对他们抱有善意的话,那么这条路即便走得再怎么艰辛,最起码的,他们的生命还是能够有所保障的;可若是这禁卫统领对他们抱有恶意的话……那么,他完全可以在把他们锁拿出城后,监守自盗的直接把他们给杀鸡宰鸭似的砍杀个精光,他们还半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事实上,禁卫统领齐宏对秦承锐还真不是一般的好奇,要知道早在很久以前,因为厉皇贵妃的强势和凶残,大家就已经默认了下一任帝王很可能要在宗室中选出了,在这样的情况下,突然冒出一位成年的皇子来,那与一石激起千层浪又有什么分别? 特别是对那些早就心心念念的惦记着皇帝宝座的皇室宗亲而言,这与从他们口里夺食又有什么分别呢? 正是因为清楚的了解这位主子的身份有多特殊多棘手,禁卫统领齐宏的心里才会觉得不是一般的压力山大。 当然,在压力山大的同时,禁卫统领齐宏的心里也蕴藏着几分激荡之情。 刨根究底,若非心里头在意,圣上他老人家又怎么会金口玉牙的不顾厉皇贵妃的强烈反对,而把他这个禁卫统领给亲派出京来把这位流落民间的新出炉皇子给接回去呢? 从这里就可以看出,这位皇子还是很值得他齐宏投资的。 别的不说,只要他能够顺顺当当的把这位皇子给扶上帝王的宝座,那就是实打实的从龙之功啊! 已经做了二十多年禁卫统领的齐宏觉得自己抗拒不了这个诱惑! 因此,在还没有来到宁州府以前,他就已经在肚子里打好腹稿——只要那位皇子瞧着还有点为人君主的资质和派头——那么,他就心甘情愿的为其效犬马之劳! 面对秦良弼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禁卫统领齐宏二话不说的给予了十分热情的回应。 不仅如此,在秦良弼壮着胆子向他打听京城里的消息的时候,他也没有丝毫保留的有问必答。 而禁卫统领齐宏这样堪称旗帜鲜明的态度也终于让秦良弼肯定了一件事情:对方这是在向他们示好! 这让秦良弼止不住地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等到齐宏亲自把他们一家五口人送上马车,还姿态摆得很低的做出了一副在马车周围护送的姿态时,他那僵得死紧的背脊也有了些许的放松。 “看样子,圣上对于承锐还是没有恶意的!”秦良弼压着嗓子对大家说道。他是个实打实的聪明人,从禁卫统领齐宏的表现上,他就已经看穿了皇帝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儿子的真实心理。 也对,皇帝也是人,也渴望天伦亲情。就算他以前因为厉皇贵妃的关系有情饮水饱,但并不代表在年纪大了以后,他也不渴望有一个真正的与他有着血缘关系的晚辈常伴在侧。 眼见的丈夫脸上的表情又有所缓和的秦阮氏也不再像刚开始一样害怕了,她犹豫了一阵,偷偷地拿欲言又止的眼神冲着丈夫秦良弼瞄个不停。 以前的秦良弼很喜欢妻子这副模样,也愿意配合她,可今时不同往日了,眼下瞧着都要火烧眉毛了,他当然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对这样的闺房之乐兴致勃勃。 他径自板着一张脸看着秦阮氏道:“有什么话你想说就说吧,何至于做出这样一副上不了台面的样子惹孩子们笑话?” 还从没有在丈夫秦良弼面前享受过这待遇的秦阮氏眼眶控制不住的又有些发红,她用力吸了吸自己的鼻子,声音带着几分忐忑的说道:“夫君,你别生气,我只是想要你问一问,问一问外面的那位大人,大郎和……和四娘他们现在的情形如何?” “问一问大郎可以,至于四娘,你就权当我们从没有生过这样一个孽障吧!”秦良弼面无表情的说道。 秦阮氏呜咽一声,还想开口,被陆拾遗轻轻握住的手,秦阮氏泪眼婆娑地去看自己的外甥媳妇,“拾娘,你帮你妹妹求个情,那孩子,那孩子从小就被我们宠坏了,她根本就不知道她这样做意味着什么,她肯定是被人糊弄了还是怎么的,拾娘,你、你帮娘好好的劝劝你公爹好不好?” 陆拾遗垂了垂眼帘,面对秦阮氏充满殷切和渴盼的目光,神情有几分复杂的说道:“娘,比起四娘,您现在更应该关系的是……是其他人,特别是五弟和侄儿侄女们,他们还那么小,就要跟着我们上京,要是中途有什么差错……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虽然大家都没有刻意提起此行的凶险,但是不代表着他们心里没数——很清楚这就是一条不归路的秦阮氏再也顾不得给她唯一的娇娇女求情了。 她伤心地重新把早已经哭得湿透的手帕压在自己红肿的眼睛上,“她怎么能这么做了!她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呢?!她难道不知道她这样做会把我们全家人都统统害死吗?!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当初我就不该把她放走!当初我就不该心软的听了她的话!” 手心手背都是肉,即便是秦阮氏在心疼自己的女儿,现在也不由自主的对秦佩蓉生出了几分恼恨之意。 是啊,外甥媳妇说的不错! 现在的她,更需要担心的是家里的几个孩子啊! 他们还这么小,就要被自己的姐姐(姑姑)连累的长途跋涉去京城接受那未卜的命运! 不仅如此…… 中途还很可能被不知道那方派来的杀手给直接…… 越想就越害怕的秦阮氏再也承受不住这满心的压力,眼前一黑的就这么晕厥了过去。 以前哪怕是秦阮氏在绣花的时候扎了手,都要一脸焦急的凑上去给她上药的秦良弼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的直接吩咐陆拾遗好生照顾她以后,就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的外甥身上了。 秦承锐被他看得脸上的表情很有些不自然,但还是轻轻地叫了声父亲。 秦良弼用力闭了闭眼睛,喟叹一声道:“承锐,实际上你不应该叫我父亲的,你应该叫我舅舅,我是你亲生母亲贤妃娘娘的兄长,你是被我和你舅母私自藏匿偷偷摸摸抚养长大的皇子,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儿子。” 即便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但是当舅舅亲口承认的时候,倾城泪还是控制不住的瞳孔一缩,他强笑一声道:“爹,不管您是不是我的亲生父亲,在我的心里,您都是,毕竟,生恩不如养恩,养恩大于生恩,如果没有您和娘的话,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呢。” 秦承锐的话让秦良弼眼中闪过一道欣慰的光芒,他深吸了一口气,给秦承锐讲起了那个至今都让他记忆犹新的瓢泼雨夜。 “你娘……你舅母与你母亲的感情很深,她禁受不起你母亲的苦苦哀求,偷偷把你绑在肚皮上带出了宫,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还没有一只刚出生的小猫崽大,瘦弱的让人心疼——” 秦良弼在说起往事的时候,眼眶也忍不住的有些潮湿。 “这些年来,我们一直都在犹豫着,要不要把你的身世告诉你,可是你也知道,你的情况不比其他,你的身体又一直时好时坏,我们真的不敢把所有的一切都对你和盘托出,我们只能默默的保守着这个秘密,在心里侥幸地盼望着,盼望着这秘密永远都不会有曝光于天下的那一天!” 陆拾遗看着完全沉浸在秦良弼述说中的丈夫,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虽然他现在看着灵魂已经稳定了不少,但是并不代表着如果他情绪过于激动的话,他不会再次晕厥过去啊! 被陆拾遗提醒的秦承锐连忙调整自己的心情,他尽管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原因而没事有事就会昏睡过去,但也清楚的明白眼下的自己是决计不能再昏迷过去的。 如果他真的在此刻昏迷了,那么,很可能会发生很多谁都不想要看到的可怕后果。 别的不说,就说眼下在外面光明正大听墙角的禁卫统领齐宏,除非他脑子被门挤了,否则绝不可能会在一个身体有问题的皇子身上下重注的! 一心陷入自己的思绪中的秦良弼并没有注意到外甥小两口之间的私密小动作,还在自顾自的把话往下说。 “不论是我还是你舅母还是你母亲,都希望你能够和其他的普通孩子一样平平安安的长大,快快乐乐的娶妻生子,无忧无虑的幸福一辈子!只可惜,”秦良弼在说到这里的时候,眼里带上了一丝恼怒的色彩。“这一切,都被你的好妹妹给破坏了!直到现在我都想不明白,她这样做到底是图什么?她难道就不知道她这样做害得不止是我们,就连她自己也要搭进去吗?!” 秦佩蓉还真不知道作为告发者的她居然也会受到牵连! 在被顺天府的衙役们反剪着双手拖进天牢里的时候,她还整个脑子都有点发懵。 为了敲登闻鼓而硬受了二十大板的她在被人随手扔到天牢监房里的草堆上时,才后知后觉地清醒过来,挣扎着爬到监房门口不停地敲着铁栏杆让他们放她出去!说她是圣上唯一皇子的嫡亲表妹,他们不能这样对她! 秦佩蓉足足叫了大半个时辰,都没有人来理睬她。 直到她的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来,直到又过了大概半个多月后,她的姨母和她的两个表姐和表妹以及她的几个表嫂也被关到这座监房里来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在一时冲动下,捅出了一个怎样可怕的根本就无法收场的巨大的篓子! 秦阮氏的庶出妹妹冯阮氏是个温柔似水的女人,她很少与人为恶,更遑论发脾气了。 可是在看到那浑身脏兮兮,蓬头垢面还带着一丝伤口得不到有效治疗而散发着腐臭味的外甥女时,她却如同整个人都失去了理智一般的猛扑了过去,抓住她的脖子就是一阵歇斯底里地摇晃! 她就差没直接把秦佩蓉活生生地给掐死过去! 第110章 替嫁冲喜的养女(10) 禁卫统领齐宏在来到宁州府以前,就已经猜到此次押解之行,很可能会出现问题,但是他心里依然抱着侥幸心理,认为只要小心一点,还是能够顺顺利利的带着秦良弼一家回到大丰京城的。 不管怎么说,京城那些人就算再怎么想对秦三公子这位自幼流落民间的皇子下手,也不可能明目张胆的要他的命。 出身与眼界让齐宏错误估计了对方的野心,从他们出发开始,一拨又一拨的杀手就如同潮水一般朝着他们涌来,招招夺命的让齐宏和他手下的禁卫们疲于应付。 好在,远在大丰京城的皇帝早已经预料到他们在回来的途中会出现危险,居然派了重兵前来护送。不仅如此,被齐宏派人扭送押解进京的杀手更是被盛怒的皇帝审撬出了幕后主使者后,刀刀凌迟了! 皇帝的决心被所有人看在眼里,在又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把秦三公子送入阎王殿以后,京城里的众人终于偃旗息鼓,决定以待来后。 虽然这些人已经彻底停手,但是他们原先的所作所为却让秦阮氏在极度的担惊受怕中变得整个人都有些神经质了。 她一时怨怪女儿秦佩蓉行事太过不择手段,害了全家人;一时又责备自己太过掉以轻心,居然没有察觉到女儿的异常行径,不配做一个合格的母亲。 偶尔,她还会在心里对小姑子贤妃和外甥秦承锐也生出几分恼恨与不满的情绪。 她觉得如果不是他们母子,自己一家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样一个悲催无比的地步! 面对养母的迁怒,秦承锐面上不显,心中却还真有几分说不出的难过。 陆拾遗对于他的情绪十分敏感,自然好一顿的安慰,不想,他以极快的速度振作起来,还反过来安慰了她一把。 “娘现在对我虽然有些恼怒,但是我知道她心里还是十分在意我的,毕竟这么多年的亲情不是假的,倒是你,这些年在陆家,恐怕受了很多委屈。” “如果那些委屈都是为了让我能够在现在遇上你,那么我甘之如饴。”知道秦承锐现在的心情必然十分糟糕的陆拾遗眉眼弯弯地与他开起了玩笑。 秦承锐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心里说不出的复杂。 比起他的养母和两位嫂嫂,他的妻子实在坚强的超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她不仅没有因为几番的颠沛流离和几度的生死一线而生他这个罪魁祸首的气,还一门心思地把他放进心坎里一样的疼惜着。 甚至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她第一个想到的也不是保护自己,而是他这个只会给她拖后腿的累赘夫君。 秦良弼一直都为自己擅自做主给皇子娶亲的事情感到忧心忡忡,但是在看了陆拾遗这一路的表现以后,他突然就觉得,就算把这样一个外甥媳妇带到皇上面前去,他也不会有任何的心虚和害怕了! 因为他也是男人,他知道一个对自己丈夫不离不弃甚至时刻把他放在第一位的妻子有多么的可贵。 他甚至有一种很奇特的错觉,外甥媳妇将来就算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不会像他的妻子秦阮氏一样,把自己的丈夫放在孩子后面,而他的外甥也同样如此! 之所以会这样觉得,是因为他们看上去就好像这辈子都为了彼此而活一般,只要不把他们分开,那么这世间的任何一切,他们都愿意也能够毫不留恋的割舍。 这样浓烈的感情,让秦良弼在惊羡的同时,也忍不住望而怯步。 毕竟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像他的外甥和外甥媳妇一样,有情饮水饱的。 不过从这里也可以看出,他的外甥确实像极了当今圣上! 圣上对厉皇贵妃何尝又不是这样一种义无反顾的,为了她都能够与全天下为敌的感情呢?! 想到他们即将与那个就差没来个二圣临朝的女人对上,秦良弼的脊背就止不住的感到发寒。 就在秦良弼想到厉皇贵妃的时候,厉皇贵妃正在与大丰朝的皇帝万崇帝进行着一番激烈无比的争吵。 “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违背自己的诺言了,”厉皇贵妃用充满失望的语气对万崇帝说道:“你总是有着诸多借口,本宫听腻了,也听烦了,也不想再与你妥协了。” 厉皇贵妃在万崇帝惊恐的眼神中,略微勾了一下唇角,“如今本宫就把话撂在这里,如果,你实在是要迎那个你背叛了本宫的贱种入宫的话,那么……你就先用一杯鸩酒把本宫毒死的吧!省得本宫瞧了犯恶心!” “姣姣儿,你怎么就一点都不明白朕的苦心呢?”万崇帝一脸焦头烂额的表情。“如果不是为你着想,朕又怎么会把那样一个人召到京里来戳你的眼!” “本宫懂你的意思,你不就想着怕你百年以后,我被皇室推举的新帝和满朝文武算秋后帐吗?本宫早就和你说过,本宫不怕!本宫一点都不怕!相反!本宫还巴不得那些窝囊废早点来本宫面前耀武扬威呢!” 厉皇贵妃眼睛瞪得大大的,猩红地血丝在她的眼球上一点点地弥漫开来,让风韵犹存的她平添了几分狰狞地味道。 “这些年,他们害本宫害的还不够惨吗?”她伸出一根戴着宝石护甲的手指对准万崇帝的胸口就是一阵狠戳。 万崇帝哪怕疼得不行,也舍不得伤她半根汗毛,只知道继续耐着性子哄她,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把她给重新哄转过来。 一向对万崇帝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的厉皇贵妃一点都不觉得这是万崇帝对她的恩宠。相反,她厌极了他这做了对不起她的事以后,就摆出一副做小伏低姿态哄她开心的龌蹉模样。 “他们说本宫的身份太过卑微,不够资格母仪天下,本宫就仿佛焊死在这皇贵妃的位置上似的,二十年如一日!他们说你是皇帝,要雨露均沾,你就顺着他们的话,广选秀女进宫!” 厉皇贵妃眼中的怨恨之色如同要形成实质一般地几欲喷薄而出。 “季崇年!你的良心当真被狗吃了吗?当年若无本宫的舍身相救,你能坐得稳这张龙椅吗?你能吗?你忘记当年你是怎么和本宫发誓的?!你前脚才和本宫说这辈子要与本宫一生一世一双人!后脚你就纳了一大堆的妃子入宫?甚至还让她们生下你的孩子?!” “姣姣儿……”万崇帝可怜巴巴的叫道。 “别叫我!”左侧脸上有一条又细又长狰狞疤痕的女人满脸冷笑地打断了万崇帝的话。“本宫不稀罕什么养老送终的儿子!你要对本宫还有几分真心的话,那么……就把那个混淆皇室血脉的孽种给了结了吧!否则!这次可不会像十几年前那样简单了!” 在说到十几年前的时候,厉皇贵妃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说不出的复杂和怪异。 “姣姣儿,你可千万不要吓唬朕啊,你知道朕要是没有你的话,晚上根本就睡不着啊!” 万崇帝因为被厉皇贵妃的威胁惊吓得整个人都险些没有为之跳起来的缘故,并没有发现后者的眼神在说到这话时,分明带上了些许古怪和扭曲的意味。 “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厉皇贵妃一脸冷笑地说道。 即便浓妆艳抹也遮挡不住的长条形狰狞伤疤也随着她的表情而抽动了两下。 禁卫统领齐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后,终于把活着的秦家人送到了京城。 一直都在对他们望眼欲穿的皇帝,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改变了主意,非但没有在第一时间把他们招进宫里去,相反还直接用一道冠冕堂皇的圣旨把他们尽数打入了监牢——连秦承锐这个据说是他唯一的儿子也不例外。 这些日子以来,已经被追杀的疲惫欲死的秦良弼等人在跪接完圣旨以后,本来就憔悴的面容不由得更灰败了一层。 虽然他们早就猜到此行前途叵测,但是这个结果依然让他们心里说不出的失落和绝望。 原本因为当今圣上派重兵保护他们的喜悦也重新化为了担忧。 特别是秦良弼。 他很担忧那个已经把厉皇贵妃宠进了骨头里的帝王并非如他们以前所认为的那样是因为担心自己的孩子,也就是他们的外甥秦承锐出事,才会沿路派重兵保护他们啊!而是为了把他们全须全尾的押解到京城来,好给他的皇贵妃出气,才勉强伸出了自己援手,拉拔了他们一把。 想到厉皇贵妃曾经的赫赫凶名,秦良弼只觉得眼前一黑,连膝行着上前接旨都有些困难。 好在禁卫统领齐宏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也与他们有了几分香火情谊,亲自弯腰搀了秦良弼一下,秦良弼才没有丢脸地直接一头磕到地面上去。 在一片压抑的针落可闻的死寂中,秦良弼接了旨,强笑着与要去宫里复命的禁卫统领告辞,随后一大家子人在顺天府衙役们的监视下,步履沉重地朝着囚车所在的方向缓缓走去。 禁卫统领齐宏在途径秦承锐身边时,飞快地说了一句小不忍则乱大谋,一切还不到真正绝望的的时候,还请殿下多多保重千金之体,静候希望到来的那一刻。 禁卫统领齐宏常年在万崇帝身边服侍,万崇帝的脾气可谓是了若指掌。 他很清楚秦良弼等人之所以会在刚入京的时候,就被圣上他老人家打入天牢,肯定是厉皇贵妃在私下里出手了。 不过禁卫统领齐宏一点都不担心这位新出炉的民间皇子会这么容易的就被厉皇贵妃扼杀。 毕竟,这可不是那些还在后宫嫔妃肚子里的皇嗣! 这位皇子已经成年了! 不仅成年,他的相貌和仪态也远非同龄人能比,端得是一派意气风发,夺目轩昂! 这样的皇子,对于那群把正统刻进了骨子里的老臣而言,绝对是可以让他们瞬间凝聚成一团的动力来源,是绝不能轻易放过的宝贵存在! 正是因为清楚地了解这一点,禁卫统领齐宏才甘冒风险的在厉皇贵妃的心腹眼皮子底下,对秦承锐隐晦的进行提点。 秦承锐感念他的那一番心,面上虽然依然保持着平静无波的神态,但是却趁着那颁旨的太监没有注意到这边时,给了对方一个充满感激的眼神。 而这个眼神也让禁卫统领齐宏的心也止不住的跟着火热熨烫起来。 比起为了一个女人连自己姓谁名谁都忘记了的昏庸之主,这位,才是他齐宏应该效忠的对象啊! 本来已经觉得自己做得足够多的齐宏突然改变了那原先只打算在明哲保身的情况下,偷偷捡漏的打算,他决定从宫里复命出来以后,就以最快的速度去把皇子到了京城但是却被圣上下令关进天牢的事情告诉给丞相大人知道! 虽然丞相大人也能够从别的地方了解到这位民间皇子的性情,但是总没有他这个与秦三公子亲自打过交道的人来得更有说服力一些。 因为秦承锐一个充满感激的眼神,禁卫统领齐宏如同打了鸡血一样,脚下生风的去皇宫里复命了。 秦承锐等人也坐在囚车里,在京城百姓们的好奇围观下,朝着天牢所在的方向缓缓驶去。 陆拾遗不是纯粹的古人,也早就习惯了万众瞩目的感觉,面对这些异样的眼光,她脸上的表情很是从容,即便是身处于囚车,但也如同坐在华丽的王座上一般,浑身散发着凛然不可侵犯的气息。 每一个见到她的人都会下意识地想要把目光移开,根本就不敢与她对视。 而秦阮氏和她的两个儿媳妇就不行了。 她们就差没忍辱含羞的把脸直接藏到自己孩子幼小的身体里面去,无声的眼泪更是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样汹涌而出,怎么都没有干涸的迹象。 秦良弼父子虽然是男人,但也被这样的指指点点弄得浑身都不自在。虽然他们没有像女眷们一样把自己藏起来,但也下意识地垂下了自己的眼帘,自欺欺人的用这样的方式无视那些围观百姓们的存在。 秦承锐开始的时候也被那些指指点点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憷,毕竟这么些年以来他都被秦良弼夫妇拘在宁州府府衙的后院里,根本就没有见过什么大场面,不过他是个狗腿无比的妻奴,做任何事都要固执的向着自己的拾娘看齐! 眼瞅着自家媳妇儿一派从容自若的坐在囚车里的他,在最初的惊讶和佩服后,也努力让自己变得从容自若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当真直面了那些异样的有色眼光后,他反倒不再像刚开始一样紧张了,他甚至能够对一些充满好奇和善意的眼神做出回应了。 他做得雍容不迫,做得贵气天成,做得让早早隐藏在人群里悄悄观察着他的有心人眼中异彩连连。 天牢很快就到了。 十几个狱卒一窝蜂地跑出来与顺天府的衙役们进行交接。 秦良弼等人木着一张脸被他们从囚车里赶了出来。 狱卒想要问秦良弼他们的身份,被顺天府的衙役们直接鼻孔朝天的呛回去了。 由于天牢也分男监和女监的关系,秦家的男人与女眷必须要分开了。 这些年来早已经把丈夫秦良弼当做了自己的主心骨儿一样看待的秦阮氏在知道被关进天牢以后,居然要和秦良弼分开,顿时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歇斯底里起来。 只是,不论她再怎么抗议,作为阶下囚的他们也是半点人权都没有的。 再加上这天牢里的狱卒又长了一对势利眼,向来喜欢看人下碟子,刚刚又恰巧被顺天府的衙役们扫了回面子,自然心情糟糕的不行。 眼见着秦阮氏撒泼的他们不约而同地有些骚动起来。 要知道,秦阮氏虽然已经年过四十,但也是位细皮嫩肉的半老徐娘,那些狱卒们表面维持着一副装腔作势的板正面孔,实际上哪个不蠢蠢欲动的想要在她身上揩点油水,过些手瘾。 秦良弼在官场里混了这么多年,如何不清楚他们的歪歪肠子,眼见着妻子都到了这个时候还看不起大局的一心想着要死缠烂打的他彻底失去了耐心,直接冲着她爆喝一声:“如果你还有点脑子的话,就不要让我对你再失望了!” 秦阮氏被他一声吼地刚刚才停止的眼泪又有了夺眶而出的迹象。 他直接无视了自己看上去有些疯疯癫癫的妻子,阴霾密布的眼睛依次在两个儿媳妇和陆拾遗这个外甥媳妇的脸上缓缓扫过,声音沙哑而低沉地叮嘱道:“听从安排,去你们该去的地方。” 陆拾遗等人微微点头,就要抱起铭哥儿等几个孩子一起离开。 不想,被惹毛了的狱卒们故意刁难,居然只肯让她们把家里的几个女娃儿给她们带走,男娃儿则被他们强行扣留了下来。 一直都在心里不住重复着禁卫统领齐宏所叮嘱的那句“小不忍则乱大谋”的秦承锐见此情形,终于彻底爆了! “法理不外乎人情,我大丰也历来有祸不及父母,罪不及妻儿的说法,几位这样的做法,是不是有些过火了?!” 他本来就在为要和陆拾遗分开这件事而感到焦灼无比,只不过是在强迫自己拼命忍耐! 如今眼瞅着这群畜生居然连他还在吃奶的侄儿们都不肯放过的要强逼着与几位嫂嫂们分开的他如何还能够忍受得下去? 他又不是庙里供奉着的那些泥塑木雕! 也从没打算过为了苟活于世就做一辈子的缩头乌龟! “承锐!”一路走来,一直都为外甥的稳重感到满意的秦良弼因为秦承锐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头吓得脸色都变了。 如今外甥的身份已经曝光,倘若宫里的厉皇贵妃心狠手辣一点,直接找两个替死鬼在天牢里把秦承锐给害了,还扣一盆脏水在他们脑门上,他们就是不会死也注定是个死啊! 现在哪里是冲动的时候! “哟,”其中一个看着就是为首的狱卒在这个时候,嘻嘻哈哈地笑着凑到秦承锐面前,“这位少爷好大的威风啊,还法理不外乎人情呢?小的告诉您嘞!我们这儿的人情可不是那么好讲究的,要银子,要白花花的银子!白花花的银子您懂吗?尊敬的大少爷?” 狱卒一边说,一边做了个搓手的动作,眯着小眼睛,不动声色地在秦承锐的身上缓缓地绕了个圈。 他虽然不清楚眼前这人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但是能让顺天府的那群鼻孔朝到天上的家伙们讳莫如深,到了天牢里以后,还敢这样对他们咋咋呼呼的人,他们可没那个熊心豹子胆在没有摸清楚底细以前,就轻易得罪。 秦承锐在开口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与这些狱卒撕破脸的准备,只是他没想到,在他当真摆明车马的要与他们干上一场时,他们反倒莫名其妙地缩了回去,不仅如此,还特意给了一个台阶,让他能够顺顺当当地走下来。 在秦承锐因为狱卒不按牌理出牌的举动发愣的时候,陆拾遗在这个时候毫无预兆地在脸上露了个嗤之以鼻的表情。 “不就是要银子吗?那还不简单!”她直接捊了自己手上的玉镯扔了过去,一把将被狱卒从秦阮氏手里强夺过去的,瞧着都已经被吓傻了的铭哥儿给抱了起来,安抚性地拍了拍后背,直接扬起这些日子因为连日奔波而变得颇有几分削瘦的下颔对那几个狱卒颐指气使道:“怎么?一个价值五百多两的翡翠手镯都不够你们讲讲人情的?” 秦良弼等人几乎是目瞪口呆的看着这样的陆拾遗,几乎怀疑是不是天牢里的阴气太重,陆拾遗让天牢里的某个恶鬼给附身了,所以才会显露出一副迥异的性情出来。 秦承锐更是顾不得与那些狱卒斗气了,手忙脚乱地就要凑将过来好生对陆拾遗检查一番。 陆拾遗怎么可能让他破坏自己的计划,直接抬脚踹了他小腿肚一下,“你都把我们坑到这鬼地方来了,就别假好心的在这里没事找事了!” 秦承锐被她踹得总算从后知后觉中反应过来了。 他虽然不知道陆拾遗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但还是配合地做了个惭愧的表情说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光知道自己错了又有什么用呢?还不知道那位到底要什么时候才会熄了怒火,不再与我们生气呢!”陆拾遗没好气地瞪了秦承锐一眼,直接抱着铭哥儿就径自摆出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往前走了。 在走的同时,她也没忘记在秦良弼等人如同见了鬼一样的眼神中,直接吼了一个狱卒给她带路。 还光明正大的表示一定要找个干净点的监房给她们,否则小心她和他们没玩! 这些天牢里的狱卒闲着没事就喜欢闲磕牙的聊八卦,那脑洞是一个比一个大。 陆拾遗又做足了一副有恃无恐的架势,他们一时间还真被陆拾遗给镇住了。 哪里还顾得上去摸他们的底儿,膝盖都仿佛瞬间软了三分似的,只知道毕恭毕敬地围着她们团团转转了。 秦承锐等人一言难尽地目送着陆拾遗他们离去。 随后,他们也在剩下狱卒们毕恭毕敬的引领下,朝着男监所在的方向走去。 走在阴森黯淡的过道里,秦良弼静默片刻,脸上表情很是古怪地压低声音对着自家外甥感慨了一句,“承锐,你这媳妇儿,还真是让爹……让舅舅我刮目相看啊。” 在最初的震惊以后,以秦良弼和秦承锐那举一反三的敏锐自然猜到了她之所以会这样做的真正用意。 “别的我不担心,我就担心那些人在知晓我们的真实身份后,恼羞成怒……”秦承锐同样压低嗓音,用比蚊子大不了的声音,很是担忧的回道。 “承锐,你也太小看自己的身份了,”秦良弼眼神说不出复杂地看了自己即便是在这样一处落魄地方也依然如同珠宝美玉一样散发着夺目光彩的外甥,“只要我们能够熬过这最初的几日,一切……都会峰回路转的。” 厉皇贵妃就算再怎么一手遮天,她也是一个人——哪怕她最后的靠山大的吓人——和外甥有惊无险的活着来到京城的宁州知府秦良弼觉得自己已经能够预见那个骄矜女人最后的凄惨下场了。 就是不知道他的妹妹贤妃…… 现在怎么样了。 天牢里还算过得去的监房也就那么几间。 秦佩蓉等人因为身份特殊的缘故,也被关在这里。 当陆拾遗一行人来到这里的时候,恰恰巧的看到秦阮氏的庶出妹妹冯阮氏正跪坐在秦佩蓉的身上,一巴掌一巴掌重重地往她脸上扇! 秦佩蓉拼命地挣扎着,边挣扎边哭,边哭还边声音嘶哑地叫着求饶:“姨母……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第111章 替嫁冲喜的养女(11) 因为天各一方的缘故,秦阮氏与妹妹冯阮氏已经十多年没有见过面了。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在第一眼就把自己的妹妹给认了出来。 在最初的呆愣了以后,她很快就反应过来,面如土色地扑到铁栅栏上,叫着自己妹妹的名字,问她这是在做什么?难道她不知道她现在掐的是自己的外甥女吗? 狱卒见此情形,连忙过来拉扯她,让她不要在天牢里大声喧哗。 她却不管不顾地冲着妹妹冯阮氏叫个不停。 那些狱卒们也被她弄得不耐烦了,干脆就打开对面的监牢门,把秦阮氏几个人硬塞进去了。 等到要来推陆拾遗的时候,他们一看到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时,腰背就仿佛自动矮了半截一样的把她给恭请了进去,人也灰溜溜地跑走了。 有关陆拾遗与狱卒的眉眼官司秦阮氏已经没那个心思去搭理了。 她只知道一脸不可置信地攀在自己所在监牢的铁栅栏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还在对她女儿揍个不停的妹妹冯阮氏看! 问她问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对自己的外甥女下此狠手! 掐人掐得满头大汗的冯阮氏在狱卒们离开后,总算是开口与秦阮氏说话了。 她头也不抬的用冷语冰人的语气对秦阮氏说她没有这样堪比害人精一样的外甥女!也要秦阮氏不要乱攀关系的叫她妹妹!她已经发誓要彻底的与她断绝关系了! 秦阮氏在听了冯阮氏的话以后,这回是整个人都傻眼了。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披头散发的庶出妹妹道:“三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们这么多年的姐妹情谊,你说要和我断绝关系要和我断绝关系?” “我的好大姐,你就别再和我论什么姐妹情谊了,我们全家这回都被您这个好女儿给害惨了,您说我这么多年来哪点对不起您?”掐累了的冯阮氏气喘吁吁地放了手,随后又在秦佩蓉神经有所松懈的时候,又狠狠地在她脸上扇了一下! 她扇得极重,重得秦阮氏脸上的表情都扭曲了! “阮三娘!你再这样,小心我对你不客气!”她看着女儿那张肿胀如猪的面孔,把铁栅栏摇得哗啦啦直响。 面对她的威胁,冯阮氏连眼皮子都没有颤一下。 “你以为我还是那个会唯你马首是瞻的蠢货吗?”她声音有些冷冰冰地说:“当年在嫡母的病榻前,我发誓一定会紧跟在你身后,做一个和你相互扶持的好妹妹,这些年以来,我自问自己做的也还算可以!” 冯阮氏拢了拢自己有些凌乱蓬松的发鬓,一口银牙咬得咯吱作响。 “你的儿女千里迢迢来到我家里做客,我欢喜都不行,把家里最好的院子安排给他们住,还让家里的小辈都放下自己手里的事情,陪着他们到处玩耍游乐!我们一片赤诚之心对她,就差没把她当姑奶奶一样的侍候了,她倒好,心如蛇蝎的直接一包迷药弄昏了我们,就仿佛后面有鬼在追似的跑到京城里来敲登闻鼓!状告自己的父母——她要害你们没关系,教出了这样一个不孝顺的女儿,那完全是你们活该!可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这和我家有什么关系?!” 冯阮氏的声音陡然变得凄厉无比。 “当初在家里的时候,继母恶毒,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大姐你是个有福气的,外家能耐大,早早的就把你捞出了这个火坑,还许了你一桩良缘!我呢?姨娘不过是一个婢生子的我呢?!差点就没有嫁给一个年过半百的商户做填房!只为了换取一笔高价的彩礼!如果不是我现在的婆婆冯老夫人看我可怜,悯我受继母逼凌磋磨,主动请了官媒去家里求娶,我又怎么能嫁给现在的夫君?又怎么能过上现在的好日子?” “三妹,当年我并不是有意要把你留在那个家里,我本来是打算在出阁能够任意走动后,在好生给你寻访一门好亲事的!三妹!大姐从来就没有忘记过你!一天都没有!”秦阮氏虽然不知道妹妹冯阮氏为什么要提及那些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但还是顺着她的口气往下说。 毕竟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她的女儿还在精神有些失常的妹妹手里呢。 “我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我也不在乎,”冯阮氏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的嫡姐秦阮氏,嘴角勾起一个冷冽异常的弧度。“在你的那双好儿女到来之前,我的婆婆去外面吃酒的时候,因为不小心受了伤,大夫吩咐要好生静养,我们一直都很担心,你的儿女过来后,她即便身体并不怎么妥当,也强打起精神来欢迎,甚至让我们不要陪在她的身边,好好招待客人才是正理!结果呢?她的一片好心全都被人当成了驴肝肺!” 冯阮氏睚眦欲裂地瞪视着秦阮氏,“她本来就身体不好,如今我们所有人都被你的好女儿连累的关进了天牢,你说!你说你她一个行动不便的老太太在家里怎么活?!怎么过日子?!” 秦阮氏这才知道冯阮氏是因为什么原因和她撕破脸,她连忙出声描补道:“三妹,你别太过忧虑,你放心,这事只是雷声大,雨点小,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够离开了!你们也有机会在亲家夫人那里尽孝了!三妹,你在相信大姐这一回好不好?我知道四娘她做得不对,可是她到底是你的亲外甥女,嫡嫡亲的外甥女,你不看僧面看佛面,饶过她这一次!就饶过她这一次,行不行?!” 秦阮氏泪眼婆娑地苦苦哀求着冯阮氏。 冯阮氏给予她的答案是再次毫不留情地狠狠扇了秦佩蓉好几个嘴巴子!秦佩蓉的嘴角都因为她手下的力道而裂开了一个小口子。 “三妹!”秦阮氏惊叫地声音都有些变形了。 “尽孝?你说的倒好听,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冯阮氏木着一张脸,眼神锋利地仿佛能够扎人一样地死死瞪视着秦阮氏道:“我婆婆是一个心地善良又胆子很小的老太太,在我们被顺天府衙役全部关进天牢以后,她也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以为我们再过不久,就会被送到菜市口斩首……她不忍见到了残忍悲痛的一幕……” 冯阮氏说到这里,用力闭了闭自己的眼睛,缓缓落下两串泪来。 泪水冲刷掉了她脸上的脏污,让她看上去是那样的绝望又痛苦。 “三妹……”眼见着冯阮氏几度如鲠在喉的秦阮氏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 “——吞金自杀了!”冯阮氏在这个时候呜咽一声,拿因为不断揍人而同样肿得不行的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失声痛哭地续道。 “我的好大姐!你知道吗?我的婆婆,我那把我从火坑里捞出来的婆婆,被你的好女儿害得吞金自杀了!” 她不停的重复着,“你说这个仇,我怎能不报?我怎能不报?你又让我拿什么脸面去见我的夫君!他与我婆婆母子二人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你说!你说该拿什么脸面再去见他!大姐啊大姐!你生的这个女儿不止坑了你们!也坑了我啊!也坑惨了我啊!” 越想心里的痛苦就越是无法宣泄的冯阮氏再次如同发了疯一样地对准自己身下的秦佩蓉拳打脚踢起来。 秦阮氏木愣愣地看着自己被自责和悔恨折磨的疯疯癫癫的妹妹,两膝一软,就在陆拾遗两个表嫂的惊呼声中扑跪在了潮湿的地面上。 她再也没办法违心开口说出给自己女儿求饶的话了。 她再也没办法开口了。 秦阮氏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相反,她的心地非常的善良,还喜欢抱打不平,要不是这样,她也不会在面对小姑子贤妃的请求时,想都没有想地就把外甥捆在自己肚皮上偷带出宫! 这份哪怕是被继母磋磨了许多年,也不曾有丝毫黯淡的善良天性,让她根本就没办法违心的让自己难受地几乎要崩溃的妹妹原谅自己的女儿。 她与妹妹虽然这么多年没有见面,但是却一直都有书信往来。 没有人比秦阮氏更清楚她的妹妹是有多么的尊敬和崇慕冯老夫人,她是真心实意在把冯老夫人当自己的亲生母亲一样孝顺的。 也正是因为了解妹妹对冯老夫人的那份珍贵情谊,秦阮氏的心,才更如同刀割一样的难受。 她和丈夫这一辈子,行的正,坐得直,怎么就会生出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不孝女来?! 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的颠沛流离,想到几次濒临垂死的危机一线,秦阮氏咬着牙假装没有听见女儿秦佩蓉的求救一般,把脸用力撇到了一边。 在她的心里,仿佛有油锅在煎熬着她的时候,一直都盯着冯阮氏身下的人看个不停的铭哥儿总算是认出那个鼻青脸肿的胖猪头居然是他爱美爱进了骨子里的四姐了。 打从出生以来,还不曾见过冯阮氏一回的他眼巴巴地揪住秦阮氏地衣袖问她:“娘,那里有个人在欺负四姐姐,我们要赶紧过去帮忙才行啊!您看四姐姐都哭成什么样子了!” 本来心里就很不好受的秦阮氏在听了幼子的话以后,心里更是难受的不行。 一个这么小的稚童,都知道关心自己的姐姐,可这个做姐姐的呢,心里却只想着自己,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甚至连半点都不犹豫的把自己的至亲送入阎罗殿里去! 想到这一路走来,丈夫私下里不住劝着她不要对女儿太好,免得让孩子们寒心的话语,原本还有些不以为然的觉得亲人之间哪里会有什么隔夜仇的秦阮氏彻底了解了他对她说这番话的真实用意。 是啊,怎么可能不寒心呢? 她一脸苦笑地在心里默默重复着。 他们这一家子人,可都能够算是被她坑进了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天牢里啊! “没有人欺负你四姐姐,是你四姐姐自己做错了事,所以才会长辈教训。”秦阮氏眼角含泪地伸手擦掉幼子小脸上的一块不知道从哪里蹭来的污渍,重新把他抱进了怀里,耐心地哄着他,试图用这样的方式转移他们两人的注意力,不要再被对面监牢里啪啪不绝余尔的巴掌声所吸引住全部的心神。 她现在抱在怀里的这个幼子来得很晚,当年生他的时候,也不是一般的艰难,因此在宁州府的时候,她和丈夫一直都把他养得很娇,他也没有辜负他们的期待,一直都长得白白胖胖的极为的讨人喜欢。 如今,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不到,他已经瘦得有几分脱像了,大眼睛长在瘦巴巴的小脸上更是说不出的吓人。 秦阮氏默默抚摸着儿子幼子身上十分明显的肋骨,用力闭了闭眼睛,很努力地在心里对自己说道:手心手背都是肉,这句话没错,但是肉,也有好肉和坏肉之分,既然四娘已经绝情到用敲登闻鼓的方式来疯狂报复他们了,那么……她也没必要再为这个女儿感到伤心难过了。 就当是白养了吧。 就当是从没生过这个女儿吧。 一边努力无视那边的痛呼,一边努力在心里说服自己的秦阮氏不知道什么时候,再一次泪如雨下。 天牢里的生活,远比他们想象的要难熬太多。 特别是在什么讯息都没办法接收到还要与自己的丈夫如同牛郎织女一样隔着一条银河的时候。 在天牢里足足囚了大半个月后,不动声色地带领着大家躲过了好几回毒手的陆拾遗也没了曾经那如同稳坐钓鱼台一样的从容镇定。 她也做过上位者,很了解上位者的心理。 如果对方是真的想要把她家傻小子推到前台来的话,那么,就不应该是这样一副任由其自生自灭的态度。 而且,那些狱卒们虽然掩饰得极好,陆拾遗却依然从他们那越来越冷淡和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中,觉察到外面的情形恐怕并没有如她以前所以为的那样顺利发展,相反,还很可能变得越来越糟糕了。 只是,陆拾遗无法理解,那位厉皇贵妃到底哪里来的能耐,居然能够彻底做了皇帝的主,甚至迫使得他一次又一次的自打嘴巴?以她这些天来对万崇帝的了解,对方的性情和手腕可是一点都不懦弱啊。 就在陆拾遗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一直都对他们采取无视态度的皇帝再次下了一道圣谕。 这次的圣旨更是明目张胆的给贤妃和秦良弼等人定了罪,说他们是妄图混淆皇室血统的不法分子,要把秦氏一族满门抄斩! 在接到这道圣旨以后,陆拾遗的两位表嫂当场就晕了过去。 秦阮氏也仿佛被人用了定身术一般,整个人都僵凝住了。 反倒是同样被牵连的要被流放的冯阮氏在这个时候一脸幸灾乐祸的哈哈大笑起来。 直说定然是她婆婆在天保佑,才能够让他们死里逃生,还说子不教父之过,他们夫妻二人不会教女,落到这样一个下场,也只能说是活该! 厉皇贵妃当真是一点都不想掩饰她对秦承锐的厌恶和忌惮,原本应该定在秋后处斩的秦家人在接到那不知道是不是皇帝手笔的圣旨以后,三天的时间都没到,就被狱卒们死拖活拽地从监牢里给弄出来了。 不过也许是忌惮他们还可能翻盘的缘故,狱卒并不敢对陆拾遗她们这些女眷动手动脚。 毕竟这皇家的事情,起起伏伏的,向来说不准! 他们很没必要为了一点身体上的欲求,就弄丢了自己的脑袋。 在分别了大半个月以后,陆拾遗终于又和她家的傻小子重逢了。 明明马上就要去死了,秦承锐脸上却看不到半点恐慌的迹象,他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陆拾遗面前,旁若无人般地捧起她的脸,很是认真地端详了许久,随后才心疼满满地凑上去蹭了蹭陆拾遗的脸,低低地呢喃了句:“瘦了。” 陆拾遗满眼温柔地帮他捊了捊有些凌乱地发鬓,“何止我瘦了,你也瘦了。” 被两个狱卒如同拖死狗一样拖出来的秦佩蓉在见到秦承锐的时候,眼睛瞬间变得晶亮无比,她动了动干燥地裂口的嘴唇,想要唤一声三哥,但很快就被他的举动给刺激得整张脸都变得扭曲起来。 不过这样的扭曲并没有维持太久,她的嘴角又重新勾起了一个异常诡异的弧度。 就算你们现在再亲密又如何?到时候还不是难逃一死?! 想到自己在对面监房里受苦,母亲嫂嫂和亲弟弟们却无动于衷的秦佩蓉眼睛里那浓郁的几乎化不开的恶意就差没凝结成实质一般的彻底喷薄而出。 死吧! 都去死吧! 谁让你们对不起我? 谁让你们让我伤心! “这一刀不管是早挨还是迟挨,都逃不过的,还请诸位就不要再浪费宝贵的时间了!”前来押送他们前往刑场的顺天府官员唉声叹气的说。 他的眼睛时不时地会落到秦承锐身上,每看一眼,就要伤心地拿袖子揩一揩眼角。 从他这一举动,大家就可以清楚的看得出他是半点都不想要当这个监斩官的,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厉皇贵妃的的慑人锋芒,显然不是他这个小虾米能够轻易反抗的。 除非他也想要像曾经参了厉皇贵妃的倒霉御史一样,全家都被厉皇贵妃下令杀鸡宰鸭的屠戮个精光。 陆拾遗等人被重新押上了一辆巨大无比的破旧囚车。 陆拾遗看着这囚车,眼神有瞬间的闪烁。 她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在一个角落里坐了下来。 秦承锐赶忙也一个躬身钻了进来坐到了她旁边。 秦良弼忙着在和自己的儿孙们道歉,为他们老两口即将连累他们一同赴死的悲哀。 秦良弼夫妇虽然生了一个不懂事的不孝女,但是两个儿子还是教的很好的,他们不仅好好的管住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还反过来安慰满脸愧疚的不行的父亲和母亲,说一家人能够最后死在一起也是一种福气,没什么好难过的。 他们在说这话的时候,都有志一同的避开了同样被狱卒们塞到囚车里来的秦佩蓉。 由于臀、腿上的伤一直都得不到有效治疗的缘故,那儿已经腐烂得都可以见得到白骨了,偶尔还有蚊蝇在上面飞动。 如果是以前的秦良弼,在看到自己的女儿受了如此严重的伤,哪里还坐得住,早就心疼地不行的一叠声叫大夫了。 如今的他,却仿佛没有看到她一样,继续和儿孙们说着各种各样一直想说却因为种种原因没有说出口的话。 秦阮氏虽然已经告诫过自己很多回不要在对那个不孝女存有半点怜悯之心了,可是不论她怎么说服自己,她依然控制不住地拿眼角余光往秦佩蓉身上瞄,特别是在看到那环绕着她飞个不停的蚊蝇以后,她的眼泪险些又一次夺眶而出。 好在她勉强克制住了自己。 她确实不能再为这个不孝女心疼了! 如果她还一心惦念着她的话,那么……被她害至如今这个地步的亲人们又情何以堪? 不止秦良弼夫妇彻底无视了秦佩蓉的存在,秦家的其他人也同样如此。 在秦家其他人看来,他们能忍住不对她动手,已经很顾念彼此之间的那份过往情谊了。 如果是别人敢这么害他们,他们早就把对方给揍得直接去找阎罗王商量投胎的事情去了。 哪里还会让她继续安安稳稳的趴在囚车里舒舒服服的躺着,还用控诉无比的仿佛他们才是害得她落到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们。 秦承锐是真的把陆拾遗放在自己心坎里去喜欢的,他像是很怕陆拾遗被吓到似的,一坐到陆拾遗身边就握住她的手,压着嗓子给她透露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秘密成果了。 “拾娘,你别担心,我们这回就算被送去菜市口也是有惊无险,五六天以前我就顺利和齐统领接上头了,他们现在一定在宫里做最后的努力,不仅如此,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还做了两手准备,除了劝说那人收回成命以外,还会有人过来劫法场救我们离开!到时候,现在这些围着我们的顺天府衙役也会帮助我们的,昨晚,当朝丞相和顺天府尹也偷来男监与我碰了一次头,他们向我保证了,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我们出事,所以,你就安安心心地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 陆拾遗眉眼弯弯地看着一心就惦念着安慰她的秦承锐微笑道:“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我们这回是有惊无险,是故意做给宫里那位所谓的皇贵妃娘娘看的。” “啊?”秦承锐表情一呆,“拾娘是怎么知道的?”他满脸不解地问。 “因为我们今天做的这囚车啊,”陆拾遗忍俊不禁地道:“我虽然对官场上的事一窍不通,但也知道真正要送往法场杀头的人,是不可能像我们这样敷衍的直接关在一辆囚车里的——因为这样实在是太方便劫法场的人动手了!” 秦承锐被陆拾遗的轻松感染了。 他静默片刻,“如果丞相等文武百官没办法说服那人回心转意的话……恐怕以后你又要跟着我颠沛流离了……不过你放心!如今大义和名望都在我这边,只要我们一逃离京城,我就打着清君侧、诛妖妃的旗号卷土重来!务必要雪今日之耻辱!” 把他自己关在囚车里被人当猴子一样看还没什么,反正他是男人,脸皮厚,就是再怎么看,也不会少块肉,可是把他的媳妇儿也关在里面,还让一些无聊至极的闲汉品头论足地胡乱指指点点着……那也太挑战他的心理承受能力了! 陆拾遗知道他此刻心里必然憋屈的不行,很是温柔地安慰安慰了他。 在陆拾遗等人慢悠悠地被一辆巨大的看上去随时都可能会散架的囚车拉着往菜市口走的时候,一个看上去颇有几分玩世不恭的中年纨绔正在几个狗腿子的陪伴下,摇晃着手里的折扇,听着旁边百姓们的窃窃私语声,满脸冷笑地说:“没想到那孽种于我大丰寸功未立,在这些愚民们心中的地位竟然如此之高!” 他身后的几个狗腿子闻言,自然配合默契地凑将过来,你一眼,我一语的顺着中年纨绔的口风,也批判起了那所谓的孽种! 在他们正说的起劲儿的时候,前面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骚动。 紧接着,是大家激动不已又愤慨不已的嚷嚷声。 “是殿下!是皇子殿下过来了!” “是千岁爷爷来了!是千岁爷爷被顺天府那群该被点天灯的王八蛋给押过来了!” “唉……妖妃误国啊……贤妃娘娘和秦大人兄妹俩千辛万苦藏养长大的小王爷就要这么被她给硬生生的害了性命啊!” “谁说不是呢!这当今圣上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难道……他还真的狐狸精给迷了心窍,连自己究竟姓谁名谁都不知道了吗?” 因为秦承锐并没有得到皇帝亲口承认的缘故,菜市场附近众人对于他的称呼可谓是五花八门。 不过不管他们用的是何种称呼,语气里的叹惋和可惜、伤心与难过都是如出一辙的。 中年纨绔显然很不待见这些对秦承锐推崇备至的百姓,他用力皱了皱眉头,霍然合拢了手里的折扇,直接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一枚代表着身份的小印章出来,随手递给跟着他的一个狗腿子,就要对方去京郊驻扎的军营里带一队人来把这些出言不逊的愚民们通通抓起来,去监狱里吃免费的牢饭! 岂料,他的手才递到一半,他的眼睛就已经被那个孽种小心翼翼从囚车里扶下来的,梳着妇人发髻的清丽女子给彻底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 他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女子被验明正身,然后推上了菜市口的行刑台。 口舌发木,大脑一片空白的他在傻愣愣地看着监斩官紧皱着眉头,心不甘情不愿地往签筒里面摸着签子,就要往下扔的时候,犹如从噩梦中惊醒过来一般,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从人群中蹿挤而出,扯着近乎破音一样的嗓子,撕心裂肺般地对着监斩台上的监斩官嚎叫道:“手下留人!” 第112章 替嫁冲喜的养女(12) 中年纨绔的一句手下留人,让菜市口的所有人都为之震动。 大家眼巴巴地抻长了脖子往他所在的方向望去,就连蒙了口鼻,带了一众禁卫在丞相大人的安排下准备劫法场的禁卫统领齐宏和丢签子的动作慢得简直犹如乌龟在爬的监斩官也不例外。 大家有志一同的在心里想到:难道当今圣上改变了主意,不打算再杀他这唯一的龙子了不成? 可是在看了那喊话的人的面孔以后,在场很多人都如同霜打的茄子一样,彻底地蔫了。 因为那个喊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一心巴望着能够尽快置皇子殿下于死地的厉皇贵妃的亲堂弟厉安侯。 厉安侯是厉皇贵妃好不容易从岭南找回来的亲人,为了能够让他在京城里舒舒服服的过日子,厉皇贵妃没少缠着皇帝给他弄各种各样的特权。 只要是京城的人,就都知道他对厉皇贵妃的忠诚和敬慕早已经到了一种极为可怕的地步! 这样的一个人,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谋算,又怎么会在这样的一个场合,与他忠诚和敬慕有加的人唱反调? 近卫统领齐宏他们不往深里想了还好,一往深里想了,就止不住的连后脑勺和脊背都为之心生寒意。 就在他们忧心忡忡之际,坐在监斩台上的监斩官壮着胆子,对一个劲儿往行刑台上跑得厉安侯,小心翼翼地道:“法场重地,可由不得侯爷您造次,您要是实在闲得无聊的话,那就去别的地方找找乐子也行啊,咱京城这么大,总有您如意的地方不是?” 在最初的惊慌失措以后,吊儿郎当的中年纨绔厉安侯已经重新恢复了冷静。 他冲着监斩官半点都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冷笑一声道:“你爷爷我今儿就看上这法场了,你有意见?!” 他一边说,一边得意洋洋地把刚刚塞进荷包里的印章又重新掏了出来。 “瞧瞧、瞧瞧,这可是我那皇上姐夫亲自雕了赐给我的身份印鉴,只要我带着它,别说是法场了,就是金銮殿,爷爷我也敢闯!” 他一面说一面大摇大摆地走上了行刑台,围绕着秦良弼等人慢悠悠地就如同观赏什么有趣的猴戏一样地打量起来。 当然,在途径秦佩蓉身边的时候,他没忘记做了个熏之欲呕的表情,嘴里也不停地用所有人都能够听得见的声音抱怨,这秦家怎么会有这样恶心的女人。臭得都和茅房有一拼了。 秦良弼眼见着在自己面前张狂的几乎不可一世的厉安侯,神色间充满着厌恶和仇恨的味道。 因为妹妹贤妃的缘故,他对厉皇贵妃和厉安侯这对堂姐弟的观感简直可以用深恶痛绝来形容——若不是思虑着眼下的环境不对,他真恨不得撸起袖子来把这拿他们当猴子耍的老纨绔痛揍个生活不能自理。 如果是以前的厉安侯被人这么看,早就如同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招呼着自己那群狗腿子把对方揍个满脸桃花开了。 可是现在的他,却无心搭理这些,他的所有注意力都被跪在那个孽种身边的小妇人给吸引住了。 刚刚只是惊鸿一瞥的时候,厉安侯就觉得这小妇人像极了他堂姐年轻时候,再凑近了仔细端看以后,更是像了个十足十! 莫非……她真的是堂姐曾经…… 越想心里就越慌得厉害的厉安侯浑然不知他已经在陆拾遗面前足足站了有一盏茶的功夫了。 秦承锐尽管把他与陆拾遗之间的过往忘了个精光,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不会像从前那样把陆拾遗当成自己的心肝宝贝一样看待了。 事实上,在如今的他心里,陆拾遗也依然是比他自己性命还要重要的珍惜存在! 早已经把陆拾遗爱进了灵魂里的他如何能够忍受这样一个看着就游手好闲的老纨绔盯着自己的宝贝看? 眼睛几乎瞬间变得通红的他,用力攥了攥自己的拳头,就要昂起躯干,挣破被衙役们意思意思绑缚在自己身上的绳索,义无反顾地朝着厉安侯那张惹人讨厌的脸猛揍过去。 有道是知夫莫若妻。 秦承锐一动,陆拾遗就知道他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她几乎是想都没想的趔趄了下身体,撞了秦承锐一下。 “拾娘?!”秦承锐下意识扭头,眼睛里的关心之情几乎溢于言表。 “夫君,你别担心,”陆拾遗眉眼弯弯地冲着他露出一个充满着安抚意味的笑容,“我没事,就是跪得腿脚有些发麻,所以才会立身不稳的撞到了你。” “对不起,拾娘,都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秦承锐满眼内疚地说,一边说,一边往陆拾遗那边蹭了蹭,“你要实在支撑不住的话,就靠着我休息一下吧!” 陆拾遗想都没想的就听懂了他这话里蕴含的真意,唇角止不住就是一翘的她笑靥如花地缓缓点头,把脸埋进了秦承锐刻意压低下来的颈窝里,避开了厉安侯堪称火热的视线。 “不只是容貌长得极为相似……居然连声音也很像……”厉安侯用只有自己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自言自语道:“莫非……她真的是堂姐当年让我送去陆家的那个……那个女婴?!” 心里简直犹如百爪挠心的厉安侯在秦承锐充满戒备的眼神中,重新把他合拢的扇子又打开了。 “这些人到底是犯了什么罪?才会被抓到这里来砍头的啊?”厉安侯慢慢悠悠地走过陆拾遗身边,缓步停在了秦承锐的面前,脸上刻意露出了一个充满着鄙夷和不屑的冷笑。 原本因为他久站陆拾遗面前而有几分不解的吃瓜群众们在见了他这一行为后,顿时就自以为是的‘明白’了他之所以要盯着刚才那位小妇人使劲儿看个不停的缘故了! 想必这位无良侯爷是有备而来,故意盯着皇子殿下明媒正娶的妻子打量个不停,想要用这样的方式耀武扬威啊! 看他现在,不就直接到正主儿面前显摆去了吗? 虽然知道厉安侯这是在明知故问,监斩官还是不得不强忍住满腔的火气,硬逼着自己强作欢颜的把秦承锐等人的来历和之所以要满门抄斩的缘由告诉给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的厉安侯知道。 “现在的人,可真的是越来越胆大包天了!”厉安侯听得啧啧称奇,“混淆皇室血统?这样的事情亏得他们也干得出来,难道他们就不害怕我那皇帝姐夫龙颜大怒,把他们满门诛绝吗?!哦哦哦,我差点忘了,他们现在可不就跪在这里等着被刽子手砍头吗?” 他一脸幸灾乐祸地说着,又心情大好地合拢了自己手里的扇子,煞有介事地将其搁在自己左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 “正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个男人在外面做了坏事,可不能让家里的女人,陪着一起受罪啊!” 厉安侯在秦家男人恨不得择人而噬的眼神中,慢悠悠地拿着扇子对准陆拾遗和陆拾遗的二表嫂轻轻点了两下,然后在监斩官目瞪口呆地眼神中,一脸得意洋洋地说道:“老头儿,你想让我不扰乱法场也行,把这两个女人送给我,让我带回自个儿府里去如何?”他一脸温和的看着陆拾遗和她的二表嫂。“这样美丽动人的娇花,可不应该枯萎在这样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地界儿啊。” “侯……侯爷,这可不符合规矩啊!”监斩官被厉安侯这不按牌理出牌的举动给弄得整个人都震懵掉了。 秦良弼等人也没想到厉安侯居然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如此荒诞无稽的行径出来! 就算他仗着当今圣上是他姐夫而有恃无恐,可今儿这事,他做得,未免……也太胡作非为了一点吧? 陆拾遗的二表嫂是个把三从四德烙刻进了骨子里的温顺女子,哪里能够承受得住这样的奇耻大辱,只见她两眼一翻,就厥倒在了地上。 秦良弼的次子眼见着妻子昏倒在自己面前,情绪激愤的只差没当场落下伤心欲绝的男儿泪来,他们的几个孩子也在哭哭啼啼的不停喊娘。 秦良弼夫妇听着孙儿孙女们的哭泣声,心里难受的仿佛被刀割一样。 生疼。 围观的众人也不由得心有戚戚然。 一些多愁善感的更是一边隐晦地拿仇恨的目光瞪视厉安侯,一边偷偷地拿袖子抹起了兔死狐悲的眼泪。 “怎么就这么的上不了台面呢,”面对如斯情景,厉安侯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相反他还一脸鄙夷地嗤笑一声说:“难道这女人就不知道爷爷我这样做,其实是在救她脱离苦海嘛?” 他端得一副救世主的口吻。 随后又用欣赏的眼光看了陆拾遗好一阵子,“还是你不错,稳重,又识大体!” “对一般人来说,这确实很不符合规矩,”他一面夸奖着陆拾遗,一面继续在秦承锐几乎要喷火的眼神中,和监斩官缠磨道:“但是爷爷我不同,我根本就不是一般人啊!” “老头儿,”他满脸颐指气使地地只差没把尾巴翘到天上去,“我现在就问你一句,这人你到底是给还是不给?” “侯爷,这不是我愿不愿意给的问题,而是,这真的不符合规矩啊!”监斩官哭丧着一张脸,要多为难就有多为难的把脑袋摇晃成了拨浪鼓。 虽然因为妖妃横行朝纲的缘故,他确实不止一次的想着要辞官归隐,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想要顶着一个为虎作伥的名头,被百姓们唾弃着丢官去职啊! “爷爷我愿意好声好气的和你商量,是看在顺天府的偌大名头上给你面子,既然你如此不识抬举,那么就别怪爷爷我不客气了!”厉安侯从鼻子里冷哼出一声,对着还在行刑台下面,仰着脑袋朝上面看过来的狗腿子们呵斥道:“你们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上来,把这两……不,不要那个上不了台面的了,把这个女人、对,就是这个,把她给我捉回侯府里去!” “侯爷!使不得啊!这当真使不得啊!”眼见着厉安侯一言不合就要开抢的监斩官就差没直接从监斩台上蹦到行刑台上来。 一直都在强迫自己忍耐的秦承锐也彻底地黑了脸。 就在他不管不顾地想要从地上蹦起来,与厉安侯斗个你死我活的时候,陆拾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挣脱了那与摆设没什么分别的绳索,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根簪子,用力抵在了白皙的颈子上! 由于力道过大的缘故,锋利的簪子很快刺破了如玉一般的白嫩肌肤,带出了一抹刺目的殷红。 “拾娘!”见此情形的秦承锐心口止不住地揪作了一团。 “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会跟你走!我生是我夫君的人,死是我夫君的鬼!” 陆拾遗眼睛睁得大大的怒视着厉安侯说道。 所有人都以为她这样的举动,必然会激怒厉安侯。 谁知,厉安侯非但没有因此而感到生气,相反还颇有几分失魂落魄地紧盯着陆拾遗轻轻呢喃道:“不得了,怎么就连这幅刚烈无比的脾性,也像得真真的?” “你夫君把你害到了这样一个地步,你还要跟着他?你这样又置你的父母于何地?”厉安侯目光炯炯地看着陆拾遗道。 早就从对方的眼神里发现对方之所以会一再坚持着要把她带回去,压根就与所谓的男女之情无关的陆拾遗垂了垂眼帘,故意做出一副心如死灰的表情说道:“父母?我的父母从来就不管我的死活,我相信就算我当真死在了他们面前,他们也不会为我掉半滴眼泪。” 陆拾遗的话让厉安侯忍不住大皱眉头。 难道他猜错了? 这个小妇人与他的堂姐只不过是容貌上有所相似,并不是那个他亲自跑死了好几匹马送到宁州府陆家的女婴? 也对! 陆德正是个人精子,他就是再有熊心豹子胆,也不可能把已经和他家长子定了亲的女儿许配给其他人啊! 这样一想的厉安侯心里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 要知道,他对秦家人可是半点好感都没有的,他们因为他错认的缘故,多活了这么一段时间,已经可以说是天大的福分了。 就在厉安侯骨碌碌地转着眼珠子,琢磨着该用怎样的方法,不引起人多想的离开之际,一直都处于苟延残喘状态中的秦佩蓉却在这个时候,勉强支撑起身子,声嘶力竭一般地咆哮出声,“陆拾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装出这样一副贞洁烈妇的样子!不就是为了让这位侯爷对你另眼相看,多宠爱你几分吗?哈哈!就算你真的跟着这位侯爷去享福了,也掩饰不了你为了一己之私,打昏自己亲妹妹替嫁的事实!” “四娘,都到了这个时候,你居然还把脏水往你三嫂身上泼?!”心乱如麻的秦阮氏用不可置信地眼神看着秦佩蓉道:“你三嫂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样一直针对着她不放?!” “不是我要针对她,而是她本来就是这样做的不是吗?”秦佩蓉一脸讽刺地努力仰着脑袋紧盯着陆拾遗的面部表情不放,“现在我们都要死了,凭什么就她能活?凭她那张和狐媚子一样的脸吗?” 直接无视了母亲秦阮氏存在的秦佩蓉在心里咬牙切齿的发着毒誓,哪怕是拼掉她眼下的这条残命,她也要把陆拾遗这个不要脸的女人生生耗死在这行刑台上! 陆拾遗? 原本已经打算离开的厉安侯在听到这个名字后,心里止不住的就是一咯噔。 这个小娘子姓陆,又来自于宁州府,还长得和我堂姐一模一样…… 难道…… 难道,我刚才没有认错? 她真的是我堂姐当年让我送到宁州府去的那个女婴?我未来的儿媳妇?! 脑子越想越头痛的厉安侯干脆不打算再折磨自己了。 他抬起头,重新对监斩官道:“爷爷我向来不喜欢做强人所难的事情!” 监斩官听到这话眉心忍不住的就是一跳。 刚才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坚持要从他手里把两位女死囚给强抢到自己侯府里去呢。 “既然这位……小娘子不愿意,那么,我也不打算勉强她了,不过,像这么漂亮的小娘子死在这里实在是太可惜了,爷爷我非常的舍不得,所以决定先把自己的印章压在这里,去宫里找我那好姐夫求求情,把小娘子先赦免了,再以图来日,不知道我这样做,老头儿你是肯还是不肯呀。” 巴不得能够再拖延一段时间让丞相大人和顶头上司有所转圜的监斩官在听了厉安侯的这番话后,心里可谓是千肯万肯。 不过他面上还是做出一副为难的神色,与厉安侯好一阵‘讨价还价’以后,才勉强同意了他的这个要求。 “小娘子,”厉安侯眼神颇有几分怪异地走到陆拾遗面前道:“我厉安侯虽然是个不争气的老纨绔,但是就像我所说的,从来就不喜欢强人所难,既然你不愿意,那么我自然不会再强逼着你不放!”他语气微微一顿,“你这簪子瞧着不是一般的锋利……如今我都要离开了,你就别在拿它刺着自己脖子不放了,要是不小心刺破了喉管,那可怎生是好?” 陆拾遗眼神戒备地看着他,对于他那充满关切的话语充耳不闻。 这样的陆拾遗让厉安侯眼里闪过一抹怀念之色,他摇摇头,抬脚头也不回地往行刑台下走去。 在走过秦佩蓉身边时,他眼里闪过一抹深沉无比地厌恶,直接抬脚就把秦佩蓉用力踢下了行刑台,恰恰巧地被行刑台附近一名兵士手里的红缨枪穿胸而过,“这样臭气熏天的东西留在这里,也不怕脏了小娘子的眼!” 说完这话以后,他在秦良弼夫妇睚眦欲裂的目光中,趾高气扬地晃动了一下自己刚刚踢人的那条腿,蹬蹬蹬蹬地带着一众狗腿子抢了法场里几个人的马,一窝蜂一样地朝着皇宫所在的方向赶去了。 虽然已经猜到自己今天有可能活不了,但是却怎么也没料到居然会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去死的秦佩蓉猛然睁大了眼睛,在那兵士避之唯恐不及地松了红缨枪朝后退去时,秦佩蓉死死按住不停有鲜血汩汩而出的胸口,努力睁开涣散又迷茫的眼,尽全力地往行刑台上望去。 她望见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女人以一种异常狼狈地姿态,手脚并用地挣脱了绳索朝着她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 她在唤她! 嘶声力竭地唤她! “四娘!娘的四娘啊!” 秦佩蓉怔怔然地看着她瘦得脱形的憔悴面容和眼睛里浓郁的几乎化不开的绝望与悲伤,她费尽全力地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朝着那中年女人伸出自己的手,低低地、充满愧悔意味的唤了声娘,就软软地滑倒在了带着浓烈血腥气的地面上,永永远远地闭上了眼睛。 在濒死的最后一刻,她近乎自嘲地扪心自问了自己一句。 我这糊里糊涂的跑到京城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啊……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眼见着秦佩蓉就这样死在他们面前的秦家人脸上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了些许悲伤之色。 不管他们心里再怎么的埋怨她,仇视她,她都是他们的亲人,都是他们曾经愿意护在羽翼下好好保护的存在。 “夫君,不要难过!”陆拾遗握住秦承锐的手,压低声音安慰他。 她知道他现在心里定然极为不好过。 秦佩蓉哪怕再不好、再坏,在她家傻小子心里,对方也都是他疼爱了这么多年的‘龙凤胎’妹妹。 “我不难过,”秦承锐声音有些发沉发闷地握住陆拾遗的手,“她那完全是咎由自取,我一点都不难过。倒是你,还疼不疼?” 他说的是陆拾遗脖子上那被簪子刺出来的伤口。 陆拾遗微微摇了摇头,说已经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秦承锐这才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了一个安心的表情。 在他们低声交谈的时候,厉安侯已经一马当先的跑进了紫禁城,直直朝着后宫所在的方向狂奔而去。 眼见着他策马入宫的侍卫们没有一个人上前拦阻他,相反还为他让开了道路。 这也是厉皇贵妃特意给他从万崇帝那里要来的特权之一。 厉安侯不经通报,一头就扎进了厉皇贵妃现在住的宫殿里。 他进来的时候,厉皇贵妃正在画画。 画一幅百鸟朝凤图。 “姐姐!”他丢掉自己手里还捏着的马鞭,亲亲热热地凑到了厉皇贵妃面前。 一看到他,厉皇贵妃凌厉的眉眼也仿佛瞬间变得柔和了几分。 “今儿个你怎么会有空跑到本宫这里来?你不是早就嚷嚷着要去亲眼看那个孽种人头落地,然后再回来学给本宫听,让本宫好好的出上一口恶气吗?” “原本弟弟我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不过,这不是中途出现了了不得的意外吗?”厉安侯的眼睛自自然地从自己堂姐脸上那狰狞的伤疤上扫过,刻意压低嗓门问她:“姐姐,我那皇帝姐夫呢?” “他恼本宫辜负了他的一片苦心,现在正在云妃的宫里看她跳舞呢。”厉皇贵妃嘴角勾起一抹讥诮地弧度,冷笑着道;“怎么?你找他有事儿?” “我不是找他有事,我是找您有事啊!我的好姐姐!”厉安侯又往厉皇贵妃身边凑近了一些,“姐姐,您还记得……当年您让我送去宁州交给陆德正那王八羔子的那啥啥吗?你还记得吗?” 厉皇贵妃浓妆艳抹的脸上罕有地带出了一丝迷茫之色,“你怎么会突然提起她来了?她和康儿的婚事不是要明年才提上日程吗?” 一直屏住呼吸观察着厉皇贵妃脸上表情的厉安侯确定没有在自己这位堂姐的脸上瞧见不悦之色后,才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继续道:“您没有记错,确实是明年,不过您知道吗?弟弟我今天去菜市口的时候……居然……居然见到了一个和您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娘子!” “你说什么?一模一样?!”厉皇贵妃难以置信地重复道。手也下意识地碰了碰自己脸上那道即便浓妆艳抹,也没办法完全遮掩的长条形伤疤。 “不止一模一样,那小娘子还姓陆!陆德正的陆!”厉安侯一边偷窥着厉皇贵妃脸上的表情,一边继续道:“不仅如此,姐姐,您知道吗?她、她还是……她还是那个孽种明媒正娶的妻子……” “什么?!”厉皇贵妃这回是彻底震惊了! 她一把将桌上已经画完大半的百鸟朝凤图揉做一团,怒火滔天地在桌面上重重击掌道:“他陆德正安敢如此对我?!” 第113章 替嫁冲喜的养女(13) 厉安侯自从被厉皇贵妃从岭南‘捞’回来以后,对这个堂姐就一直敬畏有加的很。厉皇贵妃一拍桌子,他就条件反射地打了一个哆嗦。 厉皇贵妃被他这个哆嗦恼了,没好气地斜睨了他一眼道:“本宫不就是拍了一下桌子吗?至于让你害怕成这个样子?” “姐姐您凤仪天成,威风凛凛,弟弟我望而慑服,会惊得打个哆嗦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 厉安侯一脸谄媚地按着厉皇贵妃的肩膀,把她按到旁边一张紫檀木的玫瑰椅里,这才半坐在脚踏上,拿美人锤一边小心翼翼地给她捶着腿,一边压着嗓子小小声的说:“陆德正那王八蛋确实可恶,不过咱们现在的当务之急,可不是关注他那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是得赶紧把……把那位娇客给救回来啊!” 厉安侯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堂姐,“那位现在可还在行刑台上跪着了,姐姐您是没看见,真真是可怜极了!” “还在跪着?你怎么这么没用,本宫还以为你已经把人带到自己府里去,好生安置了呢!”厉皇贵妃眼里闪过一抹惊讶的神色。 她这个堂弟虽然在大事上不行,但是一些巴结讨好人的小事上,却做得比谁都要合乎妥帖。 就连一向打小被人尊捧惯了的皇帝也不止一次的在她面前夸赞她这个堂弟在为人处世上确实极有一套。 “我的好姐姐,您以为我不想把她带回去吗?在看到她那张脸的时候,我白毛汗都差点没吓得冒出来,一门心思的就琢磨着把她给藏到自己的府里去,可是她呢,却是个倔姑娘,特别特别的倔!我才提出要把她带走,她已经拔了头上的簪子抵在自己的脖子上要自尽了!” 厉安侯哭丧着脸,满眼委屈地看着被他的这番话逗得扑哧一乐的厉皇贵妃,“不管我好说歹说,她就是对我戒备的不行,一副让我死了心的模样!对了对了,姐姐,您知道吗?” 厉安侯一边殷勤地给他的堂姐力道适中的锤着腿,一边满脸不可思议的和他堂姐复述着在行刑台上所发生的那一幕幕。 “她为了打消我的念头,还很是认真地向我强调了一句,说她生是她夫君的人,死是她夫君的鬼!您说说,她都把话说得这么透了,我哪里还敢逼她?要是真逼出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可怎么和我的好姐姐您交代哟!” 厉皇贵妃神情颇有几分怔忡的听厉安侯把话说完,嘴角不由得勾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弧,“没想到本宫与她分离整整十数载,她的骨子里却依然像极了我这个做亲娘的,有趣,实在有趣。” “姐姐!我的好姐姐,”厉安侯被厉皇贵妃的话吓得整个人都要从脚踏上蹦起来了,一双眼睛也因为惊恐而瞪得溜圆。“这话您可不能口无遮拦的乱说,要是被有心人听到了,可怎生是好?” “本宫怎么会有你这样没出息的弟弟?”厉皇贵妃满眼嫌弃的扫了下一脸惊慌失措的厉安侯,“这里是关雎宫,是本宫的地盘,如果在这里说的话都能够传到外面去的话,那么,本宫这个皇贵妃的位置早就成了别人的囊中之物了!” “姐姐,我的好姐姐,对于您的厉害,弟弟我可谓是满心佩服的五体投地,只是,祸从口出,小心无大错……” 厉安侯一脸苦笑地冲着厉皇贵妃作揖不迭。 “您也知道,这事儿如果……如果让我那皇上姐夫知道了……您自己不在乎,因为皇上姐夫肯定舍不得拿您怎么样,可弟弟这条被殃及的池鱼就可怜了呀……您就算不为弟弟着想,也要想一想康儿啊!康儿对您这个做姑姑的,可是一直都孺慕有加的呀!” “好啦好啦,本宫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胆小如鼠的弟弟?” 厉皇贵妃听不得厉安侯这如同蚊子一样嗡嗡叫的哄劝声。 她紧蹙着眉心,“本宫和她好歹也有一世的母女缘分,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她尸首分离的,本宫也不忍心,这样吧,本宫下一道懿旨,你带到法场上去,终止行刑,再把秦家人又重新关回天牢去吧……至于她……”厉皇贵妃眯了眯眼睛,“想个办法把她弄进宫里来,与本宫见上一面。” “什……什么……姐姐,这是不是太冒险了一些?要是让皇上姐夫发现……弟弟我可就要小命玩完了啊!”厉安侯被厉皇贵妃这一提议惊讶地都有些要口吐白沫了。 “少给本宫这样推三阻四的,”厉皇贵妃嘴角勾起一抹轻蔑地冷笑,“如果你不把人顺利带进来,那么,你信不信本宫明儿就让你小命玩完!” 厉安侯被他的堂姐厉皇贵妃噎得整张脸都忍不住垮了下来。 他对自己的这位好堂姐可谓了解甚深,很清楚她是一个说得出就绝对做得到的人。 不过…… “姐姐,你今天以前,还对着秦家人喊打喊杀的,现在就突然改变了主意,会不会引起皇帝姐夫的怀疑呀?”这时候的厉安侯突然觉得自己能够了解陆德正的心理了。 他这个知情者就已经为知晓这个天大的秘密而整日整夜的心神不宁了,更何况陆德正那个被他的好堂姐强睡了的当事人呢! 想到当年在九鞍山上,他的这位好堂姐酒气熏天衣裳凌乱地坐在花树下,面无表情地拎着酒瓶抬头告诉他,她强暴了一个男人时的那种仿佛整个天地都朝着自己倾轧过来的没顶恐怖感,厉安侯忍不住在自家堂姐嫌弃无比的目光里,又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噤,再也不敢有丝毫怠慢地策马狂奔出了宫。 厉皇贵妃的懿旨远非厉安侯的印章可比,厉安侯才一脸得意洋洋地读了手里的懿旨,监斩官就二话不说地又重新下令把陆拾遗等人塞那辆破破烂烂的囚车里,重新往天牢所在的方向走去了。 原本以为能够得到赦免的只有陆拾遗一个的秦良弼等人没想到他们今日居然也莫名其妙的因为这老纨绔而逃过了一劫。 他们心里纳闷的厉害,但是又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得在衙役们的搀扶下从地面上爬起来,跺了跺有些酸胀的腿脚,鱼贯朝着行刑台下走去。 已经准备豁出去劫法场的禁卫统领齐宏看到这一幕,忍不住低低的吁了口气,擦掉了自己脑门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密密麻麻布满了的冷汗。 一直都在附近围观的百姓们见此情形,也不约而同地欢呼起来。 他们可不管那懿旨是谁下的,他们只需要知道他们一心向往的那位未来明君又重新保住了自己的小命,那就足够了! 所有人都在欢呼。 包括劫后余生的秦良弼等人。 唯独秦阮氏还在失魂落魄地抱着自己女儿的尸首一动不动。 在大家的欢呼声中,厉安侯如同得了选择性失忆症一样的用充满同情地眼神瞄了瞄秦阮氏和她怀中的秦佩蓉,眨巴着一双自以为亲切无比的眼睛看着陆拾遗道:“如果你愿意跟我走的话,那么,我就帮你出钱把她好生安葬了怎么样?” 眼神有瞬间闪烁的陆拾遗直接把自己藏到秦承锐的身后,做出一副敬谢不敏的戒惧表情。 厉安侯没想到陆拾遗居然会如此顽固,他皱了皱眉头,再接再厉地说道:“不久前你和我说你的父母对你一点都不好,那你又知道他们之所以会对你不好的原因吗?你可别告诉我,你一点都不好奇?” “作为一个寄人篱下的养女,他们给予我的已经不少了,我知足。”陆拾遗脸上露出一个有些哀伤的表情,随后又攥住秦承锐的衣袖,用充满感恩的语气补充了句,“而且,如果没有他们的话,我也嫁不了这么好的夫君。” “拾娘!”被妻子当众表白的秦承锐忍不住红了面颊。 陆拾遗眉眼弯弯地握住他的手,“夫君,你放心吧,不管这人怎么说,我都不会离开你的,我向你保证。” 在陆拾遗与秦承锐旁若无人的秀着恩爱时,厉安侯却被陆拾遗所透露出来的讯息给彻底的震傻了眼。 “——养女?!陆德正那个王八蛋说你是她的养女?!” 他失声咆哮着,眼睛里的愤怒几乎要化作熊熊火焰一样喷薄而出。 表面在与自家傻小子谈情说爱,实际上眼角余光一直关注着厉安侯表情的陆拾遗可谓心头大定,她眨巴了两下眼睛,做出一副惊慌失措地表情看着厉安侯道:“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养父叫陆德正,你……你究竟是谁?!” “他、他根本就不是你的养父,他是你的——”毫无预兆被陆拾遗这么一问的厉安侯差点把所有真相脱口而出。他噎了片刻,才目光炯炯地看着陆拾遗道:“陆姑娘,你想见你娘吗?” 虽然早就猜到这中年纨绔必然对她的身世有所了解,但是对方所透露出来的讯息,还是让陆拾遗忍不住的心头一震。 原主的娘? 原主的娘不是早就和原主的父亲一样为了救陆德正而牺牲了吗?还是说……这里面当真有着什么就连原主这个当事人都不知晓的隐情?! 心里的震撼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陆拾遗故意在脸上露出一个愤慨不已的表情,对厉安侯道:“侯爷,我不知道您是什么人,也不知道您这个侯爷是多大的官,但是,有点良心的就不会把人的伤心事挂在嘴边上来戏弄!”陆拾遗眼眶里逐渐有雾花弥漫而出,“我的娘……早在很多年以前就已经和我的父亲……为了救我的养父陆大人牺牲了……您……您说让我去见她,难道是要我去阎罗殿里见吗?还有,请叫我秦夫人!我已经嫁人了!” “你说你娘早在很多年以前就已经为了救你养父牺牲了?” 厉安侯的眼睛再一次瞪得溜圆无比,他被这一讯息震惊的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所听到的事实了。 “陆德正他真的是太大胆了!”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一脸愤慨不已地怒吼道;“太大胆了!还有什么是他编造不出来的?” 他像猴子一样在原地蹦跶了好一阵子,才重新用一种充满诚恳的眼神看着陆拾遗道:“陆姑……好吧好吧,是秦夫人,秦夫人,你的父……你的养父陆德正说得并不是真话,事实上,你的娘她……她一直都还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只不过是因为某些原因,才不能与你见面……你要是相信我的话……那么……那么我现在就能够带你去见她……陆姑……秦夫人,是人都有亲生父母,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对自己的亲生父母一点都不好奇,一点都不想见见他们!” 陆拾遗在听了厉安侯的话,脸上露出一个被触动的表情,她下意识地紧咬住下唇,将求助的眼神望向自己的丈夫秦承锐。 秦承锐满眼温柔地看着她道:“拾娘,不论你做出怎样的选择,为夫都愿意支持你。” “可是……”陆拾遗眼睛里又一次蓄满了泪花,“我不想与夫君你分开了,我们已经分开了大半个月了,我……我……”陆拾遗一头扑进秦承锐的怀里,用充满希望地眼神扭头回看着厉安侯道:“我能带着我的夫君一起去看我亲娘吗?我们成亲这么久,她都还没见过她的女婿,不是吗?” 问题是她对你这个夫君可谓是恨之入骨,心里也从不曾有过一分半秒的把他当做过自己的女婿一样看待。 看着陆拾遗充满希望的眼神,厉安侯忍不住嘴角抽抽的在心里回到。 在又看了秦承锐一眼后,他下意识的又在心里嘀咕了一句:真要把这小子也带过去,那和羊入虎口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娘的身份十分特殊,不是谁想见就能够见的,”厉安侯小心翼翼的看着陆拾遗征求道:“要不你先跟着我去一趟?等到了那里再问问你娘,要不要见一见你的……夫君?” 厉安侯在说起“夫君”这两个字的时候,语气里满满的都是不情愿的味道。他和厉皇贵妃一样,对阴魂不散的秦家人可是半点好感都欠奉。 当年要不是贤妃夭折了孩子,皇帝御厉皇贵妃闹别扭,厉皇贵妃也不会一气之下跑出宫去,结果在那里碰到了曾经互相有过好感的对象,更是因为一时冲动而直接把对方给…… 厉安侯不想往事还好,一想就觉得整个人都有些不痛快起来。 陆拾遗尽管知道他此刻心情不快,但也没有丝毫退让的打算,她皱着眉头,毫不相让的瞪视着厉安侯说道:“我才不管她的身份到底有多特殊,反正我是绝对不会和我的夫君分开的,你要是执意想把我们分开,那么,就请把我的尸体带到她面前去交差吧!” 被陆拾遗恨恨威胁了一把的厉安侯心中真的是说不出的欲哭无泪。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堂姐所说的那句话一点没错——眼前这位堂外甥女哪怕从没有见过她的亲娘,但是,她们骨子里确实像极了彼此。 比方说……眼下这为难人的劲儿,就不是普通女子能够轻易做得出来的。 “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也不好勉强,等我回去好好的与你的娘沟通一下,我们再说其他吧!”厉安侯长叹了一口气,又从自己的荷包里,把那枚印章拿了出来,“天牢里的狱卒都是一些势利眼,我曾经呆过就知道,你拿着这枚印章回去,他们绝不敢对你有半分刁难,你在天牢里安安心心的等我,千万不要做傻事,惹我为你担心——” 他一边说还一边让自己的狗腿子把秦佩蓉给暂时送到京郊的义庄里去了。 通常,对于秦佩蓉这种枉死的女囚犯都是直接扔进乱葬岗任由野狗吞噬啃食的,不过看在陆拾遗的面子上,厉安侯伸出了援手。 秦阮氏虽然很恨厉安侯害死了自己的女儿,但是她面上却不敢有一丝抱怨,相反,她还强迫自己露出了满脸的感激之色,秦阮氏心里明白,以妹妹冯阮氏对女儿秦佩蓉的恨之入骨,她在出狱流放以后,是绝不可能会出手为这个把他们全家害到了如斯田地的外甥女收尸的。 眼瞅着他絮絮叨叨地仿佛没完没了的陆拾遗抿了抿唇角,陡然出口打断了他的谆谆叮嘱,脸上表情很有些古怪的看着他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我是你堂舅,是你将来的公公…… 厉安侯在心里悻悻然的咕哝,面上却做出一副很是慈爱的表情看着陆拾遗道:“现在知道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不过你也别生气,相信再过一段时间,你就会什么都清楚了。” 他一边说,一边又把印章塞到了陆拾遗手心里。 陆拾遗抬头又看了秦承锐一眼。 秦承锐微微点头。 她这才伸手把厉安侯摊平在掌心里的印章给抓了过来。 一直都在默默观察着两人互动的厉安侯在见到这一幕后,忍不住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个自己盼了很多年的儿媳妇,是彻底的飞到别人碗里去了! 厉安侯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他向来睚眦必报,想到因为明哲保身而把他的儿媳妇给送到别人碗里去的陆德正,他恨恨磨了磨后槽牙,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给对方一个深刻的永远都没办法忘怀的教训!要让他清楚的知道,阳奉阴违,是没什么好下场的! 就在厉安侯对陆德正充满怨念的时候,陆拾遗等人又重新乘坐着囚车,回到了天牢里。 一路上,秦良弼等人都对陆拾遗与厉安侯之间的关系议论纷纷,显然,厉安侯的行为实在是失常的让他们就是想装傻都不行了。 对于他们的好奇和探究,陆拾遗能够给予他们的除了迷茫的眼神还是迷茫的眼神,毕竟,就连她自己都没有弄清楚厉安侯为什么要对她这么的好?只要是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来,今天如果没有厉安侯的斡旋,他们即便不死,被劫法场的禁卫统领齐宏成功的救了下来,恐怕将来也要四处流浪的亡命天涯了。 在所有人都对陆拾遗的身世好奇不已的时候,只有秦承锐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担忧和关切之情。 为了让陆拾遗能够安下心来,他更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保证,不论陆拾遗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他都陪伴在她身边,不离不弃。 陆拾遗对此很是感动,夫妻俩忍不住又你侬我侬的说了好长一段时间的亲热话。 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连汗毛都没有掉一根的回来的狱卒们,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老老实实的打开了天牢的门,就要和顺天府衙役们意思意思的做一下交接,把他们给‘押’进去。 谁知这时,那向来让他们觉得有着深厚背景的皇子夫人竟然在这个时候提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要求! 她居然让狱卒们给她弄个双人间出来,说她要和她的丈夫住在一起,再也不要和他分开! 打从做了下九流的牢头以后就没碰到过这样奇葩的囚犯的狱卒们在听了陆拾遗的要求后,一时间连怎么说话都忘记了。 他们只知道一脸傻乎乎的看着陆拾遗,一脸侥幸的在心里猜测着对方是不是在开玩笑。 就在他们自欺欺人的打算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时候,这位皇子夫人拿出了一枚几乎让他们下巴都要砸到地板上的印章出来! “厉……这居然是厉安侯爷的印章?!”狱卒们哇呜怪叫着险些没把手里的印章给抛到地面上去。“老天爷,我没有看错吧?这里还有一个御字!这是、这是皇帝老爷亲自刻了送给厉安侯爷的那枚印章啊……这样的宝贝,怎么、怎么会落到、落到夫人的手里来?” 陆拾遗可没那个好心情回答他们的疑问,直接皱着眉头问他们到底换还是不换? 面对气焰嚣张的陆拾遗,狱卒们除了打落牙齿活血吞以外,还能做些什么呢! 要知道,这位可是连秦家的大仇人都能够拉拢的把自己爱如性命一样的印章给送到她手里的人啊! 由于陆拾遗的强悍,狱卒们不得不特意收拾了一个特殊的混合监来给陆拾遗一大家子人住。 陆拾遗是一个聪明人,自然不会犯低级错误,在她的大包大揽下,不止是陆拾遗一家有了单独的监房,秦良弼夫妇和秦承锐的两位哥哥和他们的妻儿也有了专门属于自己的监房,为了讨好陆拾遗,狱卒们不止把监房打理得干干净净,还配套上了各色各样的家具,如果不怎么挑剔又要求不高的话,都能够把这当做一个小家一样的看待了。 陆拾遗最满意的就是他们搬进来的一张黄花梨的雕花大床。 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淘换来的,陆拾遗逼着那些狱卒足足用热开水烫洗了四五十遍,才铺上了新的被褥,挂了新的帐幔上去。 秦承锐几乎是面红耳赤地看着他的妻子把狱卒们指使的团团转。 “拾娘,我们来这里是坐监的,不是享福的,你这样做……很容易招人话柄的!”他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妻子道。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忧来明日愁!谁知道再过几天,我们的处境是不是又会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呢!为了以防万一,当然是能享一点福就多享一点了!”陆拾遗知道她家傻小子在担心什么,他是害怕她与厉安侯那个老纨绔牵扯太深,以后很可能会引发无法预料的后果,不过她并不在乎这些。 经过这么多年的轮回,她自问自己对看人还是很有一套的。 今天在法场上,她清楚的感觉到厉安侯在听到秦佩蓉喊出她姓陆以后就整个人都变得不对劲了。 如果说刚开始的时候他还只是犹豫、只是观望的话,那么后面就是实打实的确认和笃定了。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紧赶慢赶地跑到皇宫里去请厉皇贵妃下旨,为的不过是免得她变作刽子手中的刀下亡魂。 “拾娘……”秦承锐心情很是复杂的看着自己忙前忙后的妻子,用很是干涩地声音说道:“其实你没必要这样做的,真的!” “难道我这样错了吗?我只是不想你离开我罢了!”陆拾遗头也不回地继续盯着那忙得热火朝天的狱卒们,“夫君,对我而言,你是比我生命还要宝贵的存在,为了护住你,我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我——” “可我却不想你做寡妇!”秦承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其实你已经猜到你与那位厉皇贵妃颇有渊源了是不是?你知道她一定不会坐视你就这么枉死,一定会伸出援手对不对?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你才会毫不犹豫的决定在这里……在这样一个阴森可怕又肮脏无比的地方把自己彻底的交给我,只为怀上我的孩子,迫使得厉安侯也不得不把我也救出去对不对?” 陆拾遗脸上闪过一抹无奈之色,“夫君,你既然知道,又何必……” “拾娘!我真的很感念你对我的这一片心,”秦承锐语气急促地打断陆拾遗的话,眼神恳切无比地握住她的手,“你千里迢迢的陪着我来京城受苦,义无反顾的陪着我上行刑台赴死,这些已经足够了!你已经为我做的足够多了!现在该轮到我为你做些事情了!拾娘!你听我的话!等厉安侯再过来找你的时候,你乖乖的跟着他走,等我……”他压低嗓门,语气坚决,“等我卷土重来的那一日,我们再——” “我相信我定然有盼到你归来接我的那一天,可是你却不知道对我而言,哪怕是与你分开一弹指、一盏茶的功夫,也是一种刻骨铭心的折磨!”陆拾遗泪水夺眶地喝走了还在两人监牢里殷勤碌碌的狱卒们,一把将被她逼迫得步步后退的秦承锐用力扑倒在刚刚才铺好没多久的高床软枕内,“夫君,我必须让你知道,你的存在对我有多么、多么的重要!” 陆拾遗一边说着一边低头吻住了秦承锐的嘴唇。 然后在秦承锐的犹豫、踌躇和挣扎中,毫不客气地把他彻底吃干抹净了。 第114章 替嫁冲喜的养女(14) 陆拾遗拿出来的那枚厉安侯的印章,对天牢的狱卒们实在是有着无可比拟的威慑力。 曾经还对秦家人颇有几分轻慢的狱卒,浑然忘记了自己原本的那幅丑陋嘴脸,就差没把秦家人捧到神龛上里供奉。 秦家人虽然心里十分鄙夷他们这种趋炎附势的作风,但是在面上却半点都不好显露出来。归根究底,沾着仇人的光过舒坦日子,总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不仅如此,秦良弼等人还对陆拾遗的身份多有疑窦,在没有弄清楚,她与厉家人的真正关系之前,秦良弼他们很难真正的放下心来。 秦家人的不自在又怎么能瞒过慧眼明心的陆拾遗? 只不过即便清楚他们此时的别扭和疑惑,陆拾遗也无心与他们就这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纠缠不清。 毕竟对现在的她而言,更为重要的是赶紧与她家的傻小子生个娃儿出来,免得到了势不可挽的时候,再想要生就来不及了。 秦承锐虽然知道这样做对陆拾遗而言并不好,但是他根本就扛不住陆拾遗层出不穷的诱惑手段。 一而再再而三被她吃干抹净的秦承锐到最后干脆也不挣扎了,做足了一副听天由命的架势,可是等到两个多月以后,在吃晚餐时,突然被桌子上的羊肉汤刺激地侧头吐了一地,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与自己的妻子敦伦,除了能够享受到让人流连忘返的极乐以外,还会有后遗症出现的! 当狱卒好不容易从外面请来的老大夫给陆拾遗把了脉,正式告诉秦承锐这个蠢爹他媳妇儿有了身孕时,秦承锐非但没感到欢喜,还出人意料的两眼一翻,直接一屁股坐倒在地面上了。 反倒是一直郁郁寡欢的秦阮氏在听了这个消息以后,整个人都变得振奋起来。原本因为女儿惨死,妹妹全家出狱流放却连告都没告知她一声的沮丧和悲凉也仿佛在瞬间一扫而空。 她一脸欣喜若狂地握住陆拾遗的手,“好孩子,真是娘的好孩子,这可真的是太好了,承锐他也有后了!” 这些日子对陆拾遗一直都心存戒慎心理的秦良弼在听说陆拾遗身怀有孕以后,一改原先的冷淡,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分外热切起来。 深知这个孩子的出现,必然会为他们的处境带来转机的秦良弼脸上神情很是郑重的对好不容易醒转过来的外甥叮嘱道:“前三个月十分的关键,你可一定要照顾好你的妻子!” 秦承锐一副整个人都在状况外的表情傻乎乎的看着自己的养父兼舅舅。 秦阮氏忍俊不禁的看着傻乎乎的外甥笑道:“这是刚做了爹吓傻了不成?” 秦承锐眨巴了两下眼睛,“娘,刚才我的耳朵好像出问题了,我怎么听到给拾娘看病的大夫说……说……说拾娘她有身孕了?!” “你没有听错,大夫确实是这么说的!”秦阮氏一脸的兴高采烈,“没想到娘在有生之年,居然还能够抱到你的孩子,这可真的是太好了!” 比起满心为外甥感到欢喜的秦阮氏,秦良弼明显要敏锐地太多。 他很快就从自己外甥的表情里发现了对方好像并不为这个孩子的到来而感到欢喜,他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承锐,这是好事呀!怎么你看上去却并不怎么开心?” 秦承锐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在听到自己的妻子身怀有孕以后,他非但没有觉得喜悦,相反,整个人都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一般,心里慌乱的厉害。 这种慌乱就如同一个不会游泳的人突然被一脚踹进了深不见底的湖泊里一样,连呼吸都感觉到无比困难。 他甚至想要掉眼泪! 这也是一种突如其来的,让他险些没抓狂的情绪。 秦承锐记事很早,他很清楚自己并不是那种喜欢用流泪来宣泄自己情感的人,而且他因为身体的缘故,一直都很克制自己的情绪,从来就没有像现在这样失态的就好像要疯一样。 久违的晕眩,开始慢慢的在他的脑海深处,一点一点地弥漫而开。 秦承锐下意识的用手指,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他的这个对秦良弼夫妇而言,堪称久违了的眼熟动作,让他们几乎不约而同地惊跳起来。 “承锐!” “承锐!你怎么样?!” 夫妻俩面如土色地扑到秦承锐面前,秦承锐满脸愧疚地看了他们一眼,就晕倒在了狱卒迫于陆拾遗手中印章淫威,刻意给他们空出来的监房里。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外甥晕倒在他们面前的秦良弼夫妇紧张的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扭曲了。 他们完全没办法理解外甥在听到这样的好消息以后,为什么会是这样一幅完全接受不了的模样! 明明在圣旨下来,他们马上就要砍头的时候,他都能够安之若素的摆出一副从容镇定的姿态出来,甚至还能够掉过头来安慰他们! 怎么到了眼下这桩天大的喜事面前,他反倒变成了这个样子? 由于现场就有一个老大夫的缘故,秦良弼夫妇赶忙把他扯了过来,给自己的外甥检查,虽然他们心里清楚对方很可能一无所获。 为了治疗自己外甥的怪病,秦良弼夫妇可谓是使出了浑身的解数。 虽然他们并没有成功的帮助自己外甥摆脱这一毛病,但是对他这怪病的发作情形还是了若指掌的,是以,他们在瞧见秦承锐拿手指按住太阳穴以后,就知道这是那怪病又复发了! 一切正如秦良弼夫妇所担忧的那样,即便是京城里有名的老大夫也对秦承锐目前的情形束手无策。 那位老大夫也是个医术品行俱全的人,在接连用了好几种方式都没有把秦承锐给唤醒过来以后,他就一脸坦诚地表达了他的歉疚和无能为力。 一直都在作壁上观的狱卒们听说老大夫居然没办法把秦承锐给唤醒过来以后,也是一脸惊怕的面如土色。 这位主儿的身份有多尊贵又有多敏感,现在天牢里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果他死在了法场上也就罢了,与他们牵扯不上什么,可要是……他在天牢里出了事…… 那可怕的后果,狱卒们简直没那个熊心豹子胆敢继续脑补下去。 就在大家六神无主的时候,作为秦承锐妻子的陆拾遗无疑是这群人中间最为冷静和理智的哪一个。 比起对秦承锐此刻情形一知半解的秦良弼等人,陆拾遗对于自家傻小子此刻的状况无疑要更为清楚一些。 不过,陆拾遗还真的没想到,她家傻小子哪怕已经失去了过往的所有记忆,对于她怀孕产子的事情依然会恐惧到如今这样一种程度! 甚至为此再次晃动了本来就摇摇欲坠的灵魂根基! 想到自己曾经一意孤行对他所造成的种种伤害,陆拾遗眼里不由得闪过一抹心疼的情绪,她在秦良弼夫妇忧心忡忡的目光中道:“爹娘你们不必担心,夫君之所以会这样,恐怕是欢喜傻了,待我好生和他说到一二,想必他很快就会醒来了。” 秦良弼和秦阮氏虽然对陆拾遗的说法半信半疑,但如今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的点了点头,一起退了出去,把私人空间留给了两人。 在所有人都尽数退出这间监房以后,陆拾遗在没有片刻犹豫地凑上前吻住了秦承锐的嘴唇。 尽管秦承锐的唇齿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慌乱而咬得死紧,但是陆拾遗就如同那把能够把他的全身心乃至于灵魂都彻底打开的钥匙一般,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的就让他下意识地打开方便之门,把陆拾遗放了进去。 在自己的爱人面前,陆拾遗从来就不会吝啬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灵魂本源,她半点都不吝惜的把那点存货一点点地灌输给秦承锐后,秦承锐很快就睁开了眼睛。 他先是茫然地看了眼与他近得几乎连眼睫毛都能够数清楚到底有几根的妻子,随后才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般,脸上的表情颇有几分沉痛和苦涩地道:“刚才我又晕过去了,对不对?” 陆拾遗脸色不变的看着他道:“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不过你有必要觉得这么丢脸吗?”她满脸揶揄地朝着他眨眼睛,“这世上的父亲这么多,难道你以为就你一个在听到自己的妻子身怀有孕以后,会惊喜的直接晕过去吗?” 秦承锐脸色深沉地与陆拾遗拉开一段距离,声音颇有几分干涩地询问道:“拾娘,你不要绞尽脑汁的替我开脱了,我已经不是头一回晕倒了,那种感觉对我来说,简直就如同噩梦一样刻骨铭心,我很清楚,这次的晕倒和以前根本就没有什么分别,虽然不知道我这次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能够这么快清醒过来,但是,拾娘,我真的好害怕,我真的……真的一点都不想成为你的累赘!不想成为你未来生活的阻碍。” “你确定要在我们马上就要做父母的时候,说这样扫兴的话让我难过,让我肚子里的小宝贝受影响吗?”陆拾遗目光炯炯的看着秦承锐,“还是你希望我现在把老大夫叫进来,好好的告诉你,到底要怎样照顾好一个孕妇?” 秦承锐被陆拾遗说出来的话给恐吓住了。 他有些彷徨失措地用走失了的小羊羔一样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妻子,“那我应该怎样做?我应该怎样做对你才是最好的?” “你只需要好好都陪在我身边,不胡思乱想,让我也跟着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就行了。”陆拾遗爱极了秦承锐这副全身心依赖她的模样。她眉眼弯弯地扑进秦承锐的怀抱里,在他颈窝里熟悉异常的蹭了蹭。 秦承锐手忙脚乱地把她抱在怀里,习惯性地想要低下头去亲吻她的耳朵,可是亲到半途的时候,他却僵硬了自己的所有动作。 陆拾遗挑着眉,仰头瞪他,故意扭曲他此举的用意道:“怎么?我都还没变成一个臃肿的大肚婆,你就要嫌弃我啦?!” “拾娘,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秦承锐满脸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虽然我被你怀孕的事情惊吓得整个人都有些发傻,但是我还是清楚的记得我爹刚才说过的话的……他说女子怀胎前三个月最为要紧,我是为了以防万一……才会……” “只要你能够忍住不做到最后,那么我什么事情都不会有!”陆拾遗一点都不害臊的直接给自家傻小子喂定心丸,“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突然晕倒在我面前的时候,把我吓成了什么样子!”陆拾遗做出一副很是娇弱的小白花表情,楚楚可怜的看着秦承锐撒娇道:“我现在急需要你的安慰!你要是再这么假作矜持,对我不理不睬的话,小心我和我肚子里的心肝宝贝一起哭给你看!” 秦承锐在被妻子的胡搅蛮缠逗得啼笑皆非的时候,心里也是说不出的感动。 他知道,那个真正需要安慰的人并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他本人。 他才是那个急需要得到她安慰的人。 眼眶忍不住有几分湿润的秦承锐声音有些发哑的对陆拾遗说道:“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就是能够娶你为妻了!我无法想象,这世上还有谁,能够像你一样,这么这么的在乎我,体贴我,爱护我了。” “既然,你也知道我是这个世界上对你最好的人,那么你就亲亲我吧,比起言语上的感谢,我更希望你能够用实际行动来表达!”陆拾遗闭上眼睛,冲着秦承锐嘟起了嘴巴。 秦承锐眼底闪过一抹刻骨的温柔,他微微倾身向前,捧住陆拾遗的脸颊,温柔地凑上去与她唇齿交缠成了一团。 在陆拾遗的安抚下,秦承锐虽然还有些接受不了陆拾遗怀孕这个‘残酷’的事实,但是至少不像刚知道时,那样的害怕和抗拒了。 不过,在好不容易约束住了自己心里的惊慌失措以后,秦承锐又在为天牢里的环境感到忧虑了。 就算狱卒已经尽他们所能地把这里弄得最好,但是,对于一个孕妇而言,这里实在不是什么养胎的好地方。 不过天牢禁卫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他就是想要带着陆拾遗逃出生天,那也与痴人说梦没什么分别。 更别提,就陆拾遗现在的情况,根本就经受不起半点的颠簸和刺激! 因此,即使心里说不出的煎熬与躁怒,秦承锐依然只能强迫自己忍耐,以图将来。 好在,外面的人时不时就会有消息偷偷传递到天牢里来,他们从来就没有打算过要放弃他,一直都在想方设法的积极营救。 特别是秦承锐在舅舅秦良弼的授意下,把他妻子怀孕的消息也透露出去后,外面的人就如同打了鸡血一样,变得越发的疯狂起来。 各种各样的折子更是在万崇帝的龙案上堆得老高。 面对大家越来越急迫的请求,以及老丞相动不动就要撞金銮殿蟠龙柱的威胁,万崇帝的想法再一次出现了十分明显的动摇。 他虽然深爱着自己的皇贵妃,但是……就和每个男人都盼望着能够延续自己的子嗣一样,他也希望将来继承皇位的,能够是他自己的骨肉!特别是在他听说他的孙子已经在他儿媳妇的肚子里孕育后,他那颗盼望着含饴弄孙的心更是在不停地蠢蠢欲动。 可是,这些年早已经习惯在皇贵妃的鼻息下生活的他实在是没办法一意孤行的把自己的儿子和孙子给迎到宫里来,不是他不敢,而是他怕……怕他行事越来越酷厉的皇贵妃会当着他的面把他的儿子和孙子开膛破肚的直接把心脏煮了来逼着他吃下去! 对于自己的皇贵妃可谓了解非常的万崇帝相信这样的事情,对方绝对做得出来! 就在万崇帝心里犹如百爪挠心的时候,内务府的人突然献上了一对羽毛火红的鸟儿! 知道皇贵妃向来对凤凰青睐有加的万崇帝在看到那两只御兽园孔雀那么大的火鸟以后,龙目瞬间变得闪闪发光起来。 他觉得这鸟儿完全能够作为他与皇贵妃讨价还价的筹码,说不定,皇贵妃心里一个高兴,就同意他把他唯一的儿子给迎进宫里来做太子了呢! 越想越乐呵的万崇帝当即扔了手里的朱笔,让两个小太监把这两只异种牵了,乘了御辇,就乐颠颠地跑去找自己的皇贵妃去了。 厉皇贵妃要是放在现代的话,那妥妥就是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宅女,她除了和皇帝赌气以外,很少有出门的时候,因此万崇帝从没有想过他居然会在关雎宫里找不到自己的皇贵妃! 身后跟着两只火鸟的万崇帝挺了挺自己近年来因为养尊处优有点发福的胖龙肚,半眯着一双炯炯有神的龙目来回扫视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地宫人们。 “你们老老实实告诉朕,皇贵妃到底去哪里了,朕可以饶你们不死!” 呈五体投地状跪伏在地面上的宫人们重重磕着自己的脑袋瓜—— 砰砰砰! 砰砰砰! 直到把脑门磕得血花四溅,都没有人开口说一句话。 “朕知道你们不说话,是害怕皇贵妃知道后找你们算账,可是你们除了怕皇贵妃以外,难道就不怕朕吗?!朕才是皇帝!才是这个国家的真正主宰!”满腔恼怒的万崇帝就差没直接从鼻子里喷出好几口火星子出来。 面对这样的万民主宰,关雎宫里的宫人们给予他的回应依然是把自己的脑袋重重地往金砖上砸! 砰砰砰! 砰砰砰! 刺耳的磕碰声让万崇帝额角的青筋都爆鼓了出来,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地来回扫视着这群‘视死如归’的狗东西,龙目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猩红一片! “你们咬死不说是吧?好啊!来人!把这群违背圣谕的狗东西给朕拖到外面去打板子!除非他们开口把皇贵妃的行踪透露出来,否则不准停——”万崇帝的声音毫无挣扎地戛然而止。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脸上表情异常铁青地看着这跪了满殿的太监和宫女,冷语冰人地高声喝道:“你们可千万别告诉朕,皇贵妃她去天牢了!说!是不是!皇贵妃她是不是去天牢了!”皇帝以从未有过的巨力,随手将跪在地上磕头的一个看上去至多十二三岁的小宫女掐着脖子举了起来。 那被他掐了脖子呼吸困难的小宫女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挣扎不出他的手掌心,万崇帝无视了对方出自于求生本能的反抗,继续咄咄逼人地问道:“告诉朕!皇贵妃是不是去天牢了?!她是不是要对朕唯一的皇儿下手?说!她是不是要对朕唯一的皇儿下手!” 如果这个小宫女还是跪在地上的话,那么晚,从上往下看的万崇帝自然瞧不清她的表情,可眼下,他们却如同面对面一般,小宫女脸上的惊慌失措无疑把她此刻的心理展露无遗。 万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满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磕头,此时正在止不住颤抖的宫人,一脸冷笑地说道:“这里面的人,全部给朕杖毙了,一个不留!” 说完,他在满殿的求饶声中,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出关雎宫,重新坐上御辇,语速飞快地对抬辇的粗使太监们大声喝道:“赶紧跑起来!以最快的速度跑起来!朕要出宫!朕要去天牢!” 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皇贵妃把他仅剩的这点骨血给弄没了! 绝对想不到自己前脚一出宫,万崇帝后脚也跟了上来的厉皇贵妃坐在 一辆半点都不显眼的普通四轮马车里,神情慵懒中带着几分厌倦的看着外面那红得仿佛像血一样的宫墙和在昏黄夕阳的照耀下越发显得绚烂夺目的琉璃瓦,“虽然本宫已经有将近十多年没有出宫了,但是这条出宫的路,依然如同本宫记忆里的一样,幽长又冷漠的瞧不见半点人情味儿。” 陪坐在旁边的厉安侯听了自己堂姐的话后,面上的表情不由得有些哑然。 “我的好姐姐,这路又不是人,您怎么可能在它身上找到什么人情味儿呢。” “你什么都不懂。”厉皇贵妃斜睨了自己堂弟一眼,将视线从外面调转回来,眼神重新有些放空地看着时不时卷起来的车帘道:“她真的怀孕了?有了那个孽种的孩子?” “……是的,”厉安侯小心翼翼地瞄了眼厉皇贵妃脸上的表情,才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地声音道:“这个消息现在已经传遍整个大丰的上层社会了,很多人都为……都为此感到振奋。” “他们当然会感到振奋,”厉皇贵妃嘴角勾起一抹扭曲异常地弧度,“她怀的可是整个大丰未来的希望啊!就是不知道……如果让那群酸腐蠹虫知晓他们心心念念的皇长孙将从本宫女儿的肚子里生出来时,他们会是个什么表情!” “姐姐……”厉安侯被厉皇贵妃的这句话吓得就差没直接跪倒在她脚下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呀!要是被皇帝姐夫知道您……您居然给他戴了一顶……”厉安侯困难地干咽了两口唾沫,“一顶绿颜色的帽子,恐怕咱们整个厉家都要因此被挫骨扬灰啊!” “放心吧,本宫没那么愚蠢,”厉皇贵妃一脸轻蔑地扫了眼自己胆小如鼠的堂弟,“这个秘密就算要抖搂出来,也要等本宫的外孙坐上龙椅以后!不过……”厉皇贵妃眼里闪过一抹若有所思的笑意,“本宫的这个女儿还真的是像极了本宫啊,为了能够保下她的丈夫,在对什么都一知半解的情况下,居然就敢在天牢里与她的丈夫……有趣有趣……” 厉皇贵妃饶有兴致地又低头看了眼老老实实坐在脚踏上给她捶腿的堂弟,“她真的长得和本宫十分相似吗?” “是的,简直就有如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一般!”厉安侯用肯定地语气再次强调道:“若非如此,弟弟我也不会只瞧了她一眼,就把她的身份给认出了来呀!” “本宫自从救驾损毁了容貌以后,就一直酷爱用厚重的妆容掩饰自己的缺陷,如今偌大一个皇宫之中,还记得本宫真实容貌的人,恐怕一个巴掌都数得出来,”厉皇贵妃眼神有些柔和的低头看着自己的堂弟道:“安侯,你能够记得,本宫心里真的很高兴。” 厉安侯闻听此言,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骄傲无比,“我就算忘记自己长啥样儿,也不会忘记姐姐您啊!您可是当年的京城第一美人,在咱们大丰京城,又有几个贵胄子弟能够不为您的才华和美貌所倾倒呢。” “如果不是这所谓的才华与美貌,厉家也不会死得就剩下我们堂姐弟两个,”厉皇贵妃冷笑一声,“就算本宫已经亲自把仇敌手刃,但是你我的亲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姐姐……”厉安侯望向厉皇贵妃的眼神头一次少了敬畏和惧怕,多了一丝心疼和难过。“现在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不止弟弟我有了孩儿,就连您,不也马上就要有女儿和外孙了吗?我和外甥女打过交道,那是个特别聪明又大气的好姑娘,您在见了她以后一定会喜欢上她的!” “喜欢?如果她不是本宫和陆德正的女儿,那么,本宫还真有可能会对她产生几分喜爱之情。”厉皇贵妃在提到那个甫一出生就被自己遗弃的女儿时,眼里并没有什么和软之色,“只要想到她的身体里居然流淌着陆德正那个懦夫的血液,本宫就说不出的恶心。” “可是……姐姐……您已经把她生出来了不是吗?”厉安侯脸上的表情又有些紧张了,“而且,这些年来,她也受了很多苦头,陆德正那个王八蛋不但对外宣称她是他的养女,还对她不闻不问的……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替嫁给那个孽种了!” “你的意思是本宫应该为她的遭遇感到心疼吗?”厉皇贵妃高高地挑起了打理的十分漂亮的眉毛,嘴角弯出一个异常嘲弄的弧度出来,“本宫在没入掖庭以后,都能够凭借着自己的手段爬到现在的位置,她既是本宫的女儿,又像足了本宫,那么为什么会任由陆德正那个懦夫摆布,毫不反抗的嫁给那个孽种,甚至还依仗着点自以为是的小聪明,故意怀上一个小孽种来借此要挟本宫呢?亲生女儿?哼!” 在厉皇贵妃与厉安侯交谈的时候,其貌不扬但是却武艺非凡的车夫在外面低低出声提醒:“天牢到了。” 第115章 替嫁冲喜的养女(15) 自从陆拾遗身怀有孕以后,秦承锐就把所有的心力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他对她怀孕生产似乎带着一种天然的恐慌,每天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看看陆拾遗在不在自己身边以及问一问她的身体情况如何。 如果陆拾遗的回答有一点不如他的意,他就会把监房的铁栅栏摇晃得哗啦响,然后用这样的方式把狱卒叫过来,让他们赶紧请大夫。 狱卒也被他折腾的精力交瘁,但是却从不敢对此抱有任何怨言。毕竟对方既然能够从法场又毫发无损后的活回来,他的妻子手里还攥着他们死对头厉安侯的御赐私人印章,就证明他们很可能翻盘。 如果他们翻盘的话,那么他们这些得罪他们的狱卒绝对讨不了好。 为了不在这位未来的皇子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狱卒们也算是豁出去了。 他们特意分了一个班次的人来特意为两人跑腿。 不论他们夫妻俩想要什么,也不论他们的要求会不会违反天牢的规定,狱卒们都想方设法的满足。 不止狱卒们被秦承锐折腾的不轻,那老大夫也被秦承锐给彻底盯上了。 三天两头的,他就要乘坐驴车,迈着他哆哆嗦嗦的老寒腿跑到这阴森寒冷的天牢里来给秦夫人检查身体。 他一点都不想来,但凶神恶煞的狱卒却不会给他半点反抗的机会,他不肯来,就直接动手把他裹挟过来,完全罔顾人家老大夫本人的意愿。 不过,这么一回生二回熟的,老大夫也算是稀里糊涂的猜出了这小两口的身份。 毕竟,皇帝唯一的儿子被自己舅家的表妹敲登闻鼓曝光,至今还押囚在天牢里的消息,在大丰京城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原本还因为老寒腿以及忌讳而一直对天牢避之唯恐不及的老大夫一改往常的态度,每次狱卒来唤,他都会热情十足的提了自己的药箱,跟着就走。 为了保守秘密,他连药童都不带,每次都嘴紧的跟什么似的。 可是,即便老大夫再热情,他也禁不起那犹如神经质一样的传唤啊。 半月一次还没什么,这早晚一次……老大夫觉得他干脆直接住进天牢算了! 可是即便老大夫和狱卒们被秦承锐折腾的再难受,他们心里归根究底还是甘之如饴的。 毕竟,如果当今圣上改变主意,迎这位主儿入宫的话,那么对方成为下一任皇帝的几率完全可以用板上钉钉来形容啊! 只要想到他们居然有幸侍候了一位未来的皇帝和他的妃子以及未来的小皇子或小公主,不论是老大夫也好还是狱卒们也罢,都如同打了好几针鸡血一般,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劲儿。 眼瞅着秦承锐把大家折腾的团团转的疯狂行径,秦良弼等人早已经目瞪口呆到了失语的地步,特别是秦良弼父子三人,他们也是做父亲的人,可是却从没有哪一次在妻子怀孕后,失态到秦承锐这程度,就他那架势,别孩子还没生出来,他自己已经疯掉大半了。 相较于秦良弼等人的震惊,陆拾遗却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不管怎么说,比起秦承锐上辈子那种把整个太医院都搬到敬王府里来的疯狂行径,这辈子的秦承锐已经可以说是很收敛了。 深知秦承锐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完全是源自于她所造成的阴影的陆拾遗对于自家傻小子这种堪称脑抽一样的行为,十分纵容,也乐得配合。 而她的表现也都被秦良弼夫妇看在眼里,他们对此很是触动,心中对于元道长所卜算的关于两人是天生一对的说法更为坚定了几分。 “在我看来,这世上除了拾娘以外,再找不到像她这样纵容承锐的人了。”秦阮氏在私下里这么偷偷和丈夫秦良弼说。 秦良弼对此也很是深以为然。 灵魂本源少得可怜,又在天牢这样一个糟糕的环境里孕育子嗣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很少与她扯上关联的孕吐,在这一回居然以一种异常凶猛的姿态找上了门。 三不五时就要吐个昏天暗地的秦承锐被她吓得手脚发凉,还没事有事的就会从噩梦中惊醒。 比方说,今天一大早,天都还没亮,他就鬼哭狼嚎的从噩梦中惊醒过来了! 他面如土色地把小腹已经有了微微凸起的陆拾遗死死地缠在自己怀抱里,脸埋在她颈窝里,惊魂未定地无声流着眼泪。 陆拾遗问他做了什么梦,他却直接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论陆拾遗怎样诱哄,都咬死了不肯说! 不仅不说,他还用一种近乎仇视的目光,没事有事的就会在陆拾遗的肚子上偷偷摸摸地剜上那么一眼。 陆拾遗被他这样的行径弄得啼笑皆非,就在她琢磨着要不要用色诱的办法,把真相从自家傻小子嘴里套出来的时候,他又一次把被他来回折腾的险些没跑断腿的老大夫给叫到了天牢里。 向来在陆拾遗面前没有丝毫秘密的秦承锐破天荒头一回的让舅母秦阮氏拖住了陆拾遗,他自己则偷偷摸摸地把老大夫拉到了监房一个僻静的角落里,紧接着拿就差没杀人的阴沉目光把老大夫从头到脚的盯了好一阵子,直到把老大夫盯得头皮发炸,寒毛直竖以后,这才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嗓音,咬牙切齿地问老大夫有没有什么不伤身的堕胎药。 老大夫因为老花而总是半眯半睁的眼睛在短短一瞬间瞪得溜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事实! 堕胎药?! 这怎么可能?! 第一想法就是看样子自己是真的老了,不仅眼睛有些花了,就连耳朵也不行了。 要不然怎么会把好端端的保胎药听成堕胎药呢?! 老大夫一面在心里这么自欺欺人的安慰着自己,一面小心翼翼地看着秦承锐近乎扭曲的表情,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道:“是药三分毒,这世上,即便是保胎的药吃多了,那也是会伤身的——夫人现在所待的地方虽然不好,但是她的身体却非常的不错,相信一定能够顺利生产的。因此,这保胎药,自然也就没必要多吃了。” “你是真没听懂还是假没听懂?”秦承锐脸色有些扭曲的看着老大夫,“我要的不是保胎药!我要的是堕胎药!堕!胎!药!” 本来要堕掉自己的骨肉,秦承锐心里已经很不好受了,没想到这老大夫还故意和他装傻的在这里兜圈子。 “堕、堕胎药?”确定自己这回是真的听清楚了的老大夫充满惊恐的眼神看着秦承锐重复道:“公子,公子您没事要堕胎药做什么?难道……难道……您不愿意让萧夫人生下您的孩子吗?” 震惊的整个人都有些失语的老大夫一心只想要从秦承锐这里寻求一个答案,却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不远的拐角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乌压压的或站或跪了一大堆人。 其中打头站着的是一个即便戴着帷帽,也能够瞧出平日生活定然十分养尊处优的女人。 她正在一个中年男子的陪伴和众多狱卒的跪拥下,光明正大地‘偷’听着老大夫与秦承锐的这一番谈话。 这些日子已经被那个噩梦逼得神经都有些崩溃的秦承锐在听了老大夫震惊不已的询问后,脸上的表情也条件反射变得扭曲起来。 他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眼睛里也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布满了猩红的血丝。 “不是我不想让她生下我的孩子……”实在是不知道该和谁去说心里话的秦承锐重重把头磕在了铁栅栏上,“而是我根本就不敢让她生!”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手也因为满心的痛苦和煎熬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为……为什么不敢……是……是公子您收到什么不好的消息了吗?”老大夫听到这话也变得紧张起来。 身为大丰朝的一员,他也是很关心帝位的传承的。 而且经过这段时间的来往,在老大夫看来,这位从民间来到京城的皇子虽然在妻子的事情上有些神神叨叨,但是平时看上去还是很有气概,很值得人信服的。 “不,与外界的人或事物无关,”秦承锐脸上露出一个自嘲的苦笑,“是我自己……是我自己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 “公子,我不明白。”老大夫小心翼翼地看着秦承锐道:“凡事总有个原因,而且,看夫人的样子,她对这一胎可是抱有着极大的期待的……如果她知道您居然要……要……她肯定会很不高兴的。”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老大夫已经看明白了秦承锐怕老婆的本质。 果不其然,老大夫的这句话一出口,秦承锐顿时整个人都在一瞬间僵凝成了一块板正无比的石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秦承锐才用干巴巴地声音说道:“那我们可以不让她知道!” “可是她总会知道的不是吗?”生怕把他真惹急了的老大夫小小声地提醒,很努力的为保住未来的小皇子或小公主而奋斗。“以夫人对这一胎的看重,想必她会很伤心很伤心吧……” “就算再伤心,也总比没命强!”秦承锐用一种几乎要择人而噬的语气,坚定无比地说。 “没命?”老大夫被秦承锐的话吓得下巴上的山羊胡都揪掉了好几根。 “是啊,总比没命强!”秦承锐表情有些狼狈地伸手抹了把自己的脸,“前不久你来给我夫人诊脉的时候,不是和我们说过胎梦的事情吗……自从我知道我夫人有喜以后,我就一直在做梦,各种各样的噩梦……以前的那些,我还能强迫自己忍受,但是最近的这个……真的已经把我逼到极限了!” 秦承锐心烦气躁地拿脑袋撞铁栅栏,“在我的心里,孩子虽然重要,但是他再重要也重要不过我的夫人!她是我的命!” 戴着帷帽一直安静听着里面交谈的帷帽女人在听到秦承锐这句发自肺腑的告白后,霍然抬头,纱质帷帽后面的那双充满着嘲弄的眼神也在瞬间变得动容无比。 如果是别人和老大夫说这样的话,老大夫未必会全信,可要是这话是秦承锐这个老婆奴说的,那么,老大夫除了深以为然的点头以示赞同外,竟是半点别的念头都没有了。 毕竟,只有真正见过这对夫妻相处的人,才会知道他们彼此的羁绊有多深刻。 “胎梦也是梦,公子您实在是没必要对它们太过在意,”老大夫绞尽脑汁地提着建议,“而且,您天生尊贵,百邪不侵,夫人又身体康健,性情开阔,一定能够平安生产的。” “虽然很想借你吉言,但是我实在是舍不得我的妻子冒险,”秦承锐摇了摇头,“你还是赶紧把堕胎药给我吧,趁着这孩子还不大,就算她再伤心也——”秦承锐的声音在老大夫的挤眉弄眼中戛然而止。“拾……拾娘,你怎么来了?!” “我很庆幸我过来了,如果我没有过来的话,那不是连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怎么会突然流了,都找不到原因吗?”陆拾遗一脸无奈地看着秦承锐说道。 秦承锐耷拉着脑袋,用很是忐忑地眼神看着陆拾遗道:“拾娘,你不要生我的气,我会这样做都是有原因的!我,我……” “你做了很可怕的胎梦,怕我落到里面的结局,所以干脆因噎废食的直接把我肚里的孩子堕了一了百了对不对?”陆拾遗板着脸,不待秦承锐辩驳,就连珠炮一般地说了好长一段话。 秦承锐苦笑一声,“我也知道我这样做不对,但是,拾娘,那些梦境实在是太真实了……我真的没办法再自欺欺人的把它们当做一个普通的梦境看待了!我宁愿相信是冥冥之中的神灵在向我示警,它在用这样的方式提醒着我……不能让你冒险!否则,我必将后悔终身!” 秦承锐每次只要想到那梦中的可怕情形,他就止不住的不寒而栗。 他不要因为延续子嗣而与自己的心肝宝贝天人永隔,也永远不希望她受梦中那样的罪过!他舍不得!他一点都舍不得! “夫君,你能够这么一心一意的为我着想,我真的很开心,可是你也应该体谅一下我这颗一门心思只为你着想的心啊!为了能够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继续和你在一起,别说是生一个孩子了,就是两个、三个,我也不会有丝毫畏惧啊!” 陆拾遗满眼温柔地望着因为被自己抓包而神情忐忑的丈夫。 她的傻小子,不管做什么事,总是能够戳进她最柔软的那一块心田里去,让她整颗心都为之温暖起来。 陆拾遗眼睛里的坚定和不容辩驳让秦承锐哑然。 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他总是拗不过自己的妻子,也总是会被她轻易说服。 不过今天,他却不打算就这么妥协。 “拾娘,你会选择不顾己身安危的努力怀孕生子,不是因为你多喜欢这个孩子,而是你想要用这样的方式在关键时刻拉我一把,可是你又怎么知道……那给你印章的厉安侯真的与你的身世有关呢?如果你在生产的时候出事,我又被抓去了法场杀头,那么……你现在所经受的这一切又是何苦来哉?” “如果情形真的坏到了那一步,那么,对我而言反倒是一桩幸事,”陆拾遗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地看着秦承锐说道:“因为比起在失去你以后,孤零零的拉拔着孩子长大,我还是更希望能够和你一起走!” 陆拾遗这如同吃饭喝水一样自然的宣言把在场所有人都惊了个够呛。 秦承锐更是如同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蹦起来,“拾娘!你这是在开什么玩笑?!我不准你胡说八道!” 他的眼睛瞳孔都因为恐惧而有细微的收缩。 “我没有开玩笑。”觉得自己已经有些站累了的陆拾遗朝着秦承锐伸出手——秦承锐下意识地搀扶住了她——语气很是平静地说。随后,她伸出另一只空闲的手碰了碰秦承锐撞铁栅栏撞得有些发青的额头,声音温柔无比地对他说道:“夫君,所以不要在提什么偷偷让我堕胎不堕胎的傻话了,你知道,你是说服不了我的!” “还真是一对郎情妾意的小鸳鸯呀,看样子你们的感情,远比本宫以为的,还要深厚得多。”戴着帷帽的女人缓步从拐角处娉娉婷婷地走了过来。 在她的身后,跟着陆拾遗和秦承锐他们早已经见过一面的厉安侯和一众大气都不敢串一声的狱卒。 自称本宫,厉安侯还以一种如此恭敬的姿态,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这个女人的身份不用说也已经显露无疑。 虽然已经在心里猜到原主的身份恐怕与厉皇贵妃有些渊源,但是,陆拾遗还真没想到对方居然会纡尊降贵的直接找到天牢里来。 尽管是在时隔几个月后,才以一种如此傲慢的姿态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厉皇贵妃回头看了眼厉安侯,厉安侯会意地冲着那一大群狱卒摆了摆手,让他们赶紧退出这一片范围,就连老大夫也不例外。 而他自己也毕恭毕敬地退守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里,防止人偷听。 等到这间监房里只留下他们三个人以后,厉皇贵妃才取下了自己头上的帷帽,旁若无人地稳步走进监房里。 “这里瞧上去还不错,不过,对孕妇来说确实有点吃力,怎么样,想出去吗?堂堂正正、风光体面的从这里走出去?” 陆拾遗挽着秦承锐的胳膊,忍住欲呕的冲动,慢慢地坐回了她原先躺着的床上。 监房就这么大,根本就放不下几件像样的家具,一张床就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一还要多的面积。 “在我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你与我之间的关系?”陆拾遗眼神很是平静地看着姿态颇为优雅的选了一张条凳缓缓坐下来的浓妆美妇。 从取下自己头上的帷帽以后,厉皇贵妃就一直在观察陆拾遗和秦承锐脸上的表情,要知道,她因为救驾而留下的这条狭长红疤可是吓坏了不少人,一些对她充满着怨恨的人还会借题发挥的在暗地里把她唤作厉鬼。 她知道,却从未想着去报复,因为在她心里也是认可着这种说法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确实可以称得上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一心只想着复仇的可怕厉鬼。 “作为本宫的女儿,你确实有资格知道自己的身世,”厉皇贵妃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微笑,“不过,这话说得恐怕有些长,就不知道,你有没有那个耐心听了。” “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养父养母的无视中孤独的长大,我也曾经怨恨过自己的父母,为什么要为了救一个不相干的人而把我这个唯一的女儿孤苦伶仃的留在世上,直到前段时间我才知道,自己从前的认知竟然全部都是错误的,这实在是太可笑了——” 陆拾遗眼中带着几分复杂之色的看着厉皇贵妃,“因此,不管你的话有多长,我都有足够的耐心听你说!” 厉皇贵妃虽然并不在乎这个女儿,但是陆拾遗语气里所透露出来的凄楚和悲凉还是让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本宫这一辈子从不亏欠别人,你算得上是本宫唯一的债主,既然你想知道,那么本宫自然不会在这件事上对你多有隐瞒——” 她语气略略一一顿,然后给陆拾遗和秦承锐讲了一个让两人跌破下巴的故事。 而这个故事的听众,却并不止陆拾遗和秦承锐两人。 还有一个不速之客,也在这时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天牢里,恰恰巧地把厉皇贵妃那句——作为本宫的女儿,听了个正着。 厉安侯瑟瑟发抖地被拧绞着双手跪在冰冷的天牢地砖上。 刚刚听别人壁角听得不亦乐乎的他绝对想不到短短半个时辰不到,他们就遭了报应! 居然也被人听了一回壁角! 听得还是这样要人命的壁角! 厉安侯很想豁出性命的去给厉皇贵妃示警,可是皇帝手下的大内禁卫反应实在是太过快速,他都没怎么反应过来,就被堵了口舌,如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堂姐一点点的把当年那点见不得天日的秘密毫无保留的对着他那个堂外甥女和盘托出。 从厉皇贵妃的讲述中,陆拾遗知道了这具身体的原主并非陆德正和朱氏的养女,相反,她是陆德正的亲生女儿,只不过陆德正因为担心有朝一日他与厉皇贵妃的过往被暴露出去,才会把她充作自己的养女抚养长大。 “本宫与陆德正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当年,本宫因为容貌太过出挑的缘故,被一位权贵子弟看上,当时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妻子,还要把本宫掳进他的后院,做他的小妾!本宫心高气傲,本宫的家人也待本宫如珠如宝,自然不会答应他这一非分要求,没想到他就因此而含恨在心,用计构陷本宫父亲搀和进一场谋逆大案,害得本宫父亲枉死,母亲悬梁,家族其他人也被流放岭南,本宫作为女眷,被没入掖庭……在那里,本宫一心想着复仇,费尽心思,才攀上了当时堪堪登基为皇的新帝……” 厉皇贵妃嘴角弯起一个讥诮的弧度,“新帝对本宫不错,特别是在本宫为了救驾而损毁容貌后,他更是直接发誓要与本宫一生一世一双人!本宫感念他对本宫的一片真心,觉得自己是真的苦尽甘来了……谁想,在本宫对他动了真情以后,他却再次宠幸了别的女人……” “如果本宫没有对他动情,那么不论他宠幸多少女人,本宫都不在乎,可是他不该再许诺了本宫一生一世一双人后在虚言诳骗本宫!本宫没办法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直接赌气离了禁宫,跑到京郊的庄园散心,在那里,本宫遇到了一个已经彻底忘在了脑后的人,陆德正!” 厉皇贵妃意味深长地看了陆拾遗一眼,“陆德正,也就是你父亲,他胆小如鼠,满嘴谎言。曾发誓要与本宫同生共死,却在本宫家族倾塌之际,薄情寡义的选择袖手旁观,本宫对他可谓是满心厌恶。不过,那时候的本宫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一心想要报复那个辜负了本宫的混蛋,因此,在一次酒醉中,本宫把没事有事就喜欢凑到本宫面前来讨好本宫,希望得到本宫原谅的蠢货给强了!” “那蠢货在清醒过来以后,大为惧怕,很快就带着他的妻儿自请下调,逃回老家宁州府去了。” 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厉皇贵妃嘴角又弯出了一抹嘲弄地弧度。 “而心里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的本宫在又闲逛了两个多月后,终于决定重新回到那已经离不开的紫禁城里去,结果却意外的在临行前检查出了身孕……因为贤妃在本宫的严防死守下,还被诊出了喜脉,本宫可谓深恶痛绝,为了一了百了,本宫干脆给那满腔花花肠子的混蛋下了绝育药!” 绝育药?! 陆拾遗和秦承锐的眼皮忍不住双双就是一跳。 同时也解开了大丰百姓们心目中的一个谜团——为什么皇帝这些年来,明明也没少在后宫流连,却再没有听到任何喜讯。 “因为知道本宫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很可能是本宫唯一也是最后一个孩子的缘故,本宫在经过一番慎重考虑后,决定把她给生下来,而且话又说回来,本宫的父母在本宫很小的时候就告诉过本宫,人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任,即便本宫对自己怀着的这个孩子并无什么母女情分,本宫依然决定要把她生下来,并且在生下以后,还特意派人交到了她的亲生父亲手里。” 陆拾遗无动于衷地听着厉皇贵妃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着残酷至极的话。 反正她又不是原主,不论对方怎样说,都不可能让她的心当真为此而感到难过。 不过,她是淡定了,她身边的秦承锐却为她心疼的不行,望向厉皇贵妃的眼神也充满着熊熊燃烧的怒火。 这样的怒火对厉皇贵妃而言自然也是无关痛痒的。 她慢悠悠地继续往下说;“本宫相信,那蠢货即便是再不靠谱,对自己的孩子也还是会有一份慈父心肠的,可是本宫没想到……本宫依然高估了他,更没想到……他居然会机缘巧合的把本宫唯一的女儿嫁给了本宫曾经几欲除之而后快的贤妃的儿子!你们说,这是不是非常的讽刺?” 第116章 替嫁冲喜的养女(16) “讽刺?不,在我看来,这应该是命中注定才对。”陆拾遗迎着厉皇贵妃带着几分嘲笑的眼神,很是认真的开口说道。“命中注定,我与我的夫君要结为夫妻,命中注定,我们要在一起一辈子!” “拾娘!”秦承锐被陆拾遗话语里的坚决触动,握着她的手,也忍不住又用力了几分。 “你以为你这样说,本宫就不会对他下手了吗?”厉皇贵妃似笑非笑的看着陆拾遗,“还是你觉得自己当真有这么大的脸面,能够说服本宫改变主意?” “能不能改变主意,还要看我接下来的表现,不是吗?”陆拾遗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厉皇贵妃,“开始的时候,我还对自己坚持要生下这个孩子的想法颇有几分疑虑,毕竟,就像我夫君所说,生产女子而言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过,在见了皇贵妃娘娘以后,我才发现自己这回实在是幸运无比的走了一记妙棋!你说你对我没感情,我相信,我也不在乎,但是,你要说对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没感情,那我就绝不会相信了。” “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厉皇贵妃被陆拾遗说的这句充满笃定的话给逗得嗤笑一声,“本宫连你这个嫡嫡亲的女儿都看不上,难道还会去喜欢一个血缘又分薄了一层的小婴儿吗?”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婴儿,”陆生眼神格外平静地与厉皇贵妃对视着,“这是一个与你的爱人有着相同血脉的小婴儿!” 厉皇贵妃那被浓妆覆盖却依然能够瞧出几分少女时的婉约和秀致的脸容在一瞬间扭曲了。 “虽然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报复才会……才会与陆大人有了我,但是,我知道,其实你心里更想要的是当今圣上的孩子吧?你希望能够生下一个拥有着你们血脉的爱情结晶,你希望……能够与圣上一起把他抚养长大,对不对?”陆拾遗在说这话的时候,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动作,她微微转动了下眼珠,往监房外扫了一眼。 秦承锐对于陆拾遗的每一个动向都十分的关注。 在厉皇贵妃还没有注意到陆拾遗的异常以前,他就已经发觉了不对劲。 在看到那一抹炫目之色时,他止不住的就是心头一跳。 他努力的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才配合着妻子给厉皇贵妃使起了眼色。 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到底是基于一种怎样的考虑,才会在这样一个时候向对他们充满着厌恶和冷漠的厉皇贵妃示警。 “……”夫妻俩的异常动作终于引起了厉皇贵妃的注意。 只见她若有所思地蹙了蹙被描绘的格外纤细而精致的柳叶眉,循着两人的古怪视线,不动声色地也往那边扫了一眼。 随后她就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盯着那不远地面上,与这天牢完全可以用格格不入来形容的一小截明黄袍子,震惊万分的久久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厉皇贵妃才一面叹息着,一面用哽咽地声音说道:“还真要多谢你的提醒,如果你不说的话,恐怕本宫永远都不会想到,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与本宫还有一层这样重要的……让本宫几欲欣喜若狂又肝肠寸断的渊源。”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敏锐,”厉皇贵妃眼神格外复杂地看着陆拾遗,“不错,本宫确实很希望能够拥有一个与皇上有着共同血脉的孩子,哪怕这个孩子身体里还流淌着贤妃的血,本宫……本宫也不在乎。” 她闭了闭眼睛,声音哀婉而愤懑,凄凉而委屈。 “事实上,当初在给皇上下了绝育药以后,本宫就后悔了,”厉皇贵妃呜呜哭泣着,“可是本宫没办法,本宫必须要这么做,因为不管本宫再怎么嚣张跋扈,都不可能把他困在本宫的关雎宫里,只与本宫一个人生孩子!为了一劳永逸,本宫只能、只能那样做!” 厉皇贵妃看上去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可是……不管本宫再怎么的说服自己,本宫心里依然渴盼着能够拥有一个与皇上同血脉的孩子!那个孩子……必然有着与我们相似的五官与脾性……那个孩子……必然……那个孩子……” 厉皇贵妃说着说着,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她捂住自己的面孔,低低啜泣出声。 “那个孩子已经到来了,它现在就在我的肚子里,”陆拾遗趁热打铁地看着厉皇贵妃,“就算是看在它的份上,能不能请你高抬贵手一回,给它的父母一条活路?” “活路?”厉皇贵妃惨笑一声,“你们还想要什么活路?”她眼神锐利地看着陆拾遗,“你以为本宫的堂弟在刑场上是怎么把你认出来的吗?你长了一张与本宫一模一样的脸!皇上虽然践诺毁约,刻意放下了对本宫的誓言,但是本宫相信,在他的心里,本宫还是有着一席之地的!” 厉皇贵妃笑得一脸凄楚。 “虽然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但是本宫相信,他绝不可能忘记本宫少女时期的模样!你要本宫放过你们……等你们一起出现在皇上面前……你们要本宫怎么和皇上说?” 她的眼里带上了一抹悲愤的颜色。 “说本宫因为没办法忍受他背叛本宫特意强了一个男人甚至还生下一个女儿以做报复吗?本宫还指望着能够在死的时候与他葬在同一座皇陵里呢!所以——你们死了这条心吧!本宫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你们去见皇上的!绝不!” “我的夫君是圣上唯一的子嗣,圣上不可能眼睁睁的坐视你对他下手的!”陆拾遗脸上的表情带出了三分焦急之色。 “不会坐视?不!他当然会坐视!”厉皇贵妃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弧度。 “你知道皇上为什么要把你夫君迎回京城里来吗?” 她在陆拾遗和秦承锐疑惑的眼神中,语带傲慢地说道:“那是因为他怕他驾崩以后,本宫被人欺负!所以才想要把你夫君寄到本宫名下,给本宫做儿子!可是,他却一点都不了解本宫的真实心理……事实上,早在很久以前,本宫就已经决定,如果皇上真的驾崩在本宫前头的话,那么……本宫就给他陪葬!本宫要和他一起死!因此,有没有儿子对本宫来说真的是一点都不重要!” “皇贵妃娘娘……您既然这么的在意圣上,当初又为什么要……”陆拾遗不动声色地给厉皇贵妃做了一回绝佳的捧哏。 “因为本宫不甘心!”厉皇贵妃隐晦地抛给了陆拾遗一个赞赏的眼神,继续用哭腔控诉道:“皇上永远都不会知道,本宫心里有多么的在意他,他却一而再再而三的伤本宫的心!今天去这个美人的宫里听她吹笛子,明天到那个美人的宫里去看她跳舞……本宫的心早已经被他这层出不穷的背叛伤得千疮百孔,恨不得一死了之了!可是本宫不能死!因为皇上他离不开本宫!为了不真的变成一个疯子惹得皇上厌烦……本宫只能另找途径宣泄自己内心的怨恨和痛苦……为了折磨自己……本宫还刻意挑选了一个本宫最瞧不上也最厌恶的男人……可是即便这样……本宫心里还是觉得难过的不行……” “皇贵妃娘娘,说句不该说的话,这纸永远都包不住火,说不定哪一天,圣上就知道了你极力隐藏的秘密,等到了那个时候,你还是不能和他在一起不是吗?”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的话,本宫就杀了皇上,再给他陪葬,”厉皇贵妃想都没想地开口说道:“皇上的命是本宫救的,就是再被本宫拿走也是理所应当,只是,真到了那个时候,作为本宫女儿的你,恐怕也讨不了好,”厉皇贵妃的眼睛似笑非笑地落到秦承锐身上,“这世间男儿尽皆薄幸,满嘴谎言,恐怕你豁出性命为他扫清障碍以后,他就另娶佳人,彻底把你忘到脑后了!” “就算他当真这样对我的话,我也无怨无悔!”陆拾遗深情款款地看着秦承锐道:“因为爱一个人,本来就是不求回报的。而且,我也相信他绝不会这样做!要知道,这世间女人的眼光,并不是都像你一样……总是遇人不淑!” “遇人不淑?”厉皇贵妃低低苦笑着又重复了一遍。“遇人不淑……” “既然你对你的丈夫如此自信,那么,我们就来赌一赌你丈夫的真心如何?!”厉皇贵妃眼神格外明亮地看着陆拾遗说道。 “不知娘娘你想怎么赌?”陆拾遗脸上故意露出了一个有些紧张的表情。 “等你腹中胎儿生产以后,本宫就主动向皇上提出要求,让你丈夫认祖归宗!但是,为了避免你的容貌被皇上看到,你必须诈死埋名,直到本宫与皇上双双离世以后,才能重新显露人前,再重新回到你的丈夫身边!”厉皇贵妃嘴角勾起一抹幸灾乐祸的笑。“不过,等到那时,你的丈夫身边如果又有了别的女人,那么就证明,你的眼光也与本宫的一样,一样遇人不淑!” “我的拾娘不会和你赌的!”在陆拾遗正准备答应之际,一直都默默听着他们交谈的秦承锐毫无征兆的开口说道。 “什么意思?”厉皇贵妃眼里闪过些许狐疑之色。 “我从一开始就不稀罕什么认祖归宗,之所以会来到京城也是源自于舅家表妹一时冲动所酿就出来的苦果,”秦承锐脸上表情很是坚决地握着陆拾遗的手。“对我而言,我的妻子、我的家人,远比那所谓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更加重要!所以这个赌局根本就没有开始的可能!” “那你又知不知道,皇室血统不容混淆,如果你不肯认祖归宗的话,等待你们的命运将注定凄惨无比!你要知道,本宫的堂弟,不会每次都那么恰好的出现在刑场上,把你们给救下来的!”厉皇贵妃虽然在听壁角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秦承锐对她女儿的感情很深厚,可是她还真没想到居然会深厚到这样一种连皇位都能够割舍的程度! 厉皇贵妃能够从掖庭那个鱼龙混杂的地方熬到被万崇帝青眼相看,不知道与多少巧言令色之人打过交道,她很清楚秦承锐眼下所说的话,字字句句都是出自肺腑,绝无半点虚假。 “比起与拾娘分开,我宁愿与她一起携手共赴阎罗殿。”秦承锐脸上的表情很坚决。 “那你舅家的亲人怎么办呢?他们为你辛苦了这么多年,你忍心让他们在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前提下,还被你连累的最后连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吗?”厉皇贵妃长到这么大,还从没见过像秦承锐这样的男人,一时间望向他的眼神也不由得的带出了几分欣赏的意味。 “从小我的养父母就教导我当今圣上是一位真正的有道明君,虽然他们一直小心翼翼地隐藏着我的身世,希望我能够永远做一个寻常人快快乐乐的长大,但是他们无时不刻不再对我讲述着有关圣上的各种英明事迹,以前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直到表妹掀开我的身世,我才恍然大悟!” 秦承锐默默将眼睛从那一角明黄跑摆上移开,脸上表情很是郑重地看着厉皇贵妃道:“原来他们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把我亲生父亲的存在告诉我,我打从心底的感激我的舅父舅母,如果当今圣上真的如他们所说的那样,是一位有道明君的话,那么,我相信,他是不会对我的舅父舅母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的,毕竟,法理不外乎人情,而我舅父舅母也确实为他含辛茹苦的养了十多年的儿子,不是吗?” 被秦承锐反将了一军的厉皇贵妃这回看向秦承锐的眼神已经不止是简单的欣赏了。 对于曾经被男人背叛的伤痕累累的她,在真的看到这样一个全心全意维护着自己妻子的男人时,实在是很难不升起极大的好感来。 她在陆拾遗和秦承锐有些惊讶地眼神中,勾了勾嘴角,“看样子民间的某些俗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比如说那句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 厉皇贵妃站起身,一边重新把帷帽戴到自己头上,一边对陆拾遗道:“你呱呱坠地还没满月就被本宫送去了宁州府,不管本宫承不承认,本宫对你都有几分亏欠之心,既然你们对这京城的生活没有执念,只想着全身而退,那么,本宫就多管一回闲事,帮你们一把,让你们达成所愿吧。” 陆拾遗和秦承锐站起身送她,小夫妻俩的眼神里都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结意味。 厉皇贵妃看着他们的眼神,嘴角不由得弯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真是两个善良的孩子,在她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以后,居然还会对她的处境感到忧心。 事实上,他们已经给予了她很大的帮助,如果没有他们的及时暗示,恐怕压抑多年的她真的很可能会说出很多让形势变得越发糟糕严峻的话。 厉皇贵妃是个临危不变的人,在最初发现万崇帝居然在听他们墙角时的震惊和慌乱,已经随着这一通半真半假的唱念做打,已经彻底消弭于无形。 是以,在绕过拐角,看到自己的堂弟厉安侯一脸惊怕交加地跪在地上,冲着她拼命使眼色让她赶紧跪下请罪的时候,她非但没有因此而慌乱的六神无主,相反,她还噗嗤笑出了声。 这样没心没肺的堂姐让厉安侯眼前止不住的就是一黑。 他真的想不通他的堂姐到底哪来的这么大的自信,在被皇帝姐夫抓到这样一个掉脑袋的把柄后,居然还能够眉眼弯弯地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的笑出声来! 她难道就不知道他们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吗?! 想着前段时间自己还如同救世主一样的在法场上救人,转眼间就要沦为阶下囚的中年纨绔差点没伤心欲绝的当场抱着自己皇帝姐夫的大腿嚎啕大哭——可是他不敢。 他只能面如土色地看着自己堂姐神色自若地走到脸上表情十分复杂的万崇帝面前,一脸平静地开口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宫。” 万崇帝深深地望了厉皇贵妃一眼,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直接一个转身,率先朝着外面走去。 他边走的时候,边对身边的大内总管吴德英点了点头。 吴德英会意地对着万崇帝行了一礼,那些除了知道厉皇贵妃的身份以外,对其他的秘密一无所知的狱卒们就在万崇帝的这一点头中,悄无声息地见了阎王。 除了那给陆拾遗诊脉的老大夫。 人老成精的老大夫在厉安侯驱赶他们的时候,就本能感觉到大事不妙,为了不做那条被殃及的池鱼,他特意寻了一条偏僻的走道离开了天牢,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两腿犹如飞毛腿一样跑得飞快的他绝不可能知道他要是再慢一点或者再快一点,都有可能碰到万崇帝! 如果他当真碰到的话,那么……恐怕他的命运也和那些狱卒一样,没有任何分别。 在他们尽数离开以后,陆拾遗和秦承锐交换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眼神,双双躺倒在了床上。 可是还没等他们歇息上多久,秦良弼夫妇已经面如土色的找上门来了。 “虽然已经十多年没有见了,但从那个人的容貌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秦良弼紧张得牙齿都在咯咯作响,“那绝对就是当今圣上!承锐!你们、你们刚才在这间监房里,没有说什么不好的话吧?!” 秦阮氏也一脸关切的看着他们道:“还有厉皇贵妃……承锐!她过来是不是想要对你和拾娘肚子里的孩子痛下杀手啊!圣上他是不是收到消息,特意来阻止她的?你们没事吧?可千万别瞒着娘啊!” 秦阮氏焦急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面对一心惦念着他们的长辈,秦承锐和陆拾遗在对望了一眼后,几乎是不约而同地选择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给了他们知道。 秦良弼夫妇这些年来对秦承锐的照顾完全可以用无微不至来形容,他们有权利也有资格,了解所有的真相。 当秦良弼夫妇知道陆拾遗居然是厉皇贵妃和陆德正的亲生女儿时,秦良弼和秦阮氏震撼莫名地连怎么说话都不知道了。 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陆拾遗,老半天,秦阮氏才用一种自欺欺人的语气问秦承锐,“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厉皇贵妃就算胆子再大,她也不可能给圣上戴绿帽子啊!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可以说都是圣上给她的,如果圣上收回了对她的这份独宠,以她那满朝满后宫树敌的能耐,她的下场一定会惨不忍睹啊!” “虽然厉皇贵妃化了浓妆,但是她自己亲口承认了,拾娘的容貌简直就和她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秦承锐能够理解秦阮氏此刻纠结的心理,但是他也不能眼睁睁的放任她再这么自欺欺人下去。“而且,当初厉安侯之所以会对我们伸出援手,就是因为他发现拾娘长得像极了他的堂姐,也就是厉皇贵妃。” 在秦承锐提到厉安侯的时候,秦阮氏脸上的表情分明带出了一丝不自然。 虽然她也知道自己的女儿死不足惜,但是对于杀害自己女儿的罪魁祸首,她还是难掩心中的怨怼与仇恨。 特别是在她知晓厉安侯居然是她外甥媳妇的亲堂舅时,她心里不由得对这门婚事产生了些许怀疑之色。 当初她之所以会强逼着丈夫同意把陆家女娶进门,就是为了给外甥冲喜,让他从昏迷中醒过来,可是,外甥人是醒过来了,他们家也仿佛走了背字一般,从陆拾遗嫁进门以后,就一路倒霉到了现在! 如果当初她放任外甥继续昏迷下去,那么陆拾遗就不会嫁进来,她的女儿就不会死,他们全家也不会关到天牢里来,更不会连累已经十多年都没有见面的妹妹一家。 这样一想的秦阮氏,望向陆拾遗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就带上了几分复杂的意味,“承锐,如果让你母妃知道舅母居然给你说了这样一门亲事,恐怕——” 当初如果早知道这外甥媳妇竟然是厉皇贵妃的女儿,她就是给外甥在乞丐窝里找一个,也不会找她啊! “恐怕母妃会非常的高兴!”秦承锐快人快语的打断了自己舅母的话,“还会夸奖您与舅舅非常的有眼光,毕竟,不是谁都能够像你们一样,刚一出马,就为自己外甥找来了一个这么好的外甥媳妇!” 在看到了那一角明黄后,秦承锐自动自发的对秦良弼夫妇改了口。 他很清楚,万崇帝即便人已经和厉皇贵妃一起离去了,他的眼线未必也跟着离去了! 为了避免万崇帝想起他的舅父舅母来找他们算账,秦良弼宁肯先一步改口,还变相的在万崇帝面前替他的舅父舅母刷一刷好感度。 话还没说到一半就被外甥打断的秦阮氏自然知晓外甥这样做的用意。 尽管心里还是有几分恼怒,但是在看到陆拾遗的肚子以后,秦阮氏还是把心里的那点不得劲儿给硬憋了回去,重新打起精神来问,厉皇贵妃所做的那个承诺他们到底能不能够当真。 “我们和你那傻妹妹不同,从没想过要利用你的身世攀高枝儿,如果厉皇贵妃真的愿意高抬贵手的放我们全家离开的话,我相信就是你母妃也会为我们感到高兴的。”秦阮氏与小姑子贤妃的关系一向非常的好,知道对方如果不是在选秀的时候,被皇帝一眼相中,根本就不可能入宫做什么妃子。 “以厉皇贵妃对当今圣上的影响力,相信,这件事她还是能够办到的!”秦良弼虽然因为自己妹妹贤妃的缘故对厉皇贵妃恨之入骨,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他会因为一己私心而刻意贬低厉皇贵妃在万崇帝心里的地位。 “如果是以前的厉皇贵妃,我当然相信她肯定能够办到,可现在的厉皇贵妃……可现在的……已经知道被她戴了一顶绿帽子还下了绝育药的厉皇贵妃……夫君……你确定……这样的厉皇贵妃还能够对我们眼下的处境有所帮助吗?”秦阮氏的语气里充满着不敢苟同的味道。 “永远都不要小看厉皇贵妃,”秦良弼闻听此言,脸上表情很是严肃地看着大家说道:“那可是一个从掖庭里成功爬出来,攀上帝王,给家里翻案报仇还扶摇直上的坐到了皇贵妃宝座上的可怕女人!以她的能耐,除非她自己自暴自弃,否则,我相信圣上有极大的可能会原谅她所做的这一切!” 第117章 替嫁冲喜的养女(17) 陆德正在陆拾遗跟着秦家人一起被禁卫统领齐宏奉命押解进京的时候就知道他曾经心惊胆战隐瞒的那个秘密很可能有大白于天下了。因为他知道京城里多的是想要抓厉皇贵妃把柄的人。 他的‘养’女陆拾遗跟着他作为当今遗留在民间的唯一皇子在万众瞩目下入京,人们怎么可能不对那张与厉皇贵妃几乎在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面容感到好奇?又怎么可能不会对此一探究竟? 陆德正心里的恐慌与忐忑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接下来等待着他的是什么,更不敢想象当今圣上若是知道他居然与他宠爱的皇贵妃有着那样不可言说的首尾甚至还生下了一个私生女以后,又会以怎样可怕的方式来惩戒他?! 陆德正惶惶不可终日。 平时对京城的消息向来避之唯恐不及的他更是一改往日的习惯,成天凑在消息灵通的同僚们身边,探听着各种各样或真或假的小道消息。 由于宁州府与京城距离实在太过遥远的缘故,再准确无误的消息传到宁州府也会有所失真。 早上还听同僚们说皇上认可了在他们宁州府这位土生土长的民间皇子,下午就听到他们换了口风,说皇上不止对这位民间皇子的身份产生了怀疑,还要把秦家人全部押往菜市口枭首示众。 陆德正巴不得万崇帝见都不见的就把秦家人全部砍头,如果对方这样做的话,他和家人的小命说不定还能够幸运地保得住。 可是这注定只是妄想。 因为到了晚上,他那些消息灵通的同僚们又换了另外一种口风。 由于民间公子出身宁州府的缘故,宁州府对于他们这里能不能出现一位龙种甚至继承皇位这件事情可谓是好奇到了痴之如狂的地步! 不论走到哪里,都能够听到人们在热切的讨论着秦三公子与秦良弼一家的各种事迹。 陆德正被这些消息折腾的头昏脑胀,可是他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去努力关注,在这样的反反复复中,陆德正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来。 面对着整日坐立不安、忧心忡忡的陆德正,陆府上下的人自然也受到了影响。 特别是朱氏母女俩。 她们不止一次就陆德正这样的反常进行了愤慨不已的批判。 “难怪娘里不止一次的和我说,那个吃白饭的很可能是爹和外面的女人偷生的!瞧爹现在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就差没直接跟着那不要脸抢别人丈夫的白眼狼一起去京城父女团圆了!”陆蕊珠只要一提起陆拾遗,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以为他伪装的很好,对那个贱丫头一直不闻不问,可是他却不知道他偶尔看向那个贱丫头的恍惚表情,已经把他的真实心理表露无遗!” 朱氏一说起陆拾遗的时候,语气里充满着厌恶与仇恨的味道。 “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不知羞耻的女人,居然会抢别人的丈夫!抢了也就抢了,还要生出一个孽种来碍我这个正房夫人的眼!救命恩人的女儿?无依无靠只能收为养女以作报答?!哼!亏陆德正那个不要脸的狗东西也编得出口!” 陆蕊珠心有戚戚然地看着自己母亲道:“这些年,娘您真的是受委屈了。” “没办法,”朱氏眼圈红红地把女儿抱在怀里。“人都已经嫁给他这么多年了,就是为了你们兄妹几个,我也不得不忍啊!只是——”她话锋一转,“我别的都能忍,就是有一点无论如何也不能忍!以前秦知府夫人遣了官媒来为秦三公子求娶你的时候,我对他还怀有几分感激之意,因为他毫不犹豫的就选择让那个狐狸精的女儿为你替嫁,现在我就觉得那个自己不是一般的愚蠢,居然没有看清楚他这一番‘好’心的用意!” 朱氏恨恨咬着牙,“如果娘没有猜错的话,他很可能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知道秦三公子的真正身份了!说不定,秦知府夫人派官媒来求娶的时候,他就已经盘算着要把这门好亲事送给那个狐狸精的女儿了!只不过因为秦知府夫人看中的是你的八字才不得不悻悻作罢!” 母亲朱氏的话让陆蕊珠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用充满惊恐的声音说道:“难道,难道当初我因为不同意这门婚事而和爹百般抗议的时候,不是给他添麻烦,而是恰恰好的正中他的下怀吗?” “这也是我如今想来不寒而栗的原因!”朱氏脸上表情很是苦涩地看着自己女儿说道:“如今我只盼望着,他心里还有那么一点良知,好好的促成你与厉公子的这门婚事!这样,就算将来你在与那个狐狸精的女儿碰面,也未必就会在她面前矮上一截。” “娘你就不用安慰女儿了,”陆蕊珠神情有些怏怏不乐地说道:“那个不要脸的贱人嫁的是当今唯一的皇子,以后肯定是板上钉钉的皇后,我呢,就算厉公子继承了他父亲的侯位,也不过是一个只能跪倒在她脚下的侯爷夫人……娘!我好后悔啊!早知道秦三公子有着这样不凡的身世,早知道秦三公子的容貌如此出众……他就是个死人!我也嫁啊!” 在自己的母亲面前,陆蕊珠终于一脸悔不当初的说了心里话。 “娘啊,你说爹他怎么就这么的狠心呢?!明明我们都是他的女儿,他怎么就、怎么就什么好事都只想着那个贱人呢?亏我以前还一直觉得那个贱人在我们家根本就没有地位!没想到他是真真切切的把那个贱人放在心坎上疼的啊!” “娘的蕊珠,你才是真的受委屈了,受大委屈了,不过情况还没有坏到你以为的那种地步!”朱氏凑到自己女儿面前,压低嗓音对她说道:“你在宁州府出生又在宁州府长大,自然不知道厉皇贵妃是一个多么厉害的女人,秦三公子是贤妃的儿子,贤妃与厉皇贵妃是死对头,厉皇贵妃绝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上位压到自己头上,所以她一定会有所行动!” “有所行动?”陆蕊珠有些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是啊,有所行动!”朱氏眼里闪过一道自以为是的精光,“以厉皇贵妃对当今圣上的影响力,说不定她还真的能够说服圣上杀了秦三公子和他的舅舅一家,再扶持别的宗室之子上位!等到了那个时候,作为厉皇贵妃娘家侄媳妇儿的你,在京城必然会成为地位超然的存在!等到了那个时候,你还需要忌讳一个生母不详的贱丫头吗?” 朱氏的话对陆蕊珠而言简直可以用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来形容。 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语气格外急促地问道:“真的吗?娘,那位厉皇贵妃真的有您说的这么厉害吗?她真的能杀了秦三公子和那个贱人,扶持别的人上位吗?” 如果那位传说中的厉皇贵妃真的那般厉害的话,那么,作为厉皇贵妃侄媳妇的她确实能够如她母亲朱氏所言的那样,享受一把众星捧月的滋味! “何止如此啊,”朱氏在女儿充满期盼和急切的注视中,表情很是肯定的连连点头道:“事实上,她简直比娘说的还要厉害百倍、千倍、万倍!” 朱氏肯定的话让陆蕊珠彻底的把悬在半空中的心落回了肚子里,高高兴兴地做起了待嫁新娘。 把所有的翻盘希望都放在了厉安侯府上的朱氏母女终于等来了对方的迎亲队伍。 朱氏的兄长全家在收到这个好消息以后,也纷纷来到陆府帮忙。 朱芯兰更是寸步不离地陪伴在陆蕊珠身边,做足了一位好表姐的姿态,寸步不离的守在陆蕊珠身边。 心性骄纵自私的陆蕊珠哪怕骨子里再恶劣,她也不过是个才及笄没多久的小姑娘。 对未来充满着恐惧和不安的她确实需要这样一个妥帖又温柔的人陪伴在她的身边,缓解她心里的压力和彷徨。 至于她的父母则因为这次要与她一起上京的缘故,所以都忙得够呛,根本就没有时间过来陪伴她。 已经在丫鬟的服侍下把自己打扮得珠光宝气神采飞扬的陆蕊珠眉眼弯弯地握着表姐朱芯兰的手,“芯兰表姐,你放心,等我到了京城一定会想办法也给你找上一门贵气又体面的婚事!” 朱芯兰看着满脸骄矜之色的陆蕊珠,眼神闪了闪,配合地露出一个感激涕零的表情道:“表妹对我的这份心,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报答才好。” “不用不用,我们可是嫡亲的表姐妹,哪里用得着说这样的客套话,”陆蕊珠摇晃着手腕上金光闪闪的万事如意镯,笑靥如花地说:“就是不知道表姐你想要找一个怎样的如意郎君?趁着我现在还在宁州,你赶紧给我说说,这样等我到了京城,也好到处寻访呀。” 朱芯兰窘迫地抿了抿唇瓣,环视了一下四周。 一张娟秀的脸容更是在短短一瞬间变得比陆蕊珠身上的彩绣辉煌的嫁衣还要红艳上了几分。 见此情形的陆蕊珠先是眨巴了两下眼睛,随后满脸会意地露出一个恍然大悟地表情。 她一边忍俊不禁地把屋子里同样笑得花枝乱颤的丫鬟喜婆们统统赶了出去,一边乐得一脸戏谑揶揄地看着朱芯兰道:“芯兰表姐,我知道你害羞,现在人都已经被我赶出去了,你总不会还吞吞吐吐的卖关子,不肯把自己的喜好告诉我了吧?” “在告诉你以前,你先喝下这盏茶水,让我正式谢你一谢吧。”朱芯兰走到圆桌前,亲自倒了一盏茶水以一个福身的姿态,递到了陆蕊珠面前。 虽然陆蕊珠在心里确实一直都把朱芯兰当作自己身边的大丫鬟看待,可是顾忌着母亲朱氏的面子,她并没有当真把这样的心态表露到明面上来。 是以,当朱芯兰摆出这样一副架势向她敬茶时,她还真有些不知所措的感觉。 “表姐……你……你这又是何必呢?!”端坐在大红喜床上的陆蕊珠一脸大惊小怪的说道。 手上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疑地把朱芯兰敬过来的那杯茶端到了自己手上。 “表妹你也知道,表姐的出身并不好,如果真的靠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话,恐怕很难找到一门真正的好亲事,”朱芯兰从袖袋里摸出手帕来揩了揩眼角,“如今表妹你愿意帮表姐这个忙,让表姐终生有靠,表姐心里真的不知道该怎样感激你才好,因此,只能借花献佛的敬上一杯茶,聊表心意,还请表妹你不要嫌弃才是!” 朱芯兰一面说,一面用充满感激的眼神,看着陆蕊珠,又冲着她毕恭毕敬地福了一福礼。 这样就差没把自己整个人都卑微进尘埃里的朱芯兰让陆蕊珠觉得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起来,与此同时,一股巨大的成就感也在瞬间袭遍了她的四肢百骸,让她那端着青花茶盏的手,都不由得轻微颤抖起来。 “表姐!你放心!就冲着你对我的这一番诚恳请托,我也一定会为你寻万里挑一的好亲事的!”觉得满心豪情的陆蕊珠,掀开茶盖,在表姐朱芯兰充满感激崇敬的眼神中,将里面的茶水毫无保留的一饮而尽! 在陆蕊珠把茶水尽数喝尽以后,朱芯兰眉眼弯弯地把茶盏重新接了过来,放回到圆桌上。 随后才脸上表情带着几分得意地看着陆蕊珠悠然道:“不知道表妹还记不记得当初我们在宁州府衙外面不远的茶楼里曾经合演的那一出戏?” 莫名觉得自己脑袋有些昏沉的陆蕊珠用力眨巴了两下眼睛,声音有些愤愤然又有些断断续地说道:“当然记得,只可惜尽管我们配合的那般出色,却连那吃白食的一根汗毛都没伤到!那秦家大小姐也是个没用的,这么大的秘密被她给正正巧的听到了耳朵里也不知道利用……害得我在那贱丫头顺利回门的时候,被屏风狠狠地砸了一下脚,养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好!” “表妹你记得就好,我就怕你贵人事忙,把自己以前说过的话忘了个精光。”眼看着陆蕊珠又要老调重弹的在她面前咒骂那个幸运无比的替嫁给了未来皇子的养女时,朱芯兰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半点都不客气的打断了她的话。 认识朱芯兰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被她用这种厌烦态度对待的陆蕊珠心里莫名的涌出了一股不妙的预感,只觉得自己脑袋越来越晕眩的她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对了,居然在短短一瞬间,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 她用一种充满着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朱芯兰,颤声道:“你……你在刚才的那杯茶水里下了毒?!” “总算你还没有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朱芯兰嘴角勾起一抹愉悦至极的笑容。“表姐,你不知道当我从床底下爬出来的时候,家里人有多吃惊,我娘当场就晕了过去,我爹,我爹也不敢相信早应该坐上花轿的我居然会、会以那样一种狼狈的姿态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很努力的想要为我那位好姐姐开脱,可是再怎么开脱又能如何?事情已成定局,我的那位好姐姐也已经成功嫁入了高门……成为了秦知府的三儿媳妇!” 朱芯兰慢悠悠地重复着陆蕊珠曾经在茶楼里说过的那一番话,然后在陆蕊珠惊恐地眼神中开始解陆蕊珠身上的大红嫁衣,“刚才我向表妹敬的那盏茶,就算是我对表妹把如意郎君让给我的谢礼吧!表妹你不是一直追问我,究竟想要一个怎样的如意郎君吗?现在表姐可以告诉你了。表姐想要的如意郎君不是别人,正是表妹你的未婚夫婿厉大公子呀!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被人抢了婚事了,这一回生二回熟的,想必你也早就习惯了不是吗?而且,表妹呀,京城那样的好地方,不止你想要去,表姐我,也一直念念不忘着呢!” “表姐你的如意算盘确实打得非常好,可是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厉安侯府想要结亲的是我这个出生官宦人家的陆家女,而非你这个在士农工商中排于最末席位的商门小户女!你就不怕喜轿到了京城,你又被退送回来吗?!” 陆蕊珠很努力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与朱芯兰周旋。 此刻的她心里真的是说不出的悔恨! 悔恨自己为什么要得意忘形! 悔恨自己为什么要把服侍她的丫鬟和喜婆赶走! 可是她又怎么知道,自己曾经随口胡诌用来污蔑陆拾遗那个贱人的话居然会被她心怀不轨的表姐朱芯兰记在心里——甚至还当真实施了起来?! “表妹,怎么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如此的天真?”朱芯兰一边把从陆蕊珠身上脱下来的嫁衣往自己身上穿,一边用嘲弄地眼神看着她道:“你们陆家是有替嫁前科的,既然那位陆姑娘都能够以受害者的身份取得秦家人的谅解,那么,我又何尝不可呢?毕竟,你们在知道自己家的养女嫁给了当今圣上唯一的皇子以后,起了歪心,不愿意再把唯一的嫡女嫁到厉安侯府去,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朱芯兰在陆蕊珠睚眦欲裂地瞪视着,一点点地把陆蕊珠从喜床上扯下来,手脚并用地把她往床底下推搡,边推还边一脸幸灾乐祸地说:“就是不知道我们这位当今皇子瞧不上,侯爷儿子也不想要的陆大小姐将来还能够嫁一个怎样出色的如意郎君!哎呀呀,真的让人想一想就好奇无比呀。” “……芯……芯兰表姐,我自问我们全家都……都待你不薄……你……你为什么要……要这样算计于我?”眼瞧着就要晕厥过去的陆蕊珠勉力睁大眼睛,努力逡巡着朱芯兰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颤声质问道。 她是真的想不通朱芯兰为什么要这样做! 朱芯兰冷笑一声,“我的好表妹,你没有你自己以为的那样会掩藏自己的心思……我朱芯兰就算出身再差,也没打算自甘下贱的做你的丫鬟和打手,更不愿就这么冲着你摇尾乞怜的过一辈子!” 站起身重重一脚把陆蕊珠踢进喜床底下的朱芯兰此时心中最感到幸运的就是她的身高和体型都与陆蕊珠的别无二致,只要戴上盖头,那么,除非她自己主动暴露,否则根本就不会有人发现她的真实身份。 因为在大丰,历来有姑娘家只要戴上盖头就已经是夫家的人了。 只有姑娘的丈夫才能够把盖头掀下来,同时,这也蕴意着一段崭新的人生开始了。 当陆德正夫妇与厉安侯府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出了宁州府府城的城门时,厉安侯正小心翼翼地侍候着他坐在梳妆台前描眉画鬓的堂姐说话。 “姐姐,您说我那皇上姐夫到底是怎么了?我都快要被他最近的那些举动给弄迷糊了。他明知道我们之所以要与陆家结亲,就是为了把外甥女放到眼皮子底下来好生照顾,如今外甥女都嫁给他亲儿子了,他怎么还……还下令让康儿继续与陆家的那个冒牌货完婚呢?” “他这么做只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拿着螺子黛慢条斯理描眉的厉皇贵妃神情很是漠然地给自己仅剩的堂弟解惑道:“他舍不得伤害本宫,就只能找另一个出气筒发泄他心里的愤怒。” 厉安侯被厉皇贵妃这番轻描淡写的话说得背后的汗毛都要炸起来了。 他颤巍巍地看着厉皇贵妃,牙齿咯咯直响地问道:“姐姐的意思是……我那皇上姐夫是想用这样的方式,先把陆德正那老王八蛋骗到京城里来,免得他因为一时想不开,脑子一热的自杀,然后在好生拾掇一番的找他秋后算账?” 厉皇贵妃眼眉不动地观察着铜镜里的自己,“不错,他就是这个意思。” 厉安侯两腿有些发软。 他眼巴巴地看着厉皇贵妃道:“那……那等皇上姐夫找陆德正那家伙算完了总账以后,他是不是……他是不是就要拿咱们家开刀了?姐姐,我的好姐姐,真等到了那个时候……咱们可怎生是好?” 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如果万崇帝想要对他们下手的话,那么,他们就是插翅也难飞啊! “这点你不用太过忧虑,”厉皇贵妃挑起一点口脂慢悠悠地抹在自己不点而朱的唇瓣上,“只要本宫还活着,他就不敢动你们半根汗毛。” 厉皇贵妃的话无疑让厉安侯感到安慰。 想到明明知道了这个惊天大秘密,却半点都不打算找自家堂姐算账,还心平气和的与他堂姐一起回宫的万崇帝,厉安侯又重新把自己担惊受怕的心又放回了肚子里。 也对。 他们厉家可是有一个坚固无比的大靠山在的! 有自家厉害无比的堂姐在,就算万崇帝想要对他们做些什么,也必须要三思而后行啊! 秦承锐和陆拾遗虽然现在还住在天牢里,但是他们的消息却非常的灵通。 陆蕊珠已经在父母的陪伴下来京城与厉家大公子成亲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 这条消息来自于厉皇贵妃的友情赠送。 她为什么会吧这样一条消息告诉陆拾遗等人,不用说,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看样子皇上要动手了,”秦良弼满心复杂地在监牢里来回踱步,“就是不知道皇上会怎样折磨给他戴了一顶那么大绿帽子的人,他废了这么大功夫把人骗上京来,绝对不可能只是简单的砍头那么简单!可是陆德正看上去也不蠢啊,当初他能够在出事后第一时间带着妻儿逃到宁州府去,就证明他也知道自己被抓到后的下场一定会凄惨无比,既然这样,他又为什么会在时隔十多年后,又重新回到京城来呢?”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应该是撑不住了吧。”最近孕吐已经有所减少的陆拾遗面色红润的坐在床上说道:“就像舅舅您说的,他不论从哪方面看,都是一个非常狡猾又聪明的人,想必,这么多年以来,他尽管表面镇定,但与皇贵妃的这段私情早已经在暗地里折磨得他筋疲力尽,让他彻底的不堪重负了!” 陆拾遗在说到陆德正的时候,就和说一个不认识的路人一样没什么分别。 “尤其是夫君身份曝光的这件事情,大大的刺激到了他本就脆弱无比的神经,如此,为了能够得到解脱,他干脆顺势破罐子破摔的主动上京,任由皇上处置了。” “他既然能够豁出去,为什么不干脆自我了断呢?”秦阮氏一边给外甥和外甥媳妇未出生的孩子做着小襁褓,一边满脸不解地问。“总好过落入雷霆震怒的皇上手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 “因为哪怕是再无耻再卑劣的人心里也有着自己想要保护的人,”秦承锐在听了舅母的疑问后,一脸感慨之色的开口说道:“为了那些他在乎的人不在他死后被盛怒的君王迁怒,他即便心里怕得要命,也不得不鼓起自己的全部勇气,往这鬼门关走上这么一遭!” 陆拾遗和秦承锐无疑猜中了陆德正此刻的心理。 已经弃了陆路转走水路的他站在甲板上,看着不远处被烈日照耀的瑞气千条的波光潋滟,陆德正几次想一个闷子扎进水里去,就这么一沉到底,死个一了百了。 可是他不敢,他一点都不敢! 因为他不愿意陆家因为他曾经所犯下的过错而倾塌也不愿意他远在京城的儿孙因为他而被盛怒的帝王屠戮个一干二净! 就在陆德正迷瞪瞪的注视着江面发呆的时候,船舱末尾处突然传来了巨大的喧哗声。 他眉头紧锁地就要走过去大声呵斥,不想他的妻子朱氏已经先一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疾走了过来,附在他耳边和他说了一个让他整个人都有些目瞪口呆的消息! 在最初的震惊后,他在朱氏几乎看疯子一样的眼光中大笑出声。 “好好好!替得好!这是好事呀!这是好事呀!”陆德正就差没整个人都乐疯了! 他一把抓住妻子的胳膊,把她扯到船舱的一个拐角处,疾言厉色地对她说道:“以后芯兰那丫头就是我们的亲生女儿了!她就是我们的蕊珠了,你记住了吗?!” 朱氏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彻底的被他这不按牌理出牌的行径给弄迷糊了。 第118章 替嫁冲喜的养女(18) 朱氏身为一个母亲,即便朱芯兰从头到尾都很注意着没让人看到她藏在盖头下的脸,但是从她的走姿和一些惯常小动作,朱氏还是很快就觉察到了她并非自己的亲生女儿陆蕊珠! 这个发现可非同小可,一直以来都对自己这位侄女充满好感和喜爱的朱氏觉得自己被深深伤害了!特别是想到自己现在生死不知的女儿陆蕊珠,她更是恨不得亲自动手扒了朱芯兰的皮。 可是在丈夫陆德正的强制要求下,她不得不按捺住自己的满心愤慨,努力装傻的当真把朱芯兰当作自己的亲女儿一样看待。 很担心自己在被戳穿后很快就会被送回老家,还会被姑父和姑母狠狠报复一番的朱芯兰在知晓了陆德正夫妇的最后选择后,整个人都懵住了。 开始还打算拿陆蕊珠的安危来要挟他们的朱芯兰本能的从夫妻俩诡异的态度中发现了一些有可能对她不妙的讯息——可是这些讯息再怎么都让她感到不安,都没办法抵消她心里对成为厉安侯府世子夫人的渴望! 自从表妹陆蕊珠告诉她,她的大伯在京城给她找了一门特别好的婚事,而男方还是厉安侯府的庶长子后,朱芯兰的整颗心就如同长了一丛又一丛怎么也拔不干净的野草一样,日思夜想的琢磨着到底要怎样才能够偷梁换柱的取代陆蕊珠! 朱芯兰家里世代从商,积攒了许多的财富,商人对消息从来都十分的敏感。 尽管陆蕊珠才把她未来夫婿的身份告诉朱芯兰没多久,但朱芯兰已经通过自己的渠道弄清楚了厉安侯的庶长子是一位怎样出息的优秀贵公子! 对方不仅是厉皇贵妃宠爱无比的侄儿,还是厉安侯府唯一的男丁! 是的!厉安侯府就这么一个儿子,其他的都是女儿,连厉安侯夫人在嫁给厉安侯以后,也只生下了两个嫡女!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将来厉安侯府的一切都将会交由厉大公子和他的夫人继承! 朱芯兰无法抗拒这种诱惑,对于财富已经见怪不怪的她,在权势面前却没有丝毫的抵抗力。 她想要一呼百应,她想要身负诰命,她想要如同那些高高在上的贵女一样,用俯视的眼神看着那些为了得到她的青眼而膜拜在她脚下的人!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为了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别说是迷昏毒哑陆蕊珠了,就是要她亲自动手把陆蕊珠给杀了——她也会毫不犹豫的! 正是因为这种近乎疯狂的渴望,麻痹了朱芯兰的神经,虽然她的潜意识已经在向她示警,她却强迫自己忽略过去,甚至厚着脸皮在朱氏愤懑难平的眼神中,开始唤陆德正和朱氏爹娘。 比起不情不愿的朱氏,陆德正不知道有多配合。 他完全把朱芯兰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看待,至于陆蕊珠,已经彻底被他抛在了脑后。 朱氏到底住了陆德正这么多年的枕边人,在最初的百思不得其解以后,她终于冷静下来,又开始用脑子思考了。 深知自己的嫂子绝不可能与陆德正有什么首尾的朱氏在朱芯兰风风光光的嫁入厉安侯府以后,打发了想要过来与他们好生亲热一番的儿孙,神情格外坚定的把陆德正堵在了他们在京城里的院落里,让陆德正给她一个交代。 “我不知道这些年来,你到底隐瞒了我些什么?但是你我夫妻一体,你总归要给我一个交代,对不对?” 陆德正神情憔悴的与朱氏对望良久,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长出了一口气,叹息道:“你说得对,我总归要给你一个交代。” 他闭了闭眼睛,把自己隐藏多年的往事,一字一句缓缓地对着朱氏娓娓道来。 朱氏脸上的表情也随着他的诉说,一点点的,变得惨白如纸。 “你……你是被美色冲昏了头吗?你……你什么人不能睡……你要睡……你这是要我们全家人都给你陪葬啊!” 朱氏全身的骨头都仿佛瞬间被人抽光了一样的萎顿在地面上,泪水疯狂地从她的眼眶里流出来。 “我说,就我们这样的小门小户,怎么可能攀得上厉安侯府……原来人家从一开始要的就是那个……就是你和……你和……那个女人生的孽种!” 朱氏从前有多推崇厉皇贵妃,现在就有多憎恨她! “你们就不怕被当今圣上发现吗?圣上可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当年如果不是他要对他的兄弟们斩尽杀绝,他也不会遭到他兄弟们的拼死反扑!” 若非如此,那个女人也不能凭借救驾而一步登天,至此成为万崇帝心里最在意的女人,宠冠整个后宫。 “如果不害怕的话,我就不会在出事以后,匆匆带着你们离开宁州府了……”陆德正用力地抱着自己的头,“这些年我没事有事的就会做噩梦,梦到东窗事发,皇上派人来锁拿我们全家进京……” “这就是你在老太君府上要那个孽种大归的原因吗?因为你担心她进京以后会被人发现她的真实出身?” 朱氏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陆德正,只觉得曾经的许多疑惑都在这一份谈话中一个接一个的得到了解释。 “可是你又怎么这么肯定京城里的人一看到那个孽种就会想到那个女——等等!莫非、莫非,她长得和那个女人十分相似?!” 想到陆德正偶尔望向那个野种时的恍惚怔忡眼神,朱氏恨恨咬着牙,不待陆德正回答,就自言自语地继续道:“是了,是了,只能是这个原因了!难怪这么多年你都不敢和那个孽种亲密接触,原来是这样,你是怕在看到她的时候就想起自己的旧情人,就想起了你的脑袋瓜子有可能因此而保不住,哈哈……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那自以为是的替嫁行为,到底还是把她送入了京城,送入了当今圣上的眼皮子底下!” 朱氏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又一次流下了眼泪。 “我这到底是造的什么孽,怎么会嫁给你这样一个猪狗不如的畜生!我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生下来抚养长大的孩子,都可能因为你的这一时得意忘形而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啊!” 突然,朱氏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我嫁给你这么多年,对你的脾气最是了解不过,你从来就不是一个会轻易受别人威胁的人!今天你之所以会这么好说话的把一切告诉我……又……又在朱芯兰的事情上那般反常……难道……难道……” 她呼吸困难地用力揪住自己的衣领子。 “难道这个秘密已经让皇上知道了吗?难道……难道你是故意带着我们到京城里来送死的吗?!” 陆德正即便被妻子骂做猪狗不如的畜生,脸上表情也没有丝毫波动。 面对妻子的迭声质问,他惨笑一声,“不管怎么说,只要我们的女儿还好好的就行,以我对皇上的了解,他在杀了我们全家以后,是不会在对蕊珠赶尽杀绝的,毕竟……‘蕊珠’已经嫁进了厉家,而皇上对厉皇贵妃从来都是宠爱宽宥有加的。” 朱氏受着传统的三从四德闺阁教学长大,虽然此刻的她对陆德正充满着怨恨之情,但是在心里,她也确实做足了与陆德正共同赴死的心理准备。 在听说自己的女儿很可能成为那条幸运的漏网之鱼,她也忍不住觉得满心安慰,不过这样的安慰并没有维持太长时间,又重新变得担忧无比。 “我们的女儿是个什么性格,还有谁比我们更清楚吗?她受了朱芯兰那样的暗算,怎么可能不匆匆赶到京城来揭发她?怎么可能继续安安分分的呆在宁州老家等着我们回去?!” 朱氏的话让陆德正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格外凝重起来。 “不行!蕊珠她绝对不能来京城!她绝对不能来!”他语气格外急促地说道:“我这就派一小队人沿路去——” 他话还没有说完,院落的门已经被人轰然推开了。 站在门口的是陆德正夫妇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禁卫统领齐宏。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瞬间犹如下雪天的鹌鹑一样,浑身哆嗦个不停的陆德正夫妇,声音冷淡无比地沉声道:“奉皇上口谕,宣陆德正夫妇进宫见驾!” 在事隔多年以后,陆德正又一次见到了曾经让他魂牵梦绕的女人。 她看上去与十多年前没什么分别,依然身姿婀娜,红唇烈焰似火。 厉皇贵妃表情很是平淡的看着被禁卫压跪在她面前陆德正夫妇,懒洋洋地单手托着粉腮,似笑非笑地看着面无表情的万崇帝玩笑道:“怎么?在忍了这么久以后,终于忍不住了吗?” “是啊,忍不住了。”腰间特意佩戴了一柄削铁如泥宝剑的万崇帝干脆利落地点头说道:“虽然朕也知道曾经有负于姣姣儿,但是只要想到姣姣儿居然曾经在别的男人身下辗转承欢,朕心里的这股旺火就怎么也没办法消弭下去……可是正如姣姣儿所说,朕对你由来是心疼到了骨子里,自然舍不得伤你半根汗毛,因此……也就只能拿这个玷污了姣姣儿的男人出气了!姣姣儿……应该不会心疼吧?” 厉皇贵妃唇角微翘地拿涂了鲜红蔻丹的手慢悠悠地捂住自己的唇瓣轻笑数声,“虽然本宫那日醉了酒,神智有些模糊,但是本宫清楚的记得,当年的本宫可是在上面的!” 厉皇贵妃在众人陡变的脸色中,愉快地弯了弯那双与陆拾遗几乎如出一辙的明亮眼眸,似笑非笑地盯着跪在地上的陆德正道:“皇上您若是不信,可以问问这位陆大人,当年的情形是否如本宫所说的那样别无二致!” 自从被禁卫统领齐宏抓到这关雎宫里来,就一直在不停地战栗的陆德正在听了厉皇贵妃的话后,更是眼前一黑的就差没直接当场晕厥过去。 他知道自己当年对厉皇贵妃确实有些不地道,不该再厉家出事的时候,就彻底与厉皇贵妃撇清关系,也不该在得知厉皇贵妃出宫散心以后,又抱着过往的那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想要走通她的路子在官场上有所进益…… 他已经知道自己错了,这些年来也一直都在深深的反省着自己的错误…… 怎么她就是不肯放过他呢?! 本来对厉皇贵妃满心憎恨的朱氏在听了前者的这一番话后,却莫名地对她少了几分厌恶多了几分叹服来。 她也是女人,自然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厉皇贵妃对她的丈夫根本就没有半点感情,相反,只是纯粹的利用…… 毕竟,没有哪个女人会像厉皇贵妃一样,用这样嘲弄的语气把两人之间的私情光明正大的拿到明面上来说嘴的! 甚至还半点都不在意的把那个与她有私的男人给直接贬低到泥土地里去。 “姣姣儿,你明知道你这样的话说出来会伤朕的心……你怎么还……你是不是真的有恃无恐到以为朕会永远容忍你,永远都舍不得对你下杀手?!”万崇帝被厉皇贵妃的这一番话说得眼睛都红了。 厉皇贵妃一脸无辜地歪着头与他那沉痛不已的眼睛对望着,“对本宫下杀手?好呀,你来啊,反正本宫早就活腻了!至于伤你的心……哈哈,在本宫看来,那只能算是礼尚往来,如果不是你先让本宫伤透了心,本宫又怎么会舍得送顶绿帽子给你戴呢?不管怎么说,你也是一国之君呀!” 在说到‘一国之君’这四个字的时候,厉皇贵妃语气里的嘲弄之情可谓是溢于言表。 万崇帝呼呼地喘着粗气。 “姣姣儿,既然你成了心要与朕对着干,那么,就别怪朕对你不客——” “皇上姐夫息怒呀!姐姐她不是存心要与您对着干的呀,您误会啦!”厉安侯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如同滚地葫芦一般的扑将出来,猛地抱住了万崇帝的大腿,“我姐姐对您是一份怎样的真心您还不知道吗?她那样爱惜容貌的人,为了救您,连毁容都不怕呀!” “这就是你的倚仗吗?姣姣儿?”万崇帝毫不客气地将厉安侯给踹到一边,“仗着曾经救过朕一回,就无法无天觉得你不论做什么事情朕都会忍耐?都会放纵?哪怕你水性杨花,朕也肯打落牙齿活血吞?” “真正水性杨花的不是本宫!而是你这个出尔反尔的好皇帝!”厉皇贵妃收了唇角的讽笑,俏面含煞地看着万崇帝道:“如果不是你先对不起本宫,本宫又怎么会为了泄恨而对不起你?!再说了,与你那满后宫的红粉佳人想比,本宫这孤零零的一根茅草根儿,又算得了什么呢?你我之间,完全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 被比作茅草根儿的陆德正很努力地继续埋头再埋头,心里只恨自己不能变作一个隐形人,彻底消失在这关雎宫里。 “你居然和朕比这个?难道你忘记你只是朕后宫中的一员了吗?”万崇帝被厉皇贵妃的理直气壮给怄得怒极反笑,“公平?你和朕要公平?莫非就因为你救了朕一命,朕还要把朕的大丰江山也让给你一半才叫做公平?” “如果你敢给,本宫当然就敢要!这本来就是你欠本宫的不是吗?”厉皇贵妃无视了自己杀鸡抹脖子的堂弟,一脸冷笑地说道:“你也别想要威胁本宫,现在的本宫无欲无求的很,你就是当真把本宫杀了,本宫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无欲无求?这么说你连厉安侯府,连你的亲生女儿都不打算要了不成?”万崇帝眼神锐利地看着厉皇贵妃。 “你是皇帝,是一国之主,想要谁死谁就得死,如今本宫已经把你得罪了个彻底,相信厉安侯府也早就有了与本宫共存亡的心理准备,至于本宫的女儿……”厉皇贵妃脸上露出一个古怪地笑容,“比起本宫,恐怕你与贤妃生的好儿子还要更在乎她一些,如果你实在是想要对她动手的话,那么,你就动吧,反正本宫也没养过她一天,对她根本就没有半点所谓的母女亲情可言。” 万崇帝没想到厉皇贵妃会嘴硬成这样,胸口剧烈起伏地他对着一直守在殿门外的太监总管吴德英做了个手势,吴德英回应地躬身行礼,然后没过多久,已经在天牢里待了好几个月,却过得非常滋润的陆拾遗等人被一一带到了关雎宫里。 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再见过这个女儿的陆德正在看到陆拾遗那已经显怀的肚子后,瞳孔忍不住地就是一缩。 朱氏也没想到陆拾遗居然身怀有孕了,一时间望向她的眼神真的是说不出的复杂。 眼见着陆拾遗等人被押进来的厉皇贵妃连脸色都没变一下,她只是百无聊赖地勾了勾嘴角,“这幕大戏除了某一个人以外,可谓是都来齐了,难得皇上有这份心,把大家都凑拢起来,”厉皇贵妃拍了拍手掌,一个宫女从旁边走了过来,对着厉皇贵妃行了个毕恭毕敬地福礼。 厉皇贵妃眼神傲慢而冷漠地微抬下巴,“去!到冷宫把我们的贤妃娘娘请过来!就说——本宫突然想大发慈悲的做一做好事,让她与她分别了十多年的好儿子在本宫这关雎宫好好的见上一面!” 宫女应了。 低着头就往外走。 万崇帝皱着眉,“你把一个疯女人叫过来做什么?故意想要混淆视听吗?” “疯女人?呵,本宫劝您还是少说为妙,免得待会儿自打嘴巴!”厉皇贵妃在说这话的时候,嘴角不由自主地又勾起了一抹嘲弄的微笑。 万崇帝半信半疑的看着厉皇贵妃,“你这话的意思是……贤妃她是装疯的?这不可能!朕明明派了很多太医给她检查,太医们都说她已经疯了!” “那是因为她和本宫一样豁得出去,”厉皇贵妃似笑非笑地看着万崇帝,慢悠悠地说:“太医也是人,也把自己的小命看得非常的重要……除非他们是老寿星上吊不想活了,否则他们根本就不可能靠近一个把自己脱得只剩下亵衣亵裤的女人去替她检查身体……毕竟……她和本宫一样,也是……皇上您的女人嘛!” 厉皇贵妃一脸幸灾乐祸地对万崇帝抛了个媚眼。 而秦良弼夫妇则因为厉皇贵妃语气里对自己妹妹(小姑子)的贬斥,而用充满恼怒地眼神紧盯着她不放。 只可惜这样的眼神对久经阵仗的厉皇贵妃而言就和挠痒痒一样没什么分别。 反倒是万崇帝又被厉皇贵妃的这一番话给气得不停地捶胸口。 贤妃很快就被人带上来了。 她看上去比陆拾遗和秦承锐这些在天牢里待了好几个月的人还要惨得多。 蓬头垢面,疯疯癫癫。 秦良弼夫妇一看到她那样子,眼眶几乎在短瞬间就红了个彻底! 他们不约而同地扑将过去,一边一个的围住她,殷切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贤妃眼神空洞而茫然地歪头看着他们,嘴里叽里呱啦的说着谁也听不懂的含糊话语。 万崇帝见此情形,冷笑着对厉皇贵妃道:“姣姣儿,这就是你所说的装疯吗?” 厉皇贵妃轻笑一声,“我们这位贤妃娘娘装疯卖傻向来很有一手,不过没关系,本宫很快就能够让她原形毕露了!” 厉皇贵妃一边说一边从一直躺着的紫檀木贵妃榻上坐起了身,然后慢悠悠地走到贤妃面前道:“这段时日你一直被本宫关在冷宫里,恐怕对外面的事情还不怎么了解,看在你也给本宫取乐了这么多年的份上,本宫告诉你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厉皇贵妃在秦良弼夫妇防备的眼神中,轻轻挑起贤妃瘦得极尖细的下巴,慢条斯理地伸手给她整理了一下仪容,把她的脸掰到陆拾遗和秦承锐所在的方向。 “瞧见那一对十分匹配的金童玉女了吗?本宫告诉你,那金童是你的儿子,那玉女是本宫的女儿……你说,你与本宫斗智斗勇这么多年,结果你的儿子还是娶了本宫的女儿,这……是不是非常的有趣呀!对了对了,你知道你的儿子有多喜欢本宫的女儿吗?为了能够与本宫的女儿在一起,他可是连皇子都不打算做呢!不仅如此,如果顺利的话,再过不久,你就要做祖母,本宫就要做外祖母了呢,就是不知道本宫女儿肚子里的到底是个男娃还是个女娃!” 一直都保持着痴傻状态的贤妃在听了厉皇贵妃的话后,木愣愣地看了秦承锐和陆拾遗以及陆拾遗隆起的小腹半晌,然后给予她的回应是用力地把自己的下巴从她的手里挣脱出来,双手也在不停地胡乱摇摆着,“走开!你这个坏女人!你不要碰我!走开!”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装傻吗?”厉皇贵妃在见了贤妃的表现后,不由得大为恼怒。 “走开!走开!皇上!皇上您在哪里啊!皇贵妃娘娘要害我呀,她要害了我们的皇儿啊!皇上!皇上!”贤妃在关雎宫的正殿内疯疯癫癫地到处乱跑起来,边跑边喊,边跑边喊。 秦良弼夫妇见此情形,心里难过的简直只能用痛不可抑来形容! 他们什么都顾不得的去追她,边追边喊她的小名。 可是他们的行为却仿佛惊吓到了她一样,让她跑得更快了。 为了避免被秦良弼夫妇追上,沿路不论是看到了什么,她都会用力往他们身上扔,边扔边咒骂他们是厉皇贵妃的走狗,是故意想要来害她和她的皇儿的! 一时间,关雎宫正殿被疯疯癫癫的贤妃闹得鸡飞狗跳。 就在万崇帝受够了这场闹剧,想要唤人进来收拾残局的时候,手里抱着一个巨大花瓶的贤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歪歪扭扭地来到了他的面前,在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以前重重的把那巨大无比的花瓶砸到了他的脑袋上! 剧烈的疼痛让万崇帝反手拔出自己腰间的宝剑对准贤妃的胸口就是毫无保留地迅猛一刺! 贤妃嗬嗬两声,缓慢地摔倒在那一片四分五裂的碎片之中。 做梦都没想到只是追着自己妹妹也能追出这样一桩事故的秦良弼夫妇整个人都傻眼了!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他们脖颈上已经有一条血线陡然迸溅而开! 原来是已经处于垂死边缘的万崇帝趁着他们猝不及防地时候,直接用这样的方式割破了他们的喉管! 在杀了秦良弼夫妇以后,万崇帝的眼睛落在了依然跪在地上的陆德正夫妇身上。 本能地感觉到危机的陆德正和朱氏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逃命,可是由于跪得太久的缘故,他们很快就被踉踉跄跄追上来的皇帝一剑一个彻底了结!就连他们旁边完全被吓傻了的厉安侯万崇帝也没放过,直接一剑就把他枭了首。 等到这大殿里就剩下寥寥数人之时,已经被花瓶迸溅的碎片扎毁了一只眼睛的万崇帝单手拄剑地一步步走到笑靥如花的厉皇贵妃面前,伸出一只手准确无比地掐住她纤细修长的脖颈,冷语冰人、气喘吁吁地喝问道:“姣姣儿,你与贤妃到底是何时达成的协议?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合起伙来意图弑君谋反!” 第119章 替嫁冲喜的养女(19) “弑君谋反?皇上这顶帽子未免也扣得太大了一些,”厉皇贵妃扬了扬眉毛,视自己脖颈上血痕斑斑的手于无物,“真要说,也只能说我们都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而皇上您注定会对我们想要保护的人造成伤害,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只能先下手为强。” “先下手为强?你们的先下手为强就是把朕给杀了吗?”万崇帝看向厉皇贵妃的眼神满满地都是失望和寥落。 他虽然在女色上有所食言,确实伤害了这个他曾经非常喜欢的女子,但是他自认为在其他事情上,他还是没有亏待过她的,有时候,他甚至觉得他已经做到了一个帝王能够做的极致。 “因为只有你死了这盘棋才能够重新活过来。” 厉皇贵妃脸上少了曾经的愤世嫉俗和讽刺,多了平和与从容。 “贤妃想要保护她的儿子,我也想要保护我的家族,而且,你也不用觉得黄泉路上会感到孤单,因为在你践诺毁约的时候,我却依然记得自己曾经许下过的承诺。” 厉皇贵妃在万崇帝复杂莫名的眼神中,轻轻将他拿在手里的宝剑取了过来,温柔无比地洞穿了两人的身体。 万崇帝没有反抗。 “生同寝,死同穴,我会陪着你一起离开的,离开这个有着一大堆人与我争抢你的世界,希望等到我们重新转世投胎以后,你能够只属于我一个人。” 厉皇贵妃朝着陆拾遗和秦承锐招了招手。 两人神情颇有些复杂的来到他们面前。 “叫我一声母妃,叫他一声父皇吧,然后去见见贤妃,见见心甘情愿为你们牺牲自己的贤妃。至于我,你们不用和我道别了,我早在一开始就告诉过你们,我对你根本就没有一点所谓的母女亲情。” 厉皇贵妃说话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噎人。 陆拾遗和秦承锐对望一眼,默默地开口叫了。 万崇帝眼神复杂的听他们喊完,又看了眼陆拾遗微微隆起的肚腹,这才开口对秦承锐道:“玉玺在御书房的密格里,只有朕和老吴知道,等下你记得让老吴带你去……朕的丞相对你一直都有着极深的好感,一直都想着朕把你认回来,等朕驾崩以后,你记得找到他,让他辅助你登上皇位,弹压那些对你不利的宗室子弟……至于厉家人……” 万崇帝低头看了厉皇贵妃一眼。 厉皇贵妃回给了他一个很是平静的微笑。 万崇帝的心定了。 他在秦承锐的注视中,再次开口道:“这些年在朕的放纵下,已经成为了众矢之的,等你登基后,记得下一道圣旨把他们流放……至于等到风头过去以后,是否还要让他们回来,那就看他们到时候的表现了……你妻子的身世,朕希望它能够作为一个永远的秘密彻底尘封下去,不要让任何人知晓,免得对皇贵妃百年后的声誉有损……等到朕和皇贵妃去后,记得把我们葬在一个棺椁里,朕要说的就这么多了,你们可以去和贤妃告别了。” 万崇帝把话说完,重新凑到厉皇贵妃耳边偷偷说起了只有两人才能够听得见的悄悄话。 知道现在必须得抓紧时间的陆拾遗和秦承锐紧赶慢赶地来到贤妃身边,这个时候的贤妃已经奄奄一息了。 贤妃早已经没了刚才那刻意伪装出来的疯癫,她眼睛格外明亮地看着秦承锐和陆拾遗道:“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够看见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妇……老天爷终归待我不薄!” 她眼神不舍而温柔无比地凝望着秦承锐远非寻常男子可媲美的俊美五官,用心满意足地语气说道:“我儿,记得要做个好皇帝呀!” 然后在秦承锐郑重无比的点头中,含笑而逝。 确定贤妃离世后,他们又来到了秦良弼夫妇面前,却发现他们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彻底地停止了呼吸。 满心唏嘘的两人重新回到厉皇贵妃和万崇帝身边时,对皇帝忠心耿耿的大内总管吴德英正跪趴在地上毫无形象的痛哭流涕。 当陆拾遗和秦承锐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毕恭毕敬地对秦承锐夫妇行了五体投地大礼,引领着秦承锐去取了玉玺,联系了一直在为秦承锐四下奔走的丞相和一直都守在关雎宫门外的禁卫统领齐宏。 在一阵兵荒马乱中,秦承锐登基为帝。 很担心秦承锐的灵魂本源支撑不住的陆拾遗做足了一位贤内助的姿态,时刻观察着秦承锐的情况。 所幸,秦承锐的情况比陆拾遗以为的要好上很多,相信只要他在登基以后多做善事,完全能够支撑到她肚子里的孩子出世,到时候,他们完全可以像上辈子一样,把帝位让给他们的孩子,反正经过灵魂本源的测探,陆拾遗已经发现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依然是一个看上去非常活泼好动的男婴了。 至于秦承锐到时候会不会依着她的想法退位,以她对秦承锐的了解,她相信即便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也是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照办的。 更让陆拾遗说不清到底是该唏嘘还是该庆幸的是,会对他们的未来造成阻碍或影响的人,都被万崇帝在一怒之下杀了个精光,不论他们接下来想要做点什么,都没有人能够阻拦他们了。 而这也是大丰朝的文武百官们所担忧的。 他们担忧这对贸贸然掌控了如此巨大权柄的至尊夫妻,会不会把本就被万崇帝和厉皇贵妃弄得摇摇晃晃的大丰朝给彻底拉拽进无底深渊里去! 所幸,两人的表现完全超乎了他们的预料。 不论是沉稳可靠又愿意放下架子向他们虚心求教的新帝还是仿佛天生就带着一股凛然威仪的新后,他们都在这个陌生的岗位上做的非常的好。 原本因为万崇帝和厉皇贵妃的突然离世而有所晃动的大丰国本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稳定了下来。 满心惶忧的大臣们开始以一种全新的眼光看待这对新出炉的帝后。 随着皇后顺利的分娩下太子,被万崇帝和厉皇贵妃折磨的不清的文武百官们更是欢喜地只差没热泪盈眶和载歌载舞。 随着时间的涓滴流逝,新帝和新后得到了满朝文武的全心爱戴。 而那些一直心有不甘,几次三番想要再搅合点事情出来的皇室宗亲们也在秦承锐和陆拾遗有条不紊的敲打和分化下,一点点地得到了有效的控制,直到再也翻不起大浪。 配合默契又行事老辣非常的陆拾遗和秦承锐让满朝文武在心惊的同时也开始怀疑先皇是不是早就知道秦承锐这位皇子的存在,只不过是为了不被厉皇贵妃发现,才强忍着满心的不舍,偷偷把他送出宫交给皇子的舅父和舅母抚养? 不过即便情势艰难至此,先皇还是没有放下对皇子的培养,一直都小心翼翼地派人去宁州府教导皇子为君之道,若非如此,根本就不能解释新帝为什么能够在甫一登基就表现的这么优秀啊! 在满朝文武都为他们能够拥有一个好皇帝而欢欣鼓舞的时候,他们又顺着这条思路为陆拾遗在皇后这个位置上的可圈可点表现进行了一番合乎条理的脑补。 在这些眼高于顶的京官们看来,像宁州府那样的穷乡僻壤是别想找出什么好女与他们大丰朝唯一的皇子相匹配的。想必先皇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特意教养出了一位如此优秀的大家贵女嫁给自己唯一的皇子为妻! 越脑补就越对先皇充满了感佩之情的老臣们就差没偷偷的跑到皇陵去哭他们为了大丰朝,为了能够让唯一的皇子上位而努力与厉皇贵妃同归于尽的先皇了。 就在满朝文武都为他们现在的生活感恩戴德之际,已经得到了绝大部分人认可的好皇后在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找到了这段时间一直都在为先皇收拾烂摊子还忙得整天都要把两个药罐子挂在脖子上的新帝丈夫了。 自觉冷落了爱妻很长一段时间的秦承锐在陆拾遗主动找上门来的时候,还没等陆拾遗开口说话,他就已经为自己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进行了一番鞭辟入里的批判和自省,并且举双手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在犯同样的错误,一定会想法设法的抽出时间回宫去陪伴他心爱的皇后和太子。 陆拾遗看着哪怕是在和她道歉,眉宇间也难掩意气风发的秦承锐,心里真的是说不出的挣扎和纠结,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这番话是否会对她心爱的傻小子造成打击,可是……命数这种东西,真的不是现在的他们所能够轻易违逆的。 陆拾遗欲言又止的凝重表情让秦承锐脸上的表情也不自觉变得紧张起来。 “拾娘,你这是怎么了?”他语气很有些不确定地看着陆拾遗问:“是有人欺负你了吗?” 应该不会吧,就他对妻子的了解,妻子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会被别人欺负呢。 陆拾遗看着秦承锐充满关切地眼神,心里更是为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感到烦躁,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一点都不愿意把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说出口——因为她知道自己这话不但无理取闹至极,而且……对夫妻之间的感情也很容易造成不好的影响。 可是陆拾遗却不得不说,除非,她决定只图一世痛快的要了这辈子就不要下辈子了! 眼神重新转变为坚定的陆拾遗在秦承锐百思不得其解的紧张注视中,摆出一副很是认真和严肃的表情说道:“夫君,你退位吧,把帝位让给我们的儿子好不好?” “退?退位?!”秦承锐脸上的表情有瞬间的空白。 陆拾遗强迫自己不去看秦承锐震惊的近乎失措的表情,垂着眼帘,语气刻意带着几分沉重地继续说道:“是啊,退位,这回我是彻底的被先皇和皇贵妃之间的事情给惊吓到了……相信,如果先皇不是一位君主,而只是一个普通人的话,他们之间的关系绝不可能会落到那样一个无法挽回的地步……如今夫君你也登基为帝了,相信再过不久也会有人让你选秀广纳后宫什么的……到那个时候……我根本就没办法想象我会做出怎样可怕的事情出来……说不定比皇贵妃还要——” “拾娘,别说了!”秦承锐在陆拾遗的努力没话找话中,一把将她捞了过来,抱坐在了自己大腿上。此时的他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了。“你知道我绝不可能因为前朝的所谓压力,就做出让你伤心的事情来,我们彼此信任,因此,你根本就没必要想方设法的找借口来说服我退位!” 陆拾遗默默地看着眉眼间满溢温柔之色的秦承锐,“听你这话的意思,是决定要退位了,对吗?” “是的,虽然我不知道拾娘你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想要我把皇位让给我们的儿子,但是我相信你这么做一定是为了我好,既然这样,我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呢,不过咱们的孩子还年幼,恐怕我还要摄政一段时间,直到他亲政再彻底放手朝政,不知道你对此可有什么意见?” 秦承锐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分明带出了几分小心翼翼地味道。 这样的秦承锐乍一瞧上去实在是有些可笑,陆拾遗心里却莫名的觉得酸软的厉害。 她想,这世上,她恐怕再也找不出这样一个愿意为了她而抛却这无上权柄的傻小子了。 眼眶略微有些濡湿地她主动环搂住秦承锐的脖子,温柔而缱绻地亲吻他,“只要你不做这个皇帝,那么,你别说是摄政到孩子长大亲政,就是摄政一辈子,我都没有意见。” 陆拾遗的话让秦承锐眉心一跳,他本能地从这句话中领会到了某些特别的讯息。 不过他并没有过多的刨根问底下去,而是要多干脆就有多干脆地开始琢磨着退位事宜。 刚刚登基未满一年就要退位的新帝让满朝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文武百官们瞬间炸了锅! 他们不约而同跑到午门去静坐示威。 用这样的方式迫使新帝收回成命。 就连几度告老还乡都被新帝挽留仍然居于朝堂之上的丞相大人也在小孙子的搀扶下,也来到了午门和大家一起为制止新帝突如其来的胡闹而努力。 从决定退位的那刻起,就发现自己不知道因何原因而越来越虚弱的身体重新恢复康健的秦承锐在吃惊的同时也越发坚定了想要退位的决心。 尽管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妻子是怎么知道这个秘密的。 为了能够成功把皇位禅让给自己的儿子,秦承锐亲自命人用御辇把老丞相给请到了御书房。 老丞相对秦承锐这位一点就通的新帝还是颇有好感的,自觉秦承锐只是一时糊涂的他稍作推迟,就在百官们殷切的目光中坐上御辇往御书房而来。 秦承锐一见到老丞相就大呼一声:“还请老丞相救朕!” 老丞相被他这完全不按牌理出牌的行为给弄得目瞪口呆。 半晌,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急急忙忙地问秦承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秦承锐唉声叹气地假作祖先的名义,把他不能在皇位上待长的事情告诉老丞相,然后又在老丞相的半信半疑中,又赶忙补充了一句,不过他可以继续以太上皇的名义摄政,希望老丞相能够伸出援手,助他一助。 老丞相见他说的字字恳切又心意已决,在百般劝说无效之下,只得开动脑筋帮他想办法。 作为一个能够在万崇帝和厉皇贵妃那样的蛇精病手底下成功存活到如今还日子过得颇有体面的老丞相在摇头晃脑地摸了好一阵自己的山羊胡后,就眼睛一亮地想出一个连秦承锐听了也拍案叫绝的方法。 老丞相恭请秦承锐与陆拾遗去京郊的须弥观走一趟。 须弥观的观主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只要秦承锐能够成功说服观主为秦承锐禅位的事情背书,那么,即便是满殿朝臣再怎么哗然不甘,也不会在对此提出什么反对意见。 不过—— 老丞相也没忘记提醒秦承锐。 “那位元道长在大丰很多人心里都是活神仙一样的人物,最是恣意洒脱不过,即使他不愿意帮助您,您也千万别和他闹将起来,否则,谁也不敢保证他会不会特意变个戏法来让您当众出丑。” 秦承锐听得有些咋舌,“难道这世间当真有如此神异之士吗?”说着说着他又想到了那曾经为他批命的元道长,也不知道那元道长是不是也和这位须弥观观主一样,也是所谓的神仙中人。 “以前也有人不相信那位须弥观观主的厉害,结果也不知道那须弥观观主做了何等手脚,那人就凭空长出了一条尾巴,找人切了无数回,受了无数回的罪,那尾巴依然长在他的尾椎骨上,后来是老老实实求了须弥观的观主,才重获新生。”老丞相说起这些传闻逸事可谓是眉飞色舞,语气里也满满地都是猎奇之色。 秦承锐虽然觉得这故事不是一般的荒谬,但是冲着那位须弥观观主偌大的名头,他还是决定带着陆拾遗和他们的太子走上这一遭。 新帝和新后还有太子第一次出宫在京城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前往京郊须弥观的官道两侧可谓是人山人海、接踵摩肩。 在这些人中间,有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乞丐形容格外反常。 听着前面震耳欲聋的“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之声的她,非但不像其他人一样也热血沸腾的喊起来,相反还满脸狰狞扭曲地盯着那越来越近的明黄色御辇看个不住! 她那几乎要滴血一样的猩红眼睛看得周边的人都有些头皮发麻,纷纷在嘴里嘀咕着这乞丐婆子该不会是有什么病症要发作了吧?要不然脸上的表情怎么会扭曲成这个样子?! 这个女乞丐无视那些打量她的异样眼神,踮着脚尖拼命地去看那龙辇! 她越看心里就越恨! 越看心里就越悔不当初! 原本这一切都应该是属于她的! 都应该是属于她的! 这个女乞丐不是别人,正是被朱芯兰药昏毒哑以后,塞在床底下的陆蕊珠! 陆蕊珠是在清醒以后,才发现自己变成了哑巴的。 她当时恐慌的不行,可是比起治疗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哑疾,她更想要追上自己的父母和那个偷梁换柱的好表姐朱芯兰! 在家中仆从的帮助下,她同样坐上了去往京城的行船。 谁知,船只行到半途,京城却传来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 她的父母因为参与到厉皇贵妃的谋逆一案中,已经伏法了,她的兄嫂和大伯一家也没得了好,全部被牵连的流放到岭南去了! 因为身患哑疾的缘故,陆蕊珠对陪她上京的仆从们可谓是非打即骂,在获悉了这样一个消息以后,这些仆从怎么还可能继续留在她身边受罪,一个两个的偷了她的财物,消失的无影无踪。 身上没了财物又没有一技之长的陆蕊珠很快就被船老大赶下了船,彻底的沦为了一个靠乞食为生的女乞丐。 陆蕊珠到底还有几根傲骨,尽管已经落魄到如此境地,但也没有当真到轻践自己的地步,她就这样饥一顿饱一顿的,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罪,终于来到了这曾经让她梦寐以求的大丰京城。 谁知,她还没有走进城里,就听说了新帝和新后带着太子要去须弥观烧香会见须弥观观主的消息。 然后就是让她眼花缭乱的山呼海啸,然后就让她两眼几欲滴血的威风赫赫。 眼见着新后的凤銮从自己身边行过的陆蕊珠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居然冲破了周边净街禁卫的封锁,连滚带爬地冲上了官道,她啊啊啊啊乱叫着朝着陆拾遗所在的方向狂追,边追边喊,边追边喊! 禁卫们被她这一举动弄得猝不及防,下意识地过来拦阻,一边拦阻一边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围观的众人为了撇清关系自然七嘴八舌的把陆蕊珠胡编成了一个精神失常的乞丐婆,还说她现在之所以会变成这幅样子是因为又发病了云云…… 为了避免前面的帝后与太子被打扰,禁卫们反绞着陆蕊珠的双手把她往后拖。 眼见着离銮驾越来越远的陆蕊珠情绪越发的变得愤慨起来! 她手脚并用地冲着钳制她的禁卫又抓又打又踢又咬,这时候的禁卫再不对围观众人的话有所怀疑了。 他们有志一同的认为这个乞丐婆恐怕是真的疯了。 “瞧着这长相还不错,怎么就疯了呢。”有禁卫的语气分明带着几分唏嘘地意味。 “不是我说,这乞丐婆眉眼间瞧着还真有几分像皇后娘娘啊。”又有一个禁卫用充满新奇的语气,凑近陆蕊珠,一脸若有所思地感慨道。 “你拿皇后娘娘和一个乞丐婆子比?你不想活了吗?这一个是天上的云,一个是地上的泥,你也不怕这话传到皇上耳朵里去惹得皇上雷霆震怒!要知道,宫里谁不知道皇上最在意的人就是皇后娘娘啊!” “我这不是随口胡诌上两句嘛,你至于这么上纲上线的吓唬我吗?”那禁卫被同伴唬了一跳,连忙一边把陆蕊珠继续往后面拖,一边满脸没好气地出声抗议。 这时候已经整个人都有些发痴的陆蕊珠神情怔怔然地看着那距离她越来越远的銮驾,越来越远的銮驾,不知不觉得嘴唇就无声翕动起了那禁卫刚才所说的话。 “一个……是天上的云……一个是地上的泥……一个是天生的云……一个是地上的泥……” 只觉得心口憋闷处有什么东西要汹涌而出的陆蕊珠在双手被缚的情况下,以一个极为扭曲地姿态,扭侧过头,哇地一声,朝着清扫的干净无比的地面上吐出一口殷红的血来。 这血,就仿佛开了一个头似的,接二连三地从她的口鼻间彻底的涌出,直到她满心不甘和怨愤地彻底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陆蕊珠死后没多久,惊讶的发现那位被老丞相传得神乎其神的须弥观观主就是在宁州府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疯癫老道士元道长的秦承锐在他的帮助下,很快就顺利禅位给了自己尚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儿子。 至此,一切才算是彻底的尘埃落定。 而他也幸运无比的总算又能够与自己心爱的姑娘携手到白头。 第120章 秦承锐番外 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 虽然我一出娘胎就被自己的亲生母亲送了人。 不过她那也是逼不得已,因为我如果强行留在出生地的话,那么很可能小命不保。 我被我的舅父和舅母,如同对待自己的眼珠子一般精心抚养长大。 由于他们太过偏向我的缘故,我的两位表兄和一位表妹都对我有着极大的意见。 当然,那个时候的我还把他们当做自己的亲生兄妹一样看待,对自己的真实身世一无所知。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生母在怀着我的时候太过担惊受怕的缘故,我很小的时候就得了一种十分奇怪的病症。 没有任何征兆的就会突然昏迷过去,然后再没有任何缘由的突然清醒过来。 我的舅父舅母受我生母所托,对我的照顾一直尽职尽责。 在远离京城的偏僻宁州,他们尽他们所能的把最好的一切给我,很努力的一点点把我拉拔长大。 面对我这完全道不清来由的古怪病症,他们可谓是焦头烂额。 一直都想方设法地到处为我寻访各种各样的名医。 为了我,他们真的已经做到了极致。 随着我年岁的增长,这怪病也就发作得越发频繁,以前昏迷个两天就能够苏醒过来的我,开始了让舅父舅母为之肝胆俱裂的漫长昏睡。 随着我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我本来就忧心忡忡的舅父舅母更是如同无头苍蝇一样,到处给我找着各种各样的古怪偏方和稀奇古怪的治疗方式。 他们努力了很长一段时间,可是对于我越来越让他们心急如焚的情况却都只是徒劳。 在我又一次陷入昏睡后,他们终于从一位疯疯癫癫的道士那里,找到了一个冲喜的办法。 正是这个方法,让我幸运的得到了我梦寐以求的珍宝。 也就是我的妻子,我的拾娘。 自从拾娘嫁到我家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曾经那种离奇昏睡的症状。 虽然我对那个疯癫道士的能耐很不以为然,但是在这方面我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两把刷子。 因为我的拾娘,确实如同他所说的一样,是我命中注定的伴侣。 她与我是那般的契合,我们甚至都不需要过多言语,只消一个眼神,就能够把彼此的心思全部猜透。 这种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感觉简直让我迷醉。 随着时间的涓滴流逝,我发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她,特别是在我的身世暴露以后,她还义无反顾的跟着我上京生死与共时,我的整颗心乃至于灵魂都在为她而颤动。 因为身体的缘故,我早就养出了一副冷心冷肺的脾性。 除了对舅父一家还有那么几分真心以外,其他的一切,都不曾真切地放入到我的心中去。 没事有事就会昏睡不醒的我虽然表面上总是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架势,可是在心里,我却已经有了些许极为阴暗的思想…… 既然注定要死,那么又何必苦苦挣扎,还要连累自己的亲人跟着自己一起备受折磨? 与其过多强求,还不如就这么一睡不醒的一了百了。 这样破罐子破摔的情绪一直都缠绕在我的心里,久久萦绕不去。 直到拾娘进门。 直到我见到了那个上天为我量身定做的女子。 我才发现我曾经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和荒唐。 就是为了她,就是为了等到她,我也不应该自暴自弃啊! 自从拥有了拾娘以后,我感觉那些一直纠缠着我的负面情绪,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我开始对这个世界不再像从前一样抱有着极大的反感和恶意。 我开始喜欢这个世界,开始和我的拾娘一起享受这个世界的美好。 哪怕我那位传说中的父皇并不愿意让我认祖归宗,甚至直接把我投入天牢,我也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因为我的爱人,我的家人他们都陪伴在我的身边,他们都深深的爱着我,就如我也深深地爱着他们一样。 这样的浓厚感情一点点的抚平了我心里的伤口,也让我总是觉得患得患失的灵魂感受到了安宁的滋味。 我很快活。 我很感激我现在拥有的一切。 特别是在我知道我的拾娘怀了我的孩子以后,我更是觉得整个人都要欢喜的跳起来。 可是在那几乎让我没顶的狂喜中,更让我感到迷茫惊慌的是一种压根就没有办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恐惧心态。 在确定拾娘怀孕的那一天,我开始做梦。 我的每一个梦栩栩如生的仿佛曾经真的发生过一样。 那些梦一点都不美好,让我十分的难受。 特别是其中的某一些更是让我对我妻子拾娘肚子里的孩子生出了几分怨憎之意。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随着拾娘怀孕时间的延长,我的心也仿佛跟着越来越扭曲、越来越古怪。 我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可怕的怪物。 可是我不敢说出来。 因为我怕吓到我正在怀孕的妻子和为我们的前途忧心忡忡的舅父舅母。 我终于见到了那个让我刚从娘胎里出来就不得不被舅母裹在肚皮上仓皇逃命的女人。 她的脸虽然因为救驾的缘故有所毁损,但是她的精气神却是别的女子万难企及的。 她的到来,将又一桩隐秘大白于天下。 也是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了我妻子的真实身世。 原来我们竟是如此这般的缘分,仿佛真的如那疯疯癫癫的老道士所说的一样,那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 我为这个答案在感到欣喜莫名的同时,也担忧我的舅父舅母会因为拾娘的出身而对她生出几分不好的想法来。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两人的母亲,因为一个男人,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对手和敌人。 好在,拾娘肚里的孩子缓冲了一切的矛盾。 因为把拾娘肚子里的孩子看得极为重要的缘故,我的舅父舅母虽然对拾娘的真实身世有所芥蒂,但是,他们到底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孩子选择了包容和忍耐。 我很为自己拥有这样一对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长辈感到自豪。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昨天晚上我们还在忧虑着拾娘肚子里的孩子很可能会生在天牢里,第二天早上,我们就被全部带到了紫禁城里的关雎宫,亲眼见证了一场让人悲痛欲绝的杀戮。 在这一场杀戮中,我失去了自己头一回见的亲生母亲,也失去了所有心思都放在他爱人身上的父亲,更失去了精心抚育我长大的舅父和舅母。 我心如刀绞,可是我知道,作为这个家里的顶梁柱,作为这个国家的顶梁柱,我应该坚强起来。 因为还有太多太多的人,必须要靠着我才能够活下去。 因为还有太多太多的责任,等着我这个临危受命的新皇去背负。 说来也怪,我明明是破天荒头一回做皇帝,可是我却好像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坐了千百年一样,熟稔的不行。 我很快就掌握了这块被我那不负责任的父皇和他的爱妃折腾的满目苍夷的江山。 我一点点的把它扶到正常的轨道上来,我一点点的在它的身上施展着我的雄心和抱负。 我享受着这一切。 直到我的妻子以一种极其含糊的姿态,要我退位时,我才如同从梦中惊醒过来一样的发现,自己的身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变得虚弱不堪,我的妻子,我才母仪天下没多久的妻子也俨然是一副筋疲力尽随时都可能倒下的模样。 对此悚然一惊的我,在最初的惊讶和无所适从后,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了妻子这堪称非分的要求。 我是一个把家人看得极为重要的人,虽然我并不知道我的妻子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我相信她绝对有着她的理由。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为了能够消弭文武百官们的抗议声,我在老丞相的建议下,找到了那位被人传说的神乎其神的须弥观观主。 等到了那里,我才惊讶的发现,对方居然就是那个曾经为我和拾娘批命的疯癫老道士。 老道士对于我们的到来似乎早有预料,在讲了一大堆神乎其神的道经后,他主动用他的影响力,假借大丰历任先帝之手,成功的让我把皇位禅让给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在荣升为太上皇以后,我发现自己虚弱不堪的身体又重新变得充满活力起来,不仅如此,就连我的妻子拾娘,她的脸色也明显比前段时间好上了许多许多。 这样古怪的情形,我没有办法不慎重以待。 不过也不知道是基于一种怎么样的心理,我并没有去请教我明显对此心中有数的妻子,而是找到了那位神神叨叨的须弥观老观主——元观主。 元观主是一个非常坦诚的人。 我一问,他就把我的妻子执意要让我退位的真相告诉了我。 他告诉我,我虽然有帝王运,却无帝王命,在龙椅上坐的时间越久,就越容易短命。 他还用疑惑的语气问我,我之所以会坚持退位,主动把帝位禅让给自己的儿子,是不是背后有高人指点。还问如果他有那个荣幸的话,能不能与高人好好的切磋一下。 面对他殷切不已的目光,我却无语凝噎。 因为我根本就没办法告诉他,我之所以会义无反顾的坚决退位,不是来自于所谓的高人指点,而是因为我妻子的强烈要求。 从元观主那里回来后,我心里的疑惑虽然有一部分得到了解答,但是更多的疑惑也一点点的在我心里滋生开来。 我想弄明白我的妻子到底是怎么知道我的命格的,要知道,她看上去根本就一点都不像是老丞相和元观主口里所说的那种有着神奇术法的能人异士。 作为她的枕边人,我很清楚,她和我一样,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普通人。 这样的疑问一点点的在我心里生根发芽,让我总是控制不住的用探究的眼神看着她,我的妻子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女人,她很快就觉察到了我的不对劲。 再次把我堵在了御书房里,揪着我的耳朵,问我到底有什么隐瞒着她,怎么用那样稀奇古怪的眼神盯着她不放。 看着一脸气鼓鼓的她,我心里的那点彷徨和隐忧莫名的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我把她抱在怀里的小太子塞给依然忠心耿耿在为着大丰皇室效劳的大内总管吴德英,让他把小家伙都抱到外面去以后,才拉着妻子一起进入了御书房里我也是误打误撞才发现的一间密室里。 在那里,我把心里的疑惑竹筒倒豆子一样的倒了个精光。 我向她寻求答案。 我也相信只要我问,她绝不可能会隐瞒我。 我有这个自信。 面对我好奇满满的眼神,她长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句让我有如二丈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话。 “你的好奇心这么旺盛,怎么记忆力偏生又差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我眼神格外迷茫的望着她,傻乎乎的问她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又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然后给我讲了一个对我而言简直犹如天书一样的故事。 这个故事让我在惊讶的同时,也忍不住寒毛直竖。 原来,当初在天牢里,我所做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梦境根本就不是虚假的,而是确确实实在别的世界曾经发生过的。 我的拾娘确实不止一次的为我牺牲了自己! 我的拾娘也确实不止一次的扔下我,先一步离我而去! 自从拾娘平安分娩下太子以后,就被我乖乖锁在了内心深处的那头大怪兽又重新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我几乎控制不住它! 我勉强对着用充满担忧地眼神看着我的拾娘露出一个难看至极的微笑,我问她,如果,我是如果,如果我们又遇到了可怕的危险,她还会不会如同以前那样,不管不顾的为了救我而抛下我离去? 面对我的疑问,拾娘脸上分明闪过了一丝为难的神色。 从她这一表情我就知道,她还是会这样做的,如果我们再遇到危险的话,她还是会这样做的。 也是这一番谈话,让我想到了在关雎宫里曾经被我忽略的那一幕。 当时先帝被我的母妃用一个巨大的花瓶开了瓢,满心愤慨的他抽出原本用来恐吓厉皇贵妃的长剑对着关雎宫正殿的人又砍又杀,那个时候的我因为要护着怀孕的拾娘,所以哪怕心急如焚,也没有主动凑上去与先帝搏斗! 现在想来,我哪里是没有主动凑上去搏斗,分明就是拾娘刻意用了巧手,把她全身的重量都挂在我身上拖住了我!还是以一个双双站在角落口的姿态! 那时候的我因为心乱如麻的关系,并没有觉得站位有什么问题,如今想来…… 如果我那位好父皇想要对我不利的话,我完全可能被拾娘以血肉之躯给撞进角落里去被她护个牢牢实实! 在回想到那一幕的时候,我的大脑不知道为什么抽痛的厉害,与此同时,还有另外一个截然相反的画面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那是一个看着十分雅致精美的小花园里! 一个神情疯疯癫癫的男子正点燃了什么朝着另外一男一女丢了过来。 那女的身怀有孕,那男的穿着一身绣龙的袍服,我几乎没怎么思考的,就把那一男一女认作了我和拾娘! 我几乎是惊恐万状的看着那一世的拾娘以一种义无反顾的姿态,用她的血肉之躯把我牢牢的护在了身下! 护得紧紧的! 紧紧的! 接下来的那一幕幕,更是让我不敢去想,不敢去看。 我用力抱着头,呼呼呼呼地喘着粗气。 很快就整个人都变得汗流浃背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从那种仿佛地狱一样的绝境中挣扎着清醒了过来。 我双眼血红的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满脸焦急地跪坐在我面前,不停呼唤着我名字的拾娘,说不清心里到底是怎样一个酸涩难过滋味的我,默默地伸手把她抱进我的怀里,以一种失而复得般的姿态,定定地望着她道:“这样一辈子一辈子的被我忘记,这样一辈子一辈子的小心翼翼的保护着我,拾娘,你一定很辛苦吧?” 我的问话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 她就这么傻乎乎地看了我半晌,然后才用充满着不确定的声音问我是不是记起了什么。 虽然并没有恢复所有的记忆,但是某些刻骨铭心的片段已经在我的脑海深处一帧又一帧的浮现而出,让我几乎为片段里的那一幕幕肝肠寸断。 我默默地看着她充满着焦急和期盼的眼神,强忍着满心的难过和不舍,语气要多郑重就有多郑重的和她说了一句只有我们才能够听得懂的话。 我说:“这辈子的我们,也一定要做好多好多的善事才行!” 随着我这句话,话音的落下,我清楚的在拾娘的脸上看到了喜悦的色彩。 这种喜悦,让我的心也忍不住变得暖洋洋起来。 她眼神格外温柔地看着我对我说道:“夫君,这就是我一辈子一辈子被你忘记,一辈子一辈子小心翼翼保护你,还不觉得辛苦的原因!因为我相信,终有一日,你会和我一样,记起我们曾经发生的一切,就如同现在这样,与我相携相伴到永恒。” 自从偶然恢复了些零散记忆以后,我除了越来越在乎我的宝贝拾娘以外,已经不再像刚登基时那样一门心思的指望着要做过好皇帝了。相反,比起那些身外之物,我更多的是在考虑着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够为我的拾娘积攒更多的灵魂本源,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够积攒更多的功德。 毕竟,如果不是我这个拖后腿的累赘一直在耽误着她的话,她根本就不需要像现在这样‘精打细算’。 虽然拾娘没有和我详细解说灵魂本源和功德对她的重要性,但是单看她每转世一次,都会想方设法的努力收集就知道这东西对她而言,完全可以说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只要想到这样宝贵的东西,她都拿来换我的命,我心里就说不出的懊恼和难过。 我懊恼的是自己不知道还要拖累她到合适,难过的是明明我才是男人,为什么不但不能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还要反过来被她保护? 越想就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的我在接下来的人生中可以说是费尽心血的和她一起做好事,积攒功德。 因为我们无时不刻都在为百姓着想的缘故,我和拾娘在民间的威望是愈来愈高,等到后来,我们准备让太子亲政的时候,已经很久没有出现的静坐示威再一次出现在了午门! 这一次加入的居然还有太学的学生! 他们有志一同的坚持让我继续摄政下去,可是自觉亏欠妻子太多的我却已经没办法在安安稳稳的手握着这份无上的权柄不放了。 我要带着我的拾娘去到处走走看看,以弥补她每世寻找我又被我忘掉的苦楚。 我也相信,经过我们联手教导出来的太子绝对会成为一位备受大家爱戴的有道明君,绝对不会让大丰朝的百姓失望。 我带着我的拾娘偷偷出了宫。 我们重新回到了民间,感受着已经暌违已久的民间烟火气息。 当然,已经有了前世些许零散记忆的我,再不会犯相同的错误。 在悄悄离宫以前,我特意找到了太医院的院正,让他如同上辈子一样给我配了一副将一切可能都扼杀于萌芽之中的绝育药。 在我的心里,再多的、再优秀的孩子,都抵不过一个拾娘,都抵不过我的心头宝。 这辈子的我们,依然会如同上一世一样,安安稳稳又幸福甜蜜的过一辈子。 我也希望,下辈子的我们,也依然能够如同这两世一样,手牵着手,快快活活、亲亲热热的在漫长又艰辛的人生路上,一起走到白头! 一起走到白头! 第121章 怄气析居的怨偶(1) 今天是承恩公顾老国舅七十整寿的日子。 承恩公府天还没亮就灯火辉煌的忙碌了开来。 承恩公府的世子夫人顾秦氏因为这半个月接连发号施令的缘故,嗓子都哑了。 在她的旁边坐着的是她的妯娌顾陈氏。 顾陈氏虽然不像她一样哑了嗓子,但是眼角眉梢也带着浓浓的疲倦。 再往旁边则坐着顾老国舅的三个女儿,她们早在几天前就匆匆忙忙的赶回了娘家,帮助两位嫂子为父亲的七十整寿做准备。 顾老国舅作为当今圣上唯一的亲舅舅,在大宁朝的地位可想而知。 而他的七十整寿又会有多风光,不用说,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不请自来的客人实在是太多了,可是来者是客,我们又不好把人挡在门外,这可真的是让人伤透脑筋。”二夫人顾陈氏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揉着眉心。 顾老国舅的大女儿赵顾氏是个脑子灵活的,只见她转了转眼珠子,就想出了一个绝佳的妙招来。 “倘若实在是坐不下人,那就在街上摆个几十桌也是一样,反正这一整条街都是咱们家的,也不会有人会对此有什么意见!” “可是真要这样做的话,会不会太张扬了一些?”顾老国舅的小女儿齐顾氏脸上的表情却有些踌躇。 “就算张扬,我们也是奉旨张扬!” 赵顾氏是个干脆利落的性子,她直接拿征询地眼神望向大嫂顾秦氏,也是她最好的手帕交。 “能够大着胆子不请自来的人,都有着七扭八拐的各种背景,父亲又素来跟我们说做人要以和为贵,我们可不能罔顾他老人家的意愿,把那些特意过来给他贺寿的人给拦在门外。” 顾秦氏也是个利落的性子,她伸手揉了揉自己因为忙碌而有些胀痛的太阳穴,“看样子也只能这样做了。” “大嫂,你怎么又揉太阳穴了?难道是头疼的旧疾又犯了?”顾老国舅的二女儿张顾氏一脸担忧地看着顾秦氏。 她的丈夫是太医院的一名太医,因为耳濡目染的缘故,对家里人的身体向来颇为关心。 “可不是头疾犯了,这些日子,大嫂忙得脚不沾地的,前两天还晕过去一回呢。”顾秦氏还没有回答,她的妯娌顾陈氏已经代她回答了。 “唉……别人到了大嫂这年纪早就安安心心的抱孙子了,哪里还会忙碌成这幅模样!”赵顾氏望向自己手帕交的眼神充满着心疼和无奈。“你呀,就是太宠着他们小两口,要是强行把他们并拢在一起,我就不信他们敢当真和你对着干!” “哎哟,你就别再和我说那对小冤家了,一说我就脑袋疼!”顾秦氏被大姑子赵顾氏说得直接垮了脸,“现在我只盼望着他们今日能够看在公公的面上,好好的体谅咱们一回,别又闹起来我就阿弥陀佛了!” “就咱们锐哥儿那脾性,他可是谁的帐都不肯买的!”赵顾氏一说起自己那个大侄儿,就满肚子的牢骚,其他人也是一副心有戚戚然的表情。“你们说说,这世上还有谁会像他一样,如花似玉的媳妇儿,就因为花钱稍微大方了一点,就碍了他的眼,直接把人姑娘家家当摆设似的,十天半月的不肯进屋一回,也难怪拾娘恼他,干脆卷了铺盖直接跑到宫里去住了。” “这也不能全怪到咱们锐哥儿头上,难道拾娘那丫头就不是个爆炭脾性吗?当初明明是她哭着喊着要嫁给咱们锐哥儿,谁知道嫁过来以后,又说咱们锐哥儿吝啬,不够大气,整天就记着柴米油盐酱醋茶!你们说说,这世上有几个做媳妇儿的会像她这样,把自己夫君从头批到脚,又从脚批到头的?” 相较于帮理不帮亲的赵顾氏,丈夫是皇商,性情也颇为温顺腼腆的齐顾氏却忍不住在这个时候抗议了。 她是顾老国舅最小的女儿,也是最晚出嫁的,当初大嫂顾秦氏坐月子的时候,她没少帮着大嫂照顾自己的大侄子,是以,对顾承锐的感情非常的深厚,不论谁说他,她都一定要出口相帮的。 赵顾氏拿这个一提到大侄子就战斗力飙升的小妹没辙,直接转移了话题道:“说起来,拾娘还真有点不像话,就算她和锐哥儿这两年闹得水火不容的,也不能在这时候都赖在宫里躲懒啊!像现在这些事儿,可都是她的责任!她可是咱们老顾家将来的宗妇!” “她叫太后一声外祖母,是太后亲手养大的,她要不自己出来,谁敢当真去宫里把她给揪回来?”顾秦氏一脸苦笑地从旁边的丫鬟手里接过风凉油抹在自己的太阳穴上,边抹边继续开口说道:“而且就算她回来了又能怎么样呢?不和锐哥儿打起来,不给我添乱就万幸了!” “大嫂,这世上做婆婆的人犹若过江之鲫,但是做到你这份儿上的,还真没几个了!”赵顾氏被顾秦氏这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给说得都没脾气了。 其他人也都是一副哑然失笑的表情。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就到了开席的吉时。 宾客们陆续赶到了。 顾秦氏在妯娌和三个出嫁姑奶奶的帮助下,游刃有余的与女眷诰命们寒暄着,一时间整个承恩公府热闹的不行。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已经做了几十年世子的顾世子步履匆匆地来到了正房院门外,让一个丫鬟赶紧进去把妻子顾秦氏给叫出来。 因为现在垂花门内已经到处是女眷的缘故,顾世子哪怕作为承恩公府的主人,也不好在这个时候胡乱走动了。 顾秦氏收到消息,在给了顾陈氏和赵顾氏等人一个隐晦的眼神后,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正房院外,还没来得及开口,顾世子已经连珠炮似的找自己夫人问个不停了。 “圣旨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家里接旨的香案都准备好了没有?” 顾秦氏连忙点头对丈夫道:“早就准备好了,是现在就抬到中门去吗?” “现在就去,我去后面的五福堂请父亲他老人家出来准备接旨。”顾世子言简意赅地说完,又看了妻子两眼,叮嘱她得空多喝点润喉的枇杷膏以后,就匆匆离去了。 心里陡然泛起丝丝甜蜜的顾秦氏在听了丈夫的这一声通知以后,自然也紧赶慢赶地带着一众下人准备起了焚香接旨的仪式。 顾秦氏才把接旨的架势铺开没多久,奉命前来承恩公府宣旨的大内总管吴公公已经出现在老国舅大街的拐角处了。 一看那明黄的圣旨和后面一抬又一抬满当当的赏赐,承恩公府的人在顾老国舅的带领下,心口异常火热的准备跪在蒲团上接旨。 谁料,他们还没有动作,特地一大早就从户部告假回来帮忙招待客人的承恩公府嫡长孙顾承锐已经一把扶住了自己祖父的胳膊,铁青着一张脸对吴公公背后一顶彩轿里的人呵斥道:“你的架子可真是够大的啊!家里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你倒好,姗姗来迟也就罢了,竟还要我们全府的人拜你一个吗?!” 听了顾承锐的话,大家才注意到在吴公公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一个杏眼弯眉的漂亮女子。那女子虽然梳着妇人的发式,但是她的眉眼间分明还带着未出阁女儿家的鲜活和灵动。” “顾承锐,你除了没事有事倒打一耙以外,还知道做什么?”陆拾遗一脸气鼓鼓地当着长辈们的面,半点都不客气地直接反呛了回去,“你没瞧见我还没等你们过来就从轿子里下来了吗?如果我不从里面下来,你又怎么可能知道我在轿子里?还是你长了一双透视眼啊!” 顾承锐被陆拾遗的话说得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发青,可是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今天的陆拾遗身上似乎笼罩了一层极为古怪的光芒,让他在看到她以后,竟然没办法把眼睛从她的脸上挪开。 如果是以前的陆拾遗被顾承锐这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早就一脸鄙夷万分的跳将起来,把顾承锐奚落个狗血淋头了。可现在的这个陆拾遗,却在顾承锐用这种近似于痴迷的眼神凝望着她的时候,露出了一个颇为嘚瑟的笑容,一脸骄矜地问他道:“你盯着我不放做什么?难道是认识到了自己犯下的错误,所以正在心里盘算着应该怎样向我道歉吗?” “我脑子出问题了才会向你道歉!”顾承锐下意识地反驳了一句,然后铁青着一张脸,在长辈们好奇的打量中,欲盖弥彰似的对捧着圣旨望天望地就是不望他们的大内总管吴德英提醒道:“吴公公,是不是该宣旨了?眼看着吉时都要错过了!” 大内总管吴德英响亮地清了清嗓子,眼带笑意地站到香案前,拉长了嗓音道:“圣旨到——” 顾老国舅等人连忙乌压压的在香案前跪了一地。 就连陆拾遗也被她的婆婆顾秦氏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扯到了顾承锐身边跪下。 顾承锐也不知道怎么地,居然在陆拾遗跪在他身边以后,颇有几分孩子气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把头扭到了一边。 陆拾遗忍俊不禁地才想着要再开口逗他两句,站在香案前的大内总管吴德英已经缓缓把手中恭捧着的圣旨展开,对着跪了一地的承恩公府众人正式宣读起了圣旨。 等到圣旨宣读完毕以后,大内总管吴德英又拿出一道懿旨出来,把顾老太后对于顾老国舅的祝福和期许以及种种赏赐,然后再是皇后的懿旨…… 这么一连串的折腾下来,七十岁的老国舅被自己的嫡长子和嫡长孙搀扶起来的时候,两腿都止不住有点打哆嗦了。 不过身体上的这点不适完全没有办法抵消顾老国舅心里的自豪和骄傲,毕竟这大宁朝,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如他一样,在大寿之日如此风光的! 只见他满面红光的与满脸紧张之色的吴大总管聊起了天,还热情洋溢地邀请他一起进去喝酒。 顾世子和他的弟弟顾二爷也在旁边迭声附和。 吴大总管在别人面前还能够摆摆他大内第一总管的架子,在皇上的老娘舅面前,他可是半点放肆都不敢有的,即便他要赶着时间回到宫里去,但还是笑得一脸荣幸地进了承恩公府,喝了好几杯水酒才离开。 不过,在离开以前,他也没有忘记好好的遵照老太后的口吻,仔细叮嘱一下几乎可以说是被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姑奶奶,这次回来后,一定要好好的和郡马相处,可别再闹别扭的又直接卷了铺盖怄回宫里去了。 面对吴大总管的絮叨,陆拾遗直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放心吧,我这回指定说话算话,绝不出尔反尔。” 被父母长辈用眼神强压着一直留在陆拾遗身边的顾承锐在听了两人的交谈后,如临大敌地望着陆拾遗问道:“你们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拾遗撇了撇嘴角,故意做出一副挑衅地样子道:“还能是什么意思呢,不就是在宫里呆得有点久了,碍了某些人的眼,才不得不重新回到你这个……讨厌的火坑里来呀。” “你要是不愿意回来也能够到你娘家去!反正你爹和你娘也养得起你!”顾承锐一脸没好气地说道。 “是养得起,可问题是我已经嫁人了啊,嫁了人以后,就该呆在自己的夫家不是吗?”她背着手,跳格子似的往人声熙攘地正院里跳,还没跳上几步,就被顾承锐一把拽住了胳膊。“你要是真想留在夫家,就给我老实一点,瞧瞧你现在这副德行,还有个大家贵女的样子吗?” “在没有嫁给你以前,我确实应该好好的维护一下自己的仪态问题,免得被某些长舌妇到处造谣的影响到将来的姻缘,可是现在我们已经成亲了不是吗?”从见到顾承锐以后心情就一直水涨船高的陆拾遗一本正经地逗着她家鼻子都差点没气歪过去的傻小子。“还是永远都别想再耍什么小滑头的圣旨赐婚!既然这样的话,我自然没必要再做什么无谓的表面功夫,当然是怎么开心怎么来呀。” 顾承锐差点没被陆拾遗这番堪称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话给气死! 他胸口剧烈起伏地对陆拾遗说道:“看样子你还真的是吃定我了!” “哎呀呀,真的是好难得呀,我的好夫君,你居然也会有这样的觉悟,不错、不错!”陆拾遗做出一副欣喜若狂的表情,继续以一个背负着手的姿态,像只兔子一样围绕着顾承锐惊叹连连的蹦跶了好几圈。 顾承锐的额角狠狠地蹦出了几根青筋。 就在顾承锐脑子发热的想着要不要直接把这不知死活的小兔子给扛到一个偏僻的角落里,狠狠来一顿家法的时候,顾秦氏身边最得力的两个大丫鬟已经步履匆匆的带着府里养着的一位老大夫悄无声息地往偏门进去了。 亲眼见到这一幕的顾承锐和陆拾遗不约而同皱了皱眉头,顾承锐更是直接开口把那其中的一个大丫鬟给叫了过来,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那大丫鬟见问的人是顾承锐,旁边还站着陆拾遗,自然没有丝毫迟疑的把她们这么急出来喊老大夫去二门里给世子夫人顾秦氏看诊的缘由所在。 在听了大丫鬟的解释以后,顾承锐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气恼无比。 他恶狠狠地瞪着陆拾遗道:“都是你害的!自己的事情不自己做,还把自己婆婆都连累的病倒了!” 陆拾遗懒得跟他为这事儿掐,也不好说她也是今早上才来的这个世界,因此直接无视了跳脚的顾承锐,板着一张脸道:“母亲现在在哪里?赶紧带我过去!” 那大丫鬟有些惊疑不定的看着陆拾遗。 以前的陆拾遗碰到这样的烦心事从来都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比起这些在她看来完全可以交由下人去打理的繁杂琐事,她还是更喜欢对着一池被雨水击打的劈啪作响的残荷发呆,亦或者去哪个花会上,一展她的诗才和画才。 “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带我过去!”陆拾遗微微抬高了声调。 她的灵魂既然已经成功附上了这具身体,也幸运无比的与她家的傻小子顺利‘重逢’,那么,眼下的一切,对她而言,自然只能用责无旁贷来形容。 莫名在陆拾遗的身上感受到几分凛然之气的大丫鬟不敢再发呆下去,急急福身告罪了两句,就领着陆拾遗去找她婆婆顾秦氏了。 顾承锐不知道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居然也跟上来了。 “——大嫂,你现在都成这副样子了,就算赶到前面去又能够做点什么呢?还不如留在这里好好松缓个一二,刚才大夫的话你也不是没听见,你这头疾之所以会再次复发,完全就是劳累过度的缘故呀!”承恩公府的大姑奶奶赵顾氏苦口婆心地劝着自己的大嫂兼闺中密友。 “你以为我不想偷懒吗?”顾秦氏一脸苦笑地说:“可是这回咱们府里来了不少不顾年老体迈也过来给公公贺寿的超品诰命!除了我以外,还有谁有那个资格招呼她们呢?” “那些老诰命与咱们家也是积年的老亲了,对咱们家里的情况也都知晓,只要我们好生与她们解说,她们一定能够谅解的。”眼见着顾秦氏才下床,就两眼一黑往地下栽的赵顾氏真可谓是难受的声音都有些打哆嗦了。 “我知道她们一定会谅解,可是这对公公今天的这桩大喜事来说,到底有几分不美和不周到。”顾秦氏强打起精神,又让丫鬟拿了清凉油来擦。 “你心里就知道惦记着这个!连自己的身子骨儿都不顾了!唉,也不知道皇上是不是与咱们家有仇!把那样一个不负责任的姑娘赐给了我们老顾家做宗妇!再这么下去,你岂不是要一直累到七老八十去!”眼瞅着自己好说歹说都没能把自己的好大嫂给劝转过来的赵顾氏顿时恼得有些口不择言了。 “哪里就用忙活到七老八十去,”顾秦氏闻听此言,不由得有些哑然失笑,“等到锐哥儿夫妇有了儿子,再把孙媳妇给娶进门,那我的日子,可不就松快了吗?” “孙媳妇?!你儿子和儿媳妇都还没圆房呢,你居然就惦念上孙媳妇了?!就他们那斗得跟乌眼鸡似的架势,你觉得,他们会如你所愿的生个孙子给你抱吗?!”赵顾氏的语气里充满着啼笑皆非的味道。 顾秦氏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伤脑筋起来。 已经在外面听了一段时间的陆拾遗在这个时候似笑非笑地瞟了脸色同样有些古怪的顾承锐一眼,一派落落大方地走了进去,笑道:“以前是儿媳妇不懂事,所以才累着了母亲,这回在宫里,太后娘娘她狠狠的教训了我一顿,让我深刻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还请母亲放心,我保证以后再不会像从前那样不着调了,不止会乖乖的帮着您一起管家,还会安安分分的和夫君一起尽早生个孙子给您抱!” 陆拾遗一进去,就要多自来熟就有多自来熟地挽住了顾秦氏的领一只胳膊,把她又重新给压回了床上躺好。 顾秦氏和赵顾氏表情呆滞地看着一脸言笑晏晏的陆拾遗,几乎以为她们眼前看到的、听到的都是不真实的,而是她们在做梦。 这可能吗? 她们那个半点都不靠谱的儿媳妇(侄儿媳妇)不仅向她们保证了以后一定要好好的帮着管家还说要争取早点生个孙子给她们抱?! 作为一对已经相识几十年的手帕交,顾秦氏和赵顾氏几乎是不约而同地伸手在彼此的身上拧了一把,直到感觉到痛意,她们才一脸讪讪然地看着陆拾遗再次询问道:“拾娘,你确定你这不是在故意开玩笑惹我们高兴吗?” “既然我已经决定洗心革面,又怎么会和两位开玩笑呢,”陆拾遗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看着两人,随后,她又像是想到什么一般,转了转眼珠,冲着还站在门口的顾承锐道:“夫君他也可以给我作证!” “夫……夫君?!”顾秦氏和赵顾氏突然变成了学舌的鹦鹉。 她们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因为听到陆拾遗说要给顾秦氏生孙子而涨红了一张面孔的顾承锐一脸窘迫的走了进来。 “是啊,夫君他也乐意给我担保的,对不对?”陆拾遗笑吟吟地扭头看向顾承锐,一双仿佛藏了小钩子的明亮眼眸钩得顾承锐的心跳就如同挣脱了缰绳的野马一样,彻底的失去了控制。他的脑袋也仿佛有了自主意识一样的,对着自己的母亲和大姑姑点了点头。 “既然你把话说得这么满,锐哥儿又愿意替你做保,那么,我们就是再信你一回又何妨。”赵顾氏也是看着陆拾遗长大的,对这个从小就伶俐聪明的小姑娘还是很有好感的,眼见着她主动认错又做出了这样保证的她也不由得缓和了面色。 不过,为了避免陆拾遗又是像从前一样的糊弄她们,她还是努力摆出一副端正的表情道:“正巧,前面需要一位合符身份的女主人前去应酬,你现在就过去好好的表现一下给我们看吧,让我们看看你手里到底有几把刷子,能不能向你自己所说的那样,真的能够帮你婆婆管起这偌大的承恩公府来!” 陆拾遗眉眼弯弯地冲着虽然没有做声,但也有期待的眼神望着她的顾秦氏和表面严肃实际上嘴角已经有一抹欢喜的笑容勾起的赵顾氏微微福了一礼,如同一只翘着尾巴的小公鸡一样,喔喔叫着扬起头,神气活现地道:“两位就在这里,安安心心地看我的表现吧!” 她一脸意气风发的离开了房间。 顾秦氏见此情形,连忙叫了身边一个大丫鬟跟上去听她的吩咐,免得儿媳飞乍一管家应酬,府里的下人拿乔作态,弹压不住。 眼见着她转身离去的顾承锐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双腿如同刚才自发点头的大脑一样,也有了自主意识,条件反射地就追出去了。 顾秦氏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们看上去般配极了的背影,用充满欣慰和期待的口气对依然小心翼翼靠坐在她身边,避免她摔倒的赵顾氏道:“看他们现在这模样,我觉得我的孙子还是有希望的!” 陆拾遗从来就不打无准备的仗,从顾秦氏的暂时小憩的房间里出来,她就开始调动起自己脑袋里的记忆,琢磨着待会儿要怎样行事了。 由于灵魂本源又积攒了不少的缘故,陆拾遗只是略微思考了一阵,心里就有了腹稿,就在她扭头要把这一世婆婆身边的大丫鬟给叫到跟前来好生安排一番的时候,她一眼就瞧见了沉凝着一张脸,缀在她后方不远处的顾承锐。 唇角忍不住地就是一翘的陆拾遗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已经直接跳脚的抢先一步开口了。 “你要是不行的话,就直说,免得待会儿到了前面丢脸!”不知道怎么的就跟了出来的顾承锐满脸的色内厉荏的对陆拾遗嚷嚷道,心里却直接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是脑抽了还是怎么的,没事有事的跟出来做什么?这不是平白惹这女人笑话吗? 第122章 怄气析居的怨偶(2) 一个小小的承恩公府对于连一个偌大皇宫都能够打理的井井有条的陆拾遗而言,自然算不得什么。 在顾承锐震惊得连下巴都没有跌到地上的眼神中,陆拾遗快刀斩乱麻的把乱成了一锅粥的承恩公府重新拉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上。 不仅如此,她在与那群难缠的老诰命打交道时,所表现出来的成熟与稳重,也不止一次的让她的婆婆顾秦氏等人刮目相看。 “以前我一点都不知道拾娘的嘴居然这么巧,说的话仿佛字字句句都能够深入到人的心坎里去似的,让人真的是百听不厌。”二姑奶奶张顾氏对陆拾遗可谓是满口不迭的夸赞。 “以前是我们太小瞧她了,”顾秦氏一脸发自肺腑地感慨道:“她打小就是在宫里长大的,那儿可是个只有人尖子才能够生存的地方,她要是没两分本事,怎么能让太后娘娘这么的疼爱她?以至于连自己的亲孙女都比下去了。” 陆拾遗这具身体的原主虽然可以叫顾老太后一声外祖母,但是她的母亲长安长公主却并非顾老太后所生,而是顾老太后的小姑子,也就是先帝妹妹唯一的女儿。 当年先帝的父皇宠幸妖妃,迫使得先帝和先帝的妹妹吃了很多苦头,先帝也是费尽了千辛万苦才成功登上的皇位。 这期间,先帝的妹妹和妹婿和顾老国舅等人没少为先帝抛头颅洒热血! 在先帝成功登基以后,为了阻挠妖妃残余势力的反扑,先帝的妹妹和妹婿更是为了保护先帝义无反顾的救驾而死! 这份比山高比海深的天大恩情促使先帝把妹妹和妹婿唯一的女儿朱氏给抱进了皇宫,并且亲自册封她为长安长公主,记在了顾老太后的名下。 大宁长安,长安大宁,在先帝看来,如果没有妹妹和妹婿的牺牲,也就没有现在的大宁盛世,因为妖妃的磋磨,而意外得到了先帝椒房独宠的顾老太后也十分感激小姑子夫妇没有让她成为一个寡妇,因此,两人完全可以说是对朱氏视若己出。 等到朱氏及笄以后,他们更是精挑细选地为她找了一个好驸马,也就是当年的状元郎陆德正。 陆德正天生就是一个闲云野鹤的性子,虽是家中长子,但是却对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一点都不敢兴趣。之所以会投身科场,也是为了达成父亲梦寐以求的夙愿。 陆德正的父亲是一位在整个大明朝都赫赫有名的将军,但悲催的是这位将军却是个重文轻武的主儿,他自己不是块读书人的料,就把希望尽数寄托在了几个儿子身上,其中相貌儒雅又文质彬彬的陆德正是他的重点期待对象。 陆德正喜欢读书,但是却不愿意投身官场去做一只惹人厌烦的硕鼠禄蠹,是以,天生就长了一副黑心肝的他就在琼林宴上对被先帝亲自牵着手过来选婿的长安长公主朱氏‘一见钟情’了。 朱氏以公主之尊下嫁陆家以后,原本只是将朱氏当做一块逃离父亲‘魔爪’跳板的陆德正逐渐被朱氏的温柔和纯善所打动,一点点地把她放进了自己的心坎里去呵护疼爱,而感受到他真心的朱氏自然也没有让他失望,很是认真的投桃报李,夫妻俩个随着婚龄的增长,越发显得蜜里调油起来。 由于夫妻俩都是一副不把名利放在眼里的淡泊样子,不止先帝对他们颇为喜爱夸赞,不时有赏赐赐下,就连当时的太子现在的皇帝也十分的看重两人,与陆德正这个能够毫不讳言在他面前针砭时弊的妹婿私交甚笃。至于顾老太后,那就更不用说了。一直以来都把朱氏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抚养长大的她,不仅没事有事就会把朱氏召进宫里去陪她说话和小住,在朱氏相继生下一儿一女后,更是不顾外界流言蜚语的直接把两个小家伙养在了自己身边,陆拾遗更是刚一落地就被封为了昭华郡主,一家四口在大宁朝的地位可谓是荣宠至极。 陆德正是个好丈夫却不是个好父亲,相比起教养儿女,他更喜欢带着他的公主隐藏了身份,在大宁朝到处游山玩水。 新帝对于自己这位空有满腹才华,偏生不愿意显露的妹婿真可以说是垂涎三尺,在想方设法都没能把他劝入官场为自己做牛做马后,刚刚登基的新帝只能退而求其次的干脆赐了他一块如朕亲临的牌子,让他直接做了自己在民间的一双眼睛,免得他高居九重,却对民间之事一无所知。 而被狠心父母彻底撂开了手的陆廷玉和陆拾遗这对难兄难妹也因为双亲的不负责任,成为了顾老太后的心尖尖。 就差没把两人当做自己的亲孙子亲孙女来看待的顾老太后每次一抱起还在牙牙学语的陆廷玉或者还只知道在襁褓里蹬腿儿玩耍的陆拾遗,都会条件反射地嘟嚷上一句,“多么可爱又乖巧懂事的小宝贝哟,你们说,你们的那对爹娘,怎么就这么的狠心,直接把你们扔给哀家这一行将就木的老婆子不管了呢?” 每到这个时候,在顾老太后身边服侍的宫人们都会配合默契地附和上一句:“这都是公主与驸马相信您的缘故呀,如果不是相信您身体健康又精神矍铄的能够照顾好两位小主子,长公主和陆驸马又怎么会当真忍心对自己的亲骨肉不闻不问呢。” 自己养的孩子自己疼。 被宫人们捧得眉开眼笑也被陆廷玉和陆拾遗一句亲祖祖喊得心花怒放的顾老太后在陆廷玉兄妹俩长大以后,不止给陆廷玉找了个知书达理的好媳妇,还因为生怕陆拾遗受委屈的缘故,直接把陆拾遗赐婚给了自己娘家最出色的侄孙也就是顾承锐。 谁知,顾老太后的一腔慈心犹如竹篮打水一样的落了空。 本来对彼此还颇为有意的两人却在真正合卺结发以后,矛盾频出,到最后,更是闹得鸡飞狗跳的就差没老死不相往来! 若非,这门婚事乃是皇帝和太后钦赐,一个叫姑祖母一个叫外祖母的两人早就歪缠着顾老太后想方设法的和离了。 由于陆拾遗被顾老太后宠得无法无天的缘故,从一开始承恩公府就抱着权当请了一尊佛回来供奉着的打算,对陆拾遗并没有什么过多的期待,因此,她们才会对陆拾遗今天的表现如此震惊和不敢置信。 不过在最初的错愕以后,她们很快就自我说服了自己。 “早就听说太后娘娘会教人,没想到以前我一直以为什么都只学了一个半吊子的拾娘,她老人家也能够教导的这么好。”赵顾氏这回是真的被陆拾遗的表现给惊到了。 顾秦氏脸上的表情也十分的惊喜,她原以为就算儿媳妇已经改好了,她也要好好教导她一段时间才能够松手,却不想,她在管家上的能耐,比起她这个做婆婆的还要胜上几分。 “以前太后娘娘总说,把一个宝贝嫁到了咱们家,我还有些不以为然,现在看来我才是那个坐在井底观天的青蛙,不知道天高地厚呀。”赵顾氏失笑不止,心里也很为顾秦氏这个大嫂感到高兴。 因为顾老国舅是七十整寿的缘故,所以承恩公府的寿宴足足摆了七天,才彻底的告一段落。 这七天时间,顾秦氏几人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完全变成了要多清闲就有多清闲的甩手掌柜,陆拾遗也成功在婆家人和整个大宁的上层社会狠狠地刷了一把存在感。 从现在开始,再也不会有人在背后酸她是靠着背景才嫁给了面容俊美绝伦又才华出众的顾探花了。 是的,顾承锐虽然现在才年满二十有三,但是已经成功走过了科举这座千万人为之争抢拼夺的独木桥,成功的步入官场,进入户部任职了。 等到送走了所有宾客以后,在晚上的家宴上,顾老国舅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陆拾遗这个孙媳妇夸了又夸。 大家也都嬉笑一团的纷纷捧场。 这里面只有两个人的脸色颇有些不自然。 其中一个是陆拾遗的丈夫顾承锐,他还有些拉不下脸来承认自己以前确实看走了眼,他的妻子也确实不像他曾经所以为的那样,只知道挥霍享受还一无是处。 另一个是顾二爷和顾陈氏的小儿子顾承铭。 他对这位总是与他尊敬的大堂哥对着干的堂嫂也是半点好感都没有,再加上他心里的一点不为人知的小九九,让他望向陆拾遗的眼神更是充满着不善的味道。 陆拾遗是一个对别人的视线非常敏感的人。 尤其是顾承锐这种愤愤不平的和顾承铭这种近乎挑衅的。 陆拾遗浓密的长睫毛不着痕迹地轻轻震颤了一下,嘴角也勾起了一抹有些冷冽的弧度。 不管她家傻小子用怎样的眼神看她,她都不会介意,都很愿意把这当做一种夫妻之间的愉快情趣,而另一位…… 他可是让原主和她家傻小子附身的这位顾公子成为一对怨偶,并且老死不相往来的罪魁祸首之一。 如果不是他胡乱在原主的丈夫耳边造谣说原主是心有所属才会一直与他对着干的话,以原主丈夫的责任心和原主遗传自她父母的真诚和善良,他们终有化解隔阂的一日。 想到那对在她记忆里因为小人挑拨而最终郁郁而终的怨偶,陆拾遗唇角那抹冷冽地弧度忍不住地又往上翘了两分。 相比起这个被人当了枪使的蠢货,还是那蛊惑的这蠢货神魂颠倒的一再为她做尽糊涂事的蛇蝎女人更让她感兴趣一些。 原主与她无冤无仇,她只不过是因为对原主的丈夫心存恋慕,求而不得,就一再对原主与原主的丈夫巧施暗手,直到他们彻底分道扬镳还不肯放过,还要指使人下药毁了原主的清誉,以至于刺激的顾老太后当场中风薨逝,而顾、陆两家也被对顾老太后有着满腔孺慕之情的当今圣上迁怒,再也不复往日的风光。 不过是一个女子求而不得的私心,却害得两个家族都险些因此而倾覆坍塌。 满肚子蛇蝎心肠的当事人作为罪魁祸首却依然风风光光的嫁人,还幸运的得了一个儿孙满堂,寿终正寝的结局! 这如何不让原主感到不甘和愤怒?! 这是这股不甘和愤怒,吸引了拾遗补阙系统的注意,让陆拾遗能够附身到这个女子身上,为她报仇雪恨。 就在陆拾遗陷入沉思的时候,她没有注意到满心想着要为自己心爱的姑娘出一口恶气的顾承铭悄无声息地从圆桌上夹了一筷子回锅肉,悄无声息地扔到了一个手拿托盘的丫鬟脚下。 穿着精致绣鞋的丫鬟脚下一崴,手里热气蒸腾、汤汁滚滚的长寿面更是在人们猝不及防的情况下,从红酸枝木托盘上倾斜而下,那走起路来弱柳扶风的丫鬟也因为重心不稳而直接摔倒在厚厚的地毯上。 “儿子!” 眼角余光恰巧扫到这一幕的顾秦氏惊呼一声,就从自己那头站了起来。 其他人也顺着她的视线纷纷看去! “承锐!” “锐哥儿你没事吧!” “这丫鬟是怎么做事的?一碗长寿面都端不稳?” 承恩公府的女眷们脸色大变的纷纷围聚到顾承锐身边,一脸担忧惶急地小心卷起他的袖子,去看他小臂上的情况。 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被急扑过来的顾承锐一把环抱在了怀里的陆拾遗这时候才从后知后觉中回过神来。 她脸色发白地从顾承锐的怀里钻了出去,和着其他人一起往顾承锐的小臂上看去。 只见那结实紧绷的小臂上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出了好几个巨大的水泡出来。 那水泡看得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的位顾承锐感到疼痛。 反倒是顾承锐本人好像感觉不到疼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还大半个身子偎在他怀里的陆拾遗,语速极快地问道:“刚才那热汤面烫人的很,没溅到你身上吧?” 眼见着他明明受了伤,还一心惦念着自己的陆拾遗,忍不住的就是眼眶一红,“我被你刚才护得牢牢实实的,怎么可能会被汤汁溅到!倒是你手臂上这水泡看着有些骇人,得赶紧找大夫过来好生治上一治。” 顾秦氏和赵顾氏等女眷也一叠声的唤人赶紧把家里养着的老大夫给叫过来。 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看到陆拾遗流泪就浑身都感到难受的顾承锐皱了皱眉头,粗声粗气地嚷道:“男子汉大丈夫,这么一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待会儿下去涂点烫伤膏就好,你可别一惊一乍的吓坏家里人了!” “你媳妇儿好心好意的关心你,你不领情也就算了,至于这么凶巴巴的吼她吗?”顾老国舅可是很清楚陆拾遗这个孙媳妇在自己那太后姐姐心目中的地位的,因此,直接挥舞着拐杖就朝着顾承锐的后背上‘狠狠地’揍过来了!边揍还边笑得一脸和蔼可亲的对陆拾遗说他已经教训过顾承锐这个小兔子崽子了,让陆拾遗不要再与他怄气。 虽然顾老国舅当着她的面‘装神弄鬼’,但是陆拾遗却一点都不生气,如果顾老国舅真的狠心对她家傻小子动手,恐怕她还真要为此没大没小的与他翻脸。 明知道顾承锐连汗毛都没掉一根的陆拾遗在顾老国舅作势‘狠’敲了顾承锐后背好几下后,急忙忙来抢他手里的拐棍,“爷爷,您怎么能这样呢!夫君,他才刚刚为了救我受了伤,您居然就对他下这样的狠手!” “哪个救你了,你可千万别自作多情,”发现自己只要一到陆拾遗面前就有些脑筋不正常的顾承锐一点都不客气的用那只没有被烫到的手直接把陆拾遗抓在手里的拐杖给用力抢了回来,重新还到自己祖父顾老国舅手里,才要多欠揍就有多欠揍的对陆拾遗强调道:“要不是怕你又哭回宫去找太后娘娘告状,我才懒得管你的死活呢!” “不管就不管!你真当我稀罕你啊!”陆拾遗被顾承锐气得直跺脚,她小心避开顾承锐被烫到的那只手,直接从他怀里拱了出去,谁知道脚下不知因何缘故居然一个打滑,整个人就稀里糊涂地往地上摔下去了。 还没有来得及为陆拾遗挣脱他的怀抱而感到失落就眼瞅着她要摔个四脚朝天的顾承锐条件发射地用自己那只没有被烫到的手一拉一拽,又重新把陆拾遗捞抱回了他怀里。 早就算到他一定会重新把自己给捞回来的陆拾遗面上却做出一副愤愤不平的表情继续挣扎,“哪个又要你救了!哪个又要你救了!我宁愿自己摔个头破血流,也不要再领你的情!”她的眼睛也因为生气的缘故而红红的,仿佛随时都可能有泪水从里面流出来。 半点都舍不得她哭的顾承锐见此情形只能在父母亲人古怪的眼神中,磨着后槽牙,憋屈无比的主动往后退了一步 “行了行了,我知道自己错了,不应该胡乱编排你惹你生气,你就原谅我吧!” “谁知道你是真道歉还是假道歉?”陆拾遗眼泪汪汪地从自己婆婆顾秦氏手里接过手帕擦眼泪,边擦边委屈无比地说:“反正你就是看我不顺眼!也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这么一直针对着我不放!” “哪里是我针对着你不放?明明是你先针对我的,不是吗?”顾承锐被陆拾遗这倒打一耙的话一说,顿时整个人又有了炸毛的迹象。“如果你不说我是个小气鬼,我又怎么会说你奢靡成性?!而且你花钱也确实太大手大脚了一些,一般人家根本就养不起你!” “你也说了那是一般人家!可问题是咱们家是一般人家吗?是吗?!”眼瞅着老大夫提了个红木药箱子过来的陆拾遗一边小心翼翼地捧着顾承锐的小臂给老大夫检查和治疗,一边寸步不让的继续和顾承锐抬杠!偏偏她嘴上不饶人也就罢了,还知道到处找盟友找帮手! 在陆拾遗一脸委屈的问了顾老国舅、顾世子和顾秦氏、顾二叔和顾二婶等人好几遍,难道这么大的一个国公府连一个小小的她都养不活之类的话后,顾承锐被她气得只差没呕血三升。 更别提陆拾遗在长辈们笑得合不拢嘴的一再表示家里完全能够养得起她后,还没忘记继续在他血淋漓的‘伤口’上狠狠地跺上一两脚! “你自己舍不得给自己媳妇儿花钱也就算了,居然还用这样的借口来故意掩盖你自身的吝啬和小气没有!你真的是太不要脸了!” “陆!拾!遗!”手臂上的巨大水泡被老大夫用烧热的金针刺破也无知无觉地顾承锐冲着陆拾遗大吼一声。 陆拾遗被他吼得像只灵猴一样猛然蹿进婆婆顾秦氏的怀抱里,嘤嘤嘤地假哭出声,“娘啊,你听,你听到了吗?爷爷才教训了他多久,他居然就又凶我了呜呜呜呜!” 顾承锐在长辈们半真半假地谴责目光和训斥中,不得不继续磨着后槽牙给陆拾遗道歉。 而陆拾遗则赖在顾秦氏的怀抱里,半点都不遮掩地冲着顾承锐扮鬼脸。 顾承锐很想大声嚷上两句,让大家瞧瞧陆拾遗的真面目,但到底拉不下那个脸来,只能呼呼呼呼地喘着粗气,问现在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丫鬟到底是怎么做事的,要不是他拦得及时,这长寿面都要扣到自家主子的脸上去了! 赖在顾秦氏怀里就跟赖在自己母亲怀里一样自在的陆拾遗在听顾承锐这么一问后,连忙大声说道:“她应该是踩到了什么才会不小心滑倒的!刚刚我也差点没因为这个原因而摔倒在地上!” 那吓得如同鹌鹑一样不停打哆嗦的丫鬟闻听此言也连忙语无伦次地把她刚才的感受也说了出来,希望能够借此减轻一下主子们对她的责罚。 听了陆拾遗话的承恩公府众人纷纷往地毯上看去。 大家很快就在织有五福捧寿纹路的褐红色地毯上找到了几块已经踩压得不成形状的回锅肉。 “难怪这丫头会滑倒,这回锅肉到底是哪个小混蛋扔的!就算咱们家里不缺衣少穿的,也不能这么浪费食物啊!”眼尖的顾家二爷直接把袖子撸了起来,一脸探究地往家里十几个孙辈们脸上一一瞅了过去。 平时上房揭瓦调皮捣蛋的小辈们在被顾家二爷这么一瞅后,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觉得自己的小屁股疼了起来。 他们不约而同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赌咒立誓的表示那回锅肉绝对不是他们扔的。 已经脱离了小屁孩层次的顾承铭在小侄子们被自己父亲打量得拼命的证明自己清白的时候,心里也不由的有些发慌。不过想到自己心爱的姑娘那充满期望的眼神时,他又重新挺起了自己的胸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这样做也可以算得上是替天行道! 毕竟依仗着自己背后站着有当朝太后撑腰就为所欲为的堂嫂实在是太过分了! 由于家里的每一个孩子都不肯承认那回锅肉是他们扔地毯上的缘故,承恩公府最小的这一辈的男丁都被撵到家族祠堂里去深刻地反省自己的错误了。 承恩公府作为大宁朝鼎鼎有名的五好家庭,家里的环境可谓是说不出的热闹和和乐融融,因此,自然也就养出了一大堆性情各异但都骄傲无比的孙辈! 眼见着自己被扣黑锅了还偏生无处伸冤的熊孩子们把那个偷偷扔回锅肉的家伙骂了个狗血淋头! 就好像他们越骂越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似的。 顾承铭被他们骂得额角的青筋都蹦出来了,可是又不好当着他们的面发作,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的假装没看见。 不过,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刚才的举动到底还是被一个人正正巧的捕捉了个正着。 只不过那人当时以为顾承铭只是单纯的觉得红烧肉不好吃才会把它随手扔地毯上,压根就没想到,他居然会用这样的方式来害人。 在被大家郑重其事的送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好好养伤的时候,顾承锐开口让堂弟顾承铭留下来陪他说一会儿话。 长辈们没有多想,拍了拍顾承铭的肩膀,让他好好陪陪顾承铭以后就离开了。 至于陆拾遗,她还有一大堆的闲杂琐事需要处理,根本就没有时间继续留在这里逗她家的傻小子玩儿。 顾承铭脸上表情有些忐忑地看着自己堂哥,问他把自己留下来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和他说。 顾承锐让他搬了个圆墩坐到他面前来,才语气很是严肃的问他为什么要把回锅肉扔地毯上,是不是存心想要那丫鬟摔倒,然后害得他嫂子受伤。 本来因为害了自己堂哥心里还有点小过意不去的顾承铭被顾承锐这么一说,顿时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蹦了起来。 “嫂子?!她算我哪门子的嫂子啊!大哥!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已经决定原谅她曾经犯过的那些错误了!” 第123章 怄气析居的怨偶(3) 顾承锐被顾承铭的话刺得脸色微变。 只要是一个头脑正常的男人,就不可能对妻子心中另有所属而无动于衷。 想到自己半年前与堂弟去京郊的云原马场骑马时,意外看到的那一幕,顾承锐脸上的神色不由得更难看了几分。 一直都在偷偷观察自家堂哥脸上表情的顾承铭见此情形忍不住露出一个有些得意地笑容,他到底还是一个刚满十六岁的少年,还不懂得怎样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 “我也知道我今天的做法有些过分,但是我只要想到她曾经所做过的那些对不起大哥你的事情,我就气不打一处来!”顾承铭趁热打铁地看着顾承锐,用充满委屈的语气说。 “就算她曾经做过不少错事,但她到底是你大嫂,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今天要不是我拦拦得快,她的脸都会被滚热的长寿汤面烫伤,对女子而言,容貌有多重要,不用我说想必你也清楚。”顾承锐板着脸看着自己的堂弟说道。 “我只是见不得她老欺负你……”顾承铭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了。 当初他也是脑子一热,才会想出来那样一个昏招,他也知道,如果陆拾遗真的因为那样的原因而毁容的话,别说当朝太后,就是家里人也未必会放过他! “对你来说那是欺负,对我来说那却只是夫妻之间再寻常不过的口角。承铭,我与你大嫂是圣旨赐婚,一辈子都不能够和离,也就是说,为了当今圣上的威信,不管我们两个愿不愿意,我们都必须绑在一起——”顾承锐皱了皱眉,他很不喜欢堂弟顾承铭在说起自己妻子时,那不屑一顾的口吻。 他话还没有说完,顾承铭已经一脸激动地打断了他,“大哥,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决定原谅那个女人曾经犯下的错误,打算和她重头来过了!” “难道我不能这样做吗?”顾承锐一脸理所当然的反问,“我们终归是正经夫妻,既然注定这一辈子都没办法分开,那么当然要努力磨合,免得一直这么闹将下去,惹家里人为我们操心劳累啊。” 这些话顾承锐在陆拾遗面前说不出口,但是在自己的堂弟面前,却没有丝毫讳言。 事实上,在祖父七十大寿那日,看着那个与他闹得鸡飞狗跳的妻子一脸神采飞扬的从彩轿里走下来时,他就仿佛彻底被她迷了心窍一般,心里眼里能够看得见的,都只有她了。 有好几次,在她不经意靠近他的时候,他的双手都仿佛拥有自主意识一般的想要把她捞到自己怀里好好恣意疼爱一番…… 他几乎被这样大失常态的自己惊吓住,可是又抗拒不了对方的诱惑,在他的心里,仿佛有一个异常笃定的声音在不停的和他说着:“她是你的,她是属于你的,她是独属于你的!”这类的堪称洗脑念经一样的话语,让他望向她的眼神,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由厌烦与冷漠一点点的变成了温情和喜爱。 这种喜爱仿佛是出自肺腑发自内心的,根本就让他无从抗拒,也无心抗拒。 顾承锐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态彻底的把顾承铭给弄傻眼了。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让堂哥相信那个不要脸的女人与吏部尚书家的公子有私情,堂哥当时明明也气得浑身发抖,要不是顾及着顾陆两家的颜面,早就把真相捅出来了……怎么这才几天功夫不到,对那个女人厌之入骨的堂哥就一改往日的想法,甚至还打算和那个女人重新来过?! 这怎么行! 如果他们真的重新来过的话,那么他还有什么脸面去见自己心爱的云姑娘! 只要想到云姑娘可能用充满失望的眼神看着自己,顾承铭就觉得浑身都仿佛放在火上烤一样的难受。 为了不让自己当真在云姑娘面前丢脸,顾承铭狠狠的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心理建设,继续用一种一心一意为自己堂哥着想的语气,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这世上恐怕很难再找出像大哥你这样宽宏大量的好丈夫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想要与……与大嫂重新来过,大嫂却未必也是这么想的呀!毕竟她心里……而且,”顾承铭故意用一种充满同情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堂哥,“你也知道她有多么的讨厌你,不是吗?” 顾承铭的话就如同一桶冰水一样狠狠地浇在了顾承锐的脑袋上,让他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 是啊,就算他改变主意,想要与对方好好过日子,也不代表对方也和他一样,想要和他好好过日子啊! 更别提……她心里还藏着一个不论是容貌还是地位都与他不相上下的优秀男子。 从小到大就对自己充满着自信和骄傲的顾承锐脸上的表情罕有的变得失落和沮丧起来。 不过,这样的失落和沮丧到底只是一瞬,他就又重新在顾承铭要多失望就有多失望的眼神注视中,重新变得振作起来。 “就算她再怎么瞧不上我,我也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只要我不再像从前那样总是与她怄气,相信终有一天她会被我打动的。”顾承锐信心满满地对用充满关心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堂弟说道。“还有,既然我已经决定要好好与她过日子了,以前的那些破事儿,你就别再时时刻刻的挂在嘴边上了,免得被有心人听见,平白惹来一场风波。” 就差没抱起卧室里的桌子猛力挥上两挥,以宣泄一下自己此刻暴躁情绪的顾承铭一脸暴躁和怒其不争地对满脸严肃叮嘱他的顾承锐道:“只要不再像从前那样总与她怄气她就会被你打动?大哥,你未免也把事情想的太过简单了!” “那你觉得大哥应该怎样做,才能够让她放弃外面的那些野花野草,把所有的心思都移回到大哥身上来呢。”顾承锐半点兄长架子都没有的直接对堂弟摆出了一副虚心求教的态度。 相比起他这个一直沉浸在书海和事业中的‘假单身汉’,他弟弟在这方面的经验可比他的多得太多了。 虽然他在进入自己梦寐以求的户部以后,一直忙得脚不沾地,但也不止一回的听身边服侍的小厮说自家堂弟小小年纪就已经有了喜欢的人,而且已经决定在行过冠礼以后,就立刻找官媒提亲,把人姑娘娶进家门的小道消息了。 本来就在为自己堂哥的死脑筋而火大的顾承铭在听了顾承锐这番虚心求教的话后,更是差点没因此而气得呕出一口血来。 他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才勉强调整出一副充满怜悯的表情,很是认真地看着自家堂哥道:“要想让她把心思转移到你身上来还不简单,只要你对她大方一点,她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相信,她就算再怎么讨厌你,最起码的,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没事有事就给你脸色看了。” 顾承铭的这句话可算是抓住了顾承锐的七寸。 “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他一脸难看的喃喃自语着。 眼见着这一计有效的顾承铭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没忘记继续乘胜追击道:“是啊,这是最好的办法啦!不过那个女……咳咳,不过大嫂她从小就在宫里长大,眼界高的不行,恐怕……大哥你以后的俸禄……很可能因此而不够用啊……不过这也没关系,可以找大伯和伯娘支持一二嘛,反正他们早就盼望着大哥你能够与大嫂和好,并且生个孙子出来给他们抱了嘛。” 一向把自己的钱看得比自己的眼珠子还要重要的顾承锐不受控制的在堂弟的言语中开始了脑补……脑补他好不容易才把他的妻子邀到外面去走走……结果他的败家婆娘直接就进了一家珠宝阁……然后……就是无止境的买买买……买买买买…… 顾承锐激灵灵地打了个寒噤!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可怕的他就算是心里塞满了对陆拾遗的好感,也不敢再往前走上一步了。 眼见着自家堂哥的神情由跃跃欲试变得进退维谷的顾承铭不由得心情大好。 他就知道即便是堂哥再想吃回头草,只要一想到他的钱袋,就会彻底的打消自己原本的打算! 在偌大一个京城,谁不知道,承恩公府的嫡长孙顾探花,从小到大最痴迷的就是黄白之物,为了能够与金钱打更多的交道,更是连‘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如内阁’的官场潜规则都抛在了脑后,直接辞了皇上朱笔钦赐的翰林院职位,不顾众人激烈反对的奔去户部做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官,等到那以后,还摆足了一副这辈子就扎根在这块地界儿上,再也不肯挪窝的疯狂架势。 心情大好地发现自家堂哥已经有了打退堂鼓迹象的顾承铭乐不可支地再次开口说道:“看大哥这表情,似乎……有点改变主意了?” 顾承锐沉郁着一张脸,抱着几分侥幸心理地看着顾承铭道:“承铭,你说大哥能不能成功纠正你大嫂这种花钱如流水一样的作风?不是大哥舍不得银子,实在是你大嫂在这方面确实有一点……太不知节制了些……” “大哥你觉得自己有那能耐吗?”顾承铭继续摆出一副要多同情就有多同情的表情看着顾承锐,“如果你真有这能耐,也不会跟大嫂弄到像现在这样一个……就差没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了。” 顾承铭的话让顾承锐彻底放下了与陆拾遗重修旧好的打算。 他虽然对陆拾遗莫名生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但是这份情愫还不能促使他就这么放下自己的原则而去屈就她…… 而且,对一直稳稳当当走在自己规划的道路上的顾承锐而言,陆拾遗那样的夫人实在不是他这样性格的人能够供养的起来的。 顾承锐可不希望好不容易与妻子和好后,又因为金钱上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 毕竟,他已经受够了那种因为与妻子吵得沸反盈天,而被旧日同窗和现在同僚们指指点点的悲催生活了。 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那么顾承锐对陆拾遗的态度自然也就有了翻天覆地般的改变。 虽然,他表面看上去与平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那刻意疏远和逃避的眼神还是让已经习惯了每到一个新世界就和自己心爱的傻小子重新如同两块甜滋滋的饴糖一样幸福的黏糊在一起的陆拾遗满心不悦的蹙紧了眉头。 这可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陆拾遗一面在心里琢磨着顾承锐对她态度迥然改变的原因,一面继续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察觉的样子继续与顾承锐抬杠呛嘴。 虽然顾承锐已经不止一次的在心里告诫自己,要远离陆拾遗,可是每次只要一靠近她,他的脑子就会自动犯迷糊的围绕在她身边团团转。 以前就差没把户部当家的他,如今一到下班的时间,双腿更是如同有了自我意识的往家里赶,每次看到陆拾遗的时候,都会不受控制的对她露出一个近似于讨好的笑容。 这样的顾承锐即便他没有开门见山的把他对陆拾遗的喜爱说出口,家里的长辈们依然明了了他的心思。 对于顾承锐这突如其来的转变,顾老国舅等人可谓是乐观其成。 做梦都希望两人能够重归于好的他们在看戏的同时也不忘很努力的做个神队友,想方设法的撮合这对明明成亲两年,却连房都没有圆的夫妻。 在长辈们的帮助下,和陆拾遗不着痕迹的引逗下,顾承锐与陆拾遗之间的感情完全可以说是一日千里来形容。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嘴硬的很,不止不肯搬回到两人的新房里去住,还总是没事有事的就和陆拾遗斗嘴。 陆拾遗对于顾承锐一向都很有耐心,不管他在她面前怎样的作态拿乔,她都很乐意配合着他胡闹。 当然,在与顾承锐半真半假吵闹的时候,她也没有忘记不动声色的继续刷家里长辈们的好感度,因此,在顾承锐沉浸在与陆拾遗每天的斗嘴和抬杠中无法自拔的时候,他的家人们已经对他的行为产生了极为严重的不满心理了。 在某一个天气晴好的中午,陆拾遗被想她想得就差没百爪挠心的顾老太后叫进了宫里陪她老人家说话。 琢磨着与自己傻小子相处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取得什么进展的陆拾遗只是略一思考,就跟着过来传旨的公公离开了。 等到顾承锐下班,在外面买了一大包海棠糕回府准备装腔作势扔给陆拾遗的时候,他才发现他要找的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因为拉不下脸问府里下人的缘故,顾承锐只能板着个脸,在公府里到处乱晃悠。 顾老国舅等人明知道他是在找谁,却装作看不懂的样子,有关陆拾遗行踪的半个字都没有向他透露。 后来是他母亲顾秦氏看不过去,心疼他,把陆拾遗去了宫里的消息告诉他,他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无意间’走遍了整个承恩公府都没能找着人。 在听说陆拾遗居然又进了宫的时候,顾承锐脸上的表情都青了。 只见他皱着眉头一眨不眨的看着母亲顾秦氏道:“她没事又跑到宫里去做什么?这些天我又没得罪她!她不会这次又像上次一样,一进宫就四五个月不回家吧?这可不行,她现在都已经嫁了人了,宫里又不是她的娘家,她总这样……会……”顾承锐顶着母亲顾秦氏洞察一切的目光,呐呐地道:“会让人……笑话咱们家……留不住人的……” “就算要笑话,外人也不会笑话我们这些个做长辈的,毕竟现在京里谁不知道是你讨厌拾娘,拾娘才会没事有事的住到宫里去啊。” 顾秦氏强忍住满腔的笑意,一本正经的问自己脸皮薄得就差没变成一块大红布的儿子。 “不过,听你现在这口气,对拾娘也不是没有感情,既然这样,你又为什么老欺负她呢?” “我什么时候欺负她了,明明总是她欺负我好不好!”顾承锐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明显带着几分委屈的味道。 “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见你在欺负她,”顾秦氏一本正经地说:“我们也知道,拾娘以前做事确实有点过分,但是经过太后娘娘的一番教导,她现在不是已经改了很多了吗?再说了,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们会闹到两头析居的地步,也不全是拾娘一个人的错!” 顾秦氏板着一张脸瞪视儿子,“而且话又说话来,你瞅瞅她这段时间做的事情,不论是管家还是照顾你的饮食起居,哪件事不做的井井有条的?也就是你,一直都拿老眼光看人,瞧不见她的努力,没事有事的尽惹她难过。” “她也会因为我而难过吗?”顾承锐脸上表情颇有些不自然地道。 “如果她不会为你难过的话,今天又怎么会跑回宫里去呢?”顾秦氏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的说着哄骗自己儿子的谎话,“可见这会是彻底死心了吧!唉……以太后娘娘对她的宠爱,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放她出宫回到我们家里来……” 顾秦氏的这番话不仅站不住脚还到处都是漏洞,可是关心则乱的顾承锐却已然抛却了自己引以为傲的理智,在听了母亲这番长吁短叹的感慨后,二话不说的调转脚后跟就往门外跑。 顾秦氏一眼就看出了他想要做什么,但还是明知故问的对着他的背影嚷嚷道:“都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做什么?” “去把拾娘给接回来!”顾承锐头也不回地说:“她已经嫁到了我们家就是我们家的人了,怎么还能够整天呆在外面的不归家?” 作为皇亲国戚中的一员,还是太后娘娘最为宠爱的娘家侄孙,顾承锐进宫的路自然是畅通无阻的。 在把自己的身份令牌递上去没多久,慈宁宫就来了一个中年女官亲自过来接他。 那中年女官也是看着顾承锐长大的,在对着顾承锐屈膝福了一礼后,就笑眯眯的和顾承锐拉起了家常,问顾承锐是不是来慈宁宫接陆拾遗回去的。 顾承锐对这位颇得自己姑祖母信任的中年女官也十分尊敬,对于她的问题自然有问必答。 当中年女官听说顾承锐确实是像她所猜测的那样接陆拾遗回去时,她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一个很是欣慰的表情说道:“看样子小郡主说的都是真的,小顾大人您确实是与她和好了,相信太后娘娘在知道这个消息后,一定会打从心底的感到高兴。” 顾承锐从中年女官的口吻里觉察到了几分让他有些意外的话外音,他不动声色地捏了捏自己的手指,试探性地笑道:“拾娘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一些,这样上不了台面的小事,她怎么也说出来劳烦太后娘娘呢,真的是不应该了。” “小顾大人,话可不是这样说的,小郡主打小就在太后娘娘膝下长大,太后娘娘对她真的是怎么疼都为过,像这样的事情,对小顾大人您这样办大事的人来说,自然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可是对太后娘娘来说可是让她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的要紧事呢!” 中年女官用带了点淡淡责备的语气道:“您是不知道,这两年,太后娘娘可没少为了您和小郡主的事情烦心……就怕她老人家好心办坏事,央着圣上弄出了一对怨偶啊!” “这确实是我们的错。”顾承锐一脸惭愧地道。 当时的他和拾娘确实太过冲动了,没有顾虑道长辈们的感受,想必比起当时闹得沸反盈天,一肚子怨气的他们,一门心思盼望着他们能够过上幸福日子的长辈们心里更不好过吧。 由于心里带出了几分内疚的情绪,在慈宁宫看到陆拾遗以后,顾承锐难得没有像往常后一样,见到陆拾遗就和她抬杠,而是笑得一脸温和地在给顾老太后见礼后,主动走到陆拾遗身边,问她道:“你要来宫里怎么也不给我留个信?你不知道我在下班以后,专门到你最喜欢的点心铺子里买了海棠糕,回府去找你,却扑了个空时,心里有多着急。” 陆拾遗清楚顾承锐做出这副姿态是为了做给顾老太后看的,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厚着脸皮直接顺杆儿往上爬。因此在顾承锐凑过来以后,她一脸落落大方地就把自己的手挽到顾承锐的胳膊弯里去了。 “当时外祖母派来找我的公公催得有点急,我就顾不上叫人给你留信了,夫君你别生气呀,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陆拾遗一边说一边摇晃着顾承锐的胳膊,要多亲昵自然就有多亲昵自然的和他撒娇。 被陆拾遗挽住了胳膊的顾承锐整个人都有些僵硬住了。 他活了二十多年,还是头一回和除了母亲以外的女性如此近距离接触,对方还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顾承锐不着痕迹地用力咬了一口舌尖,才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脑补画面给驱除的一干二净,继续摆出一副很是温柔的表情看着陆拾遗道:“那你可一定要说话算话,别再惹我为你担心。” 陆拾遗乖巧无比地把头点成了小鸡啄米,望向顾承锐的眼神更是洋溢着满满的深情和甜蜜。 顾承锐被陆拾遗的眼神看得心头一颤,险些就这么低下头吻下去了。 发现自己情绪越来越有些没办法控制的他急慌慌把眼神从陆拾遗脸上移开,一本正经地牵着陆拾遗的手,站起身,对坐在紫檀木雕山水画宝座上,看着他们两人互动,乐得合不拢嘴的顾老太后辞行。 为了能够让姑祖母放行,顾承锐直接把自己的老祖父顾老国舅给抬了出来。 说他们这段时间一直都陪着老祖父一起用晚膳,再不走,恐怕老祖父就会担心了。 顾老太后在听了顾承锐的这番话话以后,虽然舍不得他们小两口,但也不得不放他们离开。 不过在临走之前,她没忘记又如同在他们大婚时的那样,赏了小两口一大堆的赏赐。 其中最为醒目的就是十几盘金光闪闪的元宝。 显然,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两年多,但顾老太后依然清楚的记得这小两口究竟是因为什么而闹了这么久的别扭呢。 为了让顾老太后放心,顾承锐在前者面前做足了一副疼爱妻子的派头,等到两人出了宫门,乘上回府的马车后,顾承锐几乎是避如蛇蝎一样的直接甩开了陆拾遗的手,一副要与她划清界限的架势。 早就看清了他的口不对心的陆拾遗虽然心里恼得牙根直痒痒,面上却做出一副无所谓地架势直接把脸扭到窗户那边去了。 谁知不扭还好,一扭就正正巧的与一位正在太监的引领下,打算入宫的,面如冠玉、风流倜傥的公子视线对了个正着。 那公子在看到陆拾遗以后,也不由得露出了一个微笑,亲亲热热地冲着陆拾遗叫了句:“拾娘妹妹!” 本来还在为自己强忍着不舍甩了陆拾遗那又香又滑又软的柔荑而感到心疼的顾承锐在听到这一声“拾娘妹妹”后,脸上的神色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成了锅底。 第124章 怄气析居的怨偶(4) 顾承锐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与陆拾遗打招呼的英俊公子哥儿的来历。 他是闻人俊誉,是太学博士闻人帝师之孙,在京城颇受许多闺阁女儿的推崇,她们都以能够得到他的青睐为荣。 想到半年前在云原马场看到的那一幕,顾承锐的眼睛忍不住的就有些发红。 虽然他因为心有纠结的缘故,一直都没有考虑好到底要不要和陆拾遗在一起,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妻子投入别人的怀抱! 就在顾承锐冷着一张脸,想要把陆拾遗给重新捞回来,再用力拉上帘子以示他的不悦时,陆拾遗已经凑到一脸喜悦和殷勤,急急走到他们车窗前的闻人俊誉耳边,眉眼一片冷冽肃杀地低低与他说了两句话。 由于陆拾遗刻意压低声音的缘故,顾承锐并没有听到两人在说什么,但,单单是陆拾遗这堪称亲昵无比的姿态就已经足以让他气炸肺了! 存心想要在顾承锐的面前展现一把陆拾遗对他痴迷的闻人俊誉做梦都没想到居然会从他眼睛里的花痴嘴里听到这样两句话,一时间他震惊的整个人都僵立在了当场,连常年挂在嘴边上的温柔弧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的无影无踪。 “拾娘妹妹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不靠谱传言,那都不是真实的,是虚假的,是……”闻人俊誉滔滔不绝的辩解消失在陆拾遗似笑非笑的眼神里。 一阵让人压抑到近乎窒息的沉默以后,闻人俊誉简直可以说是手忙脚乱地甩出了自己仅剩的一块遮羞布。 只见他干笑着抬头看了眼天色,然后一脸遗憾地对陆拾遗道:“时辰有些不早了,我还要去宫里有事,就不和拾娘妹妹你聊天了,”他一边说,一边往宫门走了两步,想了想,到底还是有几分不甘心地又转过头来对朝着他笑得一脸讥诮的陆拾遗,很是认真地强调了句:“古人有云,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对于妹妹你刚才所说的那些指控……我问心无愧,还请妹妹你以后在结交朋友的时候,擦亮眼睛看人,不要再随便误信那些不靠谱的谣言了,毕竟……毕竟你这样说……俊誉哥哥我听了,真的会感到很伤心、很伤心的。” 闻人俊誉在说完这番话以后,还抛给了陆拾遗一个伤心欲绝的眼神,随后才以一种看似冷静从容实则落荒而逃的姿态,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宫门里走去了。 从一开始就没有把闻人俊誉放在眼里的陆拾遗在看了对方那堪称蹩脚的掩饰行为后,不由得在心里摇头,这原主看着也是个聪明的姑娘,怎么会被这满肚子塞了包糟糠的草包所轻易蛊惑,结果累人累己。 一心为原主感到唏嘘的陆拾遗却不知道,她久久凝望着宫门不放的举动彻底的激怒了本来就处于爆发边缘的顾承锐。 只见顾承锐毫无征兆地一把将陆拾遗拉了回来,用力按靠在马车壁上,抬起她的下颔,就要多粗鲁就有多粗鲁的用力堵住了她的嘴巴! 这辈子的顾承锐还没有和女子亲密接触过,他的吻笨拙而又生涩,猝不及防被他吻了个正着的陆拾遗不是被他啃破了唇瓣就是咬伤了舌头,等到两人好不容易渐入佳境的时候,双方紧紧依覆在一起的双唇已经被浓浓的血腥气给沾满了。 本来因为自己眼馋了许久的宝贝终于落到自己碗里而激动地不能自已的顾承锐在感受到彼此舌尖所带着的那股浓郁血腥气后,他就如同被一桶寒冷入骨的冰水浇了个透心凉一般,整个人都有些打蔫! 不过,他是个口不对心的人。 哪怕他心里的小人儿已经在为自己不小心咬伤了妻子的可恶行径不停地捶胸顿足,面上却依然摆出了一副输人不输阵的愤慨架势,恼怒异常地瞪视着陆拾遗道:“我们是圣旨赐婚!这辈子你都绑在我身上了,休想和闻人俊誉那个伪君子离开!” 一直都在为两人僵持不动的情形伤脑筋的陆拾遗在听了顾承锐这表明控诉实际上充满哀怨的警告后,顿时二话不说顺杆爬儿地抓起马车车厢里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滚到地毯去的美人锤,对着顾承锐就是一通半真半假的狠捶! “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要用这样的方式来侮辱我!”她边捶边哭,一副被顾承锐气狠了的模样。 顾承锐被她捶得嗷嗷直叫,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一把抓住她的行凶的手腕道:“难道我说错了吗?刚才如果不是我就坐在你旁边,恐怕你整个身子都要扒上去了吧!你就这样的想男——嗷呜!你有话就好好说!这么动手动脚地做什么?!” 直接用没被捉住的那只手狠狠扭了顾承锐耳朵一把的陆拾遗在顾承锐被他扭得下意识松手的当头,重新拿着美人锤对着他又是一通劈头盖脸的如同打地鼠似的狠捶! “因为我发现我和你根本就说不通!”陆拾遗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冲着顾承锐气急败坏地大声嚷嚷着,“我真没想到,在你心里我居然是这样一个不要脸的女人!亏我这些天来还一直忍着自己的暴脾气,一门心思的想要做个贤良淑德的好妻子……结果你……结果你居然……居然这样红口白牙的胡乱冤枉我……哇啊啊……我不要活了!我不要活了!”陆拾遗一边说一边就要掀开马车窗往外面跳。 顾承锐完全被陆拾遗这不按牌理出牌的举动给吓傻了。 “拾娘!你干什么!” 他目瞪口呆地愣了片刻,才手忙脚乱地扑将过去,一把将陆拾遗重新捞回了自己怀里抱得紧紧的! 陆拾遗在他怀里拼命地挣扎,边挣扎边嚷嚷着她要回宫!她要去找太后娘娘给她做主! 不过即便她嘴巴说叫嚷的再厉害,她也没有当真向外面的马车夫下命令,否则凭着她昭华郡主的身份,不论是顾承锐这个可怜巴巴的六品小官还是外面正架着马车往承恩公府疾奔搬救兵的马车夫都不能违背她的命令的。 用力把她锁在怀里,一心想着要让她安分下来的顾承锐很快被陆拾遗折腾地满头大汗,就在他焦头烂额的不知道该怎样才好的时候,他的眼睛在不经意间瞄见了陆拾遗那还带着点红肿的唇瓣上所留下的斑驳咬痕,心头一动的他赶忙又重新低头用自己的嘴唇堵住了陆拾遗那又哭又嚷的那一张! 在重新吻住陆拾的唇瓣以后,顾承锐顿觉耳根都为之清静不少! 为了吸取上回的教训,这次的顾承锐亲得很是小心翼翼,等到两人再次额抵着额分开彼此时候,他们的嘴巴已经又红又肿的完全不能看了。 “你口口声声的说我冤枉你,我到底冤枉你什么了?难道你刚才没有和闻人家的那个王八蛋在宫门口难舍难分勾勾缠缠吗?”声音都因为漫长的深吻而隐隐带着几分沙哑的顾承锐目光炯炯地逡巡着陆拾遗脸上的每一个表情,“我是一个人,一个还算有几分骨气的大男人!不可能因为你是郡主的缘故,就把刚才的那一切当做没有发生过一样的视而不见!” “谁要你当做没发生过一样的视而不见了!”陆拾遗毫不客气地冲着顾承锐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她的声音也和顾承锐的一样,带着几分哑意。“你除了知道看我们难舍难分,勾勾缠缠以外,难道就没有听我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吗?” 顾承锐闻听此言,忍不住又有几分想要冷笑的冲动了。 看你们郎情妾意已经够让我恶心难过的了,你居然还要我听你们的甜言蜜语?!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好欺负啊! 眼见着顾承锐眼睛里又有几分怒火要往上窜的陆拾遗忍不住顺手捡起就在自己旁边的美人锤又狠狠地在顾承锐的头上敲了一记,然后才咬牙切齿地凑近他道:“闻人俊誉是个恋母癖!我除非脑子被门夹了,才会对他动心!” 顾承锐瞠目结舌地听陆拾遗把话说完,才满眼半信半疑地看着陆拾遗道:“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你怎么知道他是个……那样的人?” “还能怎么知道,”陆拾遗故意用一种不屑一顾地口吻说道:“前段时间在宫里,我告诉秋兰姑姑有一个臭不要脸的登徒子一直都缠着我不放,每次只要我一出门,甭管去哪儿,都能够会遇上他,特别的惹人烦!” 陆拾遗在顾承锐刹那间变得全神贯注的眼神注视中,继续用一种厌烦透顶的语气继续往下说。 她口里的秋兰姑姑不是别人,正是今天去宫门口接引顾承锐去慈宁宫的那个中年女官。 “秋兰姑姑在听了我的话后,对此十分的上心,连忙追问我那缠着我的狗东西是谁,我就把名字告诉她了,谁知道,秋兰姑姑在听我说了那不要脸的王八蛋的名字以后,居然脸色大变的再三叮嘱我,千万不要与对方来往,还说什么对方绝对不是对我动了真情,而是另有所图!” 陆拾遗继续假装没看到顾承锐那越来越明亮的眼神,继续摆出一个愤愤不平的表情又道:“秋兰姑姑的态度让我实在是很难不起疑心,为了把真相从她嘴里撬出来,费了我九牛二虎之力!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秋兰姑姑到底禁不住我的磨缠,偷偷把那坏东西的龌蹉癖好告诉了我!” 陆拾遗一边说,一边一脸恶心的重新拿愤怒的眼睛瞪着顾承锐道:“你说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要把我和那样一个恶心透顶的狗东西拴在一起相提并论?!还难舍难分,勾勾缠缠呢!”越说越气的陆拾遗干脆又拿起手中的美人锤,狠狠地对着顾承锐的脑袋来了那么两下。 陆拾遗这次的力道算不得很轻,但是顾承锐却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痛意一般,眼睛亮闪闪地看着陆拾遗道:“既然那……那不要脸的狗东西一直缠着你不放,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打从落地起,就没有说过什么粗话的顾承锐神情颇有几分不自然的学着陆拾遗的腔调叫闻人俊誉‘不要脸的狗东西’。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这样叫了闻人俊誉这样几声后,他觉得那原本犹若如鲠在喉一样,死死梗着他的芥蒂也在这一瞬间毫无征兆的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与之同时,他也对堂弟和自己产生了几分不满的情绪。觉得很多事情,眼睛未必为实,当初在云原马场里的情况也可能与他和堂弟原本想象的并不一样…… 在一番不着痕迹的唱念做打以后,陆拾遗愉快的从自家傻小子的眼里看到了几分歉疚的痕迹。 不过,误以为自己冤枉了她,而对她满心愧疚的他却不知道,这具身体的原主还真的对闻人俊誉动过一点小心思。 因为原主丈夫的吝啬小气委实让她有点失望。 不过原主之所以会对闻人俊誉动心,也是因为原主丈夫堂弟,也就是顾承铭所暗恋的女人云葶兰刻意使坏,误导原主以为闻人俊誉倾慕于她的缘故。 可即便如此,以原主的本性与家教,也从没有当真想过要给自己的丈夫戴绿帽子,只不过是心里有那么点小得意罢了。 毕竟,闻人俊誉可是整个京城闺阁女子的梦中情人。 陆拾遗虽然知道顾承锐误会了,但是却没打算把真相告诉他,反正对闻人俊誉动心的人是原主,又不是她。 是以,在听了顾承锐的话后,她直接得理不饶人地冷笑一声,“告诉你?当时的我们就差没斗得跟乌眼鸡似的了,谁知道你在知道这事儿以后,会不会直接倒打一耙的说我不守妇道!” “你明知道我根本就不可能那样说你……”在误会解开以后,顾承锐的气势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停地往下掉,如今跟个受气的小媳妇儿也没什么区别了。 “会不会那样说你心里有数!”陆拾遗又半真半假地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要多阴阳怪气就有多阴阳怪气地重复了句:“还难舍难分,勾勾缠缠呢!” 越发觉得理亏的顾承锐简直不敢去看陆拾遗那充满着愤怒和委屈的眼神,他踌躇了半晌,终于琢磨出了一个有可能让陆拾遗消气的好主意。 他主动抓住陆拾遗握着美人锤的手往自己脑袋上敲了两下,然后一本正经地说:“这次是我误会你了,我向你道歉,如果你实在恼我恼得不行的话,就像刚才那样敲我吧,我保证不躲,也保证不叫疼!” 陆拾遗被他这一举动逗得扑哧一笑,但很快就因为扯到了唇瓣上的伤口而重新板起了一张脸,重新把美人锤重重扔回地毯上,用力把头扭到一边道:“谁稀罕敲你的狗头啊!哼!就知道胡乱冤枉好人的大坏蛋!” 拜被他们吓得半死的车夫所赐,顾承锐和陆拾遗几乎是以往常一小半的时间,回到了承恩公府。 由于两人的嘴巴都有些见不得人的缘故,夫妻俩配合默契地下了马车就低着头,闷不吭声的往他们住的院落里走。 顾承锐现在虽然现在还和陆拾遗分房睡,但是在他们的院子里,他也是有一个专门用来读书办公和休息的小书房的。 谁知道他们从正房经过的时候,正巧被负着手从正房里走出来的顾世子撞了个正着。 “你们总算是回来了,大家都在五福堂等你们呢!”顾世子笑容满面地看着低着脑袋的小两口。 陆拾遗小碎步小碎步的把自己藏到顾承锐的背后,一声不吭。 顾承锐也想躲,但他到底是男人又是两人变成如此尴尬处境的罪魁祸首,因此,他在父亲顾世子逐渐变得有些狐疑的眼神中,干咳一声,“今天天色已经不早了,就算有什么要说的,也等明天吧。” 说不定明天他们的嘴巴就不那么显眼了。 顾承锐在心里抱着几分侥幸的想着。 “等明天?”已经发现儿子和儿媳妇情况颇有几分不对头的顾世子眯了眯眼睛,直接摆出一副父亲的威严架势,下令道:“亏你这话也说得出口!你祖父自从得知你们进宫以后,就一直在五福堂眼巴巴地盼着你们过去和他一起用晚膳,顺便和他说说太后娘娘是否康健呢,你们倒好,说推就推?也不怕你们祖父伤心?” 顾老国舅与顾老太后姐弟俩的感情一直很深,虽然他们因为身份有别的缘故,已经很多年没有在一起说过话了,但是姐弟俩依然无时不刻的惦记着彼此,有什么好东西就会给彼此送过去。 被父亲顾世子拿这么大一顶帽子一扣的顾承锐和陆拾遗这回是彻底的进退维谷了。 知道自己今晚无论如何不能去五福堂丢人的顾承锐在踌躇纠结了好一阵子后,终于在顾世子难以置信地眼神中,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地抬起了头,吭哧吭哧地说:“父亲,不是我和拾娘不肯去陪祖父用晚膳……实在是我们现在……嗯……这个……那个……很……很有些不方便……” 顾世子呆若木鸡地看了自己儿子又红又肿还有伤的香肠嘴半晌,又下意思地拿眼睛去瞅自己儿媳妇的。 陆拾遗如临大敌一般的往顾承锐背后又躲了躲,顾承锐也条件发射地又往陆拾遗面前挡了挡。 父子俩无声地对望了片刻,顾世子握着拳头凑到嘴边掩饰性地咳嗽数声,一本正经地说道:“既然不方便的话,那么就等明天吧,相信你们祖父也是……也是能够理解你们的。” “多谢父亲大人体谅。”脸上热辣辣的仿佛有火在烧的顾承锐强作镇定地在父亲顾世子意味深长的眼神中,死猪不怕开水烫地以一个异常别扭的姿势,如同螃蟹一样的挡着自己媳妇儿一点点地横着走,等到好不容易离开了顾世子的视线以后,他直接一把抓住妻子的手,拔脚狂奔。 向来在晚辈们面前喜欢摆出一副不苟言笑表情的顾世子看着小两口手牵着手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俊不禁地大笑出声。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在顾承锐和陆拾遗回到承恩公府的时候,办完事早早出宫的闻人俊誉已经在京城一座偏僻茶楼的隐蔽房间里等人等得快要火烧房子了。 一直到一个头戴帷帽,身形窈窕的女子悄无声息地从外面走进来,他才如蒙大赦一般的急急迎了上去,对着来人就做了一个长揖。 “我的好姑娘哟,你可总算是过来了!你再不过来,我可就真要疯了!” 身形窈窕的女子直接从躬身大揖的闻人俊誉身边走过,娉娉婷婷坐在一张五开光的瓷心圆墩上,才一边伸出一只白皙如玉的柔荑解下颚处的系带,一边用有若黄鹂出谷一样的嗓音对闻人俊誉道:“小女子认识闻人公子以来,还是头一回见公子这么失态,到底是出了怎样的要紧事儿,才会把公子您吓成这副模样?” 闻人俊誉一直耐心看着她慢条斯理地把头上的帷帽取下来,露出一张娇美如花的温婉容颜,才满脸惊魂未定地凑近女子,压低嗓音道:“今日我在宫门口与顾陆氏偶遇,她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我的癖好,威胁我以后最好不要时刻出现在她眼前,否则她一定会把我与有夫之妇私通的消息说得满大街都是!” “什么?!”女子脸上的从容之色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她脸色大变地紧紧凝望着闻人俊誉面上的每一个表情道:“那她知不知道与你私通的有夫之妇是谁?” 由于太过紧张地缘故,她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了。 同样满心焦虑的闻人俊誉皱了皱眉头,用力抱头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良久,才用十分肯定地口吻回道:“从她话里的语气来听,应该还不知道,否则以她的脾气,恐怕早就指名道姓的说出来了。” 京城谁人不知,昭华郡主完全被当朝太后给宠坏了,向来是个藏不住话的暴脾气。 “既然这样,”女子,也就是被顾承锐堂弟顾承铭暗恋京城第一大美人,云葶兰云姑娘转了转眼珠,笑得一脸温柔无害地说道:“那我们就想办法再把她给约出来,好好的在她的吃食和酒水里下点药,让她与你亲热上一回,等到那时候,她和你自然也就成了一条船上的人了,为了她自己的名誉着想,我敢肯定,她再也不敢再像今天这样,攥着你的把柄,对你为所欲为了。” 闻人俊誉被云葶兰说得眼前一亮,不过他脸上的表情很快又在想到什么以后,重新变得沮丧无比,“如果是以前,说不定我们还真的能够像往常一样的把她给哄骗出来,可是现在却未必能够行得通了,你是不知道,今天在宫门口,她看向我的眼神有多可怕!” 那眼神几乎让他彻底推翻了对陆拾遗原有的印象。 “她会生气成那样也很正常,毕竟你那癖好确实有些见不得人!再加上她又一心为你着了迷,”云葶兰用嗔怪地眼神扫了闻人俊誉一下,“我与她平日里的关系还算不错,她对我也算是颇为信任,你不能把她请出来,不代表我也不能……正巧,我原本就打算和哥哥在这个月的花朝节于府里举办一次赏花会,以我们两人的交情,相信她还是会来参加的!” “既然这样的话,那么一切就都拜托给葶兰你了!”闻人俊誉再次站起身对着云葶兰做了一个长揖。 云葶兰拿手帕捂住嘴唇咯咯笑了两声,“你我之间又何必要这么客气呢,就算是为了我的母亲,我也不能不帮你呀,不是吗?我的好……‘干爹’!” 一向脸皮比牛皮还要厚的闻人俊誉被云葶兰这句半真半假地干爹叫得忍不住面红耳赤的拿袖子兜住了自己英俊无比的脸庞。 云葶兰的邀请函很快就递到了陆拾遗和顾承锐的手里。 为了不引起陆拾遗的防备,这封邀请函邀请的是他们夫妇俩一起去参加。 压根就不知道云葶兰就是导致他们夫妻不和的幕后黑手的顾承锐在拿到邀请函以后主动找到了陆拾遗,对她道:“别的花朝节邀请你都可以不理会,但是这封,你一定和我一起去看看,因为邀请我们的是云家兄妹,而云家的大小姐正好是承铭的心上人!” 趁此机会,他们也能去云家花园好好的培养一下感情,要知道云家女眷在栽花缬草方面的本事,可是满京城都赫赫有名的。 陆拾遗明知道这封邀请函必有猫腻,但艺高人胆大的她还是一脸笑吟吟地在顾承锐充满希冀的讨好眼神中,露出一个颇有几分漫不经心地表情,很是轻描淡写地点点头说道:“这些日子在家里我也有点憋得慌了,能够出去瞧瞧散散心,也不错。” 第125章 怄气析居的怨偶(5) 花朝节这一天,陆拾遗和顾承锐一起坐上了去往云府的马车。 与他们一起同行的还有对陆拾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顾承铭。 到了宁府以后,陆拾遗就与顾承锐兄弟俩分头行动了。 陆拾遗要去二门找女眷们玩耍,顾承锐兄弟俩也要去男宾们那边汇合。 临别之际,顾承锐特意把陆拾遗叫到自己身边嘱咐她安安心心的玩耍,要是有什么事情,就让丫鬟去他那边通知他一声,他马上就会过来。 以前的顾承锐对陆拾遗可谓是避之唯恐不及,两人就是因为各种原因要出席同一个场合,都是一到目的地后就各走各的,京城里的人也知道昭华郡主与顾郡马之间的夫妻关系并不怎么好。 因而,当顾承锐第一次在公共场合,表现出对陆拾遗的关心时,受邀过来的宾客脸上就不约而同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显然,这一幕对他们来说,简直可以用太阳从西边升起来形容。 在其他人为顾承锐的态度而感到难以置信的时候,陆拾遗心里却颇为受用。 她也眉眼弯弯地冲着顾承锐一本正经地叮咛了几句,让他不要喝太多的酒以及到聚会结束的时候,就要赶紧垂花门接她。 顾承锐自然满口答应。 夫妻俩又旁若无人的说了几句他们觉得很寻常,别人听了却说不出肉麻的话以后,才依依不舍的分别。 只觉得这一幕非常辣眼睛的顾承铭故意做出一副惊愕的表情,看着自己的堂哥说道:“大哥,难道你又改变主意,决定要和那个女……要和大嫂和好了吗?” 顾承锐是一个非常传统又很负责任的人,自从他与陆拾遗在马车上阴差阳错的亲热过一阵以后,在他的心里,就已经把她当做自己以后相伴终生的妻子看待了。 虽然他还对陆拾遗的大手大脚有些发憷,但是他相信终有一日他能够改变陆拾遗的挥霍习性,变得和他一样,把每一个铜板都花到有用的地方去。 “我和你大嫂本来就是夫妻,根本就不需要刻意去和好或者再多此一举的做点别的什么来证明。”顾承锐很享受他现在与陆拾遗的这种相处方式,“而且,承铭,我希望你以后能够对你大嫂尊敬一点,因为我发现,我们以前对她的那些认知,根本都是有偏颇的,都是错误的!她是一个好女子,值得我全心全意的去照顾和保护。” 顾承锐的语气很郑重,他希望堂弟能够把他的这番话记在心里,不要再像从前那样,存心的挑衅他的妻子,让他的妻子下不来台——虽然他的妻子并没有因此而吃亏也一样。 顾承锐的话让顾承铭心里说不出的失望,他没想到曾经无往不利的杀手锏在自己堂哥面前,居然也起不到丁点作用了。 而且从堂哥这郑重其事的表情来看,他这次是当真下定决心,要好好和那个女人过日子了! 可是这样怎么行呢?! 顾承铭在心里焦急的想到,他可是答应过自己倾慕的姑娘,一定会努力让堂哥彻底厌弃昭华郡主那个臭不要脸的女人的! 就在顾承铭很努力的动歪脑筋的时候,陆拾遗已经在两个丫鬟的陪侍下来到了云府特意给女眷们消遣的蕊园里。 这蕊园,完全是出自于云家大小姐云葶兰的一手打理,先来一步的未婚闺秀和已婚少妇们已经就蕊园的姹紫千红好好的恭维了云葶兰一番。 被大家恭维的眉眼之间全是羞赧之色的云葶兰在陆拾遗从月亮门里分花拂柳一般的走过来时,如获大赦一般的从自己坐着的六开光海棠式锦墩上站起来,迫不及待的朝着她迎了过去。 她一脸笑靥如花地挽住陆拾遗的胳膊,亲昵地晃了晃,“好姐姐,你可总算是来了,我们都等你好久了。” 陆拾遗同样回了她一个亲热的笑容,“我也一直惦念着姐妹们呢,只是这女人只要一嫁人啊,就再不像从前那样自由了,我家那位的脾气你们也听说过,特别的板正端方,我挑了好多件衣裳他都不满意,一直到我穿了现在这身,才同意带我出门。” 陆拾遗在云葶兰有些难看的眼神中振了振自己的衣袖,半真半假地抱怨道:“你说这男人怎么就这么霸道了,像现在这样的天气,阳光正烈,穿点单薄的衣裳又怎么了?他根本就不知道对我们这种常年都懒得动弹的女儿家而言,只要扑一扑蝶的,就会弄得满头大汗了,到时候,浑身湿哒哒的,多难受呀。” 从情窦初开,就把一腔女儿情丝缠绕在顾承锐身上的云葶兰虽然表面平静无波,其实心里早已经酸涩恼恨的不行。 如果你不是好命的得了太后娘娘的宠爱,又怎么能如此幸运的嫁给顾公子为妻! 你根本就一点都配不上他! 原本还只是打算让陆拾遗和闻人俊誉生米煮成熟饭的云葶兰在听了陆拾遗这番话后,直接改换了自己的初衷!暗地里的要挟和恐吓又哪里比得上明面上的身败名裂更让人觉得快活! 只要想到再过一会儿,身为有夫之妇的陆拾遗就会被京城里诸多名门贵女逮个正着,云葶兰的脸上不由得涌现了一股快意的潮红。 这股激动让她暂时压下了在听了陆拾遗话后,不可自控弥漫全身的恼怒情绪,嘴角也重新有了一抹微笑的弧度。 “顾大人这么的疼爱姐姐是好事啊,以前看着姐姐和顾大人闹别扭,我们大家都很为姐姐捏了一把冷汗呢,毕竟这夫妻之间,不论身份高低,还是要和和美美一些才幸福呀。” 陆拾遗虽然明知道云葶兰在说到这话的时候,心里定然在滴血,但是她却假作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模样,继续在云葶兰的伤口里撒盐。 “那可真的要承你吉言啦,我的好妹妹,”陆拾遗亲亲热热地对云葶兰说:“其实,比起以前,郡马他对我的态度确实好了很多,这次应你的邀请过来玩耍,他在大门口的时候,还把我当做小孩子一样的叮嘱了一大堆呢,哎呀,真要说起来,以前也是我不懂事,太过糊涂,没有看清楚郡马的人品和他对我的好,不过现在没关系啦,一切都已经雨过天晴了!说不定再过不久呀……”陆拾遗偷偷瞄了瞄四周,然后凑到云葶兰耳边笑得一脸开怀地献宝道:“我们就能够拥有自己的孩子了呢!” 云葶兰差点没有被陆拾遗这副傻白甜的模样给气的吐血,她忍了又忍,才勉强露出一个充满欣喜地笑容道:“这可真的是太好了,相信姐姐与顾大人的孩子一定会非常的好看!” “那是肯定的呀,毕竟我与郡马都长得还不错嘛。”陆拾遗一脸的得意洋洋。 在开开心心的与云葶兰说了一番心里话后,陆拾遗很快后在场的女眷们闹成了一团。 以前一直都觉得她有些目下无尘的大家贵女们在当真与陆拾遗有过亲密接触以后,对她的态度都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改变。直说,昭华郡主真是一位十分有趣的妙人,以前是她们误会她了。 眼见着陆拾遗与她请来的客人们开开心心地闹成一团的云葶兰拿帕子掩住嘴唇,用力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借由疼痛让自己重新变得冷静下来以后,才重新带着一张言笑晏晏的面具也凑了进去。 云葶兰能够不动声色的勾得满京城的男子都把她尊奉为第一美人,手上自然有两把刷子。 刚刚还在讨论胭脂水粉和小道八卦的大家贵女和年轻少妇们,不知怎么的,就说到吃酒的事情上面来了。 其中一个贵女眼睛亮闪闪地说:“我家里对我看管得特别严,别说是真正的酒了,就是果酒都没有沾过一滴呢。” “我也是,我也是,每次我看到爹爹和兄弟们喝酒的时候眼馋,我娘都会毫不客气的呵斥我,叫我打消这个念头,说好姑娘都不会喝酒,要我别做惹她生气的事情!可是我隔壁王尚书家的女儿从来就没有人不准她喝酒,相反,王夫人还说女儿家家的就要学着喝点酒,才不会在需要喝酒的场合出纰漏……你们说,到底是我娘说得对,还是隔壁的王夫人说得对啊?” “不管谁说的对,我现在只想问葶兰一句,你这里到底有没有酒?要是有的话,能不能抱两坛上来,让我们也试试看!”又一个穿着火红色衣裳的姑娘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云葶兰问道。 “我爹爹也是个好酒之人,”还是个一喝起酒来就打妻子骂儿的酒疯子,“我们家里又怎么可能会有酒呢,只是……”云葶兰语声一顿,满脸为难地看着众人,“我请你们过来是为了赏花的,要是你们喝得醉醺醺回去……” “哪里就这么容易醉醺醺啊,大不了我们少喝一点好了!”那红衣女子一脸迫不及待地催促着云葶兰,让她赶紧让丫鬟搬酒坛子上来。 其他被勾起了好奇心的贵女们也都跃跃欲试。 云葶兰到底拗不过大家的强烈要求,只能一脸无奈的让丫鬟下去拿酒。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只让丫鬟拿了两坛没什么劲头的果酒上来。 “大家尝尝味道也就算了,千万不能贪杯,要是真的喝醉了,那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云葶兰一脸苦笑的看着大家,一边往大家面前的杯子里面倒酒,一边为她为什么让丫鬟拿了果酒而做出解释。 对大家而言,只要有酒喝就行了,反正她们对这个也没什么研究。 一脸新奇的众人很快就端着自己面前的杯子缓缓地把里面琥珀色的酒液一点点的喝进了嘴巴里。 最先喝完的红衣女子学着父兄的姿态,很是大气的倒亮了亮酒杯,然后脸上表情颇有几分遗憾地道:“我还以为这酒是什么味道呢!酸酸甜甜的,和我经常喝的果露也没什么区别嘛。” 其他人也纷纷发表自己的意见。 唯独陆拾遗在不着痕迹地轻轻嗅了嗅自己面前掺杂了微量催情药的酒杯以后,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在云葶兰偶尔‘不经意’瞥过来的眼神中,慢条斯理地把杯中的酒液喝了个精光,在其他人过来问她感受的时候,她弯了弯眼睛,“确实和你们说的一样,和果露没什么唔……” 陆拾遗的话在这个时候,毫无预兆的戛然而止。 随后,她在大家错愕的眼神中,缓缓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大眼迷茫地环视着四周,晕头晕脑地道:“咦……我这是怎么了?怎么觉得好像……好像大家的脸……都变得有些模糊了呢?” “不是吧?拾娘!就这么一小杯果酒你喝了居然也会上头?!”那红衣女子一脸目瞪口呆的看着陆拾遗惊叫道。 “上头?”陆拾遗声音有些飘忽地回,“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就是觉得特别的头晕……唔……不行……我得回家去了……在这样下去,恐怕真要昏过去不可了。”她一边说,一边支撑着桌子就要站起来,谁知道双腿一软,又重新坐回了锦墩上。 她的两个丫鬟见此情形,也慌不迭地想要过来搀扶她。 被云葶兰手下的丫鬟给眼疾手快地拦阻住了。 “我早就说了,这酒喝不得,你们偏要逞强,瞧,现在不就出事了吗?”云葶兰一脸焦急之色地凑将过来,一把搀扶住陆拾遗哀求道:“拾娘姐姐,我的好姐姐,你现在可千万不能回去,你要是现在就回去的话,我们指定全部要遭殃!这样好不好,我先让厨房给你煮碗醒酒汤,再给你找间房让你小憩一下,等到你酒醒了,再回去行不行?” 被云葶兰提醒的其他人也都后知后觉地从自己的座位上来到陆拾遗的身边,七嘴八舌地和心慌意乱的云葶兰一起劝说她。 在最初的冲动以后,她们已经恢复了理智和冷静。 如果让昭华郡主就这么醉醺醺的回到承恩公府,恐怕她们所有人回家以后都要呢遭受好一顿的排揎,她们可没那么傻呢!而且就这么一小杯果酒,相信昭华郡主在喝了醒酒汤以后,很快就能够苏醒过来,这样一来,所有的一切自然就如同神不知鬼不觉一样的被她们给糊弄过去了。 已经猜到云葶兰想要做点什么的陆拾遗很快就被大家给劝服了,她在大家的齐心协力下,喝下了又掺杂了些许催情药的醒酒汤后,就被云葶兰特意喊来的一个婆子给安置到不远处水榭里的一间精致又小巧的房间里去了。 跟着陆拾遗一起到云府服侍陆拾遗的两个丫鬟一切都唯陆拾遗这个昭华郡主马首是瞻,既然她已经决定要在这里暂时歇脚,她们作为仆婢自然也不会有任何意见的留在了门口守着。 只是她们却没有想到,那婆子在离开以前,居然会出其不意地在她们脸上猛然挥洒了一些雾粉。 她们只是在原地僵立了半晌,就摇摇晃晃地双双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省。 做完这一切后的婆子掐着嗓子学了几声鸟叫,一直都藏身于某一丛花树后面的闻人俊誉满脸笑容地摇着扇子从花树后面绕了出来,大摇大摆地对婆子点了点头,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那做贼心虚的婆子在匆匆看了眼四周以后,一手一个把陆拾遗的两丫鬟夹在胳肢窝里,摇摇晃晃地把他们拖走了。 从所有人离开以后,就已经抱着个青花瓷瓶闪身躲在屏风后面的陆拾遗听到推门的吱嘎声已经明显不似女儿的男人脚步声后,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冷笑,没有丝毫犹豫地在对方经过屏风之时,对着来人的脑袋就是狠狠一砸! 已经把陆拾遗当做了自己的囊中之物的闻人俊誉绝对想不到自己居然会遭受如此痛击,只觉得眼前一阵金星乱冒地他,颤巍巍地伸出手对着陆拾遗指了两指,就扑通一声砸地毯上了。 从喝下那掺了催情药的果酒和醒酒汤以后,就一直在用灵魂本源压制着体内情潮的陆拾遗在把闻人俊誉砸昏以后,直接朝他脸上踩了过去,随后才慢悠悠地抬头环视了片刻这间瞧着布置得颇为精致的房间,带着几分试探意味地道:“你们要是在的话,就赶紧现身出来吧,我有事儿要找你们帮忙。” 随着陆拾遗话音的落下,在她的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的跪了两个穿着黑色劲装的年轻女子。 这两个女子是皇家特意培养来保护皇室成员的暗卫。 陆拾遗之所以会得到她们,则是源自于顾老太后对她的宠爱。 一向把陆拾遗这个名义上的外孙女捧在心坎儿上疼的顾老太后怕她的小乖乖嫁人以后受欺负,特意把这两个暗卫在暗地里赐给了她,以防万一。 陆拾遗这回之所以会有恃无恐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也是因为知道她们必然在她身边保护的缘故。 “等我出去以后,你们帮我把这人身上的衣物扒光扔床上去,再从外面的花楼里找两个四十多岁的春娘过来,与他一起……对了,记得在花楼里买点助兴的药,让他们可以玩得开心点。” 尽管这两女暗卫早已经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冷静和克制,但是在听了陆拾遗这一番轻描淡写的命令以后,她们还是有一种三观炸裂的崩溃感。 如果她们没有记错的话,她们效忠的这位郡主娘娘与郡马可是连房都没有圆吧…… 她到底是从哪里知道的花楼?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助兴的药?! 咳咳咳…… 险些没在心里把自己呛了个死去活来的两暗卫在呆滞了片刻以后,才努力用毫无波澜的语气问已经抬脚往外面走的陆拾遗,“小郡主,您还没有服用解药……” 合格的暗卫虽然不会现身于人前,但是自家主子入口的东西有没有毒他们都发现不了的话,那么还不如直接自我了断算了。 刚才在云葶兰把抹了催情药的酒杯放在陆拾遗面前的时候,如果不是陆拾遗的隐蔽暗示,她们早就把酒杯掉包的让云葶兰自食恶果了。 陆拾遗在听了暗卫的话后,一脸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道:“这酒我是故意喝的,如果我想要避开那女人的暗算,根本就不可能中招。” 说完,她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随便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藏了进去,屏息静气地等待起来。 按照云葶兰原本的盘算,在这一起‘意外’事件中,她是不打算露面与陆拾遗正式撕破脸的。 不管她心里再怎么看不起陆拾遗,也不得不承认对于背后有着当朝太后做靠山的陆拾遗她心中还是有所忌惮和畏惧的。 只是在听了陆拾遗那一番看似抱怨实则炫耀的话以后,她彻底的改变了主意。 她打算当着所有人的面,戳穿陆拾遗与闻人俊誉的‘奸情’! 当然,为了避免以后被闻人俊誉恨上,这个撞破他们两人奸情的人选绝对不能是她,也不能是云府的人。 眼里闪过一抹狠辣的云葶兰在心里略微思考了一阵子后,将目光放在了正与人嬉笑打闹的红衣女子身上。 “哎呀,你这丫鬟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么大一个活人你看不见啊!居然就这么直直撞过来了!” 很快的,蕊园里就传来了红衣女子气急败坏地嚷嚷声。 嘴角不着痕迹翘起一个弧度的云葶兰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后,很是慌张地小跑过去,迭声问:“怎么了?怎么了?” 那红衣女子气鼓鼓地撩起自己的裙摆给云葶兰看,“瞧你府里丫鬟干的好事,我扑蝶扑得好好的呢,她端了一碗甜汤过来就扣我裙子上了!我这红石榴裙还是我娘新让人给我做的呢!” “哎呀呀,好姐姐,是我招待不周,让你受了委屈,正巧,我娘也给我做了两条新裙子,是上好的鲁山绸,要不,我让丫鬟现在陪你去换了来。” “鲁山绸?”红衣女子的眼睛忍不住的就是一亮。 对这些平日里百无聊赖的大家贵女来说,平日里最为看重的就是梳妆打扮一类的了,如今听说云葶兰要送一条鲁山绸做的裙子给她,她哪里还坐得住,略微推诿了两句,就亟不可待地跟着丫鬟往水榭的方向去了。 云葶兰心情大好地看着红衣女子和丫鬟的背影,嘴角那若隐若现的弧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灿烂无比。 “啊——” 红衣女子过去没多久,水榭那边就传来了惊恐万状的尖叫声。 正不动声色与客人们翻花绳斗草的云葶兰被这一声尖叫惊得霍然站起。 “刚才的惊叫声……好像是瑜妹妹发出来的吧?”她一脸花容失色地看着大家说道。 其他人也被吓得够呛,还没来得及开口回答云葶兰的话,红衣女子和刚才送她去换裙子的丫鬟已经连滚带爬地朝着这边跑了过来,红衣女子显见是气得不轻,“你这东道主究竟是怎么做的!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她呼呼喘着粗气,余下来的话,却是无论如何也不好说出口了! 而她迥异于常人的表现让云葶兰和其他人都在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时觉得异常不安,云葶兰更是直接把目光锁定在了那与红衣女子一起离开的丫鬟身上,问她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那丫鬟见云葶兰把眼神瞅过来,忍不住浑身都打了个寒颤。 踌躇良久,才战战兢兢地通红着一张脸,凑到云葶兰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云葶兰在听了丫鬟的话以后,浑身都气得直打哆嗦起来。 “到底、到底是谁这么无耻,他、他怎么敢!不好!拾娘姐姐因为喝醉了的缘故也在那里小憩啊!” 云葶兰在大家百思不得其解地错愕表情中,一把攥住丫鬟的手,嘶声裂肺地喊道:“快!快到前院去把大公子请过来!就说!就说蕊园出事了!” 那丫鬟意会地提起裙子,拔脚就往跑去。 被她们主仆俩一来一往地弄得目不暇接的客人们连忙凑过来问云葶兰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葶兰一副难以启齿又恨得不行的表情,死死咬住牙关怎么都不肯松口说话。 直到她兄长云亭竹带着一大堆人浩浩荡荡地朝着这边走过来,她才如见救星地飞扑了过去,抽抽噎噎地道:“哥哥你可算是来了!你、你怎么什么人都发帖子呀!你知不知道妹妹的蕊园被人闯进来了……现在、现在就在水榭里呢!” 大宁民风还算开放,不像别的朝代那样严禁男女来往,不过未婚男女是绝对不允许单独相处的。 “什么?!”云亭竹的脸色瞬间变得异常难看,“这怎么可能?” “还有什么不可能的!那人现在就在水榭里呢!”云葶兰气得脸色煞白,若不是有丫鬟在旁边撑着她,恐怕现在已经软倒在地上了,“哥哥!你快点去把他赶走!快点去把他赶走!” 云亭竹铁青着一张脸道:“如果真的有那样厚颜无耻的人的话,哥哥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现在不是放不放过他的问题!而是拾娘姐姐!而是昭华郡主她也在水榭里小憩啊!”云葶兰一副关心则乱地表情失魂落魄地大声嚷嚷道:“谁知道那藏在水榭里的登徒子会不会、会不会对拾娘姐姐不利呢!老天爷!好好的一场赏花会,我们怎么会碰到这样可怕又恶心的事情!” 云葶兰的话让大家不约而同倒抽了一口凉气。 原本在偷偷互相打量着彼此的男女们更是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扫向了脸色几乎在瞬间冷得就差没有结冰的昭华郡主的丈夫——顾承锐顾郡马! 这时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胡话的云葶兰惊喘一声,急急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一副懊悔不迭的样子。 不过此时的众人已经无心在看她的‘表演’了,大家步履匆匆地朝着水榭所在的方向疾奔而去! 以太后娘娘对昭华郡主的宠爱,如果昭华郡主真的在云府出了事情,恐怕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脱不了干系! 等到大家以从未有过的快速跑到水榭前时,还没来得及做点什么,就听到里面传来了让人面色大变的暧昧之声。 那被云葶兰唤作瑜妹妹的红衣女子在听了里面的声音后,忍不住面红耳赤地低低咒骂出声,“还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明明听到了我的尖叫声,居然……居然还……”接下来的话,她是无论如何也没那个脸面在说下去了。 其他人脸上的表情也如同新开的染坊一样,五颜六色的说不出的尴尬和窘迫。 此时此刻的他们,简直不敢去看顾承锐的表情。 第126章 怄气析居的怨偶(6) 顾承锐的脑袋怔懵得厉害。 从云葶兰用装腔作势的声音说着“拾娘姐姐也在水榭里面”的时候,他就整个人都开始懵。 在他的心里,这样的事情,根本就不应该和他心高气傲的妻子扯上关系。 可是周围那充满同情和紧张的眼神还是让他清楚的知道这一切并不是他在做梦,而是真实的!他的妻子真的在这座水榭里! “大哥!”顾承铭在自己心爱姑娘的隐晦暗示中,用充满义愤填膺的语气大喊了一声。瞧他那恼火的想要杀人的表情,就仿佛里面在与男人的鬼混的不是他堂哥的妻子而是他的一样。 此时的顾承锐却已无心再去搭理自己的好堂弟了。 他铁青着一张脸,大步流星地走到泪眼婆娑地云葶兰面前,气势凌人地进行着最后一步确认。 “你确定我的妻子,我顾承锐的妻子昭华郡主也在这座水榭中吗?”他的口吻里分明带着几分想要杀人的森然意味。 一心想要护着自己心爱姑娘的顾承铭才刚挪了两步脚,就被堂哥眼里的那抹血红给镇住了。彻底变成了一只要多老实就有多老实的掉毛鹌鹑。 云葶兰尽管被他虎视眈眈的眼神盯得有些害怕,但是心里的雀跃彻底的把这股恐惧隐藏,她很努力的在脸上露出一个悲伤又遗憾的表情说道:“是真的,虽然我也不想这样,但是拾娘姐姐她真的在水榭里面,顾公子要是不信的话,可以问其他人。” 云葶兰实在是受不了顾承锐这副事到临头居然还不死心想要维护陆拾遗的样子。 她咬了咬牙,故意做出一副很是羞愧的样子道:“还请顾公子不要责怪拾娘姐姐……您若实在要怪的话,就怪我吧,是我不该拿酒给拾娘姐姐喝……我根本就不知道拾娘姐姐她……她居然那么的容易醉……一小杯果酒居然也……顾公子……这真的是一个意外……还请你……还请你能够多多……多多包涵一下拾娘姐姐……毕竟她……她也不想这样的……” 云葶兰的声音消失在顾承锐越来越冷冽的注视中。 “云姑娘不用多说了,顾某要怎样与自己的妻子相处,由不得云姑娘你来安排,”顾承锐一脸漠然地看着云葶兰道:“如果顾某当真在里面找到了顾某的妻子,那么,承恩公府以后与云府断交,从此不死不休!” 顾承锐一边在顾承铭不可置信的表情和在云葶兰伤心欲绝的眼神中,冷语冰人地向在场所有人宣布,一边没有丝毫犹豫地走进水榭,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那间充斥着各种不堪入耳之声的房门前,一脚将房门给踹开了! 由于存心想要看陆拾遗出丑的关系,云葶兰特意把陆拾遗安置在了水榭内的第一个小隔间里。 只要把门打开,里面的情形就能一目了然的尽皆收入眼底。 是以,当顾承锐把门踹开的时候,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用力一把拉过了旁边可以移动的屏风就要去遮挡床上那如同蛆虫一样缠绕成一团的三人! 他拉扯屏风的动作戛然而止。 除了因为床上居然缠绕了三个人以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一眼就发现那厮磨在床上苟且的人,根本就不是他原本所牵肠挂肚的妻子,而是两个陌生的半老徐娘!不仅如此,他还发现与那两个半老徐娘苟且的男人……居然是他曾经如鲠在喉的情敌! 说不清自己此刻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的顾承锐一脸讥诮地扭头朝着眼角眉梢全是藏都藏不住的幸灾乐祸的云葶兰望去,“云姑娘不是说顾某的妻子在里面吗?既然这样,顾某为什么没有找到人?” 心里陡然就是一咯噔的云葶兰下意识地顺着顾承锐让开的身体,扫了眼里面,房间内的一切让她险些失态的把一句“这怎么可能”说出口,其他人也不由得为自己所看到的辣眼睛一幕而惊呼出声。 被顾承锐冷冷盯着的云葶兰用力呼吸了好几下,才用锋利的指甲狠狠抠了两下自己的手掌心,勉强做出一副迷茫又担心的面部表情道:“拾娘姐姐不在里面吗?那她会跑到哪里去了?我明明记得她确实是在这间房里休息的呀。” 一直都很担心真的在里面找到昭华郡主的宾客们也在这一刻彻底的松弛了自己的神经,争先恐后的说道:“既然昭华郡主不在这里,那肯定就在别的地方,走走走,我们赶紧到处去找找看!” 面色一直紧绷的如同岩石一样冰冷坚硬的顾承锐在最后深深地望了云葶兰一眼后,就抬脚离开了这一处藏污纳垢之所,到处寻找他不知道跑到哪里的妻子去了。 云葶兰被顾承锐的那一记眼神盯得心里发寒。 她的心也不受控制的开始循环起一句话:怎么办!他知道了!怎么办!他知道了!他知道是我陷害陆拾遗,知道是我陷害他的妻子昭华郡主了! 在云葶兰的惊慌失措中,到处寻找陆拾遗的客人们中间突然有人发出一声惊呼! “刚才……刚才在水榭里面与人……与人胡来的男子……好像……好像是闻人公子呀!” “怎么可能是闻人公子!闻人公子的眼光怎么可能那么差?!” 就算她们因为害羞和矜持的缘故,只是匆匆扫了眼,也注意到那两个女人瞧着就不像是正经人,不仅如此,年龄瞧着也不算小! 由于闻人俊誉在京城备受众贵女追捧的缘故,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那与两个中年妇人苟且鬼混的男子居然会是她们痴迷已久的梦中情人。 偏偏那个想起来的姑娘是个较真的,性子又向来胆大,只见她猛地一跺脚,一个反身重新走回那水榭前,指着里面依然因为药物的缘故,而浑浑噩噩、旁若无人纠缠在一起的三人道:“不信你们自己过来看!我倾慕了闻人公子这么多年,难道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会记不住吗?!” 其他的女子们见她如此信誓旦旦,到底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又往里面瞅了一瞅。 这一瞅,可瞅得她们少女心都差点没碎了个一干二净。 “怎么会真的是闻人公子呢?他怎么……怎么会在葶兰姐姐的蕊园里……做出……做出这样让人丢脸的事情呢?!” 被她们的话说得脸色陡变的云葶兰才想要出声洗白自己,不远处就传来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找到了,找到了,昭华郡主在这里!昭华郡主在这里!” 一直都在这四周到处找人的顾承锐闻听此言,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疾走了过去。 至于那所谓的闻人公子什么的,他权当耳旁风似的,过耳既忘。 顾承锐一眼就看到了自己面染酡晕,醉卧花丛的妻。 “拾娘!”他迫不及待地凑到她面前,才要把她从摇摇晃晃的茂密花丛里搀扶起来,他的妻子已经毫无征兆地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急匆匆地凑上去就要亲吻他的嘴唇。 顾承锐脸面瞬间爆红,他可没忘记他们身边还站了不少的人呢。 “拾娘,别这样……”他一面躲避着她的嘴唇,一面语带无奈地想要把她从已经撑不起两人重量,而不住朝着地面倾斜的花丛里抱起来。 可是陆拾遗根本就一点都不配合他,不让亲嘴她就亲脖子!边亲还边用力地扯着顾承锐的衣襟,边扯还边委屈的直抽噎。 顾承锐实在是心疼的她,又不敢大力去掰她的手,只能一边顺着她的动作,任由她上下其手,一边打横抱起她,大步流星地就要往外走,边走,边问她到底怎么了。 毕竟这样子,只要明眼人看就知道根本就不是醉酒后的模样。 “呜呜呜呜……夫君……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刚才就喝了点葶兰妹妹给我倒得酒……然后就全身都变得又燥又热的好像有一团火在五脏六腑里烧……夫君……我好难受好难受……”陆拾遗一边冲着顾承锐撒娇,一边含含糊糊地咬他的脖子,弄出一个又一个吻痕。 顾承锐被她弄得几乎要爆炸,但依然强忍着,用干哑无比的嗓音,很努力地转移她此刻的注意力,问她究竟是怎么从水榭里跑出来的,难道她就不知道她这样乱跑,会让他着急的到处找人吗? “呜呜呜呜……我就是要找你才从水榭里跑出来呀……”神志不清的陆拾遗像条灵蛇一样缠绕在顾承锐的身上不停地扭动,“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特别特别的想亲亲你……想抱抱你……你一直都在我的脑袋里不停的转悠……不停的转悠……” 旁边的围观者们在听了陆拾遗的话后,脸上的表情都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此时的他们也忘记了什么叫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一门心思地跟着陆拾遗和顾承锐往外走。 “谁知道我跑出来还没走两步路……两腿就软得走不动路了……”根本就不知道此刻的他们身边围了多少人的陆拾遗继续哭唧唧,“呜呜呜呜……夫君我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呜呜呜呜……我不想离开你……我这辈子都不要和你分开……” 陆拾遗的话让爱唱只要接触过风月的男人都不约而同变了脸色。 他们都不蠢,醉酒可不会出现昭华郡主这种类似于欲火焚身一样的情景! 如果不是昭华郡主与顾公子感情深厚,在中招以后,也一心只想着要去往丈夫的身边,那后果…… 想到在刚才室内纠缠成一团的三人,大家忍不住的都是心神一凛。 望向云葶兰的眼神也不由得变得颇有几分微妙起来。 其中反映最大的就是顾承锐! 他就差没整个人都当场炸了! 用力抱紧在自己怀中不停磨蹭呜咽的妻子,他眼神格外冷冽地扫视了云亭竹和云葶兰兄妹一眼,“顾某与顾某的妻子感谢两位今日的盛情款待,来日必当好好回报!还请两位到时候能够不吝赐教才是!” 本来就心慌地不行的云葶兰在听了顾承锐的话后,顿时整张脸都变得面如土色。 云亭竹很想出口为自己兄妹辩解一二,但是他实在没办法违心说服自己,他的妹妹当真与这起所谓的醉酒事故无关。 官宦人家的小姐就没有哪个是真傻的,虽然她们对陆拾遗那含含糊糊的话听得懵懵懂,但是这并不妨碍她们清楚的意识到她们很可能被云葶兰当了枪使。 重新回想今日所发生的的一幕幕,别说是其他人了,就是被云葶兰口口声声唤作瑜妹妹的红衣女子望向云葶兰的眼神也带出了几分异样和不对劲。 在大家都在为云葶兰的所作所为而心惊不已的时候,顾承锐已经在云府下人震惊的眼神中抱着在他怀里不住挣扎呜咽的陆拾遗坐上了回去的马车。 顾承铭倒是还想要留在云府好好地安慰一下自己的心爱的姑娘,但是他到底不敢在强压着满腔怒火的堂哥面前太过蹦跶,蔫搭搭地一步三回头的也坐上了马车。 岂料,他才刚上了马车,就被自家堂哥半点不留情面地赶下来了。 “不管你是坐车回去也好,走路回去也罢,这个时候,都别想来打扰我们!” 此时对顾承铭已经生出了几分迁怒的顾承锐是说什么都不可能让对方在这个时候上车的。 等到把顾承铭赶下车以后,一颗心早已经因为陆拾遗发自肺腑的表白而软化成了一滩水的顾承锐再没有丝毫顾虑地主动低头在陆拾遗的唇瓣上温柔地啄吻了好几口。边吻他还边要多温柔就有多温柔地对她说道:“放心吧,我的拾娘,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的,夫君向你保证。” 一直藏身于某个隐蔽角落里的女暗卫们直到此时,才明白自己效忠的小郡主为什么要故意中招,还不肯服用解药! 她这分明就是想要…… 想要借由此事为跳板……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把小顾大人给吃了呀…… 想到自家小郡主今日的一系列行为,饶是早已经训练的八风不动的女暗卫,也忍不住有些红了脸颊,与此同时,心里也很为自家彪悍的小郡主马上能够得偿所愿而感到高兴不已。 已经有过一次撒马腿狂奔经验的马车夫驱使着马车疯狂的朝着承恩公府所在的方向狂奔。 马车里的顾承锐已经被陆拾遗那宛若八爪鱼一样的动作和热情洋溢的告白勾逗得的整个人都已经到了爆炸的边缘,为了缓解那种几乎让人百爪挠心一样的干渴,顾承锐只能一次又一次的亲吻陆拾遗,一次又一次的亲吻在他怀中动弹个不停的妻子。 好不容易,他们终于来到了承恩公府门口。 已经双目赤红处于崩溃边缘的顾承锐想都没有想的对外面的马车夫下令,让他赶紧把马车驱使到他和陆拾遗作为新房的院门口去。 很清楚里面现在是个什么情形的马车夫响亮地应和一声,直接捞起手边的马鞭对着前面的马匹就是惊吓似的一抽,马匹咴儿咴儿的撒开四条腿在门房们的目瞪口呆中,直接撞进了承恩公府。 因为顾承锐他们的动静闹得实在是有点大的缘故,家里人都急匆匆地跑出来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谁曾想,他们才到顾承锐和陆拾遗住的院落门口,就看到前者面红耳赤衣冠不整的抱着眼神迷离,艳若桃李的后者东倒西歪地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态滚下了马车。 惊呼出声的顾老国舅等人,还没来得及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顾承锐已经匆匆对他们点了个头以作行礼后,就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他们那名不副实的新房里,且一个反手就把房门给重重的关上了。 险些被雕刻有百子千孙图案的黑檀木大门板碰了一鼻子灰的顾家长辈们面面相觑。 顾秦氏八更是因为太过担心的缘故,想都没有想的就要推门,谁知道却被自己的丈夫顾世子一把拉拽住了手腕。 “夫君?”顾秦氏满脸不解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已经不是头一回撞见如此情形的顾世子在大家的注视中,语带笑意地咳嗽一声,“如果你还想要抱孙子的话,就乖乖的待在外面,别一门心思地惦念着到里边儿去添乱了。” 顾秦氏等人的眼睛里先是闪过迷惑,随后就像是被人点了穴道一样的一个两个的乐得合不拢嘴。 憋了这么长时间,总算是憋回自己家里的顾承锐把陆拾遗一抱到还没有撤了的喜床上就要解她本就凌乱不堪的衣物,谁知道这个时候,陆拾遗居然勉强清醒了过来,用力咬住下唇,努力睁着晶亮得都有些吓人的眸子问他:“要了我,你就不怕自己将来后悔吗?” “不后悔!”顾承锐想都不想地一口咬在她脖子上:“就算要了你,明天老天爷让我变成一个流落街头的穷光蛋,我也心甘情愿!” 顾承锐和陆拾遗一直在两人的新房里呆足了整整三天,才在长辈们调侃的眼神中,要多窘迫就有多窘迫的走了出来。 盼星星盼月亮,一直盼着这一天的顾秦氏可不管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妇会不会感到害羞,一脸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握着两人的手,不停地说着:“辛苦了”、“辛苦了,真的是辛苦了!” 陆拾遗和顾承锐神情窘迫地简直要挖个地洞把自己给埋进去。 好在其他的长辈们虽然也开心的不行,但到底比欣喜若狂的顾秦氏多了几分靠谱和稳重,很快就装作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问起了他们在云府的情形。 心里不约而同松了口气的顾承锐和陆拾遗你一言我一语的把事情的经过告诉给几位长辈听。 在听完了两人的述说后,不论是顾老国舅还是顾世子和顾二爷夫妇都皱起了眉头。 顾二爷更是直接对妻子顾陈氏开口道:“这姑娘还没有进我们家的门,就敢暗算我们家未来的宗妇,可见不是个善茬,铭哥儿要是真的娶了她,恐怕我们全家都要不安生。” 顾陈氏用一副很是庆幸地口吻道:“前两天,铭哥儿还缠着我,要我快点遣官媒去云府提亲呢,幸好我心里还有些拿不定主意,一直在犹豫……要不然……现在我可真要哭了!” 这样一个搅家精娶回家里来,以后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拾娘,你知道云家的丫头为什么要对你不利吗?从她几天前的那一系列行为来看,可以很明显的瞧出,她就是在针对你,就是想要你声誉扫地、身败名裂!”顾老国舅用一种很是和蔼的声音问陆拾遗,生怕自己说得快了点,会惊吓到这好不容易从自家太后姐姐手里讨来的孙媳妇。 陆拾遗做出一副很是茫然的模样,望着顾老国舅说道:“祖父,我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她。我与她也只能算作是点头之交,这次若不是夫君对我说,二弟对她起了心思,想要娶她为妻,我也不会跑到云府去。” 陆拾遗说这话的时候,还没忘记用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的眼神扫了顾承锐一下。 顾承锐也很是诚恳地对陆拾遗道歉,说他以后绝对不会再放任她离开自己的视线,有这么一次教训已经足够他刻骨铭心了。 被顾承锐盯得面红耳赤的陆拾遗直接扭身把自己藏到了婆婆顾秦氏的背后。 乐得见小两口感情好的顾秦氏也配合着与儿子儿媳妇玩闹,一本正经地挡住了顾承锐火热无比的目光。 挡了也就挡了,她还故意做出一副虎姑婆地架势瞪着顾承锐道:“你媳妇儿又不是一只兔子,你至于像匹大灰狼一样的紧盯着她不放吗?” 被母亲挖苦的顾承锐隐晦地给了妻子一个‘你给我等着’的眼神后,就重新端正了坐姿,努力视长辈们的调侃于无物了。 “既然没有龌蹉也不曾起过冲突,那么云家的丫头为什么要对我们拾娘不利呢?”顾老国舅皱着眉头把大家的关注点又重新拉回到了正确的轨道中来。 “凡事都有根由,总不可能是她为了嫁进来以后与拾娘争锋,所以才预备先用这样的方式打压拾娘的气焰甚至把咱们公府的管家权给夺过去吧?”顾陈氏皱着眉头问道。 本来就已经对云葶兰充满着恶感的她,现在因为自己的心里的猜忖更厌恶了几分。 “如果她管得好的话,等到她嫁进来以后,把管家权交到她手里也未尝不可啊。”夫妻和睦子孙孝顺的承恩公府在管家权方面向来不像别的世家一样看重,例如顾秦氏就是和弟妹顾陈氏一起管家,两人从来都有商有量的,不曾有一次红过脸,因此,她根本就没办法想象云葶兰还没有嫁进来就要对妯娌动手的疯狂行径。 “铭哥儿呢?他现在到哪里去了?”就在大家为云葶兰的恶毒行径而感到满心悚然之际,顾老国舅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猛然一拍太师椅扶手,高声喝道:“该不会又跑到云家去献殷勤了吧?!” “如果他真这样做的话,看我不打断他的狗腿!”顾二爷闻听此言,忍不住地也是一声暴喝! 自己嫡嫡亲的堂嫂才在云府吃了亏,马上就不管不顾的跑到罪魁祸首的家里去献殷勤,这种行为和那些拎不清只知道混吃等死、待人宰割的畜生又有何分别?!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外面突然有人来报说慈宁宫的小安公公过来了。 心神一凛的大家连忙起身朝着承恩公府的大门口走去。 作为大内总管吴德英唯一认可的养子,小安公公自然有着一张十分不错的好皮相。 以前一到承恩公府传递顾老太后的懿旨,就会笑得灿若春花的小安公公破天荒地板起了一张清秀的面孔,在大家有些惴惴不安地注视中,清了清嗓子,板正着一张脸,拿腔捏调地道:“太后口谕——” 顾老国舅连忙带着一大家子人跪了下来,异口同声地道:“遵口谕。” “哀家把自己的小郡主交到你们手上,可是让你们好生照顾的,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哀家的嘱托吗?”小安公公一开口,就让顾老国舅和顾世子满心惭愧的磕头不止,直说他们有罪,辜负了太后娘娘的嘱托。 小安公公又说:“云家的丫头和闻人帝师家的孙子哀家已经派人替拾娘好生惩戒过一回了,至于顾承铭,他好歹也要喊哀家一声姑祖母,看在老国舅的面子上,哀家不得不网开一面,只命人打了他二十大板以儆效尤,希望他以后不要再做那种吃里扒外,一心就想着别人的蠢事!” 在顾老国舅等人气得就差没三尸神暴跳的注视中,嘴里“哎呦、哎呦”叫喊个不停的顾承铭被两个粗使太监用木板从跟着小安公公一起过来的四轮马车里,缓缓抬了下来。 第127章 怄气析居的怨偶(7) 顾家人在诚惶诚恐地送走了小安公公以后,满脸恼怒之色的在顾承铭周遭围成了一团。 情绪激动地顾二爷更是在儿子惊恐无比的眼神注视中裸露起了袖子,从他那架势看就知道分明是还想要狠狠教训顾承铭一通。 顾承铭吓得要死,哇哇大叫着喊娘。 听着他中气十足的哭嚷声,顾家人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 知道这是宫里的人手下留情了。 顾老国舅作为一家之主,是这些人里面最冷静的一个,只见他看了一眼四周,直接开口下令道:“赶紧让人把他给抬进去,就这么放在这里像什么话?” 虽然这一整条街都是他们老顾家的,但是谁又能保证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里不会有别府的眼线在暗地里监视着他们呢? 自从皇子陆续成年以后,他们承恩公府的地位也因为顾老太后的关系,变得举足轻重起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把他们拉拢过去呢。 被老父亲提醒的顾世子等人连忙应和一声,叫来了两个粗使小厮把“哎哟哎哟”叫个不停的顾承铭给抬进去了。 等到进了家门,到了正房,顾老国舅板着脸让人就这么把顾承铭架在了两张杌凳上。 顾承铭如同待宰的羔羊一样,瑟瑟发抖地来回看着摆出一副三堂会审架势的长辈亲人们,下意识地就要找自己的母亲顾陈氏求救。 顾陈氏虽然心疼儿子,但是想到他险些怂恿她把一个搅家精给娶进了门,就满肚子的直蹿火气,因此干脆做出一副没有看到的样子,直接把脸扭到了一边。 “说!你到底做了什么,居然惹得太后娘娘大怒,不顾你祖父的颜面,也要杖责你二十大板?”顾二爷狠狠地拍了一下扶手,望向儿子的眼神就仿佛要吃人一般。 顾承铭条件反射的打了一个哆嗦,抽抽噎噎的才要答话,顾老国舅已经沉着脸先一步开口了。 “你要耍做老子的威风,也别再这个时候!子不教父子过!铭哥儿行事会变得如此糊涂,也是你这个做父亲的没有以身作则,没有教好他!” 先劈头盖脸的把自己赶忙站起来请罪的小儿子给骂了一顿的顾老国舅直接对家里的管家顾忠招了招手,“去,把咱们府里养着的大夫给请过来给孩子瞧瞧,咱们也好心里有个底。” 顾陈氏用充满感激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公公,有着一腔慈母之心的她在看到儿子从马车上抬下来的时候,第一个念头也是想着要把大夫给请过来,可是顾念着家里其他人的愤怒情绪,她也只能把满心的担忧给压下去,毕竟,从小安公公传递的那一番太后口谕里,就知道自己的儿子必然又为了那个差点就进了门的搅家精做了什么蠢事。 大夫很快就过来了。 在捻着胡须给顾承铭把了脉以后,他用很是含蓄的口吻,无视了一直都在和他打眼色的顾承铭,一本正经地告诉在场的所有人,二少爷虽然表面瞧着有些凄惨,但实际上打他的人极有分寸,除了会让他感觉到疼以外,一点都没有伤到筋骨,只需将养两天就好了。 大夫的说法让顾老国舅等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除了顾承铭和巴不得他被揍个惨不忍睹的陆拾遗。 按理说,对于大夫的这个结论,最应该感到高兴的人就是顾承铭。 可是在想到自己即将面临的可怕情形,他宁愿自己被那两个皮里阳秋的臭太监打个半死不活,也好过像现在这样被好几座重重的大山压在脑袋上! 压得他都有些不堪重负了! “既然只是皮肉伤,那就不要装死了。”顾老国舅重新板着个脸问顾承铭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会被一向好脾气的顾老太后下令杖责。 顾承铭趴在木板上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 “哟呵,在自己的长辈面前居然也摆出这样一副抵死顽抗的架势?我看你这回是当真皮痒痒了!”本来已经被父亲训斥的坐下的顾二爷重新撸起了袖子,到处在四周寻找着趁手的打人工具。 顾承铭被他这一系列行为弄得心惊胆战,再不敢磨蹭的大声嚷嚷道:“我哪里知道是什么原因呢,我根本就没有做什么错事!” “如果你没有做什么错事的话,太后娘娘根本就不会下令让人打你,因为她是我们顾家的姑奶奶!打你和打她自己的脸也没什么区别!”顾老国舅望向自己孙子的眼神说不出的失望,“我们老顾家怎么会有你这样敢做不敢当的子孙?” 顾承铭虽然平时有些胡闹,但是对自己的长辈还是十分的尊敬和孺慕的。 被顾老国舅这样一看的他,顿时再也没办法在维持自己原本的那副狡辩之态了。 他一脸委屈的终于和家里人说了实话,“我真的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我只是……我只是稍稍阻挠了一下打云姑娘的人……” “打云姑娘的人?这么说,你今天还真的跑到云府去了?在你大嫂险些被你口里的云姑娘给坑了以后?!”顾陈氏一脸不可置信地拔高了嗓音,简直不敢想象自己的儿子居然真的能够蠢到这样一个地步! “什么叫大嫂被云姑娘给坑了啊,那分明就是一个误会!”顾承铭梗着脖子,“谁知道闻人俊誉那么的不是东西,招妓居然招到别人家里来了!云姑娘也是受害者!太后娘娘凭什么派人来教训她呀!” “所以说,你是因为违抗太后娘娘的懿旨才会被太后娘娘下令杖责了?”顾老国舅望向顾承铭的眼神已经简简单单的失望,而是彻彻底底的失望透顶了。 顾二爷也是一副气得浑身都在发抖的模样,“顾承铭!你真的是好大的胆子啊!为了一个女人竟然置我们所有人于不顾!违逆太后懿旨!你这是要害死我们全家人吗?!” 如果这事儿传到皇上耳朵里,谁知道皇上会拿怎样的眼神看他们全家! 大宁朝谁人不知,皇上对顾老太后的孝顺!又谁人不知,皇上对顾老太后体面的维护! “我只是看不惯太后娘娘不分青红皂白就对云姑娘动手的行为!”顾承铭依然觉得自己并没有错误,“您知道对一个姑娘家而言,容貌有多么重要吗?太后娘娘张口就让人把云姑娘打成猪头……这是一国之——” 啪! 顾陈氏一个谁也没想到地蹿将,猛然出现在顾承铭面前,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娘!你打我?!”顾承铭一脸震惊地拿手捂住自己瞬间变得通红的面颊,声音里分明带出了几分哭腔。 “你只知道姑娘家的容貌很重要,那你又知不知道对已经成亲的妇人而言,自己的名誉又有多重要?” 顾陈氏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怒视着自己儿子,“你口中心地善良的云姑娘既然递了帖子,做了东道主,那就应该保证客人们的安全——可事实上呢?在她自己的地盘上,居然有人带了花娘去鬼混!你也不用你的脑子想想,没人领着,那闻人公子到底是怎么进去的?那两个花娘又是怎么进去的!” 很担心儿子会在大伯子一家人心里留下一个再难挽回的坏印象的顾陈氏不得不在这一刻冒头下狠手了。 “还能是怎么进去的!当然是偷偷摸摸的跑进去的啊!”顾承铭还是没听懂自己母亲的言下之意。 望着顾承铭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饶是作为顾承铭的亲生母亲,顾陈氏也忍不住对其生出了几分失望和恼恨的情绪。 “偷偷摸摸的跑进去的?那你说他什么地方不好呆,为什么一定要到你的云姑娘家里去做那等苟且之事呢?”顾陈氏面无表情地问自己的儿子。 莫名被母亲这样的神态弄得心里有些发憷的顾承铭呐呐了地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母亲顾陈氏的疑问。 是啊,为什么呢? 闻人俊誉他为什么要那么蠢得跑到云家的水榭里去做那样的事情呢? 顾承铭脸上的表情不知不觉地变得有些发白了。 他虽然被家里人宠得有些天真不知世事,但也不是真的就已经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了。 见儿子脸上的表情总算是有所醒悟的顾陈氏长叹了一口气又道:“你大嫂嫁进咱们家也有几年了,她的脾性你即便不了解十分,五六分也是有的,你说,她是一个哪里有热闹就爱往哪里凑的性子吗?这次若不是惦记着你喜欢云家的姑娘,你以为她会应下云家的帖子?” 一直就被云葶兰怂恿煽动的没给过陆拾遗好脸色的顾承铭傻乎乎地抬头去看了陆拾遗一眼。 陆拾遗配合地也回给了他一个很是失望的表情。 望着这样的她,顾承铭却莫名想到了前几日醉卧花丛,在被大家找到后,旁若无人地对着自家大哥上下其手说尽了各种甜言蜜语的某人,他浑身上下就仿佛被火烫着了似的,猛然移开了视线。 “你大嫂这次完全就是在为你受过,”压根没发现自己儿子异常的顾陈氏还在苦口婆心地训斥着自己儿子,“你非但不为她受到的惊吓感到后怕和惭愧,竟然还帮着那个女人违逆太后娘娘的懿旨……铭哥儿,你这次的所作所为,实在是让我这个做娘亲的太失望了!” 顾承铭虽然因为云葶兰怂恿的缘故,一直对陆拾遗心存芥蒂和排斥,但是对自己的长辈们他还是十分尊敬和孝顺的。被母亲这么一通排揎,他那为云葶兰发热的脑子总算又重新恢复了冷静,开始了正常的思考。 俗话说得好,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作为自己情窦初开的对象,顾承铭对于每一次与云葶兰在一起的相处时间都十分的珍惜,眼睛总是没有办法从她的脸上、身上移开。 以前没有注意,如今认真想来,当日在蕊园,云姑娘不论是说出口的话还是偶尔从脸上流露出来的神色,都带着些许不对劲的味道。 一些话,那时候听着觉得很正常,没什么毛病,但是现在回过味来,分明字字句句的都在给他的好堂嫂昭华郡主挖坑,还一副就怕坑不死她的样子! 可是为什么呢? 云姑娘为什么要总是针对着他的堂嫂不放呢? 心中乍然灵光一闪地顾承铭霍然抬头,眼睛陡然望向了自己的堂哥顾承锐。 看在自己二叔二婶的面子上,一直强忍着满腔怒火的顾承锐被自己的蠢堂弟这样一看,不由得挑了下眉头,“你这是什么表情?是在为二婶说的话感到不满吗?” 从顾承锐的语气里听出他这回是真的与他生气了的顾承铭脸上的表情有些黯淡,他努力撑着身体,脸上表情很是认真地说道:“不,大哥,你误会了,我对娘说的那些话没有任何意见,相反还挺感激她的,因为她让我想通了很多事情。” “想通了很多事情?”顾承锐下意识地重复。 其他人也不约而同露出一个倾听的表情。 “是啊,想通了很多事情,大哥,你知道我这一年多以来为什么总是针对着大嫂吗?除了为你抱不平以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云姑娘她一直在我耳边对我说大嫂她配不上你……以前我并不觉得这句话有问题,可是现在仔细想来,大嫂配不上你,那么谁又配得上你呢?云姑娘自己吗?” “什么?!”早就知道云葶兰对自家傻小子怀有不轨之心的陆拾遗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样,气急败坏地从座位上蹦了起来! 顾承锐连忙出言安抚她,一边安抚一边还警告顾承铭不许胡说。 “我根本就没有胡说,”顾承铭在大家恍然大悟又饱含同情的眼神中,很是委屈地叹着气继续说道:“我真的是太愚蠢了……亏我喜欢了她这么久……居然一直都没有觉察到她的真实想法……难怪在我们好不容易能够单独说上一两句话的时候,她嘴里问的说的永远都只有大哥你一个!” “听铭哥儿这样一说,云家丫头之所以会对拾娘动手的原因就找到了。”而顾秦氏脸上则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对妯娌顾陈氏说道:“二弟妹,看样子,你刚才并没有估准那位云姑娘的心啊,她哪里是为了嫁到我们家里来好夺拾娘手里的管家权而故意败坏她的名声?分明就是一门心思地想着要破坏锐哥儿他们小两口之间的夫妻感情啊!” 顾陈氏闻言冷笑一声,“我们家锐哥儿与拾娘情比金坚,又哪里是她那等不要脸的女人所能够轻易破坏得了的!” 像是想到了什么,顾陈氏又狠狠瞪了顾承铭一眼,“那样的女人,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她进我们家的门,如果你执意要把她娶回来的话,那么,就先从我这个做娘的尸体上跨过去吧!” 顾陈氏的这句话惊得顾承铭直接从木板上滚下来,扑通跪倒在了自己的母亲面前,“娘,您可千万别说这样的话来吓唬儿子,儿子已经知道错了,保证以后再不会跟那女人来往了!” 正所谓爱之深,恨之切,在想通了云葶兰对他的诸多利用行径后,顾承铭真的没办法再大度的佯装出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模样,继续给云葶兰当枪使。 知儿莫若母,一看儿子这表情,就知道他是真心悔改了的顾陈氏总算缓和了面色,朝着顾承锐和陆拾遗所在的方向努了努嘴吧,“既然知道错了,那就好好的去给你的大哥大嫂道个歉吧!你这段时间可把他们小俩口坑得不轻!这俗话说得好,宁毁十座庙,不毁一门亲!也就你大哥大嫂度量好,才不跟你这做弟弟的计较,否则,这事儿要发生在别人家里,指不定你连狗脑子都被人给打出来了!” 顾承铭被母亲顾陈氏训斥地服服帖帖的给顾承锐和陆拾遗道歉。 顾承锐虽然恼他拎不清,但是到底是自己疼了这么多年的弟弟,因此在温言责备了两句也就罢了。 至于陆拾遗,她天生就是一个凉薄的性子,顾承铭道歉也好,不道歉也罢,只要没当真犯到她手上来,于她而言都无关痛痒。 不过,为了与大家记忆里的昭华郡主相匹配,陆拾遗还是故意做出一副很是幸灾乐祸的表情上下打量了顾承铭片刻,才微抬下巴地对顾承铭道:“看在二婶和二叔的面子上,我和夫君这次就大发慈悲的饶过你这一回,倘若你下次还拎不清的护着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的话,那么,我也不要外祖母给我出什么气了,直接亲手拿了板子揍你一顿!反正长嫂如母嘛,我就算揍了你,也没有人敢说什么闲话!” 陆拾遗一边说,还一边威胁性十足地冲着顾承铭晃了晃拳头。 顾承铭被她这一举动弄得条件反射地脖颈一缩。 其他人见此情形,则忍俊不住地哈哈大笑出声,嘴里直说:“拾娘好样的!就该这样狠狠的收拾他一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像现在这样吃里扒外了!” 第128章 怄气析居的怨偶(8) 虽然顾承铭非常诚恳的向顾承锐和陆拾遗夫妇道了歉,但是赏罚公正的顾老国舅还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正式宣布——等到顾承铭伤好以后,就把他送到京郊的兵营里去锻炼个一年半载。 “祖父也是过来人,感情这种东西,从来就不是说断就能够断的,与其眼睁睁地看着你一再被云家的那个丫头耍得团团转,还不如一劳永逸的把你送到军营里去,反正咱们在那里也有亲戚,能够照应得到你。” 顾老国舅的语气里满满地都是不容辩驳的坚决。 “你也别怪祖父没有在事先通知你,这次你进了军营以后,除非你能够在里面有所成就,亦或者你的爹娘为你张罗了一门好亲事,否则我是不会点头同意放你出来的!” 对于顾老国舅的决定,大家都没有异议。 事实上,别说顾老国舅了,就是顾承铭自己,也对自己没有信心。 因为,他根本就没办法确定自己再见了云葶兰以后,还能不能稳住本心,不再被对方轻易蛊惑。 毕竟只有和,云葶兰打过交道的人,才知道,她长了一张怎样巧言令色的嘴巴。 有时候顾承铭甚至觉得,只要云葶兰愿意,她甚至都能够把一个死人给说活过来。 顾老国舅因为年龄的缘故已经不像从前那样爱管事了,但是,只要是他提出来的要求,不论是怎样的让人为难或者不敢苟同,顾世子等人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遵循。 因为敬老爱幼从来都是他们老顾家的传统, 而他们家的老人也确实值得他们尊重。 顾承铭在臀部的伤好了以后,就被顾承锐和陆拾遗夫妇带到宫里去给顾老太后请罪了。 顾老太后对自己娘家的晚辈还是十分看重的,在发现顾承铭确实是真心诚意在抱歉以后,她就借着顾承锐和陆拾遗给她留着的台阶,顺顺利利地走下来对顾承铭表示了原谅。 不过,她也没忘记好好的叮嘱顾承铭一番,让他以后千万不要再做这种让亲者痛仇者快的糊涂事,否则,她还会让人狠狠地打他板子。 顾承铭自是满口答应不迭。 顾承铭被送往军营锻炼以后,陆拾遗觉得承恩公府的空气都为之清新了不少。 更让她觉得愉快的是,云葶兰被顾老太后下令打成了一个猪头,虽然人没有毁容,但是以后的前程也因此败了个精光。 至少,京城里脑子正常一点的当家主母都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娶这样一个心机深沉的姑娘家进门了。 当然,这里面最悲催的还是曾经的大众情人闻人俊誉了。 自从他被大家当场抓到与两名花娘苟且,那两花娘的年纪比他亲娘的还要大以后,他在京城人心目中的地位就一落千丈。 不仅如此,那些在暗地里与他有些勾当的妇人们也偷偷疏远了他。 说到底,她们现在都已经儿孙满堂,委实不值当为了一点身体上的享受而毁了自己的一生。 少年时期被严苛古板的祖父逼迫的莫名染上了这一难以启齿癖好的闻人俊誉不敢找陆拾遗这个昭华郡主的麻烦,只能追着云葶兰宣泄自己的满腔怒火。 他长了一个聪明人的脑子,半点都不相信云葶兰嘴里的所谓意外…… 所幸,云葶兰的母亲因为被云葶兰的父亲酗酒家暴这么多年,虽然表面看着一切正常,实际上心灵早已经彻底扭曲。 在闻人俊誉威胁她若是不把女儿双手送到他手上任由他玩弄,他就立马与她切断一切联系,再也不与她来往以后,云葶兰被自己惊恐万状的亲生母亲迷昏了,偷偷送到了闻人俊誉等待已久的床上。 因为对云葶兰私下里做的那番小动物深恶痛绝的缘故,面对宛若待宰羔羊一样的云葶兰时候,闻人俊誉手下的动作没有半点怜惜…… 等到云葶兰从昏睡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失去了自己保存了十多年的贞洁,成为了一个还待字闺中的,连婚约都还没有与人订下的小妇人。 虽然云葶兰藏了满肚子的蝇营狗苟,尔虞我诈,但是在碰到这样的情形时,她还是手足无措的险些没有因此而崩溃掉! 在她的心里,就算她不能把自己交给心爱的人,但也不能……但也不能和母亲的姘头搅和在一起啊! 满心欲呕的云葶兰还没有想到该怎样报复闻人俊誉对她的羞辱,对方已经一脸冷笑地抢先一步开口了。 “第一,你是你娘亲自送到我手里,来想我赔罪的,第二,如果不是你先对我坑害于我,我也不会对你不利,第三,在和你做那事的时候我没有用羊肠小衣。” 闻人俊誉在说到第三点的时候,脸上明显带出了几分幸灾乐祸的笑容。 “如果你因为这样……”闻人俊誉的眼神慢悠悠地瞄到了云葶兰平坦地小腹上,“而怀了我的种,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承认的!” “你无耻!”云葶兰扑身一巴掌狠狠扇在了闻人俊誉那张俊美的让所有人目眩神迷的脸庞上。 “如果我这样做叫无耻的话,那么,背着自己父亲给自己母亲做老鸨拉皮条的你,又叫什么呢?”闻人俊誉慢条斯理地揩去了唇角的一丝血色,“你与我相识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应该知道我的癖好有多根深蒂固,也应该知道睡了你的我,有多委屈!” 闻人俊誉一边用力打开云葶兰猛然再次扇过来的手,一边满脸嘲讽地把这番话说完以后,才慢条斯理地开始站起身,一派大方坦然的穿衣服。 他的动作乍一看上去,带着一种让人着迷的韵律感,让观者无不为之沉醉。 心知自己根本就奈何不了对方的云葶兰僵硬着背脊,眼看着闻人俊誉大摇大摆的走出这间房以后,忍不住连滚带爬地从床上翻了下来…… 只要想到前不久闻人俊誉还和两个花娘以及她的母亲在这上面…… 她就说不出的恶心! 好在,云葶兰是个典型的利己主义者,在最初的彷徨和慌乱后,她很快就想明白了自己接下来的当务之急是要以最快的速度叫心腹去外面抓两剂避孕的汤药来。 认真说起来,这避孕的汤药还是闻人俊誉亲自给的方子呢。 云葶兰自以为她做的极为隐秘,却不知承恩公府的人早就在私下里盯了她很长时间了。 当云葶兰派遣心腹抓避孕药的消息传到承恩公府众女眷们的耳朵里时,大家震惊的一时间整个人都有些失语…… “……她、她怎么能做出这样可怕的事情?”顾秦氏震惊地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哆嗦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哪里是还待字闺中的大家小姐能够做得出来的。 “幸好铭哥儿没有把她娶到咱们家里来,要不然……我这个做娘的可真的要疯掉了……”顾陈氏也是一副后怕的表情,“不行,这事儿得赶紧写到家书里让铭哥儿那傻小子好好看看……免得他直到现在还把那女人当天仙一样的放在手掌心里捧着!” 顾秦氏也赞同顾陈氏的话,连忙让丫鬟准备文房四宝,看妯娌飞快地写起了家书。 顾陈氏边写边问顾秦氏要不要把这事儿给捅出去,“怎么着也得让她知道我们承恩公府不是好欺负的!” “就算要捅穿,我们也得挑个好时辰啊。”顾秦氏嘴角勾起一个有些冷冽的笑容。 “挑个好时辰?”顾陈氏满眼好奇地看着自己大嫂。 “比方说在她确诊有喜的时候。”顾秦氏慢悠悠地给自己的妯娌解惑。 她对那个预谋给自己儿子戴绿帽子的女人可是半点好感都没有,巴不得她就这么一脚踏空的跌进无底深渊里去。 “可是她已经让人去抓药方了不是吗?现在恐怕那药都已经喝到肚子里去了。”顾陈氏开始的时候高兴了一会儿,但是很快又垮下了一张脸。 “放心吧,她喝得根本就不是什么避孕的汤药,而是专门用来给小夫妻稳胎的安胎药!”顾秦氏在说到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忍不住多出了几分真切之色。 她可是巴不得那个算计她儿子和儿媳妇的女人赶紧倒霉呀! “这可真的是太好了!”顾陈氏闻言不由得大笑出声,一边笑还一边问顾秦氏是什么时候换的药,怎么她一点都不知道,还说顾秦氏真的太厉害了,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做出这样大快人心的事情出来。 “你可别夸我,”顾秦氏一脸失笑地对妯娌摇了摇头,“这幕后的大功臣可不是我,而是我特意找儿媳妇借来的那两个暗卫帮的忙。” 陆拾遗身边跟着暗卫的事情,原来在承恩公府是一个秘密,直到前几天,大家问起云府里的事情,陆拾遗才带着三分紧张和忐忑的把暗卫的存在告诉了大家。 而顾老国舅等人也再一次充分的感受到了陆拾遗在顾老太后心里的地位确实比他们原本所想象的还要重要得多。 在顾秦氏妯娌俩连起手来暗搓搓的算计着云葶兰,想要彻底把她踩进泥地里的时候,难得休沐的顾承锐已经神秘兮兮的带着她坐上了去往京城郊外的马车。 自从嫁过来以后,还是头一回见顾承锐这样与她卖关子的陆拾遗觉得十分的好奇,她一边看着窗外的景色唰唰从眼帘飞过,一边好奇不已的追问他到底要把她带到什么地方去。 顾承锐每次都笑而不语,不管陆拾遗怎么问都不肯松口。就陆拾遗半真半假地要做出一副生气的模样后,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到了。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幢看上去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五进院落。 在院子的门外有十数个看上去至多五六岁的孩子在嬉闹,他们的身后则亦步亦趋的跟着几个拄着拐杖,瞧着已然垂垂老矣的老人,在更远一些的地方,则坐着一些四肢不全的残障人士,他们正在做着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满足的笑容。 在顾承锐的小心搀扶下,陆拾遗满脸好奇地踩着脚踏下了马车。 眼尖的孩童们一眼就瞧到了两人,欢天喜地地迎了过来,边迎边嚷嚷着:“顾大人来了,顾大人看我们来了!” 心里已经有了些许猜测的陆拾遗故作惊奇地看了他们半晌,笑吟吟地去问正拿了一大包糖果往下发的顾承锐,“怎么他们都认得你是谁?” “因为他们现在就是靠我在养着啊。”顾承锐指了指院子前面的牌匾,示意陆拾遗去看。 “慈幼院?”陆拾遗一眼就认出了那熟悉的字迹,她环视着四周的一切,忍不住发自肺腑地感慨了一句,“难怪你平时做什么都俭省的不行,原来是要养这么一大家子啊!你可真的是太厉害了!不过,你以前怎么不带我到这里来呢?你要是早带我过来的话,我一定会好好的支持你,再也不大花大用了。” 陆拾遗是真的为顾承锐的所作所为感到动容,毕竟在这世上,不是谁都能够像顾承锐这样,年纪轻轻的就收留了这么多老无所依和幼无所养的鳏寡孤独废疾者,并且尽他所能的让他们能够过上幸福又安谧的生活的。 “其实我也没有你说的这么好,”顾承锐被陆拾遗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是前段时间才突然起的念头,从前的我,确实是一个非常吝啬的小气鬼,把金钱看得十分的重要!” “那是什么让你改变了呢?”陆拾遗好奇地问,一边问还一边蹲身给一个没有腿的清秀小姑娘捡起了她不小心掉到了地板上的绣蓬,然后换来对方一个充满感激和害羞的腼腆笑容和一声细若蚊呐的“谢谢夫人。” 其他人在看到陆拾遗的这一举动后,原本还对她带着几分敬畏和拘谨的面部神情也不由得因此而软化了不少。 “真要说起来,我应该算是突然醒悟的吧!”顾承锐自己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些不靠谱,因此,脸上还带着几分自嘲的笑意,“在某一天的早上,我从床榻上睁开眼睛,就莫名地生出了一个我自己都觉得十分荒诞的想法来,我想要积德行善,想要做很多很多的好事,我也说不清我怎么就突然起了这样的念头,但是我知道,当我每做一件好事后,我的心总是会涌现出一种无法形容的宽慰感……就好像……就好像欠债的人又还上了债主的一部分款项一样……” 顾承锐在陆拾遗温柔的注视中,很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头,又道:“拾娘,我有一个特别伟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天,能够把慈幼院开遍整个大宁朝的土地,让老有所依,让幼有所养,让废疾者也能够堂堂正正的挺起胸膛在这世上勇敢而幸福的生活下去……” “想要达到这个目的,”不知不觉已经牵着陆拾遗的手走到了一个僻静角落里的顾承锐在说到这儿的时候,语气因为忐忑而微微停顿。“必然要耗费许许多多的金钱……付出许许多多常人所无法想象的精力……拾娘,嫁给我……你注定要受很多很多的委屈……我……我真的很舍不——” “我很愿意去和你一起完成这个伟大的梦想!”陆拾遗快人快语地打断了顾承锐即将出口的话,半点矜持都没有的直接扑入了他的怀中,神情温柔而心疼地主动踮起脚去亲吻他的嘴唇,“你永远都不要为我而感到委屈,因为,我打从心底的高兴,我的夫君,远比我所以为的还要优秀,还要让我骄傲!” 曾经在娱乐圈只是个小透明的陆拾遗在没有拿到影后以前,最喜欢的一句电影台词就是:人没有梦想,那和咸鱼又有什么分别?! 正是因为不想成为一条咸鱼,她才努力在外表光鲜靓丽实则内里污浊不堪的娱乐圈里努力奋斗拼搏,才有了后来堪称奇迹一样的伟大成就。 很清楚顾承锐是因为什么而有了这样一个梦想的陆拾遗在眼睛酸涩满脸动容的同时,也打从心底地为自己的眼光感到骄傲! 别看她的爱人现在还是个连灵魂都脆弱的一掐就灭的小光点,可是,他为了她所付出的那份勇气和牺牲,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叩击着她的心灵,让她没法不去爱他,让她没法不去为他而做出更多更多的努力。 陆拾遗眼神专注地看着被她亲吻的面上染晕的顾承锐,轻轻地在心里呢喃:我的傻小子,你知道吗?你知道我有多庆幸自己能够在你彻底消散以前发现你的存在,并且小心翼翼地把你养到这么大吗?我的傻小子,你知道吗?你知道我有多庆幸在这条漫长又无趣的人生道路上,居然还有一个你,能够不离不弃的永世追随着我吗? 顾承锐被陆拾遗近乎火热的眼神看得小心肝一阵乱蹦,自从那次的意外以后,他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主要是不好意思——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和他的妻子亲热了,被她这样满含深情和水汽的眸子一看,他真的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咳咳!”他重重地咳嗽两声,喉结也因为这个动作而掩饰性地干咽了两下,“拾娘,这是在外面,你别这么盯着我看好不好?”他的声音里不自觉的已经带出了几分求饶的意味。 “为什么不能这样看你呢?我很喜欢这样看你呀。”陆拾遗明知故问地越发凑近顾承锐。 此刻满心快活的她,实在是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激荡情绪。 顾承锐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随后在陆拾遗近乎调侃的视线中,猛然又跨前一步,在她唇上用力吮咬了一口,“可问题是你这样看我的话……很容易惹得我狼性大发的!”他隐晦的暗示她,眼神火热而压抑。声音干哑而低沉。 陆拾遗被他这半遮半掩地模样逗得扑哧一乐,“狼性大发?什么狼?色狼吗?” “拾娘……”顾承锐这回说话的嗓音里是真的带着明晃晃地哀求了。他伸手把陆拾遗用力嵌入自己的怀中,让她感受自己的热情,“我知道我不该在路上对你卖关子惹你着急,我错了,我向你道歉还不成吗?你能不能宽宏大量的放我一马,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这样做了!” 知道自己再这么逼下去,恐怕真的会把对方给逼得彻底失去理智的陆拾遗闷笑一声,不再刻意用挑逗的眼神看他,而是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道:“你想在咱们大宁朝开遍慈幼院,这确实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也是一项无上的功德,不过,这事儿不能以你的名义更不能以我们承恩公府的名义来做,因为这是抢当今圣上的饭碗,所以,趁着现在天色还早,夫君,我们去一趟宫里,见一见我们那皇帝舅舅吧。” 有道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被陆拾遗一言点醒的顾承锐悚然一惊,连忙把头点成了小鸡啄米,“还是拾娘你考虑的周到,差点我就好心办错事了!” 如果因为自己的一时心血来潮,而害得宫里的顾老太后以及整个承恩公府都受到当今圣上的忌讳,恐怕他真的会后悔莫及的一心只想着以死谢罪了! 在陆拾遗的提议下,两人很快又坐上了马车,然后在大家依依不舍的相送下朝着紫禁城所在的方向狂奔而去。 由于两人身份特殊的缘故,他们才递上牌子不久,就得到了皇帝的召见。 皇帝身边的大内总管吴公公亲自出来迎接的他们。 面容与顾承锐足足有六七分相似的大宁皇帝一脸温和笑容地一边放下自己手中的奏折,一边示意两人走到他跟前来。 “你们这两个小家伙可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说吧,究竟是什么样的大事,居然弄得你们要这样灰头土脸的跑到朕的御书房里来。” 第129章 怄气析居的怨偶(9) 陆拾遗虽然早就从原主的记忆中获悉这个皇帝对原主和原主的丈夫十分不错,一直把他们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不过陆拾遗对此并不以为然,因为只要是人就都有虚荣心的老毛病,在与大人物接触的时候,即便人家一个无心的眼神或者动作,都能够脑补出一大堆对自己有利的幻想出来。更何况,是掌握着万千黎庶的堂堂一国之君。 不过,在看到庆阳帝望向他们的眼神时,陆拾遗才发现自己确实有点以偏概全了。 因为庆阳帝看他们的眼神和一个普通的宠溺孩子的慈父没什么分别。 这样的眼神和庆阳帝那酷似顾承锐的长相由不得陆拾遗心里不为之一咯噔。 不过她很快就说服了自己。 因为她家的傻小子这辈子长得既不像他的父亲顾世子,也不像他的母亲顾秦氏,而是像他的祖父顾老国舅,正巧,庆阳帝也应了民间的一句俗话,那就是外甥像舅! 他也和顾承锐一样,像极了顾老国舅。 是以,就算他们两人长得有五六分相似,也只能说顾家的基因太过强大,连皇家都都压过去了。 陆拾遗在心里默默的安慰自己,这辈子她只想舒舒坦坦的和她家的傻小子积累灵魂本源以及积攒功德,皇室的那滩浑水,她是半点都不愿意再搀和进去了。 陆拾遗和顾承锐在来到庆阳帝面前以后,毕恭毕敬地向他见礼。 庆阳帝乐呵呵地抬手,让他们赶紧起来,又把刚才的话问了一句,一副和蔼可亲,如沐春风的模样。 陆拾遗与顾承锐交换了一个眼神,一脸认真的把他们的想法说给他听。 庆阳帝在听完以后,对他们可谓是刮目相看。 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决定以京郊的慈幼院为试点,先让陆拾遗和顾承锐做个好例子出来给他和文武百官看,然后在尝试着于全国各地推行! 还很是感慨地说这是他的失职,他应该早想到民间还有很多人需要他这个皇帝的帮助的! “您贵人事忙,眼睛里看到的是咱们大宁朝的整片万里江山,会有所疏忽也很正常。”陆拾遗笑靥如花地恭维着庆阳帝,顾承锐也在旁边配合。夫妻俩你一言我一语的,把庆阳帝哄得眉开眼笑。 “现在看到你们小俩口感情这么好,朕就放心了。”庆阳帝眼神慈爱地来回看着两人,“自从给你们赐婚以后,朕可没少为你们的事儿伤脑筋,就怕朕一时看走了眼,牵错了红线!好在,你们现在也算是柳暗花明了,以后,可别再闹什么幺蛾子的让朕为你们烦心啊!你们要知道,朕可是有万千公务在身,很忙的。” 陆拾遗眉眼弯弯地亲自给庆阳帝倒了杯茶水,笑嘻嘻地道:“以前是我们不懂事,皇帝舅舅,你就原谅我们吧!” “要想朕原谅你们也行,”庆阳帝一脸微笑地轻叩紫檀木的金龙御案,“好好的给朕办事,最好做出能够让百官都为之夸赞的成果来,唯有这样,朕才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到底要不要原谅你们对朕的伤害。” “皇帝舅舅,您愿意给我们身上加担子是我们莫大的荣幸,可是你总不能又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吧!”陆拾遗一脸财迷样地当着庆阳帝和吴德英吴公公的面搓了搓自己的两根手指。 “拾娘!”顾承锐低喝了一声,脸上表情瞬间爆红的就差没在上面煎两个鸡蛋。 陆拾遗无辜地回望他,“你凶什么凶啊,难道我说错了吗?既然这事儿已经在皇帝舅舅面前过了明路,那么他当然要慷慨解囊的助我们行事啊,总不能让我们又出钱又出力吧!” 陆拾遗一边说一边又重新回过头去对庆阳帝说:“皇帝舅舅,我们要帮的可是您的子民,您可不能为了这事儿委屈您的外甥女呀!您知道我和夫君是因为什么而闹别扭吗?” “拾娘……”顾承锐忍无可忍地就要冲上来捂陆拾遗的嘴。 “就是因为在消费上的观念有点不对等!” 陆拾遗直接冲他做了个鬼脸,径自躲到了庆阳帝的背后,边躲还边噼里啪啦的继续说个不停。 “我从小就是在皇宫里,被你和太后娘娘给精心养大的,从来就没有吃过半点苦头,完全可以说是要什么有什么,可是呢!可是等我一嫁到承恩公府,我就是买串珍珠项链,还不是大珠呢,都跟割他的肉似的!就差没哎呦呦的叫唤了!” 不论怎么抓都没办法抓住像泥鳅一样灵活的妻子的顾承锐又羞又窘地险些没在庆阳帝似笑非笑地调侃眼神中,直接挖个洞把自己给埋进去! 陆拾遗还不肯放过他,还在滔滔不绝地和庆阳帝告状。 “亏得我还没找他要钱,用的还是皇帝舅舅您和太后娘娘还有我爹娘给我准备的嫁妆!可他呢,依然心疼的不行,说我奢靡浪费!我当时就气坏了!” 一向沉稳的吴德英吴大总管在听到这里的时候,也有些忍俊不禁地翘起了一边嘴角,晃了晃搭在胳膊弯里的拂尘。 “咳咳,承锐,你这样可不行啊,哪有做丈夫的这么小气,连一串珍珠项链都不舍得给自己妻子买的?”庆阳帝用力咳嗽了两声,才勉强忍住几乎要冲出喉腔的笑意,一本正经地板着脸训斥道。 顾承锐耷拉着一张脸,神情窘迫地不吭一声。 而陆拾遗也在这个时候话锋一转,“皇帝舅舅,您也别骂他,这事还真要说起来,也不能全怪他,为什么呢?因为呀,他自己身上的钱全部都投到慈幼院那个大窟窿里去了,为了能够更好的照顾那些人,他可是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 陆拾遗这回眼睛亮闪闪的就差没把顾承锐给夸到天上去。 “我以前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吝啬,才会满心满眼的瞧不起他,觉得他不够大气,尽在我的小姐妹面前丢我的脸,但是现在我才知道,我嫁了一个多么优秀的夫君,毕竟,这世上很难再找出像他这种年纪轻轻就如此悲天悯人的贵胄子弟了对不对?” 陆拾遗笑容可掬地看着庆阳帝,“所以啊,这样的人才,皇帝舅舅您可千万不能错过,要好好的珍惜才对呀!” “确实应该好好珍惜。”庆阳帝很是认真地点头,望向顾承锐的眼神也充满着欣赏的味道。 “既然这样,那你是不是应该表示一点什么呀!”陆拾遗笑眼弯弯地又戳了戳她那两根手指。 顾承锐又有一种想要挖个地洞把自己给埋进去的冲动了。 “朕也想好好表示一下,可是朕没钱呀。”庆阳帝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说。 陆拾遗瞪圆了眼睛,“没钱?这怎么可能?这世上谁都可能没钱,但您不能没钱呀!” “可问题是朕真的没钱呀,”庆阳帝叹着气在陆拾遗小两口面前哭穷。“这几年来,大宁各地天灾频繁,边关又总有人犯境,为了赈灾和军饷,别说是国库了,就是朕的私库都有些入不敷出了!拾娘,不是朕不愿意助你和承锐一臂之力,实在是朕也是有心无力啊!” 陆拾遗一脸饱受打击的看着庆阳帝说道:“皇帝舅舅,您确定您说的是真话,不是故意在骗我的吗?” “拾娘!”顾承锐简直要被自己没大没小的妻子给弄得直接把脑袋上的毛给揪秃了!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她知道她就差没明晃晃地指着当今圣上说他是个骗子了吗?! 此时此刻的顾承锐简直要崩溃的喊救命了!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他的妻子居然能够胡闹成这幅模样?! “朕真的没有骗你,你要不信的话,可以问问承锐,他现在就在户部任职,想必对这几年的大宁财政,也算是门清。”半点都没有把陆拾遗的这个举动当作冒犯的庆阳帝很享受陆拾遗这种在他面前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率真态度。 陆拾遗闻言,赶忙重新把星星眼望向自己的丈夫求证。 很努力的把这一场谈话重新拉回到正经频率上来的顾承锐想都没有想的点了点头道:“确实是这样,为了节省开支,皇上已经好几回下令户部缩减对皇室的供给了。” 陆拾遗低低地抽了一口气,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睛很是同情地看着庆阳帝道:“皇帝舅舅,为了大宁的百姓,您和外祖母可真的是受苦了。难怪,我前几天去外祖母宫里,都觉得她那里的糕点,不似往常那般美味可口了。” “这正是朕对母后最为感激的地方,不论朕做出怎样的决定,她老人家总是要坚持与朕共同进退!”庆阳帝在提起顾老太后的时候,面上满满的都是温柔之色。 他对自己的母后是打从心底的感激,毕竟,若不是她当年拼死相护,他也不可能在妖妃的手下活到今天,更遑论登上这万乘之尊的宝座。 “夫君,你说咱们现在可怎么办?”陆拾遗当着庆阳帝的面,一脸沮丧地看着顾承锐道:“皇帝舅舅他没钱,没钱自然也就办不了事!办不了事,你心心念念努力了这么久的梦想恐怕也要因为这样而彻底落空了。” 顾承锐在听了陆拾遗的话后,忍不住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明明在刚才的马车上,她已经想到了一个很好的点子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可是真到了皇上的面前,她又仿佛得了选择性的失魂症一样,彻底的遗忘了自己刚才的侃侃而谈,做足了一副彷徨无措的小女子模样。 知道她这是想要让他在皇上面前好好表现一番的顾承锐心中真的是说不出的触动和惭愧。 “其实也不算什么办法都没有。”顾承锐语气有些复杂地说。 庆阳帝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头,“既然这样,承锐你倒是说来听听,也让朕好好帮你估摸一下,到底可行不可行。” 而陆拾遗却在这个时候如同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蹦了起来。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她一脸愤慨不平地看着他道:“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厚脸皮的丈夫!居然惦记上了妻子的嫁妆!噢噢噢,”她一脸恍然大悟地拿手指着他,“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要娶我进门了!你早就知道我嫁妆丰厚所以才——” “拾娘!你别忘了!我们是赐婚!”虽然知道陆拾遗这样胡搅蛮缠是为了打消庆阳帝以为他们是在一唱一和的念头,但是顾承锐还是被陆拾遗这一番口没遮拦地话气得不轻。“而且,我就算再无耻,也不会打自己妻子嫁妆的主意!” “那你还能想出什么好辙出来?”陆拾遗直接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呢!你没瞧见皇帝舅舅这堂堂一国之君,都穷得就差没砸锅卖铁了吗?” “咳咳……咳咳咳……”穷得眼看就要砸锅卖铁的庆阳帝闻听此言,不得不攥拳凑到嘴边,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的用力咳嗽了两声,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啊,皇帝舅舅,我和夫君吵架吵习惯了,忘记这里是你的御书房了!”陆拾遗后知后觉地惊叫一声,连忙做出一副懊悔不迭地样子给庆阳帝道歉。 庆阳帝一派大度风范的摆了摆手,“没事,朕不介意,不过你们两个要吵架的话,朕觉得,还是回去关起门来吵比较好,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嘛。” 说来说去,他心里还是有些计较外甥女嘴里的那句话,他就算现在有些钱不趁手,但也没到砸锅卖铁的地步吧?! 顾承锐闻言连忙用力一把拽过陆拾遗,夫妻俩再次郑重其事的给庆阳帝道了歉以后,顾承锐才把他和陆拾遗在刚才马车上商量地解决办法说了出来。 “慈善捐款?!”这可真是个新鲜词。 顾承锐点了点头,在庆阳帝好奇的注视中,将他接下来想要做的事情,条理分明地说给了庆阳帝听。 等到庆阳帝听得入神,望向他的眼神也充满着欣赏和赞同之意以后,顾承锐才很是腼腆地再次对庆阳帝做了个长揖,言辞恳切地对庆阳帝说他到底年轻,想很多事情都只是凭着一腔热血和冲动,恐怕他想出来的这个方案还有着很多漏洞和不完善的地方,希望能够得到庆阳帝的指点和帮助。 陆拾遗也在旁边一个劲儿地给他帮腔,直把个庆阳帝恭维的天上有地下无的。 庆阳帝满脸笑容地在顾承锐和陆拾遗夫妻俩诚恳无比的态度下,堪称一针见血地对顾承锐做出了一番鞭辟入里的批评和指点。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庆阳帝的批评和指点对失了前几世记忆,处事手段还颇有几分生涩呆板的顾承锐而言,就如同拨云见雾一般,让他对自己接下来要走的路有了更为清醒的认知。 在庆阳帝面前大大方方将他们即将要做的事情过了明路以后,顾承锐和陆拾遗在庆阳帝的强烈要求下,与庆阳帝一起在御书房共进晚膳。 和皇帝一起吃饭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至少顾承锐就紧张地额头都忍不住有点冒汗。 反倒是他的妻子陆拾遗,就仿佛真的是一个再天真不过的傻白甜一样,不仅吃得欢快,对桌子上的菜肴也是毫不讳言的好一阵品头论足。 庆阳帝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好皇帝,尽管身为一国之君,万民之主,但是在吃食方面却一点都不挑剔,还非常的俭省,只有五菜一汤和几个正好应季的水果。 在给庆阳帝布菜的时候,吴德英还告诉陆拾遗和顾承锐二人,今天还是他们过来了,皇上才会多点一道雪参龙凤汤,平时这汤也就逢一十五的能够勉强供上个一两回。而且每次皇上都舍不得吃的一定要端到慈宁宫去和太后娘娘一起享用。 对于吴德英罕见的饶舌,庆阳帝表面佯作出一副生气的模样,呵斥了他两句,实际上心里却高兴得不行,这从他今天又多用了一小碗响水大米就瞧得出来。 享用了一顿还算丰盛美味的御膳以后,陆拾遗和顾承锐抓紧时间和庆阳帝作别,急匆匆去慈宁宫与听说他们进了宫,就一再派遣宫人过来召唤他们过去与她老婆子好生说一小会儿话的顾老太后告别了。 在他们离开后,只觉得整个御书房都静谧了下来的庆阳帝步履不知因何缘故,有些蹒跚地站起身,抬脚走到御书房门口,单手扶着朱红描金的门框,静静地注视着他们在夕阳下显得格外登对又耀眼无比的背影,很长时间都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 自从把顾承锐和陆拾遗小两口领进御书房,嘴角上的那抹愉悦弧度就一直没有放下去的吴德英吴大总管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收敛了自己脸上的笑容,悄无声息地将自己整个人都隐匿进了一处阴暗角落之中,然后,就这么默默地望着庆阳帝的背影,不着痕迹地轻叹了口气。 第130章 怄气析居的怨偶(10) 京城这地方说大很大,说小也很小。 顾承锐夫妇在京郊弄了个慈幼院收容了一大堆人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大家的耳朵里。 就在大家在心里嘀咕着,他们是不是闲得没事干的时候,就不约而同的收到了顾成锐夫妇派下人特意送到府里来的请柬。 而请柬上,居然明晃晃的写着要邀请他们去秦阁老这些年来精心照料维护的百花园做客。 在看到请柬上的地址时,大家险些没惊讶地用手去揉自己的眼睛,以确定自己眼睛里看到的是不是真实的。 “秦阁老对他的这位外孙,还真是喜欢的不行啊,为了配合他外孙两口子玩闹,居然连自己的心头宝也肯拿出来让他待客。” 已经从请柬上的详细说明里弄明白了顾承锐夫妻此次宴会目的的闻人俊誉语气里分明带着些许羡慕嫉妒恨的味道。 如果他的祖父能够有秦阁老对顾承锐一半好,他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更不会染上这样一个难以启齿的癖好。 “就算是冲着这百花园三个字,过去的人就肯定不少。”云葶兰声音里带出了几分阴郁和烦闷。 她虽然对顾承锐一见钟情,且暗恋多年,但是却一点都不喜欢顾承锐身后那强悍的吓人的背景。 因为那只会告诉她,他与她之间隔着一段多么宽广的距离,以及,她永远都别指望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幸运的走到他的身边去,走到他的心里去。 这段时间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总是控制不住自己脾气的云葶兰再次扫了一眼桌子上,那精致不失雅致的请柬,抬头问闻人俊誉道:“你打算去吗?” 闻人俊誉一边懒洋洋地穿着身上的衣服,一边冷笑着说:“我当然要去,如果我不去的话,别人恐怕会以为我怕了他们俩了。” 虽然那时在蕊园,很多事情的真相都没有彻底的撕掳开,但是闻人俊誉避过所有人的耳目,躲在在水榭里是为了什么,大家不用说,也都心知肚明。 “可是你过去的话,以昭华郡主的脾气,她很可能对你进行疯狂的报复,甚至直接把你杀了也不一定,你确定你还要为了赌一口气而去冒险吗?!” 云葶兰全然一副为闻人俊誉着想的口吻。 “葶兰,你虽然是一个女人,但是却还没有我一个男人懂女人的心。”闻人俊誉在和云葶兰滚了一段时间的床单以后,对她总算又恢复了曾经的和颜悦色。 闻人俊誉不得不承认,云葶兰这个女人虽然满肚子的尔虞我诈,阴狡恶毒,但是在某些时候还是放得很开的…… 偶尔拿她做做调剂,味道也能够称得上一句可口。 “不知闻人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云葶兰用一种类似于公事公办的语气询问道,浑然忘记了她浑圆滑腻的肩头上还留着闻人俊誉情动时留下的齿痕。 “女人,特别是成了亲的女人对于这样的风流韵事向来是避之唯恐不及的,相信我出现在百花园里的时候,最不愿意看到我的人就是昭华郡主!”闻人俊誉脸上满满的都是笃定之色。 不过他很快就被打肿了脸! 看到手拿着闻人府请柬出现在百花园里的闻人俊誉,陆拾遗环顾了一下周围,抓起一张小杌子就在众人们的惊呼声中冲过去了! 完全没料到陆拾遗居然会如此凶残的闻人俊誉被陆拾遗一杌凳砸了个满脸桃花开。 “天庭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明知道这是本郡主的地盘,你还敢跑到这里来丢人现眼!真以为本郡主会顾忌着闻人帝师的面子,不对你动手是吧!” 陆拾遗在其他人跌破下巴的震惊注视中,直接把总算回过味来,大叫着“误会,这是个误会”的闻人俊誉给砸了个抱头鼠窜,落荒而逃! 把闻人俊誉给砸走了以后,陆拾遗又恢复了热情洋溢地态度,继续招呼着每一个进来的客人。 只要消息灵通一点的人就都对蕊园里发生的事情有所了解,因此,大家对于昭华郡主反应如此激烈也没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再加上昭华郡主的性子本来就暴烈的很,如果她在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后,不给闻人俊誉一个教训,那才让人觉得奇怪呢。 不过,昭华郡主的行为让大家对她待会儿在看到云葶兰以后会做点什么,都十分的期待。 毕竟,昭华郡主是在蕊园里遇到的危险,除非脑子长在脚底板上的人,否则没有人会相信蕊园的那起事件会与云葶兰无关。 云葶兰因为容貌出色又很会打扮自己的缘故,在京城的权贵子弟中很受欢迎,再加上她嘴巴伶俐又有手腕,在京城的众多大家贵女中也颇为吃得快,大家都很喜欢与她在一起玩耍,因为她总是能够顾念到每一个人的心情,八面玲珑的让人如沐春风。 不过自从蕊园的事情发生以后,就再没有哪个头脑正常的大家贵女愿意与她来往了。 她们自认为没有她那样的能耐,也不想被她耍得团团转以后还心甘情愿的为她数钱。 贵女们的排斥让云葶兰心中很是焦躁,她的父亲本来就只是御史台一个芝麻大的小官儿,若不是看在她已逝曾祖父曾经入过阁拜过相的缘故,她别说是与这群贵女们亲亲密密的来往了,就是想要再像从前那样搭上一句话都可以说是难上加难。 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永远都不会在自己的身上反省错误和原因,被排斥在贵女圈外的云葶兰想都没想的就把这一切的错误归咎到了昭华郡主陆拾遗的身上。 她觉得,如果昭华郡主当时能够顺着她的安排,安安分分的和闻人俊誉睡一觉,在被她带人抓个正着,那么,她就不会落到现在这个让人神憎鬼厌的地步,更不会被闻人俊誉给凌辱了! 满心仇恨的她只一心记得自己的委屈和难过,却忘记了除了第一次的刻意暗算以外,后来的十多次,在闻人俊誉找上她的时候,她都是全程保持着清醒甚至是以一种破罐子破摔一样的姿态尽情的享受着的。 云葶兰娉娉婷婷地跟着云亭竹从马车里下来的时候,很多人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了她,一些人的脸上,更是明晃晃地流露出了几分幸灾乐祸的神色。 云亭竹被大家看得有些头皮发麻,皱着眉头扫了一眼旁边打扮的光鲜亮丽的妹妹道:“要不然你还是回去吧。” 他这次过来,是奉长辈之命,代表云家与承恩公府修复往日交情的,可不能莫名其妙的又被自己的妹妹给破坏了。 “回去?我为什么要回去?为善不分先后,我这可是给他们送钱来救济那些可怜人的,他们总不能因为一己私欲而罔顾那些正在贫困线上苦苦挣扎的人吧?” 云葶兰在进入百花园以后,眼睛几乎可以说是习惯性地开始到处寻找顾承锐的存在。等到找到以后,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就勾起了一抹温柔的弧度。 “顾公子做事向来公私分明,我相信他绝不是那等会任由自己妻子胡闹的人。” “我们这次过来,父亲可是下了死命令的,你可千万不要给我拖后腿,否则真要出了什么差错,父亲怪罪下来,可别怪我这个做哥哥的到时候见死不救!”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向来主意大的云亭竹见说服不了她,干脆皱着眉头撒手不管了。 云葶兰与云亭竹也不过是表面的和睦,自从她十三岁生辰那日,父亲酒醉归来,无缘无故抓起一根木棍朝着她身上猛抽猛打,她的母亲却只知道护着比她还大两岁的兄长蜷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以后,她就彻底的看清楚了他们的嘴脸。 从那时候起,她就发誓只靠自己,也只能靠自己。 不过云葶兰在云亭竹面前嘴硬得很,可是真与陆拾遗碰了下眼神的时候,她心里还是忍不住因为恐惧而轻微战栗了下。 她在暗地里倾慕顾承锐多年,自然对陆拾遗这个昭华郡主有着很深的了解。 对方可是一个五岁就知道下令打自己奶娘板子的人,云葶兰完全没办法想象对她充满仇恨与怒火的陆拾遗会用怎样可怕的招数来对待她。 心脏噗通噗通跳个不停的她勉强摆出一副镇定地模样,一脸惭愧地看着陆拾遗,楚楚可怜地叫了声:“拾娘姐姐。” 陆拾遗冷漠异常地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一眼,在吃瓜群众们的激动瞩目下,头也不回地将脸扭到了一边,彻底无视了云葶兰的存在。 昭华郡主的这一举动,可大大的超乎了大家的意料之外。 要知道在场的所有人都有志一同地觉得,昭华郡主在见到云葶兰这个表面白莲花实际上满肚子坏水的女人后,一定会像刚才揍闻人俊誉一样的直接雷霆出击,把对方也揍个满脸桃花开。 可是她却没有这样做,不止没有这样做,还变相的默许了云葶兰继续留在百花园里。 陆拾遗这不按牌理出牌的举动,把大家弄得整个人都有些糊涂了。 就是顾承锐也觉得有些奇怪,因为这完全不像是他妻子的作风。 陆拾遗瞧出了他眼睛里的疑惑,压低嗓音凑到他耳边,一脸嘚瑟地说道:“不是我不想揍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而是今天出门前,娘特意拉住我让我稍安勿躁,不要急着对那狐狸精下手,还说有的是好戏在后面等着我们瞧呢。” 顾承锐虽然有些惊讶于母亲顾秦氏居然会搀和到小辈们的恩怨中来,不过从这里也瞧出她这次定然是气狠了,要不然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出来,不过在自己妻子面前,该有的态度还是要表达出来的。 面对陆拾遗翘尾巴求羡慕的小眼神,顾承锐忍俊不禁地趁着无人注意他们的时候,要多亲热就有多亲热地轻捏了下她的面颊,“我的拾娘可真有福气,居然有这么多的长辈轮流要给你出气,真的是让我这个做夫君的羡慕得很呀!” “你知道就好!”陆拾遗笑靥如花地蹭了蹭顾承锐轻轻捏她脸颊的手。 夫妻俩旁若无人的亲昵互动,可谓是羡煞旁人。 因为怕被顾承锐发现的缘故,一直都在用眼角余光偷偷瞄着这边的云葶兰在把这一幕尽收眼底后,心口忍不住就酸酸涩涩的疼了起来。 明明你半年前还对你身边的这个女人不假辞色…… 怎么突然就换了这样一副模样? 还是说,男人真的是善变的吗? 善变的连我这个偷偷心悦了你这么多年的人,都快要认不出来了。 在云葶兰的五味杂陈中,顾承锐走上早已经准备好的前台,开始向在场的客人们解释起他邀请他们的初衷以及举办这次宴会的真正用意。 原本只是抱着交好承恩公府和做个冤大头的客人们随着顾承锐对慈幼院一些人的描述,脸上逐渐浮现了动容之色。 某些多愁善感的女眷们更是情不自禁地拿手绢擦起了自己的眼角。 等到顾承锐的讲话结束以后,大家更是二话不说的慷慨解囊,在知道他们的一顿点心就是一个贫穷之家一年甚至两年的口粮以后,他们实在是没办法做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无动于衷。 夫唱妇随的昭华郡主陆拾遗亲自把丈夫募集来的一笔笔款项记了下来,以后这些文字将化作功德碑,伫立在每一座慈幼院的门口,供后来人瞻仰和感谢。 云府因为怀抱着与承恩公府重新修好的念头——这段时间云家子弟在官场上可谓是被承恩公府的亲朋好友们打压的几近窒息——捐赠了很大一笔的财物,这里面还不包括云葶兰独自一人捐赠的。 云葶兰的表现让大家怀疑她是不是对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感到了忏悔,所以才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以作补偿,只有陆拾遗知道对方之所以会这样做,恐怕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身边的这位蓝颜祸水! 想到这里的时候,陆拾遗忍不住冲着顾承锐露出一个冷笑。 自从在堂弟顾承铭嘴里弄明白了云葶兰为什么要对他的妻子下手的顾承锐对云葶兰的观感可谓是降到了谷底,这段时间身为户部主事的他在户部更是没少伙同着一干同僚好友狠狠地刁难了云家人一把。 没办法,他是男人,就算是要给妻子出气,也只能找云家男人的麻烦,而不是和一个小女子过不去。 因为那在旁观者眼里即有失风度也极不可取。 被妻子用这样虎视眈眈的眼神一瞅,顾承锐几乎瞬间就意会到了她此刻的心里在想什么。 自从和妻子有了夫妻之实以后,就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怕她的顾承锐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举双手双脚投降,一脸可怜巴巴地凑近她道:“要不然,我让下人们把她的钱给退回去?” “你是脑子出问题了吧?”陆拾遗想都没想地就瞪了他一眼,“这样的不义之财多多益善才好呢!反正她也不是真心怜悯那些需要帮助的人,而是想要以此作为跳板,抢我的男人!” “就算她想抢也抢不走,因为我是你的,永远都只属于你。”顾承锐连忙摆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架势,毫不犹豫的说道。 脑子一热的把自己三分之二的积蓄都捐掉了的云葶兰唯一想要拥有的就是能够得到自己仰慕之人赞赏性的一个眼神,可是他在发现她为了他的慈善事业捐出了那样一大笔钱后,竟是连一个正眼都没有扫向她,更遑论是赞赏了…… 心里酸涩的厉害的云葶兰莫名的就生出了几分想要呕吐的冲动,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吐在这里的她捂住嘴,悄然在贴身丫鬟的搀扶下站起身,拼命压抑着那已经要冲到鼻腔的酸气,匆匆忙忙地就要离开这里。 谁知在走到百花园门口的时候,正巧也有一个穿着大红色裙衫的明艳少女和一个气势不凡的锦衣公子有说有笑地走进门来。 由于云葶兰低着头死死捂住唇的缘故,并没有注意到过来的两人,而那两人因为正在专注聊天的缘故,也没有注意到前面,因此,两方人马自然不可避免的撞成了一团。 一直都在苦苦忍耐着不让自己当场呕出来的云葶兰哪里禁受得起这样的撞击,哇的一声就张口吐在了少女的裙摆上。 百花园门口顿时响起了少女震耳欲聋、歇斯底里的惊叫声。 “啊啊啊啊啊!!!!!好恶心啊!!!!皇兄!!!!!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走路不长眼睛也就算了居然还吐到别人身上!!!!!!啊啊啊啊啊啊!!!!好恶心好恶心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小就没有受过什么委屈的红衣少女见此情形骤然红了眼睛,然后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当口,飞起一脚就狠狠地踢在了云葶兰近在咫尺的腰腹上! 正巧被踢中肚子的云葶兰先是下意识地发出一声低低地呜咽,随后就感觉到自己腿心处有一股热流毫无预兆的以一种势不可挡的速度汹涌而出,瞬间染红了她才让针线房做好,穿上还没有半天的水蓝色纱裙上。 第131章 怄气析居的怨偶(11) 已经说不清自己究竟附体重生了多少回的陆拾遗在看到云葶兰裙摆的血迹后,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排除了来红的可能,因为就算是再恐怖的来红,也不可能毫无征兆地涌出这么大一堆……就如同血崩一样。 知道这代表着什么的陆拾遗眼前一亮,她突然就想明白了出门前婆婆与二婶话语里那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叮嘱——什么都不用做,等着她自食恶果。 如今,她可算是明白这所谓的自食恶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不过…… 这云葶兰比她心里原先所想的还要大胆一些,居然敢未婚怀孕! 这可不是她从前呆过的那个只要身上有钱,意外怀孕也能够正大光明去医院里流了的世界! 而且,即使是那个物欲横流,推崇着及时行乐的世界,对于因为年纪轻轻就胡来打胎的人也颇多诟病,更别提这样的一个古代世界! 陆拾遗突然有些想要同情云葶兰了。 不过想到对方在蕊园的所作所为,陆拾遗眼睛都没眨一下的,直接把自己那点可怜巴巴的同情心尽数喂了狗。 与其同情一个想方设法置她于死地还要抢她男人的神经病,还不如彻底地扯下她身上的最后一块遮羞布,让她无处容身。 她陆拾遗天生凉薄,最喜欢的就是对自己的仇人落井下石! 心念一动的陆拾遗拉扯着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的丈夫,在大家的惊呼声中,一派关切地凑上前看着在地上抱着肚子低低呜咽的云葶兰道:“这情形瞧着有些不好呀,夫君,你赶紧去叫人喊个大夫来给云姑娘瞧瞧。” “对对对,拾娘你说得对,确实得赶紧请个大夫过来瞧瞧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也太吓人了了!”容貌明艳动人的红衣女子也被云葶兰的模样吓了一跳,“本宫不过是踢了她一脚,她居然就……就变成了这样……” “我这就让人去把大夫请过来。”顾承锐看着因为失血过多而脸色灰败如纸的云葶兰赞同地对陆拾遗点了点头,让站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厮赶紧去叫人。 幸好他为了以防万一,特意请了个大夫坐镇百花园,以预防突发状况,否则就眼下这情形,还真有些让人抓瞎。 眼见着顾承锐派人去请大夫的陆拾遗也不着痕迹地用手碰了碰自己的耳垂,以此暗示一直在她身边保护着她的女暗卫也跟着一起过去,她要那个即将出现的大夫对自己诊断出来的结果实话实说。 云葶兰虽然肚子疼得死去活来,但顾承锐对小厮的吩咐依然被她听到了耳朵里。 几乎是下意识地把这当做是对她的关心的云葶兰,勉强支撑着自己就要坐起来,尽量让自己不显得那么狼狈的和顾承锐好生道个谢,可是她刚一动,她就发现自己的裙子里好像有什么肉呼呼的一团掉出来了。 这种感触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却让她浑身的汗毛都忍不住倒竖了起来。 云葶兰并不是那种对男女之间的事情一无所知的蠢货,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身上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六神无主的厉害,又拼命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 应该不可能…… 不,是绝对不可能…… 我……我可是每次都喝过药的…… 而且那药也不是我一个人在喝…… 没道理母亲喝了好几年都没事,到我这里药效就失灵了…… 云葶兰一边自我安慰,一边尽量保持大脑冷静地在心里默算她上个月来红的日子。 她欣慰的发现,她这个日子来红是完全正常的,合乎条理的。 她完全不需要为此而忧虑。 不过……想到待会儿出现的大夫很可能把有关女儿家的如此私密之事,告诉她倾慕已久的男人……她的心就忍不住的有些酸胀又有些甜蜜。 她好歹是他邀请来的客人……还为他的慈善事业捐了那么大一笔钱财……想必……他会对她嘘寒问暖,并且表示歉意的吧……毕竟,如果不是他的邀请,她今天也不会出门,更不会出这样一个大丑…… 云葶兰默默地在心里想着,耳朵尖都忍不住因为害羞与欢喜而稍微红了那么一点点。 有和自己的母亲一起过来的贵女在看到陆拾遗让顾承锐请大夫的那一幕后,忍不住语带佩服地说道:“昭华郡主可真好心,云葶兰那样对她,她还惦记着给云葶兰请大夫,救她的小命。” 做母亲的却不会像女儿一样,只看表面。 同样从云葶兰的裙摆上猜到了她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会流了这么多血的贵妇人轻轻摇头,伸手点了下女儿的额头,“凡事不能看表面,昭华郡主也不是因为什么好心才给云家姑娘请的大夫,不过她会被昭华郡主逮着这么大一个把柄,也怨不得其他人……说到底,还是她自己咎由自取。” 一心觉得陆拾遗心地善良的贵女被自己母亲这充满感触的话给弄得晕头转向,还没等她问清楚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一个胡子白花花的老大夫已经提着药箱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朝着这边疾走了过来。 因为妹妹不和他商量就擅自捐了这么大一笔钱而满心恼怒的云亭竹在这一刻也绷着脸来到了自己的妹妹身边,想要弄清楚,她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被……皇后娘娘嫡出的昭龄公主轻轻踹上一脚,就出了这么多的血…… 不过他很快就为自己的这一举动感到后悔。 因为接到了陆拾遗授意的老大夫在给云葶兰诊脉以后,很快就说出了一个对他而言堪称晴天霹雳一样的结果。 虽然老大夫把话说得极为委婉隐晦,但是只要有脑子的人就都能够听出老大夫话语里那充满着尴尬的暗示,别说是一个还没有定亲成婚的未婚女子,就是一个已经嫁为人妻的妇人,也禁受不起一个因为房事过度而小月的名头啊! “……夫人年纪还小,只要好生调养很快就会好起来的。”老大夫仿佛没有瞧见云葶兰头上的姑娘发式一般,一边写方子一边睁着眼睛说瞎话。 从老大夫委婉地指出她目前的情形并不是她以为的天葵而是小月以后,云葶兰就整个人都木得仿佛彻底丧失了思考能力。 怎么可能是小月?! 她明明每次和闻人俊誉那个王八蛋在一起的时候都喝过药的啊! 那么苦那么涩的药汁……她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怎么可能?! 越想越觉得这个老大夫很可能是昭华郡主故意派来羞辱她的云葶兰两眼血红地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朝着陆拾遗猛扑了过去! “我和你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你要这样来陷害我?!” 她语声凄厉,一张秀美的脸上更是满满的都是绝望和愤懑之色。 云葶兰的反应让大家忍不住在心里怀疑昭华郡主是不是真的如她所说的那样,为了报蕊园的一箭之仇而特意找了一个老大夫来污蔑她!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他们对昭华郡主的看法也要出现一些转变了。 就在大家满心唏嘘昭华郡主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的时候,一位眼尖的贵女突然指着因为云葶兰奋力扑向陆拾遗而显露出来的那块血泊,惊呼出声,“那是什么东西?!” 大家闻言,下意识定睛望去,就瞧见在那血泊之中,一块拳头大小的肉团正以一种极为瘆人的姿态蜷缩在地面上,隐约已经能够瞧见人形的模样。 已经扑到陆拾遗面前作势欲掐,又被顾承锐眼疾手快一脚踹回了血泊里的云葶兰正正巧地摸到了那一块拳头大小的人形肉团,她忍不住惨叫一声,再也承受不住这剧烈刺激的晕厥了过去! 这一回,再也没有人用异样的眼神看着陆拾遗了。 几乎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胡乱攀咬昭华郡主却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云葶兰身上。 他们看向她的眼神充满着鄙夷和不屑的味道。 显然,在他们的心里已经认可了老大夫关于她房事过度才会导致被人轻踢一脚就小月的诊断。 身为兄长的云亭竹强忍住满心的羞愤与恼怒,把地上晕厥过去的云葶兰如同拖死狗一样的拖到两个小厮抬过来的木板上,强作风度的与顾承锐夫妇就自己妹妹的失礼和他们云家的诸多打扰而道歉以及告辞,临别前,他没忘记再三强调,一定会尽快把他们承诺好到的钱物送到承恩公府去,还请承恩公府不吝收下。 早就经过妻子一番耳提面命教导的顾承锐自然不会和钱财过不去,虽然他脸上的表情依然难看,但还是点头表示他会派人接收云家所捐赠的那一批财物。 毕竟,云家人的人品虽然不怎么样,但是那一批财物却能够救下很多人的性命。 很高兴顾承锐还愿意收下他们捐赠财物的云亭竹再也没脸再在这里待下去,在与顾承锐敲定好时间以后,就匆匆地抬着自己的妹妹上了回府的马车。 至于朱芯兰与顾承锐一前一后踢在他妹妹身上的那一脚,他更是连提都没提。 云氏兄妹离开以后,皇后嫡出的昭龄公主朱芯兰这才满脸厌恶之色地嚷嚷出声,“本宫就说嘛,本宫根本就没有用很大的力气,怎么可能把她踢成这副样子!” 随后,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把拽住她身边的锦衣青年,语气充满恼恨地继续道:“皇兄,要是这事传到母后的耳朵里,她肯定不会轻易饶了本宫!到时候你可一定要给本宫做主,好好的给母后解释一下啊!” 锦衣男子一脸温和笑意地摸了摸自己皇妹的头,让她放心,还说到时候一定为她解释清楚,决不让母后因此而误会她。 对锦衣男子的能力充满信心的朱芯兰闻言不由得眉开眼笑。 她一边说着“只要想到她名字里也有个兰字本宫就说不出恶心”的话,一边一脸傲慢的走到陆拾遗面前,微微抬起弧线十分漂亮的精致下巴道:“听说你这里在弄什么帮助穷苦人的捐款宴会,本宫身为一国公主,也想要为那些人做点什么,不知道……昭华郡主欢不欢迎?!” 面对昭龄公主近乎挑衅的话语,陆拾遗一面在脑子里翻阅原主有关于她和昭龄公主之间的记忆,一面言笑晏晏地说道:“当然欢迎啊,昭龄公主愿意给我们这微不足道的小活动添砖加瓦,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不欢迎呢。” 从小到大就和昭华郡主陆拾遗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昭龄公主朱芯兰在陆拾遗破天荒对她说软话后,不但没有感到高兴,相反还犹如见了鬼一样地蹬蹬瞪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 “昭华,你是脑子出问题了,居然用这样的语气和本宫说话?” 在朱芯兰看来,以陆拾遗那眼睛里掺不得半点沙子的火爆脾气和她在顾老太后那里的受宠地位,根本就不可能也没必要向她服软。 因为她虽然是正宫皇后所出,但是整个后宫谁不知道她母后早就想皇子想疯了,根本就不待见她这唯一的亲生女儿。 于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这个嫡出公主在宫里的地位甚至都比不过陆拾遗这个备受顾老太后宠爱的昭华郡主。 “只要愿意献上一份爱心的人,就都是我们夫妻俩的朋友,”陆拾遗笑靥如花地看着朱芯兰道:“而且,我知道你出宫一趟也不容易,能够在第一时间想到来我这里,想必也是真心实意的要帮慈幼院里的人一把,既然这样,我对你的态度好一点,又有什么不对呢?” 朱芯兰继续拿那种像是见了鬼一样的眼神看着陆拾遗。 她和陆拾遗可谓是生死仇敌,这么多年,就没有哪一天和平共处过,她可不信陆拾遗会愿意放下过往的诸多恩怨,真的与她重修旧好! 因此,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她所不知道的阴谋! 绝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度陆拾遗的朱芯兰再次扯了扯她同父异母的兄长,“皇兄,我们把东西捐了就走吧,这昭华肯定哪里出毛病了,为了不被她连累,我们还是早走早好!” 反正她过来参加这劳什子的捐赠宴会,也是为了做给她父皇和母后看的,希望他们能够感受到她的善心肠,对她多喜欢一些。 锦衣皇子这次是专门奉命过来保护朱芯兰的,既然她要走,他自然也不好逗留,在与顾承锐和陆拾遗寒暄了几句话以后,他就风度翩翩的与朱芯兰一起告辞离开了。 从始至终,锦衣皇子都很注意避嫌,不仅没有与在场的朝臣和诰命们有过多的来往,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们。 他却不知,他这样的行为看着陆拾遗眼里处处都是过犹不及的破绽和漏洞。 不过对方不管对方是个伪君子也好,真小人也罢,都和他们没有关系,很快就把这对兄妹抛在脑后的陆拾遗继续和顾承锐配合默契的重新开始了被云葶兰打断的捐赠仪式。 不得不承认,云葶兰当众小月事件与昭龄公主朱芯兰和她皇兄的到来,让大家本就踊跃的捐赠热情又上了一个台阶。 既不想捐得比云葶兰那个女人还少又不能超过皇子和公主的大家很快就热情洋溢地挥舞着自己手里的捐赠条把顾承锐夫妻围了个满满当当。 就好像他们即将捐出的不是一大笔财物,而是一张普普通通的白纸一样。 等到这次宴会圆满结束以后,经过一番粗略的清点,顾承锐惊喜的发现这批捐赠财物如果运用得好的话,那么就是再开五十间慈幼院也绰绰有余。 这对本来就入不敷出又拥挤不堪的慈幼院而言,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夫君,我觉得你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想着要开多少家慈幼院,而是要好好考虑该怎样安排那些人将来的生活,你总不能一辈子靠大家的捐赠养活他们不是吗?”陆拾遗提醒她满心欢喜的就差没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丈夫。 顾承锐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然后又用征询地口吻对陆拾遗道:“这批捐赠财物我决定先不动用,而是把它们登记造册,给皇上过目以后再说其他,免得将来有人再拿这事儿锱铢必较的与我们扯皮!” 陆拾遗一听顾承锐这话,就知道他是不希望今日大家对他的这份信任,变作将来某一天哪个有心人用来攻击承恩公府的工具。 “还是夫君考虑的周到,”陆拾遗眼睛亮闪闪地竖起大拇指夸顾承锐,“既然这样,要不,我们现在就去一趟宫里吧,也好彰显一把咱们对皇上的这一腔赤胆忠心!” 顾承锐一脸忍俊不禁地被妻子古灵精怪的模样给逗笑了。 第132章 怄气析居的怨偶(12) 陆拾遗虽然早就发现庆阳帝对他们有着一种堪比慈父一样的好感和耐心。 可是当庆阳帝在百忙之中,还抽出时间来为他们的小打小闹而殚精竭虑时,由不得陆拾遗不得不在震撼的同时也感到心惊。 因为这已经不是一个皇帝对自己舅舅家的外甥应该有的态度了。 如果不是知道庆阳帝一共有十多个皇子,陆拾遗几乎会怀疑她家傻小子是不是当真与庆阳帝有着什么她所不知道的牵扯和瓜葛。 再次从皇宫里满载而归的陆拾遗实在是放不下心里那点时不时蹿上来的小疑团,若有所思地问起了顾承锐一些他小时候的事情。 顾承锐对于自己的妻子没有半点怀疑的,她问他就答。 陆拾遗把他说过的话来来回回的在心里琢磨了好几遍,却发现半点破绽也无。 难道真的是她多想了? 陆拾遗皱了皱眉头,决定先把这个问题放到一边。 毕竟船到桥头自然直,不管什么样的秘密,都有大白于天下的那一天。 从宫里出来以后,他们并没有直接回承恩公府,而是去了外祖父秦阁老家。 这时候的秦阁老早已经在家里等候多时了。 已经告老致仕多年的秦阁老对顾承锐这个外孙是打从心底的疼爱。 见他们小两口总算过来了的他在听了他们为什么没有在第一时间来他这个外祖父府上的原因以后,不仅没有为他们的怠慢感到生气,还对他们的行为表示了高度的赞扬。 “你们做的很对,这是真正的聪明人才做得出来的事情。要知道,别人就算想依样画葫芦的学着你们这样向圣上靠拢,都没有资格呢!你们可要好生珍惜圣上对你们的这份荣宠,千万不要让他对你们感到失望!” 秦阁老一边说,一边还朝着皇宫所在的方向,郑重其事地拱手行了一礼。 以示对当今的尊崇和敬畏。 陆拾遗和顾承锐在秦阁老那里一直待到了月上柳梢头才回得承恩公府。 幸好,大宁并不像其他朝代一样实施宵禁,否则他们就只能在秦阁老府上休息一晚再离开了。 由于回到承恩公府已经很晚了的缘故,陆拾遗和顾承锐并没有想到家里人还在等他们。 因此一下马车,心情一直就处在极度亢奋和喜悦重的顾承锐一把就将陆拾遗打横抱起来往两人现在住的院子里飞奔。 真要是论起脸皮厚度来,陆拾遗可比顾承锐这个穿一世忘一世的傻小子厚多了。 在猝不及防被顾承锐一把抱起后,陆拾遗除了刚开始的时候惊叫了一声,很快就安之若素地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还恶作剧般的用小手指挠捏他敏感的耳垂。 顾承锐被她挠得满肚子的火星子乱窜,可是还没等他把怀里的这个大宝贝扛进房间里一口一口的吃下肚,他们已经被一脸热情的长辈堵了个正着。 和秦阁老一样,一直在等他们好消息的长辈们也没想到会撞见这一幕,一时间院子里的气氛还真的有点说不出的窘迫和尴尬。 一点都不愿意在长辈们面前出乖露丑的顾承锐不动声色地把陆拾遗往下抱了抱,挡住了某个不可言说之地后,才尽量用一种还算是平稳地语气对大家说道:“今天在外面忙忙碌碌了一天,身上的衣服都有些脏了,有什么话,等我们更衣以后再来说行吗?” 顾承锐的一句更衣也不知道触及到了大家心里的哪个点,顾家的男人们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扫了顾承锐的某个被陆拾遗裙子挡住的不可言说之地一眼,顾家的女人们则纷纷红着脸把手摇晃成了蒲扇状,一叠声地催促着他们要换衣服就赶紧去换,别再待在这里瞎磨蹭了云云。 被大家看得眼皮直跳的顾承锐故作镇定地和大家道别,随后就以一个近乎石化一样的僵硬姿态,抱着陆拾遗在长辈们的目送下,一言难尽地回到了两人的寝卧里。 等到彻底脱离了大家的视线,顾承锐直接抱着陆拾遗扑倒在床榻上,把脸埋入了她香喷喷的颈窝里,一脸沮丧地说道:“幸好我反应得快,要不然我们今天就丢大人了!” 陆拾遗无辜地拿膝盖蹭了蹭他,笑靥如花地纠正道:“错,丢大人的只有你一个,而且,你还应该好好感谢我一下,因为如果不是我的话,你只会更丢脸。” 顾承锐被她蹭得本来因为长辈的突然一吓而有些蔫搭搭的情潮又有了星火燎原的迹象。 他重重地咳嗽一声,“夫妻之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丢脸和你丢脸又有什么分别?而且如果不是你长得太过迷人,让我沉醉在你的美好中神魂颠倒,我又怎么会在祖父他们面前丢脸呢。” 他一边说一边不停地在她脸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充满了撒娇与讨好意味的啄吻。 陆拾遗被顾承锐亲得眉开眼笑,“嗯嗯,看在你这么卖力讨好我的份上,那么,我就勉为其难地出手帮你一把,让你能够早一点出去见人吧。” 顾承锐如释重负地又吻了吻她的嘴唇,两人在床榻上厮磨了好一阵子,才换了身衣物,重新回到了等待已久的家人中间。 为了顾及他们两个的面子,大家提都没有提刚才发生的事情,只是一个劲儿的询问宴会举办的成不成功,有没有人给他们捐赠财物,又说就算没人捐赠也没关系,他们承恩公府有的是钱,很乐意为他们补上之类的话。 长辈们无条件的支持让顾承锐和陆拾遗心里真的是说不出的温暖,他们连忙婉拒了大家的好意,又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的说给大家听。 当顾秦氏妯娌俩听说云葶兰居然被昭龄公主一脚给踢小月了以后,脸上的遗憾之色简直没办法用语言来形容。 “亏得我们为了给她保胎,连拾娘身边的暗卫都借过来帮忙了,”顾秦氏摇了摇头,“没想到她居然这么的不争气。不过流了也好,那孩子就算活下来,也是个悲剧。” 在讨论了一番云葶兰的自作自受以后,一家人又把话题转移到了当朝三皇子朱正岳与四公主朱芯兰的身上。 “昭龄公主行事虽然有些霸道任性,不过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也就嘴皮子坏了点,但是本性还是不错的,可是三皇子那个人……你们能不接触就别接触,”顾老国舅作为一根名利场上的老油条,哪怕他因为皇亲国戚的身份,一辈子都没有进过官场,但是对于一些小道消息他可是比谁都要门儿清。“那是一个为了自己前程,连生自己的母妃都能够活活看着她病死的狠角色!” 虽然陆拾遗的直觉早就告诉她今日见到的那个三皇子未必是个好东西,但是顾老国舅说出来的这段隐秘还是让她忍不住挑了下眉头。 顾承锐也是一脸惊讶的表情。他和三皇子虽然只是点头之交,但是还真没有瞧出他居然是一个那样不择手段的人。 “这件事在老牌勋贵们中间并不是秘密,”顾世子见儿子和儿媳妇听得一愣一愣的,也在旁边帮腔,“十多年前,将将才满七岁的三皇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皇后娘娘想要挑选一个没有母妃的儿子养在膝下以作聊慰,居然生生用言语逼死了自己的母亲,成功夺得了那样一个名额,被皇后娘娘养在了坤宁宫。” “他怎么能这样做?那可是他的亲生母亲!”顾承锐倒抽了一口凉气。 从小生活在一个和睦大家庭里的他完全没办法理解三皇子那种为了权利不择手段的可怕行径。 而陆拾遗更关注的却是,“这事既然连咱们这样的勋贵之家都知道了,那么想必皇后娘娘自己也清楚三皇子为了得到她的青眼做了怎样可怕的事情吧?” “她当然知道,”顾老国舅用肯定地语气说道:“这也是大家最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她明明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养的是一条咬人一口入骨三分的毒蛇,为什么还要不管不顾地把他接到坤宁宫,去当做自己的亲生皇子一样看待呢!” 顾老国舅语气一顿,“据我所知,她可不是在刻意做戏给外人看,坤宁宫里的宫人也不止一次的说皇后娘娘对三皇子比对自己亲生的昭龄公主还要好上三分!” “这里面肯定有着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隐情。”顾世子眉头紧锁地说道。 其他人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管他什么隐情不隐情的,”顾老国舅是个豁达的性子,想不通的事情他从来就不会钻牛角尖,自己折磨自己。“不管皇后娘娘是因为什么缘故,才会如此的疼爱三皇子,都与咱们无关!你们只需要知道以后离他远一点,千万别被他卖了还给他数钱就行。” 家里的晚辈们自然一个又一个的摆正了脸色,表示恭听慈训。 顾家的人都很知足常乐,绝不会为了那点虚无缥缈的从龙之功就把自己整个家族都给搭进去。 再说了,他们现在已经是大宁影响力最高的外戚了,再汲汲营营地凑到皇子身边去献媚,那和老寿星上吊有什么区别? 因此,即便顾老国舅不提醒,他们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还会很努力地避开所有皇子的拉拢,继续做一个合格又安全的保皇党。 在他们看来,这才是一个家族的长久和兴盛之道。 一家人亲亲热热地开了个小会以后,就纷纷起身回自己的院子里去休息了。 大概是为打扰到了他们而有些不好意思的缘故,家里人在从顾承锐小两口身边走过的时候,不约而同地用一种自以为隐晦的语气,暗示他们说:只要他们愿意,完全可以睡到明天日上三竿去!还说,就是不起来吃午饭也没有关系,可以让丫鬟们直接给他们送进去。 早就想孙子想得两只眼睛冒星星的顾秦氏更是就差没殷切地直接动手推着儿子和儿媳妇小两口往他们院子里走了。 顾承锐一边满头黑线的应付着这些为老不尊的长辈,一边嘴角抽搐地带着笑得满脸幸灾乐祸的妻子重新回到寝卧。 为了表示他现在正处于生气阶段,一到寝卧里,他就松了陆拾遗的手,板着一张脸坐到屋子里的桌子前,面无表情地瞪着给他拆台的妻子道:“看到我出丑,你就这么高兴吗?” “对啊,高兴的不得了呢。”陆拾遗想都没想得弯着眼睛答。 “你再这样,我可就要生气了啊!”顾承锐脸上的表情忍不住又黑了几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有时候他总觉得他妻子最大的爱好就是把他当小弟弟一样的逗着玩儿! 就好像这很有趣似的! 可是他明明比她要大好几岁! 好几岁! 顾承锐在心里愤愤不平的强调着。 “生气?生什么气呢?”陆拾遗慢悠悠地走到床柱旁,在顾承锐几乎要从锦墩上蹦起来的错愕视线中,要多妩媚就有多妩媚地解起了身上的衣裙。 她故意解得很慢,任由衣物凌乱地以一个欲遮不遮的态势挂在自己的玲珑有致的身体上。 顾承锐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两下,眼珠子也隐隐有了发红的迹象。 唇角忍不住微微上翘的陆拾遗又慢悠悠地拉了下衣裳,欲诉还休般的露出了一小截雪白滑腻的肩头,和肩头顾承锐才留下没多久还没有彻底消褪的吻痕。 脸上闪过几分纠结挣扎之色的顾承锐突然像狼一样的嗷呜一声,猛地朝着陆拾遗扑将过去了。 被他扑了个钗横鬓斜的陆拾遗仰躺在床榻上,媚眼如丝地挑起他的下颔,忍俊不禁地继续逗他,“不是要和我生气吗?既然这样,你现在还凑过来干嘛?” “凑过来吃你!”手脚并用的在陆拾遗身上忙碌的顾承锐头也不抬地说:“至于生气……” 他语气有些发窘又有些破罐子破摔地一口咬在陆拾遗的肩头道:“我放到明天再生也一样!” “哈哈哈哈哈……”要不是四肢都被顾承锐死死压住的缘故,陆拾遗觉得她一定会笑得直接从床榻上滚到床底下去。 夫妻俩个又笑又闹地折腾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如同连体婴一样的缠着彼此进入了梦乡。 许是为了刻意在长辈们面前树立一个好形象的缘故,即便昨晚他们闹到了天将破晓,顾承锐还是顽强无比地从被窝里爬了出来,还不顾陆拾遗的反对,也把她从被窝里给扒拉了出来。 陆拾遗拽着他的耳朵,大发雷霆地问他这么一大早把她吵醒干什么,没看见她还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吗? 顾承锐故意板着个脸问她,“难道你这么快就忘记我昨天说要生你的气了?” “没忘啊,可是难道你所说的生气就是把被你折腾的半死不活的我从被窝里揪出来报仇吗?你这是人干得出来的事吗?”陆拾遗觉得自己的手指已经蠢蠢欲动了! 看样子她这段时间对他太好,让他忘记了她的捏耳神功有多厉害了! 就在陆拾遗磨指霍霍地准备直接在顾承锐的耳朵上来一下的时候,对方却仿佛本能地感觉到危机一般,猛地重新把她扑倒在床榻上,又是一通热情洋溢的亲吻,直到把陆拾遗亲得转怒为喜以后,他才用可怜巴巴地眼神看着陆拾遗说道:“拾娘,慈幼院的大家现在肯定在翘首以盼的等着我们呢,就算是为了他们我们也不能再赖在床榻上消磨光阴啊!” 陆拾遗尽管知道顾承锐之所以坚持这么一大早起床是为了不在家人长辈们丢脸,但是已经被他亲醒过来的她还是觉得原谅他这一回,不过为了惩罚他这么一大早就把她弄醒,陆拾遗干脆做了一回未满月的婴儿,别说是穿衣打扮了,就是刷牙洗脸都让顾承锐给包了。 顾承锐对于这些闲杂琐事倒是甘之如饴,不过他除了画眉的功夫还行以外,其他的方面简直可以用笨手笨脚来形容,为了不耽误去慈幼院的时间,陆拾遗在‘认真思考’了好一阵后,终于决定大发慈悲的饶自家傻小子一回,就这么高抬贵手的放了他一马。 等到一切拾掇妥当也用了丰盛的早餐以后,顾承锐特意带着陆拾遗去给家里面的长辈们依次请了安以后,这才带着她一起登上了去往京郊慈幼院的马车。 说来也巧,他们刚到慈幼院门口的时候,就正巧看到一个浑身遍体鳞伤的妇人正泪流满面地掰着抱着她小腿不放的一个五六岁小姑娘的手,不停地把她往敞开的慈幼院大门里面推! 那蓬头垢面瘦得和芦柴棒有一拼的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死死抱住中年妇人,一声又一声,凄厉无比地喊着:“娘!别不要我!我会听话!娘!别丢下我!求你!别丢下我!” 第133章 怄气析居的怨偶(13) 中年妇人被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声缠得心乱如麻,并没有注意到在不远处有一辆马车里的人正在看着她和她的女儿。 “夫君?”陆拾遗用询问地眼神看着顾承锐,“那个妇人看上去情况并不好,难道她不能留下来吗?” 顾承锐脸上的表情顿时显得有些尴尬,“前段时间这里的一切都是靠我一个人支撑,难免有些入不敷出,为了避免给慈幼院加重负担,我只能订下一个规定,说这里只收留无依无靠的孩童和没有子女奉养的老人以及没有自我照顾能力的废疾者……” “以前是以前,现在这规定是不是能够改变一下了?”陆拾遗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中年妇人,“这法理还不外乎人情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居然从那中年妇人的眼睛里看到了决绝和仇恨。 这可不是一个即将要遗弃自己女儿的母亲应该有的眼神。 “如果她确实无处可去的话。”顾承锐语气很是肯定地说道。 现在的慈幼院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囊中羞涩了,如果对方愿意的话,顾承锐完全可以把对方留下来,正巧,慈幼院也确实需要一些人手帮忙照顾那些一出生就被遗弃在慈幼院的小婴儿和行动不便的老年人与废疾者。 “夫君你真好!”陆拾遗对着顾承锐翘了翘大拇指,扬声让外面的马车夫把马车赶到慈幼院门口去。 这时候,那中年妇人总算注意到陆拾遗他们所坐马车的存在了。 她连忙拖着死死抱住她小腿怎么也不肯撒手的女儿匆匆忙忙地避让到一边。 眼睛一直没有从她们身上移开的陆拾遗莫名的从中年妇人的言行举止中觉察到了一丝雅致的味道。 这样的雅致按理说不应该出现在一个落魄又狼狈甚至还要遗弃自己亲生女儿的中年妇人身上,可是陆拾遗却很清楚的从她的身上捕捉到了这份仿佛蕴藏在骨子里的典雅。 陆拾遗不得不承认,她被这个中年妇人勾起了好奇心。 马车在慈幼院门口缓缓地停了下来。 陆拾遗掀开马车的车帘,开门见山地说道:“明明舍不得自己的女儿,为什么要把她留在这里?” “因为这是我这个做娘的,唯一能够给她的活路了。”中年妇人脸上的表情呆了一呆,才轻轻地说道。 “能跟我说说你的情况吗?”陆拾遗的眼睛从中年妇人腿边那个大眼睛的芦柴棒小姑娘脸上一扫而过,“我们必须要弄清楚你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会放弃自己的女儿……毕竟……小姑娘总有长大的时候……而我们到时候也必须给她一个交代。” 中年妇人似乎被陆拾遗者公事公办的语气给唬住了,她沉默片刻,告诉陆拾遗她姓刘,夫家姓岳,她之所以把女儿送到慈幼院来是因为她已经被丈夫卖了六个女儿了,她不想这第七个女儿也卖掉,所以才宁肯把她送到慈幼院里来,也不愿意再放任自己的女儿被丈夫给贱卖掉! 陆拾遗敏锐地从她话里觉察出了一些不一样的讯息,“既然这已经是你的第七个女儿,那么,为什么前几个你就默认他卖了呢?” 中年妇人,也就是赵刘氏告诉陆拾遗,因为家里确实非常的困难,所以哪怕她心里再舍不得,也不能不忍痛割自己身上的肉! 不过,以前的她一直以为丈夫是把女儿们卖到大户人家家里做丫鬟,直到前两天,她才从他和婆婆的嘴里听说,他们居然恶毒的把她前面的六个孩子都卖进了花楼里! 更让她感到满心愤懑和绝望的是,在她因为生第八个孩子难产,而被大夫确定不能再生以后,她的丈夫和婆婆居然商量着先把她这第七个女儿卖掉,再用多年无子的名义休弃她! 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的婆婆和丈夫居然是如此的人面兽心的赵刘氏在一时冲动下,顾不得自己还在坐月子,直接冲出去和那两人拼命,只是她一个才经历了难产,孩子还夭折了的产妇如何是她那狠心丈夫的对手,很快就被对方打得遍体鳞伤,头破血流。 “以前是我太过愚蠢,才会对他们的话深信不疑,还做了这么多年的生育工具,害苦了我的女儿们!”赵刘氏的声音里满满地都是懊悔和仇恨的味道。 陆拾遗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听你这话的意思,是想要把你的女儿托付给我们,然后再去找你的婆婆和丈夫报仇?是这样吗?” 赵刘氏咬牙切齿地说:“这是我这个不称职的母亲,唯一能够为她们做的了!” “可是你要怎么找他们报仇呢?你根本就打不过他们不是吗?”陆拾遗的语气里充满着疑惑的味道。 赵刘氏惨笑一声,“我虽然打不过他们,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可以和他们拼命,可以跟他们同归于尽!” 大概是盼着陆拾遗他们能够好好的照顾她的女儿,赵刘氏对于陆拾遗的问题可谓是有问必答。 “等我安置好女儿后,就会去药店里买一点药老鼠的毒药,到时候只要放一点在饭菜里,他们就会死得不能再死了!” “你一心只想着宣泄自己心里的怨气和愤怒,却没有想过你的女儿以后将背负着一个怎样的名头长大!”陆拾遗意味深长地看着赵刘氏,“而且,杀人犯的女儿想要在长大后找个好婆家,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陆拾遗的话让赵刘氏浑身都止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她一脸绝望地看着陆拾遗,“那我还能怎么办呢?我还能怎么办呢?我们已经出来有段时间了,如果……如果被那两个猪狗不如的畜生发现……发现我们居然意图逃跑……” “就算他们发现了,也不敢对你怎么样,”一直都在旁边保持沉默的顾承锐在这个时候开口了,“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也可以呆在慈幼院里,一边照顾你自己的女儿,一边照顾其他需要你帮助的人。” 直到顾承锐出声才发现马车里不止一人的赵刘氏在看到顾承锐的五官时,瞳孔止不住地就是一缩。 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原来的表情,重新把头低下去,用茫然无措地声音道:“留在这里?留在这里又有什么用呢?他们总有一天会找上门来的……” “只要你愿意,我们完全可以想办法让他们再也没办法来骚扰你们母女。”陆拾遗一脸认真地看着赵刘氏道:“你其他的女儿们,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都会想方设法的帮你寻回,这样,你是不是就能够安心的呆在慈幼院,不再去做什么傻事了呢?” 赵刘氏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陆拾遗,“……夫人……您……您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她的语气里充满着困惑和迷茫的味道。 “因为你的孩子太可怜了,我们实在是不忍心她小小年纪就要失去母亲。”陆拾遗脸上表情很是认真地看着赵刘氏道。 赵刘氏默默地听陆拾遗把话说完,然后牵着自己小女儿的手,对着陆拾遗和顾承锐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重重的响头。 由于在大宁朝卖儿卖女合理合法的缘故,陆拾遗和顾承锐并没有揪着两人这点不放,而是直接派人用了一招碰瓷,把他们卖到了距离京城足足有数千里之遥的煤矿里做苦力,从此再也不能对赵刘氏母女造成任何影响。 不仅如此,他们还派人陆续找到了赵刘氏被卖的其他六个女儿,只不过遗憾的是,赵刘氏的大女儿已经梳拢接客,也拒绝在回到懦弱无能的母亲身边! 赵刘氏在听说了女儿的决定后,痛哭不已,不过却还是用充满希望的眼神告诉陆拾遗说她要靠自己的双手,堂堂正正的把女儿从花楼里赎出来,然后又搂着几个眼神麻木的女儿,感激涕零给陆拾遗磕头。 解决了赵刘氏的事情以后,无所事事的陆拾遗在顾承锐重新回到户部上班以后,把所有的精力都投身进了慈幼院中。 顾承锐凭借着心里的本能,懵懵懂懂地创立了慈幼院,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和他一起穿越了这么多个世界的陆拾遗却清楚的明白这一间小小的慈幼院对他们而言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更多的灵魂本源,也意味着更多的功德! 只要是能够让他们以后长长久久在一起的事情,不论多么辛苦,多么麻烦,陆拾遗都甘之如饴。 在陆拾遗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云府突然传来了一个让所有人都为之瞠目结舌的消息! 从昏迷中醒过来的云葶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闻人俊誉害得她名誉全失,前途尽毁的缘故,居然在用一把匕首捅死了对方的同时,也用一杯毒酒了断了自己。 云葶兰的这一举动彻底的坐实了她与闻人俊誉关系匪浅的传言,而陆拾遗在蕊园里的遭遇也让大家相信这一切确实源自于她和闻人俊誉的一手安排,大家在为陆拾遗感到庆幸的同时,也不由自主的为她捏了一把冷汗。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云府又传来了云葶兰的母亲云夫人不顾丈夫和儿子的坚决反对,义无反顾选择剃度出家的消息! 已经把云家的那堆破事了解的差不多的顾秦氏妯娌俩在听说了云夫人出家的事情以后,脸上的表情是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在明面上不好讨论,怕污了孩子们耳朵的她们在私底下里,可是不止一次的吐槽云夫人与云葶兰简直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其母必有其女。 对于闻人俊誉和云葶兰的死,陆拾遗的态度只能用无动于衷来形容。 她本来就是一个凉薄异常的性子,闻人俊誉和云葶兰又不止一次的对她心怀不轨,她除非脑子抽了,才会对他们的死而感到惋惜。 是以,当顾承锐把这个消息告诉她的时候,忙着给第二间慈幼院选址的陆拾遗头也不抬地直接甩了一句话过去,“这个消息你最应该告诉的人不是我,而是你的好堂弟顾承铭,相信他在弄清楚了云葶兰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而死后,绝对不会再像从前那样痴迷于她了。” 顾承锐闻听此言,忍俊不禁地勾了下嘴角,“这还用你说吗,二婶在收到这个消息以后,早就给承铭寄了封加急信件过去了,相信承铭现在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那就好!”陆拾遗一点都不掩饰自己脸上的幸灾乐祸,“你这堂弟也真是倒霉,情窦初开居然就看上了那样一个表里不一的蛇蝎女人!俗话说得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恐怕,近几年内,二婶是别指望顾承铭能够乖乖听话成亲,再生几个孙子给她抱了。” “拾娘你对承铭还真不是一般的了解啊,”顾承锐的语气里带着些许惊奇的味道。“承铭在写给我的信里也是这么说的,他说现在不论是看哪个女人,都觉得瘆的慌,所以决定在缓个几年再考虑终身大事,希望我能够帮助他在二叔二婶面前转圜一下。” 陆拾遗挑了挑眉,“这倒有趣了,难道他在军营里待出感情来了?决定在里面呆一辈子吗?” 要知道,当初顾老国舅为了惩罚这识人不清又吃里扒外的孙子可是下了一番狠心的! “以他那跳脱的脾性,我不觉得他想要在里面呆一辈子,不过他在里面过得确实挺滋润的,”顾承锐赞同地点点头,“以前的我们还没发现,他在练武方面还颇有天赋,据说现在已经能够轻轻松松地撂倒四五个成年人了!” “这么说,那他还真有点了不得了。”陆拾遗脸上的表情难得地出现了一抹惊讶的神色。 毕竟他们现在所待的这个世界,可没有什么传说中的武林高手或者修真大能什么的,这里的人完全就是凭靠着本身肉体的能量与人搏斗,顾承铭能够在进入军营以后这么短时间不到,就能够轻轻松松的撂倒四五个成年人,可见在这方面确实极有天赋。 “这也算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了。”陆拾遗满脸笑容地感慨道:“想必爷爷在知道这个消息后,一定很高兴。” 毕竟,倘若不是他老人家突发奇想的把顾承铭丢进军营里去磨炼,大家也不会发现顾承铭在练武方面居然有着这样堪称奇迹一样的惊人天赋。 “何止是高兴,今天我从户部回来的时候,还听管家偷偷给我说,爷爷躲在五福堂里,不知道偷乐了多少会呢。”顾承锐的脸上也带出了一抹浓郁的笑意。 作为一个满心疼爱自己弟弟的好兄长,顾承锐当然希望顾承铭能够一切都好。 在夫妻俩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的时候,一个丫鬟从外面走了进来,在向两人行礼后,把一张请柬双手捧奉到了顾承锐的手里。 顾承锐微挑眉头地接过,打开以后,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颇为凝重起来。 陆拾遗被他脸上的表情给惊住了,下意识探头去看到底是谁送来的请柬,随后,她脸上的表情也有些不好看了。 “他怎么会突然想到要请我们吃酒?” 顾承锐一脸若有所思地把手中的大红请柬扔在一旁,“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为了慈幼院。” “慈幼院?”陆拾遗一点就通,“你的意思是他想要来我们手上摘桃子?!开什么玩笑,我们凭什么要把我们好不容易弄出来的成果拱手相让?再说了,这事儿我们早就在皇上那里过了明路,他就是想要强抢,也要先掂量一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啊!” “不管怎么说,我们先应他的邀请,去一趟醉仙楼吧,”顾承锐脸上的表情虽然也很不悦,但是却压抑住了自己心头不住往上攒动的怒火,“看看他葫芦里卖得究竟是什么药。” 朱正岳葫芦里还能卖得什么药呢! 自然是把顾承锐和陆拾遗的努力成果吞了的药! 这段时日,眼见着顾承锐和陆拾遗把慈幼院弄得红红火火的三皇子朱正岳能够忍到今天才给承恩公府递帖子,已经是他忍功了得了。 而且他也相信,仅仅是凭借着自己皇后养子的身份,只需在顾承锐和陆拾遗小两口面前稍微暗示那么一下,对方必然会把慈幼院的一切拱手相让。 当然啦,他之所以想方设法的也要把慈幼院弄得他名下来,并不是想着要像顾承锐和陆拾遗那样做好事攒功德,而是摆明车马的积攒自己未来上位的政治资本以及在自己的父皇和文武百官面前刷好感度。 可惜,他那打得顺顺溜溜的算盘等到见了正主儿的时候,却彻底的失灵了。 面对他表面温和委婉实际上贪婪无比的吃相,顾承锐和陆拾遗几乎连想都没有想的就直接摇头拒绝了。 且不提,早在许久以前,他们的祖父顾老国舅就已经在他们面前再三提醒过他们不要与三皇子朱正岳有任何的往来,就是顾老国舅等长辈没有提醒,顾承锐和陆拾遗也不会愚蠢到给一个眼睛长到天上的人做嫁衣! 再说了,如果他们当真就这么傻乎乎的把慈幼院交给了三皇子,那么外面的人会怎么看他们?当今圣上又会怎么看他们?! 倘若他们因为这样一个堪称荒诞滑稽的原因变成了所谓的三皇子党,他们才真的要气得直爆血管的去撞墙呢! 早就把顾承锐开办慈幼院这一举动当做是沽名钓誉的三皇子朱正岳在邀请顾承锐之前不是没有考虑过对方拒绝的可能,毕竟顾承锐的祖父好歹也是他祖母的亲弟弟,在他父皇心里的地位也不低…… 不过当顾承锐真的拒绝他时,三皇子朱正岳的心里还是不受控制的涌现出几分被冒犯的恼怒情绪。 在他看来,他向顾承锐要东西,是给顾承锐面子,顾承锐这样毫不客气的拒绝他,实在是让他有些下不来台。 好在,这些年来辛苦养就的表里不一让他勉强维持住了脸上的笑容,在吃了一顿不咸不淡的午餐后,他就佯装出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模样,言笑晏晏又斯文有礼的与顾承锐夫妻告辞了。 顾承锐和陆拾遗明知道对方心里现在恐怕已经恨不得把他们大卸八块了,面上却还是要多配合就有多配合地也笑得一脸灿烂的和三皇子朱正岳告辞,就仿佛朱正岳真的只是单纯的想到了他们,于是在醉仙楼请了他们一回罢了。 等到夫妻俩坐入回去的马车里时,两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望向对方,异口同声地说道:“你信不信,那家伙回去以后,很快就会对我们做点什么,以报复我们今天对他的不敬!” “幸好拾娘你早一步提醒了我,让我先把这事儿在皇上面前过了明路,要不然,我还真可能因为这点疏忽,被他直接拿了七寸,掐捏的死死的!”顾承锐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分明带出了一点心有余悸的味道。 “我也是旁观者清,”陆拾遗笑靥如花地说:“就算我没有事先提醒你,总有一天,你自己也会想到的。” “等我想到的时候,恐怕就来不及了,”顾承锐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很是凝重地道:“不过这事儿我们还是要赶紧回去和爷爷他们好好的商量一下,免得他们到时候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猝不及防。” 陆拾遗对此很是赞同地点点头。 就在顾承锐夫妻俩商量着到底要怎样应对三皇子朱正岳即将出现的攻势时,因为被人拒绝而满肚子火气的朱正岳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地方。 云府。 满心愤恨的三皇子朱正岳决定要给顾承锐这个不识趣的蠢货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找到了几年前就已经悄悄投入了他门下的走狗,也就是云葶兰的父亲云御史。 他让云御史参顾承锐一本,说顾承锐不务正业,故意开设慈幼院收买民心,意欲图谋不轨! 云御史开始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颇有几分犹豫,承恩公府在庆阳帝心里的地位着实不低,他实在是没那个胆子敢亲捊虎须。 直到巧舌如簧的三皇子朱正岳对他许以重利,又用皇后唯一养子的身份压他,他才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在半月后的大朝会上,当着庆阳帝和众文武百官的面,狠狠地参了顾承锐一本。 第134章 怄气析居的怨偶(14) 顾承锐在京郊开办一所慈幼院,帮助鳏寡孤独废疾者的事情在朝廷里算不得什么秘密。 毕竟顾承锐夫妇上次广撒邀请函所举办的百花园慈善宴会,拜云家姑娘所赐,可谓是在京城上层社会传得沸沸扬扬。 满朝文武对顾承锐的善举还是持赞许态度的。 不管怎么说,顾承锐身为勋贵中的一员,从小金尊玉贵的养大,还能够如此的急公好义、怜贫悯弱,如何能让大家不为之心生感触和动容呢? 是以,在听到云御史义正词严弹劾户部六品主事顾承锐的时候,大家不但没有像云御史所以为的那样对顾承锐生出厌恶和戒备之心,相反,绝大部分人都用充满轻蔑和不屑的眼神从他身上扫过。 其中几个站得近的,更是半点都不避忌的用一种充满着鄙夷的口吻,余韵悠长地在旁边嘀咕:“这云御史的脸皮可真厚,他女儿的肚子又不是小顾大人搞大的……居然卑劣无耻成这样……” 由于顾承锐是承恩公府近三代里唯一的实职官员,又是顾老太后的亲侄孙,钻营一点的官员从来就不喊他顾主事,而是不论官职大小的都毕恭毕敬唤他一声小顾大人。 曾经有一些眼睛里掺不得沙子的官员们觉得此风不可长,还特特为此上书过,被庆阳帝一句干脆利落的特例特办给堵了个倒仰。 庆阳帝与顾老太后之间的母子感情很深。 他从不吝啬于给自己的母家加恩。 而承恩公府也确实当得起庆阳帝的这份信任,自从庆阳帝上位以后,就没有给庆阳帝拖过一次后腿。 一直都是立场鲜明,坚定无比的保皇党。 云御史正值中年,耳不聋眼不花的如何听不到后面那些故意说给他听的闲言碎语,脸面瞬间涨得通红的他是硬咬着牙关才勉强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避免了在庆阳帝和文武百官面前失态的可能。 他继续跨前一步,用慷慨激昂的语气把顾承锐批评了个狗血淋头。 为了让庆阳帝重视他的弹劾,他还举了好几个顾承锐心怀叵测的例子。 这些例子,都是来自于他这段时间的精心收集。 顾承锐并不是一个圣人,也有着各种各样的毛病,会被人抓住一些小辫子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好在,他的长辈们一直都没有放松对他这个嫡长孙的教育,这么多年以来,早已经树立出了一套正确三观的他,哪怕是再眼馋别人口袋里的钱物,也从没有过收受贿赂或者谋财害命的恶劣行为。 是以,大家在听了云御史口中的这些所谓证据以后,几乎想都没想的就给他扣上了一顶鸡蛋里挑骨头的帽子。 从云御史站出来弹劾顾承锐,额头就有青筋在不停乱蹦的庆阳帝半眯着一双龙目,龙盘虎踞一样的端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云御史道:“恐怕要让云御史感到失望了,承锐这孩子在还没有创办慈幼院以前,就已经为这事征求过朕的意见。” “朕是他思路的见证者,也是支持他的第一个人,”庆阳帝在云御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的面色中,继续半点都不留情面地说道:“朕很欣赏他愿意为民谋福祉的心思,也很为朕的母家能够出现这样一个优秀的继承人而感到自豪,所以,你口中的不务正业和笼络人心甚至是图谋不轨,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庆阳帝抬手重重地一拍龙椅扶手。 满殿的文武百官们都不约而同地长长一揖到地,口中高呼:“臣等有罪,万岁息怒。” 面如土色的云御史也在这一刻扑通一声瘫倒在了地上。 他的眼睛,也本能地朝着三皇子朱正岳所在的方向望去。 里面有希冀也有乞怜。 被云御史的眼神盯了个瞬间汗流浃背的三皇子朱正岳险些没在心里骂娘。 他在心里狠狠地把云御史大卸八块了无数遍后,才勉强稳住了自己,没有在父皇庆阳帝面前失态。 可是他与云御史的那一番互动到底尽数入了庆阳帝的眼。 庆阳帝眼神漠然地在三皇子和云御史脸上一一扫过,缓缓开口道:“云爱卿,作为朕的御史,你让朕很失望!” 他抬抬手,后面就走出了两个大内禁卫,把云御史当死狗一样的拖出了金銮殿。 随后,他又换了一副温和的面孔,向顾承锐示意,让他出班好好的和大家讲解一下有关他创办慈幼院的初衷以及接下来的打算。 早有准备的顾承锐一派从容姿态的从队列中走出,言简意赅地把经过陆拾遗和顾老国舅这只老狐狸精心加工过的高大上慈善理念阐述给大家听。 其中他着重强调了慈幼院对庆阳帝的推崇和褒扬,就差没明晃晃的拍马屁说慈幼院完全就是因为庆阳帝而存在的,完全就是为整个大宁朝的幸福和安定而存在的。 到最后,他更是使出了一招必杀技,直接把慈幼院当着所有人的面献给了庆阳帝,让庆阳帝做了这未来注定要开遍整个大宁的慈幼院名誉院长。 至于这名誉院长的头衔还是陆拾遗提出来的。 名誉,名誉,名誉上的院长,挂名不管事。 正好适合日理万机但是又对慈幼院很感兴趣也确实很适合做他们靠山的庆阳帝。 庆阳帝身为一国之主,从来就不缺少给他拍马屁的人,但是没有哪一个人的马屁拍得像顾承锐这样让他满心欢喜,深得他意。 眼见着顾承锐面不改色给庆阳帝拍马屁的文武百官们不约而同的在心里念叨这小顾大人有前途啊! 而庆阳帝也很为顾承锐的表现而感到欢喜,在旁边吴德英吴公公近乎凑趣一样的怂恿下,他亲自写下了【积善余庆】四个大字作为对顾承锐的支持,还主动向顾承锐开放了距离京城不远的一座皇家别庄充作以后慈善宴会的固定举办地点。 随后,文武百官们又在庆阳帝极为热情的态度中,高效而又不失条理的为慈幼院将来在整个大宁朝遍地开花订立了最基本的章程和条件。 在两月一次的大朝会圆满结束以后,吴德英吴大总管笑容满面和他的两个小徒弟一起拦住了顾承锐和三皇子朱正岳的去路,直言:“圣上召见。” 顾承锐倒还没什么,三皇子朱正岳却紧张的头皮都炸了起来。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他这次去御书房注定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事实上,一切也正如他所猜测的那样,他一进入御书房,就被庆阳帝劈头盖脸的训斥了一顿,训了也就训了,居然还被盛怒中的庆阳帝拿砚台狠狠地砸了一下额角! 如果不是他在砚台飞过来的时候,鬼使神差地轻微晃了下脑袋,恐怕这个时候的他已经变成一个独眼龙了。 这还不是最让三皇子朱正岳感到悲愤莫名的! 最让他觉得羞愤和恼恨的是在庆阳帝毫不留情赶他走以后,他在临出御书房前听到的那一句充满着宽慰的话:“这不孝子的手伸得太长,让你受委屈了,朕以后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 三皇子朱正岳觉得自己整个大脑都要炸了! 巨大的耻辱感让他浑身都止不住的瑟瑟发抖起来! 他用力咬着牙,伸手捂住自己不住渗血的额头,飞也似的朝着坤宁宫所在的方向狂奔。 他现如今,唯一能够依靠的也只有他的母后了! 也只有会心疼他,会把他当亲儿子一样看待的母后了! 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哭得毫无形象的养子,秦皇后的眼眶也忍不住的有些发红。 她在女儿昭龄公主气急败坏地“父皇真的是太过分了!怎么能这样对三哥”的抱怨声中,毫无预兆地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 “母后……”三皇子朱正岳可怜巴巴地看着秦皇后,眼睛里充满着委屈的光芒。 秦皇后一边让随身侍候的女官去太医院找太医来给三皇子包扎伤口,一边眼神决然语气坚定地对三皇子朱正岳道:“你乖乖的留在这里养伤,看本宫为你出这口恶气!” 她在三皇子朱正岳感激涕零地眼神中,摆齐銮驾,气势汹汹的去找庆阳帝算账去了。 她到御书房门口的时候,顾承锐正好从里面出来。 从小到大就没少进宫的顾承锐在见到秦皇后时,条件反射地向她拱手行礼。 秦皇后冷笑一声,“本宫可担不起你这皇上身边大红人的礼,谁知道本宫受了你的礼后,会不会也被皇上直接在脑袋上开个口子。” 直接把秦皇后的这一举动看做是胡搅蛮缠的顾承锐低垂下头,一声不吭。 反正这里是御书房门口,秦皇后就算是再怎么想要对付他,也需要好生惦量一下会不会惹来庆阳帝的滔天怒火。 秦皇后最见不得的就是顾承锐这样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懒得在与他做过多纠缠的她直接从鼻子里冷冷哼出一声,径自朝着御书房里走去了。 这十多年以来,秦皇后虽然因为孩子的原因与庆阳帝闹得很不愉快,但是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庆阳帝对秦皇后还是有一份真情的。 比方说,不管秦皇后再怎么把自己对庆阳帝的排斥和厌恶摆在自己脸上,庆阳帝每到初一十五的时候,依然会雷打不动的去坤宁宫里歇上一晚。 哪怕帝王形象全无的被秦皇后撵到偏殿去睡,他也不会从坤宁宫里走出来,而是宁肯就这么勉强自己的屈就一晚。 眼见着秦皇后怒气冲天走进来的庆阳帝眼皮忍不住的就是一跳。 他下意识地站起身来想要迎接与自己经历了无数坎坷与磨难的皇后。 他的眼神也在不自觉的时候,变得温和无比。 “皇后,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自从他们闹翻以后,如非必要,他的皇后简直就把他当做洪水猛兽一样的避之唯恐不及。 他虽然满心酸涩,但也不舍得因此而生她的气,毕竟,他们之所以会闹到如今这堪称水火不容的样子,确实是他有错在先。 “本宫要是再不过来的话,恐怕就真的要被你欺负的连最后的一点容身之地都没有了!” 秦皇后望向庆阳帝的眼神带着毫无遮掩的厌恶和怨憎之情。 “本宫嫁给你这么多年,自认为还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妻子和皇后!本宫不明白,为什么在王府的时候,你对本宫千好万好,一入宫以后,就仿佛变了个人一样,面目可憎?!” “你是不是存心要逼死本宫,给后来人挪位置?” 秦皇后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失望之色。 “皇后,你别这样,你明知道朕对你的感情,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变过!”庆阳帝脸上满满的都是伤心之色。 “可问题是本宫已经感觉不到你对本宫的半点所谓感情了。” 秦皇后嘴角勾起一个嘲弄的笑容。 “本宫刚嫁给你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头,险些怀不上孩子,后来是侥天之幸,吃了不知道多少的苦汁子,才勉强得了个哭声孱弱的可怜的小皇子!可是本宫还来不及高兴,就眼睁睁的看着你捂死了他,还不知道从哪里换来了个野种给本宫养!” 满脸凄绝之色的秦皇后眼角有两行清泪在无声地滑落。 “你说你有苦衷,你说你也是逼不得已,好!本宫信你!本宫原谅你!本宫为了顾全你口中的所谓大局打落牙齿活血吞!可是!你不该在害死了本宫的皇儿以后,又任意打压本宫好不容易才养到这么大的养子朱正岳!” “皇后……”庆阳帝的语气里充满着苦涩的意味。 “皇上!如果您实在是不待见我!就废了我吧!” 秦皇后在庆阳帝震惊地目光中第一次弯下了永远都挺得直直的背脊,跪倒在了他的面前。 “这样的日子,我真的没办法在过下去了!我宁愿去冷宫里聊度残生,也不愿意再看到您这张让我伤心欲绝缺又不能报复的脸了!” 秦皇后咬牙切齿的说完,在庆阳帝的沉痛目光中,再次深深匍匐于地,重重地朝着她曾经爱慕现在恨之入骨的男人磕头。 “皇后,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为朕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朕都牢牢的记在心里,你是朕永远都舍不得辜负的人,朕如何会当真做让你伤心的事情!” 庆阳帝的眼泪也要情不自禁地从眼眶里流出来了。 “可是朕真的有苦衷!皇后!你听朕的话,再忍耐一段时间好不好,只要再忍耐一段时间,你就会知道朕是真的——” “够了!”已经彻底的为庆阳帝的老调重弹感到厌烦不已的秦皇后高声打断了他的话,“我已经没办法再像你所希望的那样忍耐下去了!” “既然你不愿意废了我,又执意要为了母家表弟的儿子而肆意把自己的亲生儿子踩在泥地里践踏,那么,我也没必要再在这里和你虚与委蛇!” 她的胸口因为激动的情绪而剧烈起伏。 “以后,我会凭借我自己的力量来保护我的儿子!希望到时候你不要再摆出一副让我恶心透顶的失望表情,说我心狠手辣!” 半点都不愿再在这里呆下去的秦皇后嘴角勾着讥诮无比的一抹嘲笑,从地毯上爬起来,头也不回地就要掉头离开。 “今天在大朝会上所发生的这件事,到底孰是孰非,相信你也心里有数,”庆阳帝见此情形,一把抓住了她用金线绣着凤凰的袍袖,语气很是郑重地说道:“皇后,朕知道朕对不起你,做了很多让你伤心的事情,但是,朕依然要在这里恳请你,永远都不要对承锐出手,他真的是一个善良又懂事的好孩子,以前的你,最喜欢的,不就是这种性格的晚辈吗?” “以前喜欢不代表我现在也喜欢,而且,对现如今的我来说,这世上再没有哪个所谓的晚辈能够超过正岳在我心底的地位!他才是我的儿子!我唯一的儿子!” 秦皇后用力甩脱了庆阳帝的手,一边继续往銮驾的方向走,一边用充满着讥诮和挖苦的声音冷冷补充道:“本宫可不像某人一样愚蠢,拿别人的儿子当个宝一样的百般维护,自己的儿子却当根草一样的任意折辱,甚至连正眼都懒得瞄一下!” 在听了秦皇后的话后,庆阳帝脸上表情突然变得格外的古怪。 他默默的望了秦皇后离去的銮驾半晌,才一脸苦笑地长叹了一口气。 吴德英心疼自己打小服侍大的主子,很认真地在后面安慰他说:“娘娘总有一日会明白您的苦心的!” “朕就怕她在知道了事情真相后,非但不会感激朕相反还会怨恨于朕,毕竟……朕这些年确实委屈了她很多。” 庆阳帝重新回到御书房坐回自己平日里办公的御座上,沉默良久,才一边用拇指和食指掐捏着眉心,一边声音低沉地下令道:“为了避免皇后真的做出什么后悔终身的事情出来,从今天开始,你在承锐身边偷偷的放两个暗卫吧,记住——” 庆阳帝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特意强调了一句,“用太后的名义。” “奴婢这就去办。”吴德英会意地点点头,一甩拂尘,脚下步子极轻地离开了御书房。 自从庆阳帝狠狠地在金銮殿上为顾承锐的慈善事业做了一番背书和张目以后,顾承锐在文武百官们心目中的地位可谓是又高涨了不少。 一些原本没有收到百花园请帖的人,也主动带着钱物跑到慈幼院来做好事,希望借由这样的方式能够与顾承锐这个皇上心目中一等一的得意人扯上点千丝万缕般的关系。 对于这样的投机者,顾承锐和陆拾遗一直都摆出一副来者不拒的姿态,热烈欢迎。 不管他们究竟抱有一种怎样的心理,才来到这慈幼院捐钱捐物,最起码的,他们的慷慨解囊确实对顾承锐和陆拾遗越来越红火的慈善事业起到了很大的帮助。 也是这些人层出不穷的出现,让陆拾遗说不清是意外还是巧合的发现了一个人才——赵刘氏! 曾经明明被自己的丈夫和婆母逼压欺辱的喘不过气来的赵刘氏在当家理事上居然是一把好手,不仅如此,她还打的一手特别漂亮的算盘,慈幼院里专门聘回来的账房先生比起她都要失色几分。 面对赵刘氏的优秀表现,陆拾遗表面上夸赞有加,实际上心里的疑窦又因此而加重了几分。 不过,陆拾遗是个心大的人,在她看来,不管黑猫白猫,只要抓得到老鼠的就是好猫。 就算赵刘氏身上藏着什么不得了的秘密,陆拾遗自问,只要她对自己和自己家的傻小子无害,那么,自己就容得下她! 话又说回来,才刚刚起步没多久慈幼院真的是太缺人手了! 尽管又招聘了不少人来慈幼院帮忙做工,但是依然赶不上得到庆阳帝认可和满朝大力支持的慈幼院的扩张速度。 更让陆拾遗为之伤脑筋的是,像顾承锐创办的这种慈幼院,在大宁朝乃至于前朝,都可谓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很多人就算应聘进来了,也不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一点章法都没有。 为了把他们培训出来,陆拾遗和原本慈幼院里的管事们就差没那枇杷膏当水一样无时不刻地泡着喝了! 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妻子瘦下去的顾承锐心疼的不行,不止一次地表示他要辞官,过来给陆拾遗减轻负担。 陆拾遗在知道了他的打算后,却严词拒绝了他。 随后,她在顾承锐的满眼疑惑和不解中,一脸耐心地和他解释道:“财帛名誉动人心,夫君,慈幼院所带来的巨大威望根本就不是你一个小小的承恩公府嫡长孙或六品户部主事能够承受得起的,虽然我们已经不止一次的告诉慈幼院里的所有人,他们现在的幸福生活来自于当今圣上!可是——” 陆拾遗在顾承锐变得很是难看的神情中话锋一转。 “慈幼院是谁创办的呢?他们的粮食他们的居所他们的生计又是谁绞尽脑汁安排给他们的呢?相比起高居九重一辈子都未必见得着一面的尊贵帝王,在他们的心里,你才是那个真正救他们脱离苦海的大救星、活菩萨!” “拾娘……”顾承锐的声音里已经带出了几分恐慌的味道了。 “现在慈幼院还只是在京城附近开办,还算不得什么,可要是有朝一日,慈幼院真的如你曾经所期许的那样,在整个大宁朝遍地开花,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陆拾遗没有把话彻底说穿,而是让顾承锐自己动脑筋去想。 在妻子的耐心点拨下,总算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与置身于悬崖边上已经没什么分别的顾承锐刻脸上的表情已经复杂的完全不能用语言来形容了。 他静默良久,纠结良久,才心烦气躁地用一种很是委屈的语调开口说道:“拾娘,你懂我的,从一开始,我就只是单纯的想要做点善事,想要给那些可怜人一条活路,我、我从来就没有……从来就有想过要……要造反……” 在说到后面三个字的时候,他本能的压低了自己的声调,眼睛里也带出了几分焦虑的光。 顾承锐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很满足,一点都不想要有任何的改变,更不想因为自己的私事而牵连到自己的亲人长辈和家族! “我知道你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个,但是夫君,等到你的声望彻底超过了当今圣上的时候,就算你不想造反,也会有一大堆的人推搡着你去造反的!” 陆拾遗一边说,一边满脸无奈的看着自己满心焦虑的丈夫。 “不仅如此,就算你强压着那些想要让你造反的人,不准他们肆意胡为,我大宁朝的文武百官和皇室宗亲依然会对你生出浓浓的戒备之心,恳请皇上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将你除之而后快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丈夫仿佛天生就与那张龙椅有缘一般,兜兜转转的,几次三番的都会它扯上关联。 “等到那时,就算皇上再怎么喜爱你,再怎么了解你的脾性,他也没办法保住你,甚至他为了维护大宁朝的稳固和统治,还必须强迫自己高高的对你、对他的母家扬起屠刀,你忍心让疼爱你的皇上落到那样一个进退两难的地步吗?” 顾承锐被陆拾遗的话给彻底的镇住了。 良久,他才用惊恐的眼神看着陆拾遗,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要多紧张就有多紧张地说道:“既然你分析的如此清楚,头头是道,那么你有想没有想过你自己现在的处境呢?” “难道大家就只会忌惮我,而不会忌惮你吗?!”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的妻子。 “拾娘,要不然,我们就彻底放手吧,再也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闲事了!” 只要想到自己的妻子很可能因为自己的一时莫名脑抽而丢掉性命,顾承锐就觉得心里难受得紧。 不过,他潜意识里到底对就这么放弃积德行善有几分不甘愿,话到最后,又犹犹豫豫地改换了口风,小心翼翼地看着陆拾遗道:“大不了我们以后偷偷摸摸的做好事,别再弄得像现在这样大张旗鼓,人尽皆知了!” 陆拾遗忍不住被这样一心向着她,又努力想要为他们的未来积攒功德的顾承锐逗笑了。 “夫君,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她一脸柔和地望着自己的丈夫,温声宽慰着他道:“不过,你也不需要如此为我担心,因为,不论是前朝还是大宁,都没有出过女帝,即便我的声望再高,大家也不会兴起想要把我拱上帝位的危险心思,顶多就是恭维我一声夫唱妇随,菩萨心肠罢了!” “夫君,你要知道,”陆拾遗在顾承锐纠结的眼神中,又一次强调道:“从你脑子里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并且正式付诸实施还捅到了当今圣上面前以后,就已经注定了你和我都已经没办法回头了!” 而且,这已经唾手可得的万千功德,她又如何能够眼睁睁的看着它就这么轻易从她眼前溜走呢? 再说了,这本来就是他们应得的不是吗? 第135章 怄气析居的怨偶(15) 顾承锐从来就不是一个听不进劝还一意孤行的人。 把家人一向看得非常重要的他,在和陆拾遗经过了那一番长谈以后,整个人都彻底蛰伏了下来。 为了不给庆阳帝添麻烦,也为了不赶鸭子上架的被人逼着去造那劳什子的反,这些日子的他,就差没恪尽职守的以户部为家了。 顾承锐的奇特行为让大家止不住的感到好奇,一些没事找事的更是直接开门见山的问他,这么整天整夜的呆在户部,慈幼院的事情怎么办?还是说他真的如某些人所的那样,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现在彻底厌倦了? 一直在心里暗搓搓地盼着大家问这个问题的顾承锐闻听此言可谓是精神大振。 他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下四周,确定绝大部分的同僚都不约而同竖起了耳朵,往这边看过来后,才用一种很是无奈地口吻说道:“虽然我对云御史,哦不,现在应该叫他云老爷了,虽然我对云老爷的那些指控,很不以为然,但是俗话说得好,这世上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为了以防万一,我也只好多多避嫌了。” 大家在听了顾承锐的话以后,望向他的眼神都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感慨之色。 毕竟只要有眼睛的人就能够看得出来顾承锐是打从心底的想要帮助那些身陷困境却无处求救的人们的。 一些寒门出身的官员罕有地放弃了平日里的明哲保身和谨言慎行,不约而同地纷纷出口鼓励顾承锐,支持他继续把这项伟大的慈善事业做下去。 “小顾大人,那些恶意攻讦你的人,迟早会得到报应的!” “没错!他们从来就没有吃过苦头,自然不知道小顾大人的存在对于那些挣扎着生死贫困线上的受难者们眼里,究竟意味着什么!” “是啊,小顾大人,还请您千万不要气馁,也千万不要寒了那颗为民着想的心,毕竟这世间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在迫切渴望着能够得到慈幼院的帮助呢!” 这些人以为他们的鼓励一定能够让顾承锐放弃顾虑,继续甩膀子撒丫子的在这条慈善路上努力奋斗下去。 事实上,他们的态度却让顾承锐心里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他几乎都不需要去刻意思考,就可以肯定,如果有一天他的名望真的高涨到就连庆阳帝都弹压不住的地步,这些劝他的人里面,绝对会出现好几个帮他黄袍加身的人。 可问题是,他一点都不想要造反啊! 很庆幸一切都还来得及的顾承锐一边在脸上露出一个很是感动的表情,免得寒了大家这热忱鼓励他的心,一边叹着气道:“虽然我也很想像大家所说的那样,继续为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但是,我到底不是孤身一人,也应该好好的为我的家人考虑,幸好——” 他在大家失望的眼神中,话锋一转。 “我的妻子昭华郡主对此也十分的感兴趣,她很乐意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这些日子做得也算是颇有章法,因此,在向圣上请示过以后,我已经决定把慈幼院的事情全部交托到我妻子的手上,让她去管辖和处理,我相信她绝不会让我失望的。” 大宁朝对于女性的管束并不像其他朝代一样严苛。 女子因为家中生计艰难出来养家的事情也时有发生,从不会有人因为这样而说闲话。 因此,户部的官员们在听说昭华郡主接管了这一大摊子事情后,都不约而同在脸上露出一副“这样也不错”的表情出来。 不管怎么说,昭华郡主管家理事的能干表现早在顾老国舅七十大寿的时候,就已经被顾家女眷和过来参加寿宴的宾客们在京城的上层社会传得沸沸了。 大家在惊叹的同时,也不得不在心里感慨一句,偏听偏信果然要不得。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又能想到传闻中早已经被顾老太后宠坏的昭华郡主在管家理事上还有这样一手呢? 由于顾承锐极力撇清的关系,人们逐渐不再把慈幼院与顾承锐联系在一起。 反倒是他妻子昭华郡主的名字被大家时不时的挂在嘴边上,用充满着崇慕和敬畏的口吻传唱不休。 从一开始就旗帜鲜明的奔着功德去的陆拾遗自然不会在意这些所谓的虚名。 大家对她越是尊崇,她就越是谦虚,越是把睿智威严又仁慈宽宥的庆阳帝拎出来大夸特夸的就差没直接把他夸到天上去了。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事能够真正的瞒过一位帝王,顾承锐和陆拾遗夫妻俩的表现自然通过暗卫的口,毫无保留地传进了庆阳帝的耳朵里。 如果是别的臣子像顾承锐这样毫不逾越的严守自己的底线,规行矩步,庆阳帝在知道了以后,自然会褒赞有加,并且毫不吝啬地对他们进行奖励。 可是顾承锐不同,顾承锐越是这样小心谨慎,他心里就越加的感到难过。 更让他为之憋屈无比的是,他即便是心里再怎么觉得难受,也不能表露出来,相反还要像对待其他人一样,一视同仁的就顾承锐的知情识趣而表示赞赏和满意。 好在他到底是一国之君,亦早已练就了一副除非他自己想,否则无人能够猜到他心思的绝活儿。 只要他自己不把这份难受表露出来,外人还是感觉不到的。 不过,顾承锐因为跟着陆拾遗连续转了这么多世,又被陆拾遗喂了那么多的灵魂本源,还攒下了不少功德的缘故,对人的感情十分敏感。 在私下里,他更是不止一次的告诉陆拾遗庆阳帝和吴公公看他的眼神不是一般的奇怪。 面对丈夫的疑惑,陆拾遗嘴上不说,实际上心里却已经有了些许隐晦的猜疑,不过因为没有找到证据的缘故,她并没有附和丈夫的疑问,而是让他假装没有发现这一点一样,尽可能的遗忘掉庆阳帝和吴公公望向他的那些异常眼神和古怪举止。 顾承锐虽然不知道陆拾遗为什么要这样嘱咐他,不过早已经把听老婆的话当做是人生宗旨的顾承锐直接把陆拾遗的话贯彻到了极致。 不论庆阳帝用怎样欲言又止的眼神望着他,他都能够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的视若无睹。 这样的顾承锐让庆阳帝在无奈的同时也说不出的欣慰。 “他真的是朕所有孩子中最本分也最孝顺的一个,朕真的很高兴朕没有保错他!” 在私下里,庆阳帝用比蚊子还要小的声音,心满意足地和唯一能够说点悄悄话的吴德英吴大总管说。 吴德英对此自然也是附和不迭。 他在自家主子身边服侍了这么多年,一个人究竟有没有野心,几乎一眼就能够看得出来。 时间就在顾承锐的极力撇清和陆拾遗的努力积攒功德中缓缓过去。 转眼,就是万寿节。 今年虽然不是庆阳帝的整生辰,但是皇帝过生日从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大家很快就准备了个人仰马翻。 顾承锐和陆拾遗在百忙之中,也没有忘记为庆阳帝准备了一份绝对会让他喜笑颜开的大礼。 毕竟,自从顾承锐创办了这慈幼院以后,庆阳帝有多么喜欢他们夫妻俩,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可以看得出来。 万寿节这一日,天公作美。 大家一起向庆阳帝祝寿,并且献上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 庆阳帝对一些千篇一律的礼物不感兴趣,但是他却很喜欢一些看着就是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 比如说六皇子亲自为他雕刻的一枚小印和十一公主学习女红以来,亲自做的第一双鞋。 等到顾承锐和陆拾遗把他们早已经准备好的万寿图进献上去后,整个金銮殿都不由得为之轰动起来。 当庆阳帝听说这上面的每一个寿字都来自于慈幼院那些对他心怀感激的人时,他更是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 “好好好!这下朕总算不用再羡慕诸位爱卿们的万民伞了,因为朕也有了朕的子民们亲自写给朕的万民祝寿图!好好好!” 庆阳帝望着宣纸上那歪歪扭扭不成章法的字迹,忍不住又痛痛快快连叫了好几声的好,可见他是打从心底的喜欢这幅祝寿图! 到了后来,情绪激动的庆阳帝更是当众宣布要在过两日亲自带着皇后去参观一下京城慈幼院的总部。 “朕必须去告诉他们,朕收到了他们的这份心意,也十分的高兴能够得到他们的这份发自于肺腑的真心祝福!” 作为一个很少给他们添乱的好皇帝,庆阳帝的这个要求百官们还是很愿意为他达成的,因此帝后去慈幼院参观这件事情很快就正式提上了日程。 陆拾遗对庆阳帝的这一选择完全可以用求之不得来形容。 毕竟,再没有曾经做过女帝也做过皇后的她更了解一国之君和一国之母出现在慈幼院里所代表着的积极意义了! 尽管他们还没有正式起行,但是在陆拾遗的心里,已经要多财迷就有多财迷的开始脑补着数都数不清的功德从天而降的幸福感觉了。 眼睁睁地看着顾承锐大出风头的三皇子朱正岳心里很不好过,但是因为庆阳帝的警告,他即便是心里在对顾承锐充满着厌恶和憎恨的心理,也不得不勉强自己和其他人一样,露出一个充满着欣羡和惭愧的表情,为顾承锐夫妇的用心表示惊叹和动容。 不过这份伪装在庆阳帝提出要带秦皇后一起去慈幼院参观的时候,他心里那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焰又有了熊熊燃烧的迹象。 如果顾承锐识趣一点,在他向他讨要慈幼院的归属权时毫不无保留的把慈幼院送给他,那么今天会在文武百官面前大出风头的就是他自己了! 想到刚才父皇一脸冷漠的从他精心准备的寿礼上扫过的表情,三皇子朱正岳用力握了握拳头,尽他所能的又重新把心里的那股嫉恨之火强压了下去。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这风水啊,总是轮流转的! 就算现在父皇再宠爱顾承锐又如何呢? 终有一日,他顾承锐必然会跪伏在他朱正岳的脚下向他摇尾乞怜! 毕竟,他才是父皇的亲生儿子!才是母后唯一认可的养子兼未来的储君! 庆阳帝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万寿节过去没多久,他就带着秦皇后和满朝重臣一起去了慈幼院的总部参观。 经过几番扩建以后,慈幼院的总部相较于陆拾遗第一次过来时,已经有了翻天覆地一样的变化。 敢想敢做的陆拾遗让慈幼院总部变成了一个类似于桃花源一样的地方。 庆阳帝从进入慈幼院以后,对于顾承锐和陆拾遗的夸奖就没有停止过。 秦皇后不愿意听庆阳帝说这些在她看来无趣透顶的废话,在又走了一小段路后,她就故意在脸上显露出了一个有些疲惫的表情,对庆阳帝说她走得有些累了,想要休息一下。 秦皇后这些年以来,在内廷虽然一直都和庆阳帝过不去,没少让他颜面扫地,但是在外朝,她却很给他面子,这也是庆阳帝总是想要把皇后带出来到处溜达的原因所在。 因为只有来到外面,他那素来以大局为重的皇后才会回到两人那美好又幸福的从前,勉为其难的给他几分好脸色看。 作为东道主的陆拾遗亲自陪着秦皇后去早已经准备好的院落小憩。 那院落是慈幼院里的人们在听闻帝后要来参观以后,自告奋勇争分夺秒赶工出来的,等到他们离开以后,这里也将尘封起来,再也不让任何人进去。 早就发现秦皇后不论是对她也好对她家傻小子也罢,都带着一股莫名的排斥和厌恶情绪的陆拾遗自然不会自讨没趣的凑上前去主动让人给她没脸。 因此她只是很安静的陪伴在秦皇后的身边,既不多事也不会让人觉得她惫懒。 这是一个极难拿捏得好的分寸,陆拾遗的表现让秦皇后心里真的是说不出的惊讶。 她也算是看着昭华郡主长大的,以前她怎么没有发现刁蛮任性的昭华郡主居然也会有这样出色的一面。 在这样的惊奇中,秦皇后住进了陆拾遗特意给她安排好的寝卧里。 由于也做过皇后的缘故,陆拾遗所精心布置出来的房间,自然赢得了秦皇后的喜爱。 不过她并不会在脸上表露出来。 因为她是个记仇的人,而昭华郡主偏偏嫁给了她最讨厌也最嫉妒的人为妻。 陆拾遗默默的看着跟随着秦皇后一起出宫的女官和宫娥们动作轻柔而没有一丝响动又配合默契的为她褪下了身上堪称厚重的冠服和头上重得几乎要把她脖子都为之压断的各种金银珠宝首饰,又卸了她脸上的妆容,再换上一身崭新的贡绸睡裙以后,才跟着那群女官和宫娥一起敛衽福身,准备悄无声息的退下。 谁知,她身形刚刚一动,已经躺在床上的秦皇后就如同后背上也长了一双眼睛一样地出口问道:“你们应该也给圣上准备了房间吧?本宫一向浅眠,最不喜让人打搅了。” 知道秦皇后之所以会当着她的面问出这个问题,就是笃定她绝不敢把帝后不和的事情传到外面去的陆拾遗眉眼不动地用很是坦诚的口吻柔声说道:“是的,娘娘,出于安全方面的考量,圣上的住所明面上虽然在您这里,实际上却在另一间院子里。” 秦皇后半点都没有自己被当做了一块靶子的觉悟,直接用一副松了口气地语气说道:“这就好,如果你再没有其他什么事情的话,就下去吧,本宫有些困了。” 陆拾遗闻言自然顺着她的口风,笑眼弯弯地带着一众宫娥退下了。 等到大家都走了以后,秦皇后呆呆地望着床帐,低低地用只有自己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自言自语起来。 “娘的小乖乖觉得今天见到的这个姑娘怎么样?是不是非常的漂亮呀?娘也觉得很漂亮,以前她在宫里住着的时候,娘还有些不喜欢她,总觉得这姑娘完全被老太后给宠坏了,无法无天的紧,不过今日娘瞅着,却觉得自己有些看走眼了,不过,这也正常,毕竟生活在宫里的人,谁没有两幅面孔呢。” 秦皇后轻轻眨巴了两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些泛红的眼睛。 “不过她就算表现的再好,娘也不会喜欢她的,你知道为什么嘛?因为她是顾家那个好命小子的正妻!小乖乖,你说这老天爷他怎么就这么的不公平呢?你明明和顾家小子同年同月所生,还是龙种,可是为什么那顾家小子能够风风光光的得了你父皇那狗东西的疼爱,还娶了一个那样的好姑娘做妻子……而你却……而你却只能孤零零的活在娘的心里呢?” 秦皇后的眼泪一颗颗地从眼眶里涌出来,一点点地浸染了枕巾。 “娘的小乖乖,你别为娘的话感到难过……是娘不好……不该和你提这些伤心事……对了对了,今天你和娘一起来着慈幼院,你觉得这里怎么样?是不是比起一层不变的紫禁城里要有趣多了?这里可是有着很多很多的小孩子呢,也不知道有没有你喜欢的……” 秦皇后就这样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迷迷糊糊地沉入了黑甜乡中。 等到她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夕阳已经有些西斜了。 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舒服的秦皇后在坐起来环视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人以后,轻轻伸了个懒腰,随后才低低咳嗽一声,把外面候着的宫娥传唤进来,服侍她梳洗打扮。 期间,她面上表情很有几分不情愿的问了问庆阳帝此刻的情形。 宫娥们自然有问必答。 在听说庆阳帝在前面的厅堂里和大家伙儿一起用餐时,秦皇后作势揉捏了两下太阳穴,“本宫一向喜静,那样热闹的场面就不去搀和了,”她扫了眼梳妆台上琳琅满目的首饰,随便点了三支攒珠小钗道:“这里到底不是宫里,现在又快晚上了,没必要在做盛装打扮,随便意思一下也就行了。本宫刚刚在进来的时候,发现前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石亭,瞧着还颇为雅致,今天的晚膳就在那里用了吧。” 宫娥们纷纷躬身应和,其中一个为首的女官则在这个时候问她要不要在把昭华郡主传唤过来服侍。 秦皇后闻言想都没想地直接摇头道:“不用了,那位可是太后娘娘的眼珠子,本宫可不希望哪天被她在太后娘娘面前告上一状。” 好生梳妆打扮又换了一身还算轻便的襦裙以后,秦皇后就在众女官和宫娥的侍候下往那小石亭而去了。 岂料,在即将靠近小石亭的时候,她居然看到一张极为眼熟的面孔! 那张面孔让秦皇后简直维持不住自己一国之母的风范,整个人都变得激动地浑身颤抖起来! “是素婷吗?是本宫的素婷吗?!是曾经在潜邸服侍过庆王妃的五品女官素婷吗?!” 秦皇后一叠声地问道。 为了寻找好不容易恢复了点孩童调皮天性的小女儿,不得不从自己所住房间里走出来的赵刘氏在听了秦皇后一连串的求证后,整个背影都僵凝住了。 良久,她才在秦皇后越来越急促的呼唤声中,缓缓转过头来,抱着小女儿冲着秦皇后磕头道:“娘娘认错人了,小妇人不是娘娘所说的那位……那位女官大人,小妇人只不过是这慈幼院里一位普通的女管事罢了。” “认错人了?不,本宫根本就不可能认错人!”总算走到了赵刘氏面前的秦皇后不顾地上的脏污直接蹲在了赵刘氏的面前,就要捧起她依然有些憔悴和惨白的脸庞仔细端详,“素婷,你到底是怎么了?你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回来找本宫?又为什么要装出一副不认识本宫的模样?难道你忘记了当年在庆王府的时候,你曾经发誓过要对本宫永远忠诚,永远都不离不弃吗?” 秦皇后望向赵刘氏的眼神充满着控诉地味道:“你这是要违背自己亲口许下的誓言吗?” “娘娘,您真的认错人了,”赵刘氏一脸惊慌失措地又把小女儿往自己怀里搂了搂,“小妇人真的不是您所说的那位女官大人,您太抬举小妇人了!” 秦皇后一脸凄然地看着怎么都不愿意承认自己就是素婷的赵刘氏,声音干涩而低哑地道:“素婷,你明知道,我即便是认错了自己,也不可能认错你!当年王爷被那个妖妃强掳入宫以后,我们在庆王府担惊受怕的相依为命了整整三年,为了本宫你甚至宁愿自己饿肚子,也要把从狗洞里钻出去,好不容易讨来的馒头,撕开外面那层弄脏的皮,把干净的那份留给本宫!” 秦皇后的声音里已经带出了一抹悲愤与哭腔。 “本宫艰难怀胎生子的时候,更是因为有你寸步不离才没有感到害怕!说句不顾上下尊卑的话,在本公心里,我们不是姐妹胜似姐妹,素婷!你为什么会落到这步田地?又为什么不认本宫!你知不知道本宫在失去了你以后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你又知不知道本宫这么多年以来,有多想你?!” “娘娘,您真的认错人了,小妇人真的不是您要找的人。”面对秦皇后字字出自肺腑的难受质询,赵刘氏继续抱着自己的女儿用力磕头,再三否认。 就在秦皇后心急如焚的就差没揪着赵刘氏严刑逼供的时候,收到秦皇后已经醒来,并且心血来潮的决定在她暂住院落不远处的小石亭里用晚膳的消息的陆拾遗迈着娉娉婷婷的步伐朝着这边走过来了。 不愿意在外人面前失态的秦皇后神情颇有几分狼狈地擦掉了自己脸上残留的泪痕,微微扬起下巴,用一种不容置疑地语气对陆拾遗道:“这个人,本宫要了!” 第136章 怄气析居的怨偶(16) 陆拾遗在赵刘氏的很多表现上,都发现她非常的不一般,但是她还真没想到对方居然能够和秦皇后扯上关系。 而且从秦皇后这种表面傲慢实则迫切的言行来看,貌似对赵刘氏还颇有几分无法言说的看重。 “娘娘,您能够看上我们慈幼院的人,是我们的荣幸。”陆拾遗不动声色地将心里那点错愕尽数隐藏,言笑晏晏地朝秦皇后福身行礼道:“但是这位刘管事是自由身,我们无权为她做主,只要她愿意跟您回去,我们没有任何意见。” 觉得陆拾遗颇为知情识趣的秦皇后难得给了她一点好脸色,迫不及待地把目光重新望向依然抱着女儿匍匐在地上一声不吭的赵刘氏。 “昭华郡主的话你也听见了,素婷,跟本宫回去吧。”秦皇后望向赵刘氏的眼神又重新带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之色。 赵刘氏又把自己怀里的女儿抱紧了些,直到怀中小女儿低低叫了声“疼”,她才如梦初醒一般的放松了些许,继续用一种畏畏缩缩的语气道:“皇后娘娘,您真的认错人了,小妇人真的不是您说的那位素婷女官……而且……而且小妇人也不能跟着您进宫,因为小妇人还有几个孩子要养活。” 赵刘氏一边说一边用恳求的眼神看着陆拾遗道:“郡主娘娘,还请您帮小妇人说说情,小妇人真的不能跟皇后娘娘回宫啊。” 虽然陆拾遗这段时间与赵刘氏相处的不错,但是却并不意味着她会为了赵刘氏与秦皇后起什么冲突。 而且,从秦皇后看向赵刘氏的眼神里,她不仅感觉不到丝毫的恶意,还能够从中发现秦皇后自己都未必觉察到的脉脉温情和久别重逢后的狂喜。 因为秦皇后这段时日对她的无端针对,陆拾遗特意仔细翻阅了一番原主留给她的记忆,发现今天的秦皇后即便是在原主的记忆里也是十分的罕见的。 为了不做那条被殃及的池鱼,陆拾遗面对赵刘氏的恳求,只能做出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赵刘氏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很没道理,她只能继续摆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抱着她被吓得险些要当场哭出声来的小女儿,继续诚惶诚恐的恳求秦皇后能够改变主意。 目光一直紧紧地锁定在赵刘氏身上一动不动的秦皇后叹了口气,声音干涩地开口道:“这些年没有你在本宫身边,本宫过得很辛苦,各种各样的明刀暗箭防不胜防,本宫一直都很想念你,素婷,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不愿意回到本宫身边,本宫都舍不得勉强你。” 秦皇后叹了口气,“本宫唯一能够告诉你的就是,只要你改变主意,随时都可以来紫禁城找本宫,本宫会一直在坤宁宫里等你。” 秦皇后一边说,一边从自己的手腕上摘下一个玉镯子轻轻递向赵刘氏。 赵刘氏没动,是赵刘氏的小女儿接的。 往常就差没把洁癖烙刻进骨子里的秦皇后破天荒地伸手从赵刘氏小女儿的头上摘下一片不知道从哪个地方粘到的叶子,语声柔和而带着真切喜悦地说道:“素婷,你的女儿很漂亮,也像极了你当年刚来到本宫身边时的模样。” 在说完这最后的一句话后,秦皇后重新对着陆拾遗摆出一副冷冰冰的面孔说道:“本宫想要回宫了,你派个人去前面和皇上说一声,问他什么时候走。”她一边说一边掉头重新往她住的院落里走,瞧那情形就知道,她已经彻底打消了在小石亭里用晚膳的念头。 一直到她走出四五步以后,赵刘氏才抱着怀里的小女儿再次对秦皇后磕头,边磕还边毕恭毕敬地大声说了句:“谢皇后娘娘赏!” 秦皇后的眼泪几乎瞬间就从眼眶里涌出来了。 跟着秦皇后一起离开的陆拾遗看到这一幕,心中莫名地涌现了一股恻然的情绪。 就和秦皇后再怎么生庆阳帝的气,也会在外人面前给他面子一样,庆阳帝对秦皇后这个结发妻的威信也是颇多维护。 秦皇后才把她想要回宫的意图派人传递到庆阳帝的耳朵里,庆阳帝就配合的站起身表示马上就可以离开。 浑然忘了自己前不久还说过想要在慈幼院住上一晚的话。 帝后离开没多久,赵刘氏就又扯又抱的带着几个女儿来和顾承锐夫妇道别。 正准备和自家傻小子一起回承恩公府的陆拾遗没有刨根究底,只是简单地问了句:“一定要走吗?” 赵刘氏脸上表情很是坚决地点头,说她和孩子们一定要走。 与之同时,她也在自己心里不停的说着:绝对不能贪图一时的安谧,而辜负主子爷冒险给她一条活路的善心。 不过,许是瞧在陆拾遗与她有大恩的份上,她在犹豫了片刻,还是郑重其事地又对陆拾遗补充了一句,“皇后娘娘这些年其实过得很辛苦,希望您和小顾大人在以后的日子里能够尽量对她好些。” 陆拾遗被赵刘氏的这句理所当然的话给弄得心头止不住地就是一咯噔。 不过她面上却做出一副很是迷惑地表情说道:“刘管事,我想您可能对我们和皇后娘娘之间的关系有所误会,今天是因为特殊情况皇后娘娘才会到慈幼院里来,平时她一直都呆在坤宁宫里很少出门,也不喜欢与人来往。” “而且……”陆拾遗在赵刘氏心疼的眼神中,继续用一种很是无奈的口吻说道:“皇后娘娘身边多得是想要恭维她的人,膝下又皇子公主俱全的,像我们这样的小虾米,别说是自不量力的对她好了,就是想要靠她近点儿,也凑不上位置啊。” 一直都在状况外的顾承锐被陆拾遗和赵刘氏的这一番对话给弄愣了。 他习惯性地向陆拾遗投去了一个疑问的眼神。 而陆拾遗也在这个时候,不动声色地给他回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还做了个“待会儿给你解释”的口型。 顾承锐顿时就被她安抚住了,老老实实地在一旁继续做那摸不着头脑的二丈和尚。 在听了昭华郡主的一番话以后,赵刘氏尽管知道对方说的都是大实话,可是她的心里依然觉得很不好受。 以前在没有见到小顾大人的时候,她还能够自欺欺人的装傻,可是在看到小顾大人那张与主子爷像了五六分的英俊面容后,她的心里就难受地厉害! 这可是她家女主子费尽了千辛万苦才生下来的小殿下呀! 如今他们母子不仅不能够相认,还全都被主子爷蒙在鼓里的压根就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想到自家女主子今日在见到她以后的欣喜若狂和被她极力否认后的失魂落魄,赵刘氏的话几次到了嘴边,又硬生生的重新逼着自己干咽了下去。 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说。 就算是为了女主子和小殿下的安危她也什么都不能说! 眼神重新转换为坚定的赵刘氏才要再次向顾承锐与陆拾遗告辞,承恩公府就来人了。 来得是老管家顾忠的远房侄孙。 那小子是个聪明伶俐会来事儿的,在承恩公府待了都还没半年,就已经拿了二等的月例了。 他一见到顾承锐和陆拾遗就紧赶慢赶气喘吁吁地趴地上行礼了。 大概是心里太过焦急的缘故,他都还没有等顾承锐和陆拾遗开口,就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堆,眼睛里更是满满的都是惊恐之色。 “怎么会突然就昏迷不醒,痰迷心窍了呢?明明在离开的时候还好好的呀!”陆拾遗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不解的味道。 “现在我们要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怎么把我们从这起风波中给摘出去。”顾承锐脸上表情颇有几分凝重地说道:“毕竟皇后娘娘是从我们这里离去以后,才出点事情。” 顾承锐对秦皇后这个没事有事就喜欢对着他冷嘲热讽一番的一国之母没什么感情,比起她的安危,他更担心他们夫妻以及慈幼院会牵扯到这一起皇后骤然厥迷风波中去,毕竟,慈幼院源自于他的一手创建,是他的心血。 顾承锐对秦皇后的冷漠态度让赵刘氏心如刀绞。 本来就满心牵挂着秦皇后的她终于控制不住自己满腔的煎熬,扑通一声在几个女儿错愕的眼神中,跪倒在顾承锐和陆拾遗面前,恳请他们想办法把她给送进皇宫里去,说她无论如何都要见皇后娘娘一面。 赵刘氏的要求听在顾承锐的耳朵里,就仿佛一个荒诞无比的笑话一样。 本来就已经在想方设法的琢磨着到底应该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够成功把他们和慈幼院从这起事件中摘出来的他怎么可能因为赵刘氏的一句求肯,就冒着巨大风险的把她送到宫里去? 而且,赵刘氏什么时候和秦皇后扯上关系了? 他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在顾承锐疑惑的眼神中,陆拾遗言简意赅地把今天她所看到的那一幕转述给顾承锐听。 顾承锐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格外严肃起来。 “你与皇后娘娘之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渊源?皇后娘娘又为什么要执意把你带进宫去?你又为什么要一再拒绝皇后娘娘的要求?!” 顾承锐一边让顾管家的远房侄孙先到外面去等着,一边满眼探究地看着跪倒在他们夫妇面前的赵刘氏。 “难道你就不怕皇后娘娘雷霆震怒,在重重惩治你的同时还牵累到我们所有人吗?” “皇后娘娘她不会这样做的,”赵刘氏申请颇有几分复杂地默默开口道:“她是个平日里就算见到一只雏鸟从鸟窝里不小心掉下来,也会让人重新送回去的善心人。” “你怎么对皇后娘娘这么的了解?”陆拾遗不动声色地问道。 “因为……因为小妇人确实就是皇后娘娘嘴里所说的那位素婷女官。” 刘素婷抬起头,她的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满布泪痕。 “小妇人六岁那年家乡闹了大灾,父母养活不了,只得把小妇人卖给了人牙子。因为小妇人容貌尚可又嘴甜会讨好人的缘故,兜兜转转的,居然卖到了一个大官家里。这大官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皇后娘娘的父亲,前礼部尚书秦大人,然后幸运的做了秦大人长女院子里的跑腿小丫鬟,还改了个特别好听的名字叫素婷。” “原来你真的是皇后娘娘嘴里的素婷。”陆拾遗故意用一种很是惊叹的语气道。“既然你是,为什么在皇后娘娘一再想要把你带回宫的时候,你却抵死不认呢?” “因为小妇人不能认,认了就是害了皇后娘娘也害了……皇后娘娘生的皇子殿下!”刘素婷在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神特别复杂地望了顾承锐一眼。 顾承锐在被她望得一头雾水的同时,心中也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微妙的感觉。 他皱了皱眉头,“皇后娘娘生的皇子殿下?据我所知的皇后娘娘入主坤宁宫以来,只分娩过一位嫡公主,根本就没有什么皇子殿下!” “那是因为皇上迫不得已,用一个女婴换了皇后娘娘辛辛苦苦产下的皇子殿下!”刘素婷的眼睛依然紧紧地盯着顾承锐,“为了能够让小皇子在健康成长的同时还能平安生活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皇上即便再不忍心,再不舍得,也不能不……把他偷偷寄养在自己唯一信任的舅家好生抚养长大!” “你以为本官会相信你的鬼话吗?”顾承锐面无表情地看着刘素婷喝道,他的心却仿佛打翻的五味瓶一样什么滋味都有。 陆拾遗也在这个时候,用一种很是无奈地口吻说道:“就算你想要我们把你送进宫去,也不该拿这个作为理由啊,这实在是太荒诞了。” “小顾大人,您是小妇人亲自包好襁褓从产房里抱出来给皇上主子爷看的,”面对顾承锐夫妇的质疑,刘素婷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地说道:“在您的大腿内侧有一块红色的胎记,那胎记就像一朵祥云一样,特别的好看。皇上主子爷当初第一眼瞧见就乐坏了,直说您是天上的星宿投胎呢!” 刘素婷的这番话让顾承锐和陆拾遗尽皆变了脸色。 因为他们很清楚,在顾承锐的大腿内侧确实有着这样一个类似于祥云的胎记,那胎记还十分的敏感,每次陆拾遗挠上那么两下,顾承锐就会嗷呜一声的化身成一匹三天三夜都没有进食的饿狼,把陆拾遗这只小羊羔儿从头到尾的啃个精光! 这是只有他们夫妻和顾世子夫妇以及在顾承锐小时候贴身服侍过他的下人们才知道的小秘密,刘素婷根本就不可能知道。 心里乱成一团的顾承锐用力掐捏了一下掌心,才好不容易让自己有些怔懵的头脑重新恢复了冷静。 “皇上到底因为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才要……才要把小皇子送到他唯一信任的舅家抚养?宫里的昭龄公主又是怎么回事?她是皇上的女儿吗?” 虽然已经在心里认可了自己的出身,但是顾承锐还是不愿意把庆阳帝当做是自己的父亲一样看待。 毕竟在他有记忆以来,他的父亲就是顾世子,他的母亲就是顾秦氏! 他们无微不至的把他照顾着长大,没理由他因为自己的亲生父母是当朝帝后,就把他们给蹬到一边去! 他没那么厚颜无耻!也没那么铁石心肠! “昭龄公主并非皇上所出,而是从宗室里抱来的一名早已经宣布夭折的女婴,至于……您是因为什么缘由才被皇上逼不得已送回母家抚养的……请恕小妇人无法多言。” 刘素婷再次端端正正地向顾承锐和陆拾遗行了五体投地大礼。 “如果小顾大人和郡主娘娘想要知道真相的话,那么……就请带小妇人进宫吧,小妇人感激不尽!” 这一次的她,毫无保留的把自己早已经烙刻进骨子里的仪态给淋漓尽致的展现了出来。 尽管她已经因为连续的生产和得不到精心的保养而显得苍老不堪,但是她身上的那股只有长久置身于宫廷那样的至高之所才能够养就出来的风采让顾承锐夫妇久久无言。 “我们需要好好商量一下,再给你答复。”顾承锐已经不知道再用一种怎样的态度面对这个口口声声说着给他包上襁褓抱出产房的女人,他一把抓住妻子的手,带着她去了里间。 一阵久长的沉默以后,顾承锐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满脸苦笑地开口了。 “前段时间我还在疑惑皇上和吴公公他们偶尔看我的眼神怎么就……那么的奇怪……现在我才知道……才知道……居然是因为这样一个缘由。”顾承锐闭了闭眼睛,声音有些细微的颤抖。 “夫君,现在你应该纠结的不是这些,而是皇后……”眼见着自己傻小子如同一只困兽一样,满心焦灼的不停挠头的陆拾遗不得不狠下心来提醒他。 毕竟,承恩公府传来的消息实在是有些含糊,谁也不敢保证秦皇后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如果秦皇后在自家傻小子知道了真相的这一天出了什么事…… 以他的性格,纠结一辈子都有可能! 陆拾遗的话让顾承锐悚然一惊。 顾承锐下意识地望着妻子问道:“拾娘……你说我们该怎么办?是继续装糊涂?还是……还是……” “你想继续装糊涂吗?如果你想的话,那么我就陪你一起装!”陆拾遗毫不犹豫地说道。 顾承锐又静默了片刻,才一脸苦笑地说道:“装糊涂?我怎么忍心在这个时候装糊涂!” 他牙一咬心一横,“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我们总要去一趟宫里,弄清楚是怎么回事的!” 而且他的性格也不会允许他这样自欺欺人、稀里糊涂的过下去了。 “夫君,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你只需要记得一点,”陆拾遗满眼温柔地望着自己的丈夫。“那就是无论如何,我都会永远和你站在一起的!” 顾承锐默默地望着自己的妻子,只觉得整颗惶惶不安的心都因为她的这一番话而重新变得安稳了下来。 出于对长辈们的尊敬,顾承锐和陆拾遗并没有直接带着刘素婷进宫,而是带着她一起回了承恩公府。 才进承恩公府,他们就发现顾老国舅等人已经脸色格外凝重的站在去正房的路口子上的等着他们了。 眼见着他们总算回来的顾老国舅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然后一叠声的开口让他们赶紧换了衣服借着去给太后娘娘送东西的名义赶忙去宫里探望一下皇后娘娘此刻的情形。 “不管怎么说,皇后娘娘都是从你们办的那个慈幼院里离开以后才出的事,这干系,无论如何你们也洗不清,与其待在家里提心吊胆,还不如早点进宫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相比起顾老国舅的声声催促,顾世子和顾秦氏脸上的表情明显带着几分不自然的神色,顾秦氏更是在顾承锐都成亲几年后,还亲自走上前替他整理了下身上因为赶着回来而有些凌乱的衣服,“照顾好拾娘,记得早去早回!” 她嗓音颇有些艰涩的叮嘱着顾承锐,眼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红透了。 原本心里还带着最后一点侥幸的顾承锐一看祖父、父母这表情,一时间满心的疑问和不解都尽数堵在了喉咙口。 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只知道像个应声虫一样的和妻子重新被长辈们推上马车,然后用一种仿佛随时都可能落泪一样的复杂目光注视着,朝着紫禁城所在的方向疾奔而去。 因为两人身份特殊的缘故,顾承锐和陆拾遗在去往乾清宫的路上没有受到任何人的阻拦。 早就收到消息知道他们进宫来的庆阳帝在顾承锐和陆拾遗进来后并没有丝毫意外。 他翕动了两下嘴皮子才要开口说话,眼神就凝固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顾承锐和陆拾遗偷偷让出来的那个中年妇人的身上。 刘素婷再一次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毯上,一声不吭地对他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难怪皇后一回来就和朕大吵大闹,”庆阳帝苦笑一声,“原来这根由子出在你这里啊!素婷,认真说起来,我们也有二十多年不见了啊!”他眼神有些怀念也有些唏嘘地看了刘素婷半晌,然后用一种强作镇定的从容语气,嗓门略带颤抖地对顾承锐和陆拾遗两人道:“既然来了,就进去看看你们的母后吧!” 第137章 怄气析居的怨偶(17) 陆拾遗这次和顾承锐过来的时候就猜到庆阳帝应该会和他们摊牌,但是她没想到他们才迈进乾清宫的大门,庆阳帝就直接跟他们开门见山了。 顾承锐则直接被庆阳帝的那句母后给镇住了。 他看着皇帝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最后只能徒劳地对庆阳帝行了个礼,就和陆拾遗一起走进了乾清宫寝殿。 他们进去的时候,已经先他们一步进去的刘素婷正趴在龙床边上哭。 边哭边问龙床上厥迷不醒的秦皇后:“……难道您就不想见见小殿下吗?您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生下来的小殿下?” 陆拾遗在听到刘素婷这句话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她身边的顾承锐身形都有瞬间的紧绷。 而在龙床上晕迷不醒的秦皇后在听了刘素婷的话以后,也明显有了动静。 六岁被卖进秦府,七岁就到了秦皇后跟前侍候的刘素婷对秦皇后的各种反应十分灵敏。 很快就发现秦皇后眼帘在轻微颤动的她忍不住心头大喜,慌不迭地又在脚踏上膝行了两步,用一种仿佛秦皇后在赖床一样的口吻,熟稔地握着她的手哄她。 “娘娘,您别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您没有做梦,小殿下现在真的就在您身边,您要是不信的话就自己睁开眼睛瞧瞧!” 秦皇后如同小扇子一样浓密的眼睫毛因为刘素婷的话颤动地更加厉害了。 终于,她艰难无比地克服了自己身体的本能,一点点地睁开了眼睛。 “娘娘!”眼见着秦皇后总算清醒过来的刘素婷望着自己的女主子泪如雨下。 “素婷……你……你别……咳咳……别骗本宫……”秦皇后咳出一口褐红色的血痰,用汗涔涔的手一把抓住刘素婷的衣袖,眼睛里的希冀和渴望浓郁的让人动容。 “娘娘,奴婢怎么会在这样的要紧事儿上骗您呢,”刘素婷脸上半点异色都没有地从袖袋里摸出手绢来给秦皇后擦嘴角,边擦边把她身后的顾承锐夫妇让了出来,“您瞧,小殿下和小王妃可不就在您的面前吗?” 秦皇后顺着刘素婷的眼神把目光定格在顾承锐和陆拾遗的身上。 顾承锐有些不自然的与秦皇后充满疑问和错愕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就在顾承锐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在心里绞尽脑汁的琢磨着到底该和她说点什么的时候,秦皇后已经满眼失望地把眼神从他的身上移开了。 她那带着些许潮红的脸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变得灰败起来。 “素婷,就算是为了让本宫醒来,你也不该拿本宫的乖乖儿做借口哄骗本宫……”秦皇后喉头哽咽地看着刘素婷说道:“他被自己的父皇活生生捂死已经很可怜了,你……你太让本宫失望了!” 自打与刘素婷久别重逢以后,秦皇后还是头一次用这种近似于控诉的眼神望着她。 刘素婷一脸无奈地回看着秦皇后,才要开口,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到了寝殿门口的庆阳帝沉着嗓音搭腔道:“皇后,你误会了,素婷没有骗你,承锐……他确实是我们的嫡子,是你当年好不容易才生下来的那个孩子!” 一见到庆阳帝就条件反射竖起了满身利刺的秦皇后眼睛大睁地看着庆阳帝满脸冷笑地说道:“你以为本宫还会愚蠢的相信你说的这些胡言乱语吗?” “承锐确实是我们的嫡子?是本宫当年好不容易生下来的那个孩子?!笑话!” 她一面假惺惺地重复着庆阳帝的话,一面拿眼睛注视着顾承锐那张与庆阳帝足有五六分相似的面容,要多恶毒就有多恶毒的继续嘲弄道:“当年,你为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抱回来的野种,亲手捂死了自己的嫡子,如今又摆出这样一副理所当然的派头,想要让……本宫在替你顶一回缸?!” “你做梦!”秦皇后陡然拔高了嗓音,“本宫现在已经有儿子了!正岳就是本宫的儿子!本宫不需要你再施舍一个所谓的嫡子给本宫!” “皇后……”庆阳帝满脸无奈的看着秦皇后道:“朕当年之所以会当着你的面做出一副捂死了承锐的样子,是为了做给某些隐藏在暗中的人看的,事实上,当时的朕根本就没有用力……承锐也没有被捂死……他只不过是因为吸入了朕涂抹在掌心里的迷药,所以昏睡过去了……” “你编啊,你继续编啊,啊呀呀——”秦皇后先是一脸无动于衷的看着庆阳帝,然后又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满脸冷笑的说道“难怪这些年以来,你一直都对这顾家的小子宠幸有加,原来,他是你和宫外边的女人偷生的呀!怎么?觉得宫里生的这十几二十个不满意了?所以才想着要把外面的外室子也给接回来?” “皇后!” 庆阳帝的声音陡然带上了三分震怒之色,因为一己的无能,他已经够对不起承锐这个孩子了,实在是不忍心他再被自己的亲生母后用如此恶毒的言语羞辱。 “他真的是你的亲儿子!你这样说你也不怕伤了他的心!” “你怕我伤他的心,怎么也不想想我也会伤心啊!我也是人啊!我也会伤心啊!” 一直都勉强压抑着自己情绪的秦皇后陡然爆发了。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嫁给你就开始遭罪!身为堂堂王妃,却险些没被活活饿死在自己府里!好不容易有了个孩子又要被你这个做丈夫的因为所谓的大局而活生生捂死!这也就算了!你还要我给你养野种!养了一个养两个养了两个养三个!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秦皇后眼睛里的怨怼和恨意如同淬了毒一般,刺得庆阳帝五脏六腑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他用力闭了闭眼睛,“还记得你刚嫁给朕的时候,总喜欢问朕,先帝明明就只有朕这一个儿子,为什么不但不立朕为太子,还随手给了朕一个庆王的封号,就不顾众朝臣的反对把朕扔到了边关军营历练。你一直不知道原因,朕也不敢跟你说,那是因为朕怕吓到你。” 庆阳帝说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叹了口气。 “先帝之所以不在朕落地的时候就把朕册封为太子,表面上看来是因为他担心朕年纪尚幼不能服众,扛不起这大宁的万里江山,实际上,他是在用这样的方式保护着朕!” “当年朕的皇祖父刚愎自负,昏聩残暴,一心宠幸妖妃,弄得大宁朝纲动荡,民不聊生。” 庆阳帝重新睁开眼睛,伸手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 “是朕的父皇在即位后,呕心沥血、宵衣旰食才重新把这摇摇欲坠的王朝又重新拉回到正确的轨道上来,可是尽管朕的父皇优秀至此,他也不得不对那暗地里的可怕势力妥协,不得不强忍着心痛把朕赶到边疆,不得不让你这个庆王妃在庆王府里一守活寡就是好些年。” “边疆?!”秦皇后瞠目结舌地重复,她怎么不知道庆阳帝居然去过边疆?还去过好些年?! “是的,边疆,那个留在宫里的朕,那个一直都没有去庆王府看过你的朕,其实是先帝特意为朕安排的一个替身!” “皇后,你知道吗?”庆阳帝目光炯炯地注视着秦皇后道:“那折腾了我们大宁整整数十年的妖妃并不是普通人!她是前朝后裔,是蛰伏了整数百年的前朝余孽特意培养来惑乱我大宁江山的!” 庆阳帝的话让秦皇后脸上的表情愈发变得有几分不可置信起来。 不仅是她,就连顾承锐和陆拾遗的脸上也不由得带出了一抹惊讶之色。 既是向妻子也是向儿子儿媳妇解释的庆阳帝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压低了嗓门,他的眼神也带着征询之意的朝着寝殿门口望去。 直到打从一开始就默默伫立在那里,如同一个隐形人一样的大内总管吴德英对他打了一个一切安全的手势以后,他才重新掉过头来,在秦皇后等人惊疑不定的眼神注视中,继续往下说。 “先帝为什么会壮年崩卒?昭华的祖父母又为什么会英年早逝?完全都是源自于前朝余孽的疯狂反扑!” 庆阳帝眼神很是沉重的望着秦皇后。 “皇后,妖妃作乱这么多年,早已经在我大宁的前朝后宫布下了无数暗棋,尽管这些年朕已经很努力的与他们斗智斗勇,但依然有许多漏网之鱼在贼心不死的活动,试图一举推翻我大宁,再行那改朝换代之事。” “这就是你要假作捂死我儿,实际上却把他偷偷送往承恩公府代为抚养的原因吗?”不知道什么时候,神情变得有些怔怔然的秦皇后眼神复杂的目视着庆阳帝问:“你为什么不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呢?还是说……在你心里,我也是前朝余孽?是你需要提防的对象吗?” “皇后,你就别再说这些让朕感到难过的话了,你明知道朕这么多年来,心里唯一在意的只有你一个,要不然,朕也不会冒着极大的风险,把承锐给保下来,因为朕明白,承锐就是你的命,如果没了他,你和行尸走肉,也没什么分别了!”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秦皇后被庆阳帝这句话里所隐隐透露出的讯息给震惊到了。 一直都觉得有些别扭的顾承锐也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庆阳帝。 庆阳帝长叹一声,“妖妃留在皇宫里的暗棋,朕已经尽朕所能的拔了个干净,但是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的魑魅魍魉潜伏在连朕都想不到的阴暗角落里,在偷偷摸摸的对朕的皇子皇女下手……” “到如今,”庆阳帝深吸了一口气,语带悲凉地说道:“身体还健健康康,没有任何隐患的,也只有承锐一个了。” “皇后,朕知道你一直都对昭龄的身世耿耿于怀,觉得她必然是朕藏在外面的心爱女子所出,朕为了不委屈她们,才会狠心捂死自己的嫡子,把她抱到你名下充作嫡公主抚养——” 庆阳帝在秦皇后等人震惊的眼神中继续往下说:“可是你也不想想,朕那时候才刚刚登基,累得连吃上一口热饭的时间都没有,又怎么可能白龙鱼服的跑到外面去风花雪月?” “……难道昭龄不是你的孩子吗?”秦皇后的语气里已经带出了几分软化的意味了。 “娘娘,这点奴婢可以给您解释,”刘素婷在这时候赶忙插嘴道:“昭龄公主不是皇上的孩子,她是皇上早在您生产以前,就已经准备好的一个特意从宗室里抱来替换小殿下的女婴。娘娘,您是不知道,皇上他为了保住小殿下,耗费了多少的人力和心血啊!” 刘素婷的话让秦皇后望向庆阳帝的眼神再一次多了一种已经阔别已久的温情。 这样的温情让庆阳帝的整颗心都忍不住变得有些暖洋洋的。 他轻轻咳嗽一声,继续接过刚才未尽的话题往下说。 “既然昭龄的问题解决了,我们再说说别的,再说说你千护万护的好养子朱正岳,你说你养哪个皇子不行?为什么偏偏就要养那个狼崽子?他为了前程,堪堪才满七岁,就能够残忍的逼死自己的亲生母亲,更何况你这个养母?你要知道,即便你对他再好,再掏心掏肺,在他心里,也不过是可以利用的对象。” “至少我成功让他膈应到你了不是吗?”秦皇后与庆阳帝怄气这么多年以后,终于和他说了真话,“而且,这话又说回来,在他利用我的同时,我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他呢?” 庆阳帝被秦皇后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怼得够呛,不过对比她这十多年对他的恶劣态度,他觉得他已经应该感谢老天爷了。 因此,再不敢揪着这个话题不放的他,赶忙重新把秦皇后的注意力拉回到顾承锐和陆拾遗小两口的身上。 “在听朕说了这么多话以后,你是不是相信朕没有骗你了?”庆阳帝一边招手让顾承锐小两口过来,一边眼巴巴地看着秦皇后道:“承锐他真的是我们的儿子,真的是那个你冒着生命危险,也要生下来的小皇子!” 被庆阳帝提醒的秦皇后脸上表情很是复杂的看着顾承锐道:“以前本宫对他可以说是一点好感都没有,因为他长着一张与你颇为相似的面孔,又很受你的宠爱……还与本宫所生的皇儿同年同月所生……” “本宫一直都觉得很不公平,”表面镇定,实际上藏在被褥里的手一直都在掐掌心的秦皇后垂了垂眼帘,“也很为本宫的皇儿感到委屈和难过……没想到……没想到……事情的真相居然是这样的……” “不过,本宫是个喜欢把丑话说在前头的人,”秦皇后一面说一面鼓起勇气抬头望向脸上表情也颇有几分不自然的顾承锐道:“本宫当日生产的时候,虽然整个人都有些糊涂,但是还是清楚的记得本宫孩子身上的一些特征,如果你真的是本宫的孩子的话……那么,本宫想要问你几个问题!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回答?” “您想问什么就问吧,下官没有什么不能说的。”顾承锐能够理解秦皇后此刻先小人后君子的行为,毕竟秦皇后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这是被人给骗怕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根本就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了。 以前对顾承锐向来没什么好感的秦皇后被顾承锐这无心的一句“下官”给刺得脸色都隐隐有些发白。 虽然她嘴上还表现出一副半信半疑的表情,实际上在她的心里已经在情不自禁的把顾承锐当做是自己日思夜想了这么多年的皇儿看待了。 秦皇后问了顾承锐好几个别人想破脑袋都未必能想得到的特征,不论她这么问,顾承锐总是能够对答如流,到最后,秦皇后突然在大家谁也没有注意到的当口,猛然伸手挠了下顾承锐大腿内侧朝外一点的地方,顾承锐条件反射地从原地蹦了起来,用一种很有几分一言难尽的眼神望着秦皇后。 庆阳帝也被秦皇后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只是还没等他对皇后的此种行为作出什么反应,秦皇后已经泪如雨下的一把将顾承锐抱进了怀里! “呜呜呜……你真的是本宫的皇儿……真的是本宫的皇儿……本宫的皇儿当年就这样,一被人挠这儿,就痒痒得慌……特别的可爱……特别特别的可爱……” 心里着实欢喜的不行的秦皇后说的话都因为太过激动的缘故而有些语无伦次了。 直到这个时候,大家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秦皇后刚才问的那些问题根本就是在转移大家的注意力,从一开始她就盘算着要挠顾承锐这一下了,因为这才是她能够确认顾承锐是否是她亲儿子的唯一手段。 原本还对她的行为有些哭笑不得的顾承锐被她这么泪流满面的一抱,顿时整颗心都不由得为之温软了起来。 默默地看着这对久别重逢的母子亲香了好一阵子后,庆阳帝才顶着秦皇后几乎要杀人的目光中,成功与她约法三章,让她在形势还没有确认彻底安全以前,不要对顾承锐表现的太过亲密,最好如同以前一样,不论顾承锐多么的优秀,都摆出一副对他横竖都看不顺眼的模样出来。 秦皇后被庆阳帝说得满心为难,在不知道顾承锐的真实身份以前,她还能够做到半点负担都没有的继续在顾承锐这个鸡蛋里挑骨头,可是在知道顾承锐的真实身份以后,她心疼他喜欢他都来不及了,如何再舍得伤他半个手指头? 不过最后,秦皇后还是被庆阳帝说服了。 因为作为一个失而复得的母亲,秦皇后绝不会容忍自己的儿子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而再次离自己远去。 “看在你这些年一直都在努力保护本宫皇儿的份上,本宫可以对你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一概翻篇,既往不咎,”秦皇后脸上表情很是郑重地看着庆阳帝认真强调道:“不过,你也必须答应本宫一个条件,那就是要尽可能的早点把暗地里的那些黑手一网打尽,承锐是本宫的儿子!是大宁朝最尊贵的嫡出皇子,他没理由卑躬屈膝的被一些庶出子压在头顶上,还要跪拜在他们脚下,看他们的眼色行事!” 对于秦皇后的话,庆阳帝可谓是深以为然。 他最为心疼、最为替顾承锐感到委屈的也是这一点。 不过面对秦皇后殷殷盼望的目光,他却很难做出什么有力度的保证来。 因为就算他和先帝如同辛勤的老农犁地一样的又犁了这么多年以后,他依然不敢打包票说这九重深宫里已经没有前朝余孽的影子了。 毕竟,谁也不知道妖妃到底在这偌大一个紫禁城里留下了多少暗手,又有多少人在蠢蠢欲动的盘算着对他们不利。 若不是心存顾虑,他也不会直到现在都还把自己心目中的太子藏在母舅家里。 为了不打草惊蛇,尽管秦皇后满心不舍,庆阳帝还是下令让宫人们把她送回了坤宁宫。 原先还一直惦记着要把刘素婷给弄进宫来陪伴自己的秦皇后直接换了打算,让刘素婷继续跟在顾承锐和陆拾遗身边伺候,“这样他们好好地,本宫在宫里也会好好的!” 秦皇后与刘素婷这对旧日主仆在乾清宫寝殿洒泪而别。 深知庆阳帝与顾承锐这时候必然有很多话想说的陆拾遗也在这一刻识趣告辞,说她既然进宫了,就想去慈宁宫看看外祖母顾老太后。 庆阳帝对她的孝心很是满意,不过也没有忘记提醒她千万不要在老太后面前把她丈夫的身世说漏嘴。 “母后年纪大了,就让她安安稳稳的享几年清福吧。” 庆阳帝对于自己的母后顾老太后,那是打从心底的尊崇和孺慕,半点都不希望她老人家还会被这样的事情所打搅到。 心领神会的陆拾遗对此自然是满口答应不迭。 和假作她仆婢进宫的刘素婷一起去了慈宁宫。 等到乾清宫里,就只剩下庆阳帝和顾承锐父子以后,两人脸上的神色都带着些许不自然的味道。 “……这些年,是朕委屈你了。”庆阳帝望向顾承锐的眼神里,满满地都是温情和愧疚。 他对自己这个儿子是真心疼,打从肺腑的心疼。 就像皇后所说的一样,这是他们的正宫嫡子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啊! 心口就仿佛被什么揪了一下的顾承锐闷着嗓子说:“您千万别这么说,我知道您也是为了保护我。” “你能够这么体谅朕,朕真的很开心,”庆阳帝忍不住伸手拍了拍顾承锐的肩膀,“你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朕心里是多么的为自己拥有这样一个出色的儿子而感到骄傲!” “在我的心里,也一直都把您当做自己最尊敬的对象……”顾承锐小小声地说:“我也要感谢您这么多年来对我的帮助,毕竟,如果不是您的扶持,慈幼院根本就不会壮大到如今这个地步。” 在说到这里的时候,顾承锐忍不住想起了曾经与妻子那几番忧心忡忡的谈话。 当时的他们又怎么能够想到让他们担惊受怕的隐忧其实对他们而言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呢。 眼瞅着儿子有些走神的庆阳帝低低咳嗽一声,脸上表情很是关切地看着他,很努力的没话找话。 “这些年你在舅舅家过得好吗?你也应该知道,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朕……朕即便是心里再怎么的想着要好好关心你,也不敢表现到明面上来。” 说到这里的时候,庆阳帝忍不住又是自嘲一笑。 “当年你皇祖父为了保护朕,不顾朕的反对,把朕隐姓埋名的丢到边关的军营里,一丢就是好些年,那时候的朕还在心里嘲弄他没用,连自己唯一的儿子都保护不了,没想到朕登基以后的表现,比起他来也不遑多让,直接把你往舅家一扔,也是这么多年……” “我知道您也是逼不得已,”顾承锐继续用沉稳的语气宽慰庆阳帝。“而且,我这些年在承恩公府并没有受过什么委屈,祖父他们都对我很好,皇上……您没必要在为以前的事情耿耿于怀了,就像刚才皇后娘娘所说的那样,让一切翻篇吧。” “皇上?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要叫朕皇上吗?”庆阳帝眼巴巴地看着顾承锐道:“你知道,你知道朕这些年来,是多么的盼望着你有朝一日能够叫朕,叫朕一声……” “父皇。”顾承锐强作镇定的在庆阳帝充满殷盼的眼神中低低地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很是认真地唤了他一声。 庆阳帝看着与自己足有五六分肖似的嫡子,回想着这些年的艰难和辛酸,眼眶忍不住的就红了个彻底。 第138章 怄气析居的怨偶(18) 顾承锐和陆拾遗在紫禁城里一直待到夕阳西斜才出的宫门。 坐在马车里的顾承锐久久都没有说话。 陆拾遗能够理解他此刻的心情,没有打扰他, 只是轻轻地握着他的手,无声的给予他安慰。 “……这真的是……太荒谬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承锐才用一种很是疲惫的语气地对陆拾遗说道。 一边说, 一边长臂一伸的把陆拾遗捞抱进自己怀里, 头也顺势埋入了她温暖馥郁的颈窝里。 “这真的是太荒谬了。” 他再次重复,声音里的脆弱和迷茫几乎要形如实质。 “夫君, 其实你也可以往好的方向想, ”陆拾遗表情很是温柔地安慰着自己的丈夫。手也没有忙活的在他背后轻轻拍抚着, “至少, 大家都对你没有恶意,至少, 大家都在用他们自己的方式保护着你、思念着你不是吗?” “可是我已经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祖父他们了……我一直以自己是老顾家的孩子而骄傲,我引以为豪, 我从没有想过自己居然……自己居然不是这个家的孩子……” 顾承锐是真的很在乎自己的家人。 不论是早逝的祖母,还是慈祥又不失睿智的祖父亦或者无微不至照顾他的父母和叔叔叔婶婶和兄弟姐妹们都在他的心中占据着无可比拟的地位。 “什么叫你居然不是这个家的孩子, ”陆拾遗佯作生气地拽了下顾承锐的耳朵,“难道他们没有把你当顾家的孩子吗?还是你觉得自己是……是皇上和皇后的嫡子,就可以翘尾巴了,打算与他们划分清楚界限了?” “拾娘你怎么能这么说?”顾承锐倏然从陆拾遗的颈窝里抬头,“我可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既然没有这样想过,那么你又为什么要做出现在这幅好像全天下的人都欠了你的委屈模样呢?”陆拾遗毫不客气地反驳他,“你仔细想想,这些年以来祖父他们对你的态度,像是对别家孩子的一样吗?” 顾承锐被陆拾遗弄得表情一怔。 他沉默片刻,紧皱的眉宇有了瞬间的松缓。 “你说得对,拾娘,这事儿确实是我有点钻牛角尖了。”他满脸感慨之色地说道:“不管我是不是顾家的孩子,祖父他们对我和对承铭他们都没什么分别,该奖就奖,该罚就罚的……如果不是皇上亲口告诉我……说我是他的孩子……我绝不会相信自己居然不是顾家的孩子……” 顾承锐在说到这里的时候,不由得想起了他们进宫前回到承恩公府后顾老国舅等人看向他时的古怪眼神和他们周身所弥漫的那种压抑气氛,他沉默片刻,语气又有些复杂地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在我们还没有入宫之前,祖父他们应该就已经知道我们此行将会面临着什么了……若非如此,也没办法解释他们当时的奇怪行为。” “夫君……”陆拾遗看向顾承锐的眼神说不出的心疼,她知道此刻的顾承锐心里必然非常的不好过。 “其实真正应该委屈的是他们才对,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才养大了一个孩子,结果都还没来得及孝顺报答他们呢,就要还给他原来的父母去了……难怪在我们来的时候,娘会红着眼睛亲手给我整理衣服……”顾承锐又把脸埋陆拾遗的颈窝里去了。 在他们说话间,外面的车夫提醒他们承恩公府到了。 陆拾遗清楚的感觉到顾承锐的整个身体都僵凝住了。 “夫君,不管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这一关你总是要过的,别让长辈们为你担心!”她温柔地开口劝慰他,让他正视现实。 顾承锐用力深吸了两口气,“不错,这一关总是要过的!” 他喃喃重复着,然后以一个义无反顾的姿态撩开了车帘,连脚踏都没踩的直接跳了下去。 顾老国舅等人就站在庆阳帝亲自书写的承恩公府的牌匾下静静的看着他。 尽管他们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太大的变化,但是做了他们这么多年孩子的顾承锐还是忍不住眼眶有些涩涩的发疼。 他用力磨了磨口腔里的咬肌,强迫自己在脸上露出一个与平常没什么不同的微笑,然后再转身亲自把陆拾遗从马车里扶了出来。 夫妻俩笑容满面地朝着已经不知道在承恩公府门口等了多久的长辈们三步并作两步地疾走了过去。 到了顾老国舅等人跟前,顾承锐亲自搀扶起了顾老国舅有些微微颤抖的胳膊,亲亲热热地对他说道:“爷爷,一切只是虚惊一场,皇后娘娘没事,现在已经送回坤宁宫去了。” “是吗,这可真的是太好了。”顾老国舅乐呵呵的拍了拍顾承锐的手,然后就这么一派坦然的让顾承锐把他搀回了府中。 “拾娘……”跟在祖孙俩背后的顾秦氏妯娌忍不住齐齐唤了陆拾遗一声,眼睛里的忐忑和彷徨之色让人瞧了忍不住想要为之鼻酸。 陆拾遗眨巴了两下眼睛,笑靥如花地一边一个挽住了她们,“娘,婶婶,你们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皇后娘娘真的什么事儿都没有,我们也没有因为这样而受牵连,以后啊,咱们的日子还是和以前一样,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顾秦氏和顾陈氏妯娌俩在听了陆拾遗这句充满着暗示意味的话,眼睛瞬间变得明亮无比。 就连一直竖着耳朵旁听的顾世子和顾二爷沉重的脚步也不由得轻快了几分。 承恩公府原本颇为紧绷凝固的气氛更是因为他们夫妻俩这番状似无意的表现而彻底变得和乐融融起来。 在顾老国舅等人满心激荡和欢喜的时候,重新被送回了坤宁宫里的秦皇后也高兴地不行。 为了不被有心人看出破绽,她一直忍到所有人都退出去以后,才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 对这些年犹如行尸走肉一样过一天算一天的秦皇后而言,儿子还活着简直就是一种莫大的鼓励。 她的身体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变得康复起来。 不过为了儿子的安全着想,她却只能强忍住对儿子的满腔思念,继续摆出一副对顾承锐鄙夷不屑的样子,毕竟坤宁宫里的人都知道她因为她养子朱正岳的缘故,有多么的讨厌被庆阳帝百般欣赏和宠爱的顾承锐。 秦皇后虽然能够忍着继续对顾承锐不理不睬,但是却没办法再像从前一样,迁怒一个无辜的小姑娘。 知道昭龄公主朱芯兰并非她原先认为的丈夫私生女的秦皇后,对朱芯兰的态度,相较于从前也有了些微的改变。 至少,她不再像以前一样百般抗拒朱芯兰的孝心,也不再刻意对她的存在视若无睹,甚至对她在后宫里的艰难处境冷眼旁观。 秦皇后的态度别人感觉不到,朱芯兰这个对母爱充满着渴望的女儿却在第一时间觉察到了她的转变。 这样的转变,既让朱芯兰感到受宠若惊,又满心的不安。 因为她不知道秦皇后对她的态度,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以前那宛若烙刻进骨子里的冷漠和疏离也仿佛从不曾存在过一般,彻底的变得冰雪消融。 尽管满心疑惑,但是朱芯兰依然为秦皇后的态度感到喜悦。 毕竟,她渴望自己母后的垂顾已经太久太久,久到她自己都有些要癫狂的地步了。 这天晚上,御膳房进上来了一碟味道十分不错的金丝糕,对秦皇后的喜好可谓是了若指掌的朱芯兰想到自己的母后也很喜欢这种糕点的味道,特意亲自又向御膳房要了两碟用食盒装了,准备送到坤宁宫的正殿里去。 由于这些年已经不知道被秦皇后当众甩了多少回脸子的缘故,朱芯兰这次尽管满心期许和热情,但依然决定偷偷的把点心给秦皇后送去。 如果秦皇后扔了她送的点心,那么她就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的重新把食盒拎回来,如果秦皇后没有扔,那么她就高高兴兴的和秦皇后一起用了这两碟金丝糕再回来。 朱芯兰带着三分紧张七分期许的走进坤宁宫。 秦皇后虽然没有热情的欢迎她,但也受了她这份孝心,意思意思地尝了一两块。 朱芯兰高兴的想要跳舞,但是却不好在面上表露出来,只能强作出一副很是镇定的表情,试探性地说道:“母后要是喜欢的话,我以后还给您送。” 朱芯兰在秦皇后面前,总是把自己摆在一个十分卑微的处境上,以前的秦皇后对她这样的表现视若无睹,现在的秦皇后却莫名的有几分心疼。 是以,在对上朱芯兰那带着点小忐忑和小期待的眼神后,她想都没有想得就直接点了点头。 朱芯兰没有想到秦皇后居然真的会点头同意她的请求,一时间整个人都受宠若惊的怔愣住了。 因为儿子还活着,所以整个人都有些母爱泛滥的秦皇后在见了朱芯兰这幅模样以后,心里更是说不出的不忍,又特意留她一起用了晚膳才放她回去。 朱芯兰几乎是两脚发飘的走出了坤宁宫。 此刻的她,心里的喜悦几乎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今日在坤宁宫里所发生的这一切,对她而言,简直就像是在做梦一样,充满着不真实的味道。 她的母后,她不苟言笑,严苛异常的母后,居然也能够对她如此的温柔! 不仅温柔,还愿意对她露出那样慈爱的笑容,那样,她只能在母后与三哥的互动中,才能够窥探到的慈爱笑容。 朱芯兰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发现自己很想哭,非常非常的想哭! 很怕自己在宫人们面前丢脸的她拿手绢用力擦了擦自己有些濡湿的眼眶,随便找了一个角落把自己藏进去。 她总是这样。 在心里特别难过的时候,就会找一个无人的角落里把自己藏起来,偷偷摸摸的哭一场。 等到哭完以后,再重新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悄无声息的从角落里走出来,然后,又是一个骄傲不凡的公主模样! 不过,今天她注定是没办法再藏在某个无人的角落里,痛痛快快的宣泄一番自己的情绪了。 因为在她才躲进去没多久,她的秘密藏身之所就被人给突然入侵了。 因为不被秦皇后喜欢,所以在宫里只能依靠自己的昭龄公主朱芯兰早就养出了一副凶蛮脾气,半点都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显露自己狼狈的她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就要蹦出来,把那两个胆大包天的误闯者狠狠训斥一通,可是还没等她开口,那两人就先她一步开口说话了! 他们交谈里所透露出来的讯息更是让朱芯兰脸色乍然大变。 因为他们谈论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才对她和颜悦色了一点的母后秦皇后以及她本人! “秦皇后这两天对昭龄公主的态度很不对劲,你们要注意观察,很可能是庆阳帝终于坐不住了,想要把他藏着的那个儿子光明正大的给推到人前来了!”一个有些尖细的太监嗓音冷笑着这样说道。 “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很关注秦皇后的一举一动,不过庆阳帝和秦皇后真的有儿子吗?不是说这也是庆阳帝特意放出来的烟雾弹吗?”紧接着响起的是朱芯兰非常熟悉的一个宫女的声音!更让朱芯兰为之头皮发麻的是,那个宫女还颇受她母后的信重,管了坤宁宫一大摊子的事物。 “烟雾弹?这可不是什么烟雾弹,当年秦皇后生产的时候,我们的内线可是清清楚楚的告诉我们皇后生下的是一个男婴,可是半个时辰的时间不到,里面又说弄错了,说秦皇后生的其实是一个女婴!是一个公主?开始的时候,大家还都信了,毕竟那是官方通告,想来不会有假。” 那尖细的太监嗓音冷笑地更厉害了。 “直到后来,明姑姑敏锐的发现秦皇后对昭龄公主的态度十分的不对劲,一点都不像是对自己费尽千辛万苦才生下来的亲生女儿的态度,大家才怀疑庆阳帝是不是在产房里做了什么手脚,再联想起暗线最后传来的那个信息……我们几乎已经可以断定,秦皇后生的根本就不是一位公主,而是一位皇子!” “庆阳帝为了预防我们对他的嫡出皇子下手,还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居然连狸猫换太子这样的手段都用出来了,”那宫女满嘴附和的如斯感慨道:“可见是当真怕了我们,不过就算他藏得再深,也终有露面的那一日,等到那时,我们再依样画葫芦的像处理掉其他皇子一样处理掉他也是一样。” “可问题是明姑姑已经不打算再等下去了,再过半月就是秦皇后的千秋节,等到了那天,我们的人会通过秦皇后的反应,判断出谁才是皇后所出的亲生子,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我们很快就能够处理掉庆阳帝精心培养的下一任继承人,功成身退地去过属于我们自己的小日子了。” 那两人又低低地说了两三句话以后,才无声无息的离开了这个角落。 一直都很努力的把自己藏在角落最深处的昭龄公主朱芯兰直到他们离开了大半个时辰以后,才手脚并用满脸是泪的从里面爬了出来。 她被皇后冷待疏离了这么多年,心里虽然困惑虽然难受,但是却从没有想过秦皇后之所以会对她如此冷漠,居然是因为她根本就不是秦皇后的亲生女儿!更没有想到她居然只是秦皇后亲生儿子的挡箭牌! 朱芯兰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如果不是理智尚存,现在的她已经冲到坤宁宫里去问个清楚明白了! 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问! 不管那两个人说的是真是假她都不能问! 她只能苦苦的压抑自己,继续做出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模样,呆板着一张失魂落魄的面孔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好在沿路从她身边走过的嫔妃或宫人们早已经习惯了她从坤宁宫出来以后的狼狈模样,不但不会不识趣的对她奚落嘲弄或刨根问底,还会为了避免触及她霉头的尽可能的避她避得远远的。 毕竟,昭龄公主朱芯兰早已经在紫禁城里打响了自己不好惹的名头,如非必要,根本就不会有人自讨没趣的和她起冲突。 莫名听了这样一个天大秘密的朱芯兰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幸还是不幸的回到自己宫里,浑浑噩噩地赶走了迎上来想要服侍她的宫人,蜷缩进自己的被窝里把自己往最深处藏了进去,死死地用拳头捣住自己的嘴唇,歇斯底里的失声痛哭。 秦皇后的千秋节很快就到了。 因为与皇后僵凝了这么多年的关系总算又有所破冰的缘故,庆阳帝坚持今年一定要大办秦皇后的千秋节。 顾老太后不是那种见不得儿子和儿媳妇好的凶悍婆母,知道这些年来秦皇后活得压抑又憋屈的她对此很是乐见其成。 尽管她并不知道他们是因为什么原因而闹翻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和好也一样。 为了彰显自己对秦皇后的看重,庆阳帝特地把千秋宴放在了交泰殿里举办。 已经知道了自己身世的顾承锐与陆拾遗也早早的跟着承恩公府的一大家子来到了交泰殿。 他们过来的时候,交泰殿里已经到处都是人了。 顾老国舅因为德高望重的缘故,受到了很多人的欢迎。 大家纷纷过来和他见礼,顾老国舅也会热情洋溢的还礼,半点都不摆他那国舅爷的架子。 顾世子他们也有自己的交友圈子,很快承恩公府的人就四下分开了,包括顾承锐和陆拾遗。 大家一直热热闹闹的寒暄了好长一段时间,交泰殿门口才传来太后娘娘驾到、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的声音! 听到声音的众人连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跪迎。 自从和秦皇后和好以后,就觉得自己简直和人生赢家没什么分别的庆阳帝和秦皇后一边一个的搀扶着顾老太后的手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走了进来。 嘴角罕有的也挂着一抹笑意的秦皇后在进入交泰殿的第一时间,就把目光锁定在了顾承锐和陆拾遗那一桌。 她的眼神满溢着慈爱与温柔。 这样的秦皇后让陆拾遗心里忍不住的就是一咯噔,担心会出什么问题! 好在秦皇后自己也知道不应该关注顾承锐他们太长时间,很快就把自己的视线给重新移开了。 庆阳帝和秦皇后一起把顾老太后送到她自己的专属宝座上坐好以后,他们也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在众目睽睽之下,庆阳帝端起了手中的酒杯,向着大家大夸特夸起了秦皇后的诸多美好,大家也都纷纷附和,然后在庆阳帝的带领下齐齐给秦皇后庆祝千秋。 秦皇后也一改往日爱理不理的模样,笑容满面的回应着众人。 等到贺寿环节结束以后,就进入了献礼环节。 诸皇子中朱正岳的礼最重,诸公主中朱芯兰的礼最重。 诸勋贵中,承恩公府与皇后娘家的礼最重。 自从做了皇后以来,几乎每年都要来上这么一出的秦皇后对于大家精心准备的寿礼并不怎么看重,她最想要看的是承恩公府的礼,因为她相信才刚刚与她相认的儿子和儿媳妇一定会送给她一份十分特别的礼物,可是为了不在这么多人面前表现出对顾承锐和陆拾遗的特殊,她只能眼神平淡的从承恩公府进上的贺礼上一扫而过,又把目光重新放在了别人的贺礼上。 她的表现让暗地里有些悬心的庆阳帝松了口气。 他就怕秦皇后在有心人眼里漏了行迹,然后害了好不容易才与他们相认的儿子顾承锐。 献礼环节结束以后,就是御乐坊精心准备了很长时间的各种节目。 其中最为出彩的是一位舞蹈大家的剑器舞。 她舞起剑来,简直就如同传说中的公孙大娘一样,让满殿的看客都为之惊叹。 最为有趣的是,她还很喜欢与人互动,经常会将那没有开刃的长剑刺到满殿宾客的眼前去,不少人被她这样的行为吓得惊叫连连,然后又在对方把剑撤回后,不好意思地挠头在其他人揶揄的眼神中,要多窘迫就有多窘迫的拱手求饶。 那姿容绝色的舞蹈大家舞着舞着,不知不觉已经舞到了最前面。 脚下步步生莲的她作势刺向公主们。 公主们纷纷花容失色的从自己的位置上或跳或站了起来,整个人都在频频后退。 唯独昭龄公主朱芯兰。 脸上表情很有几分憔悴和寥落之色的她在面对那朝着她急刺而来的长剑时,竟是连眼皮子都没撩一下,就这么满脸漠然的注视着那近在咫尺的凛冽剑尖一动不动。 昭龄公主的胆量和勇气让在场众人为之惊叹。 而另一桌的皇子们在见了自己皇姐和皇妹的表现后,也不约而同的在心里默默给自己鼓劲,告诫自己待会儿可千万不能输给一个公主! 因为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的缘故,皇子们的表现比起公主们要好上许多,至少没有像公主们一样当场吓得离席逃走。 不过当那寒光凛冽的长剑朝他们刺来的时候,他们尽管极力保持镇定,身体还是忍不住后仰了一下,嘴里也发出了一声压抑的惊呼。 唯独三皇子! 自认为自己身为皇后养子绝不能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掉链子的他也学着自己皇妹的样子,努力睁大眼睛一动不动! 可是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危机感促使的他在那长剑朝着他胸膛猛刺过来的时候,条件反射地抓起旁边的六开光瓷心圆墩就是猛地一挡! 喀拉! 见此情形的大家刚想要对着这位未来的太子殿下开上一两句善意的玩笑,就瞳孔一缩的发现被三皇子朱正岳用来挡剑的圆墩居然已经被那一剑刺了个将将没柄! “刺客!快!快护驾!快捉刺客!” 后知后觉的大家面如土色的从自己的位置上一蹦两尺高,就要撸着袖子奔到最前面去表忠心。 偏生那被认作刺客的舞蹈大家此刻却依然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以一个极为优美的姿态,转动着自己纤细的不盈一握的柳腰直接把自己的长剑重新从三皇子朱正岳还傻乎乎举着的那个早已经被长剑刺得四分五裂的瓷心圆墩里抽出来,旁若无人一般的继续专注地舞着她的剑舞。 她的表现让嘴里不停地喊着救驾的众人脸上表情不由得有些讪讪然的住了口。 在他们看来,如果真的是刺客的话,在听了他们的话后,肯定会露出慌张的表情,哪里会像现在这位这样,依然从容镇定的不行! 眼瞅着这舞蹈大家已经娉娉婷婷、婀娜多姿地离开了地位最敏感的皇室一群人后,大家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忍不住为自己刚才的大惊小怪感到好笑。 而这个时候,那位舞蹈大家已经优优雅雅地跳啊跳啊的来到了顾承锐他们这一桌前。 也没见她有什么特别的动作,她那锋利的长剑已经朝着顾承锐所在的方向急刺而去! 顾承锐由于跟随着陆拾遗轮回转世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缘故,他的五感极强,在那位舞蹈大家动作优雅而凌厉的挥舞着长剑刺过来的时候,他几乎是瞬间就感受到了对方那来势汹汹的恶意! 眼瞅着那长剑对准朱芯兰和朱正岳还能够做到面不改色的秦皇后在那舞蹈大家拿那样一柄能够刺穿圆墩的长剑对准她亲儿子急刺过去的时候,即便她知道那舞蹈大家只是为了舞蹈效果而故意为之,但依然不受控制的往前倾了倾身子,望向顾承锐的眼神也不由得带出了几分怎么也无法隐藏的担忧和惶急之色! 第139章 怄气析居的怨偶(19) 一心惦念着自己儿子的秦皇后没有发现因为她的这动作,那舞蹈大家原本已经往后撤的长剑又往前凌厉无比地递送了两分。 陆拾遗轮回转世了这么多次, 像这种明面上表演,暗地里刺杀的把戏都不知道见过多少回,因此, 早在那舞蹈大家迈着优雅的莲步蹁跹着朝他们这边靠近的时候, 就打起了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当那舞蹈大家挥舞着长剑疾刺过来的时候, 她想都没有想的就端起了桌子上的一碗热汤狠泼了过去! 对陆拾遗而言, 这个世界再没有谁比她的傻小子还要重要! 谁敢对顾承锐不利, 她就敢要那个人的命! 直到现在还以为那舞蹈大家是故意用这样的方法吸引众人眼球的宾客们在瞧见昭华郡主陆拾遗的举动后, 忍不住不约而同倒抽了一口凉气。 如果这碗热汤真的泼到了舞蹈大家的脸上,只怕对方那张妩媚动人的芙蓉玉面转瞬间就会毁个彻底。 就在大家觉得陆拾遗的这个行为实在是非常残忍以后, 交泰殿里突然传来一声几欲刺破人耳膜的尖锐厉啸。 原本围绕在舞蹈大家身边没有半点存在感的伴舞们仿佛听到了什么讯号一般,看似柔若无力的手腕和纤细婀娜的腰肢瞬间如即将捕食的蛇类一样绷得死紧, 那表面看着并没有开刃的长剑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顾承锐所在的方向急刺而来! 挥舞着长剑摆明车马直逼顾承锐而来的舞蹈大家也在这个时候身形猛地一个后仰,避过了陆拾遗这一击对女子而言堪称致命的杀招。 “承锐!” 自从那舞蹈大家毫不留情地挥剑朝着自己皇儿刺去, 心口就一直紧紧揪拽作一团的秦皇后在见到这一幕后,顿时整个人都炸了! 她尖叫着一把掀翻自己面前的桌面,不顾一切地就要往顾承锐所在的方向飞奔过去。 而她的举动让本就为舞蹈大家的异常行为而感到大惑不解的文武百官们越发的觉得惊疑不定。 一些武官虽然也还是一副身在状况外的表情,但是为了避免德高望重的顾老国舅受到刺客们的伤害,他们还是毫不犹豫赤手空拳的朝着那群陡然翻脸的女刺客迎了上去! 开始还以为这真的只是一个玩笑的皇子和公主们见此情形,也都在这一刻纷纷变了脸色,争先恐后的一边叫着“护驾”一边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地朝着庆阳帝所在的方向拼命挪动。 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在这交泰殿里,再没有什么地方比庆阳帝,比他们的父皇身边更安全了。 在所有皇子公主都往庆阳帝那边跑的时候,只有昭龄公主和三皇子朱正岳没跑。 他们在秦皇后不顾一切朝着顾承锐所在的方向飞扑过去的时候,面色大变手忙脚乱地一边一个用力拖拽住了她的胳膊,又把她重新拉回了原位。 “母后别过去,那边有危险!”兄妹俩异口同声的说道。 “就是因为那边有危险,本宫才要过去啊!”秦皇后满脸紧张地注视着顾承锐的方向,语气异常急促地说道。 此时此刻,她的全副身心都已经牵挂在了自己唯一的儿子身上。 “母后?”三皇子朱正岳满脸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秦皇后,完全没听明白她这话里的意思。 三皇子朱正岳没听明白,昭龄公主朱芯兰却是听明白了。 她垂了垂眼帘,故意提高嗓门道:“母后您就算过去又能做什么呀?您手无缚鸡之力的,就算过去,也只会给小顾大人他们添乱呀!” “是啊,哪怕您再担心顾老国舅他们的安危,也不能自己去冒险啊!”而这时候的朱正岳也自以为了解了秦皇后这样做的原因所在,他也在旁边苦口婆心地劝道:“就像皇妹说的,您就算是过去也做不了什么呀,还不如静观其变呢,再说了,父皇已经喊大内禁卫进来了,相信这伙刺客很快就能够拿下。” 朱正岳嘴里说得头头是道,心里却在疑惑那些刺客们的莫名行径。 他们要杀的正主明明都在御阶上坐着,怎么他们不对自己这些真正的皇室嫡脉下手,反倒一直纠缠着承恩公府的——不对,是一直纠缠着顾承锐不放?! 还是说,这些人其实是顾承锐的仇人?! 就在朱正岳脑洞大开的时候,大内禁卫统领齐宏已经带着一大堆禁卫如狼似虎的冲了进来。 他们的出现,很快就缓解了顾承锐那边的紧绷形势和武官们所承受的巨大压力。 一直都强迫自己保持镇定的庆阳帝也在这个时候爆喝一声,“把这些无法无天的女刺客给朕统统拿下!” 仗义出手的武官们和禁卫统领齐宏所带来的禁卫们纷纷发出响应的吆喝,眼见着形势就要被彻底扭转,从一开始就保持着绝对冷静,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陆拾遗却已然发现顾老太后那边出现了异动。 “秋兰姑姑!你疯了吗?你这是干什么?”有人在用惊慌失措的声音大声嚷嚷着。 也有人在发出不可置信的尖叫声。 庆阳帝还没有来得及为顾承锐的平安无事而松一口气长气,就听到了自己母后那边传来的惊呼声。 在庆阳帝的心里,顾老太后的地位一直都至高无上的无人能够取代。 当顾承锐被刺客围攻的时候,都能够保持冷静的他一见到顾老太后被挟持,顿时整个人都变了脸色。 莫名其妙被服侍了自己几十年的女官拿匕首抵住了脖子的顾老太后整个人都有点懵。 她稀里糊涂的被她信任有加的女官秋兰从宝座上架了起来,“秋兰?你这是做什么?” “娘娘,请恕奴婢今儿个得罪了。”秋兰女官绷着张脸,声音很是冷漠地对顾老太后说了句,然后面无表情地把眼神转向了庆阳帝,“皇上您可真厉害,今日若不是皇后娘娘爱子心切,漏了痕迹,恐怕我们永远都想不到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晃悠了这么多年的小顾大人,居然就是您和皇后娘娘亲生子!” 秋兰女官的这句话简直就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一般,让交泰殿的绝大部分人都一脸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小顾大人?! 承恩公府的嫡长孙小顾大人居然是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嫡出皇子?! 这怎么可能?! 不止大家难掩脸上的震惊之色,就连被秋兰女官用匕首抵着脖子的顾老太后也费力的拿充满询问的眼神望向自己的儿子。 三皇子朱正岳也仿佛被人狠狠地扇了一记耳光一样,呆若木鸡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看着看着,他突然就明白了自己的母……不,是秦皇后刚才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举动…… 一直都以自己皇后养子身份为傲的朱正岳整个人都惊慌失措的厉害。 因为他不确定秦皇后在有了自己的孩子以后,还不会像以前一样对他好,也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登上那梦寐以求的至尊宝座。 “朕再厉害也没有你厉害,”被大家用异常火热的目光注视着的庆阳帝同样面无表情地回看着秋兰女官道:“如果不是你把匕首架到了朕的母后脖子上,朕也不敢相信服侍了朕母后这么多年的秋兰女官居然也是妖妃留下来的余孽!” “皇上,我没那个时间与您磨嘴皮子,”秋兰女官被庆阳帝的一句妖妃激得眼睛有些发红,但是她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以前我不知道!您究竟把您与皇后娘娘所出的嫡皇子藏在哪儿,才一直都按捺着自己的焦灼情绪,逼迫自己继续蛰伏,不过现在没必要了,因为,您最后的一滴血脉也即将要保不住了。” 庆阳帝脸色铁青地看着秋兰女官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当然是让您断子绝孙!”秋兰女官想都没有想的径自回答道。 她的眼神一一朝着庆阳帝所出的诸皇子和诸公主身上扫过。 “这世上恐怕也很难找出比您更狠心的父亲了吧?为了保住自己嫡出的皇子,直接铁石心肠的把其他的所有都当做了挡箭牌!恐怕这满殿的龙子凤孙还不知道他们都活不过三十甚至这一辈子都没办法生出属于自己的孩子吧?哈哈哈哈哈……” 听了这话以后,众皇子皇女忍不住目瞪口呆地看着秋兰女官。 什么叫他们活不过三十?甚至这一辈子都没办法生出属于自己的孩子? 难道…… 难道这秋兰女官什么时候对他们下毒了吗? 他们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特别是朱正岳,头一回知道这个可怕消息的他差点没有发疯! 如果他活不过三十,如果他终生无子,那么他的抱负还怎么实现?那么他这么多年的辛苦和努力又是何苦来哉?! 就在大家满心惴惴不安之际,秋兰女官一脸讥诮之色的把矛头对准了一直都在被满殿的人偷偷打量的顾承锐。 “小顾大人,您也是个沉得住气的,在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世以后,居然还能够保持这样的冷静姿态,不过,这也难怪,毕竟您作为承恩公府的孩子生活了这么多年,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个也很正常,不过,我可没有说谎,你确实是皇上和皇后的孩子,你要是不信的话,现在就可以问问他们,相信都到了这个时候的他们,也不会再隐瞒你与他们之间的关系。” 前不久就已经知道了自己身世的顾承锐在听了秋兰姑姑的话后,神情不动地说道:“秋兰姑姑也算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应该知道我不是那种会随便被人糊弄的蠢货,你说我是皇子我就是了吗?” 他一边说还一边大步流星的走到庆阳帝和秦皇后面前,“既然秋兰女官口口声声说下官是两位的孩子,那下官就自我脸上贴金一回,问一问两位是否真有此事。” 满殿的文武百官在这一刻,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他们也想知道,因为慈幼院而名震整个大宁的小顾大人是否真是皇上与皇后的嫡皇子! 如果真的是的话…… 那么,他们就不需要像往常一样忧虑皇上后继无人了! 毕竟,其他的皇子都有着各种各样的缺点,着实是有点上不了台面。 庆阳帝虽然不知道顾承锐为什么要这么问,但还是配合的做出一副很是复杂的表情说道:“她说的没错,你确实是我们的皇儿,可是,我们这样做也是有苦衷的,我们是为了保护你,才不得不……把你给寄养到承恩公府去!” “皇上……您不是在开玩笑吧?我,我居然真的是您……您和皇后娘娘的孩子?!”顾承锐一脸打击地看着庆阳帝,人也一边摇头一边条件反射地往后退。 “孩子,朕没有在开玩笑,你、你确实是朕和皇后的孩子。” 眼瞧着顾承锐的举动,已经猜到他想要做什么的庆阳帝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胡闹”,面上却依然流露出一副很是惭愧的表情一脸唏嘘地看着顾承锐说道:“你……你实在要怪的话,就怪父皇吧,你的母后是无辜的,她一直都被朕蒙在鼓里,直到前两天,朕因为她与朕发生激烈冲突,命悬一线,才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把你的真实身世告诉了她。” 顾承锐在听了庆阳帝的话以后,忍不住又往后退了一两步,眼睛也下意识的去看站在不远处的顾老国舅等人。 他们因为担心顾老太后的安危,脸色都煞白的厉害,如今见顾承锐拿询问的眼神看过来,一时间还真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说来迟,那时快。 在顾家人齐齐愣神的时候,刚刚才泼了那舞蹈大家一身热汤的陆拾遗脸上表情很有几分闪躲的走了出来,“夫君,你就别盯着祖父他们看了,你确实是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所出的嫡皇子!” 她在顾承锐失魂落魄的眼神中,缓缓地走近他,手上也没闲着的继续用力扯自己手腕上的那几串指肚大小的珍珠手链。 “你还记得那晚皇后娘娘出事,祖父他们特意派了小厮紧赶慢赶的跑到京郊慈幼院催促我们赶快入宫的事吗?他们当时之所以会那样做,就是怕皇后娘娘有个什么好歹造成你终身的遗——动手!” 陆拾遗毫无预兆地爆喝一声,一直揪拽得紧紧的袍袖也是陡然一松,朝着秋兰女官所在的方向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 秋兰女官抵在顾老太后脖颈上的匕首下意识地就是一松,庆阳帝见此情形,不顾己身安危地对着秋兰女官就是狠狠一撞,顾承锐也眼疾手快地一把将顾老太后扯向自己身后的妻子,陆拾遗也二话不说地一把抓住了她,在顾老太后声声“拾娘”的呜咽呼唤中,用着巧劲把她往顾老国舅那边猛然一推,反应还算灵敏的顾世子和顾二爷见状赶忙齐齐伸出手来将他们如同陀螺一样转个不停的姑母一把接了个正着! “长姐!”顾老国舅情绪激动地喊出了这个已经很久没有喊过的称呼。 顾老太后也是老泪纵横地回叫了声,“幺弟!” 姐弟俩的双手不约而同地紧紧交握在了一起! 由于顾承锐等人的行为只能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形容,大家都还没有反应过来,顾老太后已经成功被大家以接力一样的方式救到了安全的地方! 虽然做了这么多年的憋屈皇帝,但是庆阳帝也不是半点脾气都没有的! 眼瞅着自己母后已经安全的他一脸冷笑地指着因为踩到陆拾遗丢得珍珠而一脚踏空的秋兰女官道:“把她给朕绑起来,朕要将她凌迟!” “放开我明姑姑!狗皇帝!否则你就别想要你的皇后了!” 听到这话的昭龄公主朱芯兰霍然转头! 发现那抓了她母后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前不久才听过壁角的女官冬香。 朱芯兰不由大悔! 悔恨自己没有把这个女官有问题的事情告诉自己母后! 如果她早提醒母后的话,她根本就不可能被这女官挟持! 就在朱芯兰心急如焚,朱正岳冷眼旁观,顾承锐脸色大变之际,已经被两个禁卫反绞着双手制了个服服帖帖的秋兰姑姑,也就是那女官口中的明姑姑用充满森然地语气大声呵斥道:“冬香!别做没必要的蠢事!不要忘记我们曾经对着娘娘画像发下的誓言!我们说了要为娘娘报仇雪恨的!” “可是明姑姑……”那叫做冬香的女官抖着手用一根锋利的发簪抵在秦皇后雪白的看不出丝毫年龄痕迹的修长脖颈上,“可是明姑姑你怎么办?” “我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就算现在真的没了,也算是死得其所,没有任何遗憾!”秋兰女官眼睛瞪得大大地来回看着庆阳帝和顾承锐道:“想要皇后娘娘无事,那你们两个就选一个自尽吧!否则!冬香手里那根焠了毒的簪子马上就会扎入你们最重要人的脖子里去!” 庆阳帝脸色铁青地看着那浑身瑟瑟发抖,但手上动作却格外坚决的女官冬香,心里的恨意和懊恼几乎要化作无形的火焰把他整个人都彻底燃烧成灰烬。 “自尽吧!自尽吧!”女官秋兰睚眦欲裂地叫嚣着,“如果你们再不选一个人自尽,我就只能让冬香动手了!” “皇上,承锐,千万别听她的话做傻事!”和婆母一样‘享受’了把被贴身女官背叛滋味的秦皇后银牙一咬,用力朝着那泛着不详蓝光的发簪狠撞了过去。 正所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爱子如命的她怎么忍心让自己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儿子陷入两难的境界中? 又如何会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父子俩因为她而生出隔阂,让文武百官对她的儿子生出不好的观感?! 秋兰女官没想到秦皇后居然能够如此下得了狠心,一时间整个人都有些愣神。 而时刻注意着她每一个举动的朱芯兰见此情形,更是声嘶力竭地惊叫了一声:“母后!”就义无反顾地扑将了过去,猛地拔下自己头上的一根发簪,依样画葫芦的扎在了女官冬香那拿着毒簪的手背上。 猝不及防的冬香哀嚎一声,条件反射地松了自己手里的发簪,一直都在旁边伺机而动的顾承锐和陆拾遗配合默契的一个将那毒簪陡然踢进无人的角落,一个一把将意图自尽的秦皇后抱了个满怀。 想要再把秦皇后抓回来的冬香因为三人电光火石一般的举动,鞭长莫及地只能按住手背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干瞪眼。 秦皇后险而又险的死里逃生! 朱芯兰却因为被吃痛的冬香狠狠推了一把的缘故,后脑勺正正巧地磕撞在了旁边的一张桌子上,鲜血几乎在瞬间汹涌而出。 “芯兰!”被顾承锐牢牢护在身后的秦皇后见此情形,面如土色地三步并作两步地疾走过去,一把将她用力抱在了自己怀里。“芯兰!” 她再次呼唤朱芯兰的名,心疼和愧悔的眼泪也在这一瞬间夺眶而出。 “母后……”眼前已然一片漆黑的朱芯兰费力地伸出自己微微轻颤的手,一点点地摸索着,试探着,碰了碰秦皇后的脸,然后嘴角带出一个有些惨淡又有些自嘲的笑容,很认真很认真地对秦皇后说道:“母后……下辈子我不要再做您的女儿了,太累,太累了。” 说完这句话以后,她就直接两眼一翻的晕厥在了那个自己梦寐以求的温暖怀抱里。 “太医!太医!快过来看看昭龄公主!太医!太医!快过来看看本宫的女儿!”秦皇后抱着她愣了半晌,才语无伦次地大声喊起了太医。 够格参加秦皇后千秋节的太医们闻言纷纷赶了过来向秦皇后行礼,然后给朱芯兰检查。 女官冬香也被人五花大绑地扔在了秋兰女官和那个舞蹈大家的身边。 庆阳帝满眼厌恶地看着这群面容姣好美艳,心却宛若蛇蝎一般恶毒的女子,用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说道:“顺天府尹何在?!” “下官在!”顺天府尹赶忙从人群中走出来,撩袍拱手下跪道。 “把这些女人都通通给朕关押到天牢里去好生审讯,只要能够撬开她们的嘴巴,不论你们用什么样的方式朕都不会为此而怪罪你们!”庆阳帝眼里的恼怒之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不过记住不要弄死了她们,因为朕要她们活着!朕要她们活得比死还要痛苦!” “要我们活得比死还要痛苦?哈哈哈哈,恐怕无法让你如愿以偿了……”女官秋兰一脸冷笑地看着庆阳帝,嘴角逐渐有一丝黑血蜿蜒而下,其他人也在大家的惊呼声中,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直接咬破了自己藏在嘴里的毒囊,很快就一个两个的翻了白眼,即便太医就在身边,也根本就救治不及。 “庆阳帝,这些年你和你的好父皇杀我们的人杀的还少吗?可是你们成功把我们赶尽杀绝了吗?没有吧!哈哈哈哈……这次是我们失策,是我们输了,不过你也别得意……因为……就算我们失败了……不代表我们的继任者们也会失败……终有一日……你们这偌大一个大宁朝,必将亡于我们之手!必将亡于我们之手!” 女官秋兰在庆阳帝瞬间变得黑如锅底的面色中,满眼怨毒和仇恨的最后一个咽了气。 庆阳帝看着这满地的尸首,努力做了好一番的心理建设,才重新在大家还有些心有余悸的眼神中,抬脚走至御阶之上,然后在诸皇子,特别是三皇子朱正岳一言难尽的复杂表情中,对着顾承锐露出了一个很是温和的笑容道:“朕的太子,还傻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过来让你今后的臣子们好好的看看你!” 顾承锐虽然对这一天早就有了预感,但是当庆阳帝在众目睽睽之下向他伸出手,直接把他叫做“朕的太子”时,他的大脑还是止不住的感到一阵晕眩。 他勉强定了定神,在长辈们满怀激动的眼神中,在妻子充满鼓励的目光中,强迫自己抬脚,尽可能的做出一副镇定从容的姿态,往庆阳帝所在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在他朝着庆阳帝走去的同时,御阶下面的文武百官们也仿佛瞬间矮了一截一样的对着顾承锐行三跪九叩的认主之礼,口呼:“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样的礼顾承锐只能在今日受这么一次,下次,就要等到他正式登基为帝的时候了。 新上任的太子妃陆拾遗挽着顾老太后的胳膊,神色从容,眼神平静地默默看着这一幕,她知道,有关于两人孩子的事,又要在这一世尽快提上日程了。 第140章 朱承锐番外 我从小就觉得自己是个运气特别好的人。 因为我投了一个特别好的胎。 我之所以会这样说,不是因为我的出身是多么的显贵和荣华, 而是因为我的亲人,我为我拥有这么好的亲人而自豪。 在别人家为了功名利禄,斗得跟个乌眼鸡似的时候, 我们家里从来就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形。 在祖父的维系下, 我们和乐融融,相亲相爱。 从小祖父就会经常和我们说一句话, 说我们都是他膝下的人, 来自于他的血脉, 我们应该好好珍惜这份难得的缘分, 永远都把家人放在最重要的地方,而不是本末倒置地为了一些身外之物去伤害彼此, 因为他会感到伤心,感到难过。 没有人舍得让祖父伤心亦或者感到难过, 在我们的心目中,他就如同一根定海神针一样, 不可或缺。 我们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一点点的成长,也是在他的满腔慈爱中娶妻生子繁衍生息。 因为有他,承恩公府才能够真正的算作是一个家,因为有他,我们才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这个家庭乃至于家族对我们的牵绊。 我很骄傲自己是顾家人,我从未想过,我与顾家的关系,并不如我曾经所以为的那样紧密,这让我在满心委屈的同时也说不出的辛酸和无奈。 我实在是不舍得离开这个家,但是我又不能不离开。 因为我的父皇和母后已经郑重挑明了我的身世,让我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 从我的父皇在看到我出现在乾清宫,清清楚楚的对我说了那句:“进去看看你母后。”的话后,我就知道,我与顾家的这份缘分已经到了划下终止符的时候了。 不管我愿不愿意,他们都将成为我的臣子,我最忠实的后盾。 这样的身份巨变让我难以接受,好在我的妻子拾娘她一直都陪伴在我身边,不论我是一个小小的六品户部主事,还是大宁的太子殿下,在她的心里我都只是她的夫君,也仅仅是她的夫君而已。 只要有她在我身边,我的心就不会乱,我的人就稳得住。 虽然,我一直都对自己能不能做好一个太子感到怀疑和不自信,但是身边有这么多的人帮助,我相信我总不会让他们失望。 事实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对于做太子似乎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只要是父皇教导我的东西,我都能够一点就通。 我的表现让我的父皇十分惊诧也倍感自豪,在他看来,我之所以会如此出色,必然是因为我血脉中的皇族因子在影响着我,也唯有这样才能解释我在政治上的超过领悟力与仿佛与生俱来的驭下手腕。 朝臣们也对此感到欣慰,显然他们一直都在忧虑着大宁的未来。 我的出现,对他们来说与久旱沐甘霖也没什么分别。 尽管我不愿意说我那十几个倒霉兄弟的坏话,但是打从出生起就被父皇视作弃子的他们确实很难满足文武百官们对于一位英主的希冀与渴望。 面对大家的浓浓期许,我在忐忑的同时也在心里默默的为自己打气,一定要尽我所能的做到最好,绝不让那些支持我的人失望。 所幸,我的表现还算不错。 在做了太子的第三年,我和拾娘有了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是个男孩。 我的父皇很为我的后继有人感到喜悦,为了彰显他对我孩子的喜爱和看重,他在孩子举办周岁宴那一日,亲自将他册封为了皇太孙。 也是在这一晚,我的妻子拾娘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让我在不可思议的同时,也满心动容。 我知道我的妻子绝不会在这方面与我撒谎,也没有必要。 因为她知道她在我心里是多么的重要。 别说是让我在父皇百年后做一辈子的摄政王就是让我把皇位让给她来坐,我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在与妻子经过一番长谈以后,我开始着手布局,我必须让所有人都认同我想要把自己儿子推位的决心。 当然,不会是现在。 因为即便是我的父皇再怎么的在意我,喜爱我,我也不会在他还没有把皇位交给我之前,与他讨论这个敏感至极的问题。 毕竟,对任何一个帝王来说——除了我与拾娘这种特例——至高无上的权柄都如同自己最为看重的禁脔一样,绝不是旁人,哪怕是自己的后裔子孙能够轻易沾惹的。 虽然我已经认祖归宗,姓氏也换成了国姓,但是在我的心里,我依然是顾家的子孙,在我的心里,对我的父皇,也依然保持着三分余地。 因为,我根本就没办法保证他会不会永远都对我这么好,也没办法保证在我如他所料的成为一位合格的皇位继承人以后,他会不会对我有所忌惮。 由于我以前从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做太子的缘故,满心忐忑的我在私下里,找了不少的史书来进行借鉴。 那些顺利登上皇位的太子,于我没有太多的参考价值,是以,我并没有太多关注,但那些因为各种原因而没有登上皇位的太子,却让我在看了以后,没办法不为之冷汗涔涔。 我不愿意自己在某一天也落到那样一个悲催无比的下场,更不愿意我的亲人们因为我而堕入无底深渊。 在没有掌握绝对的权利以前,我在心里告诉自己,必须小心谨慎的走好每一步。 我做太子的第五年,在千秋节上为救母后而昏迷了这么长时间的昭龄公主朱芯兰终于睁开了眼睛。 母后喜极而泣。 这些年不论太医们怎么说,她都不愿意放弃,一直都坚信昭龄公主一定会醒过来。 所幸,昭龄公主没有辜负她的这份期待,真的苏醒了过来。 不过,在一番仔细的检查以后,太医们又宣布了一个让人说不清是遗憾还是唏嘘的消息。 昭龄公主大概是因为后脑勺受到了剧烈撞击的缘故,记忆出现了缺损,如今她的智力最多也就停留在五六岁左右,至于,以后还能不能恢复,就是太医院的院正也没办法给予肯定的答复。 面对太医的结论,母后的表现依然坚韧。 她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沮丧,相反,她还对所有安慰她的人说:“只要人能够醒来就好,以后不管芯兰能不能恢复记忆,她都是本宫的女儿,本宫唯一的女儿。” 好在,昭龄公主的情况比太医们预估的要好很多,在她苏醒以后,她的身体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康复,智力也没有如太医们所担忧的那样会停留在五六岁,而是在缓慢的增长。 这样对母后而言就足够了。 这几年来,她一直都为自己曾经冷待昭龄公主的事情感到愧疚,如今能够眼看着昭龄公主慢慢的好起来,对她而言,无异于是一大安慰。 而且,对于昭龄公主很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恢复从前的记忆一事,她也十分的乐观,觉得这是老天爷大发善心想要用这样的方式让她与昭龄公主再做一回母女。 她对我说,这一次她一定会努力表现,争取再也不要像从前一样辜负昭龄公主对她的好。 昭龄公主苏醒过后没多久,我一直都派人在暗地里盯着的三皇子朱正岳就犯上作乱了。 即便他的身体已经因为毒发的缘故而奄奄待毙,可是对我充满着恨意的他还是破釜沉舟的决定对我发动最后的攻击。 看着这样的他,我心里真的说不出的怜悯,其实他说的没错,我确实是一个十分幸福的幸运儿。 在他们饱受勾心斗角和刀光剑影的折磨时,我在享受着家庭的温暖;在那些暗地里的黑手一次又一次对他们发动攻击的时候,我被父皇保护的好好的。 不仅对所有的风险坎坷一无所知,还幸运的拥有了一个与我有着宿世姻缘的妻子。 我的父皇比我想象的还要洒脱得多,他在他五十岁那年,主动把皇位禅让给了我。 这些年已经做足了铺垫的我,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的直接把皇位又丢到了我儿子的头上! 反正他也快十岁了,而朱氏皇朝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五六岁登基的皇帝。 因为这些年里,我一再给大家洗脑的缘故,大家对我不做皇帝这件事情接受良好。 而且我的儿子别看着年纪尚幼,但已经能够瞧出未来的明君风范。 对满朝文武而言,相较于我这个半路出家的太子,我那从小接受着正统帝王教育培养的儿子明显更符合大家心里对于天子的期盼。 我如同扔烫手山芋一样的利落动作,让我父皇在哭笑不得的时候,也彻底抛却了对皇位的不舍。 不过,做了这么多年皇帝的他实在是很难理解我这种视皇权如粪土的行为,在他看来,这万乘之尊的宝座谁不想做呢? 他却不知道,在我的心里有着比皇权更重要的东西。 那就是我与拾娘下辈子安身立命的灵魂本源和功德。 这两样东西实在是太过重要,因为我不愿意和我的拾娘分开,因为我承诺过要永远永远远的陪伴着她。 在我的儿子能够成功独挡一面后,我再无挂碍的和拾娘全心全意的投入进了对慈幼院的经营之中。 由于背后站着自己亲儿子的缘故,我们完全不需要担心声望过隆而引发什么不良的后果,毕竟,我们现在代表的就是大宁皇室,代表着我们的儿子。 善事做得久了,被大家称作是万家生佛的我和拾娘在大宁朝百姓们心目中的地位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越来越高,当年口口声声要与大宁皇室不死不休的前朝余孽,也不知道是被我们感化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再也没有出现过。 虽然我很为此感到高兴,但是却不敢掉以轻心,至少在我的儿子还没有娶妻生子以前,我绝不会放松警惕。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我与拾娘的感情也如同窖藏的美酒一样,越发的浓郁醇厚。 因为我和我的皇祖父一样,都看重自己的嫡妻,且讲究一世一双人的缘故,在大宁朝,女子的地位相较于前朝又拔高了几分。 特别是我的妻子,在我们微服私访深入民间以后,她没少倚仗着自己摄政王妃的名头惩治那些对不起妻儿的男子,也没少在近些年才创办的报纸上刊登灌输一些女子应该独立自强的思想和品德。 我纵容着我妻子所做的一切,我的儿子也同样对此乐见其成。 因为不论是身为帝王还是身为丈夫或儿子,我们都清楚的看到了女子走出家庭的好处。 大宁立朝不易。 大宁的开国太祖在推翻了前朝,平定了内乱以后,为了稳固大宁的边境,更是无数次的与侵犯中原的鞑子交锋。 几十年的频繁的战乱,虽然没有让大宁变得民不聊生,但是人口,特别是男丁的锐减却是不争的事实。 尽管后面的几任皇帝都致力于大力发展人口,甚至还编出了一大本厚厚的奖惩法规来督促百姓们努力生育,但依然只能起到杯水车薪的效果。 由于人口一直跟不上来的缘故,大宁的发展自然也经常会出现让人恼火的迟滞。这样的迟滞让我们这些当政者满心恼火偏生又无可奈何。 毕竟这是我们先祖造下的罪孽。 毕竟这也是为大局着想的逼不得已。 直到我的王妃拾娘主动以摄政王妃的名义创办女报,并且鼓励女子们和男子们一起走出束缚着她们绣楼,凭借自己的双手去赢得自己的那一份尊严时,一直都高抬着下巴,用鼻孔看人的我们才惊讶的发现,我们眼中只能依附着我们,如同菟丝子一样柔弱的女子居然也能够表现的如此优秀,她们在一些需要仔细和耐心的事情上,更是创造出了许多常人无法想象的奇迹。 直到这个时候,我们才懊恼的发现我们到底错过了什么。 我们一边把一大堆合格的劳动力锁在了我们自以为‘为她们好’的框框里,不准她们有丝毫的越线,一边又为一直都没有得到有效增长的人口而大伤脑筋…… 好在这一切,已经要彻底成为历史了。 相信有了这些女子的帮助,大宁的未来只会变得更加美好。 当然,这里面也不缺少反对让女子加入到我们中间来的大男人主义者。 他们不会从大宁的国情着想,他们只想着继续把女子囚困在闺阁里,捂住她们的眼耳口鼻,继续让她们在后院的一亩三分地里,为获得他们的所谓垂青,而争斗的一地鸡毛。 对于这样的人,我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 在我看来,他们是畏惧了这些小女子身上所爆发出来的那股压抑已久的力量,觉得无从抵抗,所以才会拼命的用他们的方式螳臂当车的试图去把一切又重新扭转会旧有的轨道上去。 如果他们只是单纯的这样做的话,我对此不会有什么意见,毕竟人的大脑属于自己,想要怎么思考是他们自己的自由,但是他们不应该把我的妻子拾娘当做是这一场变革的罪魁祸首! 我可以容忍他们的冒犯,但是却没办法容忍他们对我妻子的指责! 对我而言,我的妻子就如同我的逆鳞一样,触之必死! 我的儿子,我那总喜欢和我争抢拾娘关注的儿子也和我是同样的想法。 甚至,我的父皇,我那早已经颐养天年的父皇也用很是坦诚的语气对我说:“如果朕早想到能够用这样的方式解决我大宁人口不足的问题,朕早就这样做了!根本就轮不到你们父子俩动手!” 只有执掌过这个国家的执政者才知道,缺少必要的劳力对一个国家来意味着什么,也只有了解这个国家国情的人才知道妇女走出家门对这个国家到底起到了怎样积极的作用! 就连原本只是单纯支持他母妃的所作所为的儿子也在私下里偷偷给我写信说:他很高兴户部总算不再像从前一样,没事有事的就跑到他面前来哭穷了,而兵部也不用愁眉苦脸的整日担心,要是再招不到兵源,就只有冒着被人打的风险,跑到老百姓家里去拉人当壮丁去了。 还有许多层出不穷的好消息传到了我和拾娘的耳朵里,我们都对此很是欣慰。 更让我们感到高兴的是拾娘一直都攒得十分缓慢的功德居然也出人意料往上猛蹿了一大截。 “只可惜不是每个朝代都能够像大宁一样……”在发现她的功德陡然暴涨以后,拾娘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满满的都是遗憾的味道。 我能够理解她的心情,特别是在这些年来,一直缠着她听了许多有关我们前几世的故事以后,我更是能够理解她对功德和灵魂本源的看重。 只可惜,这样的机会注定只能用千载难逢来形容。 毕竟,现在的我们还没有那个能力,自主轮回到我们想要转世的地方去。 我和拾娘这辈子活得十分的充实,除了过年过节会特意赶回京城与儿子还有亲人们团圆以外,绝大部分时候,我们都是在外面逗留的。 古人有云,天无二日,国无二主。 在儿子把大宁打理的井井有条的情况下,我实在是不愿意在京城过多逗留,平白惹来某些龌蹉勾当,给儿子增添没必要的麻烦。 而且,这话又说回来,在知晓了我与拾娘的数世情缠以后,功名利禄对我而言,实在是算不得多么重要了。 因为我本来就是个淡泊名利的性子,要不是这样,当年也不会在被还没有与我相认的父皇钦点为探花以后,不但没有选择进翰林院,还跑到户部去做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六品户部主事。 我依然还是和以前一样爱钱,不过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我所拥有的所有财产都是凭借着我的双手一分一毫亲手赚来的,那实在是一种十分新奇的感受,也正是因为深刻的体会了一把为商的艰难和不易,我在和妻子拾娘商量以后,特意给我的儿子写信,与他讨论要怎样循序渐进的放松对商人的苛待,让他们获得他们应有的地位。 毕竟,就像我妻子私下里对我所说的那样,商人是一个强大王朝不可或缺的存在,重农抑商对一个王朝的兴盛,实不可取。 我的儿子虽然抱怨我总是与他争夺他母妃的注意力,但是对我还是十分尊敬有加的。 不论我提出什么样的想法,他都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重视来完成,对此,我面上不显,其实心里还是很骄傲的。 不过,就算再怎么的骄傲,我都不会如他所愿的那样把拾娘送回去与他住上一段时间的,要知道,不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我从来就不掩饰自己重妻轻子的秉性。 在我的心里,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我的拾娘更重要。 幸福安谧的日子过得总是特别快,转眼间,我们又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 由于知道我们下一世必将重逢的缘故,对于生死,我看得极为的淡然。 在我的拾娘眉眼弯弯地窝在我的怀里与我告别的时候,我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我只是在闻讯赶来的儿孙面前轻轻地把她又往我的怀里温柔地搂了搂,才同样满眼笑意地回望着她依然璀璨如星的瞧不见半点浑浊的眸子,语声坚定地对她说:“等我安排好了一切,就来找你。” 我的拾娘笑靥如花地朝着缓缓点头,就这么慢慢的在我怀里安然无比的闭上了眼睛。 我脸色格外平静的又把她往自己怀里用力地搂了搂,已经活了一百多年的我扭头望向我的孙子,我的儿子不怎么争气,老在了我们夫妻的前头,如今与我们血缘关系最近的,也就只有这个六十多岁的孙子了。 我动了动已经没牙的嘴巴,才想要含糊地说点什么,我那孙子就跪地毯上了! 那地毯还是半个多月以前拾娘特意让内务府进上来的。 上面织满了看着就喜庆的油菜花。 金灿灿的。 是我最喜欢的颜色。 他一跪,我和拾娘的那些儿孙们就都跟下饺子似的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他们泪眼汪汪的看着我,恳求我保重身体,恳求我这个老祖宗千万不要像老祖母一样的抛弃他们。 可是我怎么可能同意他们的恳求呢? 大宁朝谁人不知道我最在乎的就是我的妻子呢? 我是绝不可能放我的拾娘一个人转世轮回的! 因为我不想在自己睁开眼睛以后,发现我比她小了好几十岁,或者干脆就直接变成了她的儿子! 那实在是太可怕了! 想到这里的我,忍不住激灵灵的打了个寒噤,再不敢有丝毫拖延的直接板起脸熟门熟路的按照我早已经在心里模拟了无数遍的流程叮嘱我的孙子,让他一定要按照我和拾娘商量好的那样去办! 我的孙子知道他拗不过我。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同意了我的请求,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沉痛和不舍的色泽。 这样的他,看得我心里也很有些不好受,不过想到拾娘还在等我,我也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直接把我早就准备好的逍遥散从一直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拿了出来,然后干脆利落的一饮而尽。 在彻底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我默默地在心里期待着再次与我的妻子重逢的那一刻,尽管我知道,我很可能又像这辈子一样,把前尘往事忘个精光,不过没关系,我一点都不感到害怕,因为我知道,就算我忘记了,我的拾娘也会记得的。 她的记性一直都比我好,也早在很久以前就向我郑重其事的保证过,要和我生生世世做夫妻。 生生世世做夫妻。 我信她。 第141章 抄流放的夫君(1) 伸手不见五指的昏暗天牢深处,顾承锐背脊挺直地盘腿坐在一堆潮湿的稻草堆里。 他眼神漠然的注视着前方, 脸上瞧不见一丝一毫的表情。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门口传来狱卒们带着几分蛮横地呵斥声。 “时辰到了,时辰到了, 赶紧麻利的给老子出来!老子可不想进你那个臭烘烘的狗窝里去拖你!” 顾承锐浓密的仿若鸦羽一样的眼睫毛轻轻颤动了下, 他缓缓抬头望了眼提着一盏昏黄气死风灯的狱卒们,动作颇有几分艰难地从稻草堆里有些浑噩地爬了起来。 他的动作非常的艰难, 就仿佛身上被压着千斤重担一样。 直到他摸索着站起, 一步步走到铁栅栏的门口, 就着昏黄暗沉的灯光, 人们才能够明白他一个看着年纪轻轻的成年男人为什么会连一个站立的动作都做得如此艰难! 原来在他的脖颈上居然枷着一副厚厚的木枷,不仅如此, 在他的脚下居然还拖着两个看着就沉甸甸的铁球。 看着顾承锐尽管狼狈但依然难掩雍容风华的缓步朝着他们蹭挪过来的狱卒们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个充满鄙夷的表情道:“马上就要被流放到岭南那样的鬼地方去了,居然还如此神气活现的!他该不会还天真的以为昭华公主会为了免除他的流刑, 而四处奔波吧?!他们全家犯得可是诛九族的谋逆大罪,他要不是昭华公主的驸马, 也早就和顾氏家族那一百五十多口人一起,被盛怒的陛下给车裂菜市口,以儆效尤了!” 狱卒们的话让顾承锐瞳孔止不住的就是一缩,他胸膛下意识的剧烈起伏了两下,双手也在脖子上的枷板上紧攥成拳。 好在,他很快就逼迫自己恢复了平时的冷静,继续做出一副什么也没有听到的样子,面无表情地抬脚走出了牢房。 狱卒们最喜欢的就是亲眼见着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跌落尘埃,任由他们搓圆揉扁。 是以,当顾承锐从监牢里走出来的时候,跟在顾承锐后面的狱卒下意识地想要抬脚在他小腿上狠蹬一下。 拷在顾承锐脖子上的木枷十分的重,被拷着的人很难稳得住重心,如果被狱卒这么一踹,受枷的人又把握不住身形的话,那么很可能会如同倒栽葱一样的直接栽倒在地上,严重点的,甚至有可能连颈骨都断成两截! 在狱卒抬腿的时候,顾承锐仿佛感觉到危机一般,霍然扭头。 那见不得顾承锐如此张狂的狱卒嘴角此刻还挂着一抹狰狞扭曲的弧度,如此乍然与顾承锐堪称猛兽出闸一样的凶戾眼睛对了一个正着,他的心里条件反射的就是一阵紧缩,原本已经踹到一半的腿也仿佛彻底失去了控制一般,被顾承锐这有若实质的狠辣眼神盯得猛然就是一个趔趄,昏暗潮湿的天牢过道里,清晰异常地传来狱卒因为脚踝脱臼而下意识发出的惨叫声。 “毛头!你没事吧?!”和他一起过来押送顾承锐的狱卒被自己同僚这宛若杀猪一样的惨叫声,惊得浑身止不住的就是一个哆嗦。 毕竟这天牢里从来就不缺少各种各样与妖魔鬼怪有关的谈资。 “没……没事……就是刚才没注意看路,被地上的坑洼绊了一脚。”不愿意让同僚知道自己居然被一只秋后的蚂蚱给吓到的狱卒一边含糊地敷衍了一句,一边龇牙咧嘴地单脚边蹦边跳地重新把自己脱臼的脚踝给正好,然后才装作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的继续押着顾承锐往前走。 “又被绊啦?”他的同伴对于他被绊了一下的事情不但没有感到意外,还用一副习以为常地口吻说道:“咱们这天牢已经有五六十年没有好好修缮过了吧,也不知道户部那群守财奴什么时候才记得拨点款儿帮我们把这天牢给好好拾掇拾掇……” “其实我怀疑半年前的那场劫狱案之所以能够成功完全就是因为天牢太久没有修缮过的缘故。”他的同伴明显是个话唠,一打开话匣子,那嘴里的话就滔滔不绝的没个消停的时候。“你瞧瞧,你瞧瞧这铁栅栏,都生锈成什么样了,咱们这块还是关重刑犯的呢,结果呢,这铁门闩还不是锈得一踹就能够踹开!” “现在朝廷自己也穷得叮当响,怎么可能会想到要修缮天牢,能关得住人就不错了,”那崴了脚的狱卒一脚重一脚轻地继续龇牙咧嘴,“再说了,像咱们这样的小喽啰,能够混个糊口的吃食也就尽够了,其他的,根本就没必要想那么多,因为想也没用!” 崴脚狱卒在说这话的时候,自认为他已经把这世间的一切都给看透了。 “是啊,你说得对,确实是想也没用!”那话唠狱卒一边继续在前面引路,一边也用充满感慨地声音说道。 走着走着,他们终于走出了阴森又死寂无比的仿佛感受不到人类存活痕迹的重刑犯区域,来到了虽然也关进了天牢,但到底还有释放一日的轻刑犯所住的地方,这里明显比重刑犯呆的地方要热闹得多。 眼见着狱卒们押着顾承锐走过来的囚犯们不约而同地扑到铁栅栏门口,拼命摇晃着铁栅栏,边晃边叫着救命。 碰到这样的人,狱卒们眼睛都没眨一下的直接抽出自己腰间系着的鞭子就往那些摇晃栅栏,长满冻疮的手上抽! 他们的动作特别的灵活,那羊皮鞭甩得咻咻作响,很快就能够在囚犯们的手背上抽出一条又一条又肿又涨的淤紫鞭痕。 囚犯们却依然如同感觉不到任何痛苦一样的不停地喊着冤枉!他们喊得是那样情真意切,喊得是那样凄厉绝望! 面对囚犯们的喊冤声,狱卒们眉头皱得简直能够夹死蚊子,他们一边在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都是群该砍脑壳的刁民”,一边继续挥舞着鞭子,一下一下的往他们手背或从栅栏间隙里抽出来拼命摇晃的胳膊上抽! 明明是呵气成雾的凛冽寒冬,好不容易押着顾承锐从那群囚犯的包围中走出来的两狱卒额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也不知道他们白费功夫的喊什么冤,难道他们就不知道,进了这天牢,没有成百上千两的银子,他们是休想再从这里面走出去吗?” “他们要是知道的话,就不会被关到这里面来了,现在奸臣当道,哪个聪明人不夹着尾巴做人,他们自己要自找死路的得罪不该得罪的人,会落到这样一个下场也是他们自己活该。”那崴脚狱卒明显是个愤世嫉俗的性子,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横肉也不自觉地有些扭曲和狰狞。 “你也别在这五十步笑百步了,当年如果你安分一点,聪明一点,恐怕也不会和我一起发配到这看着就晦气阴森的天牢里当下九流的看门狗了。” 那与崴脚狱卒关系明显十分不错的话唠狱卒在听了崴脚狱卒的话后,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现在的世道就这样,不能适应那就只有被淘汰,真要较起真来,在咱们那群老兄弟中间也算是幸运了,至少还能够披着这层官皮作威作福,如果真的和其他人一样,那才叫更没有盼头了。” 话唠狱卒的话显然说进了崴脚狱卒的心坎里,等到他们走出天牢的时候,他已经彻底闭上了嘴,再不像刚才那样的满口抱怨了。 他们出来的时候,门口已经有人架着囚车在等着了。 “怎么这么晚?!”过来押送顾承锐去岭南的顺天府衙役一看到两个狱卒就忍不住黑了脸。 那话唠狱卒连忙赔笑着凑将过去,说了一箩筐的好话,才换得那些顺天府衙役重新一脸骄矜的缓和了面色,看着他们合起伙来,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地把顾承锐给用力推到囚车里去。 没办法,就顾承锐和这木枷的重量,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够轻易弄得上去的。 等到顾承锐进入囚车内,由于木枷卡在囚车顶端,囚车又十分矮窄逼仄的缘故,顾承锐不得不以一种侧趔蜷趄的动作,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的佝缩在里面。 看到这样的他,其中一个过来押送他去岭南的顺天府衙役忍不住发出一声由衷地感慨,“谁能够想象,大名鼎鼎又玉树临风的顾驸马居然也会落到这样一副田地呢?也不知道昭华公主要是看到了这一幕,心里会是怎样的难过?” “难过?我看未必吧?俗话说的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昭华公主对顾驸马本来就没有什么感情,她要是看到顾驸马现在这模样,指不定心里多开心,多如释重负呢!谁不知道昭华公主真正心悦的人根本就不是顾驸马,而是顾驸马的表弟小应探花啊!” 在顺天府衙役们旁若无人的八卦声中,囚车缓缓地朝着城门口的方向驶去。 沿路,很多收到顾探花今日就要被押解出京消息的百姓们自动自发的跑过来送行。 他们泪眼汪汪地看着以一个格外狼狈的姿态蜷缩在囚车里的顾承锐,扯着嗓子不顾一切地大声嚷嚷着:“顾大人!您可一定要多多保重呀!” “顾大人!在岭南要好好的注意自己的身体!要坚强勇敢的活下去呀!要为帝师大人,要为顾家的一百五十口人坚强勇敢的活下去呀!” “顾大人……” “顾大人……” 此起彼伏的哽咽呼唤声在人群中不住的响起,就在这时候,一个垂垂老矣的老者在众目睽睽之下,踉踉跄跄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那原本已经摆出了一副凶神恶煞的面孔,想要呵斥周总奥百姓们的顺天府衙役们几乎瞬间如同被撸舒服了毛的猫儿一样,低眉耷眼的赶忙把囚车停在了官道中间,一个两个地对着老者做起了长揖. “这不是苏老大人吗?您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也跑到这大街上来凑热闹了?”其中一个为首的顺天府衙役在给老者作揖以后,赶忙过来搀扶他,“要是被人不小心推搡了一把,那可怎生得好。” 那被称作苏老大人的老者半点都不给那为首衙役面子的直接把他殷勤伸过来搀扶的手重重拍落一边,然后才攀着囚车的木制栏杆就要往上面爬。 大家都被他的这一行为惊吓得面如土色。 就连一直保持着八风不动姿态的顾承锐也条件反射地喊了一声,“老大人小心!” “放心!你别看我老头儿现在都要拄着拐棍儿才能够走路,但是这力气大着呢,这么点小高度,对我老头儿来说,简直不在话下!”苏老大人一边对自己大吹大擂着,一边嗨哟嗨哟的爬到了囚车上,两腿直打颤地攀附着囚车顶板,喉咙沙哑地说道:“老头儿没用,救不了你爷爷,也救不了你一家人,如今唯一能够为你做的就是……”苏老大人响亮地抽了抽鼻子,“为你倒上一杯送行酒,为你送上一包故乡土,以后不论你还能不能够回到京城,老头儿,都希望你能够平平安安,顺顺顺利的!” 苏老大人一边说一边没好气地对着后面大声哟喝着跟着他一起到官道上来送行的小童。 那小童求爷爷告奶奶的才提着一个小食盒挤到了苏老大人身边。 苏老大人吃力无比地接过,把食盒放到拷着顾承锐脖子的木枷上,又颤巍巍地打开食盒,亲自倒了杯酒喂到顾承锐张开的嘴里,又喂他夹了好几口的菜,然后才从自己的怀里把那装着京城土壤的小荷包塞进了顾承锐已经有些破破烂烂的囚衣里。 “承锐!你是个勇敢的孩子!答应苏爷爷!不论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你将面临着怎样的艰难和坎坷,困苦和绝望,都不要轻言放弃!都不要轻言放弃!你要知道,你是你爷爷和父亲最后的骄傲和希望!” 一直都保持着惊人沉默的顾承锐在听了苏老大人的话后,脸上的表情终于带出了些许触动的痕迹,不再像刚开始一样,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一般,对这个世界所发生的一切都表现的格外冷漠和百无聊赖。 他以一个极为艰难的动作,勉强把脖子往上抻了抻,脸上表情十分坚定地看着苏老大人,一字一句地道:“还请老大人放心,即便是到了岭南,我也不会自暴自弃,而且,我们必有重逢的那一日!” “必有重逢的那一日?”苏老大人表情错愕的看着顾承锐,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顾承锐满脸郑重地再次点头,用很是肯定地语气再次强调道:“是的,还请您相信,我们必有重逢的那一日!” 本来就已经老泪纵横的苏老大人在听了顾承锐的这番承诺以后,那浑浊的泪水更是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样汹涌而出。 他垂垂老矣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满腔的激动之情,紧扣在囚车顶上的双手也仿佛脱力一样地陡然一松,整个人都在大家的惊呼声中往地面上仰倒而去。 由于身形受困的缘故,顾承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老大人往人群里摔去,他睚眦欲裂,偏又无法可想,只能在喉咙里发出低低地咆哮! 底下的人们也争先恐后地大张着双臂飞扑了过来,试图想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接住力竭后仰的苏老大人。 在这危急一线的紧要关头,说来迟,那时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骑着一匹乌云踏雪飞身靠近这里的红衣女骑士见此情形,手中马鞭陡然朝前用力一挥一绕,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的苏老大人就重新被结实的马鞭扎扎实实的在囚车边缘上,扎扎实实地捆了个满满当当。 虚惊一场的苏老大人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逃过一劫感到庆幸,就已经被那英姿飒爽的女骑士震得瞳孔一缩。 “昭……昭华公主?!”他用不可置信地声音唤道,好不容易空出来的手,也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其他看到红衣女骑士的人们也是满脸的震惊和不可思议之色。 显然,大家做梦都没有想到,昭华公主居然会出现在这一个敏感异常的地方! 她疯了吗? 难道她不怕她的父皇知道她来送行后雷霆震怒的降罪于她吗?! 再说了,她已经在当今圣上的强行干预下与顾驸马和离,就算她今日没有出现在这里也不会有人说她什么不是吗? “苏老大人好眼力,本宫戴着帷帽居然也能够认得出本宫是谁!”一身红衣似火的昭华公主对着苏老大人说了句玩笑话,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摘下了头上的帷帽,露出一张英气勃勃的俊俏面容来。 众所周知,这样的昭华公主像极了当今年轻的时候。 也正是因为这样,当今才会在顾氏一族犯下如此谋逆大案以后,还愿意给昭华公主的前夫一条活路的缘由所在。 因为他舍不得自己最心爱的女儿沾染上那克夫的名头,哪怕没有人敢当着他亦或者他女儿的面说也一样。 “公主殿下说笑了,”苏老大人干巴巴地在小童和顺天府衙役们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从囚车上下来,然后仰着脸对依然高踞马上的昭华公主道:“不知公主殿下来此有何贵干?” “来此有何贵干?当然是陪本宫的夫君一起去流放啊。”昭华公主轻描淡写地在人群中扔下了一个把所有人都炸得人仰马翻的炸弹以后,才慢悠悠地斜睨着从她出现以后就一直用一种很是古怪的近乎探究的眼神紧锁着她不放的顾承锐道:“不知驸马对此意下如何?” “公主殿下说笑了,”顾承锐用异常冷漠地声音对整个人看上去有若烈日一样英姿勃发的昭华公主说道:“下官与公主殿下的姻缘已在当今圣上的做主下彻底了断,以后自然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又哪里来的夫君,又哪里来的驸马呢?” “本宫知道驸马对本宫有怨,本宫能够理解,”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被自己曾经的驸马挖苦成这样,昭华公主却连脸色都没有变一下,“不过所谓的和离之事,不过是本宫父皇的一厢情愿,本宫自己并没有答应,是以,在本宫的心里,夫君永远是夫君,驸马也永远是驸马!” “公主殿下又在说笑了,”顾承锐一脸冷笑地再次说道:“你我的和离文书都已在宗人府备档,又岂是公主殿下您一句不答应就能够不作数的。” “反正在本宫的心里,你依然是本宫的夫君与驸马!本宫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与你分开的!”昭华公主被顾承锐呛得脸上的表情终于带上了一抹委屈之色,不过即便是再伤心,她也没有负气调转马头重新回到紫禁城里去,而是用力咬着牙,继续以一种倔强无比的姿态,目光炯炯的与顾承锐对峙着。 莫名发现自己现在的行为实在是有些大失常态的顾承锐在听了昭华公主这一番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为之感动的话后,重新把头缩了回去,直接眼不见为净地闭上了眼睛。 他虽然对着昭华公主摆出了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但是他身边过来送行的人都通通的被昭华公主的大无畏精神给深深感动了。 毕竟岭南那是个什么样的鬼地方,即便大家没有去过,也都听过它的可怕名头。 尽管大家都知道昭华公主在骑射一道上颇有天赋,身体也向来不错,但她归根究底还是一芊芊弱质女流之辈,如果她真的跟着顾大人去流放,谁知道会不会也像其他人一样有来无回? 因此,尽管大家在心里都很为昭华公主的行为感到动容,但还是纷纷出言劝告她赶紧打消这个可怕的念头,尽快回宫去为好。 当然,这里面也不乏他们怕被当今迁怒的原因在其中。 “你们都别劝本宫了,本宫心意已决,”眉眼凌厉自带一股骄娇之气的昭华公主大手一挥,重新把马鞭缠在自己腰间,用不容辩驳地声音,斩钉截铁地说道:“趁着天色还早,我们抓紧时间赶路吧!” 由于她嫡出公主的身份,没人敢在她心意已决后再违逆她的命令,顺天府押送顾承锐去岭南的衙役们也只能哭丧着个脸,重新驱赶着马匹重新起行。 苏老大人等前来送行的人们也都老泪纵横的再次与囚车里的顾承锐告别。 谁料,他们簇拥着囚车还没有走上两步路,后面又传来了无数道焦急无比的嗓音和如同爆炒豆子一样密集的马蹄声。 他们在纷纷叫喊着:“殿下留步!公主殿下留步!” 看到他们的昭华公主脸色大变,连忙从自己的镶绒嵌金边的小马靴里抽出一把匕首以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快速用力抵在了自己脖颈上,“不准过来!你们都不准过来!你们再靠前一步,本宫就立马抹了脖子!” 第142章 抄流放的夫君(2) 昭华公主因为备受当今宠爱的缘故,所以在大毓朝中的地位不是一般的高。 当她把匕首抵在脖子上的时候, 几乎所有人都被她的这一举动惊吓得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他们生怕昭华公主一个激动,就用她手中那柄看着就削铁如泥的匕首割伤了自己。 因为慑于昭华公主的威胁,大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继续骑着乌云踏雪, 催促着顺天府的衙役们继续朝着毓京的东城门口走去。 既不敢强制逼迫昭华公主跟他们离开, 也不能眼睁睁的就这么把昭华公主放走的内侍和禁卫们心里真是说不出的苦逼和纠结。 他们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仗着自己在昭华公主眼前那少得可怜的一点脸面, 苦口婆心地试图劝得昭华公主回心转意。 可是昭华公主这次分明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不论别人怎么说, 她都咬死了她一定要跟着她的驸马一起去岭南流放。 还说她不怕吃苦, 她不要和自己的驸马分开。 尽管昭华公主说得情真意切, 但是在这些熟悉昭华公主的内侍和禁卫心里,还是把她当做是一时的心血来潮或拉不下脸来的自我标榜。 毕竟, 在宫里谁不知道昭华公主对于当今指婚给她的这个驸马一点都不满意,她心悦的是顾驸马的表弟小应探花。 小应探花那可是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的大才子啊。 比起总是板着一张脸, 不苟言笑的随便瞄人一眼就让人条件反射想要软脚的顾驸马,当然还是笑得如沐春风又才华出众的小应探花更让人觉得喜欢和信赖。 虽然内侍和禁卫们都不觉得昭华公主当真会这么一路跟到岭南去, 但为了以防万一,他们还是派出一骑偷偷去宫里告知帝后现在的情形以及他们此刻的束手无策。 他们很清楚,就他们目前的能耐,是没可能把昭华公主给带回宫去的。 不过,在得到宫里的确切指示以前,他们还必须想方设法的拦住昭华公主的去路,拖缓她的行程,免得宫里的帝后因为他们的办事不利而越发的恼怒。 可是,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在他们硬扛着有可能招来公主盛怒的风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把昭华公主一行用长长的木质拒马堵在城门口的时候,宫里竟然传来了一道与他们心中所想截然相反的口谕! 不论是皇上还是皇后,他们在知道了此刻城门口情形后的意见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放行! “儿大不由爹,女大不由娘,既然朕的昭华想跟着去,那就让她去吧!不过你们别忘了通知沿途的官驿好生招待和服侍好她,如果她在中途对你们有所不满亦或者出了什么朕不愿意看到的意外,那么,你们就直接提头来见!” 没有人觉得向来以宠爱昭华公主著称的帝后会就这么看着昭华公主与已经被当今强自和离的顾大人一起去岭南受苦,在听到当今的这道口谕后,他们几乎是出乎本能的对这道谕旨作出了自己的解读。 他们认为帝后是故意用这样的方式哄着昭华公主,之所以会让官驿沿途照料好公主,也是在暗示如果公主临到半途反悔,想要回京,那么就一定要在不损伤公主颜面的前提下,把公主给平平安安、毫发无损的给送回毓京来。 由于帝后的缘故,不论是内侍也好禁卫也罢,都不敢再对昭华公主的离去提出任何的异议。 他们只能满脸无奈地和满脸冷笑的昭华公主道别,老老实实地退让到两边,眼睁睁的看着昭华公主与那辆拷锁着顾驸马的囚车一点点地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总算摆脱那些像蚊蝇一样烦人的家伙了。”在彻底离开众人的视线以后,昭华公主绷得紧紧的脸上总算又重新如同冰雪消融一样的缓和了下来,凌厉的眉眼也重新带出了几分温软之色。 她驱策着身下的乌云踏雪又往顾承锐所在的囚车靠近了几分,才想着要和顾承锐说上一两句话,她的眉毛又因为愤怒而用力拧作了一团,“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你们这是存心折辱人吗?这样重的木枷怎么能戴在人的身上!快!快点把这木枷从他脖子上撤下来!你们这是要勒死他吗?!” 昭华公主激动地说话的声音都不由得有些语无伦次了。 显然,她为自己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的丈夫身处于如斯困境中而懊恼自责不已! 她望向顾承锐的眼神也充满了心疼和愧疚的色泽。 面对前妻昭华公主如此真情流露的表现,顾承锐连个正眼都不愿意给她,直接要多冷漠就有多冷漠的把脸撇到了一边。 而那顺天府的衙役班头在听了昭华公主的命令后,脸上却不由得露出了几分为难之色。 “公……公主殿下,这、这不符合规矩啊!”只觉得自己现在就和坐在火上烤没什么分别的班头一脸为难之色的看着昭华公主说道。 在大毓朝,像顾承锐这样的重刑流犯从来都是枷不离身的。 有的人因为戴枷戴得久了,等到了流放地的时候,那枷就仿佛长在了肉里似的,即便是取下来,以后这脊背也再也打不直了。 有的人更是根本就坚持不到流放地去,人还没走到半路上呢,不管心里再怎么留念这凡尘俗世,灵魂依然会飘飘荡荡的直接入了那阴森可怖的酆都城。 “不符合规矩?在这里本宫就是规矩!”昭华公主柳眉倒竖地瞪视着顺天府的衙役班头,用不容违逆地语声呵斥道:“你们现在就给本宫一句准话,到底是撤还是不撤?!” 昭华公主一边说一边又从自己的小羊皮靴子里把那才插进去没多久的匕首又重新拔了出来。 顺天府衙役班头被昭华公主这种一言不合就拔刀的行为给唬得三魂七魄都跑了一半,特别是想到当今刚刚才传过来的那道口谕,他更是再不敢有丝毫怠慢地耷拉着一张可怜巴巴地苦瓜脸,带着两个衙役一起,手忙脚乱地用系在腰间的钥匙打开了囚车上的铁锁链。 紧接着又帮着顾承锐把脖子上的木枷和脚上的大铁球给取了下来,最后才要多苦逼就有多苦逼的重新锁上囚车的门,自己背着那两块重得让人龇牙咧嘴的木枷和拖着又重又沉的大铁球继续赶路。 作为当事人的顾承锐面无表情地任由他们取了他身上的木枷和大铁球,然后继续坐在囚车里,不吭一声的默默发呆。 昭华公主对顺天府衙役们的乖顺和效率还算满意,因此,在见到他们这堪称多此一举的行径后,她难得好奇地问了他们一句:“你们为什么不赶紧把这累赘给扔了算了?这玩意儿又重又沉的背在身上,和活受罪又有什么分别?” 面对昭华公主这仿若何不食肉糜一样的天真问话,顺天府的衙役班头险些没伤心的泪流成河。 “回公主殿下的话,不是小的们不想扔,而是小的们不能扔也不敢扔啊!这可是公家的东西,等到了岭南以后,还要仔细验看点数的,到时候哪怕是缺少了一样,小的们也是要吃大苦头的呀!” 顺天府衙役班头这话说得十分悲苦和含蓄,但是从他那些手下们条件反射把手捂在自己臀部上的动作,还是让昭华公主猜出了班头嘴里那所谓的大苦头到底是什么。 昭华公主虽然不是个喜欢幸灾乐祸的人,但还是被班头和衙役们那苦大仇深一样的表情给逗笑了。 “你们以前不能扔是因为没有本宫这座靠山呀,现在本宫和你们一起去岭南,等到了岭南以后,你们完全能够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本宫身上,就说是本宫强迫你们扔的,这样一来,本宫管保那些检查的官员们不会对此有任何意见。” “……”顺天府的衙役班头被昭华公主说得眼前忍不住的就是一亮,如果可以的话,他们也不想背着这样重的东西在路上走。 如今有了昭华公主的这番表态,他们就算是到了岭南,也不用再像从前那样,害怕那些奸猾狡诈之徒的借势盘剥了。 有了昭华公主给的这颗定心丸,顺天府的衙役班头再也没有丝毫犹豫的直接环顾起了官道上行走的人,很快的,他就选定了一个目标,把这一副厚厚的木板和那两个大铁球给卖了出去,虽然卖得银两不多,但是对衙役班头来说,也称得上是一笔意外之财了。 不过,这班头也是个会做人的,一到了昭华公主这边,就主动把钱袋献了上去。 边献还边和昭华公主说着蚊子再小也是肉的话。 昭华公主觉得这班头还真不是一般的有趣,她没有接班头手里的钱袋,“这点东西本宫还瞧不上眼,不过你能够在这个时候都想着本宫还是很让本宫感到欣慰的。在接下来的路上,只要你能够一直都这么老老实实的听本宫的话,那么,本宫可以向你保证,绝对少不了你的好处。” 顺天府衙役班头在听了昭华公主的这番话后,自然是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又好好对着昭华公主吹捧了一番。 那肉麻至极的话别说是他的手下的喽啰们听得浑身的鸡皮疙瘩到处爬,就是总算松了束缚,得以盘腿坐在囚车里的顾前驸马也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因为弃了那副厚重的木枷和两大铁球的缘故,他们赶路的速度明显增快了不少。 原本估摸着要到今晚才能够赶到的官驿,不知不觉的居然已经近在咫尺了。 大毓朝的官驿按理来说,不是顾承锐和衙役班头们现在能够歇脚的地方,不过因为他们身边跟着昭华公主的缘故,所以这间官驿的驿丞在提前收到消息后,早早地就带着一干驿卒守在了官驿门口,笑得满脸褶子的静候着他们的到来。 驿丞虽然没有见过昭华公主,但是只要一看这神骏无比的马儿和那一身如同烈火一样的红衣,驿丞就自动自发的猜出了她的身份。 “下官赵牛儿见过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紧赶慢赶地带着手下的驿卒们毕恭毕敬地向昭华公主行礼。 昭华公主面带矜持地点点头,然后踩着驿丞亲自小跑着抱来的脚踏翻身下马,一边把马缰绳随手扔给驿丞,一边大步流星地走到囚车前,对着衙役班头微微抬了抬下巴。 顺天府的衙役班头几乎是在电光火石之间领会了昭华公主这一举动的意图。 他连忙笑得一脸讨好地重新将自己牢牢系在腰间上的钥匙摘了下来,要多殷勤就有多殷勤地去开囚车上被铁链子紧紧缠绕的木栅栏门。 顾承锐满脸漠然地被衙役班头亲自从囚车里扶了出来。 昭华公主看着站在她面前,即便遍体鳞伤,但依然难掩风华的顾承锐时,脸上不自觉泛出了些许淡淡地红晕。 她张了张嘴,才想要说点什么,顾承锐已经连个眼神都吝于给她的直接一个抬脚,头也不回地往官驿里走去了。 一直都对顾承锐既没有戴枷也没有用锁链拴脚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驿丞在见了顾承锐这副半点都不见外的大老爷们样儿后,顿时整个人都有些怔愣,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他应该拿出怎样的态度来面对眼前的尴尬场景。 好在,昭华公主那宛若小媳妇儿样的亦步亦趋,给了他充分的提示。 虽说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可瘦死的骆驼它也比马大啊。 眼前的这位可不是那些能够让人随意揉圆搓扁的普通人,谁知道他以后还会不会有一飞冲天的机会? 而且,这话又说来,就冲着昭华公主对他这份不离不弃的深情,这位顾大人以后的前程,也差不到哪里去啊! 驿丞肚子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直响,面上却是要多恭敬就有多恭敬的摆出一副卑躬屈膝的姿态,把顾承锐和昭华公主一起迎入了官驿之中。 这时候的官驿里也有不少人在留宿,眼瞅着一身红衣的昭华公主和穿着褴褛囚服却半点都显不出落魄的高大囚徒走进来,大家脸上的表情不由得都是一愣。 他们可不像这驿丞一样,能够提前收到消息,不过能够入住这官驿的不是官身也和各级官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一些与昭华公主有过一面之缘的更是条件反射地从自己的座位上弹跳起来,扑通一声跪倒在昭华公主面前向她行礼。 其他人在短瞬间的怔愣以后,也连忙如同下饺子一样的跪倒在昭华公主面前。 昭华公主明显没想到这里居然也有认得她的人,脚下的动作下意识的就是一顿。 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平日的从容和镇定,抬手让在场所有人平身。 能够住进官驿的,自然都是消息灵通之辈。 虽然昭华公主没有向他们介绍站在她身边坦然受礼的高大囚犯到底是谁,但是大家也都不约而同的猜到了他的身份。 归根究底,这顾老丞相一家的遭遇在大毓朝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只是,大家没想到传闻中与顾驸马不合甚至是心中另有所属的昭华公主居然会陪着顾家最后的一根独苗出现在这里。 一时间,大家的心里说不出的错愕和动容。 错愕于昭华公主居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动容于昭华公主居然拥有着如此高贵的品德。 毕竟,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妻子都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对自己的丈夫不离不弃的——更何况,这妻子还是一位身份尊贵无比的公主! 一时间,在场许多人望向顾承锐的眼神都不自觉的带出了几分羡慕嫉妒恨的味道。 面对着这样的眼神,顾承锐嘴角直接勾起了一抹凉薄的讽笑。 也不知道他是在嘲讽那些对他表示出羡慕嫉妒恨的人,还是在嘲讽由天之骄子沦落到如此地步的自己。 在驿丞的殷切服侍下,他们用了一顿还算丰盛的午膳。 因为顾承锐和昭华公主到底做过夫妻,昭华公主也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犹豫的宣称过“夫君永远是夫君,驸马也永远是驸马”的关系,他们两人的寝卧被要多狗腿就有多狗腿的驿丞安排在了官驿最好的一间上房里。 对于这样的安排,昭华公主是一点意见都没有,她脸上表情很是坦荡的选择了接受,甚至还对邀功请赏的驿丞露出了一个赞赏的眼神。 反倒是顾承锐在听说两人居然被安排到一间房里以后,眸底忍不住划过了一抹浓郁的几乎化不开的厌憎之色。 这份厌憎被他隐藏的很好,即便是以昭华公主的敏锐,居然也没有丝毫察觉。 天牢不是个好地方,戴枷在里面待了那么长时间又赶了大半天的路,饶是以顾承锐的坚韧性情,也难以掩饰的在脸上流露出了几分疲惫之色。 昭华公主很懂得察言观色,一看顾承锐这样,她就主动提出要去楼上消息,还让人准备了热水给两人祛乏。 从头到尾就没给过昭华公主一个好脸色的顾承锐在听了昭华公主对驿丞的吩咐以后,脸上罕有地流露出一丝放松的神色,对于一个好洁之人而言,显然,他也对自己此刻的邋遢有些忍无可忍了。 在顾承锐进入上房的屏风后面沐浴以后,昭华公主特意送了准备好的新衣服过去。 还问他自己能不能进来。 当顾承锐听到那带着几许期待的声音时,眼睛里的讥诮和厌憎光芒再次一闪而过。 面上神情复杂莫名的他沉思片刻,终于开口说了句:“进来吧!” 昭华公主笑靥如花地捧着崭新的衣物,绕过屏风,迫不及待地走到了顾承锐的面前。 她边靠近他,边言笑晏晏地解释道:“虽然这样做有些不符合规矩,但是现在的天实在是太冷了,你再穿着囚衣坐在四面漏风的囚车里对身体也不好,所以我——” 她话都还没有说完,整个人已经被陡然破水而出的顾承锐一把抓住用力掐进了驿丞刚刚才让人抬进来的大木桶里。 他半点都不留情面地用力扼住她的脖子,直到把她扼得呼吸困难,两眼直冒金星的时候,他才松了松手,直直用额抵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汗津津的额头,满脸冷笑地说道:“我的公主殿下,您怎么就这么的学不乖呢?怎么?上辈子朕杀你一次不够?这辈子还要主动送上门来,让朕再杀你两次不成?!” 昭华公主在听了顾承锐的这番话后,瞳孔几乎条件反射地就是骤然一缩。 “驸马?咳咳咳……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 她一边贪婪地用力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一边用充满迷茫地眼神看着面容冷峻扭曲异常的顾承锐道。 “还有……你……你就算再破罐子破摔,也不能……也不能自称朕啊!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装!你再接着给朕装!” 因为直立起身而露出了一大片结实胸膛和胸膛上各色淤紫伤痕的顾承锐满眼鄙夷地注视着在他大掌下艰难喘息的柔弱羔羊,在心里冷冷地告诫自己千万不要被这个女人所蛊惑,免得再落到像上辈子那样一个可笑又可悲的下场。 “如果你不是知道朕会在将来夺了你父皇的江山,还把你大毓陆氏满门都活活车裂于市,你今日又怎么会装模作样的出现在朕的面前,还假惺惺的要与朕同生死共患难?” “哈,永远的夫君,永远的驸马?”顾承锐嘴里忍不住又发出了一声讥诮异常的冷笑,“陆拾遗!你的算盘打得很好很精彩,只可惜,老天爷是公平的,他老人家在给你一条活路的时候,也没有忘记给朕这个天之子一线生机!”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顾承锐掐住陆拾遗脖子的手忍不住又重了几分。 第143章 抄流放的夫君(3) 被自家傻小子扼得猝不及防的陆拾遗虽然在路上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对方的不对劲,但是她还真没料到他的态度之所以会如此的反常, 居然是因为他这辈子附体的这具身体的原主居然是重生的! 这可就有些不妙了。 面上茫然,心中却已然电光石火,分析好利弊的陆拾遗呜咽一声, 大颗大颗的眼泪争先恐后地从她的眼眶里涌了出来。“驸马, 你到底再说什么呀!我真的听不懂啊!” 她无视顾承锐冷漠戒备甚至带着几分凶戾之色的瞪视,有些委屈又有些愧疚地扬起手去碰触他的面颊, “我已经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以前是我对不起驸马, 可是, 我现在已经在很努力的改正了呀!” “行了,我的好公主, 你就别再装了,朕是不会再愚蠢的上你的当, 受你的骗的!”顾承锐面无表情地用力捉住陆拾遗那只想要往他面颊上放的手,锐眸一眯地就要狠狠一折, 可是拧到半路,在对上那双哀怨又伤心无比的泪眼时,他的动作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条件反射地就是一顿。 “驸马,你别再说这样的话,让我伤心好不好?”陆拾遗满脸委屈地看着顾承锐道:“你知不知道我这次跟着你出来,鼓起了多大的勇气?” 顾承锐直接从鼻子里不屑一顾地哼出一声。 陆拾遗也不以为意,继续呜呜咽咽着把话往下说。 “我知道自己又傻又迟钝,居然直到现在才弄清楚自己对你的感情,但是,我真的没有撒谎骗你,因为……因为我也是直到你被我父皇关进天牢,又逼着我们和离以后,才发现……才发现……”陆拾遗边说边含羞带怯地偷瞄顾承锐的脸。“你竟然……竟然在不经过我允许的情况下,已经偷偷住进了我心里,再也赶不走了!” 骨子里对陆拾遗恨得不行的顾承锐在听了她这一通堪称不知羞耻的热情表白以后,脸上的神情真的是说不出的怪异。 他用一种近乎看西洋景一样的眼神,来来回回的打量着陆拾遗,“以前朕怎么不知道你昭华公主居然能厚颜无耻到这样一个地步,怎么?被朕戳穿了,打算换一副叶子牌打了?你以为朕还会像从前一样——” “从前从前从前你就知道从前!”陆拾遗毫无预兆地陡然爆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大喝,手上也没闲着地对着顾承锐的手臂和胸膛就是一阵抓狂至极地狠挠,“刚才我就提醒过你,就算你要破罐子破摔,也别脑子被门挤的把那个朕字挂在嘴边上!难道你不知道什么叫隔墙有耳吗?” 顾承锐被陆拾遗这不按牌理出牌的行为给惊得扼着陆拾遗喉咙的手忍不住又是一松,他拧着眉头,才要开口,又被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陆拾遗给硬生生打断了。 “我都跟你说过多少回了,我根本就不知道你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从前!你又不是头一次认识我,我是那种敢做不敢当的人吗?” 陆拾遗一边拿哭得通红的兔子眼狠狠瞪顾承锐,一边胸脯剧烈起伏地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你口口声声说你不会再上我的当,受我的骗,那么,你倒是给我好好掰扯掰扯,我到底哪里骗你了?” 被陆拾遗那因为生气而剧烈起伏的柔软胸脯弄得整个人都有些心神不宁口干舌燥的顾承锐闻听此言,忍不住又从鼻子里冷哼出一声,才要开口,又被陆拾遗毫不客气地打断了。 “你可别再说什么装不装的话了,我昭华公主陆拾遗就算现在对你动了情,瞧上了你这个人,也不代表我会逆来顺受的随便你往我头上扣黑锅?我只会承认我做过的事情!那些我没有做过的,我一概都不会认!” “……”一连被陆拾遗打断了好几回的顾承锐没好气地看着她道:“曾经的……我还真的天真的以为,昭华公主是一个敢作敢当的人,直到后来我才发现所谓的敢作敢当不过是一个哄骗世人的笑话罢了!” 虽然顾承锐对陆拾遗的话依然不屑一顾,但是他确实如她所愿地改了口,不再自称为‘朕’。 不过大概是因为已经很久没有用‘我’自称的缘故,他在组织起要说的话语时,明显要比起刚才要不自然一些。 而这也正是陆拾遗想要的。 因为与人交锋就是这样。 不是东风压西风,就是西风压东风。 陆拾遗要把顾承锐的气焰打下去,就必须从这些小细节上着手。 在陆拾遗看来,没有什么比让一个用惯了‘朕’做自称的皇帝改用‘我’,更能够让他觉得浑身的不自在和别扭了。 要知道,‘朕’既是一个帝王权势的象征,也是一个把帝王与普通人彻底区分开来的标志性所在。 “你曾经做过的那些龌龊事,朕……我……我已经不想再提,因为那对我已经没有丝毫意义,我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把你活活掐死在这浴桶里,再从这里顺利的逃出去!” 顾承锐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露出一个扭曲至极的讽笑。 “认真说起来,朕……我,我还需要好好的感谢你,如果不是你为了在我面前展露你对我的所谓……真情,我也不会摆脱那厚重无比的木枷和脚链。” 陆拾遗眼眶通红的默默听顾承锐把话说完,然后抓起他同样被狱卒抽得皮开肉绽的手,放在自己已经显出了个淤紫手印的白皙脖颈上,“你要掐你就掐吧,我知道现在的你肯定已经恨我入骨了!毕竟,公公婆婆小叔子小姑子他们都是被我父皇下令处斩的,毕竟,我在嫁给你以后,也确实做过许多让你伤心的事情!你要掐死我为他们为你自己报仇,也是理所应当,我不会对此有任何怨言。” “你以为你说上这样一通可笑无比的花言巧语,我就会改变主意吗?”顾承锐满脸冷笑地看着陆拾遗,被陆拾遗主动放在她脖子上的手也再次一点点的收紧。 陆拾遗一言不发的用满溢悲伤的眼神默默的与顾承锐那双充斥着仇恨与厌憎的黑眸对视。 随着顾承锐的手劲加大,她的呼吸也逐渐变得困难起来。 她的眼睫毛也如同受了惊吓的蝴蝶翅膀一样,在不停的轻轻扑扇着。 看着这样的陆拾遗,顾承锐的心中不知道为什么就如同突然破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一样,难受的他险些没有因为这样而两眼一黑的当场晕厥过去。 他下意识地放松了自己紧紧扼住陆拾遗脖颈的手。 已经用灵魂本源把自己护得妥妥当当的陆拾遗在脖子上的压力重新有所减轻后,神情很有几分恍惚地睁开眼睛,动了动泛着苍白色的唇瓣,有气无力地呢喃了句:“驸马?” “不准这么叫我!”整个人就仿佛被针扎了一下的顾承锐见不到她这双凄楚又委屈的眼眸,条件反射地又用力扼住了陆拾遗的脖子。 可是这一扼,还是没能如他心中所想的那样扼到最后! 甚至到了后来,他连把手放到陆拾遗的脖子上,心坎里都会陡然滋生出一种自己罪孽深重,活该千刀万剐一样的错觉来。 这样的错觉折磨得他甚至对陆拾遗那被他扼得异常刺目的青紫脖颈产生了几许恐畏心理。 “说!”他眉头紧锁地瞪视陆拾遗半晌,一把将她甩在地上,咬牙切齿地问道:“你到底对我下了什么蛊?为什么我根本就没办法置你于死地?!” “下蛊?驸马?咳咳……在你的心里……咳咳咳……我居然是一个厉害的连苗疆的蛊毒都有所涉猎的人吗?”陆拾遗一边闷闷咳嗽着,一边用啼笑皆非地眼神看着顾承锐,“你就算……咳咳咳……再想要往我的身上泼脏水,你也要泼得讲道理一点啊!咳咳咳……咳咳咳咳……” 同样知道自己这话说得很不靠谱的顾承锐在这一声质询才脱口而出就感到后悔了。 不过这说出口的话,就和泼出去的水一样,根本就没有挽留的余地。 因此,即便被陆拾遗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嘲弄的恨不能挖个地洞把自己钻进去,但是顾承锐还是硬生生地扛了下来,继续摆出一副蛮横无比的态度,冷笑着道:“如果不是这样,又怎么解释我根本就没办法对你下手的行为?” “那只能说明你潜意识里还是在意着我这个妻子的!你不是没办法对我下手,而是舍不得!” “既然我都能够在马上就要与你和离的最后一刻认清楚自己对你的感情,那么,”陆拾遗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依然站在木桶里的顾承锐道:“你又为什么不能在马上就要掐死我的时候,发现你也和我一样,深深的心悦着我呢?!” 陆拾遗话语里的笃定让顾承锐仿佛被火烫着了一样,在大木桶里往后连退了两三步,溅起了好大一团水花,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一样的猛然停下了脚步,继续硬着头皮讽刺道:“你还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他面上虽然是这么说,可是心里却不受控制的为之震动起来。 难道……难道这就是他上辈子屠了整个大毓王室,却独独留下前妻昭华公主的原因所在吗? 因为他心悦她? 所以才会在明知道她给他戴了绿帽子,把通敌卖国的罪证偷渡进顾家,害得顾家满门抄斩的情况下,还一意孤行的不顾满朝文武的反对,坚决要留下她性命?! 他留着她不是要羞辱她,而是因为他心悦她? 这怎么可能?! 眼见着顾承锐被自己的三言两语乱了思绪的陆拾遗半点都不愿放过他的继续趁热打铁,“驸马,想要弄清楚我是不是给自己脸上贴金很简单,我就问你一句,如果你当真掐死了我,你会感到快乐吗?” 如果真的掐死了她…… 顾承锐知道他不应该顺着陆拾遗的话去联想,但是他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大脑本能。 当他假设他真的掐死陆拾遗以后,他是否会感到快乐时,他几乎是无意识的煞白了脸色。 一股无法形容的愤懑和绝望在短瞬间袭遍了他的四肢百骸,让他浑身都不由自主的战栗起来。 他发现自己根本就舍不得,哪怕是这么在脑子里胡乱臆想一下,他都难受地几乎要当场落下男儿泪。 这时候的他才后知后觉地明了了自己刚才想要掐死陆拾遗后,心中陡然生出的焦虑和痛苦情绪…… 他以为那种焦虑和痛苦是他的错觉,可是不是的,那不是错觉,那是真实的…… 因为他舍不得她…… 他是真的舍不得她…… 这个认知让顾承锐几乎崩溃,在阴暗潮湿的天牢里戴着沉重万分的木枷待了那么长时间又在囚车里以那样一个憋屈无比的姿势蜷缩了那么久所带来的疲惫和整个家族都被狗皇帝屠了个一干二净的痛苦在这一刻彻底淹没了他。 顾承锐突然觉得浑身疲乏的厉害,他用力晃了晃脑袋,在面前女人惊慌失措地从地面站起,急急忙忙扑过来的举动中,毫无征兆地晕厥在了巨大的木桶里。 眼睁睁看着顾承锐昏迷过去的陆拾遗敛去了面上的仓皇焦急之色,理了理自己身上有些凌乱的红衣,又仔细遮住了自己脖子上的指痕,才大步流星地走到门口将门打开,来到走廊上把站在楼梯下随时待命的驿丞和衙役班头给叫了上来。 两人虽然不知道陆拾遗叫他们做什么,但还是满脸谦卑之色地从下面小跑了上来,毕恭毕敬地向陆拾遗行礼,口称:“公主殿下。” 陆拾遗面上表情很是平淡地抬手让他们平身,然后让他们跟着她一起进去,把昏迷在木桶里的顾承锐给弄到床上去。 “驸马刚才与我说话说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昏睡过去了,可见这段时间是当真累狠了。”在驿丞和衙役班头有些古怪的眼神中,陆拾遗不耐烦地从腰间抽出鞭子慢悠悠地在手心里敲打了两下,“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驸马给搀到床上去?没瞧见这木桶里的水都冰凉了吗?” 浑身陡然打了一个哆嗦的驿丞和衙役班头如梦初醒一般的赶紧凑上来搀扶顾承锐。 紧跟着嘴角直抽抽地一边尽量将目光从顾大人脖子胸膛和胳膊上那一道道看着就是女人挠出来的红痕上挪开,一边在心里暗搓搓的嘀咕着“公主殿下可真热情的”小心翼翼把顾大人从大木桶里给扶了出来。 期间,他们以为作为女子的公主殿下在他们面前无论如何都会选择避上一避,不想对方仿佛根本就没有这个概念一般,就这么看着他们把浑身只随便裹了一件单衣的顾大人扶到了床上躺好。 等到他们把顾承锐安置妥当以后,陆拾遗就过河拆桥的直接把他们给赶走了。 反正她这辈子附身的原主也是个任性骄纵的,从来就不知道去顾念别人的心情。 驿丞和衙役班头离开以后,陆拾遗才来到床边坐下,一把握住顾承锐的手,头疼不已的阖目凝思片刻,才满脸无奈之色地又睁开了眼睛。 “这下麻烦大了。”她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就这么巧的碰上了一具重生的躯壳呢!就我家傻小子那点可怜巴巴的灵魂本源,哪里斗得过这么强横的潜意识?!” 她一边说,一边心疼地给即便是处在昏迷中,脑门上也在不停地冒冷汗的顾承锐擦汗水。 如果不是她家的傻小子也在龙椅上坐了几辈子,龙气充裕的很,恐怕,还真有可能被这股凌厉又霸道的潜意识给反客为主了! 可是就算傻小子现在还能够勉强压制得住这具躯壳的潜意识,对他本就孱弱不堪的灵魂也依然是一种巨大的伤害。 这样想着的陆拾遗眉头不由得蹙得更紧了。 毕竟,肉身与灵魂不兼容,历来就是轮回者的大忌啊! 肉身意识拼了命的想报仇雪恨,灵魂意识却拼了命的要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倘若再这么放任它们拉锯下去…… 最后吃亏的只会是她家的傻小子啊! 陆拾遗什么都能忍,就是不能忍受她好不容易养到这么大的傻小子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受到这样的伤害! 因此,在最初的挣扎后,陆拾遗很快就下定了决心! “虽然知道这样做很可能会伤害到你,但是为了你灵魂的稳定,为了你以后还能够继续和我一起在这条漫长的永生路上走下去,我只能这么做……我的傻小子,我的夫君,不要恨我……” 陆拾遗俯身凑向顾承锐,以一种极为强硬地姿态撬开了顾承锐紧咬的牙关,把自己积攒了好几世的灵魂本源尽数灌入了顾承锐的身体里,彻底稳固住了他又有些晃荡的灵魂。 随后又眷念难舍地缠着他的舌头嬉闹了好一阵子,才满心无奈地又叹了口气,站起身去取了桌子上驿丞连着衣物一起送上来的伤药,重新把顾承锐身上的单衣撩开,轻手轻脚地给他上起药来。 等到陆拾遗给他上好药又换上了干净的衣物以后,陆拾遗重新让驿丞派人送了一大木桶水上来,自己也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 她却没有注意到在她拿着换洗的衣物走进屏风后面以后,那表面置身于昏迷中的顾承锐居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 只见他面上表情很有几分挣扎地凝望着屏风上那凹凸有致的玲珑剪影,轻轻伸手碰了碰自己刚才被陆拾遗亲得一点点红肿起来的嘴唇。 我也是直到你被我父皇关进天牢,又逼着我们和离以后,才发现你竟然在不经过我允许的情况下,已经偷偷住进了我心里,再也赶不走了! 才发现你竟然在不经过我允许的情况下,已经偷偷住进了我心里,再也赶不走了! 顾承锐反反复复地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回想着自己刚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所品尝到的那一股相濡以沫的津甜暖意和那如同羽毛一样在自己身上伤口处缓缓拂过的如水温柔…… 难道…… 他真的误会她了吗? 难道…… 她真的不是和他一样,带着上辈子的记忆重生到这一世的?! 难道…… 她真的没有对他撒谎,她真的是因为对他动了心,而不是因为知道他将来会成为开国之君,才会追着他一起流放去岭南?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这样……这样一个水性杨花又恶毒寡情的女人…… 怎么可能会突然对他动心,甚至还表现的如此至死不渝?! 不要被她给骗了!不要再像从前那样愚蠢的以为你真的能够捂暖她那一颗只会为了别人而跳动的心了! 顾承锐! 顾家的一百五十多口人还在阴间等着你给他们报仇呢! 就算你上辈子已经替他们报过了一次仇,不代表这辈子的也跟着抵消了! 顾承锐! 不要忘记你的抱负! 不要忘记这个女人曾经对你所造成的的伤害! 理智下来! 冷静下来! 千万不要上她的当! 只要你能够从始至终的稳住自己,那么,终有一日,她的狐狸尾巴又会像上辈子那样露出来的! 等到那时,你在杀了她也不迟! 等到那时,你在杀了她也不迟! 顾承锐默默地在心里重复着,然后以一种极为克制的心态,闭着眼睛,默默聆听着那女人从木桶里走出来,一边低声寒冷,一边窸窸窣窣往他这边跑来的细碎脚步声。 因为刚才那一个吻的缘故,在陆拾遗跑过来的时候,顾承锐的心里不自觉的带上了些许紧张的心思,特别是在他发现陆拾遗居然只穿了件肚兜和亵裤就钻进来被窝里来的时候,他更是觉得头皮都要炸裂开来了! 他很想出声把她赶走,可是又莫名的舍不得,他很想骂她不知廉耻,可是又贪恋她与他肌肤紧贴的温暖。 他很想做很多很多的事情,可这些到底都只是他脑子里的一个动念。 他就这样默默地感受着旁边那个女人以一种熟稔自然到了极致的动作,抓过了他一只胳膊,然后格外亲昵地枕进了他的颈窝里。 他默默的数着她逐渐变得均匀的呼吸声,慢慢地,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嗅闻着她的发香,进入了黑沉沉的梦乡之中。 第144章 抄流放的夫君(4) 顾承锐从来就不是一个喜欢和自己过不去的人。 发现自己掐不死陆拾遗又赶不走她还经常会受到她的影响以后,他就当机立断地说服自己对她眼不见为净了。 不过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虽然他每次都会告诫自己不要被陆拾遗的任何言行的打动,但是比起上辈子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一个人扛着巨枷拷着脚链蜷缩在囚车里,凄风苦雨的在衙役们的殴打和折辱中, 艰难地朝着岭南所在的方向跋涉, 这辈子的他无疑要好过太多太多。 以前的顾承锐从没有想过陆拾遗堂堂一介公主之尊,居然也能够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她就像是彻底换了一个人一般, 把他照顾的无微不至。 很多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东西, 她都能够先他一步的考虑到, 她甚至在远离了京城以后, 主动换下了一身烈焰似火的红衣,穿上了一身再寻常不过的银钗素袄, 虽然她没有明说,但顾承锐心里明白, 她是在以这样的方式,宽慰顾家那一百五十多口枉死的先人。 面对着这样的昭华公主陆拾遗, 顾承锐很想大声的呵斥她:让她不要假好心! 毕竟顾家之所以会落到这一步田地,完全都是拜她和她的那位好父皇所赐。 可是他说不出口。 因为即便他在情感上再没办法接受陆拾遗的行为,他也不得不承认,她的所言所行,全然都是出自于内心的。 她是真心诚意的在做这些事情。 顾承锐真的没办法视若无睹。 在陆拾遗的努力下,顾承锐与她之间的关系总算有所缓和。 至少,像从前那种时不时就会流露出来的杀机,已经很少被陆拾遗敏锐的五感捕捉到了。 这无疑是一件幸事。 虽然她自己也知道,顾承锐之所以会如此冷静,并不是因为他想通了,而是她前段时间在他昏迷过去以后,偷偷灌输给他的灵魂本源在起作用。 当她传过去的灵魂本源彻底消耗光以后,这具躯壳的潜意识又会开始影响她家傻小子的心智。 尽管她的傻小子已经跟着她轮回了这么多事,也积攒了许许多多的功德,但是,这对于他从前的伤害依然犹如杯水车薪一样,稍有不慎,她就有可能会彻底的失去他。 而这绝对不是陆拾遗想要看到的。 因为自己前段时间的一意孤行,在她家傻小子的心里留下了许多的阴影,所以陆拾遗对于自己接下来想要做的事情,是抱有几分犹豫心态的。 可是这份犹豫在关系到顾承锐的生死存亡时,陆拾遗原本有所软化的心肠又会重新变得坚韧无比起来。 经历过末世的人,早已经习惯了各种各样的取舍。 他们永远都知道,什么样的选择对自己才是最好的。 因此,在顾承锐还对这一切浑然未觉的时候,陆拾遗就已经悄无声息的为他们这一世的未来做出了选择。 虽然这个选择十分的无奈,但是,这无疑是他们能够解决目前困境的唯一方法。 把自家傻小子的生命看得格外重要的陆拾遗,是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心肝宝贝本就珍贵无比的灵魂精魄和这样一具身体的潜意识,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复进行着这无谓的斗争和拉锯的。 不过,基于投鼠忌器的考量,她还必须要强迫自己忍耐,慢慢的静候最佳时机的到来。 好在,她的运气一向不错。 再又行走了大概半个多月以后,陆拾遗终于等来了她梦寐以求的最佳时机。 大毓建朝已经五百多年,如今到处都是反贼作乱,流寇丛生。 因为陆拾遗一行瞧着就榨不出丝毫油水的缘故,所以,他们虽然被不少人用称斤约两的恶意眼神打量过,但是却没有人当真对他们下手。 毕竟,衙役班头他们身上的官服和腰系长鞭,端坐高头大马上的陆拾遗对一些小蟊贼而言,还是颇具威慑力的。 再加上这段时间,昭华公主顾帝后反对,坚持要随夫流放岭南的消息,在大毓朝传得可谓是沸沸扬扬。 但凡有点眼力劲儿的人,都不会当真脑抽的对他们做点什么。 要知道,大毓朝廷近些年的威望虽然持续走低,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非必要,根本就没有人会当真硬碰硬的正面与这尊庞然大物杠上。 不过,正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这世上从来就不缺少不怕死的人。 在一个冬雪飘飞的中午,他们被一伙土匪堵了个正着。 这群土匪看着块头很大,却衣衫褴褛,骨架支棱,眼冒绿光的足以让每一个与他们对视的人心生寒意。 他们一眼就看中了陆拾遗这个美人和她骑在胯下的那匹乌云踏雪。 “大哥,这马儿瞧着可真神骏呀,相信把它卖了,咱们寨子里这一整个冬天的粮食都不用愁了!” 其中唯一一个显得瘦弱些的一边不住吸溜着让人恶心的清鼻涕,一边眼冒贼光的将陆拾遗和她那匹乌云踏雪打量了了好几个来回。 虽然顾承锐一直都不愿意承认他对陆拾遗确实动了真感情,但是当有别的男人用那样一种堪称龌蹉一样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陆拾遗的时候,他依然能够清晰无比的感受到自己胸腔里那迅猛燃烧的熊熊怒焰。 “看马,你就看马,你盯着人看什么,”为首的土匪明显被陆拾遗的容貌给迷住了,为了好好在美人儿面前表现一番的他毫不客气地在自己的小喽啰后脑勺上重重地拍了一巴掌,然后才瞪着铜铃一样大的眼睛,强作镇定地看着陆拾遗等人,说出了土匪打劫的亘古名言:“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买路财和人!” 一直都在寻找契机的陆拾遗在见了这伙主动送上门来的土匪,真可谓是如获至宝。 在听了他们的话以后,她直接柳眉倒竖的从自己腰间抽出那缠了金丝的鞭子对着那些土匪就是一顿狠抽,边抽还边满脸不屑一顾地冷喝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抢到本宫的头上来?!你们知道本宫是什么人吗?” “我们才不管你是什么人呢,我们只知道你马上就要变成我们老大的婆娘了!” 那刚刚才被自己老大扇了下后脑勺的小喽啰一边躲着陆拾遗的鞭子,一边挤眉弄眼的口花花道:“看在你长得还算漂亮,这马做嫁妆也算拿得出手的份上,我们老大就不嫌你泼辣,没女人味儿的直接迎你进门了!” “你、你们简直无法无天!”陆拾遗被那小喽啰气得胸脯剧烈起伏,挥鞭子的动作也不由得又凌厉了几分。 “只要你愿意嫁给老子做婆娘,那么老子保证让你吃好喝好,过其他女人想都不敢想的舒坦日子!”那土匪头子动作十分敏捷的一把抓住陆拾遗劈头盖脸朝他这边猛抽过来的鞭子,用力一扯,陆拾遗就从马背上滚下去了! 原本坐在囚车里一直都在与自己的潜意识作斗争的顾承锐一见陆拾遗被那土匪头子扯下马背,瞳孔止不住的就是一缩,他才想要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把她接入自己怀中,额头却重重的磕在了囚车的木栅栏上。 这一撞,让他在头疼欲裂的同时也整个人都从火烧眉毛的状况中彻底的冷静下来。 她已经与你和离了。 你们现在什么关系都没有! 不止没有,她还伙同她的那位好父皇害死了你们家一百五十多口人! 就算她出了事又怎样?你根本就没必要像现在这样激动!你应该恨她才是! 眼睛瞳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腥红一片的顾承锐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土匪头子张着大嘴朝着滚下马匹的陆拾遗扑了过去。 “殿下!公主殿下!” 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吓懵了的衙役班头和众顺天府衙役们总算找回了自己离家出走的神智和声音,他们争先恐后地拔出自己的腰刀与那伙匪徒搏斗起来! 期间衙役班头想起了顾驸马在京城以一当十的名头,急急忙忙从自己的腰间拿出钥匙,奋力扔向顾承锐,在顾承锐条件反射接过以后,也嗷嗷直叫的朝着那伙匪徒急扑了过去。 因为这鹅毛大雪已经下了好几天的缘故,从马上滚落下来的陆拾遗除了脸上有些刮擦以外,其他地方都没有什么大碍,是以,在那土匪头子扑过来的时候,陆拾遗已经可以要多冷静就有多冷静地直接从地上团起一大坨雪朝着那土匪头子猛砸了过去! 那土匪头子显然没料到陆拾遗居然会来这一招,当场被砸了个眼冒金星,攥着陆拾遗鞭子的手也下意识的就是一松。 早就等着他松手的陆拾遗见状猛然一扬鞭子又狠狠地在他脸上抽了好几下。 原本还只是打算要和陆拾遗闹着玩儿的土匪头子这回是真的被她给彻底激怒了,只见他再次以让人瞠目的身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夺去了陆拾遗手里的长鞭,然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地往陆拾遗身上抽了过来! 陆拾遗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惊吓得脸色都变了。 “驸马!”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扭头朝着顾承锐所在的方向疾奔而去! 由于也算是学过点三脚猫功夫的缘故,她险而又险地接连避过了好几回土匪头子的鞭子,才跌跌撞撞地来到了顾承锐所在的囚车面前。 而其他几个衙役见此情形,连忙争先恐后地飞扑上来拦住了那土匪首领的去路。 他们知道如果昭华公主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出事的话,那么,他们也没哪个必要再活着回到京城去了。 “驸马!”把土匪头子和衙役们尽数甩在身后的陆拾遗仿佛没有看到顾承锐脸上的挣扎和痛苦一般,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地向他求助着。“我好害怕,我这就让那蠢班头把你给放出来,我——” 她带着哭腔的声音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 她的眼睛也复杂莫名地定格在了顾承锐的手心里。 在那里,有一串钥匙。 一串这些日子以来,陆拾遗已经看过无数回的钥匙。 囚车的栅栏门钥匙。 陆拾遗的嘴唇微微翕动了动,“那蠢班头早就把钥匙扔给你了对吗?你为什么不出来?我知道你很厉害的,我见过你……见过你和人比斗,也知道如果你没有被父皇赐给我做驸马的话,早就考上武状元了,我……” 陆拾遗用力咬住下唇,用近乎绝望地眼神看着他,“你是存心见死不救的吗?你……你希望我被那人掳走?被……那人糟蹋吗?” 在听了陆拾遗的话后,顾承锐的满布血丝的瞳孔止不住地又是一缩。 “你怎么能够这样做?你明知道,你明知道我是为了你才会——” “才会跟着我一起出来受苦的吗?”顾承锐冷冷地打断陆拾遗的话,“可问题是我求你了吗?我求你跟着我一起出来受苦了吗?” “驸马……”陆拾遗整个人往后退了两步,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哀伤和绝望。“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以为,我以为经过这么长一段时间的同甘共苦,你对我至少……至少也有那么一丁点的在意……你……” “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你的妄想!”顾承锐冷语冰人地注视着陆拾遗,强忍住那几乎要把他逼得彻底崩溃的头疼,满脸漠然地说道。“我们中间足足隔了一百五十多条枉死的人命,你觉得,你我之间还会有任何的可能吗?” 陆拾遗脸色苍白如雪的看着顾承锐,整个人就如同泥塑木雕一样的痴望着他,久久都没有说话。 在两人无声僵持的时候,同样只有两三脚猫功夫的顺天府衙役班头和他的那几个下属很快就被土匪头子和他的那群小喽啰们揍得鼻青脸肿,哎呦哎呦的躺在雪地里,再也爬不起来了。 因为这些衙役们身上都披着一身猫皮,这些只能够在阴沟里生存的老鼠当然不会对他们痛下杀手,是以,在确定他们没有丝毫战斗力以后,土匪头子带着他那一个小喽啰重新大步流星地走到了陆拾遗和顾承锐的面前。 “碍眼的家伙都被老子给放倒了!老子现在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到底是要乖乖跟着老子山上去做老子的压寨夫人,还是被老子直接卖到窑子里去,去过那……那什么……胳膊枕头……什么大家尝一口的日子?!” 土匪头子粗声粗气地问陆拾遗。 他的眼睛由于才被陆拾遗用雪球砸过的缘故,又红又肿。 “老大,是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啊!” 那挤眉弄眼的小喽啰赶忙蹦出来,卖弄自己那少得可怜的一点文才。 满心自得的小喽啰没有发现,在他说出这句话以后,顾承锐眼底陡然迸射而出的森冷寒光。 “没错!就是这句话!”土匪头子恶狠狠地看着陆拾遗道:“你自己好好考虑吧!” 陆拾遗直接把土匪头子的话当作了耳旁风,她目不转睛地继续看着顾承锐,眼睛里的悲伤和恸意,几乎要化为实质一般流淌而出。 整个人都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而有些呼吸困难的顾承锐在看到陆拾遗这双绝对会让任何男人为之心生怜爱之意的泪眼后,不但没有做出什么要为陆拾遗出头的举动,相反,还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在陆拾遗绝望的目光中,一点点地把头扭到了一边。 彻底做足了一副与他无关的模样。 他的这一举动,让陆拾遗的脸色彻底灰败了下去。 在旁边看着他们两人互动的土匪头子总算是从陆拾遗的表情中觉察到了什么! 他陡然睁大眼睛,指着囚车里的顾承锐道:“婆娘,可千万别告诉我,这里面的囚犯是你以前的姘头?!” 陆拾遗继续无视土匪头子的话,她目不转睛地又看了顾承锐半晌,“我们好说歹说也算是夫妻一场,就算你现在对我恨之入骨,巴不得我跌落尘埃,想必也不会忘记我这人,天生就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 “相比起落入这群粗鲁蛮汉的手里,”她嘴里勾起一抹自嘲地冷笑,“我宁愿就这样干脆利落的死在你的面前!我倒要看看!看看你对我是否当真如你所说的这样没有一丝一毫的情谊!” 随后,她在谁也没有想到的关头,陡然蹲身从自己的小羊皮靴里抽出那一柄锋利异常的匕首对准自己的左胸处就毫不犹豫地刺了下去! 她的动作太急太快,急得让人瞠目结舌,快得让人根本就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公主殿下!”因为怕被土匪杀了,所以在被土匪揍了个鼻青脸肿后就自动自发趴在雪地上装死的衙役班头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其他的衙役们也仿佛被烧了尾巴的兔子一样,玩命地从地上爬起来,挥舞着腰刀就要和土匪头子们拼命。 一直都尽全力扛住心里那股焦灼和担忧,懊悔和仇怨情绪的顾承锐在听到利刃入体的声音后,浑身止不住地就是一颤! 他下意识地回头,就瞧见陆拾遗正手捂住胸口,以一个极为缓慢地姿态,在众人们惊慌失措的表情中,仰倒在了雪地里。 殷红的鲜血从她穿着的素袄中缓缓晕染出来。 期间,她还没忘记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嘴里无声重复着:“你满意了吗?看见我这么被你活活逼死,你满意了吗?你出了一口恶气了吗?!” “拾娘!”表情呆若木鸡的顾承锐就仿佛脑子里的某根筋陡然断了一样,扑到囚车边,颤抖着双手一边开锁一边抽铁栅栏上绑得牢固异常的铁链。 这时候人们才发现,他那握着钥匙的右手早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因为主人的太过用力,被手中的钥匙硌嵌得鲜血淋漓。 与此同时,雪地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四五个穿着白色劲装的女人。 她们蒙着口鼻,一双眼睛无悲无喜的直接跪在了陆拾遗的面前。 “……隐凤卫?!居然是传说中的隐凤卫!”还算见多识广的顺天府衙役班头咝咝咝的倒抽着冷气。 这可是整个大毓朝能止小儿夜啼一般的存在啊! 陆拾遗抬眸无力地望了她们一眼,气若游丝地下令道:“杀了这群土匪,带本宫的尸体回京去吧,这一趟,是本宫来错了。” 那几个白衣暗卫低低应诺一声,在土匪头子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把他们尽数屠了个精光,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把陆拾遗抱上了她们时刻带在身边的软轿里。 在陆拾遗被放入软轿以后,顾承锐总算从囚车里踉踉跄跄地走出来了。 在途径土匪头子和那口花花小喽啰的身边时,也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用力跺碎了他们的头颅。 眼瞧着这一幕的衙役班头和一众衙役们惊怕的全身都在止不住的打摆子。 他表情异常难看地来到陆拾遗面前,涨红着眼眶,用一种近似于歇斯底里地口吻,咬牙切齿地瞪视着她说道:“你就算死了也是白死,因为我绝不会对你的死掉半滴眼泪!” “我也没奢望过你当真为我的离去感到难过,”陆拾遗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在顾承锐不住挣扎煎熬的眸光注视中,缓缓地握住他的手,将它一点点地放在自己左胸的匕首上,一点一点地继续往最深处捅,“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强撑着不咽下最后一口气吗?就是为了等现在!我的好驸马,你现在……应该感到满意了吧!” 心乱如麻,大脑一片空白的顾承锐眼睁睁地看着他恨之入骨的女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些日子一直都被头疼折磨的整个人都要发疯的顾承锐呆呆地看着依然被他牢牢握在掌心中,被鲜血染得猩红一片的匕首,发出了一声不似人类的哭嚎声! 哪怕是顾承锐哭嚎的再痛苦再绝望,接受了陆拾遗命令的隐凤卫们都不会有片刻的心软或同情,她们直接出手把顾承锐推下了软轿,然后就这么抬着陆拾遗朝着京城所在的方向疾奔而去了。 被她们推了一个倒栽葱的顾承锐在大半个身体都摔没进冰冷的雪地中以后,彻底的清醒了过来。 他在顺天府衙役班头等人的忐忑注视下,怔怔然地看着自己依然紧紧攥握在手心里的匕首,一滴晶莹剔透的泪从他的眼眶无声滑落。 而脱离了他视线的陆拾遗也在这一刻满心无奈和歉疚的再次睁开了眼睛。 她默默将一直藏在素袄里已经快要流光的胎羔皮血囊随手抛出软轿,然后用干涩的几不可闻地只有她自己才能够听得见的声音,低低呢喃道:“希望我今天的所作所为能够暂时骗过你那具躯壳的潜意识,让你的灵魂重新变得稳固下来,也希望你……你能够坚强一点……好好的带着对我和对大毓皇室的仇恨顽强的活下去!” “夫君,”她掀开软轿的暖帘,倾着身,强忍着满心的不舍,很努力、很努力地往后眺望,“我在京城,等着你来报仇雪恨,等着你来夺这大毓朝的万里江山!” 第145章 抄流放的夫君(5) 九年后。 大毓京城。 大毓京城在大毓朝的百姓们心中,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雪都。 因为这里几乎每年都会下雪, 而且下的永远都是厚厚的鹅毛大雪。 “当初本宫与驸马分开的时候,也在下雪,不过那时候的雪, 比起现在可要让人心里难受多了。” 容貌与九年前几乎没什么变化的陆拾遗端坐京郊最高峰的一处道观精舍里, 一边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面前的古琴,一边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外洋洋洒洒的大雪和不远处那一树浑然不顾风雪的凌压和侵蚀, 依然开得红艳似火的腊梅。 在她的身边, 有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女在跪坐着煮茶, 淡淡的花茶香气在精舍里萦绕, 让人的精神也不由得为之松惬舒缓起来。 “驸马那边的情况怎么样?”陆拾遗抬手接过少女递过来的花茶,浅浅地啜饮了一口, 毫无预兆地开口问道。 在陆拾遗开口后,精舍上方顿时飘下来一团白影。 那白影毕恭毕敬地跪在陆拾遗面前, 和她一五一十的汇报起了顾承锐近段时间的情形。 如果顾承锐也在这里旁听的话,恐怕会惊骇得鸡皮疙瘩都要爬满身。 因为这白影就差没把他每日除了几次恭都汇报给她效忠的主子听了。 陆拾遗若有所思的听着, 捏着白瓷茶杯的手,也无意识的在杯身上打起了拍子。 当她听到白影说,因为顾承锐常年不近女色,他的下属们怀疑他不爱红妆爱少年,还特意在今年的年宴上向他进献了整整一打眉清目秀的漂亮娈童后,陆拾遗唇角不由勾起了一抹忍俊不禁的笑意。 “这也难怪那群脑袋一根筋的大老粗们会对他的性取向产生怀疑,毕竟在这么多路反王当中,也唯独他这么多年不近女色的连被女子靠近都厌烦的想要杀人。如果本宫没有猜错的话,那些给他进献娈童的将军们恐怕没讨着什么好,是不是?” “殿下真知灼见,驸马大人在收到那份特别的礼物后,当场就气得拔出腰间长剑把他面前紫檀木桌劈成两断,不仅如此,还罚了每人五十大板,扣掉了足足三年的俸禄。”白影也就是隐凤卫的首领一板一眼的对陆拾遗道。 “本宫就知道,驸马绝不可能放过那些让他丢脸的人,即使他们没有恶意也一样。”陆拾遗尽管没有瞧见顾承锐那恼羞成怒的模样,但是仅仅凭借着脑补,就已经让她觉得满心飞扬的乐不可支起来。 毕竟,自从与她家傻小子有所牵绊以来,她最喜欢的就是看他在她面前频频出丑为乐。 因为那真的是说不出的有趣和让人乐此不疲。 又笑了几声后,陆拾遗将手中茶杯重新递给旁边一直保持着惊人沉默的少女,重新把手放在古琴上拨弄起来。 大概是因为听了一件趣事的缘故,她的琴音比起刚才的感伤沉郁,明显带出了些许愉悦和快活的味道。 这样的愉悦和快活,仿佛拥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一般,连外面的风雪,都为之动容的有了划下休止符的迹象。 陆拾遗对顾承锐仿佛有着用不完的耐心,她反反复复的把顾承锐的饮食起居,都详细了解了一遍以后,才抬手示意隐凤卫首领一号退下。 不过一号却在这时候,做出了一件让她出乎意料的举动。 她伏跪在地上,神情很是惭愧地向陆拾遗请罪。 “自从你们弃暗投明,加入本宫麾下以来,可从没有哪一件事让本宫失望过,你这请罪,可请得本宫有些紧张啊。” 陆拾遗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隐凤卫首领说了句玩笑话,她脸上的表情,却并不像她嘴里所说的那样紧张,相反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味道。 “是属下渎职,让殿下您失望了。”隐凤卫首领一板一眼地向陆拾遗再次叩头行礼。 “你一口一个属下渎职,一口一个让本宫失望的,你倒是告诉本宫,你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向本宫请罪?”这时候的陆拾遗像是想到了什么般,停止了拨弄琴弦的举动,“难道你所说的渎职与驸马有关?” “殿下您猜的没错,确实与驸马有关,”隐凤卫首领八风不动的脸上头一次带出了几分无奈的神色,“属下们低估了驸马大人的敏锐程度,他很可能已经意识到了在他的身边,有您派过去的人在偷偷潜伏着了。” “原来竟是这样一点小事,”陆拾遗闻言不由失笑,“本宫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居然让本宫的心腹爱将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向本宫请罪。” “他发现了就发现了吧,”陆拾遗重新拨弄起了琴弦,琴音也重新变得欢快愉悦起来。“这也没什么好大不了的,反正总有一日,本宫也要把那些人脉彻底的交托到他的手上。” “可是殿下,驸马大人的手段异常高明,他直接采取连坐举报法,一扯一大串的就差没把我们的人统统一网打尽了。” 即便是跪在地上,脊背也依然挺拔如松的隐凤卫首领脸上破天荒的带出了几分哭笑不得的意味。 “不仅如此,驸马大人还把那些人当作是其他反王亦或者朝廷派过去的暗间,决定从重从严的处置了!” “你说他要从重从严的处置本宫派过去的那些人?”陆拾遗闻言忍不住挑了挑眉毛。 “是的,殿下,”隐凤卫首领表情很是惭愧的低头道:“驸马大人已经下令要把那些人处斩了。” “不行不行,那可不行,”陆拾遗闻听此言,一边摇头一边从自己坐着的蒲团上站起来,在精舍里来回踱了好几步,“那些人都是本宫精心培养出来的,可不能因为这样的阴错阳差而莫名其妙的折在了驸马那里!” 陆拾遗眉心紧锁地思考了一阵,“除了还没有暴露的以外,其他的,都想办法给本宫换个身份弄到其他反王那里去锻炼吧,等到以后,本宫与驸马重逢以后,再把人重新送还给他也是一样的。” 隐凤卫首领没办法理解自己效忠的公主殿下为什么能够如此笃定在与顾驸马分开整整九年以后,还能够与其和好如初。 要知道这些年以来,偷偷跟在顾驸马身边的暗卫们可没有哪一个,在从前的顾驸马,现在的敬王嘴里听说过昭华公主陆拾遗的名字。 他就好像遗忘了这个人的存在一般,把与他和离的结发妻彻底封存进了自己的脑海深处,再也不愿意谈起,也不愿意再听别人谈起。 因此,隐凤卫首领实在是没办法理解自家主子这种堪称强大无比的自信心。 陆拾遗当然没那个必要,也没那个闲工夫去给自己的下属解惑,在弄清楚了隐凤卫首领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向她请罪以后,她就直接把她给继续赶到房梁上去守着了。 隐凤卫首领退下以后,陆拾遗又慢条斯理的喝了两杯花茶,才转而向身边面容清秀的少女问起了宫里帝后的情形。 在听说帝后的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握中后,陆拾遗嘴角忍不住勾起了一抹无奈的笑弧,“如果不是还惦记着要留下他们给驸马出一口恶气,本宫早就了结了那两个老东西了,也不会让他们又多活了整整九年。” “其实殿下也不必为此感到懊恼,”那清秀少女低低开口,她的声音柔媚而动听,如同树上的百灵鸟一样,让人百听不厌。“相信这样痛苦的活着,对他们而言,也是一种极为可怕的折磨。” “本宫只恨本宫不能亲手了结了他们。”陆拾遗长叹了口气,重新拨弄起了自己面前的古琴琴弦,她的思绪却依然飞回了九年前,飞回了她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前所短暂停留的拾遗补阙小空间里。 是的,这一世,她很顺利的回到了拾遗补阙的小空间。 也在那里见到了真正的昭华公主。 昭华公主是一个可怜人,她并不是现在皇帝和皇后的亲生女儿,而是皇帝长兄,也就是先帝的女儿。 大毓朝大概是当真走到了末路的缘故,皇室后裔少得可怜,特别是皇帝,不论他们怎样使出吃奶的劲儿,辛勤耕耘,最后都未必能得到什么让他们满意的收获。 比如说,昭华公主的父皇就是这其中的典型。 他在登基后,广布恩泽,大施雨露,结果除了把自己弄得奄奄待毙以外,就得了昭华公主这一棵独苗儿。 这先皇也是个慈父,在发现自己命不久矣,皇后又难产撒手以后,特意在自己的弟弟们中间选了又选,挑了又挑,才矮个子里面拔将军的选中了现在的皇帝和皇后作为他唯一女儿的父母,他希望能用皇位换来自己兄弟和弟媳妇对他女儿的视如己出! 为了避免自己唯一的心肝肝摊上一个刑克双亲的标签,先皇更是宁愿顶着绝户的名头,先宣布公主夭折,再为女儿转换了一个身份,彻彻底底的把自己的心肝宝贝划分到了自己的弟弟和弟妹名下。 先皇满心以为,他精挑细选的继承人一定会理解他的苦心,一定会好好照顾他唯一的女儿,他与皇后唯一的嫡公主。 只可惜,他即便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却依然低估了人心的残酷和阴暗。 他精挑细选的这位继承人,也就是新帝,不但不像他原本以为的那样宽宏大度,相反,对方还小鸡肚肠、睚眦必报的厉害。 事实上,新帝早在他登上皇位的那一刻起,就一直都对他充满着怨恨心理,一直都巴望着他倒霉。 而新帝之所以会强迫自己和妻子对先皇嫡出的昭华公主百般讨好,也是因为这么多年对先皇的研究,让新帝早早就明了,这必然是他能够一步登天的捷径!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在新帝带着妻子于昭华公主的襁褓旁,好生演了几出爱不释手的好戏后,这万乘之尊的帝冠还真的被先皇主动送到了他的头顶上。 按理说新帝应该对让他得偿所愿的昭华公主感恩戴德,可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新帝对昭华公主不但没有所谓的感恩情绪,还完全可以用恨之入骨来形容。 因为在新帝看来,昭华公主的存在,几乎是在无时不刻的提醒着他,他的皇位居然是通过讨好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女婴得来的! 这让他感到耻辱! 永无止境的耻辱! 可是即便新帝再厌烦仇视昭华公主的存在,他也不能当真对昭华公主做点什么。 因为当年知晓真实情况的人还并没有死绝,还有很多人知道昭华长公主的真实身份,知道他这个皇帝的宝座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得来的。 为了不让百官和勋贵寒心,他尽管对昭华公主厌憎不已,也不得不做出一副把她捧上天的模样,对她爱护有加。 上辈子的昭华公主还真的被新帝给糊弄住了。 不止对他孺慕有加,还从始至终都以为他和皇后就是她的亲生父母一样,对他们言听计从。 在这位名义上的皇父实际上的叔父的好生照料下,昭华公主悲催无比的嫁入了皇帝早就盘算着要秋后清算的顾家,做了顾家未来的宗妇和嫡长媳,又被这位名义上的好皇父用‘为你好’的名义强行和离又改嫁了别的男子! 如此一连改嫁了四五嫁,就连民间都有了昭华公主是破鞋的名头,昭华公主的第一任前夫顾承锐挥师北上,夺了大毓朝的江山以后,昭华公主才在已经变作了一个巨大囚笼里的深宫中,弄明白了她的好皇父为什么要不顾她己身意愿的一次又一次把她改嫁,甚至还一次又一次的用各种理由把她的夫家打落尘埃的原因所在! 她的好叔父一直都对她的父皇嫉恨颇深,可是因为他已经魂入帝陵又把皇位传给了他的缘故,他哪怕再对其充满着怨恨也无从宣泄,只能要多苦逼就有多苦逼的继续对自己深恶痛绝的对象歌功颂德! 为了避免自己被逼疯,他干脆把主意打到了昭华公主这无辜的养女头上。 既然你那么的在乎你的女儿,临驾崩以前都惦记着不能让她的名声受损而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不肯咽下的把她过继在朕的名下,那么,朕就当着九泉之下的你的面,一点点的败坏掉你女儿的名声!让你即便是死了,也没有办法瞑目! 反正,这样做对朕而言也是一举两得。 毕竟,那些朕一心想着要找茬的人,绝对想不到朕会在对他们动手之前,先把朕最疼爱的嫡公主给下嫁到他们家里去! 当昭华公主从她的好养父嘴里弄清楚了他之所以会一再把她嫁出去的原因所在后,她险些没彻底崩溃掉,特别是在她的好养父对于自己的行为非但不以为耻还振振有词的说这样也算是昭华公主报答他的养育之恩以后,她更是陷入了疯狂的暴走状态! 如果不是昭华公主的第一任前夫,也就是自立为敬王的顾承锐来得及时,恐怕大毓最后的皇帝已经被他的养女给活活用花瓶给砸死了! 昭华公主的心愿有两个,一个是找她的好养父还有她助纣为虐的好养母报仇,让他们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一个就是擦亮眼睛找一个好的如意郎君,过上一段她曾经梦寐以求的幸福生活。 她希望她这辈子能够安安稳稳的,也希望这辈子的她再也不会像上辈子一样,因为频频被养父养母劝着改嫁又和落魄的夫家和离而被舆论攻击的生不如死! 想到那个因为自己原本的认知世界在自己面前彻底坍塌而满眼绝望与愤懑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幽魂,陆拾遗忍不住又长叹了口气,在心中说道:虽然我因为一己之私,让那两条老狗多活了九年,但是请你相信,这九年是非常值得的,因为,我家的那个傻小子,绝对不会让你为这九年的等待而感到失望的。 “殿下,蓟州来的消息。” 在陆拾遗满心感触的想起这具身体的原主时,一直都潜伏在房梁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偷偷溜出去过一回的隐凤卫首领悄无声息地从房梁上飘飞了下来,脸上表情异常难看和忐忑地把一只有婴儿小手指大的竹管小心翼翼地跪捧到陆拾遗的面前。 蓟州是顾承锐新近才打下来的一块地盘。 陆拾遗已经悄悄派了不少拥有内政才干的官员前去新的蓟州府毛遂自荐。 因为她知道顾承锐麾下虽然能打仗的将军很多,但是却十分的缺少与内政方面有关的优秀人才。 “是那边的人手又开始出现紧缺的迹象了吗?”眉心微微蹙紧的陆拾遗用一种若有所思的口吻说道。 一边说一边以极快的速度,拧开了竹管上面的软木塞子,将里面的字条轻巧无比地取了出来。 她对自己手下的隐凤卫很了解,如果不是十分重要的情报,对方根本就不可能送到她手上来打搅她。 字条上寥寥数语的讯息让陆拾遗脸上的表情在瞬间变得比纸张还要苍白上几分。 她扬手将手里还紧紧捏着的竹管重重砸在了隐凤卫首领的脑门上。 殷红的鲜血几乎瞬间从她额头被砸开的创口处,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 隐凤卫首领的脸上却感觉不到丝毫痛楚的如同刚才一样,惭愧万分地继续伏地请罪。 原本神情安谧的少女也在这个时候,神情很是凝重地伏跪在了地上,用婉转的语气恳请自己的主子息怒。 “本宫把驸马交到你们手上,就是希望你们能够保护好他,结果你们就是这样保护的?!”陆拾遗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鲁公县遇刺,生命垂危?!这就是你们的保护?!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本宫的信任的?!” “属下等护主不利,罪该万死,还请殿下重重惩治!”隐凤卫首领再次重重磕头,浑然不顾自己的额头已经被陆拾遗于惊怒交加中砸伤。 “罪该万死?!你们除了喊罪该万死外,还知道说什么?!”陆拾遗已经被这讯息弄得头皮都要炸裂开了! 这些年以来,她虽然不在她的傻小子身边,但是对方的一切却尽皆在她的掌控之中,为了保护他的安危,她更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派出了一大堆高手前往保护。 可是即便她如此小心谨慎,她的傻小子依然受了伤!依然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受了伤! 甚至还严重到了生命垂危的地步?! 在这个世上,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如果她的傻小子就这么死了,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只要想到自己又要回到从前那种百无聊赖的日子里去,陆拾遗就恨不得直接把那刺客和他背后的幕后主使者五马分尸! “不行!本宫不能再在这里枯等下去!不行!”陆拾遗语无伦次地从软垫上站起来,用不容置疑的声音,坚定无比地道:“本宫现在就要去蓟州!” “殿下!”清秀女子和隐凤卫的首领一号都被陆拾遗这突如其来的决定惊吓得脸色都变了。 隐凤卫首领一号更是膝行两步,再次对陆拾遗连连叩首道:“殿下,还请不要冲动,驸马大人这一回之所以会遇刺受伤,完全是因为您派过去的绝大部分人都被驸马大人当做暗间给关入大牢里的缘故,只要这批次的人加快速度赶去蓟州,相信驸马大人的安危很快就会得到保障!” “是啊,殿下,现在京城里的一切,可全靠您和蔺老相爷在一个在暗一个在明的震慑着他们,如果您这样一走,京城很可能会出现大乱子啊!您不是一直都说要守在京城,等着驸马大人挥师北上,来夺这大毓朝的万里江山吗?” 那清秀女子也膝行到陆拾遗身边,抱住她的腿,苦苦地哀求她改变主意。 “还有慈幼院,还有您新办不久的慈幼院,它也离不开您的指点和帮助啊!” “你们跟随本宫的时日也不算短了,对于本宫的脾气也应该有所了解,”陆拾遗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眼神锐利无比的俯视着跪在她面前的二人道:“本宫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不是想为这个日薄西山的王朝做点什么,也不是为了要做那无所不能的救世主,而是为了保护本宫最在乎的人!如今,本宫的驸马伤重垂危,本宫无论如何都要赶到他身边去,因为,在本宫的心里,本宫的驸马,高于这世间的一切万物!” 第146章 抄流放的夫君(6) 鲁公县这两天也开始下雪了。 虽然这里的雪算不得大,但是那股浸骨的寒意, 也足够让领教它的人好好喝上一壶了。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大毓京城人士,顾忠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雪天,并不以为意。 要知道, 最寒莫过雪化时, 就现在这点寒冷,比起积雪融化的时候, 还差得远呢。 鲁公县因为才经历过战火, 主帅又遇刺重伤垂危的缘故, 仅有的两三条街道上, 都萧条荒凉的厉害。 不论是坐店的商户还是小贩都没有开门亦或者提着篮筐推着小板车出来吆喝的迹象,至于鲁公县的百姓们更是有如那即将被人宰杀的小鸡崽儿一样, 龟缩在家里瑟瑟发抖。 他们不是因为怕冷而抖,而是怕反王的属下们因为他们效忠的对象在鲁公县遇刺, 迁怒于他们,愤而屠城而抖。 毕竟, 他们都不是反王属下们肚子里的蛔虫,谁知道那些刀口舔血,横行霸道惯了的人,会不会不讲理的直接把他们杀个精光在把整个鲁公县付之一炬?! 偏生,他们现在就算想要携老带幼的逃命都不成了。 因为在鲁公县的城门口,早已经有重兵把守,许进不许出。 他们除非脑抽,才会在这个时候慌不择路的撞到枪口上去。 因此,哪怕他们此刻心里再紧张、再害怕、再惶恐,也只能强作镇定地继续如同一只缩头乌龟一样的缩在自己的家里,耳朵竖得老高的去等待他们未知的命运。 顾忠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的县衙。 他作为敬王的亲信,在敬王的一众下属面前颇有地位。 大家虽然好奇,这大雪天的他要出门做什么,却没有一个人敢真的上前盘问他。 顾忠很会做人,从不会仗着自己是敬王的跟前人,就看不起跟着他家王爷打天下的人。 在两个瞧上去至多也就十三四岁的门子哆哆嗦嗦着给他推角门的时候,他特意从自己的袖袋里摸出几个铜板请他们吃大碗茶。 不是他不想多给,而是他自己的薪俸也紧巴巴的,根本就装不起什么像样的大尾巴狼。 从县衙里出来以后,顾忠用力地跺了跺自己的脚,然后做了一个想要咳嗽,赶忙用拳头捣住嘴巴的动作,压着嗓门,低低地问:“麻烦给我瞅瞅看,我后面有人跟着吗?” 在他问出这句话以后,不远处就传来了两声响亮的狗吠。 顾忠心里陡然一咯噔。 原本已经往一条小巷走的双脚不动声色地旋了个踵,去了一家门板合拢得严缝密实的小酒馆门前,啪啪啪地用力拍了起来。 “外面是哪个?”酒馆里传来一声紧张的询问。 “老丈,是我呢,顾忠!”顾忠略微抬高嗓门对着里面自报家门,“我肚子里的酒虫子闹腾得慌,心里就惦念着你这里的虎骨酒,你赶紧给我开个门,打上一两壶让我带走吧。” “哎呦,是蒋大人啊,”里面的老丈像是松了口气一样的,赶忙哟喝着自己的儿孙过来帮忙撤木板,边撤还边对顾忠道:“大人,您可真的是小老儿这辈子见过的最胆大的人了,您就是再馋小老儿亲自炮制的虎骨酒,也不能这时候过来啊!要是被抓到了……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呀!” “我也知道我这样做很冒险,可上回来您这儿吃酒的时候,我就和您说过我的事了,您也应该知道我这腿脚啊,一到这下雪天,筋骨就酸痛的厉害!” 顾忠继续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无奈至极地和里面还在撤门的老丈交谈着。 “不喝点您亲手炮制的虎骨酒,我是站都站不住啊,就这德行,您说,还怎么侍候我们家王爷呢!” “我家王爷现在身边那是能人辈出的很,多得是想要在他跟前献殷勤的人,” 顾忠刻意拖着有些瘸拐的腿脚,满脸无奈地继续往下说。 “就我这上不了台面的,若不是从王爷起家的时候,就一直忠心不二的追随在他身边,还算有点体面,恐怕眼下连点立锥的地儿都没有了!” “您这说得这也是大实话呀,”那老丈在听了顾忠的这一番话后,脸上的表情也不由得带出了几分戚戚然地味道,“您等等,小老儿准保给您打上两壶效果最好的虎骨酒!” “要的就是您老这句话啊!”顾忠一边做出一个很是猴急地搓手动作,一边眼巴巴地看着老丈压低嗓门语速极快地说道:“我身后有人跟着,不方便去见上头来的人,还请老丈帮忙和那位大人好生解释两句,以及,驸马虽然确实遭到了刺客的袭击,但是却不像外界以为的那样严重,他是故意用这样的方法麻痹一些与他为敌的有心人的!” 白胡子的老丈在听了顾忠的话后,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然后扭头对后面呵斥了自己儿孙两句,“怎么打个酒都这么慢?没瞧见人蒋大人还在雪风口上冻着吗!” 顾忠闻言,连忙摆手道:“咱们也算是老熟人了,老丈您可千万别和我讲这客气话,真要计较起来,是我麻烦了你们才对呢!这么冷的天还有你们下门板给我打酒。” 尽管顾忠如此说,老丈还是把自己的儿孙训得鸡飞狗跳。 理由是不能惯着他们那根拖拖拉拉的懒筋。 终于,老丈儿孙把酒打好也送过来了。 顾忠迫不及待地拔出木塞痛痛快快地往喉咙里灌了一两大口,才一面小心翼翼地把那两酒壶拴腰上,一面从袖袋里摸出一角碎银付账。 等到两边交割妥当后,他才拖着隐隐看着还有几分瘸拐的腿脚重新往鲁公县府衙的方向去了。 顾忠对老丈说的那番话很快就传到了长途跋涉好不容易赶到鲁公县的陆拾遗耳朵里。 一心惦念着顾承锐就怕他出事的陆拾遗在知道这一切不过是虚惊一场后,一直都绷得很紧的脸上总算又有了些许的笑意的痕迹。 “看样子你们的情报体系需要改进了啊。” 她直接无视了自己脚边那几具因为严苛的刑讯而遍体鳞伤的黑衣尸首,语带警告地扫了眼身后的隐凤卫首领。 “像今天这样的事情,本宫不希望再发生。” 这次是她家傻小子福泽深厚,侥天之幸,才能够有惊无险,可是谁又能保证她家傻小子下次也能够平安无事地躲过一场致命危机呢。 隐凤卫首领再次单膝跪倒在地上郑重其事的请罪。 这次确实是她们失职了。 “比起请罪,本宫更希望你们将来能够将功补过。” 陆拾遗对于因为同一件事情反复训斥责怪自己的下属不感兴趣,而且,她用人也一向不喜欢用残酷的刑罚来震慑自己的下属。 因为在她看来,这样的行为不仅没有意义,还愚蠢至极。 在确定她家的傻小子确实平安无事以后,陆拾遗就打算启程回京了。 因为京里还有一大堆的事情在等着她。 她必须在她家的傻小子打上大毓京城以前,好好的守住那里。 毕竟,此时此刻的大毓京城,象征着一个王朝的正统和延续。 毕竟,她家的傻小子只有彻底征服了那里,才算是彻底征服了这个国家和这个国家的人民。 隐凤卫首领自认为效忠自家主子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可是直到现在她都还没有摸清楚自家主子心里到底再想些什么。 如果说顾驸马在与她家主子分开以后,是彻彻底底的忘了她家主子这号人,那么她家主子就是时时刻刻的把顾驸马挂在嘴边上。 对顾驸马一直都痴心不悔的她,似乎从不把顾驸马曾经对她的那些过分伤害放在眼里一样,不仅不计前嫌,还心心念念地想着要帮着他挖自己养父的墙角。 是的,养父。 隐凤卫作为皇家精心培养的暗卫,皇室里的很多秘密对他们而言都算不上真正的秘密。 隐凤卫首领没办法理解自己主子的这种行为,但是却并不妨碍她继续对自己主子的命令马首是瞻。 在把先帝所出的小公主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的隐凤卫首领想来,与其继续跟早刻薄寡恩对她们不知为何有着诸多防备甚至几次欲置他们于死地的老皇帝身边备受折磨,还不如炸死反投到昭华公主的名下,为她效力呢。 反正,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昭华公主陆拾遗确实才算得上他们真正的主子。 不管怎么说,暗龙卫和隐凤卫都是来自于先帝的一手创造,留给先帝唯一的嫡出公主继承,那也算得上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因此,当隐凤卫首领在流放路上,被陆拾遗巧施手段,诈出来与其相认以后,对陆拾遗可真的能够说得上一句言听计从了。 要知道,当初陆拾遗在顾承锐面前演得那一处大戏,如果不是隐凤卫首领的帮助,根本就不可能成功。 最起码的,那装满人血的羊羔皮囊就不是无时无刻都围绕着自己的好驸马将功补过的昭华公主能够随便踅摸得出来的。 作为一名合格的暗卫,隐凤卫首领几乎可以说是从头到尾的见证了自家公主对顾驸马的感情。 正是因为清楚自己效忠的这位公主有多在乎她的驸马,隐凤卫首领才完全没办法理解陆拾遗这种在整整九年都没有见到自家驸马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够这样头也不回的就这么选择离开的行为。 难道她就真的一点都不想念顾驸马吗? 难道她就真的不想要见顾驸马一面,确认他是否安好吗? 陆拾遗当然想,她做梦都想要再见她家的傻小子一面。 要知道,打从他们认识以来,在她的认知里,他们还从没有分开这么久过。 可是她的理智却告诉她不能见。 因为她根本就没办法确定,她家傻小子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的灵魂是否又会因为她的缘故,而再次出现动荡。 陆拾遗不敢赌,也舍不得去赌。 为了避免自己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糊涂事,她只能勉强按捺住自己的躁怒情绪,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个有他存在的地方。 一切都是为了未来更好的相聚和团圆。 陆拾遗在心里默默的安慰自己。 既然九年的时间你都熬过来了,那么,再坚持个几年又何妨? 反正他本来就是你碗里的人,等到你们能够在一起的时候,你想怎么吃他,都由你自己说了算! 不过在离开以前,她还需要好好的给自家的傻小子解决一点微不足道的小麻烦。 要知道,她可是很乐意做一回自家傻小子的外挂和金手指的。 “先派人把这几具尸首给扔到鲁公县的县衙门口去,记得挂上牌子解释一下情况,然后再好好地查查看顾忠所说的有心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希望你们这次的表现能够让本宫感到满意。” 隐凤卫首领毕恭毕敬地应和一声,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一间看上去与寻常百姓家没什么不同的民房。 在陆拾遗琢磨着要怎样出手为她家傻小子扫清障碍的时候,她家傻小子正端坐在床榻前面无表情地看着顾忠轻手轻脚的给他胸膛上的两处瞧上去已经在缓慢结痂的箭疮换药。 “听说你今天出去过一次?”顾承锐毫无预兆地开口问道。“这么大的雪天,你跑到外面去做什么?” 顾忠为顾承锐上药的手忍不住地就是一抖,怔愣半晌,他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王爷,小的今儿确实出去过一次,不过是为了打酒,您也知道……自从小的九年前与土匪杠了一架后,腿脚就不怎么灵便了,特别是在这大雪天里……” 顾忠的话让顾承锐的脸色有瞬间的微变。 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原本那种平静无澜的表情,微微收敛下颔地让顾忠继续给他上药。 在药马上就要上完以后,外面突然有一个人急匆匆的滚了进来。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顾忠今天出去时,帮他开门的那两个门子之一。 “外面出什么事了?”顾承锐剑眉一挑,径自开口问道。 那门子是顾承锐在岭南亲手救下来的小乞丐,对顾承锐可谓忠心耿耿,听得顾承锐这么一问,连忙稳了稳自己的心神,用还带着点磕巴的语气向顾承锐解释了他之所以会惊慌失措滚进来的原因。 顾承锐的眼皮子下意识颤动了两下。 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的他猛然从床榻上站起来,“快带本王去瞧瞧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王爷您可不能出去!您身上的伤都还没好全呢,可受不得冻!”顾忠闻言大急,连忙出声制止。 “顾忠,本王身上这点小伤不算什么,本王一定要去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会热心肠的在这大冬天里送本王这样一份大礼!”顾承锐见状,眉头紧锁地呵斥一声。 “王爷,就算您实在要看,也没必要跑到县衙门口去看啊,”顾忠苦口婆心地劝,“要不这样,小的让他们把那几具尸首抬到前面的花厅里来,再让您好生过目行不行?” “这样也可以。”顾承锐缓和了面色,算是勉强同意了顾忠这一提议。 顾忠如蒙大赦一般的赶忙摆出自己敬王管家的身份,把屋外守着的一干卫兵和小厮指挥地团团转,很快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扔到了县衙门口的那几具黑衣尸首就被众人安置在了鲁公县县衙后院的一间小花厅里。 因为拗不过顾忠就差没以死相谏的坚持,顾承锐把自己裹得跟一只狗熊一样的来到了花厅里。 此时花厅已经或坐或站满了人。 这些人都是跟着顾承锐一起造反的好帮手,因为顾承锐遇刺的缘故,吓得三魂七魄都跑丢了一半的他们纷纷把自己手中的那一大摊子公务暂时交到了自己的心腹手里,紧赶慢赶地来到鲁公县探望。 对于这些人而言,敬王可是他们的造反旗帜和精神支柱,是万不能有失的! 顾承锐虽然嘴上说他们胡闹把他们狠狠训斥了一顿,但是心里却颇为感念他们对他的一片忠诚,私下里很是抚慰了他们一番。 眼见着顾承锐进来的他们,连忙起身行礼。 顾承锐也满脸温和的抬手让他们不要拘礼。 主从双双见礼以后,顾承锐把目光停留在地上的那几具黑衣尸首身上。 “已经能够确定他们的身份了吗?”他头也不回地问。 顾承锐亲自指定的亲卫队队长齐宏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是的,王爷,经过我们的检查发现,他们确实就是前段时间对您出手的那几个胆大妄为的刺客!”他先是向顾承锐又行了一礼,随后才毕恭毕敬地把他们刚才的检查结果汇报给顾承锐听。“您瞧,他们的容貌完全与我们才颁下不久的海捕图影相符合。” 当顾承锐听说这些人真的是刺杀他的那几个刺客时,他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如大家所以为的那样感到欢喜,反倒还阴沉了几分。 他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亲自把尸首上挂着的牌子取了下来,一目三行的扫过,发现上面的大意是,因为他自到蓟州府以来,用贤任能、赏罚分明,对百姓也秋毫不犯,关照有加,深受辖下治民们的爱戴,所以,大家不愿意让几颗老鼠屎坏了他对整个蓟州府的印象,才会众志成城地一同把海捕图影上的这几个刺客给捉了过来,交由他处置。 顾承锐面无表情地把牌子上的字扫完,然后语带轻蔑地冷笑一声,“他们这是在把本王当猴耍吗?” “不知王爷这是何意?”亲卫队队长齐宏小心翼翼地看了顾承锐的脸色一眼。 “这几个刺客绝对不是因为这样可笑的原因才送到本王跟前来的,这里面肯定还有别的原因,”顾承锐斩钉截铁地说道:“你们抓紧时间去给本王好好查查看,哪怕是掘地三尺,你们也一定要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亲卫队队长齐宏连忙恭声应诺。 顾承锐又叮嘱了他两句以后,才放他离开。 因为大家难得在县衙齐聚一堂的缘故,顾承锐不顾顾忠的反对,坚持在小花厅开了一个临时的会议。 至于那几具刺客的尸体已经被人割了脑袋,直接挂在城门上去示众了。 这些天,因为顾承锐受伤的缘故,他手下的将领们也积了满肚子的问题想要请教,如此见顾承锐好不容易松口,自然求之不得。 可是谁知,这临时会议还没有开到一半呢,距离鲁公县不远的前线就有信使驱使着口吐白沫的马匹,急匆匆地来到县衙门口,气喘吁吁地求见敬王。 等到顾承锐开口召见,那信使于众目睽睽之下,脸色异常古怪地三步并作两步疾走到他效忠的对象跟前,先是单膝点地向顾承锐行了一礼,然后从自己背后背着的包裹里取出一纸信函,双手高举地捧递到顾承锐的面前。 “诸位,”顾承锐面带不解之色地拆开阅读,随即脸上表情说不出复杂的在大家疑惑不解的注视中,语声怪异地开口道:“湖县、滦县和普云县已经不需要我们再费心攻打了,因为那三个县城的县令已经主动把投降文书递交到张将军的手上了。” “什么?这怎么可能?!”几乎在场所有人在听了顾承锐的话以后,都不约而同地蹦了起来。 这三座县城的县令对大毓朝廷完全可以用矢忠不二、至死不渝来形容,他们连着攻打了好几回都没能成功拿下,是三块相当难啃的硬骨头。 前段时间,这三座县城的县令还通过几条敬王军一无所知的羊肠小道,硬是在敬王军的眼皮子底下互通有无的缔结了攻守同盟,严重的阻碍了敬王军未来的扩张和发展! 起先一直坐镇大本营的敬王顾承锐也是因为将领们一直久攻不下的缘故,才会不顾己身安危地亲自来到这里指挥战斗,谁知道,他才刚入城没两天,就被两支不知道从哪里射来的冷箭穿胸而过! “虽然本王也确实觉得十分的不可思议,但是这确实就是前不见你才发生过的事情!”顾承锐一边说,一边把手中还拿着的信函递到呼啦啦一下围过来的将领们手中,然后又把那信使招到自己跟前吩咐道:“让李将军招待好那几位县令派来的人,在与他们商量好一个黄道吉日,等到那时,本王会亲自率领众将去接收那三座城池。” 第147章 抄流放的夫君(7) 陆拾遗对于自己是半点信心都没有的。 为了避免做出什么悔恨莫及的事情出来,在帮自家傻小子解决了那几根难啃的硬骨头以后, 她就打算包袱款款的带着一干忠心耿耿的下属返京了。 可人与人之间,也许是真的存在缘分这种东西的。 因为在她决定离开普云县的那一天,她正好赶上了她家傻小子的入城仪式。 在一众将领中, 陆拾遗一眼就瞧见了被拱卫在最中间的顾承锐。 只见他正穿着一身威武铠甲, 驱策着高头大马,手握着缰绳, 缓缓地朝着普云县县衙所在的方向走来。 面容英挺不凡的他, 浑身上下自带着一种凌然威仪之态, 若非仔细去观察他的脸色, 人们很难从他的身上找出几分前不久才被刺客暗杀过的虚弱和憔悴。 已经整整九年没有见到他的陆拾遗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时,双脚就仿佛有了自主意识一样的, 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她近乎贪婪地注视着他的五官,从飞扬入鬓的剑眉, 再到凌厉冷漠的眼眸,再到高挺的宛若悬胆一样的鼻子, 再到淡粉色的好看薄唇。 她的眼神在他的脸上逡巡不去,一种无法形容的想念与渴望,让她浑身都止不住为之战栗起来。 她想他。 远比她曾经所以为的还要想他百倍、千倍、万倍,甚至无数倍! 顾承锐对人的视线极其的敏感,当陆拾遗的目光在他的脸上流连不去的时候,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朝着陆拾遗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 在他看过来的瞬间,头戴帷帽的陆拾遗几乎是下意识地把头低了下来。 隐凤卫的首领也在这一刻配合默契地往前跨了一步,正好遮挡住了陆拾遗纤细窈窕的身影。 莫名觉得那股视线有些熟悉的让他眼眶酸涩喉咙发堵的顾承锐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 同样骑着一匹黄骠马顾盼生辉的随侍在他身旁的顾忠极为机敏地觉察到了他的不对劲,赶忙驱策着马匹靠近顾承锐,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您怎么了?是刚才不小心扯痛伤口了吗?” 顾承锐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就刻意装出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继续策马前行了。 由于敬王的名声在蓟州府颇受民众们推崇的缘故,普云县的百姓们对于敬王军的入城并没有太大的恶感,相反,他们很期待在敬王派人接管了他们的县城以后,也能够如同对待其他被占领的县城一样,免除他们的苛捐杂税,让他们也过上有衣穿有地种的幸福日子。 因此,在看到军容整齐,又对百姓们秋毫不犯的敬王军时,他们的欢呼声从一开始就没有停止过。 在这些百姓们热情洋溢的呼喊声中,陆拾遗带着隐凤卫首领和其他几个隐藏在人群中的暗卫,一点点地往他们刚刚才出来的客栈退去。 隐凤卫首领见此情形,忍不住低低地凑上前去问了句:“主子,我们不出城了吗?” 眼睛还停留在顾承锐挺拔背影上的陆拾遗想都没有想的开口答道:“是的,我们不出城了。” “可是我们现在不出城的话,明天再想要出城,恐怕就没这么容易了。”隐凤卫首领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罕见的带出了几分无奈之色。 自从她奉自家主子的命令,派人把那几个刺客扔到鲁公县县衙以后,他们的这位驸马大人就仿佛疯了一样,到处搜捕他们还没能全部撤走的暗线。 他们为了躲避驸马大人派出来的那些人,已经足够吃力了,偏生在他们中间,还真有些人行事不周,漏了破绽,如今已被尽数投入大牢,他们就算是想救都没有门路。 在如此情况下,隐凤卫首领真的很难保证等到普云县也像鲁公县一样被驸马大人手下的疯狗们围了个密不透风以后,还能不能顺风顺水的把自家主子给平平安安的送出去。 “本……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此时整颗心都已经被顾承锐占满的陆拾遗就像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昏君一样,只知道紧盯着顾承锐不放了,哪里还会管自己这突如其来的任性举动会不会给自己的下属增添更多的麻烦。 面对自家主子这近乎敷衍的答复,隐凤卫首领差点没流下两滴‘属下做不到’的悲催泪水来。 更让她觉得满心无力的是她们重新回到客栈以后,陆拾遗向她提出的另一个堪称匪夷所思的要求! “公……公主殿下,请问,是属下的耳朵出了什么毛病吗?”一脸目瞪口呆的隐凤卫首领磕磕绊绊地偷眼窥探着陆拾遗的表情,小小声地说道:“要不然,属下怎么会……怎么会听到您说……您说……” “你没有听错,本宫确实说了,”陆拾遗脸上表情很是镇定地看着单膝跪在她面前的隐凤卫首领道:“本宫说让你们想个什么好办法把驸马迷昏了给本宫带到客栈来,亦或者想个什么好办法把驸马迷昏了,再把本宫送到他现在落脚的房间里去也一样。” “……”心里已经被‘属下真的、真的做不到’刷屏了的隐凤卫首领表情呆滞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找回了自己离家出走的声音。“殿下,不是属下虚言推脱,实在是……实在是……殿下您提得要求太过……” 离谱。 后面那两个字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说出口的隐凤卫首领只能垮着一张脸,不停地和陆拾遗说着因为上次驸马遇刺的缘故,所以他的身边这段时间都戒备森严的厉害,以他们现在这点少得可怜的人马,别说是把驸马从里面偷渡出来了,就是想要把公主殿下送进去都比登天还难! “我们在里面又不是没有内应,”此刻心里就仿佛有猫爪子在挠一样的陆拾遗直接在客栈的上房里绕起了圈子,“别人没办法近驸马的身,顾忠也不行吗?他现在可是驸马最信任的人,驸马防备谁也不会防备他啊!” “可是殿下……真要这样做的话,顾忠那条线很可能就保不住了……”隐凤卫首领壮着胆子苦口婆心地劝自己已经效忠了足足九年,还是头一回表现的如此不冷静的主子,“您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怎么今天就……” “今时不同往日!本宫以前能忍是因为本宫没有见到驸马!”陆拾遗把后槽牙磨得咯吱作响,“今天本宫无论如何都要见到驸马!不论你们用什么样的方式!” 就没有哪一次成功说服过自家殿下的隐凤卫首领在百般努力无果以后,只得满脸无奈地磕头应诺,悄无声息地下去布置了。 隐凤卫办事的效率还是很快的,顾忠那边很快就收到了隐凤卫传递给他的消息。 在发现那字条上写着什么以后,顾忠连下巴都差点没惊得直接砸到了地面上。 就和隐凤卫首领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一样,他也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眼花的不停的揉眼睛。 这么一连揉了好几次,直到把个眼睛揉得又红又肿以后,他才不得不承认字条上的字迹并不是出自于他的臆想或眼花! 他那位暗地里效忠的昭华公主殿下是真的从大毓京城跑到这蓟州府的普云县来了! 她不仅偷偷摸摸地跑过来了,还让他想办法把他明面上效忠的这位王爷给迷昏了,赶紧偷渡过去给她……给她好好的……咳咳一解那啥啥的相思之苦! 这…… 这……这…… 顾忠被这两个消息刺激得整个人都有些抓狂! 这实在是太疯狂了了! 公主殿下也太看得起他了! 就在顾忠满心烦恼焦灼的抓耳挠腮的时候,他眼角余光瞥到了不远处正提着一个食盒朝这边走过来给顾承锐送药的小药童。 认真说起来,这小药童的师傅也是公主殿下想方设法塞到王爷军中来的呢。 当初为了能够让那医术高明的老大夫出现的合乎条理一些,公主殿下可没少伤脑筋。 想到这九年来公主殿下为王爷做出的种种努力,顾忠脸上的表情明显带出了几分理解和唏嘘的神色。 是啊,以公主殿下对驸马大人的痴情,她既然来了这普云县,想要见王爷一面真的是再正常不过了! 要知道,他们夫妻俩也有整整九年没有见过面了。 可是……王爷他……他心里还有公主殿下的存在吗? 顾忠心里实在是有些不敢确定。 毕竟,这些年以来,他可从没有听王爷在提起过公主殿下一回。 不过…… 想到他改名换姓投入到王爷麾下后,公主殿下对他的种种帮助,顾忠脸上的表情一点点的变得坚定起来! 当年,他作为押解王爷去岭南的顺天府衙役班头,因为王爷造反,害怕回京后被重重惩处,不得不诈死改名换姓的也跟着王爷做了反贼! 如果不是公主殿下派人找到了他,和他接头,还想方设法的把他的家人送到他这边来,恐怕他年过半百的老父母和柔弱的妻儿早就不知道被京城里那群如狼似虎的族人们给磋磨成什么样了! 公主殿下对他们全家有再造之恩,不就是把王爷迷昏了送到公主殿下的客栈里去吗?! 这对他来说又算不得什么难事! 这些年来,凭借着他在王爷面前立下的汗马功劳,王爷早已经把他当做是嫡嫡亲的心腹一样看待了,只要他小心地动点手脚,相信他还真的能够把王爷给偷偷的送到公主那里去! 心里很快就有了决定的顾忠不动声色地朝着那小药童迎了上去,“明崽子,今天又是你来送药啊,这大冷天的,可把你给冻坏了吧,来来来,快到叔叔这里来暖和暖和。” 顾忠揽着小药童进了一个小隔间。 由于顾承锐喜欢独自一个人想事情的缘故,所以给他安排的书房里通常都是不留人的,可是他有时候又需要仆从侍候啊,那怎么办呢,自然也就只有在外面专门弄两个小隔间来随时听从里面的应唤了。 如今,普云县县令已经主动向敬王顾承锐投子认输,那么,普云县县衙的主人自然也就换了一个人做。 比如说,现在的顾承锐就呆在他鸠占鹊巢来的书房里,批阅着从各地送过来的加急公文呢。 “忠叔,小的这药还没有给王爷送过去呢,小的师傅可是再三叮嘱过小的,这药必须盯着王爷趁热喝了呢。”那被叫做明崽子的小药童也是被顾承锐捡来的,虽然因为天赋不错的缘故跟了陆拾遗派来的那老大夫行医,但是从头到尾,心里眼里最崇拜的人,依然只有顾承锐一个。 不过,顾承锐刚捡到他的时候,他身上受了很重的伤。 因此被顾承锐安排到了顾忠家里养伤,是以,他与顾忠一家的关系也十分亲厚。 “这药哪里还用得着你去送啊,你瞧你这小手冻得,”顾忠先是用充满责怪的语气嗔了小药童一句,然后一边把他手里的食盒接过来,一边从自己面前的火塘里拨了好几个热气腾腾的大番薯出来,挑了个品相最好的用火钳子夹了递到小药童手上,“赶紧捂捂,捂暖和后,吃两个再走,我这就给你去送药。” 小药童到底只是个六七岁的孩子,又冻饿得狠了,如今被顾忠拿这样一个热气腾腾又香气扑鼻的烤番薯往手里一塞,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忙不迭地嘴里哎呦有声的拿着番薯来回倒腾,边倒腾还边用充满感激的眼神看着顾忠,响亮地说了声:“谢谢忠叔!” 顾忠被他那充满信赖的眼神看得莫名的有些心虚。 他重重地干咳一声,又扑棱了他脑袋两下,说了句好好吃,就提着食盒匆匆往书房去了。 当然,在一个谁也没有发觉的角落里,他没忘记把隐凤卫偷偷递送过来的那一小包传说中对人的身体半点伤害都没有的迷药偷偷撒到了那碗依然冒着热气的汤药内。 顾承锐自从受伤以来,为了能够早日康复,就差没把这苦汁子当饭吃,因此当顾忠冒着风雪把这药拎了进来以后,他眉头都没皱一下的直接一饮而尽。 “怎么是你来送?明崽子呢?”他随口问了句。 后背上的寒毛都差点没倒竖起来的顾忠勉强控制住想要从原地蹦起来的冲动,用一种很是平常的声音回道:“刚刚小的在隔间里候着听王爷吩咐的时候,正巧看明崽子提了食盒走过来,小小的人儿在这么大雪天里冻着,小的瞧着实在是不落忍,干脆抢了他的差使,让他去隔间里烤火,顺便也吃两个番薯暖暖肚子去了。” “你做得很对,”顾承锐被顾忠提醒了,他揉了揉莫名有些昏沉的脑袋,“这事儿是本王考虑的有点不周到,以后的药就别让明崽子送了,到时候,你直接派人去取。” “派人小的可不放心,”一直都在用眼角余光偷瞄顾承锐的顾忠继续用一种唠家常一样的寻常语气接腔道:“依小的看啊,以后这汤药还得让小的亲自去取,因为只有这样,小的才能够安心啊。” 顾承锐常年不苟言笑的面上难得地带出了几许暖意,“你有这个心本王已经很感动了,不过你的腿脚一到雪天就有点不方便,这事儿还……还……还是……” 顾承锐下意识地又揉了揉越发显得昏沉的脑袋。 他才想要把自己未说完的话说完,就眼前一黑的直接趴倒在桌面上才批好没多久的一份公文上了。 “要不是昭华公主对小的有大恩,小的真不想这样算计您……”顾忠脸上表情很是纠结地看着顾承锐呢喃道:“不过王爷您和公主殿下本来就是夫妻……想必……应该……不会……太过介意小的这药的行为吧……” 顾忠自言自语地一边嘀咕着,一边小心翼翼在书房后面的那个黄花梨书架上敲敲打打起来。 “不是说前前任的县令因为担心悍匪攻破县城,特意在这里挖了一条密道吗?怎么我直到现在都没有找——” 他的话毫无预兆的戛然而止。 蒙着口鼻,只露出一双清冷双眼的隐凤卫首领带着三个穿着一身黑衣的精壮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为了确保这次的行动万无一失,她竟是亲自来了。 看到他们的顾忠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大叫,紧跟着,他就犹如慌脚鸡一样地捂住自己的嘴巴,用询问地眼神紧盯着隐凤卫首领一动不动。 隐凤卫首领眼眉都没动一下的直接从掌心里亮出了一块令牌。 当顾忠看到那令牌上龙飞凤舞一般的昭华二字后,忍不住长松了口气,“王爷就在那儿,你们小心点抬。” 隐凤卫首领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辛苦你了。” 然后就有两个精壮大汉悄无声息地抬了一块垫着毛褥子的木板子过来,小心翼翼地把顾承锐抬到了上面,又用厚厚的衾被给他盖好,这才轻手轻脚地抬着他往书架后面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大口子里去了。 等到这一切做好后,隐凤卫首领又指了下那唯一留下来的精壮汉子对满眼疑惑的顾忠解释道:“这个人身形与驸马大人有五六分相似,又会口技,他会一直在这间书房里待到我们把驸马大人重新送回来,你记得配合他好生周旋那些想要求见驸马大人的人,免得露出破绽。” 隐凤卫首领考虑事情极为的周全,她很清楚现在普云县肯定有许多大户想要求见顾承锐,因为对这些人而言,只有亲耳听到当权者的表态,他们才能够安稳放下自己那颗惶恐不安的心。 顾忠闻听此言,才连忙做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毕恭毕敬地送走了隐凤卫首领。 因为敬王才入城的缘故,所以普云县的百姓们心里难免会有些躁动不安的厉害。 在发现敬王军并没有对他们的到处窜门发表任何意见亦或者刻意阻挠后,他们简直没忙到飞起。 早上还在这家打听消息的他们下午又到了另一家。 这样来来往往的,普云县的街道上真可谓是车如流水马如龙的热闹得很。 在大家串门串得热闹非凡的时候,他们绝想不到他们一心想要探究的未来统治者此刻就昏睡在他们身边的一辆普通马车里,与他们擦肩而过。 早已经在一家客栈的天字号客房里等得心急如焚的陆拾遗终于盼来了她久违的爱人。 情难自控地她在属下们小心翼翼把顾承锐放到床榻上以后,迫不及待地就要朝他走去。 结果,才走到半路上,她就发现以前对什么事情都颇有眼力劲儿的隐凤卫首领一号居然还没有退下去,相反还一脸踌躇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还有什么事吗?”陆拾遗皱着眉头问。 因为心里太过焦躁和迫切的缘故,她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地带出了几分凛冽和肃杀的味道。 隐凤卫首领被陆拾遗这掺杂着冰渣子的询问弄得整个人条件反射地就是一抖。 她可没忘记上次她家殿下如此生气的时候,可是眼皮子都没眨一下的直接把一群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畜生给活活坑杀了! 心中悚然的她很想就这么直接打退堂鼓的告罪退下,可是念及自己心中的顾虑,她还是犹犹豫豫地和陆拾遗说了实话。 “公主殿下……属下知道您肯定十分的想念驸马大人……可是……您现在的行为到底有些不妥当……属下……属下恳请您能够……悠着点……别……别在驸马大人的身上留下太过明显的痕迹……免得把驸马大人送回去后……惹来他的怀疑……” 第148章 抄流放的夫君(8) 但凡帝王,总是多疑。 顾承锐虽然对顾忠信赖有加, 但是却并不意味着他会全然对顾忠放下防心。 当顾忠提着食盒走进书房的时候,尽管他的神态和举止都没有任何异样,但单凭他遇刺以来, 明崽子给他送了这么多回药, 顾忠还是破天荒头一回用那样一种看似正常的理由抢过明崽子的差事,就足够让顾承锐对他产生怀疑了。 更别提, 在顾忠掀开食盒的时候, 顾承锐还在食盒的内里边缘处发现了一小朵尚没有彻底融化的雪花。 这药是从药房里熬好端来的, 按理说不可能有雪花飘落到食盒里面去, 除非有人在外面偷偷打开了它,又加了点什么进去, 才会造成这样的现象。 顾承锐相信顾忠不会害他,但是后者不经他同意, 偷偷对药动手脚的行径,还是惹来了顾承锐的不快与恼怒。 顾承锐艺高人胆大, 在嗅到了汤药里那淡淡的迷药气味后,干脆就顺水推舟的直接装晕了过去,想要看看顾忠葫芦里到底卖得是什么药。 反正这偌大一个普云县都已经变成了他的地盘,顾忠想要在这里算计他,简直就和痴人说梦一样,没什么分别。 谁知道,顾忠在把他‘迷昏’以后,居然直接找出了这间书房里的密道,让人把他偷运了出去。 假装昏迷的躺在一张带着点淡淡女儿香气的床铺上,顾承锐开始在心里猜测,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能够买通对他忠心耿耿的顾忠,还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的把他给偷渡到这里来。 这样的猜测在他心里并没有停留太长的时间。 因为,在他的脑子里很快就出现了一个呼之欲出的人选。 这个人选让顾承锐已经平静了整整九年的心湖,再一次有了颤动的迹象。 陆拾遗是个冷静到近乎残酷的人。 当隐凤卫首领忧心忡忡地退出房间以后,她那动荡的、焦灼的、渴望的情绪就一点一点地如同冰雪消融一样的散去。 陆拾遗缓缓抬脚一步步走向顾承锐,她越往前走,她的心就越平静,等到她终于站到顾承锐面前的时候,她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哑然的笑意,“我到底是在做什么啊。” 她自言自语地说着。 满脸失笑地想要在床沿边上坐了下来。 不想,她人才坐到一半,眼角余光就在不经意间瞥到了顾承锐袖子上的一大块湿痕。 柳眉微挑的陆拾遗不着痕迹地动了动鼻子,然后没什么意外地闻到了一缕十分浅淡的药味。 顾忠办事还真的有些…… 陆拾遗在心里不着痕迹的摇头,面上却继续不动声色地装出一副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现的模样,稳稳地坐在了床沿边上,然后伸出手,一点一点地去碰触顾承锐那硬挺凌厉的五官。 “九年了……总算又能够在碰到你了……”陆拾遗满眼温柔地注视着顾承锐轻轻呢喃着,“这些年,我几乎以为自己要被这刻骨的相思给折磨疯了……虽然大家都说你很好,很健康,可是在知道你遇刺的消息以后,我真的没办法再说服自己在京城待下去。我必须见到你,无论如何,我都必须要见你一面,也确认你是否真的如大家所说的那样……安好。” 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无声地从陆拾遗的眼角滑落,正正巧地砸在顾承锐的脸上,砸得他整颗心,也情不自禁地为之一颤。 “我知道我不应该过来,因为现在的你恨透了我……可是你又怎么知道我的苦衷?”陆拾遗自言自语着继续往下说:“是,我承认我撒谎骗了你,我也确实和你一样,拥有着上一世的记忆,但是,你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根本就不知道我们上辈子的姻缘是被人为破坏的,更不知道,这已经是我们的第四世了!” 陆拾遗的眼泪就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不停地往下落。 而因为陆拾遗承认她也有上辈子记忆的潜意识还没来得及躁动,就已经被陆拾遗这后面的话给彻底的震傻了眼。 “驸马,你知道吗?我们本是命中注定的宿世夫妻,却因被奸人所害,连着好几世都以悲剧收场……” 陆拾遗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睁着眼睛说瞎话。 “我不甘心就这样与驸马你分开,宁愿以自身的灵魂为价,也要重回你身旁。可是谁又知道,谁又知道……” 陆拾遗的声音里满满地都是委屈和难过的味道。 “在我好不容易与你重逢以后,却惊讶的发现你居然也和我一起重生了,你忘记了我们前几世所共同经历的一切,你只记得上辈子,只记得我被小人所误,而伤害了你的上辈子……” “你只知道惦记着你的委屈和你的仇恨,却不肯好好的去聆听一下自己心里真正的声音!” 陆拾遗猛地扑到顾承锐身上,用拳头半真半假地用力敲着他的肩膀,语气愤愤又意有所指。 “你根本就不清楚这九年来,我有多想回到你身边,又有多害怕再看到你那充满仇怨的眼神……我的驸马,我的好驸马,你怎么舍得这么对我呢?我是你的拾娘啊!” 从没有经历过这阵仗的顾承锐被陆拾遗忽悠地一愣一愣的。 虽然他很想说昭华肯定是在骗他,可是当他真的如陆拾遗所说的那样扪心自问时,他本心里对陆拾遗的那股浓郁的几乎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痴狂爱意让他整个灵魂都不由得为之战栗。 他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这股爱意是真实的,也是发自肺腑的。 可也正是这份真实和发自肺腑,让他彻底陷入了迷茫之中。 因为,他也可以很清楚的感觉到,他对昭华的恨也是真实的,也是发自肺腑的。 就在装昏的顾承锐整个人都被陆拾遗绕得有些无所适从的时候,陆拾遗再次用带着哭腔地声音开口了。 “我的下属以为我大费周章的把你弄过来,是想要对你做点什么,可是他们却不知道,我只要能够看看你,摸摸你,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陆拾遗一边把自己的整张脸塞入顾承锐的颈窝里,一边抽抽噎噎的给他讲这九年来,她在京城的生活以及私下里对他的种种帮助,偶尔还会洋装无意识地说上一两句他们前几世的生活。 顾承锐虽然不停的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轻易被昭华所蛊惑,但是他还是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陆拾遗所描绘的那一幅堪称栩栩如生的画面,给彻底的吸引了全部的心神。 等到隐凤卫首领在外面等得焦心,冒着被惩处的风险,敲门提醒自家殿下,时辰不早了,再不把人送回去,恐怕顾忠那边也要兜不住了。 由于两人的身体是紧密贴服着的缘故,顾承锐清晰的感觉到依偎在他怀中的昭华身体下意识的就是一僵。然后,他就听到了她带着几分艰涩和嘶哑地回应声:“我知道了,再等一会儿。” 紧接着,双眸紧闭的他就感觉到一双手来到了他的腰带上。 顾承锐险些没因为陆拾遗的这个举动而跳起来。 她刚才不还说只是单纯的想要看看他、摸摸他吗? 怎么突然就对他动起手脚来了? 就算她真的忍不住,也该早一点行动啊,现在都这么晚了,想也知道即便顾忠作为最贴近他的人又有那样一个口技者帮忙,也未必能顶住他下属们的压力啊! 毕竟,他不久前才被人刺杀过,他的下属们此就如同那惊弓之鸟一样,对他的安危看得格外重要啊! 压根就没发现自己的立场已经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顾承锐心里是真有些着急了。 可是陆拾遗却仿佛一点都感觉不到他的焦急一般,一点点地解开他的衣裳和已经有些松脱的胸口绷带,仔细观察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如释重负一般的自言自语道:“看样子,他们是真的没有欺骗我,这箭疮也确实瞧着快要结痂收口了。” 她小心翼翼地又重新把绷带帮顾承锐缠好,然后重新把自己塞进了顾承锐的怀抱里,泪如雨下地一边呢喃着,一边一下一下的亲吻着顾承锐英挺的面容和凌厉的五官,“夫君,你的拾娘真的不想要和你分开呀,你的拾娘真的一点都舍不得和你分开呀……” 顾承锐被她亲得心猿意马,又满腔酸涩难当,等到陆拾遗带着咸涩味道的唇颤抖地落在他的嘴唇上时,他更是差点没有破功地直接回吻了过去。 陆拾遗就这样默默地与他唇贴着唇的贴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隐凤卫首领忍无可忍地再次催促,她才用力闭了闭眼睛,再次洒落下两串珠泪,神情眷念难舍地从顾承锐的身上挪开,一边给顾承锐穿衣服一边用一种几乎是从喉咙里抠出来的低哑嗓音道:“你们进来吧……进来把人送回去吧。” 隐凤卫首领如蒙大赦地带着刚才的那两个黑衣劲卫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唤了声:“殿下。” 陆拾遗用力闭了闭眼睛,挥手,“趁着我还没有反悔……” 隐凤卫首领会意地带着那两黑衣劲卫再次行了一礼后,就把继续装昏迷的顾承锐给抬上了门板,期间,她直接无视了顾承锐那比刚抬进来时,无疑要凌乱了很多的衣物。 在顾承锐就要被两个黑衣劲卫抬出门去的时候,陆拾遗毫无征兆地开口说了句:“等等!” “殿下——”生怕陆拾遗又改变主意的隐凤卫首领声音都不自觉地带出了几分紧张的意味。 陆拾遗却仿佛没有发现一样地疾走上前,又给顾承锐掖了掖他们才给他盖好的被子,才带着几分自嘲地又挥了挥手,用随时都可能哭出来的声音,呜咽了一句:“去吧。” 隐凤卫首领即便心中很是不忍,但还是硬着头皮再次应和一声,头也不回地带着那两人悄无声息的把顾承锐又重新运回了普云县县衙书房。 被扶到书桌前重新坐好又摆了个趴姿的顾承锐一直到处理好了自己的激荡情绪以后,才揉着有些胀痛的眉心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直都缩站在一个角落里,如同死囚等候宣判一样的等着他醒过来的顾忠在看到他睁开眼睛后,心口止不住的就是一阵狂跳。 顾承锐眼神带着几分迷茫地朝着顾忠扫了过去,“本王……这是怎么了?” 他像是没办法接受自己居然会在办公途中睡着一样,语气里充满着不可思议的味道。 顾忠闻听此言,简直如获大赦。 他连忙用早已经准备了无数遍的腹稿,尽量用一种很是平稳的语气告诉顾承锐说他想必是太累了又受了伤的缘故,才会突然睡了过去,还说这样大冷天的趴在桌子上睡总归不好,问顾承锐要不要回已经为他拾掇好的寝卧里去好好小憩片刻。 “现在咱们可就指望您一个,您可千万不能有事!”说到最后,顾忠已经是热血沸腾、慷慨激昂的浑然一副忠仆的嘴脸了。 顾承锐无心为这么点小事与他计较,正巧他也需要好生调整归纳一下自己被昭华搅乱的心绪,因此干脆就坡下驴的直接在顾忠的小心陪侍下回寝卧休息去了。 自从被偷走了一回后,顾承锐与陆拾遗就仿佛有了默契一般,一个装作不知道自己被偷走过,一个装做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对方发现的勾勾缠缠起来。 偶尔,陆拾遗要是偷得慢了些,百忙之余的顾承锐在喝药的时候,总是会拿幽森森的眼神默默地盯着顾忠瞧看个不停。 每次都会把顾忠盯得浑身的寒毛都险些没直接炸起来。 这样一来一往的转眼就是一个多月过去。 陆拾遗因为京城的形势,不得不离开普云县返京了。 在离开前的那一晚,她再次让人把顾承锐给偷了过来。 这些日子为了和陆拾遗在一起,没少偷偷又把结痂的伤疤给弄开的顾承锐做梦都想不到今晚将是他们在普云县相处的最后一晚。 他近乎雀跃地躺在床榻上,竖着耳朵仔细聆听着陆拾遗那已经让他熟稔异常的脚步声。 “曾经我以为你好的名义,伤害了你好多回,好悬没把你伤得神智都有些失常,那时候,我还觉得你太过没用,一点离别都禁不起,现在我才知道,那个时候的我有多天真,相较于你一再经历的生离死别,我不过是与你分开九年,就已经难受到了这样一个程度……想来,那个时候,守着一具尸首孤独活着的你,只会比我更痛苦……” 顾承锐听着陆拾遗一边喃喃自语着,一边靠近他。 就在他以为陆拾遗又会像往常一样依偎在他怀中,好好的和他说一会儿知心话的时候,却不想,她再次像他们第一次久别重逢一样地扯开了他的腰带。 顾承锐见此情形,心中自然大急。 他为了能够与陆拾遗相见,没少刻意弄裂自己的伤口,好方便顾忠继续给他下药,但是他这样做,可不是为了让他的公主感到难过的呀!他几乎可以肯定,他的公主在看到他再次裂开的箭疮伤口后,一定会哭得特别的伤心,因为她是那么……那么的喜爱着他眷念着他的呀! 就在顾承锐想着要不要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挑明了的时候,就听到了一阵类似于衣服落地的窸窣声响,紧跟着,一条光溜溜的美人鱼就在他猝不及防的情况下,陡然钻进了他的怀抱里! 大脑仿佛被什么轰然炸开的顾承锐在碰到那一具让他神魂俱失的女体时,险些不管不顾的将一切纠结和顾虑,挣扎和踌躇尽数抛下的把她从头到脚的啃个精光! 他废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可是再怎么克制,他都没办法遏止住自己近乎条件反射的生理反应。 就在顾承锐犹豫着要不要睁开眼睛看一看陆拾遗,再好好的和她解释一下他不是存心装晕的时候,陆拾遗已经喜出望外地扑将过来,把他从头到脚地啃了个精光,连骨头都没有剩下。 当然,在此期间,陆拾遗很是为顾承锐又‘不小心’裂开的伤口,要多难过就有多难过的狠狠掉了一次心疼的眼泪。 很想睁开眼睛又努力警告自己千万不能睁开眼睛的顾承锐暗搓搓地配合着他的公主把自己翻来覆去的啃了个遍儿。 这对因为帝王的私心而不得不和离的夫妻,在时隔九年后,又一次被翻红浪的成就了好事。 等顾承锐从狂乱的情潮中清醒过来的时候,还没等他为自己的露出来的破绽懊悔不迭,陆拾遗又重新扑进他怀里热情洋溢地把他啃了个遍,边啃还边用充满快活和幸福的声音说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在你的心里,也肯定和我心悦着你一样的深深恋慕着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夫君!我太欢喜了!我真的太欢喜了!” 陆拾遗语无伦次的话就有若闪电一样在顾承锐的心头重重划过! 不论是上辈子的他和这辈子的他与昭华公主都是一对怨偶,他们虽然有着夫妻之实,但是那对他们而言就宛如例行公事一样,没有任何快乐可言……哪里会像今天这样……这样让人流连忘返……回味无穷…… 想到昭华这些天一直在他耳边说的那些有关前世的种种往事,顾承锐不由得整个人都痴怔住了。 连自己什么时候回的普云县县衙都没有注意到。 不过就算回来了也没关系,因为再过不久,他的公主又会偷偷的把他‘接’过去的。 顾承锐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道。 不管他再怎么死鸭子嘴硬,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些日子,他确实有些乐不思蜀了。 顾承锐满心以为陆拾遗很快就会在接他过去,可是不论他怎么弄裂自己的伤口,怎么喝药,怎么等,都没能等到顾忠的动静。 他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的,彻底潜伏了下去。 顾承锐心里说不出的纳闷和焦虑。 特别是他马上就要离开普云县了! 他还想要在他的公主又来把他偷过去的时候,就郑重其事的睁开眼睛,好好的和她谈一谈心,问她愿不愿意以后就留在他身边呢! 正所谓,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越想越焦躁的顾承锐终于按耐不住自己满腔的思念情愫,直接让下属们在县衙后门备了辆马车,又叫了个口风紧的亲卫赶车,就迫不及待地坐了进去。 由于他每次过去都闭着眼睛装晕的缘故,他并不知道那条路究竟该怎么走,因此一坐进马车里,他就闭上了眼睛,然后一边聆听着马车外面的动静,一边给亲卫指起了路。 顾承锐虽然不知道路,但是他五感极强,即便是闭着眼睛,也能够从沿路听到的各种声音和偶尔传到鼻子里的味道以及路况一点点的矫正归纳出正确地道路。 在折腾了大概半个多时辰以后,顾承锐站在了一家看上去很没有特色的客栈面前。 他侧耳聆听了两下,又动了动鼻子,才自言自语地说道:“应该就是这里了,左边不远处是一家铁匠铺,几乎每次过来都能够听到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右边是一家杂食店,这家店里的老鸭汤味道很正宗,她很喜欢吃,这家客栈的老掌柜刚得了一个孙子没多久,时不时的就会发出……” 顾承锐话还没有说完,里面就已经传来一声响亮的啼哭声,和老掌柜娘子习以为常的“喔喔”哄逗声。 顾承锐紧绷的脸上这回是彻底的松懈下来了。 “是这里没错了。” 他在亲卫有些不解的目光中,语声急促的让其在外面等着,自己则迫不及待地三步并作两步地抬脚走了进去。 边走边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不是一场梦,这是真实的!他的公主确实在听说他遇刺后,千里迢迢的赶来了蓟州,他的公主,也确实如他所以为的那样……深深的喜爱着他…… 顾承锐大步流星地走到那老掌柜面前,尽可能地用一种很是寻常的语气目光炯炯地注视着那老掌柜说道:“我找住在天字号上房里的一位女客人!” 那因为寒冬而昏昏欲睡的老掌柜勉强睁开自己有些耷拉的眼皮,声音有些茫然地问:“女客人?” “是的,女客人,她在这里住了将近有两月之久。”顾承锐被老掌柜这迷茫的态度惊得心头止不住的就是一乱。 “喔喔,我们这里确实有这样一位女客人,不过她在五天前就已经退房离开了!”老掌柜一脸恍然大悟的告诉了顾承锐一个堪称晴天霹雳一样的消息。 “五、五天前就已经退房离开了?!”顾承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事实。 “确实五天前就离开了,”老掌柜的语气里充满着惋惜的味道。 这样一订就是近两个月又不闹事的客人他们也十分的喜欢呢,只是再喜欢客人也不可能永远住在他们客栈里啊。 对了对了! 老掌柜像是想到什么一般,从柜台里翻出一封信出来,“那位女客人在离开之前,往小老儿店里存了一封信,说如果有一位年轻英俊的公子来这儿问她的行踪,就把这封信交给他,想必,那位女客人所说的公子就是您了吧。” 老掌柜一边说一边把那封信朝着顾承锐递了过去。 顾承锐颤着手默默打开,发现里面居然是一首秦观的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顾承锐反反复复地把那首带着斑斑泪痕的鹊桥仙默念了好几遍后,失魂落魄地才想要重新折好,就在信纸的背面发现了一行娟秀的小字。 那字体秀雅灵动,但却莫名地带给人一种悲伤的味道。 夫君,你的拾娘等着你来京城接她。 接她团圆。 顾承锐怔怔的看了那两行小字半晌,眼眶一点一滴的红了。 他再也没办法自欺欺人的一口一个的在心里叫着她昭华,而是用近乎肝肠寸断的声音,在老掌柜错愕不解的眼神中,低低地、低低地叫了声:“拾娘,我的拾娘。” 第149章 抄流放的夫君(9) 顾承锐虽然已经在心里承认了他对陆拾遗的感情,但是他却没有想到这份感情早已经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 刻骨铭心的就连他自己都有些无法负荷了。 他几乎无时不刻的都在想她,不仅在想,也在悔, 也在恨。 悔当时的自己为什么没有好好的珍惜两人难得的相处时光, 恨当时的自己为什么要执拗着一根筋儿与她怄气,还无论如何都拉不下脸来, 认认真真的睁开眼睛好好的与她见上一面。 这份悔恨让他满心煎熬和难受。 更让他觉得悲催又恼火的是, 自从他频频想起陆拾遗后, 那个总是在他脑子里和他打架, 弄得他神经都几乎错乱的潜意识在冰封了九年以后,居然又有了复苏的迹象。 有几次, 他甚至被它那仿佛深入骨髓一样的恨意所干扰,险些莫名其妙的下令要已经成功潜伏进京城里的暗间死士直接想办法把他的拾娘给暗杀了!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在清醒过来以后, 意识到自己刚刚想要做什么的顾承锐在短短一瞬间,后怕的汗湿衣背, 牙齿也止不住的咯咯作响。 为了避免自己真的在那股潜意识的干扰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出来,顾承锐只能想方设法的把他对陆拾遗的思念深深的隐藏起来,强迫自己全身心的投入进战火硝烟之中。 因为他发现,那个潜意识在他为了推翻大毓王朝的江山而努力时,从来都不会冒出来干扰他,相反,它还会主动把上辈子很多异常关键的记忆开放出来,让他对未来了解的更清楚一些。 在潜意识的帮助下,顾承锐宛若先知一样的率领着敬王军疯狂地朝着大毓京城所在的方向推进。 沿路举兵造反的反贼叛党在他的敬王军手下连一个回合都走不过,不是投降就是被他毫不留情的绞诛了个精光! 敬王顾承锐的偌大名头逐渐在摇摇欲坠的大毓朝传得是沸沸扬扬。 期间,陆拾遗也没少派自己的人到处传扬敬王的美名。 因此,哪怕是居住地再怎么偏远的老百姓都知道,大毓朝出了一个自立为王的反贼顾承锐。 那顾承锐全家原本是皇帝忠心耿耿的臣子,却因为被昏聩皇帝所惮,满门尽没。 全家枉死又被逼着与结发公主妻和离还流放岭南的顾承锐,干脆在流放路上一不做二不休的反了大毓朝。 如今,更是在短短九年间,打下了这么大一块地盘,其将才着实让人惊叹。 更让百姓们为之敬佩不已的是这位自立为王的逆党叛贼自从起兵以后,就一直都很注意管束自己的手下人,军法也执行的十分严苛。 比起那些乱糟糟的到处烧杀抢掠的叛党们,敬王军的出现,就有若一枝独秀一般,闪耀着让百姓们安心的光芒。 要知道现在的大毓朝,最不缺少的就是各种各样的贪官污吏,流民盗匪,百姓们的日子过得可谓是苦不堪言。 大毓朝历来就有民不与官斗的俗谚。 早已经习惯了忍耐的百姓们尽管日子过得再煎熬,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不满和怨怼。 直到敬王军接管了他们的家乡以后,他们的日子才有了堪称翻天覆地一样的变化。 虽然他们现在的日子也还是很难过,但是比起以前那种拼命干一年却连糊口都做不到的悲催生活而言,已经好过太多太多。 不仅如此,只要在敬王治下呆过的人,就都知道他是一个把律法和公平看得极为重要的统治者。 在他治下的老百姓们,只要遵纪守法,勤劳肯干,日子自然而然的就会一天天的变得好过起来。 老百姓都是很现实的生物,谁对他们好,谁对他们有利,他们就会义无反顾的追随谁! 因此,很多地方的百姓在听说敬王军过来的时候,都不需要敬王军去攻打,自己主动杀了将官,开了城门迎敬王军进城。 在这样的拥护中,顾承锐和他的敬王军出现在了云州府城的城门下。 云州府的知府是顾承锐的老熟人。 也是他上辈子最觉得有损自己男儿尊严的心理阴影。 他的母族那边的远房表弟,小应探花。 应云泽。 应云泽上辈子对昭华公主来说,就是藏在心里的一粒朱砂痣和窗前那一抹皎洁无比的白月光。 不论是对顾承锐的潜意识而言,还是对顾承锐本身而言,都对小应探花这个人厌憎不已。 如果可以的话,顾承锐绝对很乐意在这一场战役中,痛痛快快地送他去见阎王老子。 自打顾承锐自岭南起兵以来,他率领的敬王军完全可以称得上是攻城掠地,所向披靡! 自觉脸面被人碾在脚下踩的京城方面为了针对顾承锐,而特意下了死命令。 强令当地执政者无论如何都要遏止住敬王军这股势不可挡的冲劲,否则执政官员即便能够侥幸于乱军之中活命,也会在被押解进京后抄家凌迟! 因此,即便云州知府应云泽明知顾承锐在见到他以后,必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但还是硬着头皮上了城头与顾承锐谈话,希望能够说服他放下仇恨,主动束手就擒。 不管怎么说,这佛语有云: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嘛。 顾承锐在听了应云泽的那一番话后,几乎没有被前者那一副堪称悲天悯人一样的表情给逗得当场笑出声来。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也不知道如果他的至亲乃至于全族也被那狗皇帝杀个精光后,他还能不能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编排出这样一番狗屁论调出来。 不过,想要知道他的态度,那也很简单。 存心想要羞辱应云泽一顿以报自己心中大恨的顾承锐眯了眯眼睛,在应云泽有些忐忑地注视中,缓缓开口说道:“狗皇帝杀我顾氏满门一百五十多口人,本王知道,按表弟你的意思,想必还是曾经的那句老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行,本王就按照表弟你的这个好观念往下聊,”顾承锐冷笑一声,“你想要本王收手也行,只要你能够现在写下一纸奏章,八百里加急的送到京城去,那么,本王可以考虑和京城方面和谈。” 顾承锐在说这话的时候,即便是仰着头与站在城墙上的应云泽交谈,面上也自带着一股重权在握的凛凛威气,让人望而心折。 顾承锐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表态,让城墙上下都是一片哗然之色。 不过因为顾承锐多年掌军,积威甚重的缘故,敬王军在小小的骚动了片刻后,很快又恢复如常。 而原本只是随口说说,借此拖延时间,以期能够硬耗到援军过来的应云泽在听到顾承锐说的这番话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时间他整个人都有些怔愣住了。 因为他做梦都没想到顾承锐居然还真的会把他这随口胡诌的话当真! 还是站在他身边的下属不动声色地偷戳了他一下,他才勉强回过神来,强忍住满腔地亢奋情绪,整个身体也不自觉往城墙外倾了大半的问城墙下的顾承锐,“不知道顾表哥是想要我写一纸怎样的奏章上报给朝廷?” 是想要借他的口,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忏悔吗? 还是真的如他刚才所劝的那样,厌倦了这无止境的战争,决定放下屠刀,回头是岸了?! 顾承锐看着城墙上那张充满着期待的俊美面孔,头盔下的嘴角不由得再次勾起一抹轻蔑的冷笑。 “对小应探花来说,这样的奏章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顾承锐眼带嘲弄地望着城墙上的应云泽,字字诛心地说道:“表弟一家不是向来自诩对当今、对大毓皇室忠心不二吗?既然这样,那么就请表弟用应氏全族的鲜血来洗刷表哥心里的怨恨吧!” “什……什么?”应云泽瞠目结舌地看着顾承锐,“顾表哥……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心里已经浮现了一个猜测的他满心惶恐、手脚发软的险些没一头就这么从城墙上栽下去。 “应表弟又何必装傻呢?以你的聪慧想必已经对本王的打算心中有数了吧?”顾承锐在应云泽震惊不已地注视中,继续语带讥诮地说道:“只要表弟你主动上书给那昏聩不堪的老糊涂皇帝,说你应氏一族自愿以血肉之躯描补他曾经犯下的滔天大错,那么,应氏全族人头落地之时,自然就是本王与大毓皇室重新握手言和之日!” “顾……顾表哥,你这、这是在开什么玩笑?”应云泽磕磕巴巴地说道:“你我可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亲戚啊,你、你怎么能……能……” “本王为什么不能呢?表弟你如此深明大义,又对皇家忠心一片,想来,也很乐意为国牺牲自己和自己的家族吧!”被应云泽刚才那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恶心坏了的顾承锐毫不客气地反将了一军,“毕竟,佛语有云,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不是吗?!” 应云泽要不是惦记着周围有很多人看着,恐怕已经形象全无的指着顾承锐这便宜表兄歇斯底里地破口大骂了。 他知道他这是在做什么吗?! 他这是铁了心肠的要把他应氏一族架在火上烤啊! 俗话说得好,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谁知道这些人里面会不会有哪个巴不得他家倒霉的,偷偷把他与顾承锐今天的这番谈话给汇报到御前去?! 他既然能够年纪轻轻就做到简在帝心,自然对当今皇帝的性格早已经揣摩的炉火纯青! 应云泽几乎可以肯定,如果皇帝知道已经尾大不掉的反贼顾承锐会因为这样一个原因而与大毓朝和谈后,恐怕想都不想的就会把他们整个宗族给牺牲掉! 细思恐极的应云泽此刻整张脸都变得青绿青绿的了。 就和碎了的苦胆一样。 他如同抽风一样地愤愤指着顾承锐久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真没想到顾承锐会如此狠心!如此恶毒! “咦?应表弟怎么突然不说话了?”顾承锐故意做出一副惊讶无比的表情,望着城墙上被刺激得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地应云泽大声说道:“难道应表弟这是不愿意为自己效忠的伟大帝王奉献掉自己和整个家族的性命吗?” “顾表哥……你这玩笑实在是开得有些太过分了些!”应云泽在城墙上众人异样的眼神中,面如死灰地紧锁着顾承锐那张英武不凡的刚毅面容,用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嘴角抽搐,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心里清楚,不管今日云州府能不能等来援军,他都不可能再活下去了! 因为他只有战死在这城墙上,才不会连累到他的家族,连累到他的亲人们! “看样子,顾表哥是不打算接受表弟的招安了,既然这样……表弟也是没办法……” 眼睛里就差没冒出猩红血光的应云泽拔出了自己平常用来作为摆设一样的宝剑,率先一步发动了进攻。 巨大的滚木礌石和熬得滚烫的油汤争先恐后的被人或推或泼了下去。 早就防备着这一招的顾承锐嘴角再次勾起了一抹残酷地冷笑,他一边在下属们的护持下,不住后退,一边示意旁边的亲卫吹起响亮的号角,通知早已经潜伏在城门内的暗间和百姓们赶紧行动起来。 云州府的城墙厚实坚固,按理说绝不是十天半月能够轻易拿下的,但云州府的百姓和云州府的官员压根就不是一条心,早就盼着敬王顾承锐来云州府当家做主的百姓们在敬王已经率领敬王军打到云州城下来了,哪里还坐得住,纷纷在早已入城暗间的撺掇下,撒丫子狂奔地跑到城门口来和云州府的兵将们拼命来了。 云州府是一座老城,到处都是七扭八拐的各种亲戚,兵将们也是人,他们就算再冷血,也不可能把自己手中的武器对向自己的亲人,再加上大毓朝这几十年来,确实很不得人心,是以,这些兵将们很快就半推半就的被一群拿着犁耙锄头菜刀的百姓们缴了械,城门也很快被大家争先恐后地推开了。 应云泽这时候虽然已经萌生了死志,但是他绝没有料到顾承锐居然会在他谈话后的半个时辰不到,就以一种胜利者的高傲姿态,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被拧绞着双手跪伏在他马下的自己面前。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知道自己必然逃不过一劫的应云泽狠狠朝着顾承锐啐了一口,“你给我等着吧!终有一日,你必将落到与我一样的下场!” “大胆!”顾承锐身后的亲卫闻言,横眉怒目地拔剑怒斥。 这些亲卫们久经战阵,身上自然带着一股凶煞之气,如此骤然大喝,哪里是应云泽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够承受得住的。 因此,应云泽在顾承锐亲卫们的高声呵斥中,条件反射地打了个寒噤,手也高高举起地挡在了自己面前,他这宛若小媳妇一样的惊怕举动,引来了周边围观众人的哄笑声。 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的应云泽脸面顿时变得通红紫涨,“你这莽夫在我面前又有什么好得意的?”他毫无形象地指着顾承锐破口大骂,“难道你忘了你的妻子昭华公——” 应云泽余下来的话,瞬间消失在顾承锐森寒无比的锐利瞪视之中。 “没想到应表弟你也是个好逞口舌之快的人——” 顾承锐佯装没有听到应云泽后半句话一样地骑着马围着应云泽哒哒哒哒地绕起了圈。 “只可惜,即便是到了阎罗地府,应表弟也别想看到本王再落到一个与你一样的下场了,因为,你根本就不可能再活过来,像把本王这样杀你一样的也把本王给杀上一次!” 顾承锐一面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曾经的心腹大患,一面眼皮子都没抖颤一下的直接拔出腰间长剑将对方毫无预兆地捅了个透心凉。 “应表弟你满口佛偈禅语,仁义道德,又岂不闻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你会落到今日这个下场完全是你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顾承锐在应云泽一点点变得涣散地瞳孔中,陡然压低嗓音,用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缓缓开口说了最后一句话。 “当初应表弟你遵从君命,刻意引诱本王妻室,偷偷往本王府中运放夹带违禁谋逆之物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今天?” 本来已经濒临死亡的应云泽在听到这话后,瞳孔止不住地就是骤然紧缩。 他下意识地想要张口问上一句“你是怎么知道的”,就在顾承锐冷漠异常的“把他拖去乱葬岗喂狗”的命令声中,心不甘情不愿地彻底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与之同时,敬王顾承锐攻下云州府的消息,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了整个大毓朝的大江南北。 京城距离云州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等到敬王顾承锐拿下云州府的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 近日一直都觉得身体颇为懒倦乏力的陆拾遗在收到这个消息后,十分的高兴。 原本还在贵妃榻上躺着的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起身来拿从云州府快马加鞭送来的最新消息,不想她在刚刚起身的时候,就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也下意识地往地上栽去。 早已经把房梁当做了栖身之所的隐凤卫首领一号见此情形,急忙忙从房梁上飞扑下来,一把将她扶了个正着。 头脑莫名晕眩的厉害的陆拾遗被隐凤卫首领重新扶上贵妃榻,躺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重新睁开了眼睛。 “殿下,要不要把观主请来?”隐凤卫首领小心翼翼地建议。 为了不引起满朝文武的警惕,陆拾遗即便把控京城这么多年,都没有真正在众人面前显露过自己的本事。 ——在京城人们的眼里,陆拾遗这个昭华公主不过是一个违逆自己父皇母后又被和离驸马伤害抛弃的悲催小可怜,尽管有着高贵的出身,但却已经不值得大家再像从前一样重视。 而这座道观的观主,就是陆拾遗摆在人前的障眼法,每当有人心血来潮想要到道观里来瞧瞧陆拾遗这个身受重伤,多年都没能将养痊愈的悲催公主时,这座道观的观主总是会挺身而出的为其挡驾,把一切闲杂人等都尽数赶出陆拾遗的视线之内。 陆拾遗是一个眼光非常挑剔的人,这道观的观主既然能被她选中留在身边服侍,自然也有着一手不凡的本事,比方说,在医药一道上颇具天赋。 被陆拾遗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放到顾承锐身边的那位老大夫就是这道观观主的师傅。 “不用了。”陆拾遗伸手揉了揉还有些涨疼的太阳穴,带着几分若有所思地在隐凤卫首领不解的眼神中,慢慢地把左手手指搁在了右手手腕上。 她屏息探脉片刻,然后脸上表情说不出是惊诧还是愉悦地挑了挑眉头,“居然是喜脉!” “什……什么?!”隐凤卫首领惊讶地险些没从原地蹦起来。 “这可真的是……哎呀呀……也不知道那傻小子知道以后,心里是会觉得欢喜,还是会像以前一样要多没用就有多没用的直接哭个不停!”陆拾遗低头看向自己已经有些微微凸出的小腹,唇角隐隐上翘地弯着眼睛笑,“怎么就……有喜了呢?!” 在陆拾遗为自己怀孕的事情而高兴的时候,紫禁城里的皇帝和皇后也收到了云州府被顾承锐攻陷的消息。 皇帝暴跳如雷。 “绝对不能再这样放任下去了!绝对不能再这样放任下去了!” 他气喘吁吁的说着,不停地围绕着寝宫里的一尊香炉来回打转。 皇后满脸无奈地看着他,“就算你不想放任他们又如何呢?你现在自己不也处在一种任人宰割的境地?忍了吧,免得惹恼了那个可怕的贱丫头,你明知道她狠起来有多可怕!多恶毒!” “忍忍忍,你就知道忍!再怎么忍下去,朕整个人都会疯掉的!”皇帝语声恨恨,“不行!我们必须做点什么!我们必须要把昭华的恶行公布于众!我们绝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好不容易落入我们手上的江山又重新跑回到我那好皇兄的好女婿手中去!” 皇帝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然后在皇后震惊地目光中,猛然一头撞到了那香炉上。 “皇上!”皇后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快!快传太医院院正过来!就算朕不小心摔倒了,流了很多血,急需要他过来帮朕治疗!”自己把自己撞了个头破血流的皇帝目光炯炯地迭声催促着皇后道。 “可……可……”皇后抖抖索索地看着皇帝,“可是外面的那些人根本就不可能……” “以前不可能,不代表现在也不可能,”皇帝一把抓过皇后的两只手在他脑袋上狠狠糊了两下,直到皇后的两只手被他头上的鲜血染得通红一片以后,他才咬着牙道:“皇后!哪怕是为了咱们至今还蒙在鼓里的太子,你就是以命相逼,也要把太医院院正给召到寝宫里来!知道了吗?!” 六神无主地皇后在听到皇帝提起太子以后,脸上的表情也不由得一点点地变得坚定起来。 毕竟,为母则强。 她一边用力点头,一边故意把自己的头发衣服弄得凌乱不堪的就这样以一个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的姿态朝着寝宫大门口冲了过去。 太医院院正虽然年老体衰,但他为人向来方正,又医术高明,皇帝和皇后相信他一定能够帮助他们,最起码的,也能够把他们真正的声音传递到外界去。 皇后现在的模样着实有点吓人,哭得也实在是凄惨无比,外面那些明着保护,实际看守的禁卫们在听了皇后惶恐不安的哭诉后,根本就没等她拿出那以命相要挟的杀手锏,就急忙忙分出一个人去太医院找人去了。 不管怎么说,皇帝都还是一国之君,禁卫们对他也有着最起码的尊重和忌惮。 至少,他们绝不能让皇帝在他们值勤的时候出事。 收到通知的太医院院正很快就提着他的药箱子赶过来了。 见到太医院院正的皇帝和皇后真可谓是如获至宝。 知道时间紧迫的皇帝更是在见到太医院院正以后,一把捉住院正的手,语气格外急促又语无伦次地告诉他,昭华公主陆拾遗预备伙同叛贼顾承锐里应外合、谋朝篡位!再次,他以一介帝王之尊,恳请老院正能够以大毓江山黎庶为念,想办法将他和皇后身受剧毒,被昭华公主辖制的事情传扬到外面去! 面对皇帝和皇后殷殷期盼的眼神,太医院院正满脸苦笑。 他在皇帝和皇后满心不解和不安地眼神中,叹息不已地说道:“皇上,不止您和皇后娘娘受制于人,就是老臣,也同样如此啊!” “什么?难道她也给你下毒了吗?”皇帝不可置信地看着太医院院正问道。 对方怎么着也算是一位妙手回春的老御医了,怎么可能会像他们一样,这么容易就中了那贱丫头的招呢?! “不,皇上您误会了,”太医院院正再次叹息着摇头道:“昭华公主没有对老臣下毒,不过……老臣膝下的唯一一条血脉,老臣的嫡亲孙女儿,眼下正跟着昭华公主在京郊道观里修行啊!” 把自己折腾的满头鲜血淋漓却没能达成最终目标的皇帝闻听此言,眼睛一黑的直接厥倒在床榻上一动不动了。 在紫禁城眼线密布的陆拾遗很快就知道了皇帝和皇后做得那些蠢事。 心里清楚他们是因为顾承锐攻下了云州府,才会如此大失方寸的她只是略微皱了下眉头,就摆摆手说随他们去了。 反正现在的皇帝和皇后对她而言,就如同如来佛手掌心里的孙猴子一样,无论再怎么蹦跶,都不可能成功地蹦跶出她的五指山。 既然这样,比起跟他们纠结这些有的没的,她还不如好好养胎,以及尽她所能的多给她家傻小子一些力所能及的支持和帮助呢。 陆拾遗相信现在的傻小子,绝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对她所派去的各种人才防备甚深了。 第150章 抄流放的夫君(10) 一切就和陆拾遗想的一样。 顾承锐自从知道那些曾经让他如鲠在喉的不明身份者都是他的拾娘偷偷派来辅佐他的以后,他一改旧日的态度, 不仅亲自签下特赦令把他们从监牢里释放出来,还在他们自己都没有预料的情况下,以最快的速度, 把他们安排到了全新的岗位上去。 不仅如此, 那些岗位还通通都是只有敬王军核心才能够接触到的重要存在。 早已经人憎狗嫌的就差没被敬王砍了脑袋的精英们乍然享受到这样的超然待遇,非但没有感到高兴, 相反, 他们恐慌地连觉都睡不安稳, 一直都在心里琢磨着敬王这是又想出了什么可怕的招儿要对付他们。 不止他们感到惴惴不安, 就连敬王军其他的高层也觉得自家王爷实在是有点不正常。 明明前段时间还盘算着要把他们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现在又突然变得如此信任和倚仗, 全然就是一副要把他们当做是自己肝胆忠臣一样看待的姿态。 不过上位者历来都是这样不是吗? 从来都喜怒无常的紧。 作为忠诚下属的他们,只需要好好跟随就行了。 反正从现在的大趋势来看, 他们效忠的这位王爷还是有很大的胜算,能够把他那个该杀千刀的老丈人一脚从龙椅上踹下来, 换自己坐上去呢。 随着顾承锐在众人的惊叹声中,一次又一次的战胜对手,大家不知不觉已经对他充满了信心,坚信他未来就算不能登上皇位,也定然能够在大毓皇朝占有一席之地。 跟随着他一块儿起兵造反的下属们也因为他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领军才能,而彻底膜拜在他的脚下,心甘情愿受其驱策,百死而无悔。 而百姓们听到敬王军过来以后,都会争先恐后的主动献城投降,迎敬王军入城。 不知不觉的,带领着手下将领南征北战的敬王顾承锐,已经掌握了大毓朝将近一半的江山,斩杀趁乱而起的叛党逆匪无数。 在敬王顾承锐于岭南起兵,南征北战近十周年的这个日子,顾承锐攻下了大毓朝距离北方最近的一座城池后,自此,两方对立的格局形成。 顾承锐率领的敬王军占据巴江以南,而名义上还在陆拾遗‘父皇’的皇帝手中执掌的大毓朝廷控制着巴江以北。 两方势力至此划江而治。 顾承锐刚刚起兵造反的时候,没有人相信他能够成功。 因为那时候的他手下既无人又无权还无钱,而现如今的他,在大毓朝众臣民百姓们的威望简直可以用如日中天来形容。 归根究底,大家都不傻。 一个是如同日薄西山的末路皇朝,垂垂老矣,一个是宛若初升朝阳般的新生王朝,婴儿初啼,任谁都知道应该投向哪一边。 以前觉得昭华公主气数已尽的人,都忍不住偷偷地跑到道观这里来烧冷灶了。 大毓京城里的人一致认为,从前的顾驸马,现在的顾敬王之所以直到现在还孤家寡人一个,有很大的可能是对昭华公主余情未了,想要与昭华公主再续前缘! 为了能够在未来的新朝得上一个好位置,这些勋贵豪族们彻底撕下了脸皮,三不五时的就拉着好几大车的礼物跑到京郊里的道观去拜访昭华公主。 可是不论他们怎样好说歹说,最后都是满脸悻悻然的无功而返。 就在他们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这昭华公主实在是太过高傲自负的时候,他们却不知道他们口中高傲自负的昭华公主此刻已经怀胎近十月,随时随地都可能临产了! 按理说,大毓朝的勋贵豪族们不可能在大毓朝廷还在正常运转的时候,做出这样明目张胆的事情出来! 毕竟,不管从哪方面看,他们这样做,都和挑衅大毓朝廷没什么分别。 事实上,他们会这样做,完全是因为历代帝王几番清剿都没能彻底掐灭火种的匈奴,又一次趁人之危的入侵中原了! 要知道,大毓初初建国的时候,大毓朝的太祖皇帝之所以会选择在现在的京城建都,就是因为这里是北方的门户,还要守住了京城,也就守住了大毓朝的万里江山。 想当年,大毓朝猛将如云,谋臣如雨,真可谓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即便匈奴再对中原垂涎三尺,也不敢有过多的动作,如今中原内乱,他们当然沉不住气的想要扑上来分一杯羹了! 本来就为顾承锐的敬王军和北方的各路小反贼而焦头烂额的大毓朝廷如何还能抵受得住匈奴的入侵,自然节节败退,眼见着又有五六座城池被夺! 对勋贵豪族而言,这样的大毓朝廷,已经不值得他们再为它无条件的牺牲下去了。 为了能够早日加入到敬王的阵营中去,大毓朝廷中,有不少人暗搓搓的用自己的方式向顾承锐递上了投名状。 他们恳请当今圣上放下与敬王的恩怨,从大局出发,率先放下自身的架子,主动退后一步与敬王示好。 俗话说得好,这舌头和牙齿还有打架的时候呢,更何况本来就不应该有什么隔夜仇的俩翁婿呢。 而且,皇上您作为长辈,那么就应该拿出点做长辈的态度来啊! 你们翁婿俩为了这大好河山打生打死没什么,可你们不能让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跳蚤在这个时候跳将出来夺你们的家产,欺负你们的子民啊! 再说了,就现在的严峻局势来看,比起所谓的攘外必先安内,明显停止内战,一致对外更重要一些啊! 至于他们大毓的储君太子,他完全就是当今圣上的应声虫,不但没什么主见,还唯唯诺诺的很,大毓朝的文武百官早在很久以前就要多现实就有多现实的彻底把他给抛到脑后边去了。 也只有一叶障目的皇后还天真的以为,她那宛若摆设一样的儿子真的有一天能够登临九五,坐拥这万里江山。 就在大毓朝的文武百官想方设法、绞尽脑汁的想要为皇帝铺一架妥帖合脚的好梯子,让皇帝能够不损颜面的从梯子上走下来的时候,敬王顾承锐那边先一步表态说要与大毓朝廷和谈。 不过他有两个前提。 一个是让皇帝下罪己诏,为他曾经错杀顾氏宗族一百五十多口人表示深切的忏悔,一个是让皇帝把昭华公主陆拾遗送还给他,以及自打嘴巴的销毁他强行录入宗人府的和离书! 如果皇帝愿意答应他这两个条件的话,那么他就愿意和大毓朝廷和谈,甚至就愿意帮助他们一起抵抗匈奴! 早已经被北方的残酷局势弄得焦头烂额的大毓朝文武百官在热情洋溢的接见了敬王军的来使并听说了他的来意后,简直要激动的喜极而泣。 他们想都没有想的就赶紧答应了下来。 紧跟着一起跑到午门去跪宫向皇帝施压。 他们觉得,眼见着国家的形势都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即便是皇上再怎么拉不下脸来,也要为整个大毓朝的百姓们好好考虑一下了! 他们可不想自己未来的子孙后代,像前前前朝时的百姓们一样凄凉无比的落到一个被看做是末等人,好不容易倾家荡产讨个媳妇儿成亲后,还要忍着恶心与仇恨摔头胎的悲催下场! 大毓朝的文武百官们为了谋一条生路,可谓是彻底豁出去了! 可是还没等他们的逼宫取得什么成果,一个小道消息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大毓京城疯狂流传了起来! 已经在京郊九连山栖凤观沉寂了近十年的昭华公主陆拾遗她怀孕了! 她怀胎将近十月了! 初初得知这一消息的满朝文武都炸了锅! 整个大毓京城也是哗然一片! 因为文武百官义无反顾豁出去跪宫的行为,现在大毓京城谁人不知敬王顾承锐提的那两个条件,又谁人不心心念念的盼望着两方能够平心静气的坐下来,以昭华公主为桥梁,好好的和谈一下! 可是谁知道! 可是谁知道,这黎明的曙光眼瞅着已经近在咫尺的时候,却爆出了昭华公主在栖凤观内不守清规戒律,与人私通怀了野种,甚至那野种还随时都可能出生的可怕消息?! 这个堪称晴天霹雳一样的消息让大毓京城所有人都忍不住栗栗危惧! 他们不敢想象把这样的昭华公主送过去,他们将面临着怎样惨不忍睹的结局! 在这些人中间,只有皇帝和皇后幸灾乐祸的不行! 他们欣喜若狂的就差没毫无形象在龙床上打起滚来了! 这些日子因为文武百官的逼宫而坐立难安的皇帝更是破天荒的露出了一个见牙不见眼的快活笑容。 “朕还以为他们当真是铁板一块,任谁都拆分离间不开呢,没想到,啧啧啧!” 皇帝喜上眉梢地在皇后面前手舞足蹈。 随后,他又仿佛神经质般地摆出一副很是恼怒的表情,语声恨恨地用力挥舞着手臂说道:“皇后,我们的这位好女儿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那么好的驸马都不知道珍惜,居然还在私下里和人偷情,给自己的丈夫戴绿帽子!” 心里同样乐开了花的皇后也配合地露出一副很是齿冷的表情,唏嘘感叹地抽噎道:“其实这还不算什么,最让本宫感到难过的是……本宫亲自教养出来的女儿不止与人私通,她还……她还意图在栖凤观那样的道家清净之地分娩下一个孽种啊!” “听说那个孽女现在已经怀胎十月了,哎呀呀,等到那个孽……不,那个小乖乖当真从她肚子里生出来,也不知道她要如何收场。” 皇后的配合,让皇帝忍不住抛给她赞赏性的一瞥。 “朕可不信,顾阎王在知道这件事情以后,还会打落牙齿活血吞的强逼着自己硬忍下这一顶恶心透顶的绿帽子,继续把那贱丫头当心肝宝贝儿一样的看待!” 由于顾承锐在战场上心狠手辣,杀人无数,与他敌对的人,特意给他取了个活阎王的外号。 皇帝和皇后因为对他恨之入骨又忌惮甚深的缘故,也没少在背地里这样喊他。 破罐子破摔的帝后可以毫无负担的把昭华公主怀胎十月的可怕消息当做一个笑话一样看,大毓朝的文武百官们却不行! 一心盼望着与敬王顾承锐和谈的他们根本就没办法接受这个残酷的消息,还在想方设法的垂死挣扎。 就在这个火烧眉毛的紧要关头,昭华公主的妹妹昭龄公主陆蕊珠挺身而出! 说她愿意代替姐姐去敬王那里消弭敬王的怒火! 昭龄公主陆蕊珠由贵妃所出,与昭华公主陆拾遗五官有两三分的相似,也是个十分漂亮的美人胚子。 急病乱投医的文武百官们在见到她那张出落的十分可人又与昭华公主颇有几分相似的芙蓉玉面后,心里的小算盘几乎当场就噼里啪啦的拨弄了起来。 在经过一番沸反盈天的激烈讨论后,他们觉得与其送个怀了别人孽种的公主去激怒甚至是羞辱如今重权在握的敬王爷,还不如把昭龄公主给献过去! 昭龄公主不仅容貌与昭华公主相似,还比昭华公主要小个三四岁,相信把她送到敬王军中,一定会让敬王感到满意! 抱持着这样的念头,他们很快就把盛装打扮的昭龄公主和她的嫁妆送出了京城。 沿路,又不少百姓过来相送。 大家都纷纷祝福昭龄公主与敬王爷能够连枝比翼、百年好合。 坐在大红鸾轿内,被一众大内禁卫护持的密不透风的昭龄公主陆蕊珠听着外面的祝福声,欢喜的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起来了。 特别是想到自己将来的某一天会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她更是激动地连手中的苹果都有些握不稳了。 那可是皇后啊! 那可是未来的国母啊! 端坐在大红鸾轿上,面颊两侧隐隐带着亢奋潮红的陆蕊珠一面默默直视前方,一面竖耳享受着两边震耳欲聋的祝福欢呼,轻轻用洁白的齿贝咬了咬自己如同娇花一样的唇瓣,缓缓呢喃道:“王爷,等你见到本宫的时候就会发现,本宫比起本宫的那位好姐姐不知道要好看上多少倍!你一定会为本宫着迷的!因为本宫不止有着一张堪称绝美的面容,还有着一颗只愿为你而忠贞跳动的心!” 虽然随时都可能生产,但是外界的各种消息还是会源源不断的传入陆拾遗的耳朵里。 当陆拾遗听说原主的妹妹昭龄公主主动请缨要去代替她消弭敬王的滔天怒火时,险些没笑不可仰的把自己肚里的孩子都笑出来了。 她在隐凤卫首领带着几分担心的注视中,一边用力捶着绣有福禄寿喜纹的枕头,一边安抚着高凸肚腹下蹬动频繁的胎儿,一脸忍俊不禁地对隐凤卫首领吩咐道:“你们什么都不用管,也不用担心,她既然想不开要自寻死路,那也是她自己活该,哈哈哈哈……你们就直接等着瞧好戏吧!” 陆拾遗自从附上这具身体以后,虽然没和陆蕊珠这个昭龄公主打过交道,但是也知道她与原主历来就不对付! 上辈子原主被皇帝强迫着以‘为她好’的名义,屡次改嫁的时候,昭龄公主陆蕊珠表面上摆出一副祝福有加的模样恭喜原主,实际上却在暗地里偷偷命侍女送了双故意剪烂的大红囍鞋给原主做新婚贺礼! 当时已经心丧若死的原主险些没因为这个好妹妹的恶毒一击,当场悬梁自尽,如果不是被皇后安放在原主身边的眼线发现,恐怕原主就真的这样一双好贺礼给硬生生逼死了! 因此,陆拾遗明知道陆蕊珠这次大张旗鼓的跑到南方去必然讨不了好,也从没打算过要好心肠的去阻止她的这种行为。 毕竟,不作不死,这一切完全就是她自找的,与人无尤。 而且这话又说回来,就算她真的动手阻止了又如何,恐怕陆蕊珠还要以为她这是存心见不得她好,要耽搁她的大好‘前程’呢。 在陆拾遗为自己又将见识一场好戏而乐不可支的时候,她的傻小子顾承锐已经带着一大堆的人站在巴江边上,对着大毓京城的方向心急如焚的翘首以盼了。 “拾娘,这次你可以安安心心的回到我身边了,因为我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伤害你了。”走路隐隐带着几分瘸拐的顾承锐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巴江那头,喃喃自语道。 在大毓朝曾经的副都龙泉府定居下来的他这段时间也没有闲着。 为了能够安安心心的和他的爱人在一起,他这次是彻底的发了狠! 深深眷慕着自己妻子的他决不允许他身体里的那个所谓的前世心声再冒出来伤害到他捧在手心里怕摔,含在口里怕化的心肝宝贝! 因此,不论对方究竟是不是他的前世,也不论对方到底积攒了怎样的痛苦和怨恨,他都必须把对方从这具躯壳中狠狠地驱逐出去! 为了能够达成这个目标,顾承锐逼迫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去想陆拾遗! 每当他对他的拾娘又不受控制的生出恶念时,他就会毫不留情的下手自虐! 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 用剧烈的痛楚来消磨掉他身体里那个恶鬼对陆拾遗的满腔仇怨与恶意! 由于那潜意识是消耗一点少一点的缘故,最后虽然还有留存,但是却已经没办法再像从前那样,彻底掌控他的意志甚至操控他对他心爱的女人下手了。 也正是因为肯定了这一点,顾承锐才敢主动向大毓京城方面提出自己的要求,让他们把他的爱人重新送回到他的身边来! 回想着当初他们在普云县的诸多往事,顾承锐望向江面上的眼神不由得又迫切了几分。 “顾忠,京城方面的人不是说了今天一定会到吗?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消息?!”等了大半天都没有见到半个船影子的顾承锐眼珠子都控制不住的有些泛红起来。 这些天以来,为了能够尽早把自己的爱人接到自己身边来,顾承锐几乎是在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在与他身体里的那个潜意识作斗争! 现在的他虽然表面上看着还十分正常,实际上如今的他简直就如同一个巨大的火药桶一样,一点火星子都能够让他整个人瞬间爆炸! 被顾承锐这段时间的阴晴不定折腾得不轻的顾忠一看顾承锐这猩红的眼珠,就止不住的在心中警铃大作。 满头大汗的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说道:“这水路上的事情,快一些,慢一些都是常有的事情,相信再过没多久公主殿下的船就会——王爷!王爷您瞧!您瞧江的那头!” 眼角余光不经意瞥到一抹耀眼大红的顾忠激动地整个人都差点没蹦起来。 要知道,他可受不了自家王爷这几乎要择人而噬的可怕眼神啊! 好在,公主殿下总算是要到了! 相信以后有公主殿下陪在王爷身边,王爷的脾气定然再不会像现在这样喜怒无常的让人满心惶恐了吧! 顾忠默默地在心里祈祷着。 这时候,巴江上的那几艘大船上的人也看到了巴江码头处那黑压压的一大片。 此次送亲的为首官员在看到江边上那堪称盛大无比的仪式以后,喉结忍不住地滑动两下,“是生是死就看今儿这一朝了!” 他抖着手用袖子擦了两下眼泪,强作镇定地对着后面抬了下手,“起乐!放鞭炮!” 早已经准备妥当的喜乐班子登时喜气洋洋的咿咿呀呀、乒呤哐啷起来。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也震耳欲聋的响了起来。 很快江面上就仿佛铺上了一层红地毯一样,变得红艳似火起来。 顾忠见此情形,忍不住乐得见牙不见眼地靠近顾承锐凑趣道:“王爷您瞧,公主殿下她多有心呀,瞧她这排场,这架势,分明是想要再嫁您一回啊!” “嗯,看样子她确实是这个意思。”顾承锐虽然表面上瞧着很是淡定,但实际上心里却是美滋滋的很。 他咳嗽一声,努力挺直了腰板,试图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在自己心爱的拾娘面前! 而此时的大红囍船里也乱成了一锅粥。 两个宫里出来的老姑姑更是一边紧张地手抖脚抖的给昭龄公主陆蕊珠补妆,一边牙齿直打颤地不停地迭声恳托她,恳托她一定要争气,一定要争取在第一时间就打动那传说中的活阎王,彻底进了他的眼,入了他的心,否则他们这几大船的人都会有性命之忧啊。 对自己的容貌充满信心的陆蕊珠完全没办法理解两位老姑姑的担忧之情,只见她撅了撅嘴巴,用很是傲慢的语气说道:“两位姑姑,你们也未免太小瞧本宫了!就凭本宫这容貌,难道还用担心不被敬王爷所喜吗?你们等着瞧吧,本宫保证,敬王爷在见到本宫的第一眼,就会被本宫彻底迷住,然后让本宫做他的敬王妃!” 以及未来的皇后! 陆蕊珠在心里得意洋洋地补充了句。 两位大毓皇宫里出来的姑姑见她说得如此肯定,自然也就把自己那颗忐忑不安的心又重新放回了肚子里,继续服侍她精心打扮起来。 争取能够让昭龄公主第一眼就把个活阎王迷得神魂颠倒的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 对陆拾遗早已经思之若渴的顾承锐懒得和毓京方面来的官员寒暄,随手把他们推给顾忠后,他就迫不及待地踩着踏板,朝着船舱所在的方向疾步而去。 原本还想含蓄的好好给敬王解释一下这次来的并非昭华公主而是昭华公主的妹妹昭龄公主的大毓官员们见此情形,顿时惊得头皮都险些没炸裂开来! 特别是昭龄公主在两位姑姑的搀扶下,千娇百媚的头戴龙凤呈祥红盖头缓缓从舱房里走出来,而敬王也迫不及待地朝着她迎过去的时候。 第151章 抄流放的夫君(11) 顾承锐因为接连跟着陆拾遗转世的缘故,五感早已经锻炼的极为强大。 他与陆拾遗在普云县相处的那段时日, 虽然他因为拉不下脸来的缘故,一直都没有睁开眼睛,但是对陆拾遗的呼吸频率却早已经熟悉的在人群中也能够轻而易举的辨别出来。 而且, 陆拾遗的肺活量相较于常人而言, 极为的特殊。 非常的悠长和缓慢。 带着一股子十分特别的韵律。 顾承锐曾经心血来潮的特地学习过她的呼吸频率,结果却险些没把自己给憋死。 因此, 对于这一点, 他可谓是印象深刻。 当他踩着踏板上大红囍船, 在满船人紧张的近乎休克的注视中, 迫不及待朝着陆蕊珠走去的时候,他的脚步下意识地就是一顿。 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一干官员的纠缠, 急忙忙来到顾承锐身后的顾忠见他陡然停步,不由得张口莫名奇妙地问了一句, “王爷?” “在你们心里,本王是一个很好糊弄的人吗?”顾承锐冷笑着扭头, 直接无视了那穿着大红嫁衣的娇媚女郎,将森冷锐利的眼神定格在两腿不住打颤,条件反射就要往甲板上跪的送亲官员脸上。 “敬……敬王爷,请听下官解释……这、这其实是一个误会!”送亲官员满心惶恐害怕地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解释?!本王不需要任何的解释!本王只想知道本王的王妃去哪里了?!” 这些日子因为与那个潜意识鏖斗,顾承锐的情绪本就暴躁的不行,如今见送亲官员还欲辩解,他的手已经缓缓地按在了他腰间的宝剑上! 满头雾水的顾忠一看他这举动,差点没惊得头皮都炸了起来。 “王爷!您、您可千万别冲动啊!公主殿下……不,是王妃娘娘还在这儿呢,您这样会吓到她的!”顾忠紧张的说话的声音都有些结巴了。 “蠢货!这哪里是本王的王妃!这分明就是一个李代桃僵的冒牌货!”顾承锐腰间长剑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悍然出鞘,随后半点怜香惜玉之心都没有的他直接把削铁如泥的宝剑架在了整个人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的昭龄公主陆蕊珠脖子上。 “啊——”陆蕊珠花容失色地惊叫一声,要不是有两个老姑姑搀着她,她现在已经瘫软到地上去了。 “王……王爷手下留情啊!”生怕敬王就这样一剑把昭龄公主给砍了的送亲官员见此情形,急忙迭声呼喊道:“这位不是什么冒牌货,这位是昭华公主的妹妹昭龄公主啊!” “昭龄公主?!”顾忠不可置信地怪叫一声,“哪个要你们把昭龄公主给送过来了?我们要的分明是我们王爷的结发妻子昭华公主啊!” “可……可昭华公主她……她……”送亲官员一脸的面如土色。 “可是昭华公主她怎么了?!”顾忠语气格外迫切的问道。 边问他还边拼命地冲着送亲官员打眼色。 希望对方能够识趣一点,别再这么不知死活的挑战他家王爷的耐心了。 而顾承锐也很想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以,勉强按捺住自己心中不住往上攒动的怒火,继续拿简直要把送亲官员吓尿的冰冷眼神毫不留情的凌迫他,手中的宝剑也依然没有从陆蕊珠的脖子上放下来。 接收到顾忠好意的送亲官员何尝不知道自己这样支支吾吾的跟自找死路没什么区别,可是他真的没办法说出口啊! 他总不能告诉连大红盖头都没掀开就能够辨认出眼前人并非自己妻子的敬王爷,说他心心念念的公主妻已经在他不在京城的这些年,偷偷地给他戴了一顶、甚至好几顶绿油油的帽子——现在连肚子里的孽种都要生出来了! 此刻觉得自己不说是个死,说了也是个死的送亲官员满心绝望的都想要直接跳巴江了! 不管怎么说,这溺死总好过被恼羞成怒的活阎王五马分尸强吧! 就在这送亲官员抖抖索索地不住拿眼睛往江面上瞄的时候,心高气傲的觉得自己受了奇耻大辱的昭龄公主陆蕊珠用力把头上盖着的龙凤呈祥喜帕扯了下来,强忍住在见到顾承锐英挺面容后的剧烈心跳,故作满脸讥诮地看着他,冷笑着说道:“你们问他是问不出什么名堂的,因为他根本就不敢说!还是让本宫来告诉你,他为什么一直吞吞吐吐的原因吧!” “昭龄公主殿下!”送亲官员被陆蕊珠这样的行为吓得脸都绿了。 行事素来心高气傲、任意妄为的陆蕊珠才没那个兴致去在意别人的感受呢,一心觉得顾承锐这是还没有发现她美好的陆蕊珠刻意在顾承锐面前摆出一副‘即便被你羞辱,但你依然抹杀不了我的骄傲’的矜贵姿态,扬着尖尖的下巴道:“王爷您一心惦念着本宫的那位好姐姐,却不知道本宫的那位好姐姐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背叛了您!” “还请昭龄公主慎言!不要随意信口开河!您的皇姐对我家王爷一往情深,根本就不可能做出您口中所说的那等背叛之事!”顾忠听到这话,脸色顿时铁青无比。 他全家都受过陆拾遗的恩,根本就没办法忍受陆蕊珠当着他家王爷的面,红口白牙的说谎话! “如果她没有背叛你家王爷,那么今天被送过来的就不会是本宫了!”陆蕊珠有些惊奇的看着顾忠一眼,没想到在顾承锐与陆拾遗分别近十年后,顾承锐的身边居然还有对陆拾遗忠心耿耿的人。 “你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顾承锐原本以为毓京方面之所以会厚颜无耻的做出如此偷梁换柱之事,是因为他们意识到了陆拾遗对他的重要性,所以才用这样上不了台面的方法,企图扣住陆拾遗来要挟他。 可是听眼前这女人的口气,倒像是这里面还蕴藏着什么他所不知道的猫腻。 “昭龄公主殿下!”送亲官员脸上表情扭曲异常的看着陆蕊珠再次喊叫一声,他的声音里充满着哀求的味道。 陆蕊珠却恍若未闻地轻咬了下自己好看的唇瓣,目不转睛的注视着顾承锐,半点都不掩饰自己对其痴迷地说道:“虽然本宫知道本宫接下来的话,一定会让王爷您感到伤心,但是长痛不如短痛,早一点把真相告诉您,您也可以早一点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陆蕊珠唱作俱佳地哀叹一声,“王爷您不知道,在您于岭南那样的偏僻荒芜之地日夜思念着本宫的皇姐时,本宫的皇姐却在……却在毓京京郊的栖凤观内与人秽乱私通……” “不仅如此,”陆蕊珠眼带怜惜和心疼地望着顾承锐幽幽叹道:“她还偷怀了那奸夫的孽种,如今更是已经到了随时都可能生产的边缘! 那送亲官员和满船的仆从们在陆蕊珠一意孤行说出这番话以后,两腿止不住地就是一软,接二连三地跪倒在顾承锐面前,大声求饶起来。 他们一口一个的喊着饶命,生怕有着活阎王之称的顾承锐会在听到这个消息以后,恼恨至极的直接迁怒到他们身上,把他们这群无辜之人更生生活剐了! “你、你刚才说什么?!你说本王的拾娘怀孕了?!还马上就要生产了?!”这些日子以来,身体因为自虐而极为不适,精神也躁动得慌的顾承锐在听了陆蕊珠的这番话后,顿时整个人都如同被打了鸡血一样的变得亢奋无比起来。 不仅是他,就连他旁边的顾忠也霍然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满的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对现在的敬王军来说,顾承锐的子嗣问题已经快成为他们的一块心病了。 若不是顾承锐多年征战,积威甚重的缘故,这些盼着自家王爷后继有人盼得眼珠子都跟红兔子似的文武臣僚们早就使出各种层出不穷的手段,想方设法的给自家既不愿娶妻也不肯纳妾的王爷留个种了。 毕竟,江山再好,也需要人继承啊! 被顾承锐一句脱口而出的“拾娘”刺激得眼中的怨毒之色都几乎要遮掩不住的陆蕊珠误会了顾承锐主仆之所以会如此失态的缘由所在。 “本宫知道这件事对王爷您来说,必然是一个十分巨大的打击,”她一脸羞与之为伍地又长叹了口气,紧接着才满脸惭色地继续用水汪汪的眼睛望着顾承锐说道:“可是,这确实是事实,也是本宫不得不顶替她过来的真相!” 此时的她已经把顾承锐看作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为了能够得到他,别说是捅穿陆拾遗做的那些龌龊事了,就是让她亲自把这块绊脚石给杀了,她也不会有片刻的心软。 “不过,还请王爷放心,本宫与本宫的皇姐截然不同——” 陆蕊珠在说到这里的时候,不顾自己雪颈上还架着一柄宝剑,整个身子都往顾承锐所在的方向倾了倾,一双水汪汪的眼珠更是含满了少女情窦初开的缱绻痴意。 “幼承庭训的本宫,绝对不会做出像本宫皇姐那样厚颜无耻又水性杨花的事情出来,还请王爷能够给本宫一个机会,本宫保证绝对不会让王爷您感到失——” “啊啊啊啊啊啊啊——” 眼睁睁的看着陆蕊珠脸上犹带几分柔媚动人的头颅在她们面前高高飞上天空的两位老姑姑发出歇斯底里地惊叫声。 她们的身上也被陆蕊珠脖子断口处那宛若井喷一样的血柱从头到脚的浇了个彻底。 不远处的送亲官员在瞧见这令人惊悚万分的一幕后,更是两眼一黑地直接晕厥在甲板上,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毫无征兆出手,又面无表情收剑回鞘的顾承锐笑容满面地转头看着顾忠说道:“刚才这女人的话你也听到了对不对?本王的拾娘怀孕了!她有了本王的孩子!” ——有了本王的孩子?! 从毓京来的官员仆从们在听到顾承锐的这番话后,一时间还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位前驸马现反王对昭华公主的感情到底深刻到了一种怎样的地步啊! 不仅在与昭华公主分别后的近十年里洁身自好,守身若玉,还在知道昭华公主与人偷情即将产下孽种的情况下,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直接把那个孽种当做了自己的亲生骨肉一样看待?! 这是何等的大度宽容又是何等的深情痴心啊! 一时间,很多从京城来的陪嫁宫婢们望向顾承锐的眼神都忍不住的冒起了星星。 虽然,她们依然对这位活阎王充满着惧怕和戒备心理,但是,她们又情不自禁的为他对昭华公主的深厚情谊感到深深动容。 同样被顾承锐这陡然枭首的行径震得不轻的顾忠半晌才回过神来,脸上表情同样难掩激动之色地重重点头道:“是的,王爷,公主殿下,不,是王妃娘娘她有喜了!还马上就要生了!” “对对对,马上就要生了!”被顾忠提醒的顾承锐迫不及待地抛下这满船人大步流星地就要往踏板所在的方向走,“这可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情,不行,本王得赶紧去府里亲自安排人好生的准备一下,迎接他们母子俩的到来了!” 顾忠深有同感地追了上去,边追边小心翼翼地问:“不知道这……这昭龄公主的……的尸首您打算怎么处置?” “他们既然敢随便找个人来糊弄本王,那么就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顾承锐皱了下眉头,显然又想起了刚才那女人矫揉做作的恶心模样。 “不过,她到底是拾娘的亲妹妹,待会儿,你让上回的信使再跑一趟毓京,直接她送回去吧。记住,在送过去以后,先把她的首级好好的在大毓朝廷上传上一遍——特别是要给狗皇帝好好的看上一看——免得那些自以为是的官老爷们,以为我顾承锐也是那等能够任由他们随意拿捏的蠢货!” “那这些人呢,王爷?”从那送亲官员身边小跑过去的顾忠赶忙壮着胆子又问。 他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去捊王爷的虎须,可是他不捊不行啊! 他家王爷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情绪起伏的厉害,他现在要是不问清楚了,将来要是出了什么纰漏,谁知道他会落到一个怎样悲催的下场啊! 为了以防万一,他宁肯在王爷心情好的时候多问上两句,也不想等到王爷盛怒处置他的时候,再来为自己的擅作主张而恨不得吃后悔药。 “从哪里来的,让他们回哪里去,本王这里不养闲人。”整副身心都已经飞到毓京去的顾承锐压根就没心思与这些无关紧要的人纠缠,直接大发慈悲地挥了挥手,脚下步伐略有几分瘸拐的走过踏板,翻身上马朝着王府所在的方向疾驰而去。 一直都静候在岸边的众人见顾承锐拨马就走,虽然不知道缘由——毕竟大红囍船距离江边还是有一段距离的——但还是毫不犹豫地紧随而去。 满心觉得自家王爷这回铁定会严惩这些人的顾忠没想到居然会从对方的嘴里听到这样一个答案,一时间整个人都有些傻眼。 不过他很快就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乐不可支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我也真是傻,怎么就忘了现在可是特殊情况!” 他背负着双手,扭过头望向那群如同鹌鹑一样战战兢兢的人,笑得如同弥勒佛一样地道:“也是你们运气好,才会碰上这样的好机会!我们王爷为了给未来的小王爷祈福,决定原谅把你们的冒犯,对你们网开一面,放你们回北方去,希望你们能够记住我们王爷的恩情,到了北方以后,多多宣扬一下我们王爷的仁善之名。” 仁……仁善之名…… 满船的人在听了这话后,忍不住嘴角抽搐地偷瞄了眼不远处尸首分离的昭龄公主。 顾忠当然也看到了他们那异样的眼神,不过他假装没有看见的一脚把昏死过去的为首送亲官员又踹醒了过来,然后在对方惶恐到浑身都控制不住打摆子的惊慌注视中,把自家王爷的命令又再次重复了一遍。 没想到自己还能有机会活着回到北方去的送亲官员一个鲤鱼打挺的从甲板上蹦了起来,对着顾忠就是好一通的巴结恭维。 当然,他也没忘记影影绰绰的向顾忠这个敬王爷的心腹下属暗示一下自己想要弃暗投明的决心。 曾经只是一个小小衙役班头的顾忠何尝被一位堂堂礼部三品官员如此恭维过,一时间骨头都不由得轻了好几斤。 送亲官员同样也为顾忠的好说话感到高兴,连忙又小心翼翼地扔了个烫手山芋给他。 一道金灿灿,明晃晃的圣旨。 顾忠差点没被送亲官员塞到自己手里的东西惊吓得直接摔到船外边的巴江里去。 “牟大人……这……这……” “这是王爷说得另外一个和谈条件之一,”送亲官员压低嗓门,“皇上的罪己诏。” “皇上的罪己诏?!”顾忠瞪圆了眼睛。 “是的,按理由来说,小臣应该当众朗读的,但是……王爷他实在是太不按牌理出牌了!”那牟官员垮着一张脸,“这一纸圣旨是满朝官员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皇上那儿弄来的……虽然没有当众宣布……但是……还请顾大人能够体谅小臣这个,能够体谅小臣这个!” 牟官员一边说一边往顾忠的手里塞厚厚的银票。 顾忠漫不经心地接过,眼睛下意识地一瞄! 哟呵,最上面的那张就是一百两的面值! 顾忠一直都知道自家王爷在贪污受贿这一方面,眼里向来就掺不得半点沙子,自然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不过北边冤大头送来的钱不同,这样的钱财不收白不收,只要到时候在王爷面前过了明路就行! 因此他很是心安理得的收了下来。 当然,也包括那一道圣旨。 在顾忠看来,不管这罪己诏是不是被他家王爷逼迫着才不得不写出来的,最起码的,狗皇帝终于低头认错了不是吗? 顾忠相信,他家王爷早就想着要把这一道圣旨烧给顾家宗族枉死的那一百五十口人看了! 很担心顾忠不会收下这一道圣旨的牟官员在见到顾忠合上锦盒,并且将它小心交给身后的人以后,顿时长松了一口气,再次深深地对着顾忠作揖,“您可真的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 牟官员对顾忠的感激之情可谓是溢于言表。 “其实你真正应该感激的人,是我们家王爷才对。”顾忠可不敢担这活菩萨的名头,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家王爷在北方有个活阎王的名号。 “对对对,确实应该感谢敬王爷!感谢他老人家的宽宥仁慈和不杀之恩!”牟官员在听了顾忠的话后,先是一呆,随后很是恍然大悟地迭声附和。 因为部里抽签,又手气悲催无比的抽中了这么一门苦差事的牟官员在来南方以前,几乎是抱着必死之心的。 如今小命保住了,烫手山芋也扔出去了的他看顾忠是怎么看怎么顺眼,怎么看怎么感激。 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仅如此,除了我们家王爷以外,你还需要感谢两个人!”顾忠见牟官员实在识趣,也忍不住起了几分指点之心。他在牟官员不解的眼神中,“那就是我们家王妃娘娘和小王爷!” “你们家的王妃娘娘和小王爷?”刚刚因为顾承锐一剑把陆蕊珠枭了首的缘故,而惊吓得直接昏迷过去的牟官员有些没办法理解顾忠说的话。 “是啊,就是昭华公主殿下和她肚子里的小金疙瘩呀!”顾忠用谴责地眼神看了牟官员一眼。 牟官员被他这一提醒,心里的那点暗搓搓的八卦小因子就冒了出来。 他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四周,又压低嗓门,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顾大人,有个问题我早就想要请教您了,以王爷现在的能耐,他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怎么就一门心思的净拴在昭华公主身上呢?我跟您说,其实……昭龄公主说的都是真的……昭华公主确实……这事儿在我们毓京,早已经传得是沸沸扬扬了……王爷他又是何苦……” 那是因为你们根本就不知道王妃娘娘的奸夫就是我们王爷本人! 心中颇有几分众人皆醉我独醒意味的顾忠当然不会蠢到把这个惊天大秘密告诉给眼前这位才显现出了几分投靠心理的牟官员知道,是以,在面对牟官员充满好奇的眼神,他特意板起脸来,重重咳嗽了两声,“王爷和王妃娘娘的事情,不是我们这样的小人物能够妄作议论的,我唯一能够告诉你的就是——王妃娘娘对王爷而言,简直就是比他性命还要珍贵的存在!” “这……这是真的吗?敬王爷对昭华公主,不,是王妃娘娘真的……真的……”牟官员目瞪口呆地看着顾忠,他震惊的连说话都有些磕巴了。 “这事儿,不止我知道,大家都知道!”顾忠在牟官员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表情很是严肃地再次强调道:“在这里,我也奉劝你一句,回去后好好的对待王妃娘娘和她肚子里的小王爷,妥妥当当的把他们娘俩给送到王爷身边来……否则,以王爷对王妃娘娘的看重……就连我这个跟了王爷近十年的人,都不敢想象他会做出怎样可怕的事情出来!” 被顾忠吓唬得一愣一愣的牟官员一边用力干咽着自己的喉咙,一边直接把头点成了小鸡啄米。 由于敬王顾承锐一句轻描淡写的‘不养闲人’,刚刚才到了龙泉府的牟官员一行不得不再次调转船头,朝着毓京所在的方向扬帆而去。 一直都在毓京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他们归来的文武百官们在收到他们回来的消息后,第一时间把这次送亲的为首官员礼部牟官员和抱着一个木盒子的敬王使者一起请到了只有大朝会才会启用的金銮殿上。 已经做了近十年傀儡的皇帝木着一张脸抬手让跪在御阶下的两人起身。 然后就不在说话了。 是老宰相苏老大人主动出班问起了牟官员此行的收获。 牟官员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还是先让……先让这位使者大人把回礼进献给皇上,下官再说其他吧。” 本能地觉得这里面有什么猫腻的苏老大人下意识地朝着那身姿挺拔睥睨的即便是抱了个盒子上殿也无人敢搜的敬王使者问道:“不知道是怎样的回礼,居然让使者先生如此上心?甚至还亲自一路捧到金銮殿上来?” 仪表不凡的敬王使者笑得一脸和风煦煦地对着苏老大人恭敬行礼。 毕竟随着敬王在大毓朝的声名鹊起,当年不怕牵连,执意要跑去送行的苏老大人也被敬王手下的文武臣属们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随后,敬王使者才语带歉意地说道:“在下也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放得是什么,不过王爷在把这个瞎子交给在下的时候,特意叮嘱过,一定要皇上亲手打开才行,还说这份他精心筹备的回礼,一定会让皇上十分的满意。” 皇帝本来对那便宜女婿的回礼不感兴趣,不过见这使者说得如此郑重其事,不由得也生出了几分好奇之心,冲着身边表面服侍实则监视他的内侍们略微抬了抬下巴。 这些该死的阉奴虽然已经背主,但是在外人面前还是很注重维持他的君王仪态的。 内侍很快就接过了信使手中的盒子双手捧献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看着这瞧着不大的精致盒子,略微带着几分好奇地凑近。 一股呛鼻的石灰和腐朽味让他的眉毛紧紧绞在了一起。 不过东西送也送上来了,他要是不看,只怕又会引来一场没必要的风波,想到前段时间被文武百官们跪宫时的恼人场景,皇帝强忍住欲呕的冲动,一点点地打开了只是松松扣紧的大木盒子! 紧接着,他就啊啊啊啊啊乱叫的用力把盒子抛下御阶,自己也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地踉跄倒退地与后面的屏风撞到了一起,瞬间变成了让绝大部分人都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叫的滚地葫芦。 第152章 抄流放的夫君(12) 自从昭华公主重伤避入栖凤观以后,昭龄公主就成为了毓京风头最盛的天家女。 因此金銮殿里的文武百官们一眼就将那颗连着盒子一起滚落御阶的美人头给认了出来。 苏老大人强忍住满腔的惊骇之情, 目露质询意味的瞪视着敬王使者问道:“不知贵方这是何意?” 敬王使者脸上的表情比起苏老大人而言,还要迷茫上数倍。 “这……这……在下也不知这里面居然会是……会是……” 苏老大人明知道对方这样说,很可能是在刻意与他装傻, 但是眼下是他们有求于人, 因此只能装出一副信以为真的模样,把目光调转到跟着敬王使者一起去了南方的礼部三品官员牟官员的脸上。 牟官员不敢有丝毫怠慢, 老老实实地把昭龄公主的死因说给在场众人听。 当听说昭龄公主居然是被她的姐夫一剑枭首的时候, 大家不约而同倒抽了一口凉气。 虽然他们早就听说过顾承锐的活阎王名头, 但是……但是这一言不合就砍人脑袋的行为……实在是太可怕了! 已经勉强恢复镇定, 被人搀扶着重新在龙椅上坐好的皇帝更是满脸愤懑难平地用力拍打着自己龙椅上的扶手,“他这简直是半点都不把朕这个老丈人放在眼里啊!这是挑衅!这是实打实的挑衅!昭龄怎么说都是他姨妹……他怎么能……能如此狠心……” 皇帝对自己亲生骨肉的感情还是很深厚的, 如今见自己的女儿居然死得如此惨烈,尸首分离, 如何不让他肝肠寸断。 其他人对此却颇有些不以为然。 实际上这些老狐狸早在把昭龄公主送过去之前,就已经把她当成了半个死人看待。 她以为她一定可以凭绝美的姿容入了敬王的眼, 却不知道像敬王那种从刀山火海里闯出来的人,根本就不是像她这样养在深宫里的娇花能够轻易掌控的。 话又说回来,皇帝自己都能够眼睛都不眨眼一下的把女儿的丈夫一家杀个精光了,那么丈夫反过来杀一两个想要勾搭他的姨妹,自然也就算不了什么了。 要知道,现在的敬王可不是从前那个任由皇帝老丈人揉圆搓扁的驸马女婿了。 现在的他,完全有资格与他的皇帝老丈人平起平坐,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还要高出对方一头! 没办法,谁让现在整个大毓朝廷都有求于他呢! 想到关外那茹毛饮血,凶神恶煞的匈奴,满朝养尊处优多年的官员都止不住的有些栗栗危惧。 还真不知道盒子里居然放着昭龄公主首级的敬王使者虽然早就猜到他们必然会打落牙齿活血吞,但是眼见着他们重新变得偃旗息鼓,心里还是说不出的高兴。 君忧臣辱,君辱臣死。 作为敬王军中的一员,他们当然要无条件的站在自己王爷这边,好好的为他出上一口恶气。 是以,敬王使者在文武百官们五味陈杂的眼神中,一派笑容可掬之态的把他此行的目标说给皇帝和满朝的文武百官听。 当大家听说敬王即便是知道了昭华公主给他戴绿帽子的消息,居然一如既往的坚持让大家把昭华公主送过去后,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不由得带出了几分一言未尽的味道。 等到他们极力保持着一种不卑不亢的姿态,把敬王使者送去官方驿馆安置又把……咳,昭龄公主的头颅也重新装回盒子里,交由宗人府的人去处置以后,满朝的文武百官都从自己的位置上蹦了出来,七嘴八舌的讨论着这次他们可不能再像上回那样,愚蠢的擅作主张了。 “依下官看,敬王分明就是认定了昭华公主,非卿不要啊!既然这样,我们还有什么好操心的,直接把人送过去不就是了?” “可问题是,谁也不敢保证敬王在看到昭华公主的大肚子以后……会不会一时恼恨不过的直接迁怒到我们身上,不与我们和谈了啊!” 在场的都是男人,自然都很了解男人骨子里的那点占有欲,他们完全不敢想象等到敬王看到昭华公主的那个大肚子后,会做出怎样可怕的事情出来! 皇帝被他们一口一个的敬王,弄得满心反胃不已,干脆挥袖,直接退朝走人了。 由于皇帝近十年以来,对朝政颇为懒怠的缘故,大家对于皇帝的离去也不以为意,在山呼万岁的送走了皇帝以后,就继续投身进沸反盈天的争吵当中。 反正几位老大人都还在嘛,比起近些年来愈来愈不靠谱的帝王,他们才是现在大毓朝的中流砥柱啊。 在大家你争我吵闹的特别欢腾的时候,苏老大人重重地咳嗽一声,再次把目光放在了那几度想要说话,又不知道因为顾忌什么而闭紧了嘴巴的牟官员身上。 “看牟大人几次欲言又止的模样,倒像是有话要说?” 因为办砸了差使,极力把自己当个隐形人又一心盼望着自己能够将功折罪的牟官员在听了苏老大人的问话后,顿时精神大振。 “老大人慧眼如炬,下官确实有很重要的话,要和大人们说。”牟官员对着在场重臣们深深地做了一个长揖,才把他和顾忠在囍船上的那番谈话,认认真真地转述给在场众人听。 大家呆若木鸡地听完,良久才用不可思议地语气,紧盯着牟官员问道:“敬王爷真的在还没有走近昭龄公主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她不是昭华公主了吗?” “是的,”牟官员用肯定地语气说道:“敬王爷对昭华公主真可谓是一往情深,按照敬王爷身边得意人顾忠顾大人的说法,昭华公主对敬王爷而言,简直是比自己性命还要珍贵的存在,别说是给他戴一两顶绿帽子了,就是昭华公主要杀了他,他也会甘之如饴的引颈就戮,还生怕昭华公主杀他的时候会不小心割伤了自己的手!” 牟官员这番近乎石破天惊一样的描述,让表情呆滞的大家久久都没办法回神。 “糟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们才在一声惊呼中清醒了过来,并且很快找到了出声的源头。 “于大人?您这是?”众文武百官一脸不解地望向不远处的礼部尚书。 “刚才皇上提前退朝的时候,宗人令也跟着一起离开了……”礼部尚书面如土色地来回看着众文武百官道:“临离开前,我好像听他说……说要带着一干宗室去九连山栖凤观把……把昭华公主肚子里的孽……不,是小王爷给强行堕下来,再把人以最快的速度送到龙泉府去!” “他、他这是疯了吗?!”苏老大人以完全不符合老年人的矫健,三步并作两步地朝着金銮殿外走,“快快快,我们得赶紧派人在他还没有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以前,拦住他!” 在文武百官们因为宗人令的缘故而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同样收到了龙泉府消息的陆拾遗挺了个瞅着就颇有几分骇人的大肚子,饶有兴致地问给她念密信的隐凤卫首领一号。 “驸马真的连盖头都没有掀开,就发现那不是本宫了?” “是的,公主殿下,当时大家都吓了一跳,毕竟,在所有人的认知里,您与驸马大人已经快十年没有见过面了。” 隐凤卫首领在说这话的时候,也不由得带出了几分叹服的意味。 因为,即便是她跟了昭华公主近十年,也很难保证,自己能否做得像驸马一样出色。 “想必,现在的昭龄在阴间肯定极为懊悔自己为什么要招惹这样一个煞星吧。”因为随时可能生产,心里难得涌现了几分烦闷之意的陆拾遗对于顾承锐此番的表现可谓是大为满意。 “难怪公主殿下当初一点都不担心的直说要让属下看一场好戏,”隐凤卫首领心悦诚服地感慨道:“这确实是一场大快人心的好戏!” 隐凤卫首领当年之所以会被选入宫卫,就是因为她的好姨母在她母亲坐月子的时候趁虚而入,不仅害死了她的母亲,抢走了她的父亲,还要把她也给害死! 倘若不是她阴错阳差的进了宫,又被先帝一眼挑进了暗卫营,恐怕她母亲和她的血仇这一辈子都报不了。 因此,她对先帝唯一的骨血昭华公主自然也是言听计从,忠心不二。 孕妇惯常多思。 特别是随时都可能临产的孕妇。 在最初的欢喜以后,陆拾遗很快又沉凝了一张芙蓉玉面。 “也不知道驸马能不能够在本宫还没有生产前赶过来,本宫希望他能够在第一时间看到本宫与他的孩子出世!” “殿下,您怎么就如此笃定驸马大人一定会偷偷跑到毓京来呢,”隐凤卫首领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陆拾遗脸上瞬间变得沉郁寥落甚至还带着几分躁怒的神色,“驸马大人的身份极为敏感,如果他就这么过来的话,要是被京城里的有心人发现了怎么办?” 虽然现在的毓京已经尽数落入了自己殿下的掌控之中,可是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他们现在又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保护公主殿下身上……如果驸马大人因为暴露了身份而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到时候,公主殿下就是想哭都来不及啦。 “不要把本宫的驸马瞧得那样没用,他要过来,自然会把一切都安排的毫无后顾之忧。”陆拾遗对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爱人有信心。 再说了,不还有她吗?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她的宝贝疙瘩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事的! 隐凤卫首领对于自家殿下的话,还是颇有几分认可的。拜自己这位痴汉主子所赐,隐凤卫首领对于顾驸马这九年多的言行举止可谓是了若指掌,她相信,以顾驸马现如今的能耐和自家殿下的掩护,除非他主动暴露,他确实可以悄无声息的到毓京走上一两个来回。 只是…… 他真的会过来吗? 真的会为了她家殿下和小主子,不顾己身安危的跑到毓京这个龙潭虎穴来吗? 要知道,现在有眼睛的人,都很清楚,曾经的顾驸马,现在的敬王爷,距离金銮殿内的那张龙椅已经越来越近了。 只要他不中途犯浑,不把自己莫名其妙的弄死,那么,大家已经可以预见一个新王朝的建立了。 在这样的紧要关头,隐凤卫首领实在是没法理解自家殿下到底哪里来的自信,那般笃定顾驸马会如她所愿的那样,出现在毓京,出现在她的面前。 俗话说得好,知夫莫若妻。 在隐凤卫首领对顾承锐会不会到毓京来而满心疑窦的时候,接连做了好几个可怕噩梦的顾承锐此刻已经易容成一个大胡子的落拓模样,不显山不露水的渡过巴江,骑着一匹表面瘦骨嶙峋实际上速度很是不凡的千里马,朝着毓京所在的方向疾驰而来了。 如今距离京城更是近得只有百里之遥。 顾承锐虽然对妻子拾娘曾经所说的宿世情缘深信不疑,但是他真的没有想到他的妻子居然是一个报喜不报忧的小坏蛋。 她只一心惦记着把那些幸福美好的过往告诉给他听,却从没有和她说过她那几辈子为他所吃过的种种苦头! 即便他梦到的前世并不完整,只是一些让他很不好过的零散碎片,但是那仿佛亲历的痛不欲生和哀凄绝望,直到现在还深深地烙刻在他的灵魂里,让他辗转反侧,让他无论如何都要见上她一面。 他要知道她是否安好。 他要陪着她生产,陪着她一起见证他们孩儿的出生。 大毓朝的宗人令是一个苦命人。 他几乎一生都在失去。 失去他的父母,失去他的妻子,失去他的儿女们。 在别人年近半百,儿孙满堂的时候,他的膝下却仅有唯一的一根独苗存留。 让人叹息的是,他这唯一的一根独苗,也很可能要保不住了! 被祖父宠得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少年偷偷摸摸的带着几个小伴当出了关,至今音讯全无的不知是死是活。 已经把最后的希望尽数寄托在敬王身上的宗人令为了向敬王示好,他可以做任何事! 包括去为要喊他一声叔祖父的昭华公主堕下她那个害人害己的孽种! 陆拾遗是个凉薄异常的性子。 她来到这个世界除了完成任务收集灵魂本源和积攒功德以外,就是想方设法的为自家傻小子蕴养灵魂,争取让他能够陪她再长久一点,再长久一点…… 除了这些以外,其他的任何事人或事,都入不了她的眼,进不了她的心。 因此,当服侍她的丫鬟过来通禀她,说她的叔祖父在栖凤观外,想要见她时,她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的直接用清冷无比的嗓音说了句:“不见。” 藏身于房梁之上的隐凤卫首领在听的丫鬟的通禀后,也不由得皱着眉头,开始在心里思索宗人令的来意。 大毓朝的这位宗人令可向来是个不爱沾惹是非的主儿,一心只惦念着好好教养独孙的他按理由来说,根本就没必要掺合到这一趟浑水中来。 等等—— 隐凤卫首领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的眼前一亮,她想,她猜到宗人令此次的来意了。 自己也算不清为昭华公主挡过多少回驾的栖凤观观主,习以为常地摆出一副凛然之态去做恶人。 往常人们顾念着敬王顾承锐的名头,即便是再瞧不上陆拾遗的轻狂,还是会忍气吞声的就这么告辞离去。 不过今儿这一招,明显是不管用了。 被敬王使者的最后通牒给刺激的几欲疯癫的宗人令迫不及待地想要把一个‘干净’的侄孙女给送到敬王手中去,为了能够尽快救出自己——绝对还活着——的小孙子,宗人令觉得自己可以做任何事情!哪怕是在孙子救回来以后,被未来注定要成为一国之母的侄孙女活活凌迟了他也甘愿! 陆拾遗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失态过了。 她几乎瞠目地看着自己这位来势汹汹的便宜叔祖父,他到底哪里来的自信,居然敢一口一个为她好的要打掉她的孩子?! “昭华,做人不能得寸进尺,敬王愿意对你的从前既往不咎这是他大度,是他对你真心一片,可你也不能仗着他对你的好就任意妄为!”宗人令一副苦口婆心模样地看着陆拾遗说道。 他一边说,还一边就仿佛是在自己家一样的吩咐身后跟来的仆从,让他们赶紧去观里的厨房里熬了堕胎药过来。 “叔祖父心里明白,现在让你堕胎,你的心里肯定很不好受,但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昭华,为了你以后能够在敬王府站稳脚跟,这孽种,你无论如何,都不能要啊!你知道吗?” 陆拾遗面无表情的捧着个肚子,看着这便宜叔祖父在她面前口沫横飞的大放厥词,就在她怀疑对方是不是因为孙子的枉死而失心疯的时候,道观的大门再一次被人用力撞开了。 紧接着,两队禁卫在所有人惊愕莫名的注视中,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其中为首的两个分别架住宗人令的胳膊,对捧着个大肚子的陆拾遗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诚惶诚恐地说了两句多有冒犯,就飞也似地往外拖。 因为顾虑着敬王的缘故,宗人令到底不敢对他这侄孙女多做逼迫,只能耐着性子努力用各种好处诱惑她主动喝下堕胎药,谁知,他这话匣子才刚打开了,禁卫军就过来了,还抓住他的胳膊就往外拖! 宗人令好歹也是龙子凤孙出身,还掌管着整个大毓皇室的生老病死,哪里能承受得了这样的奇耻大辱,当场就要暴跳而起的与他们翻脸,结果被其中一位禁卫军队长干脆利落的一掌劈在了脖子上,两眼一黑的晕厥了过去。 而那两个被宗人令叫去厨房煎药的仆从也被禁卫军搜了出来,要多悲催就有多悲催的一掌劈昏,架出了道观。 此时已经想明白了宗人令为什么会过来,又为什么会被禁卫军们匆匆带走的陆拾遗唇角止不住地就是快活一翘。 谁又能够想到呢,当初那个狼狈出京的流刑犯如今居然也能够凭借无形却有质的威望庇护自己的妻儿了。 想到两人最后一次分别时的场景,陆拾遗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呢喃了一句:“夫君,快点来吧,你的拾娘还等着你来京城接她,接她团圆呢。” 顾承锐虽然已经近十年没来过毓京了,但是作为这块政治中心土生土长的土著,他还是很快找准了九连山的位置,牵着自己那匹实在是有碍观瞻的瘦马,蓬头垢面、一瘸一拐地沿着尘土飞扬的官道走了过去。 沿路,他看到了两队禁卫军的身影。 他们神情凝重地押解着三个犯人朝着毓京的方向飞奔。 顾承锐瞳孔微微一缩,他认出了其中一个犯人的面孔。 那是大毓朝的宗人令。 当年他祖父七十大寿的时候,他曾经亲自上府道贺过。 不确定自己这满脸的大络腮胡子能不能瞒过对方的顾承锐不着痕迹地把头微微低了下来,做出一副很是敬畏的表情,牵着他那匹瘦马避让到了一边。 这次奉苏老大人之命过来阻止宗人令做傻事的为首禁卫统领是个细心的人。 顾承锐虽然极力把自己弄得畏畏缩缩,毫无形象,但是他还是莫名其妙地从顾承锐的身上,察觉到了些许威胁感,因此,他一边抬手示意属下们带人先走,一边“吁吁”有声的驱策着马匹来到顾承锐面前,居高临下地盘问他是什么人,来这九连山做什么。 “小的是住在九连山脚下的村民,今年家里要给小的定亲,小的为了让聘礼好看点,特地到九连山猎了点东西到京城里去换钱,现在正准备回家呢。” 尽得妻子真传的顾承锐战战兢兢地搓着手,刻意低垂着眼眉,脸不红气不喘的说瞎话。 边说他还边自以为是的从自己的钱褡子里,摸出好几枚铜钱来,一脸肉痛地往禁卫军手里塞,嘴里也讨好地不住说着:“给军爷喝茶、给军爷喝茶。” “不用了。”禁卫军统领怎么可能会看上他这点就连塞牙缝都不够的小钱,直觉自己这回是疑神疑鬼了的他干咳一声,不仅没有收顾承锐的铜钱,还主动从自己的钱袋里摸了好几块碎银子出来,算作是惊吓了顾承锐的补偿和对他即将作新郎官的祝福。 他对于顾承锐的话并没有什么怀疑,因为昭华公主自从入了这九连山的栖凤观做了女冠以后,对山脚下的村民们颇有照拂。 不止从不对他们上山的行为进行干预和警告,还主动在过年过节的时候,布施米粮布匹油盐等物。 是以,在所有人都为昭华公主给敬王戴绿帽子的事情而唾弃谴责不已的时候,只有他们一心拥护昭华公主,觉得这里面必然别有内情,依然如同往常一样把她敬奉为神祇一样,尊重爱戴有加。 顾承锐真没想到这禁卫统领还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出来,眼里不由得闪过一抹意外之色,直到他成功占领了毓京这座注定会被他征服的城池,再一次见到这位禁卫统领,顾承锐才弄明白对方的表现为什么会和其他混吃等死的散兵游勇截然不同。 因为这禁卫统领不是别人,正是苏老大人那位顾承锐也不曾谋面过的远在边关长大,一直都没有回来的幼子嫡孙。 在糊弄走了那禁卫统领后,眼见着九连山越来越近的顾承锐再也按捺不住自己满腔的思念情绪,翻身上马,朝着九连山山顶疾奔而去。 因为才见了两队禁卫的缘故,顾承锐担心栖凤观外面有人留守,在到了半山腰的时候,他悄悄把马儿拴在一个极不打眼的偏僻角落,然后才徒步上山。 顾承锐的耐心很好,到了山上以后,他没有急着进去,而是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确定这附近一切安全以后,才在天色渐暮以后,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栖凤观。 外松内紧的栖凤观守卫很快就发现了他的行踪,才想要不着痕迹地飞扑上去把他擒拿,就让眼尖的隐凤卫首领一眼认出! 此时的顾承锐虽然浑身狼狈,还蓄了一大把络腮胡子,但是他那早已经被隐凤卫首领烙刻进记忆深处的凌厉眉眼要是被隐凤卫首领捕捉了个正着。 “居然……居然真的来了……” 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的隐凤卫首领对着想要朝着顾承锐急扑过去的隐凤卫们频频打出好几个不可轻举妄动的手势后,再次悄然潜伏了下来。 而这个时候,顾承锐已经站在了陆拾遗的寝卧门口。 也许,两个深深惦念着彼此的人中间是真的存在着心理感应的吧。 当顾承锐手指轻轻发颤地把门推开的时候,以一个十分艰难又颇有几分丑陋的姿态斜靠在隐枕上假寐的陆拾遗居然也在这一刻睁开了眼睛。 两人静默的对视片刻。 眼眶止不住有些酸涩发红的顾承锐嘴角咧起了一个被络腮胡子挡住的灿烂笑容,声音哽咽,喉头沙哑地说道:“拾娘,你的夫君来了,来接你回家,来接你团圆。” 第153章 抄流放的夫君(13) 陆拾遗虽然早就知道顾承锐一定不会放着她一人生产,无论如何都会赶到她身边来, 但是当他真的风尘仆仆、浑身狼狈地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的心里还是说不出的感动和喜悦。 “驸马!”她挣扎着要从美人榻上翻下来。 “别动!”顾承锐见状,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蹿将前去, 一把将她抱了个满怀。 但是很快, 他又松开了她,自己也往后急退了两步。 一怀孕脾气就变得极端自我的陆拾遗一看他这避之唯恐不及的动作, 眼睛里就蓄满了泪花。 “你……你居然嫌我?!”她故意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表情, 哭唧唧地用兔子一样的红眼睛委委屈屈地瞪他, “你不顾自身安危, 千里迢迢的从龙泉跑到毓京来,难道就是为了嫌弃我的吗?” 心里却在担忧是不是又是他体内的那个潜意识在作祟。 “拾娘, 我就算嫌弃自己,也不会嫌弃你啊!”生怕陆拾遗误会自己的顾承锐忘了心里陡然升起的忐忑和慌乱, 一边习以为常地把意识深处那股还不死心想要再次破闸而出的恶念轻描淡写的压下,一边目光满溢温情地注视着陆拾遗说道。 “既然这样, 那你为什么不抱我呢?”陆拾遗随手从美人榻上摸了块手绢擦眼泪,“你也别再虚言诳骗我了,我知道你就是嫌弃我了,嫌弃我变丑了!” 从没有想过陆拾遗还有这样胡搅蛮缠一面的顾承锐心里真的是说不出的新鲜。 不过在新鲜的同时,他也觉得满心的紧张,生怕自己的不善言辞惹急了随时都可能临盆的妻子。 “不,拾娘,你真的误会了,我、我不抱你不是不想抱你,而是……而是我日夜兼程的赶了这么久的路,身上很脏,我……我是怕把你也给弄脏了所以才……才往后退的。” “真的吗?”陆拾遗半信半疑地看着顾承锐,一双眼睛还红红的,看得顾承锐心里也忍不住跟着一抽抽的难受。 “真的真的真的,我用我自己的名誉向你保证,绝对没有嫌弃你的意思!”顾承锐被陆拾遗伤心不已的眼神盯得就差没指天誓日了。 “可是我一点都不觉得你脏!”陆拾遗艰难地冲着顾承锐张开双臂,“不止我不觉得,我们的宝宝也不觉得,你瞧,它也想要你抱抱它呢!” 陆拾遗的话让顾承锐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 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落到了陆拾遗那高高隆起的肚皮上。 然后他看到了一只特别小、特别小,却让他整颗心都忍不住为之战栗的小脚丫。 “这、这是……”堂堂敬王头一次说话打起了磕巴。 “你还傻愣在那里作甚?快过来呀!”陆拾遗就像个迷惑人心的妖精一样,言笑晏晏地不住冲着顾承锐招手。 虽然这妖精现在的容貌和身材实在是有几分名不副实。 顾承锐如同牵线木偶一样地抬脚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坐在了脚踏边上。 陆拾遗要他坐到美人榻上来,他却执意不肯,直说如果她真要强迫他的话,他现在掉头就走。 发现顾承锐这两世是越来越有主见的陆拾遗不由得心情大好,面上却摆出一副很是委屈的表情,哼哼唧唧道:“你就知道拿这一招威胁我。” 同样发现自己这话说得有些太过强硬的顾承锐脸上不由得又露出一个有些紧张的表情,“拾娘,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他一脸认真地和她说着孩子话。“我也是担心你,等我洗浴以后,我随便你抱好不好,你想怎么抱都行。” “可是我现在就想抱!”陆拾遗的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转,“你明知道我有多想你,我……” 顾承锐单手按在美人榻的榻沿上,温柔地吻住了陆拾遗微微带着健康粉的漂亮唇瓣。 乍然被顾承锐吻住双唇的陆拾遗晕陶陶地睁开了眼睛,“驸马……” 她的声音又软又绵,勾得顾承锐双膝都差点一软地直接膜拜在她脚下。 顾承锐强忍住满心的悸动,又在陆拾遗唇上亲吻了一口,才哑着声音道:“别叫我驸马,叫我夫君,我喜欢你叫我夫君。” “夫君。”陆拾遗从谏如流地叫了一声,醺然欲醉的迷离眼眸里仿佛嵌入了两颗最灼亮的星子一样,紧紧凝望着顾承锐英挺凌厉的五官不放。 “嗯,娘子好乖。”被陆拾遗的眼睛看得口干舌燥的顾承锐强作镇定地又亲了陆拾遗一口,才站起身来,一本正经地问,“浴室在哪里?我去洗个澡。” 他虽然没有洁癖,但是这些天为了不被毓京方面的人察觉到他的真实身份,他是怎么邋遢,怎么折腾自己。 也亏得他的拾娘一点都不嫌弃,还爱他爱的跟什么似的。 想到他当初佯装昏迷时,他家心肝宝贝曾经对他说过的种种缠绵情话,顾承锐就觉得整颗心都熨帖的不行。 陆拾遗依依不舍地送顾承锐去浴室打理自己了,等到他离开以后,她脸上的表情瞬间由撒娇依赖眷念变作了沉凝锐利和若有所思。 她自问这些年来,她虽然没有和自家傻小子朝夕相处,但是对于他的情况也完全可以用了若指掌来形容。 早在她家傻小子还没有过来以前,她就已经在琢磨着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够再把对方体内那个阴魂不散的潜意识给压下去,但是…… 打从他们这回重逢以来,不论她怎样对他进行试探,他体内的那个潜意识都仿佛沉睡了一般,根本就没有任何反应,更别提对她家傻小子的灵魂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了。 这期间…… 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所不知道的事情?! 就在陆拾遗一脸若有所思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洗浴完毕,剃了满脸络腮胡,还换了一身崭新衣袍的顾承锐已经重新回到了她的身边。 这次来到美人榻前的他再没有像上次一样刻意远离陆拾遗,相反,他还踢掉了脚上的履鞋,主动上榻,一把将还在发呆的陆拾遗小心翼翼地抱入自己怀里,毫无预兆地咬住她肉粉色的耳垂吮了两口,语声温柔地问她刚刚在想些什么。 他们现在躺得这张美人榻是陆拾遗吩咐隐凤卫首领特意置办的,尺寸非常的大,躺在上面不是一般的舒适和自在,半点都不会让人感觉到逼仄。 被他这一行径弄得整个人都回过神来的陆拾遗笑眼弯弯地把顾承锐的手放在自己的胖肚皮上,“还能想什么,当然是想你到底什么时候从浴室里出来呀。” 陆拾遗一边说一边抓起顾承锐的一根手指在她的肚皮上慢条斯理地绕圈圈,边绕还边快活地冲着肚皮说:“这回陪你玩的可不是娘亲而是爹爹哟,宝贝儿你感觉到了吗?” 随着她的这一动作,她肚子里的小家伙也热情洋溢地频频响应。 或挥手或踢脚的看得顾承锐心惊肉跳。 “你这样做也未免太危险了,要是它就这样直接从你肚子里冲……呸呸呸,这话一点都不吉利,我的拾娘一定会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尽快生产的!” 总觉得妻子肚皮薄得就仿佛纸糊的一样,随时都可能被里面胎儿踢破的顾承锐哪里还肯让她抓着他的手指逗孩子,赶忙反手与她十指紧扣的制止了她这一对他而言堪称涉险一样的可怕行径。 陆拾遗被他语无伦次的模样给逗笑了,她安抚性地仰头吻了吻顾承锐的面颊,“夫君,你也把你的拾娘想得太脆弱了,放心吧,我一定会像你所期待的一样,平安顺利生产的。” 顾承锐因为那些噩梦碎片的缘故,自然听不得陆拾遗这种近乎于敷衍的安慰,可是他也不愿意给随时都可能临产的妻子增添更多的负担,因此只是在心里默默发誓一定要照顾好她以后,才重新恢复了往常的语气,问她大夫和稳婆还有奶娘准备的怎么样了。 因为依偎在自己熟悉的温暖怀抱里,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昏昏欲睡的陆拾遗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一边用脸颊亲昵地蹭顾承锐的脖子,一边语声带着几分模糊和慵懒地说道:“在诊出喜脉以后,我就着人准备了,唔……都是些信得过的,你不用担心。”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眼瞅着陆拾遗的睫毛因为嗜睡而一颤一颤地顾承锐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地凑上去吻了吻她的眼皮,才用带着几分嘶哑地声音继续说道:“明天起来后,你记得把他们都叫过来让我过一过目,这样我才能彻底放心。” 陆拾遗含糊地应了声,就这么闭上眼睛进入了梦乡。 顾承锐心疼地看着她眼底下淡淡的青痕,“公主是不是很久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一直都藏身于房梁上的隐凤卫首领莫名其妙的就觉得顾承锐是在问她。 她略一踌躇,就从房梁上飘了下来,单膝跪到顾承锐的面前回答道:“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有人过来拜见殿下,尽管殿下都叫人挡了,但确实一直都没能好好休息过。” 顾承锐闻言皱了皱眉头。 他听出了隐凤卫首领的言下之意。 知道他的宝贝这是受了他的牵连。 如果他还是以前那个一文不值的囚犯,那么毓京那些投机取巧者绝不会因为她是他的妻子而特意跑过来叨扰到她的清静。 说到底,还是他不够强大! 在心里深深反省了一回的顾承锐见自己怀里的陆拾遗略蹙着眉头,动了动,赶忙小心地在她心口处有节奏的拍抚起来。 他之所以会这样做,是因为他记得在梦里,在他的拾娘也为他孕育着孩子的时候,他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安抚不管侧睡仰睡或蜷缩着睡都觉得心浮气躁的她。 隐凤卫首领偷偷用眼角余光去瞄顾承锐那充满温柔的动作,心里很是为她家殿下感到高兴,觉得只有这样的敬王,才对得起她家殿下为他的倾力付出。 因为那几个栩栩如生的噩梦,顾承锐对于照顾孕妇也算是颇有一些心得。 很清楚像现在这样的深层睡眠对他的心肝宝贝十分重要的他,尽管肚子里还藏了一大堆的问题要问,但依然点到即止的挥退了隐凤卫首领,就这么怔怔然地低头看了自己怀中的宝贝儿整整一夜。 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踏实睡过一觉的陆拾遗一睁开眼就与顾承锐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眸子对望了个正着。 因为陆拾遗的清醒。眼神瞬间变得明亮无比的顾承锐唇角止不住地就是往上一翘,“醒了?” 陆拾遗板着一张脸,佯装生气地瞪他,“我是醒了,可你呢?一晚上没睡吧?!” 顾承锐声带有些沙哑的轻笑一声,“我也想睡,可是我只要想到我的拾娘现在就躺在我的怀抱里,我就怎么都睡不着,我只想像现在这样看着你,地老天荒的看着你。” 除非陆拾遗召唤,否则就宛若一块石头或木头一样隐匿于房梁上的隐凤卫首领头一次因为顾承锐的肉麻而不住打颤得掉落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我也喜欢你就这么一直看着我,”半点都没有觉得顾承锐这话有什么不对的陆拾遗眉眼弯弯地给了顾承锐一个响亮的颊吻,“不过你这样看我,只会让我为你感到心疼,因为我舍不得你因为看我而影响到自己的睡眠。” 陆拾遗边说边伸手扯了扯顾承锐的耳朵。 因为长途跋涉又熬了好几夜没睡的顾承锐眼睛本就酸涩无比,被陆拾遗这么一扯耳朵,条件反射地就掉落了两串晶莹剔透的眼泪。 “拾娘……”顾承锐大为窘迫地低喝一声。 “瞧瞧,困得连眼泪都止不住了,”陆拾遗捧着顾承锐又生了些许胡渣子的刚毅下颔,微微仰头地将他每一滴眼泪都吮入唇瓣中以后,又结结实实地在他脸上一连亲了好几口后,才笑眼弯弯地用诱哄地语气说道:“好啦,你就别再跟我犟了,乖乖睡一觉,然后起来吃东西,反正你这次是专程过来陪我生孩子的不是吗?我们还有的是时间。” 被她像小孩子一样又哄又亲的顾承锐心里既觉得美的冒泡,又窘迫的不行,最后干脆顺了陆拾遗的意,就这么仰躺在美人榻上,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临睡前,他没忘记握住陆拾遗的手道:“做人要礼尚往来,既然我看着你睡了一夜,那么,你也应该在我睡着以后,寸步不离的陪在我身边,不准离开。” 陆拾遗望着他充满渴望和坚持的目光,唇角微扬地执起他那只紧攥着她手不放的打掌,在上面一派大方自然地又吻了口,说好。 被她亲得心花怒放的顾承锐有些意犹未尽,继续拿无声的眼神催促她。 在顾承锐看来,这亲手背的行为对他们这对老夫老妻而言,实在是有些过于敷衍。 陆拾遗忍俊不禁地扑哧一乐,“我也很想再好好的亲亲你啊,可是不行,你瞧我现在这个肚子,别说是弯下身去亲你了,就是想要给自己穿鞋都有些困难啊。” 让陆拾遗这么一提醒的顾承锐才意识到自己闹了什么乌龙,他神情颇有几分不自然地干咳两声,腰部一个用力,就坐了起来,一把掰过陆拾遗精致秀美的容颜,重新把她吻了个气喘吁吁,才一脸郑重地向她宣布道:“以后你不许随便弯腰,你的鞋有我给你穿。” 心里发噱的陆拾遗一本正经地配合着点点头,“好,只要你穿。” 边说,边伸出一根手指头点在他的额头上,就这么一点点地又把他给戳回了美人榻上躺好。 顾承锐虽然没有择席之癖,但是警惕心却非常的强,稍有动静就会把他给弄得惊醒过来。 为了能够让一直都置身于战火硝烟中努力拼搏的他有一场好睡。贴身服侍他的顾忠没少绞尽脑汁的想办法。 这次顾承锐决定孤身一人跑到毓京来以前,顾忠还担心过顾承锐这段时间恐怕很难得到充分的睡眠。 不想,顾承锐的这些乱七八糟的毛病一到了陆拾遗身边,就彻底的不药而愈了。 只要陆拾遗的手让他握着,哪怕是这间寝卧里一直都有人进进出出的找陆拾遗汇报工作,他也仿佛一点感觉都没有的睡得格外香甜。 人类从来就是好奇心非常浓厚的种族。 尽管陆拾遗并没有解释那睡在她身后的人是谁,但是陆拾遗的那些心腹下属们依然凭借自己的推测,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大家虽然觉得敬王在如此敏感时期跑到毓京来的行为极为不妥,但是在心里也不得不动容于敬王对他们家殿下的刻骨深情。 因为怕打扰到敬王的好眠,这些来汇报的下属都不约而同压低了他们说话的音量,不仅如此,连原本打算向陆拾遗汇报的各种工作也是能减就减能少就少。 对于大家的体贴,陆拾遗十分满意,觉得他们确实非常的识趣。 可是当顾承锐从一场高质量的酣眠中苏醒过来,发现他的心肝宝贝在随时快要临产的时候,居然还有这么多工作要做后,脸上的表情就仿佛被冰封冻住了似的,眼神也如同冰刀子一样,凉飕飕的扎人。 作为大家心目中未来板上钉钉的尊贵帝王,没有人敢硬顶着顾承锐如此可怕的恐怕凝视,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的继续汇报,他们在自家殿下看好戏的促狭眼神中,接二连三的选择败退,很快撒丫子消失在两人的目光里。 “你马上就要生了,怎么还这样胡闹?”顾承锐板着脸对陆拾遗说。 在没过来以前,他还真没想到他的妻子会如此的不靠谱,眼看着人都快要临产了,居然还忙忙碌碌的连个消停的时候都不肯有。 “我这不是没办法嘛?”陆拾遗笑得一脸讨好地抓过顾承锐的手放到脸上蹭了蹭,“不过现在没关系了,你过来了嘛!以后这一大摊子事情有你管着,我自然也就能够彻底撂开手脚,安安心心的养胎了。” “你说的是真的?没有骗我?”顾承锐半信半疑地看着陆拾遗。 在看了对方那把下属们训得犹如过冬鹌鹑一样瑟瑟发抖的架势以后,顾承锐实在是很难相信陆拾遗会真的如她所说的那样,把所有的事情都放下来安心养胎。 陆拾遗一本正经地点头,刚要说一句这有什么好骗你的,就感觉到自己身下陡然一热,紧接着就是一疼,已经有过许多次生产经验的陆拾遗眨巴了两下眼睛,在顾承锐依然带着几分锐利和谴责的注视中,无奈一笑道:“我这次真的没有骗你,而且也没有骗你的必要,因为……” 陆拾遗一边神情很是淡定的感受着有规律的伸缩和阵痛,一边在顾承锐已经有所会意,而逐渐变得惊恐的眼神中,很是从容地对着他张开了手臂,“我马上就要生了!所以,准爹爹,赶紧把我,把你的娘子给抱到早已经准备好的产房里去吧!” 顾承锐目瞪口呆连滚带爬地从美人榻上翻下去了。 紧接着,只穿了一身单衣的他就要急急地伸手过来抱陆拾遗。 可是他的手在伸递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一般,脸上颇有几分不自然地缩了回去。 “我刚刚才起来,手脚都还有些发软呢,要是抱你抱到半路上摔倒了怎么办,还是让人弄张太师椅过来,把你抬过去吧,这样也安全一些。” 如果是别人,早就被顾承锐的这番话给糊弄住了,可陆拾遗自己就是糊弄人的祖宗,如何瞧不出顾承锐现在的表情别有猫腻。 不过因为马上就要生产的缘故,她并不打算现在就刨根问底,是以,即便满心疑窦,她面上还是一副从谏如流的模样,对顾承锐的提议表示赞同。 随后在隐凤卫首领和顾承锐两人的通力帮助下,顺顺当当地被送进了早已经布置好的产房里。 等太师椅搁到产床边上的时候,顾承锐不再像刚才那样借口手脚发软的不愿意抱陆拾遗了。 他轻轻松松地把她抱了起来,单膝跪在产床的边缘上,小心翼翼地把陆拾遗放了下去,然后就坐在那张太师椅里不肯走了。 稳婆几次说了不合规矩,想把他赶走,都没有成功。 最后只能由着他呆在产房里,陪着陆拾遗一起生产。 陆拾遗是一个很合作的产妇,半点都没有稳婆们原先所担忧的公主脾气,因此,虽然是投胎,但是三五个时辰不到,产房里就响起了嘹亮的婴啼声。 从陆拾遗生产开始,全身就止不住地发抖的顾承锐眼神有些涣散的看着稳婆从他妻子的身下抱出一个还牵着根蜿蜒脐带,沾满鲜血的小婴儿。 顾承锐牙关直抖地将眼神从那小婴儿身上移开,对一直侍立在身后的隐凤卫首领说道:“先把孩子抱出去,等我帮拾娘擦洗好了身子,重新换好了衣物,你再让大夫们进来依次帮她把一把脉,看看她现在情况如何。” 隐凤卫首领没想到顾承锐连孩子看都不看一眼的就一心扑到了自家殿下身上,下意识地整个人就是一呆,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把稳婆递过来的小婴儿抱了出去,然后让人送了水进来,又带着所有人都鱼贯退了出去。 直到现在还手脚止不住打颤的顾承锐亲了亲陆拾遗汗湿的鬓角,用带着哭腔地声音说:“拾娘,我发现自己真是一个混蛋,总是害你为我吃苦!” 陆拾遗这辈子为了巩固顾承锐的灵魂,把所有的灵魂本源都灌输给了他,因此这次生产完全就是凭借着这具身体本来的素质在分娩。 好在,原主常年刀剑马鞭不离手,身康体健的很,是以,她这次生的也算不得十分吃力,还有余力和顾承锐说话。 “既然知道我为你吃了这么多的苦,那么以后可得对我更好一些呀。” 陆拾遗笑眼弯弯地抬起有些乏力的手,给顾承锐脸上的泪水。 “如果让别人知道辣手无情的顾阎王居然会为了自己的妻子生产而心疼地直掉眼泪,恐怕他们会震惊地连自己的下巴掉地上都忘了去捡呢。” “我管他们会不会震惊,”顾承锐把脸埋在陆拾遗的手心里蹭了蹭,强打起精神道:“你现在身体肯定黏糊糊的紧,我这就给你好好擦擦,再让人进来给你诊脉。” “我觉得自己现在非常好,”陆拾遗对自己的身体心里有数,“全身上下真的是说不出的轻松。” “再怎么觉得轻松,也得让大夫好好给你检查检查,要不然我可不放心。”顾承锐直接无视了陆拾遗的话,从大木桶里绞了帕子给陆拾遗擦身。 陆拾遗看着自己皱巴巴的肚子,挑着眉毛故意问顾承锐丑不丑。 顾承锐想都没想地回了她句:“不丑,一点都不丑。” “怎么不丑,你瞧,这一大坨的,”陆拾遗捏了捏自己褶皱密布的肚皮,脸上表情很是嫌弃地说道:“我自己都觉得不是一般的难看!” “那是你的错觉,”眼眶隐隐又有些发红的顾承锐神情很是庄重地低头吻了吻陆拾遗皱巴巴的肚子,“而且,你全身上下所有的地方都是属于我的,我一个人的,我才是它们的主人,所以,你没有资格嫌它们不好看。” 第154章 抄流放的夫君(14) 隐凤卫首领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不靠谱的爹娘。 孩子都呱呱坠地两天了, 才想起来问孩子的性别以及身体健不健康。 好在栖凤观的观主是个靠谱的,奶娘也是现成的,在发现自家殿下和驸马大人眼里只有彼此, 无暇他顾后, 早早的就把孩子抱了过去精心照料。 “有你这么做人亲爹的吗?”陆拾遗在顾承锐面前向来不讲理,在栖凤观观主把孩子抱过来的时候, 她想都没想的就在后者腰眼上狠揪了一把, “孩子落地居然看都不看一眼的就让人抱到外面去了!” “我这不是心里惦挂着你, 顾不上旁的吗, ”顾承锐冲着陆拾遗笑得讨好,“再说了, 就咱们这样的人家,孩子自然不会缺少人照顾, 你瞧,”顾承锐招手示意奶娘上前, 小心翼翼地把大红色的襁褓接了过来,凑到陆拾遗面前,“这不是看着很不错嘛。” 陆拾遗定睛打量了一下襁褓里的小胖娃娃,饶有兴致地摸了摸小家伙毛茸茸的胎发,头也不抬地问:“是个男娃还是个女娃?” 她边问,边握住小婴儿的小手,仔细听小家伙的脉息,然后满心愉悦的发现小家伙的身体随了原主,十分的结实和健康。 跟着奶娘一块儿过来的栖凤观观主小心翼翼的看了陆拾遗一眼,就仿佛生怕她会生气一样的说了句,“回殿下的话,是位千金,是位非常漂亮的小千金。” “千金?这么说是个闺女了?!”陆拾遗这回是真的有些惊讶了。 因为她和她家的傻小子最近这几世可是一直都在生男孩,突然生了大胖姑娘,这心里自然是说不出的惊奇和有趣。 由于这个孩子是自己的心爱之人所生,顾承锐对其也是说不出的喜爱,特别是在他听说他的宝贝拾娘给他生的居然是一位千金时,他的眼睛也不由自主地变得闪闪发亮起来,“真的吗?真的是个女娃娃吗?!” 他和陆拾遗一样,充满惊奇的重复。 尽管他在龙泉府做的那几个梦都散碎的不成章程,但是他还是清楚的记得,他和他的拾娘虽然是夙世因缘,但是却没有哪一世生过女儿! “快快快,”压根就没有将军那一世记忆的顾承锐几乎是满脸迫不及待地再次凑了过来,“快让我瞧瞧,瞧瞧看这小胖妞儿像不像她娘!” 本来还有些担心夫妻俩会不会因为这是个女婴而感到不满的栖凤观观主和奶娘都不着痕迹的松了一口气。 “何止是像啊,”栖凤观观主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地说道:“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不信王爷您瞧,您瞧这眉眼这鼻子这嘴巴……” 顾承锐饶有兴致地顺着栖凤观观主的说法把自己未来的长公主仔仔细细地逡巡了一回,然后,才用一种心满意足的口吻对陆拾遗说道:“确实像极了你,拾娘。” “像我不好吗?”陆拾遗也发现丈夫怀里的小胖姑娘确实挺会长,虽然小家伙现在还像个小老头儿似的红皱皱得紧,但是从这皱巴巴的五官上,已经足够让人遥想她未来的容貌将会有多么的出色了。 “好是好,可是咱们女儿漂亮成这样,我很担心以后会有人跟我们抢啊!”尽管孩子连月都没满,顾承锐就已经在脑补做老丈人后的悲催和煎熬了。 “一家有女百家求,”陆拾遗闻听此言,不由得满头黑线地斜睨了他眼道,“咱们的女儿长得漂亮是好事啊,难道你还担心你将来会护不住她?” 就连她这样的轮回者,在做任务的时候,得了副好皮囊,也会觉得十分高兴的。 因为一个好皮囊,无疑可以让她的任务完成的更快也更轻松一些。 “我怎么可能护不住我们的女儿!”顾承锐在听了陆拾遗的话后,直接炸毛,“我这不是担心她长大后,太过漂亮,然后被别人家的小子拐走吗!” 顾承锐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不舍之情几乎要溢于言表。 紧接着,他还说了句让陆拾遗当场失态的就差没直接一巴掌把他给拍到地上去的话。 “拾娘!我们把我们的女儿养成老姑娘吧!我们养她一辈子!” 就连隐凤卫首领在听了顾承锐的这句话后,都险些没从房梁上摔下来。 “养她一辈子!亏你这话也说得出口!” 陆拾遗一把揪住顾承锐的耳朵就是狠狠一拧。 “难道你就没听过一句俗话吗?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如果是她自己不愿意嫁人,那倒也罢了,可如果她想嫁,也有了意中人,你还一意孤行的要做那棒打鸳鸯的王母娘娘,就别怪我不在女儿跟前给你留面子,直接用鞭子把你抽得满脸桃花开!” “可我就是舍不得我们女儿嘛,”顾承锐用几近生离死别一样的眼神,依依不舍地注视着自己怀中的小婴儿,语带控诉地看着陆拾遗道:“拾娘,我们成亲这么多年才得了这一个宝贝疙瘩,就这么把她给嫁出去……你……你于心何忍啊!” “你现在考虑这些是不是太早了点?”陆拾遗被他说得额角直接蹦出了青筋,“你是不是忘了你女儿现在还是个连月都没满,周也还没抓的小婴儿!” “……”被陆拾遗一语提醒的顾承锐眨巴了两下眼睛,脸上表情颇有几分尴尬地咳嗽两声,“我这不是未雨绸缪嘛。” “未雨绸缪个大头鬼,我看你分明就是没事找事,杞人忧天!”陆拾遗一脸没好气地伸出一根手指对着他的胸膛就是一通猛戳。 陆拾遗这辈子附体的原主力气很大,戳起人来也不是一般的疼痛。 顾承锐被她戳得嗷嗷直叫,但是又不敢反抗,只能小心翼翼地抱着襁褓里的小闺女,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的和她讨饶,直到她总算回转了面色,不再和他生气为止。 隐凤卫首领已经不止一次的看到顾承锐在陆拾遗面前做小伏低,自然早就对这样的情形见怪不怪,但栖凤观观主和奶娘不同,她们还是头一回瞧见这样对她们而言堪称天下红雨一样的震惊画面,一时间瞠目结舌的连大脑都有些空白了。 这还是传说中凶神恶煞的能止小儿夜啼,动不动就把人脑袋砍得飞起的顾阎王吗?! 在好好折腾了自家傻小子一顿后,才生产完没多久的陆拾遗只觉得身心俱悦。 她眉眼弯弯地又瞅了瞅自家傻小子怀里的胖娃娃,一边让栖凤观的观主和奶娘把小家伙抱下去好生侍候,一边笑颜逐开地望着顾承锐道:“既然孩子都出生了,你是不是也该给她起个好名字了?” “好名字……”顾承锐脸上表情颇有几分激动地重复着,“是啊,拾娘,你说得很对,我们确实该给孩子起个好名字了!” 他在陆拾遗有些哑然的注视中,欢天喜地的从床榻上跳下去,开始绕着特意张罗好给陆拾遗坐月子的寝卧,绕起了圈。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亢奋的缘故,让他忘了掩饰自己腿脚的异常。 一直把他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陆拾遗一见他那一瘸一拐的走姿,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阴沉无比。 匿身于房梁之上的隐凤卫首领看到陆拾遗这满脸阴霾的模样,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打了一个哆嗦,眼底也隐隐有惊恐之色浮现。 如果不是一丝理智尚存,恐怕此刻的她已然飘下房梁,单膝跪在陆拾遗面前磕头请罪了。 作为跟随陆拾遗最久的贴身下属,隐凤卫首领自认为,这世上再没有谁比她更了解她效忠的这位主子。 别看着她效忠的这位殿下总是一副百无聊赖的仿佛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实际上她这个人占有欲极强,还霸道的很,特别是在对待顾驸马的事情上,简直就是把对方当做是自己的所有物一样看待! 如今顾驸马毫没来由的突然跛了脚,隐凤卫首领已经可以预见她的雷霆大怒了。 回想这九年多以来,自家殿下难得生气的那几回,隐凤卫首领忍不住又激灵灵地打了个寒噤。 “你的腿是怎么回事?!”陆拾遗在顾承锐毫无防备的时候陡然出口问道。 正巧这时,顾承锐也一脸献宝的凑将过来,笑容满面地问她:“拾娘,我给咱们的女儿取名宝珠好不好?顾宝珠,父母手掌心里的宝贝和明——” 顾承锐的声音在陆拾遗锐利无比的瞪视中戛然而止。 半晌,他才脸上表情颇有几分不自然地僵立在原地,冲着陆拾遗讨好地笑:“刚才拾娘你说什么了吗?我好像没听清楚?” “我问你的腿是怎么回事?”陆拾遗强忍住怒火,再次问道。 顾承锐的眼睛有瞬间的闪烁。 不过他很快就调整了思绪,神情颇有几分窘迫地伸手摸了摸自己高挺的鼻梁,“还能是怎么回事呢,当然是赶路赶得啊!从龙泉府到这九连山可是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呢,拾娘你总不会以为自己夫君是飞过来吧?啊,对了!” 顾承锐猛然化掌为掌,重重敲在另一只张开的手掌心上,“你不问我还差点忘了一件事情?来人,快来人!” 他大步流星地往外走,边走边大声吩咐道:“本王的马儿现在还在半山腰上拴着呢,那可是匹千里马,赶紧去个人把它给本王弄上山来,好好的伺候上几顿上等的草料,免得饿坏了它,不行不行,还是本王自己去吧,本王那马儿认生的很,你们就算过去也未必能够把它给带回来!” 眼见着顾承锐的左脚就要踏出门槛,陆拾遗面无表情地在后面瞪着他的背影道:“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除非你确定这事儿能瞒我一辈子,否则等我把真相挖出来,你就死定了!” 做了几辈子妻管严的顾承锐被陆拾遗这么一威胁,已经跨出门槛的左脚又条件反射地重新收了回来,边收他还边自导自演地大声说道:“算了,不就是一匹马吗,哪里有我的拾娘一半重要,你们直接把它给我牵回来吧,要是不听话,你们就把它给本王捆回来!” 紧接着,他在陆拾遗似笑非笑地眼神中,一脸谄媚地又重新坐回了陆拾遗的身边,用充满讨好的语气,软软地叫了声:“拾娘……” 缩在房梁上的隐凤卫首领鸡皮疙瘩都险些没被他这一声“拾娘”给惊得掉下来。 陆拾遗扔给他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冷着一张脸,就问他的腿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就知道,肯定瞒不过你,”顾承锐长叹了口气,故意做出一副回忆的表情,一脸感慨地说道:“前段时间在丁阳,我不是和王老贼才打过一场吗?那老贼惯会使阴招,我一个不小心中了他的暗算,大腿上被弓弩手射了一箭——喏,就是这里。” 顾承锐煞有介事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不过你也别担心,他们射过来的那箭,才入了皮肉半寸,根本就没有伤及到筋骨,我……我……拾娘……你……你干嘛用这么可怕的眼神看我……你不知道我会被你吓到吗?” 编故事编的滔滔不绝的顾承锐在对上陆拾遗那锐利的几乎要刺破他身体的目光后,神情很是讪讪然地住了嘴。 “有件事我怕你心里有疙瘩,一直都没和你说——实际上,这九年多以来,虽然我一直都没有在你身边,但是,我的人一直都无时不刻的关注着你的每一个举动。” 陆拾遗在顾承锐错愕得都有些不可置信的眼神中,缓缓地开口道:“也就是说,如果你真的在战场上受了伤的话,我很快就会收到消息,就和你当初遇刺时,我能够在别人都还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能够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一样……” “夫君,我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陆拾遗在顾承锐异常纠结的注视中,继续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还要再坚持自己原来的想法,继续把我当个傻子一样的糊弄吗?” “……拾娘……我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做出这样……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出来……你……” 被陆拾遗所透露出来的这个讯息震慑地脑袋里瞬间纠结成了一团乱麻的顾承锐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离家出走的声音。 “你怎么可以这样做呢?” 他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陆拾遗说道。 “我为什么不能?”陆拾遗的脸上看不见半点的愧疚之色,“我是你的结发妻子,我一心惦记着你的安危,想要了解你的具体情况,我有什么不对?” “可你也不能……也不能……”顾承锐脸上的表情真的是说不出的纠结和无语。 直到此刻,他才想明白他为什么总觉得自己身边似乎有一双无形的却没有丝毫恶意的眼睛一直在紧盯着他不放。 曾经几次刻意突查都遍寻不着以后,他还天真的以为这不过是他战打多了的错觉。 如今他才知道,这根本就不是错觉,而是确有其事! 这些年以来,他确实被人如影随形的监控着! 如果是别人这样对他,顾承锐早就暴跳如雷的把对方剁得连渣渣都不剩了。 可陆拾遗不同,她是与他有着夙世姻缘的结发妻子! 别说是严密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了,就是把他囚禁起来,只给她一人看,他也觉得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 因为,倘若换位思考的话,他也会做出和他的拾娘一样的事情,甚至比起她来,还要激进上几分。 要知道,他根本就没办法容忍他深深眷慕着的人彻底遗忘掉他的存在,甚至对他恨之入骨。 想到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糟心事,顾承锐的气场忍不住又弱了几分,好不容易才勉强摆出来搅混水的受害者面具也不知道被他自己抛到哪里去了。 “夫君,对你,我永远都不会有什么负疚心理,因为在我心里,我们早已经好成一个人的模样,不分你我了。” 狠狠的往自家傻小子脑袋上来了那么一大棒的陆影后拾遗又开始深情款款地给他喂红萝卜。 “难道在夫君你的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吗?” “我……我当然……”被她水汪汪的眼睛勾逗得整个脑子都有些迷糊的顾承锐傻愣愣地点头,“我当然也是这么想的。” “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不对我说实话呢?”陆拾遗半真半假地抽噎着,“你明知道我会为你感到担心不是吗?” 她的眼睛里仿佛有明亮的水光在闪烁。 “还是说,你就这么喜欢看我在月子里为了你的不说实话,而伤心欲绝的哭个不停吗?” 陆拾遗的最后这句话就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彻底地缴械投降了。 “你……你别哭……你千万别哭……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和你说实话……我保证这次一定和你说实话!” 很清楚产妇在坐月子的时候,一定不能多思也不能多哭的他再不敢兴那等糊弄人的心思,老老实实地就要坦白从宽。 不过在坦白从宽之前,他没忘记把隐凤卫首领也赶到外面去,让她监控着外面的一切动静。 随后,他才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道:“那天你从普云县不告而别以后,我非常的思念你,为了能够早日把你接到身边来又不会被我所伤……我一直都在很努力的用一个笨办法,消磨掉我心里对你的那股恨意……” “你的笨办法就是伤害自己吗?”陆拾遗面无表情地看着顾承锐说,她的语气里充满着恼怒的味道。 “这是我经过多番验证以后,唯一还称得上有效的办法了。” 顾承锐试探性地握住陆拾遗的手。 “拾娘,你知道的,我们能够再活一回不容易,我实在是不愿意我们就这么一直僵持到老,而且……我更没办法接受自己在某个稀里糊涂的时候,突然对你痛下杀手……” 即便那件事情已经过去有段时间了,但顾承锐只要想到自己曾经居然差点亲口命令毓京的暗间对他的妻子动手,他就止不住的感到战栗和恐惧。 “你一心只想着要保护我,又有没有想过我在知道你做的一切后,会有多心疼?”陆拾遗从顾承锐的掌心中把手抽出来,然后在顾承锐有些忐忑的想要再次道歉的紧张注视中,一把抓住了他的腰带,语气不容置疑地说了句:“脱衣服!” 顾承锐差点没有从床榻上蹦起来。 “拾娘——”他脸上表情很是震惊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才生了孩子没多久呢!” 嘴角忍不住地就是一抽的陆拾遗毫不客气地给了他脑门一爆栗,“难道在你心里我就饥渴成这样了吗?” 她一脸没好气地瞪着他,“我是要检查一下你的伤势!看你到底把自己折腾成了什么样!” 她一边说,一边抢先一步给顾承锐解起了腰带,边解还边嘀咕,“难怪在我生产的时候,你不肯抱我,原来不是不想抱,而是压根儿就抱不动啊!” 顾承锐即便知道现在不是个亲近的好时候,但依然被她的毛手毛脚弄得心里直痒痒,为了避免到时候一个克制不住擦枪走火,他一把按住陆拾遗的手,语带央求地说道:“拾娘,我来就好,我来就好,你再这样,我真的很怕自己会做出什么蠢事出来……” 他的拾娘为他生孩子已经很辛苦很辛苦了,他如何舍得在她坐月子的时候欺负她? 那和禽兽又有什么区别。 陆拾遗闻言,挑了挑眉,明知故问道:“很怕自己会做出什么蠢事?哦,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蠢事会让你如此忌惮啊?” “拾娘……”顾承锐的语气里充满着无奈和求饶的味道。 陆拾遗轻哼一声,“这回你知道我们中间真正饥渴的是哪个人了?” “是是是,是我,是我,是我……”顾承锐满口不迭地附和着应声道。 在两人一来一往的谈话声中,顾承锐终于褪去了腰带、外袍以及里面的亵衣和亵裤,把两条毛茸茸的大长腿给亮了出来。 因为眼下只有他一个人红果果着大腿的缘故,顾承锐脸上的表情颇有几分不自在的味道。 他攥着拳头凑到唇边掩饰性地咳嗽两声,一脸讨好地对陆拾遗道:“我的好拾娘,你随便看一下就好了,这样磨磨蹭蹭的,我很容易着凉……的……” 他的声音陡然消失在唇边。 他近乎怔愕地看着自己的妻子。 发现她在他还没有察觉到的时候,早已经泪流满面。 陆拾遗哭了! 是的,真哭! 这是她在穿梭了这么多个世界以后,头一次哭得这样难过,这样心疼! 为她的傻小子,为她傻成这样的傻小子! “拾娘……”顾承锐充满不安地唤着陆拾遗的名字。 陆拾遗却仿若未闻一样的轻轻伸着不住打颤的手去碰他的大腿。 在那大腿上横七竖八的充斥着各种深可见骨,密密麻麻又骇人无比的可怕刀伤。 尽管它们已经尽数愈合,但是她在见了以后,依然觉得大脑晕眩的厉害。 “你……你怎么下得了手……你……你……”陆拾遗的眼泪扑簌簌的落在顾承锐的大腿上,也落进了顾承锐的心里。 “拾娘,为了保护你,我没有什么不能做的。”顾承锐的语气很坚定,“而且,我的努力也不是全没有结果不是吗?你瞧,现在我们不论做点什么,都不会再有什么来干扰我们了!” 被陆拾遗的手抚摸的整个人都险些变成禽兽的顾承锐不顾陆拾遗近乎控诉地眼光,把盖在她身上的毛毯子啊扯了点边角过来,盖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拾娘,你不是我,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自己有朝一日再变成曾经那个看着你受到伤害,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像个傻瓜一样一动不动的自己!” 顾承锐小心翼翼地把陆拾遗搂入自己的怀抱中,脸上表情很是认真地亲吻她的额头,再次语声郑重地强调道:“拾娘,我希望你记住,永永远远的记住,为了保护你,我没有什么不能做、不敢做、不愿意做的!” 陆拾遗默默地凝望着浑身都仿佛在散发着坚定光芒的顾承锐,头一次感觉到自己常年冰封的心魂都在为他而不停地颤动。 不停地颤动。 这种颤动,既让陆拾遗感到陌生和彷徨,又说不出的心酸和喜悦。 没有一刻,她比现在更庆幸,她在第一次发现他的时候,就义无反顾的决定要抓牢他,要‘养大’他,要他永生永世的陪伴着他。 他值得! 他比她原以为的,还要值得百倍、千倍、万倍,甚至无数倍! 在顾承锐等得有些心焦的注视中,脸颊上还残留着些许泪痕的陆拾遗捧住顾承锐的两腮,深深地、深深地吻了上去。 与之同时,她含糊的声音,也在两人交缠的唇齿间一点点的,坚定无比的流泻而出。 “夫君,我会记住,我会永永远远的记住你今日为我许下的承诺,永生永世。” 第155章 抄流放的夫君(15) 刚得知自己殿下生了个女儿的时候,隐凤卫首领等人还有些担心敬王会不待见这个女儿, 甚至迁怒到没有为他生出一个嫡长子的公主殿下身上。 毕竟大家都知道,现在的敬王是多么迫切的盼望着公主殿下能够为他生下一个继承人来稳定南地的人心。 岂料,敬王非但不像毓京里别的世家子弟一样忌讳月子房里的所谓晦气, 还整日整夜地陪伴在自家殿下的身边任她驱策, 不仅如此,他还亲自动手给自己的女儿换尿布, 就差没一副要把这母女俩给宠上天的架势。 他的表现让跟随陆拾遗的下属们真的是打从心底的感到高兴和激动。 俗话说得好,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相信敬王爷登基的时候, 必然会敕封对他这么多年一直痴心不悔的公主殿下为后, 等到那个时候,他们这些贴身为公主殿下效力的忠仆们的地位自然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幻想着未来的幸福生活, 大家伙儿真的是干活都要比往常卖力上几分。 手下人的那点小心思,陆拾遗自然看在眼里, 不过她并不计较。 因为只要是人,就逃不过名利二字。 身为主家, 不能天真的指望手下人如同提线木偶一样的忠诚于他们,而是要在给他们奔头的前提下,向他们要求忠诚,因为唯有这样的忠诚才是最可靠的。 陆拾遗虽然已经转世附体了很多世,但是她一直信奉着她原生世界里流传的一句话:所谓忠诚,不过是背叛的筹码不够。 在末世足足打滚了数十年的陆拾遗从来就不相信人心,也不愿意拿自己的贵重之物去赌人心。 就连一个傻小子,她也是因为他的所有包括生死灵魂都掌控在她的手心里,她才愿意一点一点的把自己的信任交付到他的手上。 好在,现如今的他,尽管需要她无时不刻的守护,但是却把他那一颗比金子还要珍贵的心毫无保留的交托在了她的手上。 每次想到两人相识以来,她家傻小子所为她做的那一切,陆拾遗的心就说不出的温暖和愉悦,就连曾经让她觉得百无聊赖的永生,也仿佛被赋予了全新的意义一样,让她对每一个世界,每一段人生都充满了期待。 作为栖凤观实际意义上的主人,陆拾遗就仿佛晴雨表一样,影响着每一个人的心情。 顾承锐对于陆拾遗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心,眼瞅着她每天都笑得宛若春光一样明媚绚烂的他,在陆拾遗出月子那天,一边给她洗澡,一边满脸好奇地问她这些天心情为什么会这么好。 “我的心情为什么会这么好?”陆拾遗笑靥如花地故意做出一副女登徒子的模样,伸出一根手指来挑顾承锐的下颔,半是认真半是谑弄的调戏道:“那还用说嘛?当然是因为夫君你呀,我只要想到夫君你不辞辛劳的特意从龙泉府赶到毓京里陪我生孩子坐月子,我这心啊,就真的是说不出的欢喜和快活呢!” “夫君啊,”陆拾遗在顾承锐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中,一边倾身上去亲吻他的嘴唇,一边笑眼弯弯地做最后总结。“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人比我更幸福了!” “拾娘,你别这么夸我,你这么夸我,我很容易翘尾巴的,”被陆拾遗夸得眉开眼笑也亲得眉开眼笑的顾承锐一边不舍得把她重新压回洒满花瓣的澡桶里,一边脸上表情很是认真地说:“而且,我知道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好夫君,真正的好夫君,是不会让自己怀孕的妻子缩在道观里养胎的。” 顾承锐只要想到那些碎片似的可怕梦魇和时隔近十年后,再一次‘看’到自己爱人的情形。 心里就说不出的惭愧和自责。 他的拾娘,他体态轻盈、貌美如花的拾娘,如果不是为了他,又怎么会变成那副身型臃肿的连翻身都异常困难的模样? 不仅如此,在守着她生产的时候,尽管她并不像其他孕妇一样,叫得惨烈无比,但是从她那紧紧蹙成一团的眉心和带着些许狰狞和扭曲的苍白面容,以及她身下那浓郁的几乎可以把人给熏晕过去的血腥气,就可以知道,当时的她是多么的难受和煎熬! 可是,即便,她难受成了那个样子,她依然舍不得咬他,甚至连捉他的手腕都不肯,就怕他一个失控,捏伤了他。 回想着与妻子在一起的诸多往事,顾承锐动作轻柔地在陆拾遗洁白如玉的脖颈上烙下一个又一个轻柔而歉疚的碎吻,“拾娘,为夫当真欠你良多。” 陆拾遗对于顾承锐的脾性可谓是非常了解,她只要一看他这动作,就知道他定然是想到他曾经因为失控而扼住她喉咙,险些活活把她扼死的那些往事了。 从一开始就没有怪过他的陆拾遗毫无避忌地把自己的命脉主动送到他的唇边去,她的手也顺势安抚性地环搂住他的脖子,一边如同鸳鸯交颈一样的与他亲昵的耳鬓厮磨着,一边把他说成是就知道钻牛角的傻小子。 顾承锐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嗅闻着她身上淡淡的体香,哑着声音,又带着几分委屈的腔调说:“我也知道自己有些傻,但是……拾娘……你不能嫌弃我……” “如果我嫌弃你,你会怎样?”陆拾遗忍俊不禁地拿手挠他的下巴逗他。 “那我……那我就哭给你看……”顾承锐底气颇有些不足地蹭了蹭陆拾遗挠他下巴的手指,“我就不信你舍得看我哭……” “可要是我舍得看你哭呢?”陆拾遗被顾承锐的话逗得整个人都有些花枝乱颤。 “那……那我就一口一口的把你给吞下肚!反正你也不心疼我了,那么,我当然也不会再心疼你!”已经从陆拾遗的语气里听出她是在逗他玩的顾承锐恨恨地磨了磨后槽牙,直接扯了自己身上的衣物也跳到澡桶里去了。 陆拾遗现在洗澡的这个澡桶和她寝卧里的那张美人榻一样,是特意定做的,非常的大,即便是顾承锐这样一个大男人跳进去了也感觉不到丝毫的拥挤。 眼瞅着他蹦进来的陆拾遗挑了挑眉,才要再揶揄个两句,就被顾承锐按到在澡桶边沿上从头到脚的当真被他啃了个精光。 等到他们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浴室的地面早已经是一片汪洋。 直接用一块巨大的薄毯把陆拾遗裹了个严实的顾承锐在下人们有些不自然的面色中,神情颇为从容自若的抱着早已经浑身乏力的昏昏欲睡的陆拾遗回到了早已经换上了全新被褥的床榻之上。 贴身侍候的丫鬟才想要凑上来给陆拾遗擦头发,被顾承锐抬手制止了。 最后他们只能默默地看着这位未来的帝王眼神格外缱绻温柔的注视着他怀中依然带着几分圆润的爱人,轻手轻脚的主动为她擦起了那一头浓密乌亮的如黛青丝。 顾承锐的动作说不清的温柔与小心,还带着几分战战兢兢的意味。 早已经昏昏欲睡的陆拾遗受不了他这磨磨唧唧的行为,直接抬手在他胳膊上拧了下,“你快点吧,在这样磨蹭下去,恐怕我就要睡着了。” “不行,你不能睡!”顾承锐闻言赶忙板着一张脸说:“头发还湿着的时候,千万不能睡,对身体很不好。而且,这是你坐完月子后第一次洗头,一定要注意再注意。” 眼睛都有些睁不开的陆拾遗含含糊糊地附和一声,算是应了。 可顾承锐还是担心陆拾遗阳奉阴违,时不时地就会低头捏住她的鼻子堵住她的双唇把她给重新弄精神过来。 如此反反复复的,终于把陆拾遗给惹恼了。 直接一口咬在他舌尖上。 顾承锐被她咬得嗷呜一声,“拾娘,你怎么咬我!” 他的语气里充满着控诉的味道。 “谁让你总吵我睡……咳……吵我闭目养神的!不知道我刚才出了大力气,很辛苦吗?” 被他急促打断睡眠的陆拾遗一脸没好气地哼唧两声,又冲着他挥了两下拳头。 “不想再被我咬,你就给我老实一点。” ……明明出大力气的那个人是我才对。 被她咬得说话都有些大舌头的顾承锐慑于陆拾遗的凶威,只能委委屈屈地如同一个受气小媳妇儿似的保证绝不会再打扰她。 如此,陆拾遗才勉强重露欢颜的继续枕在顾承锐结实的大腿上,如同欺压怯懦长工的地主老财一样,又一次要多舒坦就有多舒坦地闭上了眼睛。 因为陆拾遗的威胁,顾承锐再不敢像刚才那样把她给惹醒过来了。 好在经过刚才那一通闹腾,陆拾遗的头发也已经干得差不多了。 在最后接过宫婢递来的玉梳好好的给陆拾遗梳顺了满头青丝以后,顾承锐凑到陆拾遗面前,亲昵地吻了吻她被他亲得有些红肿的双唇,轻手轻脚地给她盖好衾被,下了床,披散着一头还在滴水的发丝,去处理陆拾遗留下的诸多公务去了。 因为陆拾遗和顾承锐都没想过刻意封锁消息的缘故,昭华公主在栖凤观生了个女儿的消息,很快传进了毓京众人的耳朵里。 一直都幸灾乐祸,盼着这一天的皇帝和皇后听说陆拾遗居然生了一个女婴后,顿时大为扫兴。 “怎么会是个丫头片子呢!”皇后的语气里充满着恼恨的味道。 她可是做梦都盼着自己这便宜女儿能够生个大胖儿子出来啊! 皇帝脸上的表情比起她更是要失望无数倍。 他和皇后一样,也真心实意的希冀着陆拾遗这次能够生下一个男孩出来! 毕竟一个女儿即便养大了,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副嫁妆就能够解决的事情,可一个儿子不同啊! 一个儿子完全能够给他的好‘女儿’和好‘女婿’添很长一段时间的堵! 要是那孩子长大后,不安分,想要和他同母异父的弟弟们抢他好‘女婿’未来身下的那张位置,那就更有趣了! 这九年多以来,被陆拾遗这个不孝‘女’压得整个人都差点没崩溃的皇帝,对于自己现在坐得这张龙椅的归属权早已经不再抱有任何指望。 没办法,谁让顾承锐只是他的假‘女婿’而不是他的真儿子呢! 如果他有个这样的儿子,恐怕就是做梦,都会笑醒过来吧。 偏偏,他生的全是一堆窝囊废! 连自己的父皇被人控制住了都没发现,还眼皮子浅的一个劲儿地死盯着太子的位置不放,一门心思的琢磨着,要取而代之。 在毓京,并不是所有人都像皇帝和皇后一样盼望着陆拾遗能够生一个儿子的! 当大毓朝的文武百官们听说昭华公主生了一个女儿,就差没激动得载歌载舞、喜极而泣。 和皇帝皇后一样,他们也清楚的知道昭华公主这个孩子的性别对他们、对整个大毓朝的将来意味着什么。 一些和顾承锐当年有过零星交情的官员们,更是用一种很是熟稔的口吻,充满感慨地对身边同样满脸唏嘘的同僚道:“想必远在龙泉府的敬王听说昭华公主生的是一个女儿后,也会偷偷的松一口气吧!” 只要是男人就对自己的女人以及自己手中的权势拥有着极为强烈的占有欲,在众人看来,敬王就算能够容忍昭华公主给他戴绿帽子,也不代表他能够把自己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交给一个野种! 这些大臣们虽然还没有投到敬王的麾下,但是却已经在脑补如果昭华公主这回生了个儿子,对马上就要建立的新朝,又将是一个怎样的打击了! 已经受够了朝廷动荡之苦的他们,再不想过这种朝不保夕,惶惶不可终日的生活了。 在大家暗搓搓的在心里脑补敬王听说昭华公主生了个女儿后,可能会采取的各种行动时,他们口中必然不会容忍这一顶小绿帽的可怕顾阎王正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尽情的享受着为人夫、为人父的快乐。 对曾经风里来火里去的敬王顾承锐而言,在栖凤观的这段日子,实在是太过幸福。 幸福得他整个人都有些乐不思蜀了。 如果不是龙泉府的暗龙卫传来消息说南地出了问题,他根本就不想要在这个时候离开陆拾遗母女身边。 “本来还打算这回能够把你们母女俩一起接回龙泉府去的,没想到……”死拖活赖终于拖过了女儿满月酒的顾承锐一边抱着自己的宝贝女儿,一边满脸不舍地看着陆拾遗说道。 “夫君,我虽然出了月子,但就我目前的身体状况而言,到底还是没办法跟着你一起赶回龙泉府去的,” 陆拾遗能够理解顾承锐此刻的心情,但是却没办法就这么不管不顾的跟着他离开。 且不说毓京这边还要人盯着,单单是他们才满月的小闺女就让他们放心不下。 即便他们可以把孩子交给忠心耿耿的下人照顾,但是在陆拾遗看来,作为爹娘,既然把孩子生了下来,那么就应该好好的把孩子带在身边。 因为对孩子们来说,任何地方,都没有自己父母的身边更让他们觉得安稳和可以依靠。 “拾娘……”顾承锐也知道陆拾遗说得很对,但是他的心里依然充满着浓浓的不舍之情。 “儿女情长可做不了什么大事,你与其在这里纠纠结结,还不如早点回去,尽快解决掉那群背主之人。” 陆拾遗也有些受不了这生离的滋味。 “等到那个时候,我的身体彻底康复了,小乖乖也更大一些了,你再派人过来接我们,不也一样吗?” “再说了,”陆拾遗话锋一转,故意做出一副很是骄矜的表情道:“虽然我向来不注重毓京里的那些流言蜚语,但是我还是很期待他们主动过来求我,求着我去龙泉府和你继续做夫妻呢,这么偷偷摸摸的跑过去,名不正言不顺的像个什么话?” 顾承锐被陆拾遗说服了。 他不再强求陆拾遗这次就跟着他一起回龙泉府,不过他也没忘记让陆拾遗答应他一个条件。 “等我回去以后,我会派一些人过来照顾你,虽然他们的实力比起你手下的隐卫差了一大截,但到底出身军营,又源自于我的一片真心,我希望你能够收下他们,让我能够随时知晓你的行踪,否则,我真的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你们母女俩个。” “你确定你不是在报我现在都还在派人监视你的一箭之仇吗?”陆拾遗玩味地挑了挑眉毛。 顾承锐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的看着她回笑了一下,反问道:“要我对天起誓吗?” “这倒没那个必要,”陆拾遗忍俊不禁地轻笑一声,把顾承锐手里还依依不舍抱着的小女婴接了过来,强忍住满心的不舍,言笑晏晏地说道:“小乖乖来,快跟爹爹道个别,让爹爹别再伤心难过啦。” 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娘亲要抓着自己小肥爪做什么的新朝未来长公主傻呼呼的咧着光秃秃的牙床笑,边笑还边“啊啊啊啊”的叫个不停。 顾承锐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用力揩拭了两下有些湿润的眼角,牵起他那一匹经过一月的精心喂养依然瘦骨嶙峋的千里马,一步三回头的朝着九连山山下走去。 在他走到半山腰,翻身上马的时候,陆拾遗怀中的小婴儿仿佛有了什么预感一般,小嘴陡然一瘪地嚎啕大哭! 连与她平时最为亲密的陆拾遗都没能哄住她。 顾承锐离开后,陆拾遗又过上了与从前一样的平静生活。 由于宗人令被禁卫军抓走的前车之鉴,再没有人敢跑到陆拾遗这里来打扰到她的安宁。 这也让陆拾遗能够专心的抚养她和顾承锐的女儿。 在陆拾遗认真照顾女儿的时候,回到龙泉府的顾承锐则以雷厉风行的手段,处置、弹压了好些因为过上了好日子而变得轻狂骄纵不已的蠢货,还好好的当了一回为民做主的青天大老爷。 等到他重新把南地打理的井井有条后,他就再次派了使者进京,催促大毓朝的文武百官们,让他们赶紧把昭华公主给送到南地来。 已经充分领教了一把昭华公主在敬王心中重要性的文武大臣们,在大毓军队被匈奴攻击的节节败退的情况下,再次求到了陆拾遗那里,恳请她能够既往不咎的为大毓朝贡献出一份属于她的力量。 面对一众就差没在她面前也来上一回跪宫的老臣们,陆拾遗在经过几次三番的拿腔作调后,终于勉强同意了大家的请求,决定回到顾承锐身边去,与他破镜重圆。 不过,在此之前,她没有忘记提出自己的条件。 那就是她这次,不仅要自己过去,还要把她的女儿也带过去。 文武百官在听了陆拾遗的这个要求以后,几乎以为她的脑子出问题了。 她该不会当真愚蠢的以为,敬王会大度到连她给他戴得这顶绿帽子都接收的眉开眼笑吧? 想到上次陆蕊珠连囍船都没下,就被敬王毫不留情削了脑袋的恐怖场景,百官们望向陆拾遗的眼神,就仿佛在看一个疯婆子一样,充满着恼怒的光芒。 在他们看来,陆拾遗要作死,是她自己的事情,可是她不能坑他们啊! 他们现在的日子本来就和放在火上烤没什么区别了,要是再被陆拾遗这样来一下,敬王一个想不开,直接挥师北上把他们团灭了怎么办?! 就在大家苦口婆心的想要劝陆拾遗改变主意的时候,三朝老臣苏老大人在大家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拍板同意了这个条件。 因为苏老大人在朝中多有威望,还曾甘冒当今大不韪的去给当时还是流刑犯的敬王送过行,大毓的满朝文武对其都颇为尊重。 尽管他们对苏老大人的这个决定很是不敢苟同,但也没有当面拆台,不管怎么说,苏老大人对敬王的了解可比他们要多得多。 大毓朝的百官们相信,苏老大人既然会做出这个决定,那么就证明,他还是有一定把握的——最起码的,他们不需要再像开始一样担忧敬王在看到这顶小绿帽的时候,会直接迁怒到他们头上呢。 曾经出现过一次的大型送行仪式再次在毓京城出现了。 坐在大红囍轿里的陆拾遗百无聊赖地逗弄着怀抱里睁着一双黑葡萄眼盯着她看个不停的小乖乖,一心两用的听着外面百姓们七嘴八舌的说话声。 “敬王爷对昭华公主那么上心,想必昭华公主应该不会落到像昭龄公主一样的可怕结局吧?” “不会?要我看,这可难说!谁知道敬王爷是不是故意用这样的办法把昭华公主哄骗过去,再对她痛下杀手呢?” “哎呀呀……你这样的猜测未免也太可怕了!这怎么可能呢?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敬王爷还会帮着咱们抵抗匈奴吗?” “这我倒是不担心!敬王爷是一条铁骨铮铮的好汉子,他是不可能为了一己私心而罔顾国家大义的,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都觉得,敬王爷恐怕早已经与朝廷里的那些大官达成了默契,而昭华公主和她生的那个……女儿,就是朝廷里的大官们主动送过去给敬王爷消气的工具……” “不能吧……我的观点倒是和你的截然不同……我觉得敬王爷是真心的还惦念着昭华公主这个结发妻子的,要不然根本就没办法解释他这么多年以来,为什么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 陆拾遗听着外面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吵闹声,唇角勾起一抹兴味十足的弧度。 也不知道她家傻小子要是听了这些人对他的编排以后,会怎么在她面前抱屈。 会不会又像他们这次分开前说的那样,耷拉着脑袋,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的威胁着要哭给她看。 心思纷繁的陆拾遗在码头上见到了过来送行的一众文武百官。 他们脸上的表情虽然瞧着还算是镇定,不过从他们那游移闪烁的眼神中,还是能够让人们清晰的感觉到他们心里的忐忑和不安。 知道这回昭华公主过去再不成功,他们只会死路一条的文武百官们在陆拾遗上船前,郑重其事地对着她长长作揖,口称万事拜托了。 陆拾遗没有给他们许下保证会做点别的什么,而是满脸平静地朝他们点点头,抱着襁褓里的小乖乖直接踩上了踏板。 与陆拾遗早有合作的苏老大人在这个时候,压低嗓门对陆拾遗说了句,他一定会守住京城,等着他们归来。 陆拾遗感念他这么大年纪了,还要为了他们夫妻俩的事情而奔波,很是认真地对他的辛勤付出表示了感谢。 心中颇为受用的苏老大人闻听此言,也忍不住摸着自己下巴上的胡须,投桃报李地又对陆拾遗说了句:“小殿下的眼睛当真像极了敬王爷小时候!” 第156章 抄流放的夫君(16) 苏老大人与顾家是故交。 顾承锐从某种意义上而言, 完全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 所以, 陆拾遗对于苏老大人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并不感到意外。 因为在小宝珠慢慢长开以后,陆拾遗自己也发现小宝珠的眼睛像极了这一世的傻小子。 同样的狭长凤目,同样的黑白分明, 同样的仿佛能望到人心里去。 陆拾遗很高兴自己的女儿能有这样的一双眼睛,因为这双仿佛从顾承锐脸上扒下来的眼睛,等到她们母女俩到了龙泉府后, 必然能够起到很大的作用—— 最起码的, 那些想要用言语恶意中伤她们的人, 在看到这双眼睛后, 肯定需要好好的在自己脑子里琢磨一下,是不是要老老实实的闭上自己的嘴巴! 陆拾遗虽然不怕麻烦,但是却很讨厌无意义的麻烦。 想到再过不久,又会和自家傻小子见面的陆拾遗不由得在嘴角勾起一抹愉悦地笑容, “也不知道你爹爹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收到我们马上就要过去的消息, 会不会在码头欢迎我们。” 她眼神专注地凝望着襁褓里的小婴儿, 耐心地试图从她脸上, 寻找到那个人的影子。 即便她知道, 这对于每一次转世都会变换一张面孔的他们而言,根本就毫无意义。 可她依然想看, 因为她深深的在意着这张面孔背后所隐藏的那抹灵魂。 那抹, 她愿意用自己的所有去保护的灵魂。 陆拾遗很庆幸她这辈子附体的这具身体并没有晕船的毛病,否则,没有顾承锐在身边还要照顾一个奶娃娃的她, 还不知道要受怎样的罪过了。 毕竟这辈子她已经把自己所有的灵魂本源都偷偷灌输给了顾承锐。 如果她真的如从前的某一世一样,坐船就晕,那么,她真的要认真考虑下,到底要不要带着女儿去龙泉府了。 对自家傻小子充满信心的陆拾遗觉得,她完全可以等到自己的爱人打到毓京来,在与他一家团聚也是一样嘛。 不过到底舍不得。 只要一想到那个眼眶红红,牵着瘦马,一步三回头的男人,陆拾遗心里就酸软的厉害,怎么也不舍得再这么和他过两地分居的生活。 再说了,今时不同往日。 以前她之所以极力克制着不在他面前现身,并不是因为她待见他,而是怕对他的灵魂造成什么不可预料的损害。 要知道,当时的他体内,可是隐藏着一个对她、对大毓皇室恨之入骨的潜意识。 眼下,那个潜意识已经她家那傻瓜的自虐行为消磨得一蹶不振,再也没办法像从前一样影响到他们的生活,既然这样,她又何苦再压抑自己心底的真实意图,继续和她的傻小子做一对甚至比牛郎织女还要苦逼的夫妻?! 可以说,就算大毓朝的文武百官没有过来求她,她自己也会想方设法的带着女儿跑到龙泉府去和她的傻小子团聚。 思绪不知不觉有些放飞的陆拾遗一边在心里脑补着顾承锐在见到她们母女后,那欣喜若狂的模样,一边用一根坠了金铃铛的络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女儿的头上晃悠个不停。 小宝珠虽然整个人还懵懵懂懂,但是却已经有了追逐鲜艳色彩的本能。 她咿呀咿呀地从襁褓里把她软乎乎香喷喷的肉爪子给伸出来,试图抓陆拾遗时不时晃到她面前来的金铃铛。 可她坏心肠的母亲却一点都不愿意如她的意,不仅不肯把那发出丁零当啷响声的铃铛送到她的胖爪子里来给她握着,还要多恶劣就有多恶劣的,一次又一次的把金铃铛垂坠到她面前来,又猛地提起来眼馋她。 小宝珠的气性从小就很大,最是受不得别人逗弄她,哪怕她自己还懵懵懂懂的,就已经知道用肢体语言宣泄自己的不快了。 眼瞧着自己不论怎么拽怎么捞都没办法把那丁零当啷响的小东西抓到手里的她二话不说地瘪了小嘴巴,小小声地开始哭唧唧,边哭还边用与顾承锐如出一辙地凤眼委委屈屈的紧盯着自己的母亲不放。 陆拾遗被她这双眼睛看得整颗心都要融化成一团水了。 哪里抵受得住,才要把勒在手指上的络子松松绑在闺女的肥爪爪上,身体就不受控制地猛地朝前一扑,差点就压到了自己女儿的身上。 本来心情非常不错的陆拾遗立马黑了脸,半点都不客气地扬声冲着外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隐凤卫首领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船舱里,告诉陆拾遗说前面十多条在巴江捕鱼的船只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起了冲突,现在正闹腾得厉害。 “如果本宫没猜错的话,这些人很可能是冲着我们来的——” 陆拾遗起身走到甲板处,先是定睛瞅了瞅不远处的那一团混乱半晌,随后才在嘴角缓慢勾起了一抹冰冷无比的弧度,手也慢悠悠地放到了自己腰间的软鞭之上。 “你们时刻注意着点,别让他们靠近我们,如果实在有那等贼胆包天,一心想要凑上来送死的,那么,就直接给本宫扔到巴江里面去喂王八。” “这些人虽然表面上看着已然乱成了一锅粥,可实际上却训练有素的很,”说到这里的时候,陆拾遗还意味深长地看了隐凤卫首领一眼,“一号,希望你们这回能好好的给本宫争口气,别到时候左支右绌的还要本宫这个做主子的来保护你们!” 陆拾遗这话不可谓不诛心。 发现自从驸马,不,是敬王爷遇刺以后,公主殿下对她们的信任程度就大打折扣的隐凤卫首领闻听此言,心口止不住地就是一咯噔,人也赶忙单膝点地的恭敬应诺,保证一定会照顾好陆拾遗母女,绝不会让他们出事。 陆拾遗的预感并没有出错,那些所谓的渔民确实是冲着他们来的。 眼瞧着他们演了这样一出大戏,都没能成功引得陆拾遗这边的船只上钩的他们,接二连三地褪了身上的短褂,如同下饺子一样地跳入巴江内,然后朝着陆拾遗他们所在的方位,飞鱼般的迅猛蹿来。 随着这些‘渔民’们的飞速游动,他们的身后如同长出了一条长长的尾巴一样,翻起浪花阵阵。 囍船上的禁卫们见此情形也纷纷动弹起来,一个两个的拿着弓箭朝着那仿佛源源不断的‘渔民’们不住射箭、再射箭。 禁卫们的射术很高,但‘渔民’们的泳技也非常的不赖。 到最后,禁卫们的箭射出去不少,‘渔民’却没伤到几个。 不仅如此,这些禁卫们仿佛还激起了‘渔民’们的凶性一样,让他们的游动速度也变得更为疯狂了一些! 穷图匕现的‘渔民’们让大红囍船上的宫婢内侍们惊叫连连。 从没有碰到过这种事情的他们,此刻心里满满的都是恐慌和惊惧之色。 他们开始在心里怀疑,这些人是不是就是传说中那些既杀人不眨眼又来无影去无踪的巴江水寇! 就在大家满心惶恐不安之际,一身大红新嫁娘服饰的陆拾遗在万众瞩目下,神情冷峻地出现在了甲板之上。 “拜见殿下!” “拜见昭华公主殿下!” 见到陆拾遗的众人纷纷行礼。 这次又跑来送亲的正在甲板上焦急慌乱的不停跺脚搓手的礼部三品官,牟官员也连忙按捺下满心的紧张,急匆匆地过来迎接。 “公主殿下,您怎么也跑到甲板上来了,现在这儿可一点都不安全!”他点头哈腰的试图把陆拾遗重新给劝回船舱里去。 自从上回和敬王身边的顾忠顾大人好好聊过以后,牟官员对于陆拾遗母女俩个就差没当做是自己家的老祖宗一样在精心侍奉着了。 牟官员完全没办法想象如果昭华公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出了差错,等到了龙泉府后,他将面临着一个怎样可怕的结局。 面对牟官员苦口婆心的劝导,陆拾遗直接选择了无视。 她眼眸锐利地注视着巴江里的那数十道浪里白条,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中,抬手言简意赅地说了句:“箭来!” 扮作宫婢随侍在她身侧的隐凤卫首领一听她开口就知道她想做什么,赶忙走回舱房将挂在舱壁上的弓箭取了下来,双手捧着递奉到了陆拾遗的手中。 “公主殿下?”傻乎乎地看着陆拾遗拉弓又傻乎乎地看着陆拾遗从箭筒里抽出一支铁箭,架在长弓之上,毫不犹豫地射将出去的牟官员一时间连自己该说点什么都忘记了。 陆拾遗这次附体的原主昭华公主力气确实非常的大,那铁箭很快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深深地扎入了其中一人的脖颈上,鲜血几乎瞬间就在江面上弥漫开来,让整个人都有些昏沉的牟官员莫名回想起了上次送亲时,那满巴江的鞭炮碎屑和……昭龄公主高高飞起的头颅。 心里说不出复杂和恐慌的牟官员困难地干咽了两下喉咙,再不敢像刚才一样喋喋不休的劝说陆拾遗回船舱了。 其他人也都是一副呆若木鸡的表情,眼睁睁地看着昭华公主大发雌威的把那一群打着赤膊的所谓‘渔民’尽数射杀于江面之上。 与此同时,隐凤卫首领那边的手下们也没闲着的同样闭气潜入了水中,凿穿了那十多条里面放满了各种利器的假渔船,紧接着又是数十朵血花在江面上怒绽。 “既然事情都已经解决了,那么就抓紧时间赶紧出发吧。” 轮转了这么多个世界,从来就不觉得杀人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的陆拾遗神情很是从容地将弓弦崩断的长弓扔到了隐凤卫首领的怀中,随口吩咐了牟官员一句,就头也不回地转身往船舱内走去。 脑子还是有点木愣愣的牟官员在看了不远处那还在一点点往下沉的船只和让人满心战栗的尸体以后,再不敢有丝毫怠慢地大声嚷嚷着开船。 而此刻已经回到船舱里的陆拾遗却俨然没了刚才的轻松模样,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不知何时坐到她床榻上,正眉开眼笑与她女儿逗趣的碧眼匈奴道:“你待如何,才肯把本宫的女儿还给本宫?” “殿下,那些渔民根本就不是我们大毓朝的人,而是匈奴人!刚才属下走近那些尸首,进行粗略检查的时候才发现他们的五官轮廓十分深邃,就是不知道他们的瞳色是不是也——” 那容貌精致的碧眼匈奴饶有兴致地来回打量陆拾遗片刻,才要开口说话,就被匆忙进来的隐凤卫首领于无意之中打断了。 紧接着,隐凤卫首领也发现了那坐在床榻上的碧眼匈奴。 “殿……殿下……他……他是怎么进来的?!” 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大小的她差点就失态的做出了伸手去揉自己眼眶这样的举动出来。 “本宫也想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陆拾遗闻言,用一种很是冷冽地声音缓缓开口道。 她的视线从头至尾就没有从那碧眼匈奴的脸上挪开。 “难怪南地敬王即便与公主殿下您分开这么多年,也一直对您恋恋不忘到如今,您值得,真的非常值得。” 亲眼见证了陆拾遗射杀他手下那一幕的碧眼匈奴在陆拾遗有若实质一般的锐利逼视中,一脸笑容可掬的说道。 他说的是字正腔圆的大毓官话。 半点都没有其他匈奴说大毓官话时的违和与生涩感。 然后,他在陆拾遗的面无表情和隐凤卫首领的忍不住跨前一步中,慢条斯理地把床榻上的小婴儿给抱了起来,依然笑得温柔可亲地说道:“公主殿下当年义无反顾随夫流放的大义之举,直到今日都有人传唱不休,就不知道,公主殿下,为了自己的女儿,又能否做出这样伟大的牺牲呢?” 碧眼匈奴就这么神情坦荡的抱着不知世事的小女婴一步一步朝着陆拾遗和隐凤卫首领走去。 “殿……公主殿下……这……这是怎么一回事?!”陆拾遗神情不动地和隐凤卫首领一步一步地往后退着把空间让给碧眼匈奴,直到还留在甲板上训斥下属的牟官员发现了这边的异常,火烧屁股般的蹿将过来,张口结舌地来回看着那碧眼匈奴和碧眼匈奴手中的那个小女婴不放。 那碧眼匈奴一脸似笑非笑地抬脚走到甲板边缘处,把拇指和食指送入自己唇中,响亮地吹了一声口哨,然后大家就发现在遥远的某处江面,开始有一艘小船以飞一样地速度朝着这边划了过来。 碧眼匈奴一脸似笑非笑地抱着怀中的小女婴对着陆拾遗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殿下!”隐凤卫首领语气略显急促地低唤了声。 这时候,总算是琢磨过味儿来的牟官员见此情形,也急吼吼地飞扑了上来,迭声劝阻道:“殿下、公主殿下,您可千万不能跟这蛮人走啊!敬王还在龙泉府码头等着您呢!” 大红囍船上的其他人也都回过味来,纷纷拜倒在地,恳请陆拾遗能够三思而后行。 碧眼匈奴也不催促,依然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笑吟吟地紧盯着陆拾遗不放,不过他的大手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小宝珠的脖子上,慢慢伸展,偶尔,人们还能够听见骨节摩擦的交错声响。 面对碧眼匈奴溢于言表的威胁,陆拾遗是半句废话都没有,大步流星地直接来到甲板边缘处,单手撑着护栏,在隐凤卫首领的睚眦欲裂中,在牟官员的两眼一黑中,在众人的刺耳尖叫声中,干脆利落地跳到了那一叶扁舟之上。 “哈哈哈哈哈!真不愧是昭华公主!痛快!痛快!”碧眼匈奴畅笑一声,二话不说地抱着那粉雕玉琢的小女婴也跳入了那一叶扁舟之中。 “殿下……公主殿下……您要下官怎么和敬王爷交代……怎么和朝廷交代呀……”悲痛欲绝的牟官员攀着栏杆,就差没直接跟着陆拾遗去了。 而陆拾遗却恍若未闻地继续紧盯着碧眼匈奴说道:“本宫如今和你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你现在是不是该把本宫的女儿还给本宫了?” “按理来说,确实该把小殿下还给您了,”碧眼匈奴依然笑得满脸无害,“可是公主您刚才射箭杀人的模样……实在是太凶悍……太可怕了……让小王实在是没有安全感……所以……只能委屈您暂时放下这满腔的慈母之心,再耐心等候一段时间了。” 碧眼匈奴像是怕陆拾遗当真生气似的,又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句,“您放心,等到安全的地方,小王保证会把毫发无损后的小殿下交到您手中。” 小王? “希望你能够说到做到,否则本宫绝不介意与你鱼死网破!”心头略微一动的陆拾遗毫无预兆地从自己头发里拔出一根金簪,朝着碧眼匈奴激射过去! 表面从容,实际上暗地里却一直都在提防着陆拾遗的每一个举动的碧眼匈奴赶忙往旁边歪了歪自己的身体,那根金簪也恰恰好地从他俊美的面颊上疾擦而过,留下了一道薄薄的血痕。 至于那被碧眼匈奴避开的金簪也在碧眼匈奴和船夫的震撼目光中,去势不减地深深扎入了船舷之中。 碧眼匈奴脸上的笑容因为陆拾遗的这一举动而有些挂不住了。 他干咳一声,带着几分不可思议地看着陆拾遗道:“殿下,您……您这样做,就不怕伤害到小王怀中的小殿下吗?” “本宫为什么要害怕?”陆拾遗眼睛眨都没眨一下地反问道:“现在最在乎本宫女儿安危的,不正是你这个来自于匈奴族的王子吗?” 碧眼匈奴被陆拾遗这话刺得脸上的神情越发显得不自然了几分。 的确,一切正如这昭华公主所说的一样,现在最在乎这个孩子的,已经不再是她这个做母亲的,而是他这个用孩子来威胁她投鼠忌器的绑架犯了。 如果他还想要这个婴儿发挥更大的作用,就必须要尽他所能的保护好她,否则那些跟随着他,费尽千辛万苦,才好不容易潜入进中原腹地的那些勇士们,就都白死了! 原先还琢磨着要和这位大毓朝的公主,敬王的结发妻好好聊一聊的碧眼匈奴彻底打消了自己的念头,规规矩矩地缩在小舟的一角,继续逗他怀里的小女婴去了。 认真说起来,这小女婴还真的是他打从出生以来,所见过的最漂亮的小婴儿了! 比起他那号称是草原上的明珠的妹妹,还要好看个五六分。 在陆拾遗于扁舟上闭目养神,碧眼匈奴专心致志逗小宝珠的时候,牟官员正在大红囍船上哭天抢地。 他觉得这世上再找不出比他还要命苦的送亲官了! 上次连目的地都没到,还在船上呢,护送的对象就被接收人砍了脑袋! 这次更悲催!连匈奴都跑过来抢人了! 牟官员是亲眼见识过敬王的凶残的,昭龄公主那高高飞起的头颅,还时不时的会在他的梦中浮现,每每都会把他吓个半死。 牟官员简直不敢想象,当他领着这几艘已经没了昭华公主的大红囍船跑到龙泉府码头去,敬王会用怎样残忍的手段对待他! 船上其他人也都是一副绝望至极的表情。 作为送亲的人,他们在这一路上没少偷偷聊敬王和昭华公主的八卦,越聊他们就越觉得敬王对昭华公主的感情恐怕当真比他们所想像的还要深刻得多! 毕竟,不是随便哪个男子都能够在与自己的妻子分开近十年后,一眼就认出对方是个冒牌货的——更别提,那冒牌货当时还带着盖头——也不是随便哪个男子都能够像敬王一样大度的直接把自己妻子与别人苟且生出来的女儿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看待的! 正是因为这份看重,让船上送亲的宫婢和内侍们无法不感到惶恐和栗栗危惧。 此时的他们,甚至已经在心里脑补盛怒中的敬王下令将他们刀刀凌迟的可怕的场景了。 在这些人中间,勉强还能够保持冷静的只有隐凤卫首领了。 在大家全部六神无主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在这一刻挺身而出了。 猛然被她用长假架在脖子上的牟官员不得不战战兢兢地重新下令开船,同时也在心里默默哀叹着,看样子自己依然逃不脱跳巴江的命运。 在大红囍船终于赶到目的地时候,早早站在龙泉府码头上等待的顾承锐早已经望眼欲穿! 当他真切的看到那熟悉的大红囍船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之时,他再也按捺不住满腔的狂喜之情,不等对面把踏板架好,就迫不及待一个助跑,猛地跳上了大红囍船,嘴里大喊着:“拾娘,拾娘,你快出来!夫君来接你了!拾娘!” 南地这边的文臣武将们虽然早就知道他们效忠的这位主儿对昭华公主那是一往情深,至死不渝,可是在破天荒头一回见到他如此毫无形象的一面时,依然有一种想要趴到地上去找自己下巴的冲动。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敬王爷吗?! 满脸绝望的看着传说中沉熟稳重、不苟言笑的敬王像只猴子一样,毫无形象地在囍船上跑来跑去到处找人的牟官员再次将目光投注到了江面之上,开始在心里琢磨着,到底用怎样一种方法跳下去,比较不那么疼,又能够尽快的得到解脱。 就在他满心胡思乱想的时候,隐凤卫首领已经扑通一声跪倒在顾承锐面前,语气充满惭愧和懊恼的请罪了。 顾承锐呆若木鸡一般的在原地僵立了半晌。 良久,才直接从腰间拔出了自己的长剑,双目猩红似血地怒视着隐凤卫首领道:“如此护主不利,本王留你何用?!” “啊……敬王爷饶命啊……”牟官员涣散的眼神因为顾承锐的这个举动而陡然聚焦,人也惊恐万状地蜷缩成虾米状的不停求饶。 其他人也都战战兢兢地如同大冬天被冻得浑身直打哆嗦的鹌鹑一样,不住地朝着顾承锐重重磕头。 唯独隐凤卫首领不闪不避地看着顾承锐手中的长剑直直劈了过来。 “王爷!手下留情啊!这打狗都要看主人!更何况人乎?!”眼见着隐凤卫首领就要步昭龄公主陆蕊珠后尘的顾忠冒死扑了上来,一把挡在了隐凤卫首领面前! 顾承锐猩红着一双几乎要择人而噬的眼,一瞬不瞬地紧盯着顾忠不放。 “王爷,三思而后行啊,”一心想要报隐凤卫首领曾经恩惠的顾忠被顾承锐盯得差点尿裤子,但他到底还是扛住了,继续硬着头皮,出声劝告道:“公主殿下和小殿下还等着您去救她们呢!” “不错,打狗还要看主人,看在拾娘的面子上,本王不杀你,”顾承锐强行按捺住满腔的杀机,收剑入鞘,然后目光冰寒蚀骨地凝望着并没有因为自己的逃过一劫而浮出几分庆幸之色的隐凤卫首领道:“你可知,那掳走拾娘母女的是何人?又有没有办法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他们?!” 一心想着要将功补过的隐凤卫首领再次对着顾承锐磕头行礼,“回王爷的话,那些人个个高鼻深目,已经可以确定是匈奴那边为了避免王爷您当真看在公主殿下的面子上,而选择与朝廷合作,共同抵御匈奴,而特意派来阻挠的人。” “大毓朝廷里难道都是一群尸禄素餐的酒囊饭袋吗!” 顾承锐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显然整个人都已经怒到了极致。 “匈奴的人都跑到中原腹心来了,他们居然也毫无所觉?” 眼见着他大发雷霆的众人进阶屏气凝神的低垂下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放肆。 顾承锐强压住满腔怒火又问:“你跟在拾娘身边这么多年,应该有一套联系拾娘的方法吧?在他们弃船登岸以后?” “是的,王爷当真慧眼如炬。” 面上闪过一抹惊讶之色的隐凤卫首领压低嗓门,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够听到的音量说道:“暗龙与隐凤两卫早早就与公主殿下建立完善了一套只有自己人才能够辨认得出来的联系方式,正巧,前段时间,公主殿下因为想要随时掌握匈奴的情况,已经撒了许多暗间投入北方靠近匈奴那一带,相信只要公主殿下踏上陆地,我们这边就能立马收到消息。” 隐凤卫首领的话就如同一颗定心丸一样,让顾承锐焦躁狂乱的心绪重新变得稳定下来。 他大步流星地掀开遮挡寒冷江风的大红帘子走入船舱内,来到床榻前,默默伫立半晌,从榻上的毛毯里轻轻拈出一根络子出来,轻轻晃动了两下上面的金铃铛,眼眶湿润,声音沙哑地说道:“拾娘,乖乖等着我,等着我把你们母女俩平安带回我身边!” 第157章 抄家流放的夫君(17) 对于一个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回绑架的人来说,被绑架实在称不上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如果不是女儿还在对方手上,陆拾遗早就弄死对方,摇着扁舟随便找一处码头靠岸,去联系当地的暗卫了。 不过,就算对方现在对她心怀警惕又如何? 只要是男人,尤其是刚愎自负的男人,天生就对女人带着几分轻视感,觉得她们只能作为男人的附庸,仰男人的鼻息过活。 陆拾遗从来就不介意别人小瞧她,因为别人越是小瞧她,她就越容易打得对方知道什么叫痛不欲生。 因为刚才被陆拾遗狠狠噎了一回的缘故,碧眼匈奴再不敢像还在囍船上似的拿怀中的小女婴威胁陆拾遗。 他与陆拾遗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也发现对方性情简直刚烈似火,比他们草原上的姑娘还要凶悍上数分。 如果对方的女儿真的在他的手中出了什么事,恐怕她真的会不管不顾的和他鱼死网破。 碧眼匈奴可没有忘记自己千里迢迢跑到中原腹心来的初衷。 他还巴望着自己能够好好的做出一番成就让父汗刮目相看呢。 因为抱持着这样一个念头,碧眼匈奴已经打定主意能不惹陆拾遗就尽量不惹陆拾遗。 反正,她的女儿还在他手上,谅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碧眼匈奴的算盘是打得噼里啪啦响,可是自以为考虑的非常周全的他却严重低估了他怀里那个还没有满周岁的小女婴——顾宝珠。 顾宝珠打从落地,就一直是一个非常听话的小姑娘。 不论是栖凤观的观主还是照顾她的奶娘,都觉得她非常的好带。 但是这好带必须加上一个至关重要的前提,那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饿着她。 因为只要肚子一饿,顾宝珠就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一个特别凶残的熊孩子。 她那仿佛永远都不会停下来的嚎哭声,震耳欲聋的简直能够把人给彻底逼疯。 现在扁舟上的人,就在承受着这堪称非人一般的折磨。 而这一幕,却是陆拾遗早就预料到的场景。 “——昭华公主殿下,难道我们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哭下去吗?”碧眼匈奴的语气里已经带出了几分抓狂的味道。 “除了让她哭以外,你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吗?”陆拾遗故意做出一副气急败坏的表情说道。 “你是她的亲生母亲,难道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哭得这么厉害吗?”碧眼匈奴此刻看陆拾遗的眼神分明带上了几分谴责的味道。 “本宫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陆拾遗如同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伸出一手用力拍在船舷之上,“你这破舟子就这么大点地方,又不肯把她还给本宫,你要本宫怎么办?!” “听你这话的意思,是知道她为什么哭得这么厉害了?”碧眼匈奴眼前一亮,赶忙迭声催促陆拾遗告诉他原因,也好止了这让人几欲崩溃的魔音穿脑。 不想陆拾遗在听了他的催促后,不但没有把怀中小女婴为什么会哭得这么伤心的原因告诉他,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直接把头扭到了一边。 碧眼匈奴顿时整个人都傻愣住了。 这时候,还是那一直默默摇橹的中年船夫,挠着后脑勺,神情有些憨憨的告诉他原因,说他怀里的小婴儿很可能是肚子饿了,因为他远在草原的的儿子在肚子饿了以后,也会像这样缠着他和他婆娘嚎啕大哭。 肚子饿了?! 碧眼匈奴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如同刚刚开业了的染坊一样,什么颜色都有。 碧眼匈奴是匈奴王的第十九个儿子,母亲是大毓朝军队吃败仗逃命时,丢弃在草原上的营妓。 因为体内有着一半大毓人的血,碧眼匈奴即便五官上瞧不出什么大毓人的特征,但在草原上依旧很不受人待见,自然也就没有哪个女子肯嫁给他为妻。 不过,知慕少艾是人之常情。 碧眼匈奴即便没吃过猪肉,但也见过猪走路。 被中年船夫这么一提醒的他总算是后知后觉的弄明白昭华公主刚才为什么会狠狠瞪他一眼,又说这舟子是破大点的地方了。 眼瞧着怀中小婴儿哭得小脸儿都变得通红紫胀的碧眼匈奴在环顾了一番四周后,终于下定决心,把孩子重新交还到陆拾遗早已经等待已久的手上。 反正,他们现在置身于一望无垠的江面之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昭华公主就算是想做点什么也要看有没有那个能耐。 哭得险些没整个人都背过气去的小宝珠一到了母亲怀里,就自动自发地止了哭声,手脚并用的把肉乎乎的小脸蛋儿往陆拾遗胸口蹭,粉嫩嫩的小嘴也如同嗷嗷待哺的小雏鸟一样,不住张合地发出“咿呀咿呀”的控诉抽噎声。 陆拾遗心疼的给她和她家傻小子的闺女顺毛捊,顺着顺着,她就像是感应到什么一般,陡然朝着碧眼匈奴所坐的方向望了过去。 正目不转睛看着她们母女互动的碧眼匈奴被陆拾遗这堪称凌厉的眸光一盯,顿时脸色爆红,要多做贼心虚就有多做贼心虚的赶忙把脸扭到了一边,再不敢多看。 而陆拾遗也在这个时候,背过身去窸窸窣窣的做出了一副要解衣带给孩子哺乳的架势。 碧眼匈奴虽然把脸扭到了一旁,但耳朵却一直都竖得高高的,如今听到那让人遐思连绵的窸窣声时,不由得整个人都有些面红心跳起来。 就在他不受控制的开始脑补之际,一根软鞭如同灵蛇的尾巴一样猛地朝着他颈动脉狠抽了过来! 脸色大变的碧眼匈奴下意识地往前一扑,身后就猛然有一只脚猛踢了过来,正正巧地把他踹进了江面里。 碧眼匈奴与他那些会水性的属下们不同,是个旱鸭子,很快就在江面上手舞足蹈地拼命扑腾起来。 那中年船夫本来想扔下摇橹扑过来和陆拾遗拼命,却被陆拾遗轻描淡写地一语震慑在原地。 “你那主子要是再不救的话,恐怕马上就要淹死了。” 这次跟出来就是奉匈奴王之命保护十九王子的中年船夫当然不可能见死不救,因此,关心则乱地他只是略一踌躇,就脱掉身上的衣物跳进了滚滚巴江里。 被水呛得半死不活,勉强浮在江面上的碧眼匈奴见此情形,忍不住眼前一黑! 这个蠢货难道就不知道先擒了昭华公主再来救他吗? 如今他们主仆二人尽皆落水,昭华公主肯定会直接把小舟摇走,到时候他们怎么办?抱在一起直接淹死吗?! 就在十九王子满心绝望地被中年船夫一把抓住,朝着小舟方向游划的时候,他却满心惊讶地发现昭华公主依然抱着女儿坐在小舟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 陆拾遗一看十九王子那惊讶的表情就忍不住在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冷笑。 她知道对方一定是在诧异于她为什么没有直接摇着小舟离开。 只是,她怎么可能就这么把小舟摇走? 且不说她对这附近的地形一无所知,单单是她还带着一个未满周岁的孩子这点,就足够她好生掂量一下自己目前的处境了。 她可不希望在这漫漫巴江中迷失了航道,带着女儿活活饿死在这一叶扁舟之上。 碧眼匈奴虽然不知道陆拾遗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但依然命令中年船夫赶紧朝着小舟游了过去。 眼见着他们游过来的陆拾遗眼眉都不颤一下的一边单手抱着女儿,一边挥舞着手中地软鞭,就这么劈头盖脸地打在了碧眼匈奴和中年船夫的身上。 勉强支撑着自己不往下沉的碧眼匈奴和中年船夫毫无反抗能力,只能任凭陆拾遗如同招呼靶子一样的招呼他们。 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 碧眼匈奴逐渐支撑不住了,脸上到处都是血道道的他,单手死死扣在船舷上,哑着声音问他到底要怎样做,陆拾遗才肯放他们上船? 碧眼匈奴也是个聪明人,尽管几次在巴江里险死还生,但是他依然猜到了陆拾遗之所以没有把小舟摇走,而是留在这原地,以这样一种姿态与他们对峙的原因。 陆拾遗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只见她言笑晏晏地一脚踩在碧眼匈奴的手指上,一边碾一边语气轻快地说道:“想要上船来也很简单呀,只要你们老老实实听本宫的指挥就成。” “不知道怎样才算是听公主殿下的指挥?”碧眼匈奴强迫自己将眼底深处那几乎要迸溅而出的凶色尽数掩藏,勉强对陆拾遗露出了一个讨好的微笑。 只可惜,他现在的俊美容貌早已经被陆拾遗用鞭子毁得差不多了,这样一笑,真的是说不出的狰狞和可怖。 不过这对于陆拾遗来说却算不得什么。 毕竟她在拾遗补阙的这条轮回路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恐怖情形,完全能够做到熟视无睹了。 面对碧眼匈奴近乎讨好地提问,陆拾遗直接干脆利落地一鞭子抽昏了他,又依仗着这具身体的巨力,一把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提回了小舟用小舟上的缆绳把他绑了个结结实实。 直到做完这一切以后,她才对着畏畏缩缩想要攀上小舟,又怕被她一鞭子重新抽回江水里的中年船夫微微扬起下巴命令道:“想要你家主子好好的,就老老实实听本宫的吩咐,赶紧找附近最快的一个码头停靠,否则,就别怪本宫心狠手辣!”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她干脆利落地又抬手在碧眼匈奴身上狠狠抽了一鞭子。 她这一鞭抽得还在江水里泡着的中年船夫都条件反射地打了个哆嗦。 碧眼匈奴可以用陆拾遗的女儿来要挟陆拾遗就范,陆拾遗当然也可以用碧眼匈奴来要挟中年船夫继续给她们划船。 中年船夫全家的性命都捏在匈奴王的手中,当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陆拾遗抽死碧眼匈奴,是以,他很快就和陆拾遗达成了共识,乖乖听她的话,摇着小舟往附近的码头去了。 确定碧眼匈奴和中年船夫短时间内,定然没没办法再弄什么幺蛾子的陆拾遗解开衣襟,喂起了自己抽抽噎噎的小女儿。 中年船夫听到了后面婴儿不住吮吸的声音,却不敢回过头来看上一眼,因为他怕他一回头,昭华公主又会冲着他昏迷不醒的小主人狠狠来上一两鞭。 陆拾遗很庆幸自己知道初乳对婴儿免疫力的重要性,尽管傻小子几番撒娇抗议,都坚持要给女儿哺乳。 否则这空荡无垠的江面上,还真找不到什么能够给婴儿填饱肚子的吃食。 这次为了万无一失的把昭华公主母女俩绑走,碧眼匈奴和他的下属们做了很多的准备工作。 其中就包括仔仔细细、反反复复的研究这一带的地形,免得到了需要的时候,却只能望着江面手足无措的发呆。 因为陆拾遗几次三番的威胁,中年船夫不敢搞丝毫的小动作,老老实实地把陆拾遗母女送到了附近最大的一个码头上。 终于看到陆地的陆拾遗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然后在附近的众人因为她身上的大红嫁衣而指指点点的时候,朗声开口道:“小女子因为意外流落贵地,不知哪位好心人能够帮小女子一个忙,把小女子送到最近的衙门里去,小女子感激不尽。” 大毓朝这几年虽然战乱频频,但百姓们还是非常朴实热情的。 眼瞅着陆拾遗抱着个婴儿端坐小舟之上,脚上还踩着一个满脸血道子的匈奴人以后,大家心里很快就有了数,争先恐后地挽着袖子冲上前来帮陆拾遗抓人。 那中年船夫近乎本能地想要反抗,然后被陆拾遗对着碧眼匈奴陡然甩鞭的举动给再一次震慑住了。 只能垂头丧气的让一众吃瓜群众把他也绑了个结结实实,闹闹腾腾地朝着这座小县城的县衙走去。 因为和敬王军做邻居而整夜辗转反侧的县城知县听说有人要见他时,第一反应就是不见。 直到对方送了一块象征着昭华公主身份的鸾凤玉佩进来,知县才火烧屁股一样的从书房里蹦了出来。 不过昭华公主不是已经被送到龙泉府去了吗? 昨儿早上,大红囍船才从他们这儿过呢,怎么会突然又坐着小舟倒着回来了? 满心不解的知县像颗球一样地滚到了县衙门口。 尽管他还是头一回见昭华公主,但是单从对方那让人瞧了不由得生出敬畏、惊叹之心的风华仪态,就让他在第一时间肯定了对方的身份。 知县赶忙笑得一脸谄媚的给陆拾遗行礼。 陆拾遗抬手指了指鼻青脸肿的碧眼匈奴主仆,言简意赅地说了会他们的来历以后,就在知县的声声殷勤恭请声中,抱着女儿住进了县衙。 至于那些帮着她把碧眼匈奴主仆捆押过来的老百姓们,她也让一心想要巴结讨好她的知县每一个人都给给了重重的赏赐。 随后,她又让知县暂时把碧眼匈奴主仆关入县衙的牢房里,并命人严加看管。 等到这一切都处理妥当后,她才安安心心地抱着女儿回到知县夫人精心给她们母女俩安排好的房间里,一边阖目小憩,一边等着不知道潜伏在县城哪一处的隐卫们以最快的速度找过来。 这座小县城因为靠近龙泉府的缘故,早早地被陆拾遗布控下了不少隐卫和暗子。 很快,他们就收到了消息,飞也似的跑到陆拾遗面前来报道了。 看到了他们的陆拾遗这回是彻彻底底的把自己的心给放回了肚子里。 深知此刻的傻小子定然为她们母女的突然失踪而心急如焚的陆拾遗连忙让他们把她们母女俩已经平安的消息尽快传到龙泉府去。 一直都在龙泉府强迫自己耐着性子等消息的顾承锐听说陆拾遗母女俩一切平安的消息以后,哪里还坐得住。当即就带着一小队人马和隐凤卫首领以及女儿的随身口粮坐着快船,连夜找上门来了。 收到消息的县令尽管小心肝扑通扑通紧张地跳个不停,但依然强作镇定地带着一众芝麻官前去迎接顾承锐的到来。 同样收到消息的陆拾遗也赶忙抱着自己的女儿追了出去。 灯火通明中,这对阔别数月的夫妻,终于又一次重逢了。 “拾娘!”眼眶发红,嗓子发堵的顾承锐三步并作两步地一把将抱着女儿的陆拾遗紧紧搂进了自己的怀抱之中。 隐凤卫首领和一起跟过来的奶娘也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神情激动地叫了声:“殿下!” 跟着顾承锐一起过来的将领们还是头一回见到他这幅模样,一时间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呆滞。 陆拾遗在看到顾承锐后,心里也十分的高兴。 一窝进顾承锐的怀里,就说什么都不肯再动弹了。 还是被他们弄成了夹心饼干的小宝珠哼哼唧唧地提出了抗议,才勉强唤醒了沉醉在狂喜之中不可自拔的两人。 “都是爹爹的错,居然把我们的宝珠小乖乖给忘记了。”顾承锐小心翼翼地把夹在两人中间的顾宝珠抱了出来,亲昵地逗弄了她好一阵子后,才一边熟门熟路的哄着她继续睡,一边严肃着一张刚毅的俊脸,问起了陆拾遗她们被绑走后发生的事情。 很清楚他内心深处定然还藏着几分后怕的陆拾遗对于他的问题自然是有问必答。 当顾承锐听到陆拾遗拿鞭子把碧眼匈奴抽得哀叫连连不住求饶后,忍不住眉开眼笑的直说对方活该! 一心扑在母女俩身上的他压根就没有注意到下属们那仿佛见了鬼一样的震惊眼神。 他们刚才没有听错吧? 王爷刚才真的在喊昭华公主与别人偷生的女儿小乖乖?! 还亲昵无比的叫她宝珠?! 难道王爷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吗? 一点都不介意昭华公主给他戴绿帽子? 一点都不介意昭华公主生了个……私生女给他养?! 因为心里太过震撼的缘故,南地小朝廷里的将领们连肚子里偷偷腹诽的那句野种都不敢叫了,而是偷偷换成了在他们看来还算得上颇有几分温和的私生女。 顾承锐没有注意到那些充满着古怪意味的眼神,不代表陆拾遗也没有注意到。 不过活了这么多年的她早已经养出了一副我行我素的脾性,因此,她直接无视了那些充满着敌意的眼神,任由顾承锐揽着她的肩膀,把她重新带进了知县夫人精心准备的寝卧之中。 虚惊一场又久别重逢的顾氏夫妇在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回到寝卧又睁开眼睛,整个人欢脱得不行的胖闺女哄睡以后,才双双倒进了寝卧里的那张千工拔步床里。 一直配合着自家傻小子折腾到月上中天的陆拾遗终于在极度的疲惫中进入了梦乡,而顾承锐却在陆拾遗陷入沉睡后,缓缓地睁开了一双凶厉异常的眼眸,人也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寝卧,朝着囚牢所在的方向疾步而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在敬王夫妇离开以后,跟随顾承锐一起过来的将领们婉言谢绝了裘知县的盛情邀约,一窝蜂地簇成一团,商量起了明日正式拜见主母时的章程。 这些将领们的行事作风虽然豪放不羁,但是却粗中有细,在亲眼见证了自家王爷对昭华公主的重视以后,他们彻底打消了原本要为自家王爷抱打不平的念头,决定以后就把昭华公主奉在神坛上供着,免得到时候落到一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第二天清晨,兵不血刃就接收了这一座小县城的敬王顾承锐带着妻女和妻子的俘虏重新折返龙泉府。 在船上,顾承锐让他手下的将领们一起过来拜见陆拾遗这个敬王妃,而他自己则抱着自己的胖闺女坐在一旁见证这一幕。 因为在昨晚已经达成共识的缘故,南地将领们尽管心里还有些膈应,但面上还是尽可能地摆出一副毕恭毕敬地姿态,在顾承锐充满期许的目光中,单膝下跪地冲着陆拾遗抱拳,口称:“王妃千岁。” 正式与她确定了主从之分。 女帝都做过的陆拾遗对于这些将领们刻意展露出来的彪悍血腥之气表现的十分淡定,她的目光宛若实质一般的从这些单膝下跪的将领们脸上扫过,直到把他们看得整个灵魂都忍不住为之战栗的时候,才微微抬手,稳稳地说了句:“平身。” 也是到这个时候,南地的将领们才发现昭华公主并不如他们曾经所想象的那样糟糕,最起码的,在这容貌气质方面,还是十分般配的。 许是他们向陆拾遗行礼的声音太大,吵醒了顾承锐怀里的顾宝珠。 顾宝珠是个好脾气的小姑娘,除了饿肚子以外,不论人们怎么逗她,都不会把她逗哭。 刚刚才被奶娘好好喂了一顿又在亲爹怀里美美睡了一小觉的顾宝珠心情颇好。 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跪在她母亲脚下的那些对她而言依然宛若巨人一样的将领们,拍着顾承锐的胳膊,响亮地叫了声:“咿呀!” 顾承锐听不懂顾宝珠的婴儿语,但是却能从她的语气里听出好奇的味道。 心情大好的他捏着女儿的胖脚丫,一本正经地给女儿介绍起了这些因为妻子的一声“平身”而纷纷站起的将领们。 那些将领们本来对顾宝珠这个对自家王爷声名有损的‘私生女’排斥非常,可是但他们瞧见顾宝珠脸上那双仿佛是从自家王爷脸上扒拉下来的凤眼时,满脸震惊之色的他们开始在心里暗搓搓的怀疑这两人是不是早在他们不知道的情况下,偷偷暗度陈仓过! 要不然根本就没办法解释这位私,咳,这位宝珠小姐的眼睛为什么这么长得像自家王爷啊! 做梦都盼望着自家王爷能够有个后,哪怕是个女娃娃也心满意足的将领们对顾宝珠的态度,几乎是来了个一把八十度的大转弯,连带着对陆拾遗的态度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们就说嘛,以他们家王爷的霸道,怎么可能会看上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以他们家王爷的能耐,又有哪个女人会在拥有了像他这样出色的丈夫后,还想着要红杏出墙的?! 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在心里默默的为自家王爷感到满心憋屈的众将领在意外发现了顾宝珠居然是他们王爷的亲生女儿后,就差没欢天喜地的当着他们家王爷的面载歌载舞了! 此刻的他们虽然表面还能够勉强维持镇定,但是此刻的他们整颗心都已经飞到了龙泉府,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天大的好消息告诉给所有人知道了。 陆拾遗一脸好笑地看着他们喜形于色的踩着轻飘飘的步子告退离开,然后满脸揶揄地望着还在和女儿玩闹的不亦乐乎的丈夫笑道:“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感谢感谢老天爷,感谢他老人家让咱们的小乖乖眼睛长得这么像你?” “像或不像又有什么区别呢?”顾承锐闻听此言,想都没有想的,就用一种充满霸道的口吻说道:“我顾承锐的女儿,难道还需要看别人的眼色,靠别人的承认过活吗?” 陆拾遗看着这样的顾承锐,眉眼弯弯地勾着唇角笑了。 第158章 抄家流放的夫君(18) 顾承锐是一个说话算话的人。 陆拾遗母女一回到他身边,他的特派使者就很快与望眼欲穿的大毓朝廷达成了协议。 短短半月的时间不到,他就顺利带领敬王军和大毓朝的军队汇合,正式与夺了大毓近十座城池的匈奴兵怼上了! 屡战屡胜的敬王军自然不是日薄西山的大毓军队可以比拟的。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在顾承锐总揽三军大权以后,大毓军队一改往常的倾颓之态,与敬王军配合着很快把匈奴兵打了个节节败退、落花流水。 顾承锐活阎王的名头,是在战场上,靠着一刀一枪硬生生拼下来的。 匈奴王虽然没有和他打过交道,但也知道对方极不好惹。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主动把一个儿子冒险送到中原腹心去破坏顾承锐与大毓朝廷的结盟。 只可惜,他那个孩子简直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亏得他如同割肉一样的派了那么多会水的好手给他,结果他不但没有破坏敬王和大毓的联盟,还把自己也给搭了进去。 更让匈奴王觉得满心恼恨的是,在他主动放下架子,派使者去靖宇关求和之际,对方不但剁了他派去使者的脑袋送回来,还卖一赠一的,送回了他儿子的头颅。 虽然不待见这个儿子,但也从没想过要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匈奴王在见了自己儿子的头颅以后,差点没气得直接喷出一口殷红的老血来。 只觉顾承锐实在欺人太甚的匈奴王尽管知道自己打不过敬王与大毓的联盟军,但依然义无反顾地决定和他拼了! 反正以顾阎王的凶残,根本就不可能放过擅自寇边还打过他女人主意的匈奴一族。 事实上,匈奴王对顾承锐这个人看得还是非常透彻的。 接下来的一切,就如同匈奴王曾经所预料的那样。 敬王军和大毓朝的联盟军在彻底把匈奴赶出了大毓边境后,并没有像大毓朝曾经的军队一样功成身退,而是毫不犹豫地选择率领大部队继续追击。 充分的演绎了一把,什么叫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在顾承锐与匈奴军打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坐镇大后方的陆拾遗在总览内政一事上也表现的非常优秀。 ——由于南地绝大部分的领土都是顾承锐亲手打下来的,他在南地的威望只能用如日中天来形容。 对于他把南地大后方的所有内政交托到陆拾遗手上的行为,大家虽然心里多有腹诽,但是在面上却不敢表现半分。 所幸,陆拾遗在接手以后,也确实表现的非常不错,用实际行动,打了不少人的脸,也让不少对她刮目相看,称赞有加。 直言:她确实配得上他们家王爷这么多年来的洁身自好。 陆拾遗对于外界的流言蜚语向来就不怎么放在心上。 他们贬低她也好,推崇她也罢,只要没有影响到她本人的正常生活,她就都可以当做从不知晓一样的视若无睹。 对她来说,与其和这些无聊之人纠缠不清,还不如趁着有机会的时候,多积攒一些功德,好为下辈子做准备。 没办法,在穿梭了这么多个世界以后,陆拾遗已经没办法习惯既没有灵魂本源护持,又没有功德傍身的日子了。 这天下午,龙泉府下起了倾盆大雨。 陆拾遗站在曾经的大毓行宫,现在的敬王府书房内,一边默默地注视着外面的一片电闪雷鸣,一边若有所思地对单膝跪在身后的隐凤卫首领一号自言自语地说道:“当初本宫与本宫夫君分别的时候,还真没想到这一天,居然要本宫足足等上十年。” 心知自家殿下现在只是需要一个倾听者的隐凤卫首领不吭一声的继续以一个静默的姿态单膝跪在陆拾遗身后不发一言。 “不过这等到了,总比没等到好。” 陆拾遗慢条斯理地将手中密信一点点撕成碎片,然后唇角带笑地任由它们如同雪花片片一样跌落在地毯之上。 “让苏老大人早作准备吧,相信,他对这一天,也早就望眼欲穿了。” 隐凤卫首领低低地应和一声,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书房内。 顾承锐在还没有与大毓朝廷联盟的时候,心里就已经在暗搓搓地打着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主意。 带着敬王军一路挥师北上的他,除了把匈奴兵打了个一败涂地、人仰马翻外,也没忘记偷偷分兵,趁着朝廷劝无防备的时候,一路攻上毓京直捣黄龙! 大毓朝的文武官员们做梦都没料到敬王在攻打匈奴的时候,居然还能够调转马头分兵过来攻打大毓首都,更让他们为之震惊不已的是——作为三朝元老的苏老大人更是在敬王亲自来到毓京城下时,带头献城,亲自把敬王迎进了毓京之中。 窝囊了一辈子的大毓太子在这一刻,终于奋起了一把,组织起东宫禁卫据守紫禁城,要最后与顾承锐殊死一搏。 结果却被顾承锐早已经埋伏在东宫的暗间一击毙命。 至于皇帝和皇后也在大势已去的情况下,双双自尽而亡。 大毓宗室也如同树倒猢狲散一般,或抓或跑或自杀的无数。 传承了数百年的大毓朝江山也在这一刻彻底的化作历史的尘埃,以后只能在史书中窥探一二了。 全族一百五十口人都被大毓皇帝砍了脑袋的顾承锐对于大毓宗室的遭遇没有半点怜悯之心,他唯一感到遗憾的是皇帝和皇后实在是死的太恰到好处了,让他就是想为家人报仇,都没机会了呢。 当然,顾承锐心里烦恼的事情并不止这一点,还有一件事也如鲠在喉的让他一直无法释怀了。 尽管顾承锐与军师还有众将领为拿下毓京做了充足的谋算和推演,他依然觉得此次拿下毓京、拿下大毓宗室的行动实在是太过顺利了。 顺利的就仿佛森严壁垒的大毓首都老早就等着他来拿取一样的轻松简单。 就在顾承锐满心不解之际,苏老大人主动上门来给顾承锐解了惑。 当顾承锐知晓,这些年来,其实京城一直都被昭华公主暗中把控,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送到顾承锐手上时,顾承锐顿时整个人都有些惊呆了。 他虽然早就知道他的拾娘愿意为了他做任何事情。但是他真的没想到早在十年以前,她就已经在为今天做准备了! 心里说不出震撼和动容的顾承锐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远在龙泉府的妻女。 不过在匈奴还没有彻底解决以前,他还是勉强按捺住了这个几乎要从胸腔之中喷薄而出的冲动。 他给陆拾遗写信。 用充满歉意的口吻恳请她带着女儿来京城坐镇,而他自己则继续往北的去和正在前方撵兔子一样撵着匈奴兵们到处乱窜的敬王军将士们汇合。 收到信件的陆拾遗几乎是飞一般的速度,带着顾宝珠乘坐船只回到了毓京。 此番过来的她,就如同衣锦还乡一般,受到了众人的热烈欢迎。 早已经把她当做了未来皇后的前朝勋贵们,早已经忘记了他们曾经对陆拾遗的各种编排,一门心思的想要在她面前留个好印象,也好在新朝继续延续他们的荣耀。 当然,在这些人里面自然也不缺少幸灾乐祸、落井下石之辈。 自认为昭华公主在栖凤观关了这么多年,根本就扛不起毓京这一大堆事务的他们很快就被陆拾遗高效又精准的办事手腕给震撼的险些没集体趴到地上去捡自己跌掉的下巴。 可即便陆拾遗表现的如此优秀,依然有不少人在暗地里编排昭华公主在栖凤观的种种风流韵事,直到有人把顾宝珠是敬王与昭华公主所出这一疯狂无比的消息传扬出去,那些对陆拾遗充满着各种羡慕嫉妒恨的人才彻底的闭上了自己的嘴巴,同时栗栗危惧的缩进了角落里,生怕打从回到毓京以后,就一直不曾拿正眼瞧过她们的陆拾遗会突然找他们秋后算账。 对于这样的人,陆拾遗依然采取了和龙泉府一样的处理方式,对他们不理不睬。 她之所以会这样做,是因为她一种方式两种结果,以她现在的身份,毓京城多得是想要巴结讨好替她出气的人。 龙泉府饶舌的那群人,陆拾遗看在他们是真心实意为顾承锐打抱不平的情况下,并不打算与他们多做计较,而且他们在知晓了顾宝珠的真实身世以后,也确实一改从前的态度,对她尊崇愧疚有加。 可是毓京城里的这些人则不同,对陆拾遗充满着各种负面情绪的他们完全就是不作不死的典型,陆拾遗相信那些想要巴结讨好替她出气的人定然会好好的让他们感受一下什么叫祸从口出,什么叫悔不当初。 事实上,一切也正如陆拾遗所料的那样。 那些曾经口无遮拦,仅凭着自身脑补,毫无顾忌编排过她的人,最后的下场都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一些厚颜无耻又与原主曾经有些交情的人,都想方设法的想要跑到紫禁城里来求见陆拾遗,希望能够取得她的原谅。 可是她们这回注定要失望了。 因为陆拾遗从来就不是个烂好人,对于这样的局面,她高兴都来不及了,又怎么会自找麻烦的再把她们从无底深渊里给拉出来。 就在陆拾遗一边看戏,一边育儿,一边努力稳固毓京的局势,源源不断的为草原上的顾承锐提供各种各样的支持时,顾承锐正率领着他手下的敬王军和匈奴王统领的匈奴兵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展开了漫长的拉锯追逃战。 双方你来我往的再又打了近三年以后,终于扛不住巨大压力的匈奴王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拔刀自刎了。 向来信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顾承锐并没有因为匈奴王的拔刀自刎而放过余下的匈奴兵们,直接眼睛都没眨一下的直接把他们给屠族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这样做也算是礼尚往来。 毕竟,当初匈奴寇关入境的时候,可没少对大毓朝的子民烧杀抢掠兼屠城。 彻底的解决了匈奴族以后,顾承锐班师回朝。 此刻的他虽然还没有正式立朝登基,但是在大家的心目中,他已经是一位毋庸置疑的万乘之尊了。 回到毓京的他,还收到了一份对他而言简直可以说是珍贵异常的礼物。 陆拾遗把明面上已经自尽实际上却一直活得好好的大毓朝末代帝后亲自交到了顾承锐的手上。 她告诉顾承锐殉国的其实是假的帝后,真的帝后她老早就让人藏在了别的地方,特意留给他报仇雪恨。 而她之所以会这样大费周章,则是因为,她不希望让大家知道他是一个连自己的岳父和岳母都容不下的人——哪怕,他们都很清楚这所谓的岳父岳母多名不副实也一样! 顾承锐对于陆拾遗所做的一切真的是说不出的感动。 看在陆拾遗的面子上,顾承锐放弃了亲手把皇帝和皇后亲手凌迟了的想法,而是选择把他们流放到了一个偏远的小岛上,让养尊处优的他们去岛上靠自己的双手谋生去了。 顾承锐的行为让陆拾遗有些惊讶,“我以为你会狠狠地报复他们?” “狠狠的报复他们?对我来说那已经是最好的报复了,”顾承锐一边逗弄着自己怀中已经走路快得和猴子有一拼的小闺女,一边语声冷漠地说道:“那座岛是我精心为他们挑选的,相信他们一定会在上面生活的很愉快。” 顾承锐的话难得地勾起了陆拾遗的好奇心,缠着他问那小岛到底有什么猫腻。 顾承锐却和她卖起了关子,说什么都不肯把真相告诉她。 直到半年以后,看守他们的暗卫带着他们的死讯回来汇报,陆拾遗才知道,顾承锐居然把他们流放到了一个生活了好几个凶残食人部族的小岛上。 皇帝和皇后虽然年纪大了,但是因为多年养尊处优的缘故,完全可以用细皮嫩肉来形容。 他们一上岛就被食人族给盯上了,如果不是暗卫明里暗里的护着他们,别说是半年,就是半天,他们都未必能够在那个岛上活下去。 因此,在到了顾承锐吩咐他们归来的日期后,失了保护,左支右绌的皇帝和皇后自然逃不了被食人族生吃的命运。 “拾娘,我这样做,你不会觉得我残忍吧?”顾承锐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陆拾遗问。 “残忍?不,我一点都不觉得你残忍,相反,他们会落到这一步,完全是罪有应得。” 就像顾承锐忘不了顾氏一族那枉死的一百五十口人的性命一样,陆拾遗也没有办法代替原主原谅皇帝和皇后对她的折辱和伤害。 如今,顾承锐用这样的手段帮她完成了任务,她只会觉得大快人心,而不是要多圣母就有多圣母的说顾承锐残忍。 大毓末朝帝后的死讯传回来没多久,筹备已久的新朝立国大典也在万众瞩目中,缓缓地拉开序幕。 陆拾遗原本还有些担心顾承锐这辈子依然会被龙气侵蚀,损伤到灵魂根基,结果却惊讶的发现顾承锐的灵魂安稳如初的并没有因为所谓的命格不够而受到限制! 这一发现,简直让陆拾遗欣喜若狂。 要知道,她可是做梦都盼着她家的傻小子能够强大一点,更强大一点啊。 顺利举办完开国大典,登基为帝的顾承锐在陆拾遗一派的文臣武官的强烈推动下,第一道圣旨就是要敕封陆拾遗为新朝皇后。 谁知道,为新朝立下汗马功劳,对陆拾遗也向来好感度爆棚的苏老大人却在收到顾承锐想要立陆拾遗为后的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到了紫禁城劝阻。 苏老大人对顾承锐的脾气十分了解,知道他性子刚硬且执拗的绝非一时半会就能够轻易劝得动的,因此他把主要的说服重心放到了陆拾遗的身上。 “殿下,您还记得十几年前,您为了说服老臣加入您的阵营,而特意与老臣所说的那番话吗?” 苏老大人不顾年老体衰地对着陆拾遗郑重其事地长揖到地。 “您告诉老臣,您愿意为了皇上付出一切代价,哪怕是帮助他亲手推翻大毓朝的江山!您确实做到了,皇上也确实如您曾经所预言的一样,必然能够成为一位合格的君主!” 苏老大人说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满心惭愧和辛酸地长叹一口气。 “按理说,老臣不应该和您说这样的话,因为如果没有您的话,就没有皇上、没有新朝的今天!可是老臣不得不说!因为老臣不愿意您与皇上的一腔心血因为冲动,而平白无故的浪费掉。” 苏老大人情绪激动地又再次对着陆拾遗做了个长揖。 “殿下,您是前朝的公主,身份格外的敏感,如今的新朝更是处在百废待兴的关键时刻,如果皇上立您为后,必然会惹来许多没必要的风波,比方说,那些逃走的前朝的遗民,很可能会借着您的名义做出很多影响到朝纲稳固的疯狂事情,不仅如此,您的存在,还可能被有心人利用,干扰到新朝的统治!” “殿下!”苏老大人两眼充血的望着脸上表情很是平静的几乎让人瞧不出半点情感波动的陆拾遗呐喊道:“您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把皇上推上了这万乘之尊的宝座,您当真忍心让这一切如同镜中花、水中月一样的烟消云散吗?” “老大人说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不知道夫君对此又是怎么想的?”陆拾遗在听完了苏老大人的长篇大论后,一脸笑吟吟地转头望向顾承锐问道。 她对自家的傻小子可谓是充满信心。 就像他能够在女儿顾宝珠的身世上轻描淡写地说上一句“我顾承锐的女儿,难道还需要看别人的眼色,靠别人的承认过活吗?”一样,她相信,他在这件事上也会毫不犹豫的站在她这一边,甚至理所当然的说出,“我顾承锐的妻子,难道还需要看别人的眼色,靠别人的承认过活吗?” 不想,她这次却完全预估错误了。 顾承锐在听了苏老大人的那一番话后,脸上居然罕见的流露出了一丝犹豫和挣扎的神色。 “皇上,”对他的性格也算是颇为了解的苏老大人一见他这面部表情,赶忙又趁热打铁地开口补充了两句:“您就算是为了殿下和小殿下着想,也不能就这么让她们母女俩置身于风口浪尖之上啊!” “我……朕从没有想过要伤害朕的拾娘和宝珠,更遑论把她们置身于风口浪尖之上了,朕只是想要把最好的给她们罢了。”顾承锐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同样叹了口气。 “除了这皇后的位置,不论您把什么给殿下,老臣都没有丝毫异议,因为这确实是殿下应得的!”苏老大人闻听此言,连忙认真表态道。 当然,他也没有忘记再次提醒顾承锐。 “可是皇上,不管您再怎么绞尽脑汁的想要把凤印交由殿下执掌,她是前朝的公主这一事,都是不争的事实啊!” 苏老大人继续苦口婆心。 “老臣因为知晓殿下对您的一片赤诚之心,不会对她产生任何不好的怀疑,可其他人呢?其他人也会和老臣一样吗?” 顾承锐面色凝重一片的坐在紫檀木山水画宝座上,眼神放空的久久不发一言。 “还请皇上您能够三思而后行,”苏老大人再次颤巍巍地深深长揖到地:“毕竟,您想给殿下的‘最好的’,对殿下母女而言,是祸非福啊!” 顾承锐仿佛被苏老大人的这番话给彻底打动了似的,彻底放下了自己原本的初衷。 很高兴顾承锐还没有彻底昏了头的苏老大人满脸歉意的再又给陆拾遗拱手行了一个大礼以后,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御书房。 没办法,现在御书房里的情况,实在是压抑紧绷的让他这个老头子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苏老大人离开后,顾承锐在陆拾遗似笑非笑的注视中,神情颇有几分不自然地看着她,吞吞吐吐道:“拾娘……我……我真的很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今日才会让你……” “夫君你不用道歉,我也不是非要当这个皇后不可,”陆拾遗故意在脸上显露出几分强颜欢笑的表情出来,“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我答应了要陪宝珠去御花园放风筝的,夫君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那么,我就告退了。” 陆拾遗边说边对着顾承锐福身行了一礼。 陆拾遗这动作就仿佛在顾承锐脸上狠狠地砸了一拳一样,让他脸上的表情都止不住有些扭曲,可他依然硬挺着受了陆拾遗这一礼,然后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陆拾遗姿态翩跹的离开了御书房,去找两人的女儿去了。 陆拾遗一出了御书房,就立马阴沉了一张漂亮的芙蓉玉面。 她知道,她的傻小子肯定是出事了! 如果没有出事的话,他根本就不可能会用今天这样的态度对待她! 可是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呢? 她在内侍和宫婢隐晦地打量中,继续佯装出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模样缓缓朝着女儿现在住的宫殿走去。 在这紫禁城里从来就没有秘密,更何况还是这样一座都没有被彻底整顿过的紫禁城。 今天,基本上整个紫禁城的人都知道顾承锐要封她为后呢,结果苏老大人跑来了这么一趟,顾承锐就立马改变了主意。 尽管她很清楚对方必然有着苦衷,但是,她的名望会因此而有所损毁却是不争的事实。 陆拾遗对她家的傻小子十分了解,如果不是有着什么就连他都掌控不住的情况,他根本就不可能用这样的方式给她难堪! 因为他舍不得! 可是如今的他已经贵为一国之君,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他不能掌控的呢?! 等等! 陆拾遗好似想到了什么一般,瞳孔止不住地就是骤然一缩。 然后,她在随身宫婢和内侍们的惊呼声中,陡然掉头,提着彩绣辉煌的宫装襦裙朝着御书房所在的方向狂奔而去。 而她这一失态无比的行为,也让沿路的内侍和宫婢们一个两个的瞪大了眼睛。 在陆拾遗拼命朝着御书房奔跑的时候,顾承锐却一脸面无表情的在往自己的大腿上扎刀子! 一刀又一刀。 一刀又一刀。 他边扎,还边用一种只有他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说道:“就算你卷土重来又怎样?我上次能够把你压得喘不过气来,这次依然也可——” 他的声音却在这个时候,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 看到了一个鬓钗横斜,气喘吁吁的宫装丽人。 顾承锐浑身都止不住微微战栗起来。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扔了自己手中的匕首,如同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单脚从紫檀木的山水画宝座上跳了起来,嘴唇哆嗦地低叫了声:“拾……拾娘……” 陆拾遗看着他脸上和桌案上还有地毯上迸溅的到处都是的殷红血点,眼泪几乎瞬间就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第159章 抄家流放的夫君(19) 大脑一片空白的顾承锐是真的没有想到陆拾遗居然会在离开后又毫无预兆的杀了个回马枪。 ——还正正巧的把自残的他逮了个正着。 顾承锐突然很后悔。 后悔当初入主紫禁城的时候,没有把顾忠给阉了带进来。 相信有他在外面守着,就算不能阻挡陆拾遗闯进来,至少也能扯开大嗓门冒死通知他一声,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顾承锐拼命的转动脑筋,希望能够想出一个说服陆拾遗的借口出来,暂时把陆拾遗给糊弄过去。 可是当他看到她那夺眶而出的眼泪时,整个人就如同失了魂一样地彻底忘了自己的初衷,一瘸一拐地就要跑到她面前去抱她,去向她道歉,去给她擦眼泪。 可是他连两步路都没走到,双脚就仿佛生根一样的定在了原地。 眼见着他朝自己跑来,却又在中途停下,甚至额爆青筋,满脸扭曲的陆拾遗心口止不住的就是一绞。 “夫君!”她颤着声音唤他,边唤边抬脚试探性地朝他靠近。 “别!拾娘!你别过来!”顾承锐见此情形,连忙迭声制止。 “为什么我不能过来?”陆拾遗佯装没有听懂他的话,执意要靠近他,“难道你真的信了苏老大人那个老顽固的话,觉得我这个前朝公主有可能对你不利吗?” “拾娘,你何苦说这样的话气我,”生怕陆拾遗当真会靠过来的顾承锐一边一步步的后退,一边满脸苦笑的说道:“这大好河山,如果没有你的倾力相帮,根本就不会落到我一个流刑犯的手中……” “既然你不是因为苏老大人的话而对我有意见,那么又为什么对我的靠近如此排斥甚至于退避三舍呢?”陆拾遗继续硬着心肠朝着走路一瘸一拐的顾承锐逼近。 她告诉自己,她不得不这么做。 因为她只要靠近他,才能够弄明白,他的灵魂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拾娘,你明知道我是因为什么才不愿意靠近你——”步步后退的顾承锐被陆拾遗逼得整个腰背都撞在了后面的案桌之上。 案桌上的文房四宝和奏折都因此而撒了一地。 外面侍候的内侍和宫婢们在听到里面的响动后,都忍不住有些面面相觑。 但是即便心里再纳闷再疑惑,他们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跑到里面去看个究竟。 因为那和自寻死路简直没什么分别。 “我确实知道,可我不在乎,我宁肯被你杀了,也不要再看你受这样的罪!”陆拾遗咬牙切齿地瞪视着顾承锐,“你知道看到这样的你,我心里有多难受吗?!” “我知道你不在乎,可我在乎!我发了疯似的在乎!”顾承锐也被陆拾遗激起了火性,“为了我,你已经‘死’了一次了,难道,你还要我在眼睁睁的看着你死在我面前吗?!” “你为什么就不能乖乖的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离开这里呢!” 他近乎崩溃地喘着粗气,用力抵扣在桌案边沿上的手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深深地抠进了桌案里,连指甲都因为巨大的力道而崩绽开,正在滴滴答答的流着鲜血。 他却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痛意似的,用一种充满乞求的语气对陆拾遗说道:“拾娘,算我求你!你先离开好不好!乖乖的去找我们女儿,好好的陪她玩一玩,我保证,等我收拾好了,马上就会去找你们,到时候,不论你想怎样惩罚我,我都别无二话!” 陆拾遗看着满脸隐忍的一心想要粉饰太平的顾承锐,心里真的是痛得不行,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像上次一样在‘杀’一回自己给顾承锐身体里的那个潜意识‘看’! 可是她的理智她的心,都告诉她,这样做已经毫无意义。 因为那个潜意思与她的傻小子共享着一切感官——她根本就不可能在这短短时间内,骗过她的傻小子…… 除非,她这回动真格的…… 等等! 动真格?! “……惩罚你?你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完全就是我害得,我怎么舍得惩罚你……夫君……我……我听你的……我走……我这就走……” 心中陡然生出一计的陆拾遗在脸上佯装出一副被顾承锐说动的模样,失魂落魄地主动往后退去。 她边退,边在心里盘算着到底要用怎样的方式,才能够再‘骗’她的傻小子一回。 不仅如此,她还决定,在成功骗过她家傻小子后,就再也不在他面前出现了,免得又引发他的不适,惹出像现在这样的恼人后果。 陆拾遗宁愿守一辈子的活寡,也不想让她的爱人再因为她而煎熬的生不如死。 陆拾遗行事向来利索,既然有了决定,自然不会再拖拖拉拉的流连不去。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在她就要离开的时候,顾承锐那边却突然出了状况。 也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在陆拾遗想要离开御书房的时候,他居然两腿一软的滑到在了地上。 “夫君!”眼睁睁看他倒在地上的陆拾遗见此情形,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就疾蹿了过去,想要把他给搀扶起来。 谁知,顾承锐却仿佛早料到她会扑过来一般,挣扎着又要往后缩,边缩,他还边发出犹若困兽一样的呜咽之声,“拾娘……别……求你……求你别过来……别靠近我……” 陆拾遗被他几近哀求的呜咽唤得肝肠寸断,怎么可能当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就这么放着他不管。 只是,在她忍不住又往他靠近了两步时,一股无法形容的危机感瞬间充斥着她的四肢百骸! 紧接着,她就看见刚刚还因为失血过多而手脚乏力的顾承锐不知道什么时候捡起了他刚刚因为见到她而失手松脱的匕首朝着她猛刺了过来! 心头一跳的陆拾遗连忙伸手去抓他的手腕,却发现对方双目猩红的直直拿着自己的脑袋重重朝着陆拾遗额头狠狠地磕了过来! 那不顾一切要置陆拾遗于死地的癫狂让陆拾遗很快确认了他的身份。 “顾——承——锐!”她瞳孔紧缩地一字一句唤着他的名字。 “除了朕以外还有谁?!”头破血流的顾承锐嘴角勾起一抹森然扭曲的笑容,“那个被你蛊惑的连血海深仇都忘了个精光的傻小子吗?” 手中匕首也再次毫不犹豫地朝着陆拾遗胸口要害处猛扎过来。 陆拾遗刚刚才被他狠狠磕了下脑门,此刻正晕头转向的厉害,如今眼瞧着那匕首直直朝她胸口戳刺下来,竟是连半点反应都没有办法做到。 做梦都没料到这对平日里好得宛若蜜里调油的至尊夫妇居然会在转瞬间殊死相搏的隐凤卫首领呆了片刻,才猛然反应过来地飞扑上去,试图制止顾承锐这一行为。 可是她快,顾承锐比她更快。 “不管你……是人……是鬼……是我的前世……还是别的什么……我都不允许你……不允许你……伤害她……我绝不允许……”顾承锐用没有拿着匕首的另一只手死死扣住自己的另一只手,然后逼迫着自己从陆拾遗的身上离开——为了避免他再次对陆拾遗下手,他甚至不惜想要折断自己的手腕! 可是那已经被顾承锐用钝刀子磨得差不多潜意识怎么可能放过这最后的机会,尽管顾承锐反抗的异常剧烈,但是它却依然执着的想要杀了陆拾遗! 手被扣住的他就用头撞! 一次又一次地朝着陆拾遗狠命撞过去! 赫然是一副要把陆拾遗撞得脑浆迸裂的癫狂样子。 平日里,陆拾遗就是有一点小毛病,顾承锐都会紧张的不行,又如何能够忍受‘自己’用如此残忍的方式伤害自己的爱人! 电光石火之间,眼见着陆拾遗被‘自己’害得头破血流的顾承锐心下猛地一横,“我!说!过!不!准!你!伤!害!她!我!说!过!” 随后,他在陆拾遗和隐凤卫首领惊骇欲绝的目光中,要多毅然决然就有多毅然决然地抹了自己的脖子! 本来就因为额头上的鲜血流入眼睛而有些视野模糊的陆拾遗被顾承锐脖颈上的热血这么一喷,眼前彻底地变成了一片刺目的红色! “夫君!夫君!”陆拾遗不顾头上的剧烈痛楚,努力睁大着自己又酸又涩又痛又辣的眼睛,逼迫着自己去看陡然软倒在她身上的人,“夫君,夫君,你不要吓我,你不要吓我啊!” 陆拾遗这回是真的要崩溃了! 她压根就没办法接受她捧在手心里怕摔,含在口里怕化的珍宝,居然会以这样一种惨烈至极的方式惨死在自己眼前! “如……如果……我们中间……只能……活下一个……我希望……那个活下来的人……是……我的……拾娘……” 陆拾遗扑到顾承锐身上的时候,顾承锐还活着。 他勉强用气音说完这一段话后,就睁着一双留恋不已的眼睛,嘴唇拼命吐出最后的两个字,就彻底地没了声息。 “啊啊啊啊啊啊——”一向自负的陆拾遗跪在顾承锐面前发出了像狼嚎一样的惨叫声! 前脚还看着顾承锐想要杀陆拾遗,后脚就瞧见他抹了自己脖子的隐凤卫首领顿时整个人都傻住了。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依然纠缠在一起的两人,连怎么说话都忘记了。 这时候,听着里面动静越闹越大的内侍和宫婢们终于再也站不住了。 他们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朝着御阶靠近—— 顾承锐为了压制身体里面的那个意识,这段时间没少自虐。 为了不让人发现他的异常,每次发作的时候,他都会把人赶得远远的,并且强令:无人召唤,绝对不能上前打扰,否则必然会重重责罚。 是以,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 在内侍和宫婢们缓缓靠近御书房的时候,陆拾遗也在一点点的强迫自己恢复了冷静。 然后,她在隐凤卫首领差点没跌破下巴的注视中,对着御书房紧闭的大门,缓缓开口说了一段惟妙惟肖的口技。 她一人分饰两角的自己与自己激烈争吵,一边争吵一边无声地流着眼泪,用顾承锐刚刚自刎的匕首,颤抖着手,把他脸上的面皮小心翼翼地剥了下来。 “殿下……”隐凤卫首领的喉咙干涩得厉害。 “在毒药没有做出来以前,本宫会一直呆在御书房里,外面的舆论,就全靠隐凤卫和暗龙卫把控了。”陆拾遗面无表情地把割下来的那张人皮缓缓放入隐凤卫首领不住颤抖的掌心中。 隐凤卫首领低低应了声是,保证必不负殿下所托。 陆拾遗听了她的称呼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以后别再叫殿下了,叫陛下吧,”她垂着眼帘,将还有些止不住痉挛的手指一根又一根的扣入掌心里,随后才继续问道:“在普云县给皇上做替身的那个暗卫还活着吧?” 隐凤卫首领赶忙点了点头,用肯定的语气告诉陆拾遗对方就在京城。 “在就好,让他过来配和……朕,好好的演上一出戏。” 陆拾遗的声音就仿佛是从九幽地狱里发出来的一样,让隐凤卫首领不知为何,遍体生寒。 很快,外面就传遍了皇上要立昭华公主为后,被苏老大人劝阻,刚烈的昭华公主不甘受辱,横剑自刎的小道消息。 开始的时候,大家对这个所谓的重大消息嗤之以鼻,但是到了后来,大家心里却隐隐有了怀疑。 因为自从立国登基以后,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勤政的新皇已经足足半月没有跨出过御书房的大门了。 御膳房送过去的餐点每次都会原封不动的被里面的隐卫又重新退了回来。 新新建立不久的朝廷,因为新皇的古怪行径,重新变得动荡起来。 就在这危机关头,头发胡子白花花的苏老大人背着荆条在万众瞩目中进了紫禁城,他没有第一时间去御书房求见新皇,而是找人抱来了与新皇有着一双一模一样凤眼的宝珠小殿下,然后才一起跪在了御书房门口。 他们老的老,小的小,在御书房门口哭得嘶声裂肺。 御书房里却一丝动静都无。 就在大家以为新皇永远都不会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死寂一片的御书房内突然传来了人的脚步声。 面容依然如同往常一般冷峻的新皇抱着一个人形物体缓步从御书房里走了出来。 他的身高虽然没有任何变化,但是整个人却仿佛瘦脱了形一般,只剩下一副仿佛随时都可能风化掉的嶙峋骨架。 他木着一张脸扫过跪在地上的一老一少,抱着那散发着浓厚腐臭味的人形物体,在众人的噤若寒蝉中,一步一步,走上了九连山。 他在九连山的栖凤观里足足呆了七天七夜,才昏迷不醒的被龙辇接了回来。 等他醒来以后,他整个人都变得沉默了许多。 他就像是忘记了昭华公主的存在一般,神情格外平静的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的治理起了这偌大的万里江山。 曾经绝大部分人都认为必然能够成为新朝的开国皇后,母仪天下的昭华公主就这么彻彻底底的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里和脑海里,除了懵懵懂懂的长公主,也是新皇唯一的女儿,还惦记着昭华公主这个娘亲以外,再也没有人敢提起她。 因为大家都清楚的知道,昭华公主已然成为了新皇心目中,最刻骨铭心的一片逆鳞,触之即死。 半年后。 “娘亲,宝珠看你来啦!”腰间系着一条小鞭子的胖姑娘手脚并用的扑到了正在批阅奏折的新皇怀里。 旁边贴身侍候的内侍和宫婢们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在心中生出了几分酸楚和感慨。 昭华公主怎么就如此的狠心呢! 她因为激愤而自我了断的时候,难道就从没有想过留下来的人会有多痛苦吗?! 思及这半年来吧新朝打理的井井有条却越来越瘦的新皇,和执意把新皇叫做娘亲,说什么都没办法纠正过来的宝珠殿下,大家的眼眶就说不出的酸涩和难受。 新皇并没有注意到周边众宫人脸上的表情。 “怎么又乱叫啦?”他满脸温柔地把女儿抱到他大腿上坐好,“忘记父皇上回是怎么教你了吗?” 顾宝珠咬着大拇指,大眼颇有几分迷茫之色的歪头看了新皇片刻,半晌,才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神情很是腼腆的用糯糯的奶腔叫了声:“父皇。” “这次就算了,下次可千万不能叫错了知道吗?”新皇面带微笑的应了声,亲昵的伸出食指刮了刮女儿的鼻头。 顾宝珠嘿嘿笑着一边往新皇的怀里钻,一边又忍不住叫起了娘亲。 望着这样娇憨可人的女儿,新皇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笑,“你呀,你呀,真不知道要朕该说你什么才好。” 他轻轻摇头。 旁边才上任没多久的太监总管吴德英见此情形,小心翼翼地凑趣道:“皇上,公主殿下还小呢,相信再过个两年,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什么都明白了,是啊,什么都明白了。”新皇的眼神带出了几分幽深的味道。 转眼,又是几年过去。 曾经见到父皇就知道傻乎乎喊娘亲的宝珠长公主殿下也如同太监总管吴德英所说的那样,认识到了自己曾经的错误。 好面子的小姑娘缠着自己父皇,强迫大家都要‘忘记’她曾经做过的那些蠢事,一口一个的父皇,叫得欢快亲昵,如同百灵鸟一样清脆悦耳。 除了这万里江山,就只把这唯一的宝贝闺女放在心坎上疼着的新皇对女儿的要求自然无有不应,父女俩的感情,也一直都非常的不错。 眼睁睁看着新皇为昭华公主整整守孝了三年的文武大臣们纷纷上书,恳请新皇选秀纳妃,延续血脉。 新皇闻言大发雷霆,不仅没有同意文武百官们所说的选秀一事,还重重命人打了提议者二十大板,直接贬谪出京。 由于新皇近些年来一直喜怒不定的很,大家都十分的畏惧于他,眼瞧着他对选秀一事,如此排斥,最后自然不了了之。 可是,皇帝不能任性。 他总归要为这万乘江山留下血脉后嗣,让这新生的皇朝得以延绵不绝的传承下去。 是以,再又过了几年后,选秀一事再一次被文武大臣们提了起来。 新皇依然面无表情的拒绝。 不止新皇拒绝,被新皇千娇万宠的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宝珠小殿下也怒火冲天的把小鞭子抽得哗哗直响,说她的父皇心里只有她的母后,让他们别做这没意义的蠢事。 新皇是一个合格的好皇帝。 他雄才大略,励精图治。 除了子嗣一事上让人诟病以外,再没有什么能够让其他说道的地方。 为了能够让新皇改变主意,苏老大人在临去世前,特意在遗折上,恳请能够再见新皇一面。 自从昭华公主死后,苏老大人背负着荆条带着宝珠殿下在御书房门口请罪以后,新皇就再没有召见过苏老大人,大家都明白,他这是在迁怒,也都能够理解。 如今,苏老大人命垂一线,又对新朝立有汗马功劳,新皇不得不去见他最后一面,否则定然会让臣子们心寒。 是以,在收到苏老大人的遗折后,新皇再时隔十数年后,又一次出现在了苏老大人面前。 苏老大人看着依然形销骨立的新皇,喉头哽咽,几次三番的在床榻上向新皇请罪。 新皇面无表情地用一种公式化的口吻原谅了濒死的苏老大人。 没有忘记自己此次初衷的苏老大人再次恳请新皇选秀入宫,为了能够达到自己的目的,他更是不顾苏府满门安危,在新皇面前主动提及了已然去世多年的昭华公主! 希望用昭华公主来唤起新皇对这个国家的责任感。 毕竟,众所周知,现在的新朝若非昭华公主当年的付出,绝对不可能建立的如此顺利。 面对苏老大人殷切的目光,新皇终于把自己心里的真是打算付诸于口。 他告诉目瞪口呆的苏老大人,如果他的女儿顾宝珠愿意做女皇的话,那么他就立她为皇太女,然后把这个国家交付到她的手上,如果她不愿意的话,那么他就为她挑选一个人品贵重的驸马,然后生下一个孩子,再把这顾氏江山传承下去! 苏老大人在获悉了新皇的决定后,心里可真真是悔不当初。 直言,早知皇上对昭华公主如此痴情又有着如此高超手腕,他当初就不该反对立昭华公主为后。 毕竟,单凭皇上这十多年来的执政手段,这新朝朝纲,又岂是区区前朝遗民能够轻易动摇得了的。 越想就越觉得悔不当初的苏老大人在无止境的懊恼中,憾恨而逝。 与之同时,新皇与苏老大人的这一番交谈也传到了满朝文武的耳朵里。 新朝的文武百官虽然对新皇的打算实在不敢苟同,但是也不敢当真做出什么反对之态出来。 因为现在的新皇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与疯子也只不过是一线之隔。 没有人敢当真在他的面前提出异议,当然,在这里面,也未尝没有对那张宝座的渴望在其中。 如果他们的儿孙能够得蒙皇上亲眼,指给了宝珠殿下,那么…… 他们抗拒不了这个诱惑。 一直忠心耿耿跟随于新皇身后的隐凤卫首领没办法理解新皇这样的举动,仗着主仆二人之间的深厚交情,她轻轻道出了她的担忧。 这些年来,和活死人也没什么区别的新皇难得在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弧,他神情很是平淡的说道:“朕亲手教出来的女儿,自然不会让朕失望,否则她也没资格做朕的女儿了。” 新皇一边说,一边抬头直视着那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御书房门口的红衣少女,“宝珠,朕等着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那一天。” 眉眼间全是一派自信之色的顾宝珠望着她才过中年却已经满头华发的父皇,字字铿锵地说道:“还请父皇放心,女儿绝不会让您失望!” 事实上,顾宝珠还真的没有让新皇失望。 在新皇退位以后,做了女帝的顾宝珠展露出了让无数人都为之震撼的政治天赋,新皇交到她手上的万里江山,很快就在她的统治下,跨上了另一个新台阶。 新皇是一直看到顾宝珠诞下一对龙凤胎才溘然离世的。 英姿勃发的顾宝珠,穿着一身女帝朝服,握着她的手,撕心裂肺的一声声哭叫着父皇别走,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来挽留新皇。 可早已经油尽灯枯的新皇却没那个精力再支撑下去了。 他最后看了看自己的孙儿孙女,让女婿亲手把两个孩子抱下去以后,就定定凝望着女儿那一双酷肖着自己的眼眸,一点点地咽了气。 临去前,顾宝珠听到他用比蚊子都大不了多少的声音,低低地呢喃了一句:“原来,被抛下的感觉……这么痛啊。” 新皇驾崩后,白发苍苍的隐凤卫首领请命替先皇洗浴更衣,送其最后一程。 由于这是新皇临死前吩咐过的,顾宝珠哪怕心里再怎么不甘愿,还是选择了点头同意。 这些年来,虽然她嘴上没说,但是在她的心里,一直都觉得隐凤卫首领与她的父皇之间应该有着点什么…… 尽管他们一直都表现的发乎情,止乎礼也一样。 是以,当顾宝珠获悉隐凤卫首领在先皇被送入皇陵与她的母后昭华公主合葬后,二话不说的拔剑自刎时,她脸上并无什么意外之色。 在沉吟片刻以后,她在丈夫关心的目光中,对着跪在她面前请示的新一任隐凤卫首领,言简意赅地说了两个字:“附先帝陵厚葬!” 顾宝珠相信,这也是她父皇想要看到的。 第160章 顾承锐番外 发现自己好不容易恢复了意识,却变成了一只鬼的时候,我心里是非常的不好受的。 因为阴阳相隔。 因为人鬼殊途。 因为我不想离开我的拾娘和我还没有长大的孩子。 只是不论我心里再怎么舍不得,死了就是死了,容不得我再有半分反悔的余地。 而且,我也并非真的感到后悔,因为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为了不伤害我的拾娘,我只能这么做。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藏在我身体里的那个意识有多可怕,我与它反反复复的对抗了这么多回,想尽了各种各样的办法,但是依然没能奈何得了它。 它总是会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暴起,然后凭着一腔无法宣泄的执念去报复! 疯狂的报复它想要报复的所有人! 我阻止得了它一次,阻止得了它两次,阻止不了它无数次。 特别是在我入主毓京,登基为皇以后,我更是为它的存在感到恐惧。 因为我压根就没办法保证,它会不会在哪一天又一次操控我的意志,依仗着手中的权利对我的拾娘下手。 我知道它一定会这么做的。 因为它恨透了我的拾娘。 特别是下面的大臣们为了讨好我和拾娘,而联名上折恳请我立拾娘为后的时候,它就如同被捅了的马蜂窝一样,变得彻底的歇斯底里起来。 它无时不刻的折磨着我,逼迫着我,蚕食着我的意志。 以前,我还能够用痛觉把它给强行镇压下去,现在,这一招却仿佛失灵了一样,不论我再怎么的折磨自己,它都能够在我停下后,卷土重来,甚至一次比一次疯狂。 我很害怕。 我很害怕这样状似疯魔一样的它。 为了能够让它重新蛰伏下去,我顺着苏老大人的口风,决定暂缓早已经在暗地里准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立后大典。 我对我的拾娘十分了解,比起那些毫无意义的虚名,我知道她和我一样,更看重我们是否能长长久久、幸幸福福的在一起。 这个决定对我来说异常的艰难。 在我看来,我能走到今日这一步,完全都源自于拾娘无私的帮助。 她总是尽她所能的,把最好的一切给我。 她总是无条件的包容着我,为我做尽她认为对我好的一切。 这样的拾娘,我怎么舍得,怎么舍得辜负? 又怎么舍得当真不把这个本来就属于她的后位交到她手上去? 也许,我体内的那个存在与我确实有着极深的紧密联系吧。 它仿佛知道我是在和它虚与委蛇一般,不止没有因为我的妥协而放弃与我对抗,相反,它比起之前还要疯狂上无数倍! 我几乎是睁眼闭眼都能够听到它在我脑海里,用阴森无比的嗓音嘶声咆哮着:“杀了陆拾遗!给朕杀了陆拾遗!” 每次我听了都会不寒而栗。 每次我都怕自己真的会受了它的蛊惑,而当真毁了我在这世上最看重的人。 我满心煎熬。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伤害自己!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够勉强遏制住它的凶焰,纾解一下那种想要痛饮所谓仇敌之血的癫狂。 我怎么舍得伤害我的拾娘?! 我就是不要自己的命,我就是宁肯自己死,也不要伤害我的拾娘一根汗毛! 抱持着这样的决心,我再次与它陷入了僵持之中。 就和它对痛觉感到麻木一样,我也同样如此。 那一刀刀,仿佛不是戳在我的身上,而是戳在别的地方一样,让我麻木至极。 在这样的浑噩中,我的拾娘,我聪明的拾娘,她到底还是琢磨出了不对劲,重新折返回来了。 当我看到她站在御书房门口的时候,我差点没疯掉! 她怎么能够过来呢! 她怎么能够在这个敏感的时候过来呢! 我心乱如麻! 我苦苦的哀求她,哀求她走。 可是我知道她是不会走的。 因为就像我把她看得比我自己重要一样,她也同样把我看得比她自己还重要! 她是不可能扔下这样的我的。 我知道。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仿佛噩梦一样。 为了不伤害到我的拾娘,为了不在以后犯下让我懊悔不迭的错误,我只能选择了断自己! 因为我心里清楚,只要我不死,那么我体内的那个存在也会一次又一次的卷土重来,一次又一次的伤害我的拾娘! 而那正是我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容忍的! 然后,我死了。 很干脆的抹脖子。 在死的那一瞬间,我觉得心里特别的痛快! 痛快什么呢? 痛快那个如影随形的鬼东西再也没办法纠缠我了! 痛快我终于不用在每天都心惊胆战的害怕自己会伤害自己最心爱的人了。 直到我变成一只鬼。 我才为自己当时的不冷静感到懊恼。 是的,是懊恼,不是懊悔。 我懊恼我到底还是不争气,辜负了我的拾娘。 其实,按当时那样的情况,只要我再坚强一点,未必不能联合拾娘与御书房里的隐卫一起制住那个已经陷入疯魔状况中的我。 可是我真的支撑不住了。 我受够了那样惶惶不可终日的生活。 我受够了整日整夜的被一个莫名其妙的意识反反复复纠缠的痛苦。 我妥协了。 我一了百了了。 变成鬼以后的生活很孤独。 但是我很享受这样的孤独。 因为我的耳根总算是彻底清净了。 我不需要再担心自己会在有朝一日变成一个疯子伤害我最爱的人,我也不需要再凭借着一次又一次的自残来与那样一个莫名的存在抗争。 我决定去找我的拾娘。 找我的女儿。 哪怕我知道她们看不见我。 我也想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了。 我也想知道我扔下的那个烂摊子怎么样了。 我是从九连山上飘下来的。 当我发现自己居然被人暂时安放在栖凤观里的时候,我特别高兴,因为我知道这必然是拾娘才能够做出来的事情,因为那里是我们的家,是我们女儿出生的地方。 我刚从九连山上飘下来的时候,心里是有些忐忑和紧张的。 毕竟新朝才刚刚建立不久,我就死了,且不说朝纲会动荡到何种地步,单单是我妻女的安危,就很难得到可靠的保障。 谁知,在我路过九连山下的市集时,我却从山下的百姓们嘴里听到了一个让我倍感错愕的消息。 我没死! 我还活着! 还好好的坐在龙椅上治理这万里江山! 反倒是我的妻子,我的拾娘,早在十年前就已经香消玉殒了! 这个消息让我差点没绝望的变成传说中的厉鬼! 难道当时我抹脖子以后,我体内的那个所谓前世顺利谋夺了我的身体,成功活下来了? 难道我费尽千辛万苦,哪怕是牺牲掉自己的性命,也没能保住我的拾娘?! 我不敢再在市集上逗留下去。 我归心似箭。 我必须要去毓京,去紫禁城探个清楚明白。 我刚到毓京的时候,心里是有些紧张的。 因为在那些稗官野史之中,从来就不缺少所谓的京城有天子气庇佑,任何妖魔鬼怪都别想靠近的说法。 所以,我根本就不敢想,不敢想如果我真的被拦在紫禁城门口,无法给我的拾娘报仇,会不会化作厉鬼,屠尽这一切世间人。 幸好,在我尝试着飘进宫门后,并没有发生我所担忧的那些事情。 我很顺利的就进去了,没有感觉到任何的阻碍。 紫禁城看上去与十年前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变化,我很快就锁定了御书房所在的方向。 我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那个冒牌货,我想要看看对方是不是当真就是我以为的那个疯狂存在。 如果真是它的话,哪怕是以自身魂飞魄散为代价,我也要杀了他! 我一面在心里默默的发着誓,一面缓缓地靠近御书房。 我想,当时满心仇恨的我,恐怕真的和一个可怕的寻人复仇的厉鬼没什么不同。 然后,我看到了那个好皇帝。 那个被九连山下市集百姓们满口夸赞的好皇帝。 我整个人都怔愣住了。 因为仅仅一眼,我就认出了对方是谁。 我的嘴唇有些哆嗦了。 我失魂落魄的走进御书房,抖着手去碰那张熟悉异常的……我的脸。 我肝肠寸断的唤着那好皇帝的名字。 我叫他拾娘。 她毫无反应。 两鬓斑白的她专心致志的批阅着桌案上的奏折。 龙飞凤舞的字迹仿佛蕴含着慑服人心的力量一般,真真是霸气十足。 我怔怔的看了她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 我跟着她上朝。 我跟着她回宫。 我看着她在无人的寝殿里摘下脸上的人皮面具。 我看着她于夜半无人私语时低低的念着我的名字。 她叫我傻小子。 她说她恨透了我的傻。 她喊她做梦都想要追随我而去。 可是她不能。 因为这万里江山已经成为了我们的责任。 与我们命数相关。 她就是不想扛,她也得扛! 我一点点的看着她熬干了自己。 我一点点的看着她养大了我们的女儿。 看着这样的她,我突然觉得后悔了。 我后悔我自己的懦弱。 如果我还能够再坚持一下,说不定我的拾娘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煎熬了。 我好后悔。 我悔不当初。 可是不论我再怎么后悔,都回不到过去了。 现在的我,只是一只鬼。 一只除了看着她发呆以外,什么都做不了的鬼。 也是到这个时候,我才惊讶的发现,我的拾娘远比我曾经所以为的要能干得多,也出众得多。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即便我还坐在龙椅上,也未必能够做得比她更好。 她就像是一个天生的帝王一样,不论什么样的事情,都没有办法难倒她。不论什么样的事情,都没有办法让她变一下脸色。 她执政有方,她弓马娴熟,她出色的让我自惭形秽,也打从心底的为自己能够拥有一个这么好的妻子而感到骄傲。 在我看来,她简直就如同这个新生王朝的灵魂一样——不可或缺。 她太好了。 她真的太好了。 可是这样好的她,却为了我,变得不那么完美起来。 在私下里,在没有人看到的私下里。 我这只鬼不止一次的瞧见她如同丢失了自己最重要的宝贝一样,发了疯似地喃喃自语。 “不要吓自己!陆拾遗!不要吓自己!只要你再坚持坚持,只要你把这个国家建设得更好,只要你多多积攒更多更多的功德……你们总有一天会见面的!你们总有一天会重逢的!因为你的傻小子……哪怕是变做了鬼,也会不顾一切的回到你身边的!” 每次听到她这样安慰自己,我的心里就会难过得不行,我想,如果鬼可以流眼泪的话,那么现在,我恐怕早已经哭得不能自已。 我的宝贝。 我含在口里怕化,我捧在手心里怕摔的心肝宝贝,居然被我折磨成了这幅样子! 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我心如刀绞! 我发了疯似的凑到她面前大声哭喊,我说:“拾娘,我在这呢!我在这呢!你的夫君,你的傻小子一直在这呢!” 可是不论我怎么喊,怎么叫,我的拾娘都听不到。 她都听不到。 她依然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一样的活着。 按部就班的活着。 她真的是一个非常冷静又非常强大的人。 哪怕是心里再怎么痛苦,她都不愿意在外面表露分毫。 有时候我想,她之所以能够把我扮演的惟妙惟肖,而不被任何人怀疑,不是因为她脸上的人皮面具,也不是她刻意寻隐凤卫首领用毒药弄涩了的嗓音,更不是因为她暗地里找人定做的那一双双厚底鞋,而是因为她的人格魅力,她那与生俱来的人格魅力! 她就如同一个天生的帝王一样。 指挥若定,临危不惧。 望着这样的她,我既感到心疼,又满心的庆幸。 心疼她吃的这些苦,庆幸这个我一手打下来的国家最后能够在她的手里发扬光大。 我就这么守着她。 安安静静的如同一个背后灵一样的守着她。 一年又一年。 一年又一年。 我看到她把曾经那个只知道奶声奶气叫爹爹叫娘亲的小胖妞教导成了一个青出于蓝的合格皇太女,我看到她时不时的会步行到九连山上去和我说话。 “既然你总是追着我跑,我到哪里,你到哪里,那么……这辈子应该也不例外……你在等我几年时间,等到我们的皇陵修好以后,我就把你迁过去……虽然像我们这样的人更看重灵魂而非肉身,但是我依然很想要和你长眠在一处……相信你应该也和我想的一样……” 她说的话,我有的听懂了,有的却一知半解,我想问,但是却问不出口。 而且我就算真的问了又如何,她也不会回答,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我问了,因为,我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我是一个鬼。 一个孤魂野鬼。 看着越来越憔悴,越来越疲惫的她,我悲从中来。 当了这么多年鬼的我,虽然没有学会传说中那些非常强大的法术,我除了穿墙以外,连一根羽毛都没办法从地上捡起来,但是这数十年的鬼生还是带给了我一笔非常珍贵的财富。 最起码的,我能够看到每一个活人身上的气,能够判断出他们的身体状况,能够……推算出……他们时候会……会离开这个人世。 我默默地看着我的拾娘。 我知道。 她快死了。 按理说,我应该为她的死感到高兴,因为这样她就能够来陪我了,但事情却并非如此。 我舍不得她死。 我没办法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在我面前。 可是我从来眼睁睁的看着以外,还能够做些什么呢?! 我是一只鬼啊! 一只没用的鬼啊! 我只能面无表情的在她某次吐血后,看着她挥退太医。 看着她在满朝文武百官的震惊和哗然中毅然决然退位。 看着她强提起自己的最后一口精气神,扶持着我们的女儿上位。 看着她手段凌厉的近乎残酷的铲除一切阻碍到我们女儿登基的人。 看着她在所有人敬畏交加的目光中,毫不留恋,轻轻松松地退居二线。 看着她……在女儿大婚,终于抱到我们的孙子孙女后, 目光紧锁着女儿那双与我格外酷似的眼眸,嘴里一边轻轻呢喃着,一边在女儿的失声痛哭中撒手人寰。 一直当隐凤卫首领过来给她擦洗换衣的时候,我才从那种仿佛整个世界都从我眼前消失了一样的空茫中年回过神来。 我开始到处乱飘,到处寻找她的魂魄。 我舍不得把她也当做一只鬼。 哪怕我知道她现在已经和我一样了我也舍不得。 我要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她,然后第一时间告诉她,这些年来,我哪里都没去,我就在她身边守着她。 我看着她从朱颜绿鬓变成了白发苍苍。 我要告诉她,哪怕她现在已无旧时的模样,我也深深的喜爱着她,恋慕着她。 我想了很多很多。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她。 可是…… 不论我再怎么努力找她,再怎么努力地找她。 我都没能找到她。 哪怕我把整个皇宫翻了个底朝天! 哪怕我把整个京城翻了个底朝天! 哪怕我把这个国家翻了个底朝天! 哪怕我把这个世界翻了个底朝天! 我都没有找到她! 她消失了! 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不是我原先预想的一切! 这不是! 我彻底的崩溃了。 崩溃的连自我的失去了。 我变成了一个鬼。 一个真正的孤魂野鬼。 我没有目的地的到处乱飘,飘到哪儿算哪儿。 没有什么能让我停下脚步,也没有谁能够让我动容。 我就这么飘着,飘着,飘了很长时间。 直到我听到我女儿命悬一线,随时都可能驾崩的消息! 我才从浑噩中清醒过来,疯了似的往京城赶! 边赶我边在心里狠狠地唾骂自己! 就算我现在没用的连根羽毛都漂浮不起来,就算我现在是个除了穿墙什么都不会的废物! 我也不该自暴自弃! 我也不该忘记我和拾娘还有一个女儿! 还有一个女儿需要我去好好守护着啊! 悔不当初的我,终于赶回了京城。 终于见到了我的女儿。 我的宝珠,我和拾娘爱入心坎里的小宝贝如今也是个老人了。 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了。 我看着她如同她娘亲一样,神情从容自若的交代后事,看着她握着新一任女帝的手,谆谆嘱咐,看着她唇角带笑的缓缓闭上了眼睛。 我亲自送走了她。 送走了我的女儿。 我吸取上次的教训,就这样默默地守着我的孙女,再也没有离开过京城。 一年又一年。 我送走了一任又一任帝王。 他们或男或女,他们都有着我和拾娘的血脉。 一年又一年。 我说不清心里是感慨还是唏嘘的看着这个由我一手打下又由拾娘一手巩固的王朝一步步走向颓废,走向衰落。 当末帝,一个有着和我一样凤眼的小胖少年抽抽噎噎的被一个长得和拾娘颇有几分肖似的叛军女首领大笑着从龙椅上抱下来并且狠狠亲了一口的时候,我心里莫名的就生出了一种极其怪异的预感。 这种预感驱使着我条件反射地朝天上望了过去。 紧接着,我就眼睁睁的看着我的鬼躯亦或者我的灵魂被天空一个陡然出现的巨大漩涡猛然吸了进去。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我出现在了一个非常热闹的地方。 我有些茫然失措又有些厌烦恼怒地打量着四周。 这些年来,我已经习惯了孤冷和安静。 这样的热闹,对于我这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鬼来说,已经很不适应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发现我居然被人给……提了起来?!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个容貌精致可爱的小姑娘提着我哒哒哒的小跑到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面前,挽住对方的手,撒娇似地边蹭边说:“嫂嫂,我好喜欢这只鸟儿,它长得好可爱,你帮我把它买回去吧!” “买回去?你确定你把它买回去不会养死它吗?”那带着帷帽的女人声音里分明带着浓浓的宠溺和笑意。 “嫂嫂,嫂嫂,我保证我这次一定会好好养的,真的!求你啦!”小姑娘依然拖着女人的手臂晃个不停。 腰肢纤细的宛若一截杨柳枝儿的女子被她晃得东倒西歪,连脸上的帷帽都斜到了一边。 “好啦好啦,别晃啦,在晃下去,人都要被你晃散架了!”她伸出一根葱指,亲昵地点了下小姑娘的鼻头,“哎呀,你这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脾性也不知道像了谁,嫂嫂答应你还不成吗?” 她一边说,一边抬手把自己歪斜到一旁的帷帽重新拢好扶正。 凭借着她这一动作,我也正正巧的窥见了她藏在帷帽下的精致容貌。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一声粗嘎至极,也难听至极的呼唤已经冲口而出。 我在叫:“拾娘!” 第161章 被沉塘的再醮妇(1) 陆拾遗面无表情地睁开了眼睛。 对于自己这次没有回到拾遗补阙的小空间, 而是直接出现在了这具身姿颇为曼妙妖娆的女体里, 她并没有感到丝毫的意外。 毕竟,在上一世,她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好不容易储存下来的灵魂本源尽数都交付给了她的傻小子。 当时, 她之所以会那样做,是因为她盼着他能够平安,盼着他能够继续陪伴她走下去。 可惜, 到头来, 终归还是人算不如天算。 陆拾遗不是个悲春伤秋的性子, 也素来不喜为无意义的悔恨浪费时间。 是以, 她在最初的怔忡后,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再次阖目,接收起了这具身体的记忆。 这具身体的原主是个孤女, 因为指腹为婚的缘故, 孑然一身的嫁给了自己青梅竹马的表哥。 原主的表哥要娶新妇博前程, 在父母和新妇家人的逼迫下, 以善妒无子为名义, 将原主无情休弃。 可原主容貌绝丽妩媚,身姿妖娆婀娜, 随着年岁日长, 真真堪比一代尤物。 这样的绝色女子,原主的表哥说什么也不愿意再眼睁睁的看着她落到别的男人手里去,干脆动起了歪脑筋, 把原主嫁给了他们族里的一个天阉,继续在暗地里与原主勾勾搭搭。 那天阉早被原主表哥买通,主动给他们两人做起了看门把风的喽啰。 原主天真又愚蠢,被自己‘有着极大苦衷,不得不暂时把她休弃’的表哥前夫耍得团团转,还怀了对方的孩子。 自从看上原主表哥就一直把原主当做眼中钉肉中刺的新妇在获悉原主怀孕的事情以后,巧施暗手,先是一碗毒药害死了原主的现任丈夫,又派人揭穿了原主所嫁夫婿是个天阉的真相,随即又爆出了原主身怀有孕的事实—— 如同菟丝花一样,攀附着表哥生活的原主被新妇这一系列的组合拳砸得晕头转向,眼冒金星,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就背上了与人私通,谋害亲夫的罪名,怀着孩子被族里活活沉塘而死。 期间,不论族老怎样审讯逼迫,原主都没有把自己的所谓奸夫说出来,不仅没说,她还满怀希望的用自己身上仅剩的一点财物买通了看守的小厮,恳请他去把她表哥请来救她。 她相信她的表哥绝对不可能放着她不管。 可是,她苦苦等了三天,盼来的却是一根掰成两半的翡翠鸳鸯钗。 ——也是他们当年的定情信物。 双股为钗单股簪。 原主只消一看,就知道这是她表哥要与她断情义绝。 眼前一黑的她不愿意接受这个残忍的事实,刚想着要破罐子破摔的把表哥就是奸夫的事情供出来,那才被买通的小厮居然在这个时候,毫无预兆地陡然暴起,往她口里硬塞了一颗毒药! 等原主连呕了四五口血后,她绝望的发现自己再也没办法说话了。 她被那小厮活生生毒哑了! 变成了哑巴的原主当然没办法再为自己做任何辩白,再加上族老们恨透了她这个不知廉耻,败坏了一族名誉的淫娃荡妇,很快就下令把她沉塘了。 在她被沉塘的时候,有很多人过来看热闹。 他们拿石头砸她,用唾沫啐她,用语言挖苦羞辱咒骂怒斥她。 原主就如同一个木偶人一样的被五花大绑的塞进了猪笼里,然后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把一块又一块的的大青石塞了进来。 紧接着,原主看到了两个人。 她看到了她依然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表哥!她看到了那个窃取了她的位置,逼迫得她下堂的女人!她还看到了她趾高气昂的表情,看到了她高高隆起的腹部! 原主指着他们歇斯底里地狂叫起来。 她“啊啊啊啊啊”的嘶喊着,咆哮着,一张精致妩媚的绝丽容颜早已经狼狈的不成样子。 面对原主充血的眼球和扭曲的表情,原主表哥一脸唏嘘感叹地拿袖子挡住了自己的脸,眼不见为净;而那个女人却在这个时候,慢条斯理地一边摩挲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腹,一边对原主露出了一个痛快异常,也得意异样的笑容。 原主死不瞑目! 满腔仇怨无从宣泄的原主吸引了拾遗补阙系统的注意,把陆拾遗这个轮回者投放进了这一方小千世界之中。 原主的愿望只有一个,那就是复仇! 向所有人伤害她的人复仇! 陆拾遗穿越附体了很多个世界,自然不会像她的傻小子一样,那么容易被体内所残存的潜意识所影响到,因此,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重新睁开了眼睛。 “小姐,您醒啦。”在她睁开眼睛的时候,门口传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女音。 陆拾遗微微转动眼珠,朝着门口望了过去。 她一眼就把眼前这小丫头和原主记忆里的贴身丫鬟碧青对上了号。 碧青是个好姑娘,自从被原主从集市上买来,就一直对她忠心耿耿。 只可惜,这样的好姑娘最后却没得个什么好下场。 原主是个愚蠢的,特特用自己银钱买来的陪嫁丫鬟,不好好收着对方的卖身契,反倒在给公婆敬茶的时候,直接交到了婆母的手上,还天真的认为,她这样做,一定会讨得婆家人的欢心,觉得她这个新媳妇不跟他们见外。 呵……想到这里的陆拾遗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讥诮的冷笑。 在原主被强逼着嫁给天阉以后,碧青也被后进门就得了管家权的新妇许配给了一个喝醉酒就会对老婆拳打脚踢的马倌,最后更是因为不堪虐待的缘故,早早吊死在了原主前头。 陆拾遗的眼睛不着痕迹地从窗户上的大红囍字上扫过。 还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小姐,让二丫来给您梳头好不好?不是二丫自夸,二丫梳头的手艺还是很不错的。” 碧青一面小心翼翼地毛遂自荐,一面用一双漂亮的杏核眼偷偷打量着陆拾遗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惹恼了对方。 “二丫?”一边点头,一边来到梳妆台前坐下的陆拾遗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 随即,她脸上就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是了,她想起来了。 碧青的原名就叫二丫, 是在原主嫁到这里半月后,由连盖头都没掀,就匆匆跑去府城赶考回来后的表哥所取。 原主是个孤女,在婆家没有半点地位。 如果不是忌惮原主父亲未往生时,在读书人中的偌大威望和自己的名声,原主的表哥早就毁亲另娶了。 而且,因为原主家教很严的缘故,原主表哥与原主只在原主很小的时候见过几回,等到原主满七岁,就住进了父母给她精心打造的绣楼里,再也没有见过原主表哥这位未婚夫的面。 是以,原主表哥对于自己这位表妹一直都抱持着一种轻慢态度的。 直到他从府城回来,第一次见到原主的容貌,他才惊为天人的换了一副嘴脸,整日整夜的哄骗着九岁就没了母亲教养,懵懂青涩的宛若一张白纸的原主与他厮混,行那床笫之欢。 至此,也彻底碍了原主那位远房姨母的眼,种下了未来先被休弃后被沉塘的孽果。 想到原主今日孤身一人去敬茶时,所受到的种种屈辱,陆拾遗黑如点漆的眸子里不禁闪过了一抹淡淡的流光。 “小姐,您忘了吗,小婢的名字就叫二丫啊。”小心翼翼给自家小姐梳头的碧青被对方这略带几分不确定的声音唬得脸色都有些煞白,生怕这位看着面相还算柔婉温和的小姐会把姑爷连盖头都没掀就骑了马飞赴府城赶考的举动,迁怒到她的身上。 “噢,大概是昨儿哭的有点狠,所以连脑子都有些糊涂了。”陆拾遗伸出手指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幽幽长叹了一口气。 美人蹙眉垂泪总是让人怜惜的。 特别是像原主这样的美人。 特别是由陆拾遗这样的绝妙影后来诠释。 本来还觉得自家姑爷情有可原的碧青一看陆拾遗这眼眶通红的模样,心口也忍不住的跟着涩涩疼了起来。 “小姐,您也别太难过了,姑爷他、他再过不久就会回来了。” “回来,他那时候回来,于我而言,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眼眶忍不住又隐隐发红地陆拾遗拿出一块手绢轻轻擦拭了眼角,嘤嘤啜泣。 “我们女儿家这一生,又能披上几次嫁衣,经历几回洞房花烛夜呢?” “小……小姐……这大喜的日子,您、您怎么能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呢?!”碧青瞠目结舌的看着她家口无遮拦的小姐。“您和姑爷定然会长长久久、白头偕老的!” “可他那样子就不像是个会跟我长长久久、白头偕老的!”陆拾遗继续揩拭着如同泉涌一样的泪珠儿,哀哀哭泣,“他就算再忙,他也该掀了盖头,和我喝了合卺酒再走呀!现在算什么?二丫,你说现在算什么?” “小姐……”碧青心疼地看着陆拾遗,很想要宽慰她两句,却笨嘴拙舌的好半天都说不出什么值得称道的话来,最后,她只能看着外面的天色,呐呐提醒道:“您可别再哭了,再过不久,天光就要大亮了,您还得去前院给老爷和夫人敬茶呢。” “敬茶?我一个人敬得什么茶?!他贺昌杰这是欺我没了娘家人,存了心的要羞辱我呀!”陆拾遗像是被碧青这句话彻底刺痛了自尊心,直接拿帕子蒙了自己的脸,嚎啕大哭起来。 “小姐……小姐……”碧青被陆拾遗哭得整个人都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与此同时,她也对那只见过一面的姑爷产生了深深的怨怼之情。 是呀,你就算再不喜欢我们家小姐,也不能这样糟践她呀。 怎么说,她都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就这么孤零零的把她一个人仍在家里,连盖头都没掀,连合卺酒都没喝的就这么甩手走人了…… 你、你这不是把她往绝路上逼嘛?! 碧青不是那等温室里的花朵,自然知晓人言可畏的道理。 被自家小姐这么把窗户纸一捅破的她自己都有些不敢想象自家小姐待会儿到了前厅,将会面临着怎样的苛责和羞辱。 碧青觉得,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对自家小姐说上一句:“要不然我们就不去了吧。” 可是她知道不行。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如果她真的这样跟她家小姐说了,那才是真的害了她! 值得庆幸的是,她家小姐在狠狠哭泣了一通后,也像是彻底想通了一般,重新让她帮着梳妆打扮起来。 “虽然我知道我到前面去肯定讨不了什么好,可是我不能不去,”陆拾遗望着镜子里的绝色美人,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用自己她自己和碧青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说道:“我是二甲进士陆德正的女儿,我不能给他丢人。” “小姐您能够这样想就好了!”碧青用充满欣喜的声音说道。 在碧青的帮忙下,陆拾遗很快打理好了自己,然后让碧青捧上原主精心为原主公婆还有小姑子小叔子准备的各色礼物,缓缓朝着前院走去。 而此刻的前院,也已经接踵摩肩地站满了贺家的亲朋好友。 前世的原主在看到这么多人的时候,惊慌失措的就跟只被狼群盯了个正着的兔子一样,怕得浑身都止不住的打起了哆嗦。 不过这也怪不得她,谁让原主的父亲是个一本正经的假道学,对这唯一的女儿要求简直到了苛刻至极的地步。 原主打从落地,除了亲友以外,就没见过外人。 等她长到七岁,更是被陆德正直接关进了绣楼,再不见外人。 是以,在看到这么多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时,大脑一片空白的她除了知道把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奉上,以及自作聪明的把陪嫁丫鬟的卖身契献上以后,竟是什么都不会的就这么傻站在那里不动了。 最后,还是一位贺家的表姑见她可怜,又恰巧做了她和贺昌杰的全福人,主动拉了她一把,又塞了盏茶给她,她才懵懵懂懂、稀里糊涂的给本来就对她十分不喜又极好面子的公婆要多仓促就有多仓促的敬了茶。 因为原主的悲剧就是从这一天拉开帷幕的缘故,原主对于今天发生的事情可谓是记忆犹新,等到敬茶过后,更是没少差遣碧青去打探这些人的来历,连带着陆拾遗也对这前厅里的人有了极为详细的了解。 默默回想着原主今日所经历的一切,陆拾遗在众目睽睽之下,螓首微垂,面颊染晕地抬脚朝着贺老爷和贺夫人缓缓走了过去。 真真是,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贺家的亲朋好友早就听说陆进士的女儿容貌十分出色,但是在没有看到之前,他们都以为是以讹传讹,因为不论是陆进士还是陆夫人的容貌都算不上多么出色。 但是,在看了眼前这柳眉杏眼桃花面,楚腰纤细掌中轻的绝代佳人以后,大家不得不承认,传闻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一些见了美人就走不动道儿的贺家男人在见了陆拾遗的容貌后,不由得在心里暗搓搓的扎起来贺昌杰的小人,边扎还边幸灾乐祸的想着,如果贺昌杰知道他的新婚妻子居然漂亮到如斯地步,恐怕早已悔不当初的在府城捶胸顿足了,哪里还沉得下心读书科考。 有这样想法的不止这些心怀龌龊的贺家男人们,就连贺家的女人们望向陆拾遗的眼神也分明带着几分厌恶和鄙薄的意思。在她们看来,像陆拾遗这种妩媚到骨子里的女人,根本就算不得什么良家女,正所谓,娶妻娶贤,贺昌杰这辈子怕是要被这桩指腹为婚的娃娃亲给毁了。 外人都对陆拾遗的评价负面至此,更遑论才做了公婆的贺老爷夫妇呢。 眼看着陆拾遗婀娜多姿朝着他们走过来的时候,他们的眼前止不住的就是一黑,心里更是嘀咕:怎么就娶了一只狐狸精归家?! 只怕以后,他们这个家很快就要为这个女人的到来而闹得鸡犬不宁了! 贺夫人心乱如麻的脑补着儿子沉迷于狐狸精的美色之中不可自拔,连读书举业都丢到了一边的可怕场景,险些没失态的当场对着陆拾遗爆喝出一声:“你这狐狸精,从哪里来的,就滚回哪里去,我们贺家容不下像你这样妖妖娆娆、鬼鬼叨叨的儿媳妇!” 好在,她理智尚存。 还记得周遭有一堆的亲朋在一旁观礼。 因此,硬生生地咬着牙,逼迫自己对眼前这貌美如花的女人露出了一个象征着示好的微笑,眼神却隐晦的暗示了那已经端了茶盏过来的中年仆妇一把。 杏目桃腮的陆拾遗在见了贺夫人的笑容后,脸上也忍不住回了个有些激动又有些受宠若惊的微笑。 她眉眼弯弯地来到贺老爷夫妇面前盈盈敛衽拜下,然后左手自然而然地以一副天经地义的从容姿态朝着旁边就是一探。 那原本接了自家夫人暗示,手上动作就条件反射有所踌躇的中年仆妇一见陆拾遗这往后微微抬手的动作,也不知道哪个筋搭错,居然要多殷勤就有多殷勤地捧了托盘奉了过去。 陆拾遗一派大方自然地从中年仆妇捧着的托盘里拿过一盏清茶,双手捧着递到贺老爷面前,声音清脆婉转地有若大珠小珠落玉盘似地对贺老爷说了句:“还请公爹喝茶!” 因为陆拾遗过于出色的容貌,已经对她存了几分偏见的贺老爷在听了她这一声后,下意识地皱着眉头朝着她那张芙蓉玉面望去,不想,却瞧见了一双充满孺慕和欢喜的眼眸。 那双眸子……就如同他女儿平日里看他的一样,充满着对父亲的崇敬和仰慕。 这样的儿媳妇让贺老爷本来伸得有些缓慢迟疑的手,不由自主地就快上了几分,脸上也不自觉的露出了一丝温和的微笑。 一直都在冷眼看着他们互动贺夫人一见此情形,眸光克制不住的就是一利! 心里也在暗道:这狐狸精好生厉害,连平日里向来对女色不上心的老爷居然也…… 难道他忘了这个给他敬茶的狐狸精是他的儿媳妇吗? 还是说,他也想要学临街那临老入花丛的老龌蹉一样,尝一把扒灰的滋味?! 这样一想的贺夫人望向陆拾遗的眼神都不自觉带上了些许凶光。 而陆拾遗却浑然未觉一般,在欢天喜地的看着贺老爷喝了茶,又给了红封以后,就喜气盈腮地略转身形,朝着贺夫人盈盈行了一礼,同样笑靥如花地说了句:“婆母请喝茶!” 她在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还带着点女儿家的娇憨和亲昵,望向贺夫人的眼睛也盛满了亲近和孺慕的情绪。 在看到了这样一双眼睛后,贺夫人突然就明了了自家老爷为什么会对眼前这狐……不,是这儿媳妇陡然转变了态度。 因为对方虽然容貌出色无比,但是却眸正神清,一派落落大方的很。 她不仅没有因为昨晚儿子的不告而别迁怒到他们老两口身上,相反,还对他们老两口充满了敬爱和孺慕之思…… 就仿佛她是他们的亲生儿女一样亲昵贴心。 意识到这一点的贺夫人心里不由得生出了几分踌躇的味道。 人的容貌是天生的,貌美或貌丑都来自于老天爷的馈赠,由不得人有半点不接受亦或者反对的可能。 这儿媳妇虽然早年没了母亲又在前不久失了父亲,但是看她今日的言行举止,却并非自己原本所误以为的那样糟糕,没有教养…… 至少,别的新嫁娘未必能够在新婚夫婿如此冷落羞辱自己的情况下,还能够在敬茶仪式上,表现的如此条理得当。 要不…… 就给她一次机会? 这样想着的贺夫人缓和了面上的紧绷神色,抬手接过陆拾遗敬的茶浅啜了一口,也给了她一个厚厚的红封。不仅如此,她还把原主直到后来原主表哥亲自去向贺夫人做小伏低的讨,才得手的红宝珍珠钗也交到了陆拾遗的手上。 而这是贺氏一族所有媳妇的标配。 第162章 被沉塘的再醮妇(2) 陆拾遗一派落落大方地接过了贺夫人给她的红宝珍珠钗。 就仿佛她根本就不知道这支红宝珍珠钗对贺家的媳妇到底意味着什么一样。 事实上,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原主在刚嫁进贺家的时候, 没少因为没有拿到这支象征着婆母认可的红宝珍珠钗而被贺氏一族的大小媳妇们排斥。 原主长得太美,偏生又不是那种大气端庄的美,说得刻薄点,她的美甚至带了些狐媚风流相,这样的原主, 不论她性子究竟如何, 留给大家的第一印象都是不安于室。 再加上, 贺氏一族多得是游手好闲又不务正业的二流子, 他们嫉恨贺昌杰的运道, 妒羡贺昌杰的艳福, 没少在私下里编排一些荒诞浪荡的故事, 来满足自己龌蹉的私欲。 他们以为他们只是无伤大雅的口花花, 却不知三人成虎, 众口铄金。 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文静小妇人仅仅是因为有着一张过于出挑的脸,有着一个在族里过于出众的丈夫, 就招来了这样的无妄之灾。 原主被原主前夫表哥后娶的女人陷害的时候,贺氏宗族里的人之所以会对她偷人甚至谋害亲夫的所谓真相深信不疑,其中,自然少不了这些二流子的推波助澜。 “既然入了我贺家的门, 做了我贺家的媳妇, 从今往后,就要好生守我贺家的规矩,为我贺家开枝散叶。”贺夫人对于陆拾遗这种在大家面前表现的如此从从容容的姿态还是很满意的, 在例行的训话方面,也就没有说出什么过于刻薄的话,尽情的在大家面前彰显了一把她作为婆母对儿媳妇的宽宥和慈爱之态。 陆拾遗脸上露出一个有些羞涩又有些喜悦的表情,大眼亮闪闪地看着贺夫人,以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用力点头道:“还请婆母放心,儿媳一定会好生守我贺家的规矩,为我贺家……开枝散叶,生很多很多的娃娃。” 生很多很多的娃娃?! 陆拾遗这话一出口,顿时换来了在场所有人的哄堂大笑。 就连贺夫人没有想到这新儿媳居然会不闪不避地以这样一种堪称豪迈的方式,回应她这个问题,一时间脸上的表情还真有些目瞪口呆。 要知道,饶是她当年进门的时候,也不曾像这儿媳妇一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坦坦荡荡的说要为婆家开枝散叶的。 不过她能有这个心总是好的。 贺夫人在心里这样欢喜的想到。 不止是贺夫人心里觉得高兴,就连不苟言笑的贺老爷在听了陆拾遗的话后,也一脸忍俊不禁地在脸上浮现了一个笑容,望向陆拾遗的眼神也充满着慈爱之色。 看在贺昌杰的面子上,今日特特前来观礼的不少贺家族老见此情形,也不约而同的一边摸着白花花的胡须,一边冲着陆拾遗露出赞赏的微笑。 贺昌杰是他们贺氏一族的俊杰,他和陆进士女儿的孩子想必也会在将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虽然距离这一天还有很长的时间,但是他们已经迫不及待的在脑海里遐想贺氏一族再次崛起的风光了。 陆拾遗被他们笑得有些不安,她神情颇有几分无措地朝着贺夫人望过去,眸子里满满地都是紧张的神采:“婆母,难道儿媳说错话了吗?” “不,你也没有说错,”贺夫人连声安慰着自己的儿媳妇,“你能这样想,我们都很高兴。” 刚成亲的新婚夫妇要的就是这样一个好口彩。 昨晚的洞房花烛夜,因为儿子的任性,没了吃生饺子的环节,一直都让贺夫人心里堵了一口气。 如今在这么多人的见证下,她的儿媳妇毫不犹豫的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表示要为他们贺家开枝散叶,还要生很多很多的娃娃,这如何能不让她喜上眉梢,又如何能不让她心花怒放呢。 “九嫂这话说得可真敞亮,可谁又知道九哥他会不会配合着九嫂生一大堆的娃娃呢?” 就在这时,一个充满尖刻意味的声音陡然从人群中尖锐传来。 “而且,九哥他要真喜欢九嫂的话,也不会连洞房花烛夜都没过的就跑到府城去备什么考啊!九嫂!你就别再装模作样了,谁不知道你心里现在肯定恨我九哥恨得不行,还生很多个娃娃呢!呸呸呸,你可真不要脸!” 众人闻听此言,下意识循声望去,却发现那里站着的一堆女子也都满脸莫名其妙地来回看着周遭的人,想要寻出刚才说话的人究竟是谁。 ——贺昌杰在贺氏宗族排行第九,而贺氏族人也历来是以排序论称呼。 别人不知道那说话的人是谁,陆拾遗却是心中有数。 因为在这里面有一个对她恨之入骨的人。 贺昌杰的远房表妹。 贺昌杰姑祖母的孙女儿。 云葶兰。 原主也是在后来才知道。 她之所以会在被表哥休弃以后,被表哥哄骗着嫁给一个天阉,完全就是拜这位好表妹所赐。 因为云葶兰就嫁给了那个天阉的大哥,是那个天阉的大嫂。 那天阉被原主表哥后来的妻子派人害死以后,也是她第一个做的证。 证明原主与人私通,证明原主谋杀亲夫! 云葶兰的身世与陆拾遗附身的原主颇有相似之处。 都是父母双亡的孤儿。 原主唯一比云葶兰幸运的是,她的父亲虽然是一个满口之乎者也的假道学,但是却有着一腔慈父爱女之心。 不但一直支撑到她快要及笄的时候才撒手人寰,还给她留下了十里红妆。 而云葶兰却什么都没有。 她在五岁的时候,孤零零的被一辆驴车送到了贺府。 从此就在贺府过起了寄人篱下的生活。 云葶兰常年被拘在贺府,没见过什么世面,情窦一开,就把自己的满腔爱恋之情尽数交付给了自己才华出众的表哥。 哪怕她知道表哥早已经与人指腹为婚,也痴心不改。 直到原主正式嫁进了贺家。 云葶兰才彻底的意识到,她这一辈子恐怕都没办法得到她的表哥! 抱持着我没得到,你也休想得到的想法,她在原主孤零零一人过来敬茶的时候,见缝插针的狠狠的羞辱了原主好几回。 是以,原主虽然不知道她是谁,却对她的声音刻骨铭心。 想到云葶兰后来对原主所做的种种恶毒之事,陆拾遗眼底飞快地闪过了一抹暗芒,面上却依然是一派纳闷之色地直勾勾锁定了那一脸无辜之色的少女说道:“虽然老话有云:新婚三天没大小,但是我还是要说一句——姑娘你这话真的很没道理。” “我是你九哥明媒正娶的妻子,他不和我生娃娃,难道还和别的女人去生吗?” 陆拾遗在云葶兰强作镇定地视线中,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至于你说他洞房都没过就跑到府城去备考,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男儿志在四方,你九哥我相公他能够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迎我过门,我已经十分感激了,又怎么会因为这样,而对他生出什么怨怼之情呢?” 听到这里的族老们不约而同再次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贺老爷夫妇望向陆拾遗的眼神也充满了和蔼与欣慰的色彩。 “而且这话又说回来了,”陆拾遗却仿佛浑然未觉一般的继续盯着脸上表情愈发显得不自然的云葶兰,一脸笑吟吟地说道:“我和你九哥是夫妻,想要相处,日后有的是时间,又何必急在于这一时呢?” 特地变了声音夹藏在人群里的云葶兰没想到陆拾遗的耳朵居然会这么灵光。 不止一脸笃定的把她从人群中她抓了出来,还说出了这样一番讨好卖乖的话。 想到这里的云葶兰望向陆拾遗的眼神忍不住也带出了几分恼恨的味道。 不过她到底还没有丧失理智,在陆拾遗目不转睛地往这边看的时候,依然很好的维系住了自己的面部表情,没有当场就漏了马脚出来。 至于等着事情过来以后,会不会有人后知后觉的从陆拾遗的举动中,猜出刚才那句话是她说的,她也顾不上了。 她现在只恨! 恨她们明明都是贺昌杰的表妹,为什么却有着如此天差地别的境遇。 难道就因为她陆拾遗有个进士爹吗?! “小九媳妇这话简直说进了老夫的心坎里!”在云葶兰心潮起伏跌宕之际,贺氏宗族的族长在这一刻出人意料的开口了。 他是个极有分寸很会拿捏尺度的人。 以往,从来不做这喧宾夺主之事。 如今,会越过贺老爷抢先一步开口,可见对陆拾遗是打从心底的感到满意和欣赏。 “不错,好男儿志在四方,整日沉浸在儿女情长之中,将来又能有多大的出息呢?” 贺族长先是对在场所有人发表了一通训话又声情并茂的念了一首劝学诗以后,才用充满欣羡地口吻对贺老爷夫妇说道:“娶妻娶贤,佳儿佳妇,可见两位上辈子是当真修了大福份,我老贺家的祖坟也确实是真的冒青烟了!” 贺族长这话说得有点重。 重得贺老爷夫妇都有些飘飘然。 贺老爷夫妇是因为有了贺昌杰这个出色的儿子,才逐渐在贺氏宗族有了地位,但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曾听贺族长跟他们说过这样充满着羡慕嫉妒恨的话,一时间,他们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毛孔,就没有一个不觉得舒坦的,望向陆拾遗的眼神,也不由又慈爱温和了几分。 原本对于这个儿媳妇的排斥心理也不知道飘飞到哪个角落里去了,再也寻摸不到了。 热热闹闹的敬茶仪式结束以后,陆拾遗又在贺夫人的亲自引领下与贺氏宗族的各色亲眷们见礼。 陆拾遗不卑不亢,进退得宜的表现让在场许多人对她刮目相看。 连对她的容貌,都不像刚开始一样充满忌惮了。 当然,还是会有一些看似心直口快的贺家媳妇在与她见礼的时候,刻意用一种半开玩笑地口吻调侃她,说她长了一张这样的脸孔,要不是与他们家九弟指腹为婚的缘故,恐怕一辈子都别想要嫁出去做别人家的正头娘子了。 面对这样堪称恶毒的调侃,陆拾遗总是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用充满着不解的腔调,落落大方地回,“为什么会嫁不出去?就算我不嫁给我相公,我也可以嫁给别人啊,我父亲是堂堂二甲进士,我自己又有着十里红妆,在我还没有出嫁以前,我们家多得是想要过来求娶我的人呢!” “既然这样,那你又为什么不嫁给他们呢?”有人自以为抓住了陆拾遗话里的漏洞,故意做出一副揶揄的表情,咄咄逼人的紧追着她不放。 “因为他们都不是我相公啊,”陆拾遗在贺老爷夫妇有些难看的脸色中,微微扬起下巴,“俗话说得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板凳拖着走,我和我相公自幼指腹为婚,哪怕我从六岁起就再没有见过他,但是在我心里依然只有他一个呀!” “再说了,我这些年来,因为早早没了母亲,怕别人以后笑话他娶个丧妇长女,几乎可以说是没日没夜的跟着我爹爹请的女先生学才艺、学刺绣、学做鞋、学管家,我这样千辛万苦的是为了谁?” 陆拾遗一脸认真地看着在场众人。 “不就是希望在有朝一日能够成为一个般配得上他的,又不会让人说长道短的好妻子嘛?” 说到这里的时候,陆拾遗脸上也忍不住有些自怜自哀之色。 “我是为了他才一直坚持不懈的努力到今天,你们说,我不嫁给他,还能嫁给谁?” 陆拾遗这一派理所当然的姿态逗得大家又是一阵哄堂大笑,而她语气里对贺昌杰的那份真挚爱慕与款款深情,也让所有人特别是男人们都为之欣羡动容。 就连贺老爷也趁着大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时候,压着嗓音对贺夫人说了好几句:“等下散席的时候,我就给昌杰那臭小子写信催他回来!这样的好儿媳妇,可不能伤了人家的心!” 贺夫人也是一副深有同感的表情。 确实,像这样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儿媳妇,可不能平白无故地让人家寒了心! 因为母亲贺夫人昨日的耳提面命一直都在旁边隔岸观火的贺昌煦和贺明燕也坐不住的主动站了出来,为这位对他们大哥多有维护的大嫂说起了好话。 至此,贺昌杰全家都被陆拾遗彻底拿下。 而贺氏宗族的人,也对陆拾遗这位新妇有了一个初步的认知,觉得她是一个‘表里不一’的可交之人。 陆拾遗此次附身的对象是个孤女,还是个在新婚之夜就被丈夫给抛弃了的可怜人。 按理说,她是很难在婆家站住脚跟,更遑论得到大家的认可的。 但是凭借着她的一番唱念做打,巧舌如簧,她成功的为自己挣下了一席之地。 贺昌杰离开以前,是一心想要看陆拾遗的好戏的,但是他绝对想不到,陆拾遗不但没有如他所愿的那样被所有人的排挤羞辱,相反,她的日子只能用如鱼得水来形容。 不仅公婆和蔼可亲,小叔子和小姑子对她也是尊敬有加。 府里的下人们因为主人们的态度,也不敢对她行那等捧高踩低的手段。 当然,他们不是不想这样做,而是他们刚试探性的对着陆拾遗伸了伸爪子,陆拾遗就二话不说的直接把他们的爪子剁了个干净!不仅如此,她还连他们最后的那点老脸面都硬生生扒拉了下来! 干脆利落地来了一记杀鸡儆猴! 她堪称雷厉风行一样的举动,把贺老爷等人吓了一跳。 陆拾遗对此却振振有词。 “我与相公夫妻一体,我的脸面就是相公的脸面!这些刁奴敢趁着相公不在家里的时候慢待于我,可见是存了心的不把我相公放在眼里!” 陆拾遗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充满着愤懑难平的恼恨色彩。 “我相公将来可是要做大官的人,我作为他的结发妻子,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把我相公的脸皮放在脚底下踩?!像我们这样的官宦人家,可容不得这样大逆不道、以下犯上的狗奴才!” 陆拾遗几顶大帽子重重扣下来,哪里是那些所谓的刁奴能够抵抗得住的! 很快就被陆拾遗三下五除二的给扫地出门了。 一些小辫子粗一点的,更是被陆拾遗毫不犹豫地扭送法办了! 贺老爷夫妇开始还有些犹豫,觉得家丑不可外扬,但是却被陆拾遗一句恨铁不成钢的话堵了嘴。 “无规矩不成方圆,我们作为相公的家眷,从现在起就要养成遵纪守法的好习惯,免得以后成为相公的拖累!这些人以我们家的名义做了这么多的坏事,我们怎么能就这么高抬贵手的放过他们呢?当然,要让他们付出他们应得的代价!” 陆拾遗这一计凶威赫赫的杀威棒彻底地打消了贺府一众下人的嚣张气焰。 不仅如此,她还顺着这些捧高踩低的下人们,顺藤摸瓜的找到了指使他们的幕后黑手,然后心情大好的在贺老爷夫妇的不可置信和大发雷霆中,把云葶兰这位好表妹在族里挑了个人,给就近嫁了! 还美其名曰:到底是自家公婆看着长大的,虽然生了歪心,可也不忍把她远嫁到外地去受苦。 如此这般也算是两厢得宜。 至于嫁的,也不是别人。 正是云葶兰上辈子好心对原主丈夫提议,让丈夫嫁过去的那个天阉! 陆拾遗很好奇云葶兰在嫁给了那个天阉以后,又会拥有怎样的生活,会不会如同原主一样,‘按捺不住’所谓的寂寞,红杏出墙! 等到后来,即便陆拾遗并没有接过贺府的管家权,她也成为了这座府邸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 别说是贺老爷夫妇和他们的一双儿女,就算贺昌杰这个当家人回来,也要在陆拾遗面前退个一射之地。 而对于这一切,依然在府城醉眠花柳的贺昌杰却一无所知。 这天早上,陆拾遗明面上带着已经改了名字的二丫也就是碧青和小姑子贺明燕一起出府逛街,到处走走,实际上却是琢磨着与她用嫁妆悄悄培养出来的手下偷偷的见上一两面,问他们有没有找到她家傻小子的行踪以及确认一下那远在府城的原主丈夫到底是不是她的傻小子。 虽然她也知道这样的行为和大海捞针一样,没什么分别,可是她依然遏制不住自己的冲动和渴望。 她想要见他。 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 在与那群人不着痕迹的接上头以后,陆拾遗说不清心里是遗憾还是庆幸的从那群还没用惯的手下们述说中,彻底的否决了她家傻小子这辈子是否又附体成了她丈夫的可能。 之所以,她会如此快速的辨别出来,是因为她才收揽到麾下没多久的手下们告诉她:她那个所谓的在府城努力用功以备科考的大才子相公这段时间一直都泡在花楼里鬼混。 陆拾遗对自己的傻小子有信心,知道他绝不可能在跟着她来到这个世界后,再做出背叛她的事情,因此,她二话不说的就把原主的丈夫摒弃出了她在私下里圈出来的那张有可能的名单里。 经过这么多回的双穿,她也算是琢磨出了点经验,发现她家傻小子就算不会穿成她的丈夫,也会和她有着各种各样的联系,只要她认真找,她总会找到他的! 她家傻小子是有大运道的人,要不然也会不会被她这个轮回者看上! 他绝不可能因为一次对他们这样的存在来说…… 完全可以用微不足道来形容的……的自裁,就魂飞魄散的! 绝不可能! 因为心不在焉的缘故,陆拾遗连自己什么时候被小姑子贺明燕拖进了一间花鸟店都没有注意。 陆拾遗不是个喜欢养宠物的人,对宠物自然也没什么研究,是以,当小姑子贺明燕一眼瞧中了一只色彩斑斓的小鹦鹉,眼睛亮闪闪地缠着她要买回去的时候,她只是略微调侃了两句,就点了头。 只是,她却没有想到,在她整理被小姑子贺明燕弄乱的帷帽时,居然听到那只小鹦鹉用难听至极的声音唤了她一句:“拾娘!” 她几乎以为自己是不是耳朵出问题了! 要不然,她怎么会听到一只鹦鹉用她家傻小子那惯常的口吻唤她拾娘?! 第163章 被沉塘的再醮妇(3) 陆拾遗的特殊经历, 注定了她的脑回路与其他人的截然不同。 当小姑子贺明燕和陪嫁丫鬟碧青为小鹦鹉娴熟自然又带着点小深情的呼唤而咋舌不已的时候, 陆拾遗的第一反应却是想都没想的直接把这只眼巴巴盯着她的小鹦鹉认作了自己的傻小子。 因为除了他以外,再不会有人把“拾娘”二字喊得如此缱绻深情,让人动容。 哪怕他用的是一把如同破锣一样的鸟嗓子! 等等! 他叫她什么? 他叫她拾娘?! 难道说…… 难道说他这辈子拥有上一世的记忆吗?! 这个后知后觉的认知,让陆拾遗的整颗心都忍不住狂跳起来。 因为顾虑着周边还有很多的人,陆拾遗并没有第一时间求证小鹦鹉的身份, 而是刻意显露出一副颇为惊讶的表情对贺明燕和碧青说道:“这只鸟儿刚才是不是在叫我的名字?我怎么听他喊了一声拾娘?” 她一边说, 一边不动声色地把小鹦鹉的笼子提了过去。 “嫂嫂, 不止你听到了, 我们也听到了呢!”贺明燕的眼睛亮闪闪的充满激动的神采, “说不定这只鸟儿与嫂嫂前世有缘, 要不然它怎么会第一回 见你, 就叫出了你的小名呢?” 碧青也在旁边一脸激动地拼命点头。 她也是头一回碰到这样的事情, 所以觉得非常的神奇。 “前世有缘吗?我喜欢这个说法!”陆拾遗笑眼弯弯地伸出一根葱指, 沿着鸟笼框才要伸进去摸一摸小鹦鹉的脑袋。 刚从二楼下来的花鸟阁掌柜就变了脸色。 “夫人且慢,您现在提着的这只小鹦鹉脾气非常暴躁, 就这么把手伸进去,当心它啄您!” 花鸟阁的掌柜一边说一边蹬蹬蹬地下了楼。 他虽然不知道眼前这几位是哪家的女眷,但是只需一看这主仆几人的派头,他就知道必然不是他这样的小本生意人能够招惹得起的。 如果这位夫人在他店里受了伤, 他可就真的百死莫赎了。 “啊呀, 还好掌柜的您提醒的及时!”碧青被花鸟阁掌柜的提醒惊了一身冷汗,急忙忙就要伸手来夺陆拾遗提到手里的鸟笼子。 已经在心里怀疑这只小鹦鹉就是她的傻小子的陆拾遗怎么可能把已经到手的鸟笼子交给她。 只见她脚下旋踵,一个轻盈地闪躲, 就避开了碧青过来夺鸟笼子的手。 “既然你和明燕都说他与我前世有缘,那么他就绝不可能伤我一根汗毛。” 陆拾遗做出一副已经彻底被这小鹦鹉吸引住了的模样。 继续隔着帷帽,用表面轻快实则带了几分患得患失地嗓音说道:“如果你真的与我有缘,就像刚才一样,再唤我一声吧。” “拾娘!拾娘!”顾鹦鹉承锐扑棱了两下小翅膀,想都没想地又嘎嘎叫了陆拾遗两声! 他的声音还是如陆拾遗记忆里的一样,充满着浓郁的几乎化不开的温情。 陆拾遗的眼眶止不住地就是一涩。 险些就这么当场落泪的她再次强忍住自己的激荡情绪,重新把一根如同羊脂白玉一样的葱指轻轻探进了鸟笼里。 她想摸摸他! 发了疯似的想要摸摸他! “嫂嫂!” “少夫人!” 贺明燕与碧青一脸紧张地看着她,想要出声制止她这一行径。 就连因为顾承锐刚才的那两声,险些没惊掉下巴的花鸟阁掌柜也赶忙出声阻止。 在他看来,这小鹦鹉着实是有些古怪。 要知道,他可是清楚的记得,这只小鹦鹉因为脾气暴躁,见人就啄的缘故,至今都还没有学过一句话! 既如此,眼下这情形,又该作何解释呢?! 尽管大家百般阻挠,陆拾遗却不打算改变初衷,她直接在大家的惊呼声中,满眼温柔地把手指伸进了鸟笼里,边伸还边用笃定地口吻说道:“放心吧,他绝对不会伤害我的,我知道。” “可是嫂嫂,你就是再喜欢这鹦鹉,也得注意一下自己的安危呀,你没听刚才店掌柜说它的脾气非常暴——”贺明燕的声音在小鹦鹉的表现中戛然而止。 只恨自己身量太小,不能把阔别重逢的心肝宝贝搂入怀中的顾承锐就如同久旱逢甘霖一样,用翅膀抱着陆拾遗的手指,用小鸟脑袋在上面蹭个不停。 蹭着蹭着,陆拾遗的眼泪就控制不住地从眼眶里流出来了。 “嫂嫂!”贺明燕被陆拾遗这突如其来的情感浏览唬了一跳。 碧青也一脸不安地瞪大眼睛看她。 她可没忘记几个月前自家小姐那场歇斯底里的嚎啕大哭。 “也许我与他真的如你们所说的一样,是前生有缘吧!”陆拾遗如同才发现自己居然落泪一样地用力眨了眨眼睛,然后小心翼翼地松了鸟笼上的门闩,就要把小鹦鹉从里面放出来。 “哎哎哎,夫人这小鹦鹉已经会飞啦,您这样,它会直接飞走的。”眼睁睁的看着那只脾气暴躁的小鹦鹉爱不释手地用小翅膀裹着这位夫人的手指头蹭个不停的花鸟阁掌柜刚从震惊中回神,就瞧见她要把小鹦鹉给放出来,连忙再次出声提醒。 “直接飞走,也比呆在这笼子里坐牢好啊!”陆拾遗头也不回地说:“碧青,赶紧付钱,我要把这只小鹦鹉买下来。” 一向唯自家主子马首是瞻的碧青连忙应了声,从钱袋里摸出银子要与花鸟阁的掌柜结账。 花鸟阁的掌柜也知道像这样大户人家的夫人就算是要把这只小鹦鹉买回去,也不过是做个消遣玩意儿逗弄逗弄,不管是飞走了还是留下来了,都不会心疼。 是以,他也只是意思意思地提醒了一下,就住了口。 谁知道,那只脾气暴躁地小鹦鹉非但没有向他所以为的那样直接飞走,相反,还自投罗网地跳进了新主人的帷帽里一动不动了。 肩膀上几不可察的重量让陆拾遗的心里忍不住的就是一阵温暖和喜悦。 贺明燕是个好脾气的小姑娘,她虽然也对顾鹦鹉承锐很感兴趣,但是看着这一人一鸟如此投缘的份儿上,自然不忍心拆散他们,很快又瞧中了一只叫声格外婉转清脆的百灵鸟。 最后,姑嫂两个高高兴兴、皆大欢喜地回了家。 陆拾遗是个非常谨慎的人,为了不被人察觉到她的异样,她一直忍到了和贺家人用完午膳,才回到她现在住的院子里。 一进院子,她就迫不及待地问碧青,“那小鹦鹉呢?赶紧提过来给我瞧瞧!” 已经不止一次瞧见自家小姐在贺家人面前强颜欢笑,在只有他们主仆两个的时悄然落泪的碧青还是头一回没有在陆拾遗的脸上瞧见那习以为常的伤心神色,顿时大喜,赶忙三步并作两步地去了小书房,提了个黄花梨的鸟站架过来。 “少夫人您瞧,不是在这儿嘛?” 百无聊赖呆在鸟站架上的顾承锐一见到陆拾遗,小眼睛忍不住地就是一亮。 “拾娘!”他在大家的惊呼声中,扑棱着翅膀朝着陆拾遗猛扑了过来! 陆拾遗笑靥如花直接摊开双手让他落在了自己的手心里,然后亲昵地拿脸颊蹭他的小脑袋,“让你久等了,你一定很想我了吧!” “想,想拾娘!”顾承锐的声音虽然依然如同破锣嗓子一样,难听至极,陆拾遗听了却仿佛比吃了蜜还甜,眉眼弯弯的高兴地不得了。 原本还有些担心这小鹦鹉会突然发狂,抓花了自家小姐那张芙蓉玉面的碧青如释重负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也一脸笑容地凑过来福身道:“少夫人,您赶紧给这小鹦鹉取个名字吧,我们也好称呼它。” “名字?”陆拾遗盯着掌心里的小鹦鹉,重复了句。 “是呀,既然您已经决定要养它了,那么当然要给它起个名字呀。”碧青兴致勃勃地怂恿着陆拾遗。 这些日子,她与陆拾遗已经相处的很融洽了,再没有刚来到陆拾遗身边的战兢胆怯模样。 顾承锐也挺了挺自己的小胸脯,一脸期待地看着陆拾遗,在心里琢磨着她会给自己起个什么名字。 陆拾遗与顾承锐的小黑豆眼默默地对望片刻,然后她唇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让顾承锐的毛都差点没有吓掉的扭曲弧度。 “我记得乡下好像有句话叫贱命好养活吧?”陆拾遗笑吟吟地上下来回的打量如同一只鹌鹑一样,怯生生在她手心抖的小鹦鹉,“作为他的主人,我希望他能够活得越长越好,越长越好,既然这样……那我就给他起个名字……嗯……叫傻鸟吧!” “傻……傻鸟?!小……小姐……您给小鹦鹉起个这名儿……它……它会不会不喜欢啊……”碧青一脸瞠目结舌地盯着自家小姐手中的小鹦鹉。 她家小姐明明能够为她起一个这么好听的名字,怎么到了这只小鹦鹉这里就…… 顾承锐也是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他好歹也做了几辈子的皇帝,给他起个这样……这样有损他威严的名字……是不是有点……有点…… 顾承锐鼓足勇气地动了动鸟喙想要抗议。 “他当然会喜欢!”陆拾遗却仿佛先一步预知到了他的想法,一脸笑吟吟地看着他继续道:“因为我相信他一定能够体谅他主人对他的这片爱宠之心的,对不对呀,傻鸟?” 顾承锐僵着小身体一动不动地看着陆拾遗不说话。 “对不对呀?”直接把他移到左手上继续捧着的陆拾遗直接拿右手手指在顾承锐的鸟脑袋上弹了两下。 顾承锐慑于陆拾遗的淫威,不得不耷拉着脑袋,支支吾吾地说了声:“对!” “碧青,你瞧,我就说了他喜欢我给他起的这个名字吧!”陆拾遗笑靥如花地又弹了弹顾承锐的小脑袋瓜,一脸兴高采烈地故意捏着嗓子,矫揉造作地又问:“哎呦,这小鸟儿瞧着好漂亮啊,就是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来来来,快告诉你的主人,告诉你的主人你叫什么!” “傻……傻鸟……我叫傻鸟……”顾承锐生无可恋地在陆拾遗威胁的眼神中,在碧青充满同情的注视中,丧权辱国的重复了一遍陆拾遗刚才给他起的那个名字。 “嗯,真乖,以后别人问你的时候,你可得好好的自我介绍呀!”对顾承锐的识相非常满意的陆拾遗心情大好地挠了挠他毛茸茸的小脑袋,总算没有像刚才那样,没事有事的就弹一下了。 心里对小鹦鹉充满同情的碧青不忍心再看下去,主动以帮小鹦鹉准备鸟食和清水为理由,爱莫能助地偷遁了。 碧青一走,陆拾遗脸上的笑容就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她面无表情地瞪着顾承锐,泪珠一颗一颗地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很快浇了个顾承锐满头满脸。 顾承锐不敢躲也舍不得躲,只能扑棱着翅膀,一叠声地唤着拾娘。 陆拾遗不理睬他。 只一个劲儿的哭自己的。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她才用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眸狠睨着他道:“你说你怎么就能狠心成这样?!你知不知道在你走后,我的日子有多难过?!” “我知道,拾娘我知道!”被陆拾遗哭得心乱如麻的顾承锐想都没想的用他的破锣嗓子大声道。 “你知道个头!你死都死了,还能知道个什么鬼!”心里恼恨得不行的陆拾遗直接在它脑袋上恶狠狠地又拍了一下! 这回没拿捏好力道,顾承锐直接把她拍到了一边,险些脚爪打滑的从她手里掉下去。 陆拾遗被这一突如其来的意外惊出了身冷汗,再不敢如刚才一样没轻没重的拿顾承锐出气了。 “拾娘,你别怕,我没事儿,你忘了我现在是只鸟儿啦,就是从你手里掉下去,我也很快能扑棱棱的飞上来哒!”顾承锐毫无节操地冲着陆拾遗卖萌。 但陆拾遗到底不敢冒险地捧着他坐到了寝卧里的一张美人榻上,再小心翼翼地把他给放了上去,然后她自己也趴了上去。 等到做完这一切以后,她才硬着心肠直接从鼻子里冷哼出一声道:“我管你能不能扑棱棱飞上来,你就是摔死了我都不心疼!反正你自己也不珍惜你自己的小命!” “拾娘,我那不也是没办法了吗?”顾承锐对于这件事心里是理亏的不行,“而且后来我也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知道自己当时实在是太脆弱,太不坚强了!我就算不为自己活,也该好好的为你和宝珠活呀,拾娘,我知道我惹你伤心了,你要怎么惩罚我都行,就是别再哭了,每次见你哭,我的心都跟被人剜了一样疼!” 顾承锐一边说一边扑棱棱地往上飞了飞,用鸟喙小心翼翼地在陆拾遗的鼻子上轻啄了一口。 “少给我说这些甜言蜜语,我是不会上当的!”陆拾遗直接用手把他给打下去了。 不过这回很是注意了一把轻重。 “拾娘……拾娘……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拾娘……你就原谅我吧……就原谅我吧……拾娘……” 直接被陆拾遗对他来说‘蒲扇般的大手’扇趴在美人榻上的顾承锐可怜巴巴地继续拿他的小黑豆子眼盯陆拾遗,边盯边用他的破锣嗓子继续和陆拾遗撒娇。 “要我原谅你也行,你坦白告诉我,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从最初的激荡情绪中回缓过来的陆拾遗很快就回复了往常的敏锐,揪着顾承锐的一边翅膀往上意思性的拎了拎,让他说实话。 顾承锐不愿意在自己的亲亲宝贝面前卖惨,但是又舍不得在好不容易久别重逢后,拿谎言糊弄她。 是以,在最初的踌躇后,他长话短说的把他上辈子死后变成鬼魂的事情说给了陆拾遗听。 陆拾遗神情颇有几分怔忡之色的听完,良久,她才用一种说不出复杂的眼神注视着顾承锐道:“难怪我那时候总觉得好像有人在盯着我一样……亏我还以为那是我的幻觉……没想到你……没想到居然是你……” 陆拾遗的情绪一时间有些难以自控。 她沉默了良久以后,才睁开眼睛,重新用一种充满温情和怜惜的语气对顾承锐道:“上辈子我走以后,你肯定很难过吧……对不起……” 陆拾遗心里是真的觉得很愧疚,因为她早在很久以前就向顾承锐保证过,绝对不会抛下他一个人,可是在上辈子,她还是变相的把他遗弃在了那个小千世界,还一弃就是这么多年。 顾承锐不愿意在回忆没有陆拾遗存在的日子,毕竟那对他而言,不是一般的痛苦和绝望,不过好在他们这辈子又顺利重逢了——哪怕他现在变成了一只除了说话以外,什么用处都没有的鸟——他也能够勇敢的面对那宛若行尸走肉一样,浑浑噩噩的数百年了。 “拾娘,你不用和我道歉,真要说起来,那也是我咎由自取,”顾承锐伸出一只翅膀轻轻摸了摸陆拾遗的脸颊,那里还有这残留的泪痕,“而且,那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我们应该向前看。” “是啊,我们应该向前看。”陆拾遗凑过去吻了吻顾承锐毛茸茸的小脑袋,用充满着浓厚感情的声音,深深注视着顾承锐的小黑豆子眼说道:“夫君,我真高兴,真高兴这辈子还能够再见到你!” “拾娘,我也是!”顾承锐同样深情款款地扑棱着翅膀,用自己的鸟喙去轻轻地啄了啄陆拾遗的鼻尖。 夫妻俩就这么无声胜有声的耳鬓厮磨了好一阵子。 直到顾承锐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突然发出一声类似于杀猪一样的嚎叫声。 还沉浸在与自家傻小子重逢的狂喜中不可自拔的陆拾遗被他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叫吓了一跳,忍不住地又拿手指去弹他毛茸茸的小脑袋,“你没事一惊一乍的叫什么?” “没事我当然不叫,可问题是我有事啊!我有天大的事啊!” 如果可以哭得话,顾承锐现在恐怕已经泪流成河了! “拾娘!你给我说老实话!你是不是嫁人了?!” 顾承锐像只小跳蚤一样在陆拾遗面前又蹦又跳。 “你一定是嫁人了!要不然今天那个姑娘不会叫你嫂嫂,刚才那个丫鬟也不会叫你少夫人!” 他边跳边喊,边跳边喊。 “苍天啊!大地啊!你怎么能够这么狠心!你怎么能够这么对我!你为什么要让我变成一只鸟啊!啊!啊!啊!” 后知后觉想到这个问题的顾承锐差点没整只鸟都彻底疯掉! 就他现在这副上不了台面的鸟德性,他要怎么做才能够把自己的宝贝拾娘给抢回来啊! 陆拾遗嘴角抽抽的看着他哭天抢地的样子,好半天,才勉强见缝插针的告诉他,上辈子的她其实对他撒了谎,他们之间的夙世情缘根本不止她上辈子告诉他的那几世。 紧接着,她在顾承锐的目瞪口呆中,言简意赅地把他们曾经的过往尽数都告诉给了他知道,顾承锐目瞪口呆的听完,半晌才站在陆拾遗肩膀上,用毛茸茸的脑袋蹭陆拾遗的脖子,一边傻乐,一边用心疼的语气说他再也不用担心他的拾娘会被那个所谓的新丈夫给抢走了。 因为他知道,他的拾娘和他心里只有她一样,心里只有他。 这对久别重逢的夫妻在把话彻底说开后,又一次进入了阔别已久的蜜月期。 顾承锐尽管现在只是一只鸟儿,但是对陆拾遗那也是捧在手心里怕摔,含在口里怕化的。 他不止每天坚持用鸟喙给陆拾遗梳头发,叼手帕给陆拾遗擦脸,用小翅膀给陆拾遗扇风,还时不时的就会声情并茂的给陆拾遗念一首情诗,表达他对陆拾遗的真挚热爱之情。 反正他现在只是一只鸟,不论做得再怎么出格,都不过分。 就连贺明燕和碧青在看了顾承锐的表现以后,在瞠目结舌的同时,也不得不叹服不已的再三表示:这只鸟儿她们家嫂嫂(小姐)是真的买对了。 第164章 被沉塘的再醮妇(4) 陆拾遗在还没有找到顾承锐的时候,虽然表面看上去镇定自若的很,但实际上心里早已经慌作了一团。 因为她并不确定,她的傻小子还能否如同以前一样,不离不弃地跟着她到这个小千世界来。 要知道,他的灵魂本就脆弱无比,如同一块易碎的水豆腐一样,需要小心的呵护与时刻的关照。 陆拾遗不是个胆小的人,可是在这件事情上,她却远比自己要以为得怯懦的多。 她是真的很害怕。 害怕她好不容易放入心坎里的心肝宝贝就这么离开她,害怕她以后又要孑然一身的去走这条寥落孤独的轮回路。 好在,她的傻小子并没有让她失望,依然不离不弃地跟了上来。 虽然他这辈子变成了一只唯有依附她,才能够生存的鸟儿,她也甘之如饴。 毕竟对现在的她而言,再没有什么比她的傻小子依然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不离不弃地陪伴着她,更为重要了。 “这只小鹦鹉,还真的是买对了,自从有了它,嫂嫂的精神都变得比以前好了,等到大哥回来看到这样的嫂嫂,心里肯定喜欢的跟什么似的!” 自从陆拾遗嫁到贺家以后,贺明燕就深深的喜欢上了这个嫂子,没事有事地就总会跑到陆拾遗这边来坐坐。 陆拾遗也乐得与她来往。 因为她是原主生命里,唯一对原主释放过善意的人。 甚至在原主被赶出贺家以后,还特意跑到原主后来嫁的那个天阉家里,去探望过她好几回,劝她振作。 只可惜,好人却没有什么好报。 贺明燕在及笄那年,被巧言令色的嫡亲兄长贺昌杰嫁给了一个浪荡风流的纨绔。 那纨绔在刚把贺明燕娶进门的时候,发现她容貌姣好,很是宠爱了一阵,在贺明燕把一腔女儿情思尽数交付他以后,又视若敝屣的弃到一边,和一个风流韵致的望门寡妇搅合到了一起。 那寡妇心肠恶毒,勾引了贺明燕的相公还不够,还要取贺明燕而代之。 在贺明燕身怀六甲的时候,她故意勾缠着贺明燕的相公在他们两人的寝卧里行那男女苟且之事。 被丫鬟引过来的贺明燕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当场气血攻心的被这么对奸夫淫妇刺激的一尸两命。 她的兄长贺昌杰狼心狗肺,明知自己妹妹死因有异,却佯作不知。 因为他还要靠妹妹的公公给他升官,让他发财。 陆拾遗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有道是冤有头,债有主。 她当然不会因为贺明燕是贺昌杰的妹妹,就把贺昌杰所做的一切事情都迁怒到她的身上。 更别提贺明燕自己也是一个受害者。 陆拾遗在贺府过得如鱼得水,顾承锐却抱着个醋坛子险些没就这么把自己给酸死过去。 因为他现在是一只鸟的缘故,贺府没有人会防着他。 是以,他总是能够听到很多别人闻所未闻的小道消息。 每次他听到有人在私下里对贺昌杰这个青年才俊表达爱慕之情的时候,他总是会酸溜溜地对陆拾遗说:“就算那个男的再怎么出色,我也不准你对他动心,因为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这还用你说吗?我怎么可能看得上除你以外的人?”陆拾遗熟门熟路的给自己炸毛的爱人顺毛。 陆拾遗能够理解顾承锐此刻患得患失的情绪。 毕竟任谁变成了一只鸟,自己的爱人还做了别人的妻子,心里都会觉得非常的不好过的。 陆拾遗舍不得顾承锐心里难受,自然一次又一次的安抚着他,很努力的试图让他相信,在她的心里真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 当然,在把他当个小娃娃哄的同时,她也没忘记没事有事的就逗弄他一两下。 毕竟这样的顾承锐实在是太难得,也太可爱了。 顾承锐也清楚自己这样做实在是有点胡搅蛮缠,可是他却没办法控制住自己。 哪怕他明知道他和他的拾娘已经有了那么多世羁绊也一样! 毕竟,不论他们夫妻俩的感情再怎么深厚,他现在都是一只鸟…… 一只什么都不能做的鸟。 顾承锐满心沮丧。 郁郁寡欢的顾承锐让陆拾遗心疼极了。 为了能够让他变得开心起来,陆拾遗几乎把自己全部的心力都放在了他的身上。 不仅每天带着他去贺家的花园里溜达,还经常给他讲他们前几辈子的故事。 顾承锐每次都听得很认真,也很遗憾为什么自己不能像他的拾娘一样,把每一世都牢牢的记在心坎里。 “现在记不住,不代表以后也记不住。”陆拾遗捏了一撮小米放在手心里喂顾承锐,边喂边对他说,她对他有信心。 被她像个孩子一样哄的顾承锐虽然面上瞧着有点不好意思,总拿翅膀捂脑袋,但是心里还是很开心的。 “嗯嗯,拾娘,我也是这么想的!”顾承锐睁着自己的小黑豆眼,一本正经地在陆拾遗手心里扑棱着翅膀保证道。 同时,也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这辈子也要多多的帮助他的宝贝拾娘积攒灵魂本源和功德之力。 那可是他们生命安全的保障。 在他们亲亲热热地笑闹个不停地时候,碧青突然提着裙摆,步履有些匆匆的小跑了过来。 “出什么事情了吗?”碧青是个非常稳重的性子,陆拾遗很少见到她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眉梢止不住的就是一挑。 碧青的脸色很是难看。 她用力拧绞了一下自己的双手,用充满担心的眼神,小心翼翼地看着陆拾遗说道:“小姐,府城传来消息……说……说姑爷他落榜了。” 他当然会落榜。 他要是没落榜的话,我以后的戏还怎么唱下去? 在听了碧青的话以后,陆拾遗在心里这样慢悠悠地说道。 她一边安抚着因为碧青脱口而出的一声“姑爷”,而止不住和她发脾气,不能拿鸟喙啄她手指的顾承锐,一边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盯着碧青道:“这、这是真的吗?这怎么可能呢?!” 碧青觉得她完全可以理解自家小姐现在的心情。 不止是她,就连整个贺府上下,乃至于整个贺氏宗族,都被这个不可思议的消息给震懵了。 因为所有人都觉得,贺昌杰此去必然会十拿九稳的拿个举人头衔回来。 事实上,在原主那一世,贺昌杰这一次还真的考了个举人回来。 当时在这方圆数百里,可谓轰动一时。 ——因为在他们这一块地界,还不曾出过想贺昌杰这样年轻还高中头榜的举人。 而他这一世没有考上,则完全是拜陆拾遗所赐。 向来信奉‘黑猫白猫,只要抓住老鼠’就是好猫的陆拾遗半点愧疚心理都没有的在乡试开始之前,通知早已经潜伏在府城的手下们买通了与贺昌杰鬼混的花娘,让他们在贺昌杰的酒菜里下了一种对身体无害,也检测不出来却能让人精神萎靡不振的迷药。 贺昌杰确实是一个天生的读书种子。 上一世哪怕他从不复习功课,还整日整夜的醉卧花丛,但依然顺顺利利的高中桂冠,风风光光的衣锦还乡。 但是,即便他再有天赋、再有能耐,也不可能在昏得七晕八素的连注意力都没办法集中的时候,还考出一个什么好成绩出来。 因此,这完全可以说是陆拾遗早就预料到的结果。 碧青看着满脸难以置信的自家小姐,心里实在是为她煎熬的厉害。 她眼眶红红地看着陆拾遗轻声安慰道:“小姐,您别难过,姑爷他那么聪明,就算这次没有考上,下次也一定能考上的!” 巴不得贺昌杰更悲催一点的陆拾遗当然不会像碧青所以为的那样为贺昌杰的落榜而伤心欲绝,但是为了更好、更顺利地完成任务,该有的姿态,她还是要好好表现出来给某些有心人看的。 “不,碧青,你错了,你并不了解我现在究竟是在为了什么在难过。” 陆拾遗长叹了口气,一张妩媚动人的脸上满满的都是悲伤的神采。 “相公落榜一事我虽然也倍感遗憾,但他到底还年轻,以后还有的是机会。我现在最为担心的是公爹和婆母啊,他们一心盼望着相公此去府城能够光耀我贺家门楣,这样的消息,你要他们如何接受得了!” 陆拾遗一边说一边拿出手绢揩拭眼角的泪水。 “不行,我不能在这儿傻站着,我必须去好好的宽慰他们一下,好好的安一安他们的心!” 陆拾遗像是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般,急忙带着碧青朝着贺老爷夫妇所住的正房疾步而去。 顾承锐扑棱着翅膀飞到陆拾遗耳边,用很委屈地声音说:“拾娘,你怎么能叫除我以外的相公呢?你这样我会很伤心的。” “说你是只傻鸟你还不愿意承认,我这不是为了完成任务吗?”陆拾遗同样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回。 陆拾遗虽然已经不当演员好多年了,但是作为演员的基本素养还在时刻影响着她。 公归公,私归私,为了他们以后能够更好的在一起,于这方面,陆拾遗是绝不会妥协的。 顾承锐被陆拾遗这样一说,顿时整只鸟都变得蔫搭搭的了。 他当然知道他的拾娘是为了完成那个什么……什么统交给她的任务,才会叫别的男人相公,可是他心里还是很不好过! 同时,也再一次为自己上辈子的冲动悔青了肠子。 如果早知道他自刎以后,会变成一只鸟,还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肝宝贝叫别人相公…… 他就是说什么都不会死啊! 哪怕是一辈子承受相思之苦也没关系啊! 反正这辈子他们又会重逢不是吗?! 顾承锐在心里悔不当初地不停挠墙。 陆拾遗感到正房的时候,这里已经乱成了一团。 贺老爷承受不住巨大的打击已经晕了两回。 此刻正有丫鬟拿了清凉膏不停的往他脑门太阳穴上涂。 贺夫人此刻也正处在随时都可能晕厥过去的边缘。 贺明燕和贺昌煦也是一副心乱如麻,六神无主的模样。 经过陆拾遗这一段时间的努力,贺家人对她已经充满信任。 眼见着她过来的贺夫人等人几乎是不约而同把手伸向了她,叫儿媳妇的叫儿媳妇,叫嫂嫂的叫嫂嫂。 肩膀上站了只怄气小鹦鹉的陆拾遗先给了贺明燕和贺昌煦一个充满安慰的眼神,然后才三步并作两步地疾走到贺夫人面前,一把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婆母,别伤心,我来了。” “拾娘啊!”贺夫人的眼泪几乎是当场就下来了。“你说昌杰这孩子这回怎么就……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明明书院里的山长都说他这回乡试绝对是十拿九稳的啊!” 陆拾遗眼神格外温柔地拍着她的手背,“婆母,未必就是相公不争气,说不定这里面还有些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原因,在没有弄清楚情况之前,您作为相公的母亲,可千万别责怪他,免得他回来后心里更难过。而且,相公还年轻呢,这次考不上,不代表下次也考不上啊!” 贺明燕一向唯自己的嫂嫂马首是瞻。 听陆拾遗这么一说,赶忙附和着插了一句嘴,“嫂嫂,你就放心吧,等大哥回来,我们保证不嫌他!保证还和以前一样尊敬他!” 贺昌煦也一脸认真地点头,表示他也觉得不会嫌弃自己大哥,相反还会加倍的鼓励他,支持他。 陆拾遗却被他们的态度弄得脸上的表情颇有几分羞涩的味道。 “可是……可是我们这回在族里……在族里可就要丢大人了!” 贺夫人虽然也很高兴儿媳妇这时候还向着自家儿子,但是她心里依然很不好受。 “他们本来就记恨我生了个好儿子,如果让他们知道昌杰这回居然落榜了……我……我……老天爷……我真不敢想象他们会用怎样恶毒的语言来羞辱我……那实在是太可怕了……” 因为生了个好儿子而一朝得志的贺夫人这些年在族里可没少得罪人,如今儿子听闻儿子落榜,她头一个想到的不是要怎样安慰自己失魂落魄的儿子,而是担心以前那些被她肆意羞辱嘲笑挖苦过的人会用怎样的方法来折辱她…… “婆母,您放心吧,他们不敢的!”陆拾遗继续温柔地握着贺夫人的手说:“相公的才华有多出色,他们都心中有数,他们怎么可能因为一时的失利,就对您不敬呢!” “可是……”贺夫人脸上还有几分担心的神色。 “而且,就算他们当真因为相公落榜一事对您起了什么不好的心思,于我们而言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陆拾遗在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忍不住缓缓勾起了一抹愉悦的微笑。 “不是坏事?这都不是坏事,那还有什么是坏事?”贺夫人瞪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陆拾遗。 如果不是这段时间,陆拾遗在她的身上刷满了好感度,她恐怕已经随手抓起旁边的茶盏往陆拾遗身上砸了。 就连在旁边一直摆出一副大家长的架势,闷不吭声的贺老爷也把视线转到了婆媳俩身上。 “还请婆母息怒,注意身体。”陆拾遗一边熟门熟路地安慰着贺夫人,一边继续用充满着温柔的眼神望着贺夫人说道:“我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我对相公充满信心,我相信这次的落榜对相公来说,只是一次让人嗟叹的意外,我也相信三年以后,他定然会高中魁首。” “这还用说我嘛?”贺夫人脸上露出一个骄傲的表情。“我自己的儿子,难道我还不知道嘛!” “既然这样,我们又何必为那些眼皮子浅的人而浪费感情呢,”陆拾遗抿嘴一笑,“他们现下既然要疏远我们,瞧不起我们,那么,等到相公当真考中举人以后,他们也休想在像从前一样,厚颜无耻的缠到我们身上来。公爹,婆母,难道你们忘了,举人名下的田地是可以免税的!” 贺夫人被陆拾遗说得一愣一愣的,整个人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反倒是旁边的贺老爷一拍大腿,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说道:“还确实是这么回事啊!夫人,难道你忘了吗?前段时间族长特意找我们,和我们商量的那件事!”他一边说一边眼睛格外明亮的提醒着他的妻子。 贺夫人这回也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还是拾娘你想得长远,不错,一回没考上又不是一辈子没——呸呸呸!” 险些不小心说了句晦气话的贺夫人连忙抽自己的嘴巴子。 “婆母!谁都有口不择言的时候,说错了话,纠正就好了,何苦用这样的方式惩罚自己!” 陆拾遗见此情形,慌不迭地又满脸焦急地去捉她的手。 “您也不怕我们这些做儿女媳妇的瞧了心疼!” “举人能够免税的田地,也就那么百几十亩的,我们自家人都不够分呢,还要匀一些给族里,本来就有些舍不得!”贺夫人老怀大慰地把陆拾遗搂在怀里好一阵亲香,然后才继续咬牙切齿地说道:“如今正好,他们要是敢因为昌杰落榜的事情过来挖苦嘲笑我,我就记下她们的名字,等到昌杰下次考上举人,再厚颜无耻的求上门来以后,我再好好的羞辱他们一顿!” “婆母您能这么想就对了,”陆拾遗亲昵地赖在贺夫人的怀里,一脸如释重负地看着她说道:“我们真的很没必要为了一些小人置气啊。” 在陆拾遗的又哄又骗中,贺老爷夫妇总算又缓转了面色,平复了心情。 就连贺明燕和贺昌煦也不再像刚开始一样心慌气躁的重新在脸上露出了笑容。 在陪着贺老爷夫妇等人一起用了晚膳以后,陆拾遗才起身盈盈告别。 贺老爷满脸感触地看着她的背影说道:“族长说的没错,我们家确实是祖坟上冒青烟了,才会娶到了这样一个好儿媳妇!她明明自己心里也十分的不好受,可是却还是第一时间想着过来安慰我们,怕我们的身体出问题。” “她何止是想着我们,她也一心想着昌杰呢!”贺夫人也是一副深有同感的表情,“昌杰那样对她,她过来后的第一句话,依然是劝着我们不要怪昌杰,说昌杰是个才华出众的人,这次之所以落榜,肯定不是学问不够而是别的什么缘故呢。” “大哥可真幸运,娶了个这样的好妻子!如果是别人知道自己丈夫落榜了,铁定不会像我嫂嫂这样,不仅不怪他,还想方设法的为他说好话,照顾家里人!”贺明燕眼睛亮闪闪地对贺老爷夫妇道:“等大哥回家,我们一定要劝着他好好的对嫂嫂好,要不然,我们以后就都不理他了!” 贺老爷夫妇还有贺昌煦都被贺明燕这护犊子的模样给逗笑了。 不过他们也赞同贺明燕的说法,纷纷点头附和她的意见。 顾承锐从正房里出来,就扑棱着翅膀直接朝着他们现在所住的院落飞走了。 碧青还是头一回见他舍得离开自家小姐身边,忍不住出口感慨了一句:“想必是在里面饿坏了,急着回去吃东西呢。” 陆拾遗慢悠悠地应了一声,心里却知道那醋桶子怕是又生气了。 果不其然,她们主仆俩才一跨进寝卧,已经稳稳当当站在黄花梨鸟站架上的顾承锐就直接扑棱了两下翅膀,绕了个圈,直接拿毛茸茸的屁股对准两人。 陆拾遗唇角一翘,一边让碧青吩咐下面的人去打水过来让她梳洗,一边站到鸟站架前,伸出手慢条斯理地给他顺毛,“哟,这是又生气啦?怎么我发现你自从变成鸟以后,越来越喜欢生气了?!” “不生气,不生气难道还为你越来越会讨好自己的公婆而感到高兴吗?!”顾承锐重新扑棱着翅膀跳回陆拾遗这边,与她面对面,“您!也!不!怕!我!们!这!些!做!儿!女!媳!妇!的!瞧!了!心!疼!” 顾承锐恶狠狠地用自己的破锣嗓子,苦大仇深地,一字一顿地重复陆拾遗刚才说过的话。 陆拾遗知道她这时候应该摆出一副很是惭愧的脸,深刻检讨反省自己的错误,可是一看对方这又急又气又恼又掉智商的蠢模样,她还是忍不住地发出一阵银铃般的清脆笑声。 不得不与那些人虚与委蛇而积攒的不快也因为眼前的这个笨家伙而一扫而空。 顾承锐没想到他都伤心成这样了,陆拾遗居然还笑得这么开心,一时间难过的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了。 只可惜,他现在是一只鹦鹉,一只舍不得伤害自己爱人又流不出眼泪的鹦鹉。 最后,他只能像个孩子一样的在黄花梨的鸟站架上,扑棱着翅膀用嘴巴哭唧唧,“嘤嘤嘤嘤……你欺负我……拾娘你欺负我……你就知道欺负我……” “是啊,我就是欺负你了,”陆拾遗饶有兴致地瞧着他把鸟站架旁边的清水和鸟食踢得到处都是,“可你又能拿我怎么样呢?傻鸟?” 第165章 被沉塘的再醮妇(5) 自认为被陆拾遗深深伤害的顾承锐好长时间都蔫搭搭的提不起精神头来。 反倒是贺老爷夫妇因为陆拾遗的安慰, 又重新翘起了尾巴, 继续在族人和外人面前摆出一副‘老子生了个好儿子,你们以后想要过好日子,就得好生巴结我们’的高傲模样。 俗话说得好,有其主必有其仆。 贺老爷夫妇等人安之若素的模样,也让因为自家少爷落榜, 而整个人都有些惴惴不安的贺府下人们重新把悬在半空中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也对, 他们家少爷不过是一时的发挥失常, 等到三年后再考, 肯定又会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 这边, 贺家人重新恢复了自信, 重新过起了他们舒舒坦坦的小日子, 那边, 陆拾遗还在满脸好气又好笑的给已经和她怄了好几天气的顾承锐顺毛。 “你到底哪只耳朵听到我给那个男人说话了?” “我两只耳朵都听到了!”顾承锐用毛茸茸的翅膀抱着鸟站架, 拿黑豆子似的眼睛,控诉般地看着陆拾遗再次强调:“还听得真真儿的!” “你说你两只耳朵都听得真真儿的, 那么你又想没想过我为什么要那么说呢?” 陆拾遗一脸没好气地拿手指头戳面前小鹦鹉的脑门。 “贺昌杰没有出生以前,贺家老两口在贺氏宗族可谓半点地位也没有,家中收支也仅供温饱,直到贺昌杰出生, 小小年纪就显出了远超同龄人的聪明——” 顾承锐听到这里, 忍不住又用他的破锣嗓子重重的哼了一声。 黑豆眼睛里又重新浮现了一层委屈的色泽。 陆拾遗简直要被这小醋桶给打败了。 只能无奈地揉了揉眉心,直接跳过了这一段。 “现在的贺家几乎可以说是贺氏宗族在看到了贺昌杰的读书天赋后,一手扶持起来的, 如果没有他们,贺昌杰未必会走到今天。老话说得好,吃水不忘挖井人,以贺家族长的精明,你觉得他会眼睁睁的看着这好不容易煮熟的鸭子飞出自己锅里吗?” “啊,我明白了,”顾承锐眨巴了两下自己的小黑豆眼,“拾娘你这是想要他们起内讧?” 顾承锐的鸟脑袋难得反应快速了一回。 “不错,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没了宗族的支持,再有我在后面添点油加点醋什么的,我相信贺昌杰接下来的日子一定会过得十分的有滋味。” 说起来,陆拾遗最满意的就是贺老爷夫妇这对猪队友,原主上辈子在他们的助纣为虐下,凄惨无比的走向了绝路,相信这辈子的他们也能够在她的热心帮助下,把他们自己的儿子也送进绝望的深渊。 陆拾遗只需要稍微那么一脑补,就觉得心里说不出的愉快。 “拾娘,对不起,我不应该误会你的。”顾承锐重新抱住陆拾遗的手指一蹭一蹭地和她道歉兼撒娇。 陆拾遗凉凉地把手指从他暖烘烘的翅膀里抽出来,毫不客气地对准她那毛茸茸的小脑袋又是一弹,“没关系,谁让你现在是一只傻鸟,脑容量就这么点大呢,我原谅你。” “拾娘……”又一次被爱人叫成傻鸟的顾承锐熟门熟路地拿翅膀捂住自己的脑袋,用自己的破锣嗓子伤心欲绝地哭唧唧。 贺昌杰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个厚颜无耻的人的。 至少在府城夜夜笙歌,导致精力不济而昏睡在考场上这样的落榜理由,他还是没那个脸面说给在家乡等候自己好消息的一众亲朋好友听的。 事实上,此刻的贺昌杰心里,充满着浓厚的悔恨情绪。 他恨自己,明明知道这一次的乡试对自己有多么重要,为什么还不肯好好重视?为什么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跑到花楼里去醉生梦死。 他甚至都不敢想象,家乡的人在知道他落榜以后,会用怎样一种充满着生气和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他。 如果不是眼下已经囊空如洗的话,贺昌杰真想就这么在府城再呆个两三年,直到考中举人再回去。 坐在回乡的马车上,贺昌杰脸上的表情满满的都是颓废的神色。 跟着他一起去府城的小书童,抱着他的书箱小心翼翼地蜷缩在马车的一处角落里,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又惹来公子的大发雷霆。 以前的公子再怎么生气,也只是叱骂他两句,现在的公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落榜的缘故,整个人都变得歇斯底里起来,他稍有不慎就会被对方一顿毒打。 小书童已经被贺昌杰打怕了,如非必要,根本就不敢凑到他跟前去自讨苦吃。 “沅水县城到了。”就在这时,外面传来马车夫带着几分沙哑的说话声。 这马车是他们在买了一大堆的干粮以后从府城雇回来的,用光了贺昌杰行囊里的最后一点银两。 按说,他们现在已经穷的叮当响了,很没必要再做这打肿脸来充胖子的行为,但是在贺昌杰看来,因为一时不慎而无奈落榜的他很需要用这样的派头告诉沅水县城的人们,他就算落榜了,也依然是那个沅水县的天之骄子,是所有人都应该膜拜的对象。 曾经的贺昌杰是不懂得什么叫近乡情怯的滋味的,因为他打从一开蒙,就站在了众多同龄人的头顶上,一览众山小。 从小就已经被习惯了被吹捧被推崇的他,压根就没尝试过像现在这样的煎熬滋味。 如果不是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越放不开,就越可能让人瞧不起,眼下的他恐怕已经拿宽大的袍袖,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地遮住自己的脸庞,疯也似的跑回家里去了。 贺昌杰在沅水县是个名人。 眼见着他回来的县城居民不约而同地围了上来和他说话。 贺昌杰强忍住落荒而逃的冲动,满脸笑容地与大家寒暄着。 “是是是,这次确实没有发挥好,下次一定努力……” “对对对,我知道我还年轻……绝对不会因为一时的失利而气馁……” “考考考,我当然会坚持不懈的继续考下去……就算是为了书院的山长和老师们,就算为了我的长辈和族人们,我也要痛定思痛,加倍努力呀!” 从小就学会了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贺昌杰尽情地在大家面前展露他的骄子风采。 而他的表现也让某些因为他落榜而心有疑虑的人们再一次对贺老爷夫妇前段时间在一场婚宴上所说的话产生了认同。 觉得贺昌杰当真如他们所说的一样,只是一时的发挥不好,三年后必定会卷土重来。 贺昌杰这次回乡,其实是满心彷徨和忐忑的。 他很害怕碰到各色各样的异样目光,遭受到各种类似于伤仲永的奚落,可是他唯独没有想到大家对于他落榜归来一事表现的如此淡定。 就好像他不是落榜而是高中归来一样的淡定。 乡亲们的态度让贺昌杰心里真的是说不出的安慰。 他觉得大家必然是因为了解他的真实水平,所以才没有对他这次居然落榜一事表现的如此淡定,因为他们很清楚,他这只是一时的失手,因为他们很清楚,三年后,他定然能头戴举人桂冠,风风光光的衣锦还乡。 这样想着的贺昌杰忍不住再次像从前一样高高挺起了胸脯,原本带着几分黯淡和彷徨的神情也重新变得顾盼自雄起来。 可是这样的得意在来到自己家门口时,又重新变成了焦虑和慌张。 贺老爷信奉的是棍棒底下出孝子,惯子如杀子,是以,在贺昌杰小的时候,他没少用婴儿手臂粗的木棍揍得贺昌杰遍体鳞伤。 贺昌杰为什么一被送进贺氏宗族的家学就玩命读书? 不是他喜欢念书,而是他清楚的知道,只有念书才能够改变自己的命运,只有念书才能够让他的父亲对他有一丝好脸色,而不是动不动就挥舞着木棍把他打得体无完肤! 贺昌杰站在贺府门口做了好一番的思想准备后,带着鹌鹑一样的小书童叩响了自家因为他考上秀才,才漆了没几年的大门门环。 贺家近些年因为贺昌杰的缘故,在沅水县城也算是有了一席之地,不过终究底蕴不足,不像别的大户人家一样,自有一番富贵风流的气韵。 听到响动过来开门的是一个气喘吁吁的老头儿。 这老头儿与贺昌杰的母亲贺夫人有着七扭八拐的亲戚关系,又没了子女赡养,孤苦伶仃的厉害,贺昌杰在知道后,为了在老师和同窗们以及族人们面前彰显一下自己的美好品德,特意把这老头儿供养在了家里,平日里也就让他做些看门守户的活计,他也做得挺乐活,挺知足的。 这老头儿对贺昌杰那是有着极深的感激之情的。 一看到贺昌杰,他顿时激动坏了。 赶忙笑出一口快没牙的嘴,紧赶慢赶地就要过来拉贺昌杰的手,边拉边用哽咽地声音说:“杰哥儿你可算是回来了!你不知道你这些日子出去,老叔整日整夜的惦记着你,就怕你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的……” 贺昌杰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嫌恶之色,脸上却露出了一个很是感激地笑容,回握住老头儿的手说:“老叔,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您瞧,这不都好好儿的嘛?” 他自自然然地把手从老头儿青筋毕露的苍老大手里抽了出来。 “对了,老叔,我爹娘弟弟妹妹最近这段时间还好吧?” 没有察觉到他这一小动作的老头儿一边拿手背擦眼泪,一边含含糊糊地说:“都好,大家都好,就是前些时候,听说你落榜,家里乱了一小阵子。” 一说起落榜的事情,心里就不得劲儿的贺昌杰没那个心思在和老头儿纠缠下去,干脆随便找了个借口,就直接脚底抹油了。 原本还想和他说上两句少夫人的好,巴望着他能够沉下心来好好跟少夫人过日子的老头儿只能满脸失落地放下了伸向贺昌杰背影的手。 满心失落的他却没有注意到小书童望向他时,那充满着一言难尽和欲言又止的复杂目光。 贺家的这座宅子是贺昌杰考上秀才以后,县城里的商户特意送来恭贺的礼物之一,贺家人住的都很满意。 贺昌杰也对这座‘凭自己本事挣来’的宅子非常喜欢,刚拿到地契的时候,反反复复的不知道从头到尾的逛了多少遍,如今就是闭着眼睛,都能够走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去。 如果可以的话,贺昌杰真的一点都不敢想去正房见贺老爷,但是身为人子,他无论如何都避不过这一关,因此,哪怕心里再紧张,他依然脚步不停的朝着正房所在的方向走去。 当然,他在走的时候,没忘记一边和路过的下人们打招呼,一边在心里拼命祈祷着自己老娘贺夫人最好也在正房里,这样,如果贺老爷想要对他动手的时候,他也能有个帮腔甚至替他挨打的人。 这样有一下没一下的胡思乱想着,他的目光毫无征兆地定格住了。 只见进了二门不远处的荷花池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倚靠了一个风姿绰约的婀娜背影。 贺昌杰虽然没有见到那女子的容貌,但是,仅凭着那不盈一握的纤腰和那半截似露还露的玉颈,贺昌杰就已经能够毫不犹豫的断定,对方必然是一个让人垂涎三尺的绝色丽人! 只是这样的漂亮女子怎么会出现在他们家里呢? 此时已经把老爹老娘彻底抛到了九霄云外的贺昌杰三步并作两步地蹿到了那女子的对面,然后果不其然的瞧见了一张如同出水芙蓉一样的妩媚容颜。 “啊呀呀……啊呀呀……”喉结一阵滑动的贺昌杰望着一脸花容失色的绝色美人,竟是连话都有些说不出来了。 好半天,他才勉强恢复了理智,重新做出一副风度翩翩地姿态对着美人儿做了一个长揖,然后满脸笑容地问对方究竟是哪家哪户的小姐,今日怎么有空来他们贺府拜访? 边问还边忍不住拿眼往美人儿的肩膀上偷睃。 毕竟,他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有姑娘家,还是这么漂亮的姑娘家放只鹦鹉在自己肩膀上站着的。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那鹦鹉瞧他的眼神有点……凶? 早在贺昌杰进城以前,就已经收到消息,特特在这儿守株待兔的陆拾遗在听了贺昌杰的话以后,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厌恶无比。 “哪里来的不要脸的登徒子!居然敢跑到我贺家来撒野!”柳眉倒竖的陆拾遗故意在脸上露出一副强忍慌乱的表情,“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她一边说一边随手抓起刚才喂鱼食的小青花瓷缸对准贺昌杰就是一通狠砸。 顾小鹦鹉承锐也在这时候,充作了一把愉悦至极的神队友。 扑棱着翅膀直接啪叽一声撞到贺昌杰脸上就是一通张牙舞爪的狠挠。 不过他还算有分寸,为了不被回过神来的贺昌杰以他那所谓一家之主的身份,强行做成烤鹦鹉,特意放松了一下自己鸟爪子上的力道,没有抓得太深。 免得到时候难以愈合亦或者直接毁容的破坏了他家拾娘的计划。 就在陆拾遗和顾承锐配合默契地抓着贺昌杰狠揍的时候,一个正正巧抱着一大盆衣物从这里过的老妈子惊叫一声,赶忙扔了手里的木盆,紧赶慢赶地冲过来,大声嚷嚷道:“少夫人,手下留情啊!少夫人!这是您的相公啊!这是我们贺家的大少爷啊!” “什么?你说什么?”老妈子的话让陆拾遗脸上的表情止不住的就是一呆,半晌,她才像是陡然回过神来一般,猛地“呀”了一声,先是一把将自己的小鹦鹉捞回了手中,紧接着扭身跺脚地往更深一进的月亮门里跑。 跑到一半的时候,她又忍不住回眸偷瞄了下尽管被她揍成了个猪头,但依然痴望着她不放的贺昌杰一眼,然后才又羞又恼地又跺了跺自己的脚,就像是在怨恨自己不争气一般的,急匆匆提着裙摆彻底跑走了。 贺昌杰痴痴地望着她宛若小鹿一样灵动的袅袅背影仓促远去,好半天,才从痴迷中醒过神来,一把抓住老妈子的手臂问:“王妈妈,刚才、刚才你说她是……她是我的谁?” 早已经被陆拾遗连削带打的举动拾掇得服服帖帖的贺府下人王妈妈在听了贺昌杰的这句话后,忍不住用充满敬畏地语气说道:“她还能是谁呀,当然是您才娶过门没多久的妻子,少夫人啊!” “……我才娶过门没多久的妻子……少夫人……”贺昌杰笑得见牙不见眼地重复着,“这样的绝色……这样的绝色……居然会是我贺昌杰的夫人?!这……这可真的是……啊呀呀……这可真的是……啊呀呀……” 贺昌杰望着空荡荡的月亮门,激动地整颗心都变得火热无比起来。 尽管贺昌杰依然对贺老爷充满着惧怕的心理,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已经成为了这个家庭不可或缺的主心骨。 等他归来以后,整个贺家都轰动了。 大家都非常高兴地围在他的身边,对他嘘寒问暖。 没有人对他落榜的事情提出任何的异议,包括他向来信奉‘惯子如杀子’的父亲贺老爷。 贺昌杰对自己的父亲十分了解。 知道他绝不是那种会设身处地为自己儿女着想的长辈。 因此,这里面定然有着什么他所不知道的缘故在其中。 贺昌杰确实有着一个十分灵光的脑袋瓜。 他很快就把这一系列的变化,归结到了他新娶的那个美人儿身上。 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测是否属实,在和大家好生亲香了一阵后,他特地不动声色地坐到了自己母亲身边,套起了贺夫人的话。 现如今的贺夫人对于陆拾遗这个儿媳妇可真的是喜欢的不行。 贺昌杰这么一问,可谓是直接挠到了她的痒痒处。 赶忙眉飞色舞地就是把陆拾遗一顿好夸。 “——当时我们听到你落榜的消息,整个人都蒙了,伤心难过的厉害,也就媳妇,自己心里都不好受了,还一个劲儿的惦记着给你说好话,让我们别怪罪到你头上,说你这次没考好指定有原因!” 贺夫人的语气里充满着感慨的味道。 “昌杰啊昌杰,你上辈子真的是烧高香了,才能碰到一个这样的好媳妇儿!” “我们给你写了那么多信,催你回家,你倒好,一封都不惦记着回,”她一边拿美人锤半真半假的捶儿子,一边语带嗔怪地又道:“怎么?现在知道来找我们问你媳妇儿好不好了,哼哼,你是我生的,我还能不了解你这臭小子嘛,指定是刚刚在外头瞧见你媳妇儿的模样了吧?是吧?” 贺昌杰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毕恭毕敬地给自己母亲作揖,希望她老人家能够大发慈悲帮着说合一二。 “终归儿子和您儿媳妇关系好了,亲近了,您也能早点抱孙子嘛。”贺昌杰腆着脸儿拿过贺夫人手里的美人锤给贺夫人就是一通好捶。 把儿子养到这么大,还是头一回享到这福,还是托了自己儿媳妇的福,贺夫人的心,止不住的就有些酸溜溜的,可是再怎么酸,一想到儿媳妇刚进门敬茶时,说的那番话,她的心气又重新变得平复了。 “哎呀,你不说这个我还差点忘了,儿子啊,你知道你这媳妇儿多乖巧吗?她可是刚一进门,就当着一大堆亲朋好友的面,说要和你生一大堆的娃娃给我们老两口抱啊!哎呀呀,你不知道当时大家看我那羡慕嫉妒恨的眼神……” 贺夫人一提起敬茶那天的事情,就忍不住地再次变得眉飞色舞起来。 “放心吧,你那媳妇儿是个孝顺的,只要我和她一说,她保管当作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的高高兴兴和你做夫妻!” “那儿子就把一切都拜托给娘亲您了!”心口一片火热的贺昌杰忙不迭扔了手中的美人锤,毕恭毕敬地对着自己的母亲再次作了个长揖。 “放心吧!一切包在为娘身上!”贺夫人大包大揽的对贺昌杰说道。 母子俩相视而笑。 第166章 被沉塘的再醮妇(6) 为了让贺昌杰好好珍惜陆拾遗这个千载难逢的好媳妇,贺家人对陆拾遗真可谓是极尽赞美之能事。 本来就被陆拾遗迷得神魂颠倒的贺昌杰在听了自己家人的话后,心中更是对陆拾遗这个长得既漂亮又深得他家人心的新婚妻子充满了好奇与征服欲。 尤其是回想起他们今日在荷花池边意外撞见时,对方那让他浑身都止不住为之发烫的一颦一笑一扭头一跺脚…… 越想就越觉得整个人都有些坐立难安的贺昌杰特特央了母亲贺夫人去新房请陆拾遗。 他自己则直接寻了间客房去里面沐浴更衣,试图扭转一下他今天上午给陆拾遗留下的那个糟糕印象。 毕竟那时候的他才经过一段漫长的奔波,风尘仆仆,蓬头垢面的着实有些拿不出手。 等到贺昌杰把自己打扮的人模狗样的出现在正房时,陆拾遗踩在贺夫人的三催四请中,姗姗来迟。 她特意换上了一身红衣,略施粉黛,怀中还抱了一个檀木箱子。 然后,她把手里抱着的檀木小箱子交给了自己的陪嫁丫鬟碧青,自己则冷清着一张脸,与贺昌杰擦肩而过的对着贺老爷夫妇敛衽行了一礼,亲亲热热地唤了声公爹,婆母。 贺明燕和贺昌煦姐弟俩也站起身与自家嫂嫂见礼。 边行礼,他们边用自以为隐蔽的眼神,三分同情七分鼓励地偷瞄着自己的大哥,让他努力。 贺昌杰是个人精子。 尽管陆拾遗直接无视了他的存在,但是他依然从陆拾遗身上的衣服颜色和画了淡淡妆容的妩媚容颜上清楚的感受到了对方并不如她面上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对他的归来无动于衷。 只不过,身为女儿家的矜持,让她只能勉强自己做出一副对他不甚在意的模样,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她心里的委屈和抗议。 他的这位新婚夫人,真是个可怜又惹人爱的小妖精。 贺昌杰在心里这么想着,望向陆拾遗的眼神也充满怜爱和柔情的仿佛能滴出水来。 就在贺昌杰琢磨着自己到底应该用一种怎样的方式,才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取得这位新婚娇妻的原谅,抱得美人归时,一道有若实质的森然目光死死锁定在了他的脸上,让他差点条件反射地从自己的座位上蹦了起来。 贺昌杰不着痕迹地循着那视线望了过去。 就对上了一双目光炯炯地充满着人性化的小黑豆眼睛。 是那只小鹦鹉! 那只把他脸上抓得又刺又疼险些没破相的小鹦鹉。 等我取得了你女主人的原谅,迟早把你给拔毛活炖了! 贺昌杰在心里低咒了一声,脸上却露出一个惊奇地笑容说:“这只小鹦鹉看上去可真漂亮,它会说话了吗?” 贺明燕一听这话,脸上顿时浮现一抹雀跃的神采。 她刚要把自家嫂嫂和这只小鹦鹉的缘分从头到尾说给自家大哥听,就被贺夫人一句充满嗔怪地话给打断了。 “刚刚儿媳妇还没过来的时候,你不还说得好好的吗?怎么好不容易儿媳妇赏脸过来了,你不按你刚才说的做,反倒关注起一只鸟儿来了?” 贺昌杰闻言连忙做出一副很是惭愧的表情,对贺夫人拱了拱手,表示了一番自己的歉意以后,紧接着才正式站到陆拾遗面前,毕恭毕敬地对陆拾遗行了一礼,以示对她的抱歉。 “都是为夫的错,不应该一心为了考举慢待夫人,还请夫人看在为夫也是在为你我将来孩儿努力的份上,宽宥则个,原谅为夫这一回吧。” 他在道歉的时候,眼睛一直紧盯着陆拾遗看个不停,脸上更是一副色授魂与的表情。 乖乖待在陆拾遗肩膀上的顾承锐被贺昌杰这幅模样刺激得只觉得自己两只鸟爪子痒痒得不行。 要不是在来到这里前,他的宝贝拾娘已经再三对他耳提面命,现在的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抓花对方那张堪比城墙一样的厚脸皮。 “相公这话说得可真让人伤心,”陆拾遗用充满失望的眼神望着贺昌杰道:“在相公的心里,难道我就是那等是非不分的,一心想要阻拦相公前程的妻子吗?” 顾承锐虽然知道陆拾遗此刻只是在与贺昌杰虚与委蛇,但整颗小鸟心依然如同泡在醋罐子里一样,酸涩得厉害。 此刻的他,越来越懊恼自己上辈子为什么要自杀! 如果他还再坚持一下、再再坚持一下,说不定就能够幸运的迎来转机了啊。 自然也就没必要再像现在这样,一边被自己的爱人一口一个的傻鸟叫着,一边看着自己的爱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和别的男人‘谈情说爱’。 这样想着的顾承锐忍不住又有点想要哭唧唧的冲动了。 “夫人能够如此体谅为夫,为夫真的感激不尽!”陆拾遗的大度着实有些出乎贺昌杰的预料。 在陆拾遗过来以前,他还以为他要在对方手里狠狠地脱上一层皮,才能够取得对方的原谅呢。 毕竟从家里人的言语中可以听出,他这位新婚夫人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不过,从这里也可以变相的看出她对他那深刻无比的恋慕之情。 若非对他动了真情,她又怎么会在他于新婚之夜弃她而走后,还不怨不闹的继续帮他孝敬父母,照料弟妹们呢? 许是在府城风流惯了,这样一想的贺昌杰条件发射地就要过来摸自己这位新婚妻子的小手,好好的把她拉入自己怀中恣意怜爱一番。 而陆拾遗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坏了。 “你、你干什么?!” 她双目圆睁地整个身体往后一仰,几乎是避如蛇蝎一般的躲开了贺昌杰这一举动。 作为一只合格的忠鸟,顾承锐也瞬间炸毛地扑棱着翅膀就要像今天上午那样,狠狠地再抓贺昌杰一个满脸桃花开。 贺昌杰没想到陆拾遗的反应居然会如此激烈,一时间在父母弟妹们的异样眼神中,还真有些骑虎难下。 最后,还是贺夫人心疼儿子。 主动搂住陆拾遗还在微微颤抖的肩膀,打起了圆场。 “儿媳妇,你别害怕,昌杰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觉得你太好了,所以想好好感谢你一下,才会这样。” “婆母,真……真的是这样吗?”陆拾遗满脸依赖地偎在贺夫人的怀里,用充满孺慕和信赖的眼神,仰面望着贺夫人问道。 贺夫人原本还有些为儿子自从儿媳妇一进门,那眼睛就仿佛长在对身上一样,拔都拔不下来而有些恼怒的情绪,可是现在一看儿媳妇这充满依赖的小模样,她真的是整颗心都温软了下来。 她这个儿媳妇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对男女之情一直都懵懵懂懂得厉害,即便她长了这样一张妩媚勾人的脸蛋,但是她的心却是极好的,自己实在不该又犯那以貌取人的错误。 如果让她知道自己刚才的想头,指不定心里会有多难过呢。 而且,今儿这事也确实是儿子做的不地道。 家里人都还在呢,就要牵人家黄花大闺女的手,他以为他是谁? 不闻不问的把人娶回来扔家里一走就是好几个月,难道他还希望人家当真毫无芥蒂的彻底接受他,当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的和他亲亲我我吗? 他想得倒美! 贺夫人狠狠在心里啐了这没脸没皮的儿子一口,继续笑得满脸温和的对陆拾遗说道:“是不是这样,你问他一声不就知道了吗?” 贺夫人一边说,一边冲着贺昌杰打眼色。 贺昌杰这时候也发现自己刚才确实有点激进了,因此很是配合着贺夫人的语气把陆拾遗一通好夸,还真心实意地再三强调他真的不是有意冒犯,只是因为想到她是他的妻子,所以就有些……有些情不自禁了,还请陆拾遗能够理解一二。 陆拾遗做足了一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模样,一点点地被他这如同‘出自肺腑’一样的语气给说服了,脸上也重新有了点新嫁娘的腼腆羞赧之色。 正房里的氛围也重新变得温馨热闹起来。 因为陆拾遗曾经不着痕迹的洗脑,全家人都觉得贺昌杰这次之所以没有考上举人,定然有着什么大家不知道的苦衷,如今坐在这里的都是自家人,贺老爷当然摆出了一副很是威严的派头,问起了贺昌杰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贺老爷刚一打开这话匣子,贺夫人也好贺明燕姐弟也好旁边服侍的丫鬟婆子也好,都屏气凝神的朝着贺昌杰看了过来。 唯独陆拾遗用充满关切的眼神定定地望着他,一副生怕他因为贺老爷的询问而感到难过的样子。 美人的垂顾总是让人意乱神迷。 更别提这美人还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 越发不愿意在陆拾遗面前丢了面子的贺昌杰长叹了口气,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对着尽皆目不转睛望着他的家人们缓缓道来:“其实我这回之所以会落榜,还真怨不得任何人,倘若,定要刨根问底的话,那么,也只能怪我自己时运不济啊。” 贺昌杰拿手捂住自己的面容,一副愧悔不及的模样。 “我到府城以后,一直都闭门读书,争取能够一朝高中,光耀门楣,谁知道……谁知道在临考前一天,我……我居然不慎感染了风寒……等我到了考场,不仅浑身虚软无力还鼻塞眼花,那时候的我,别说是提笔了,就是……就是想看清楚考卷上的字,那也是难、难、难呐!” 贺昌杰的眼泪顺着指缝缓缓流出。 “爹、娘,我好后悔啊!我好后悔我什么到了临考前一天还要披着件外衣自以为自己身体非常强壮的抓紧时间复习啊!早知今日,我……我又如何会做出如此搬石砸自己脚的蠢事出来啊!” 贺昌杰这一番自怨自艾、悔不当初的话让贺老爷等人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唯独陆拾遗不着痕迹地拿手帕掩住了自己的嘴角。 她还真没想到贺昌杰居然会是一个如此会编故事的人。 “儿子啊,这不能怪你!”贺夫人泪流满面地握住贺昌杰的手说道:“娘知道,你也是想要考得更好一些,才会在临考的前一天还抓紧时机复习……怪只怪,怪只怪在你离开以前,娘没有事先提醒过你凡事过犹不及啊!” “就像你媳妇儿说的,你现在还年轻,一次的失利算不得什么,到时候重新来过就行!只不过,下次你可不能在做这样得不偿失的蠢事了!”贺老爷也在这时候难得用温和的语气宽慰着自怨自艾的长子。 贺昌杰连忙站起身,一边拿袖子抹脸,一边对着贺老爷夫妇深深作揖,感谢他们的体谅和宽宥。 贺明燕和贺昌煦也你一言我一语的出声安慰贺昌杰,为了让自己的大哥好过一点,贺明燕还猛推自家嫂嫂的胳膊,让自家嫂嫂也赶紧安慰自家大哥两句。 贺夫人也一边拿手绢擦眼泪,一边用鼓励的目光,无声地催促着陆拾遗。 陆拾遗在大家的注目中,脸上表情很有几分窘迫地绞了绞自己的双手,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说道:“只要相公你踏踏实实的努力上进,诚诚恳恳的认真做人,不论你……不论你什么时候考上举人……我……我都愿意支持你……都愿意……都愿意做你最坚固的后盾!” 莫名觉得陆拾遗这话有些意有所指,又觉得自己应该只是多心的贺昌杰才想要顺着陆拾遗的口风,顺杆爬个那么两下,前不久还深情款款地握着贺昌杰的手,说一直都在家里惦念着贺昌杰的门房老头儿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掉内宅里来了。 由于这门房老头儿与贺夫人有着七扭八拐的亲戚关系,又年纪这么大了,是以,对于他就这么跑到内宅里来的行为,大家并不以为意。 “老弟,你今儿怎么有心情跑到这里来了?”贺老爷一脸惊奇地看着门房老头儿说道。 在他的印象里,这妻子的远房表弟虽然年纪是有些大了,但是为人处世还是很有分寸的,如非必要,根本就不会往后宅里来,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门房老头儿一脸难看地揪着肋骨清晰可辨的胸襟站在门边边儿上,喘了好一会儿的气,才把呼吸给喘匀了。 紧接着,他才小心翼翼地扫了眼屋子里的情形,用近乎祈求的眼神看着贺昌杰道:“我……我……有点要紧事儿……想要找……找杰哥儿说说……” 此刻的贺昌杰全副心思都在陆拾遗这个新婚夫人的身上,哪里来的那闲工夫去和这老菜皮夹缠不清。 因此,他强忍着心里的不耐烦,敷衍性地对门房老头儿说了句,“有什么事儿老叔你就在这儿说吧,我好些天没有见我爹娘了,心里正想得慌,哪里舍得就这么和他们分开呢。” 他嘴里说想着爹娘,眼睛却时不时地往陆拾遗那张娇媚动人的脸上瞄。 眼底闪过一道冷光的陆拾遗故作害羞的把脸扭到一旁。 “可……可这事儿真……真不能在这里说啊……”门房老头儿急得连脑门上的白毛汗都要冒出来了,“杰哥儿,你就听老叔一句,跟老叔去外面走走吧!” 门房老头儿古怪异常的态度,让贺老爷起了疑心。 他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前者说道:“老弟,究竟是怎样的要紧事,让你这么吞吞吐吐语焉不详的?该不会是这事儿与昌杰有关吧?” 门房老头儿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变得惨白惨白的了。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老汉,哪里知道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 “老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可千万别替这孽障遮遮掩掩的啊!”贺老爷一看门房老头儿这模样,就知道自己定然是猜对了,脸上的神情也骤然变得铁青起来。 “没……没……这回事儿……”门房老头儿磕磕巴巴地一边说,一边拼命地摇着自己蒲扇般的大手,“真没什么事儿……我……我就是想要找、找杰哥儿借点银钱打酒喝……” “可问题是你从不喝酒啊!老弟!”贺老爷用充满失望地眼神看着门房老头儿道:“你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我知道你疼他跟疼自己的孩子似的,可是老弟,惯子如杀子,我们不能害了孩子啊!” 贺老爷在贺昌杰有些心惊肉跳的注视中,又一次说出了他的口头禅。 生怕自己当着美貌新婚夫人的面被父亲因为这老贼含含糊糊的话打一顿的贺昌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地用充满着厌恶和恼怒的眼神瞪视着门房老头儿说道:“老叔,你就别卖关子了,有什么你就直说吧,我贺昌杰自问行事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 门房老头儿从没想过自己私心里偷偷拿着当儿子一样疼的贺昌杰居然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一时间只觉得整颗心都被泡进了冰水里,拔凉的厉害。 一心想着过来提前通风报信,却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的他,神情颇有几分浑噩地看着贺昌杰道:“杰哥儿,你……你在府城……做的那些事情……不知道怎么回事……全……全传到咱们沅水县城来了……” 门房老头儿的话让贺昌杰的眼睛瞳孔止不住地就是一缩。 全传到沅水县城来了? 这怎么可能?! “现在城里到处都在传……”没有注意到贺昌杰脸上异样的门房老头儿吞吞吐吐地继续往下说:“传你一到府城就住进了府城最大的花楼里……每天……每天与花娘饮酒作乐……不止如此……你……你还……你还在考试前一天……找了五六个花娘和你一起……大……那什么同眠……弄得第二天提不上精神头儿考试……一睡就睡到了考试结束……” 门房老头儿的这一番话,让正房屋子里所有人都惊呆了。 大家瞠目结舌地看着贺昌杰,好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这、这不是真的!这都是诽谤!这都是!这都是别人在冤枉我!”贺昌杰如同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蹦了起来,他涨红了脸,急慌慌地扭头去看贺老爷等人特别是陆拾遗脸上的表情,“爹、娘、夫人,还请你们相信我,我、我、我——” “你这个孽子!”贺昌杰话还没说到一半,贺老爷已经爆喝一声,猛地抓起旁边的一张五开光的圆墩朝着贺昌杰猛砸了过来。 “老爷!”贺夫人发出一声尖锐地呼唤声,“当心砸了昌杰的手!” “我就是要砸了他的手!”贺老爷的动作先是一滞,但很快就变得越发凶猛起来,“什么叫你一到府城后,就一直闭门读书,争取能够一朝高中,光耀门楣!这话亏你也说得出口!贺昌杰!这话亏你也说得出口!你这是把我们所有人都当猴子一样耍弄啊!” 贺昌杰被贺老爷砸得嗷嗷直叫,这时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的门房老头儿一脸悔不当初的就要过来拦阻,被贺昌杰气急败坏地一脚蹬开,“哪个要你假好心!”然后继续抱头鼠窜的一边逃命,一边继续向贺老爷告饶。 “够了!” 就在整个上房都被他们父子俩弄得鸡飞狗跳的时候,屋子里陡然传来一声愤怒至极的悲愤女音和一个巨大青花瓷瓶被用力推落在地上的乒呤哐啷声。 大家条件反射地回头,就见到他们平日里脸上永远带着妩媚笑容的少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目不转睛地瞪视着他们家的大少爷泪流满面。 一看她这强忍满心悲伤,努力克制着自己情绪的模样,大家才后知后觉的想到在这件事情里,心里最难过的,恐怕正是这位一直盼着少爷归来,一直盼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努力配得上少爷而拼命学习各种才能的自家少夫人! 想到陆拾遗当日敬茶时所说过的种种,大家望向贺昌杰的眼神,不自觉地都带上了几分谴责的意味。 就连贺夫人也觉得自己儿子这次真的是太过分了。 至于本来就对自己这嫂嫂喜欢的不行的贺明燕更是难过的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自己的大哥居然是这样的人! 不仅随便编造谎话糊弄欺骗他们,还……还做出了那等不知廉耻让他们贺家先祖蒙羞让她那可怜嫂嫂伤心欲绝之事! 第167章 被沉塘的再醮妇(7) 陆拾遗嫁进来以后的好感度不是白刷的。 她这么一哭,贺家人心里也跟着不好过起来。 他们和陆拾遗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也不算短了。 他们都很清楚陆拾遗心里有多么在乎贺昌杰这个丈夫。 如今贺昌杰做了这样对不起陆拾遗的事情,作为贺昌杰的血亲,他们真的是说不出的无地自容。 就在他们手足无措的时候,陆拾遗用格外嘶哑地声音低低开口了。 “相公,你真的是太让我失望了。” 她闭了闭眼睛。 两行清泪顺着她姣好的妩媚容颜缓缓滑落。 整个上房都仿佛因为她的难过开始弥漫出一股让人满心压抑的悲凉气息。 “如果早知道你居然是这样一个人,我根本就不会嫁到你们贺家来!” 陆拾遗的话让在场诸人不由得一阵哗然。 只要脑子清醒的,就都能够从她的这两句话里清楚的感觉到她对贺昌杰这个丈夫的失望以及……浓浓的去意。 “儿媳妇!”心中大急的贺夫人赶忙就要来捉陆拾遗的手! “婆母,不,是贺夫人,您什么都别说了……我……我心意已决……”陆拾遗给了她一个充满悲哀的苦笑。 贺昌杰被门房老头儿在大庭广众之下戳穿他在府城做的那些好事,心里本就很尴尬很恼火了,如今听陆拾遗用这么充满后悔的语气一说,顿时整个人都按捺不住的炸了。 “心意已决?只要我这个做相公的不同意和离,不写和离书,你就算再心意已决又如何?”贺昌杰呼呼喘着粗气,“这辈子你注定是我贺昌杰的妻子,你休想逃离贺家,休想逃离我身边!” 贺昌杰本来就是个色中饿鬼,在没有见过陆拾遗的容貌以前,他对她的存在完全可以用可有可无来形容,但是在见过陆拾遗的容貌后,他是说什么都不会再放手了! 这样的绝色尤物,难得落入他贺某人的彀中,他怎么可能连尝都没尝一口,就这么眼睁睁的放她离开? “我本来以为你已经让我够失望了,没想到,你还能让我更失望。”陆拾遗用充满悲哀的眼神看着贺昌杰说道。 而后,她在大家充满不解的眼神中,对同样满脸怒气却一直在强忍着的陪嫁丫鬟碧青招了招手,亲自把她一直抱着的那个檀木箱子接了过来,轻轻打开。 “这是我还没有嫁进贺家以前,我父亲,特意为你这个好女婿所准备的礼物。” 陆拾遗从里面拿出一沓厚厚的手稿,开始一点一点地撕。 撕着撕着,她又一次忍不住满腔酸楚地掉下了眼泪。 “亏得我父亲一直对你满怀着信任,一直都在我面前夸你是一个热衷于功名和事业的好男儿!”陆拾遗此刻望向贺昌杰的眼神里,充满着痛彻心扉的味道,“你辜负了我父亲对你的一片苦心!” 她的举动勾起了贺昌杰的好奇心。 也不知道是出于一种怎样的冲动,他飞快地从陆拾遗手中抢过了一张纸。 然后他的眼睛不受控制的睁大了。 他震惊的发现,这张纸里面书写的居然全部都是有关四书五经注释的珍贵手写稿! 全部都是一个进士多年来的学习心得! “这……这……这……”贺昌杰到底是一个读书人,看到如此珍贵的手稿,他一时间激动地整个人都有些说不出话来,不过他很快就后知后觉地想到陆拾遗现在在做什么,急忙忙伸手来抢陆拾遗面前的檀木箱子,“这既然是岳父大人特意写给我这个女婿的,那么夫人你根本就没资格——” 啪! 陆拾遗抬手就狠狠在贺昌杰脸上扇了一巴掌。 贺老爷等人被陆拾遗这一举动惊得几乎差点没从原地蹦起来阻挠,但是,很快他们就被陆拾遗说的话给彻底吸引住了全部的心神。 “我没资格,你有资格吗?你个在考试前夕还赖在花楼里饮酒作乐,醉生梦死的女婿有资格吗?”陆拾遗双目通红地怒视着他,“你我指腹为婚,你辜负了我这个新婚妻子对你的一片真心,这是你无情;你父母含辛茹苦把你养大,盼着你有朝一日能够高中,光耀门楣,你却做出如此厚颜无耻之事来伤害他们,这是你无义!像你这种既无情又无义的人,有什么资格来碰我父亲的书稿?” 陆拾遗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又抬手在贺昌杰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贺昌杰彻底被陆拾遗这两巴掌给扇懵了! 他打从娘胎落地起,直到今日,还是头一回挨女人的打! 还是他新婚妻子的打! “你难道就不觉得自己脏吗?你也不怕你那肮脏的手玷污了它们!” 陆拾遗的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 “你知道我的父亲为了写这些书稿他牺牲了多少吗?大夫反反复复的交代他,要他安心养病,要他收敛心神,不要再点灯熬油的磋磨自己!可是他就是惦记着你!惦记着你这个连上门看他一眼都不肯的女婿!” 陆拾遗语气里充满着悲愤欲绝的控诉味道。 顾承锐却在这个时候用翅膀挡住了自己的脸。 他很怕他会控制不住的当场笑出声来。 因为这些字字珠玑的手稿根本就不是陆德正那个酸腐进士能够写得出来的,而是他家拾娘的手笔,为的就是在这一天这一刻拿出来撕毁给所有人看。 “他总是对我说,说我们是表兄妹,亲上加亲,说你不去我们家是因为你知礼明事!他总是把你想得非常非常的好!他甚至!他甚至在弥留之际还惦记着你!希望你能够好好的照顾好我!希望你不会辜负他对你的一片苦心!可是你呢?!你呢?!你在我嫁过来后连盖头都不掀的拂袖而去!你在大家心心念念在家里盼着你一朝高中的时候放浪形骸的躺在花楼里喝花酒!你是人吗?贺昌杰?!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问问自己!你还是个人吗?!” 胸脯剧烈起伏的陆拾遗扬起手来又狠狠地在贺昌杰脸上扇了两巴掌! 她的力道是那样大,大得贺昌杰的脸上都浮现了一根根纤细又修长的指印。 “就算你不在乎我,不在乎我的父亲!公爹和婆母呢?小姑子和小叔子呢?你也不在乎吗?你也不在乎吗?” 陆拾遗这次又仿佛在不自觉间,换回了原来的称呼。 而她的这一声声公爹婆母小叔子小姑子的,也让贺老爷等人的心下意识的又重新落回了肚子里。 他们觉得陆拾遗会这样称呼他们,想必对贺昌杰还是有情的! 不管怎么说,她都喜欢了他这么多年,都为了他努力了这么多年不是吗? “我嫁进贺家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自认为对公爹和婆母也算是有所了解,他们对你这个长子,真的是含在口里怕化,捧在手心里怕摔!他们一心一意的想着要把你培养成才,含辛茹苦、砸锅卖铁的不知道遭了多少的罪!可是你是怎么回报他们的?你自己说!你是怎么回报他们的!” 只觉得儿媳妇这话简直说进了他们心坎里的贺老爷夫妇不约而同地频频点头,望向贺昌杰的眼神也充满着浓浓的失望味道。 听听!听听!连才过门儿没多久的儿媳妇都能够体会他们的不容易,他们自己的亲儿子却把他们的所有付出看做是理所当然一样的糟践! 陆拾遗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里此刻充满着磅礴的怒焰和浓郁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恨意。 “再说小姑子和小叔子,他们一心把你视作骄傲,一心把你视作最完美的榜样!可是你呢?你是怎么做他们的骄傲和榜样的?!你喝花酒!你脸色变都不变一下的骗自己家里人!贺昌杰!你说你还是个人吗?你还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吗?!” “你甚至连自己做过的错事都没有勇气去承担啊!”陆拾遗再次抬手狠狠地扇了贺昌杰两巴掌。 也不知道是不是当真气狠了的缘故,整个人都往后栽了一栽。 要不是被贺明燕跟碧青眼疾手快的搀扶了一把,只怕她现在已经摔倒在地上了。 “我的父亲错看了你,我也错付了自己的终身,”全身都在气得止不住发抖的陆拾遗挣脱了贺明燕与碧青的搀扶,用力将桌子上的檀木箱子扫落地面,然后再在上面狠狠地踩踏上了两脚,这才在贺昌杰复杂莫名地注视中继续说道:“可我不能再容许自己一错再错下去!” 陆拾遗语气坚决地看着贺昌杰说道:“你说你只要不写和离书,我就不能离开贺家,只能继续留在这里与你这种不忠不孝、无情无义之人为伍?不错!你作为我目前的相公,确实有这个资格,但是——你能够拦得住我的身体,难道你还能够拦得住我的魂魄吗?!” 在贺昌杰充满震惊的注视中,在贺老爷等人的惊呼声中,陆拾遗陡然拔下了自己头上的一个金簪用力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夫人!你千万不要做傻事啊!”眼见着陆拾遗白皙如玉的脖颈上缓缓沁出一滴血珠的贺昌杰心里就如同割肉一样的疼。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他这新婚妻子居然是一个如此刚烈的,眼睛里掺不得半点沙子的人。 “现在我只问你一句,你到底要不要签下和离书!要不要现在就放我走!”陆拾遗双目通红地怒视着贺昌杰高声喝问道。 “……我……我就算当真签下和离书……你……你又能去哪里呢?夫人!你已经无处可去了!这贺府就是你的家啊!” 贺昌杰在所有人瞠目结舌的注视中,撩起袍摆,扑通一声跪倒在陆拾遗面前。“夫人,还请看在我只是初犯的份上!饶过我这一回吧!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吧!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会做这种会让你伤心难过的事情了!” 在这样一个男儿膝下有黄金的朝代,贺昌杰这一跪简直有石破天惊之效! 原本还对他心怀不满的众人们在见到他这一表现后,尽皆把充满殷切的目光投向陆拾遗。 俗话说得好,浪子回头金不换,既然他们家大少爷诚心改过,又是初犯,想必他们家少夫人应该会愿意再给他一个机会吧? “你以为你这样一跪我……我就会原谅你吗?”陆拾遗仿佛被贺昌杰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震慑住了一般。 她死死地咬住下嘴唇,在大家充满紧张的注视中,狠狠与跪在地上的贺昌杰僵持了半晌,良久,才像是回过神来一般,满脸歉疚地对欲言又止地贺老爷夫妇敛衽行了个福礼,就这么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了。 一心觉得自己一腔付出喂了狗的贺老爷在陆拾遗前脚一走,后脚又对着贺昌杰一脸凶神恶煞地抡起了一张杌凳,不顾贺夫人强烈反对的就要再次把贺昌杰揍个半死。 许是受了陆拾遗刚才那一番话的影响,贺明燕与贺昌煦没有像刚才一样,手忙脚乱地试图来制止自己的父亲动手。 因为在他们心里也觉得,自己这位兄长这次做的真的是太过分了。 在正房这边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时候,在新房那边顾承锐却囧囧有神的亲眼见证了一出变脸绝活儿。 眼瞅着自家拾娘由伤心欲绝的新嫁娘重新变回原先那副淡定从容样的顾承锐扑棱着翅膀,用自己的鸟脑袋亲昵地蹭着陆拾遗如玉般的脖颈,然后很努力地抻着脖子用舌头去舔舐陆拾遗那用金簪刺破了点皮的粉颈,心疼地一个劲儿地问“疼不疼”、“疼不疼”。 被他这一举动弄得心里暖烘烘的陆拾遗主动拿脖颈往他那边凑了凑,“不疼,我刺得不深。” “就算不深也出血了啊,你不知道我看到的时候心里有多难过。”顾承锐继续撒娇似的蹭陆拾遗,边蹭边小心翼翼地拿黑豆眼偷瞄她,“拾娘,你真的决定要和那不要脸的狗东西和离啊?” “那是毫无疑问的啊,”陆拾遗忍俊不禁地把顾承锐捧到自己面前来,满眼戏谑的吻了吻他毛茸茸的小鸟脑袋瓜,“我早就想要把那冒牌货给一脚蹬开了,要知道,在我的心里,我的丈夫可只有你一个。” 顾承锐被陆拾遗这一番表白说得是心花怒放。 他在陆拾遗掌心里又接连扑棱了好几下翅膀,故意用一种很是正经的类似于官腔的语气夸奖陆拾遗:“你能够这样想是对的,好男不娶二女,好女不嫁二夫,你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嫁给我做妻子了,那么,当然不能在给别人做妻子!” “嗯嗯嗯嗯,我也是这个意思。”陆拾遗同样一本正经地回道。 一人一鸟又亲亲热热地说了好一通情话,然后才一起上了床。 顾承锐虽然现在是一只鹦鹉,但是却不愿意像别的鸟儿一样住到笼子里去,而且他爱极了这种与他的拾娘亲密相处的感觉。 在看着自家拾娘洗漱完毕,换了亵衣,又亲手拉下帐幔以后,顾承锐就着外面有些昏黄的烛光,继续与乌发如云一样披散在鸳鸯戏水枕头上的陆拾遗说悄悄话。 “……要收集到最纯粹的灵魂本源,就必须要深入到一个灵魂的最深处去。”此刻的陆拾遗正在与顾承锐解释灵魂本源的本质。“这具身体的主人被她的表哥兼丈夫害得做了一辈子的玩物,活得悲催又可怜,她虽然只是给了我一个笼统的报复任务,实际上,她真正想要的,却是变成一根深深扎进她表哥心窝里的刺!让他每一次,只要一想起她就痛不欲生,悔恨难当。” 陆拾遗用一种近乎轻描淡写地语气对听得两只黑豆眼瞪得溜圆的鹦鹉爱人说道:“我很乐意成全她。” 陆拾遗经历了这么多的世界,对她而言,想要在一个男人心里深深的种下自己的影子,从来就不是一件难事。 顾承锐用一种一言难尽地眼神看着陆拾遗,很是小心翼翼地问:“拾娘,你……你这么的会玩弄人心,在我们以前经历过的那些世界里,你……你有玩弄过我吗?” “你说呢?”用手肘支撑着头颅与顾承锐对视的陆拾遗笑得一脸莫测高深的反问。 顾承锐条件反射地抖了抖自己五彩斑斓的鹦鹉毛,要多识趣就有多识趣的竖爪子告负认输道:“拾……拾娘……你别拿这样的眼神看我……我……我会感到害怕……不管你……不管你以前是否也像对贺昌杰那个蠢货一样……玩弄过我……我都甘之如饴……只要是你就好了!” “真是个傻小子,”陆拾遗被顾承锐这副战战兢兢地模样给逗乐了,她倾身上前又在他毛茸茸的小鸟脑袋上亲了一口,“你可是我的心肝宝贝,我疼你都来不及了,又怎么可能舍得像对那些任务对象一样的对你。” 在说这话的时候,陆拾遗选择性的遗忘掉了她与顾承锐终于有了交集的第一世。 顾承锐瞬间被陆拾遗这一举动给安慰到了。 “拾娘,不止我是你的心肝宝贝,在我的心里,”他眼睛亮闪闪地看着陆拾遗,表情很是认真地,用一种近似于宣誓一样的语气说道:“你也是我的心肝宝贝!” 陆拾遗看着郑重其事的顾鹦鹉承锐,一脸忍俊不禁地笑了。 贺老爷在把贺昌杰揍了个半死后,到底又厚着脸皮带着贺夫人来到新房试图劝说陆拾遗与贺昌杰和好了。 他们的理由听上去还挺冠冕堂皇的。 男人逢场作戏,总是在所难免,只要他愿意回归家庭,那么做妻子的就应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高高抬起,轻轻放下的彻底揭过这一茬。 毕竟,他也只不过是犯了个天下男人都会犯得错误。 面对这样的贺家老两口,陆拾遗直接用委屈至极的哭声把他们给反呛了回去。 陆拾遗这辈子的老爹陆德正是个对妻子十分忠贞的好男人,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妻子走后那么多年都没有续弦,甚至到撒手人寰之际,身边也仅有一个女儿。 是以,陆拾遗几乎是用理直气壮地口吻大声痛斥着贺昌杰的负心薄幸。 她直言,她的父亲之所以会放心的把她嫁到贺家来,就是当年贺家在与他们家缔结姻亲时,清清楚楚的向他们陆家保证过,如果他们生的果真是一儿一女的话,那么到时候也要像他们的爹娘一样,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是贺昌杰根本就没有做到! 他辜负了两边长辈曾经许下的保证,她根本就没办法再接受这样的他! 因为她只要想到自己曾经居然为了这样一个恶心透顶的未来丈夫而拼命的学习各种女儿家的才艺技能,她就怄得想要吐血!怄得恨不得直接和贺昌杰同归于尽算了! 歇斯底里的陆拾遗把贺老爷夫妇给吓了个半死。 生怕陆拾遗当真一个想不开与他们长子同归于尽的两人只能垂头丧气的铩羽而归。 不过他们也没有为此而生陆拾遗的气,顶多觉得她气性大了一点,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她现在还在气头上嘛,会有些言行失当也很正常。 不过在儿媳妇那里怄了一肚子气的贺老爷在回到正房见到眼巴巴的儿子后,到底没能忍住的又念叨着他“惯子如杀子”的口头禅,把本来就被他揍得处于半残状态的贺昌杰又狠狠地痛揍了一顿。 眼见着这样一个专属于自己的绝色大美人儿却因为自己的一时行差踏错而怎么都没办法近身的贺昌杰在心急如焚的长了一嘴燎泡后,除了自暴自弃的借酒浇愁以外,还能够做些什么呢? 在贺昌杰自暴自弃的时候,贺家所发生的一系列冲突也不知怎么的,就传遍了沅水县城。 所有人都觉得贺昌杰真不是个东西,居然如此辜负自己的亲人和妻子以及对他有着殷切厚望的岳父。 陆拾遗对于他的那几句评价,也被传了出去,贺昌杰在沅水县城名声几乎可以说是一落千丈。 眼瞅着一切越来越不可收拾的时候,因为自己一表人才的丈夫居然是个天阉而对陆拾遗这个媒人恨之入骨的云葶兰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偷偷假借安慰自己叔叔婶婶的名义,整日出入贺府,与醉醺醺的贺昌杰勾搭成奸了! 为了能够彻底取代陆拾遗的地位和自己心爱的表哥双宿双栖,她更是在一次贺氏家族的聚会上,主动向贺氏宗族的族长告发了陆拾遗这个水性杨花的表嫂。 说她之所以会被陆拾遗嫁给一个不能人道的天阉丈夫就是因为她发现了陆拾遗一个天大的秘密! ——为了让大家相信她所说的一切俱都属实,她甚至当着所有贺氏族人的面戳穿了她丈夫一家极力隐瞒了二十多年的秘密! 说陆拾遗之所以直到现在都推三阻四的不肯跟她表哥贺昌杰圆房,完全是因为陆拾遗早在还没有嫁进贺家以前,就已经有了别的姘头,甚至那姘头三不五时的就会潜入贺府与陆拾遗私会! 第168章 被沉塘的再醮妇(8) 云葶兰的指控让所有的贺氏族人都忍不住为之心惊。 特别是贺明燕, 她几乎是想都没想地直接拍案而起。 “你胡说!”小姑娘胸脯剧烈起伏地瞪视着满脸义愤填膺之色的云葶兰呵叱道:“我嫂嫂才不会做你说得那种事呢!” “我是不是胡说, 你嫂嫂她自己心里有数!”云葶兰冷笑一声, 用斩钉截铁地语气说道:“如果不是有着确凿的证据,我也不会在今天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 她的话再次在贺氏族人们中间引起了剧烈的骚动。 他们都想知道云葶兰手里究竟掌握了什么样的证据, 居然能够促使得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义无反顾的把贺昌杰的妻子得罪成这样。 如今的贺昌杰虽然在人品方面出现了些许瑕疵, 但是他的才华却没有人能够否认,所有人都相信, 他在三年后必然能够一雪前耻的高中头榜。 不止是贺氏族人满心震惊和不可思议, 就连贺老爷夫妇心里也不可避免的对陆拾遗生出了几分怀疑。 至于贺昌杰, 他已经在拿一种“真没想到你居然敢给我戴绿帽子”的眼神在紧盯着陆拾遗不放了。 “确凿的证据?什么确凿的证据?” 眼见着大家都被云葶兰弄得人心浮动的时候, 贺氏族长不得不在这一刻主动站出来了。 “自然是能够让九嫂无话可说的证据!”云葶兰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即便是听了她刚才的话脸上表情也没有丝毫动容,甚至还在耐心十足地一颗一颗剥花生的陆拾遗,恨声说道。 她直接把陆拾遗此刻的心不在焉,当做了刻意伪装出来的强作镇定。 “九嫂,你现在是不是非常的后悔, 后悔当初不应该为了羞辱我而把我嫁给一个不能人道的天阉?!” 云葶兰的声音越拔越高,望向陆拾遗的眼神, 也充满着居高临下的俯视味道。 她的公婆和丈夫以及夫家的亲戚们却因为她的这一番话而纷纷起身, 在所有人一言难尽的注视中,怀着满腔对云葶兰的仇恨,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的拂袖而去。 云葶兰自然也瞧见了他们的举动,不过她一点都不在乎。 因为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忍气吞声的和那个天阉过下去! 她要做她表哥的妻子! 她要彻底把她那所谓的九嫂给踩到泥地里去! 她要让她堕入万劫不复之地,一辈子都没办法翻身! 越想情绪就越激动地云葶兰赤红着一双眼, 状似疯魔一样地瞪视着陆拾遗再次道:“你是不是觉得你应该直接杀了我?亦或者把我嫁到远离沅水县城的地方去?这样就不会有人告发你的龌鹾秘密了!” 陆拾遗耐心十足地听她把话说完,才慢条斯理地丢掉了自己手里剥的花生壳,一边唇角微翘地上下打量着云葶兰,一边充满善意地提醒道:“葶兰表妹,你说了这么大一堆话,还没有把你手中的证据拿出来呢。” “你以为我拿不出吗?还是你以为我不敢拿?”云葶兰如同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冷笑着对陆拾遗说道:“就算是看在我和九哥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我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就这么一直被你糊弄下去! “哦,你可真是个为哥哥着想的好妹妹,”陆拾遗满脸感动地点头,边点头边把自己剥好的花生仁放在贺夫人面前的盘子里,然后一派落落大方的对云葶兰抬了抬手,“说呀,继续往下说呀,我们都还等着你嘴里的唔……确凿的证据呢。” 陆拾遗一本正经地复述着云葶兰刚才的话,脸上没有半分紧张亦或者担忧的神色。 她来举重若轻的态度让贺氏族人在满头黑线的同时,也在心里嘀咕云葶兰是不是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确凿证据,她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在攀诬陆拾遗。 毕竟,云葶兰对于贺昌杰的爱慕之心打小就不曾刻意掩饰过,大家都知道若不是贺昌杰还在他亲娘肚子里的时候就已经与陆拾遗定下了亲事,以云葶兰这些年来在贺老爷夫妇面前的讨巧卖乖,这贺九夫人最后究竟会花落谁家,还当真是一个未知数呢。 陆拾遗堪称轻慢一样的态度和在面对贺夫人时那毫不心虚又亲昵自然的举动,让贺夫人本能的又把心里的天平给重新偏到了陆拾遗这边,望向云葶兰的眼神也自然而然地带上了几分狐疑的色彩。 被贺夫人这样看着的云葶兰心中酸楚,她恨恨咬了咬牙,“你别以为你摆出这样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大家就会都被你给糊弄住了!我告诉你!你做梦!” 她把目光定格在面上神色依然带着几分阴沉的贺昌杰身上。 “九哥,你我打小一起长大,我是什么人,你心里最是有数的,我可以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发誓,发誓我接下来所说的话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假,如果我对大家有一丝一毫的欺骗或冤枉了九嫂,就让老天爷惩罚我老无所依,死无人葬!” 云葶兰的这个誓言不是一般的恶毒,大家在听了以后,止不住地全身发毛,对于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也忍不住先入为主的信了几分。 毕竟,时人都很看重誓言,没有人相信她会拿自己的一辈子开这样大的玩笑。 “九嫂刚嫁进来的时候,她的表现真可谓是可圈可点,不仅孝顺公婆,还长嫂如母的对小叔子和小姑子也关爱有加——” 云葶兰的话让贺氏族人的心里不同程度的有些怔懵,他们望向云葶兰的眼神也充满着怪异的意味。 几乎怀疑她是不是疯了? 亦或者在故意拿他们当猴子耍? 尽管大家都用充满异样的眼神来来回回地打量,云葶兰却仿佛无知无觉一般的继续扯着话匣子往下说。 “这样的九嫂……尽管我心里颇有几分不甘心,但还是为九哥感到高兴的,”云葶兰拿手绢象征性地抹了抹眼角,“在当时的我看来,那样的表嫂,确实是皮配得上像九哥这样的好相公的!可是——可是这个认知在我脑子里连三天的时间都没能成功留存住!因为我发现了一个秘密!一个天大的秘密!” 云葶兰用一种仿佛与陆拾遗有不共戴天之仇的眼神狠狠瞪视着陆拾遗,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发现她偷人!她在九哥和她的新房里,与别的男人勾勾缠缠……情话连绵!” “你胡说!”贺明燕再次蹦了起来。 她这回气得整张脸都涨红了。 “在大哥还没有回来的那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和我嫂嫂在一起,她要是真的……真的……” 贺明燕没办法将那两个侮辱她嫂嫂清白的字说出口,只能恨恨地含糊了过去。 “真的做了那样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贺明燕的话让贺老爷夫妇也不约而同的点点头。 不错,自己女儿对陆拾遗这个大嫂有多黏糊,他们可都是亲自看在眼里的,如果陆拾遗真的背着他们儿子与别的男人偷情,他们没可能当真一点都察觉不到。 “那是因为明燕妹妹你太天真!” 云葶兰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贺明燕。 “我清清楚楚的听到你的好嫂嫂与一个男人在九哥和她的新房里勾勾搭搭,他们说的那些恶心话,我都没那个厚脸皮当着大家的面学出来!” 她因为情绪激动,胸脯止不住地剧烈起伏着。 “不过!只要大家好好的去她现在的房间里搜上一搜,就一定能够找到证据!因为就在昨天晚上,她和那个男人在新房里鬼混!” 云葶兰的话让大厅里的所有贺氏族人都瞪大了眼睛。 昨天晚上还在和那个男人在新房里鬼混?! 他们不可置信地在心里重复着云葶兰的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事实。 “这不可能!我嫂嫂她绝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贺明燕被云葶兰的话气得眼睛都红了,泪珠更是扑簌簌地不停从她的大眼睛里滚出来。 “明燕,别哭。”陆拾遗从袖袋里摸出一条手帕递给她擦眼泪。 “嫂嫂,你说句话呀!”贺明燕一把将手帕拽过来粗鲁地擦了擦自己的脸,“嫂嫂,你不能就这么任由她随便污蔑你呀!” “嘴巴长在她脸上,我就是想要她不污蔑我也不成啊,而且,她不是口口声声说能够在我的院子里找到证据吗?那就派人去搜啊,我半点意见都没有。” 陆拾遗唇角再次意味深长地一翘,“我倒是非常好奇,她最后能够搜出个什么名堂来。” “没想到九嫂大难临头居然还能够如此镇定,小妹实在是佩服,佩服!”云葶兰作怪似的对陆拾遗福了一礼。“不过这也并非不能理解,毕竟,九嫂的那位姘头确实不是一般人! “小妹在发现他的存在以后,派人盯了他好多回,撒下去的银钱都能够打个金娃娃了,偏生每次都是只闻其声不闻其人。” 陆拾遗敏锐地从云葶兰的这句话里听出了几分恼恨的味道。 已经猜到她所说的奸夫是谁的陆拾遗忍俊不禁地就是一笑。 “哦,这倒有点麻烦了,”她坏心肠地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很是同情地看着云葶兰说道:“俗话说得好,抓贼拿赃,抓奸拿双,这没有抓到传说中的野男人,恐怕……葶兰表妹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吧?” “你——”云葶兰额角上的青筋因为陆拾遗这堪称一针见血的话而止不住地跳动了两下。 她不得不承认,陆拾遗确实说中了她心里最大的痛脚! 而这也是她今天一直和大家兜圈子的原因所在。 正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她虽然听到了声音,但是却一直没有找到与陆拾遗偷情的人。 不止她没有找到,就连她后来花大价钱收买的人竟然也没能找到! 这如何不让她感到烦躁和焦虑呢! 不过,好在,为了今日的发难,她已经做足了充分的准备。 只要有人去陆拾遗的院落一搜,那么很快就能找到一大堆的证据出来! 等到那时—— 云葶兰眼中闪过一片阴狠的血光。 她会很高兴的看着陆拾遗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在她眼皮子底下被沉塘的! 在云葶兰的又一次赌咒发誓下,贺氏族长迫于族人们的强烈要求和贺昌杰以及贺老爷夫妇的无声默许以及陆拾遗的无所谓中,特意寻了五六个粗壮仆妇去把陆拾遗现在住的院子翻了个底朝天。 在大家满心焦急地等待中,粗壮仆妇们两手空空的回来了。 当她们异口同声地向贺族长汇报说她们什么都没有找到时,云葶兰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睁大了眼睛,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怎么可能?!这不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这不可能。”陆拾遗笑靥如花地重复着云葶兰的话,然后神情很是讥诮地对着后面的碧青点了点头。 碧青对着陆拾遗略一福身,在大家的注视中,微微弯腰,亲自从桌子底下拿了个包袱出来。 ——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放到下面去的,大家居然都没有发现。 云葶兰一看到那包袱的颜色和上面的纹路,脸上的表情都忍不住变得有些苍白了。 她嘴唇哆嗦地看着碧青把那包袱打开,然后又在贺氏族人们的惊呼声中,从里面接连拿了好几件男人的贴身衣物出来。 陆拾遗似笑非笑地看着云葶兰道:“葶兰表妹的如意算盘打得很不错,只可惜,我这个做九嫂的,却不打算就这么让你如愿以偿。” 陆拾遗慢悠悠地站起身,“你也别怪九嫂狠心,实在是九嫂胆小又怕死的很,实在是不愿意如你所安排的那样,给你让位,然后顶着一个不检点的名头,枉死在沅水县城的护城河里呀。” “……什么……什么叫给我让位……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云葶兰做梦都没想到她与贺昌杰的事情居然会被陆拾遗以这样一种堪称轻描淡写一样的姿态戳穿,一时间整个人都有些方寸大乱起来。 原本一直都在用一种‘受害者’的眼神怒视着陆拾遗的贺昌杰脸上的表情也不由得变得有些不自然了。 而他们双双变色的模样,也被众多的贺氏族人尽皆看在眼底,骇在心头。 尽管陆拾遗并没有把话挑明,但是贺氏族人已经从她的暗示中明了了云葶兰之所以会如此不依不饶的针对她的真正原因所在。 竟然是取而代之! 没想到这云葶兰面上瞧着柔柔弱弱的,实际上,下起黑手来,居然如此的心狠手辣! 一些贺氏族人望向云葶兰的眼神都不由得带出了几分敬而远之的色彩。 这样狠心肠的女人,可不是他们能够随便招惹得起的对象。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呢?这包袱里的贴身衣物,还是你特意让你的丫鬟从东街左拐的那间旧衣坊里寻来的呢,为的就是能够在陷害我的时候,做得更逼真一点不是吗?” 陆拾遗用充满唏嘘的眼神看着云葶兰,就仿佛在感慨她年纪轻轻,怎么这么快就开始健忘了一样的唏嘘。 “我承认为了逼你说实话,我确实在私下里动了些手脚,但我的出发点是好的!” 眼见着陆拾遗连她收集衣物的地址都点出来的云葶兰没有再做无谓的狡辩,而是一脸理直气壮地继续瞪视着陆拾遗说道:“就算这衣物来自于我的栽赃,但你背着九哥与别的男人私通却是不争的事实!我亲耳听到那个男人叫你拾娘,还把你称作是他的心肝宝贝,是他一辈子都要保护的人!” “就因为这一句话,你就臆想出了这么多莫须有的故事情节出来?看样子,你为了我这个贺九夫人的位置,还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啊!”陆拾遗满眼好笑地看着云葶兰摇了摇头说道。 “难道这一句话还不够吗?一个真正的好女子会让别的男人在自己与自己丈夫的新房里叫自己拾娘甚至心肝宝贝吗?”云葶兰咄咄逼人的问。 云葶兰的话让大家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是啊,就算这贴身衣物的事情是来自于云葶兰的栽赃,这说话的男声总不会有假吧? 为了趁热打铁,云葶兰更是找来了好几个所谓的听过陆拾遗与一个男人亲密谈话的下人仆从过来,一起转述了好些肉麻的让人鸡皮疙瘩都险些没有掉下来的话。 “真正的好女子确实不会做出像你嘴里所说的这样的事情,”陆拾遗在贺老爷夫妇又重新变得有些狐疑的眼神中叹了口气,用很是平静地语气说道:“我是一个好女子,所以我根本就不可能做出你嘴里所说的那种事情。”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狡辩吗?”云葶兰忍不住又是一声冷笑。“刚才的事情是我在陷害你,我承认,但是,这件事我敢对天发誓——” “行了,你的誓言已经没有人会相信了,”陆拾遗毫不客气地打断她,“而且我之所以会这样说,自然有我的理由。”她侧头瞄了眼依然毕恭毕敬站在自己身后的碧青,对其点了点头。 碧青屈膝应了声,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陆拾遗身后。 云葶兰对于陆拾遗和碧青主仆俩这样的互动已经下意识地生出了几分戒惧心理了。 因为就在刚才,她们主仆俩个才以这样的方式,让她早已经准备多日的布置彻底落空。 至于大厅里的其他人,也被这一幕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他们也想知道陆拾遗又将用怎样的方式破这个局。 毕竟,这次为云葶兰作证的绝大部分人都是贺氏宗族有名有姓的家生子,是贺氏族长特意送到贺府去给贺家人使用的,没理由会帮着云葶兰这个寄人篱下的表小姐作伪证陷害他们眼下效忠的少夫人。 他们并没有等上多长时间,碧青就重新回来了。 “啊——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刚刚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个呢!” 当面容清秀的碧青提着一个鸟笼子一出现在大厅里,贺明燕就仿佛灵光一闪般的直接从自己的座位上蹦了起来,指着那站在鸟站架上神气活现的小鹦鹉,一脸激动地叫个不停。 贺明燕的脸色让云葶兰心里再次浮现了几分不详的预感。 不过一心盼望着能够彻底把陆拾遗践踏在脚底的渴望深深的影响着她此刻的理智乃至于灵魂。 让她依然硬撑着站在原地,输人不输阵的继续与陆拾遗对峙。 她自以为她那是在对峙,却不知道陆拾遗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把她放在心上过。 从碧青手里接过鸟笼的陆拾遗眉眼弯弯地把里面的小鹦鹉单手捧了出来,亲昵地弹了下他的小脑袋瓜儿。 “真的很抱歉啊,让你一个人在家里等了我这么久,你肯定很孤单吧?” “不孤单,想拾娘!不孤单,想拾娘!”顾承锐配合着陆拾遗的话在陆拾遗手里快活的像只真正的傻鸟一样,可劲儿地扑腾着。 他这一张口,整个大厅里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 陆拾遗却仿若未闻一般的继续与她手心里的小鹦鹉有一句没一句的交谈着。 而那羽毛色彩斑斓的小鹦鹉也每一次都能够自自然然的跟上她的节奏,就仿佛真正的人类一样与她亲热交谈着。 大家默默的看着这一人一鸟旁若无人的在他们面前如同云葶兰说过的那样亲亲我我…… 乍然间,还真不知道究竟该作何表态才好。 与此同时,他们也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云葶兰刚才对陆拾遗的指控…… 野男人……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野男人?! 瞬时间,所有人望向云葶兰的眼神都不由自主的带上了几分古怪的味道。 向来就喜欢痛打落水狗的陆拾遗一边逗弄着张口“拾娘”闭口“宝贝”的叫个不停的顾小鹦鹉承锐,一边笑吟吟地看着脸上表情青一阵白一阵的云葶兰,慢悠悠地问道:“这就是葶兰妹妹嘴里说的……嗯……与我偷情的奸夫了吧?怎么样?看到他以后,你是不是更失望了呀?” 更失望? 她何止是更失望! 她简直就是要疯了! 要彻彻底底的发疯了! 云葶兰脸色铁青地看着陆拾遗,用力咬住自己的下唇,拼命克制住想要大声尖叫的冲动。 居然是一只鸟?! 那与陆拾遗情话绵绵的居然是一只鸟?! 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就在云葶兰心乱如麻,大脑一片浑噩之际,陆拾遗唇角微勾地在众目睽睽之下,第一次站起了身。 她一边温柔地把手心里捧着的小鹦鹉放在自己的肩膀上,一边步步生莲地朝着云葶兰缓缓走了过去。 随着她的动作,大家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为她让出了一条道路。 “圣人有云,来而不往非礼也,葶兰妹妹你对我穷追猛打了这么久,现在是不是也该让我这个备受莫须有罪名的人好好的出一口怨气了呀?!” 第169章 被沉塘的再醮妇(9) 云葶兰打从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陆拾遗这么个人以后, 就开始恨她。 深深地恨她。 她恨她什么都不用做, 甚至还在娘胎里, 就已经和她爱而不得的表哥指腹为婚。 她恨她明明和她一样孤苦伶仃,却有着那样一个愿意为了她而拼命努力活下去的父亲。 她恨她…… 恨她在嫁进来以后, 就一直用那种居高临下又洞若观火的目光, 冷冷的看着她, 那目光锐利无比的仿佛能够看到她的心里去,让她不止一次的感到战栗和害怕。 事实上, 就连云葶兰自己也不知道在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时, 她为什么要感到害怕, 害怕得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想要瑟瑟发抖地缩到角落里去。 特别是在对方用那样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和她说着来而不往非礼也的时候, 云葶兰几乎以为自己会当场跪倒在地上向对方求饶。 明明她早在决定陷害陆拾遗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要和对方不死不休的觉悟,怎么当真对上以后,她反倒会怕成这个样子呢? 云葶兰完全没办法理解自己现在的心情。 她只能如同石化一样的僵凝在原地,默默地看着陆拾遗姿态写意地缓缓走近她。 有那么一瞬间, 云葶兰几乎怀疑自己变成了戏台上扮演丑角的戏子,正在束手无策的等待着对方无情的羞辱和周遭看客的冷漠围观。 云葶兰用力咬住下唇, 带着几分之几都没有察觉到的渴盼情绪, 将求助的目光望向了她心心念念痴恋了这么多年的表哥。 云葶兰相信,贺昌杰绝对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她遭受陆拾遗的羞辱的! 回想着他们前段时间的甜蜜时光,云葶兰望向贺昌杰的眼神不由得又殷切了几分。 只可惜,她注定要失望了。 因为贺昌杰的性格非常的自私和冷酷,他不可能因为云葶兰的求助, 就犯蠢的主动把他和云葶兰的苟且暴露在族人们的面前。 更别提,是在他的妻子已经当着大家的面,自证了己身清白的情况下。 因此,即便云葶兰望向他的眼神已经越来越迫切,甚至连黑白分明的一双美目里都蓄满了泪珠,他也依然装作一副没有瞧见的样子,将脸撇到了一旁。 他的这一举动,让云葶兰的俏脸止不住地就是一白。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简直不敢想象,他居然会真的这样对她!他明知道她有多在乎有多仰慕他不是吗? 他怎么能如此狠心? 他怎么能如此残酷地对她的求助视若无睹?! 他知不知道她已经……她已经…… 云葶兰只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要痛得碎掉了。 一直在眼眶里不住打转的泪水,终于在这一刻,如同开闸的水库一样,倾泻而出。 “葶兰妹妹这是怎么了?我都还什么都没做,你怎么就哭成了这样?”陆拾遗仿佛被云葶兰的这一行径给惊吓住了似的停下了脚步。 云葶兰嘴唇不住哆嗦着,一双含情美目里盛满了对陆拾遗的浓浓怨憎和恨意。 “葶兰表妹,你这又是何苦?我早就和你说过无数回,我是不可能为了你的一己私欲,而放弃自己的小命,给你们这对郎情妾意的狗男女让位的。” 陆拾遗看着这样的云葶兰长叹了一口气。 陆拾遗半点都不遮掩的话让贺昌杰脸色又一次变得极端的不自然起来。 就在他思考着究竟要怎样做,才能够让他的新婚夫人相信他与云葶兰这个远房表妹毫无瓜葛之际,云葶兰这个他眼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猪队友,再一次开口说话了。 “九嫂,胡乱栽赃你与别的男人有染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我诚恳的向你道歉!” 她满脸难堪地看着陆拾遗,嘴唇止不住哆嗦地说道:“但是,作为长嫂的你……这样……这样说自己的丈夫和表妹……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过分?不,我只恨自己太仁慈,居然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忍你们这对狗男女到如今!” 陆拾遗脸上依然挂着灿烂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却莫名的给人一种心里发寒的感觉。 “我曾听人说,你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可是好人家的女儿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上不了台面的事情出来?” 陆拾遗不待云葶兰张口,再次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疾不徐地往下说。 “因为暗地里心悦自己的表哥就煽动收买表哥家里的仆从给新入门的表嫂难堪,等到表嫂查出真相,自己也被表哥的父母给嫁出去以后,突然还不思悔改的反诬表嫂是存了心的要把她嫁给一个身体有恙之人!哈哈……” 陆拾遗发出一声类似于嘲弄的讽笑。 云葶兰的脸色因为她这一声充满轻蔑的嘲笑而变得青一阵红一阵的。 “表妹你这哪里是把自己的表嫂当人一样看待?分明就是当神啊!因为只有神才能在刚刚嫁进夫家没两天,就预见到表妹在不久的将来要与自己过不去,不仅预见到了,还为了膈应对方,特特从夫家的家族里踅摸出了一个身体有恙的人来嫁给表妹以作报复之用!” 陆拾遗的这一声声反问,让很多脑子清醒的贺氏族人都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满脸的深以为然。 确实,陆拾遗又不是神仙,她怎么可能知道贺三叔家的小儿子是个天阉,还巧而又巧的成功说服了贺老爷夫妇把云葶兰嫁给他? 要知道就连和贺三叔家打了这么多年交道的他们,如果不是云葶兰主动捅穿了这个秘密,只怕直到现在都还被贺三叔一家蒙在鼓里,压根就不知道他们家那个腼腆的甚至有些怯懦的小儿子居然天生就不能人道呢! “我知道在你的心里一直对我充满着怨恨,觉得是我抢走了你的表哥,可是你却从没有想过,我才是你表哥指腹为婚的对象,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 陆拾遗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贺氏族人们几乎可以说是不约而同的从她的脸上看到了疲累和尽管隐藏的非常好,但依然能够捕捉到的讥诮和哀凉。 这样的陆拾遗,让他们不由自主的生出了几分同情之色。 他们也有女儿,也有姐妹,他们能够理解陆拾遗此刻的悲愤和痛苦。 可是即便再痛苦又如何呢? 日子不就是这样忍忍耐耐,糊里糊涂的过得吗? “不过,我觉得你就算想到了这一点,恐怕也只会无视掉吧,毕竟,你的底线,可远比我曾以为的要低多了。” 陆拾遗无视了那些对她充满着同情的眼神,在云葶兰恨不得钻地洞的表情中,唇角再次翘起了一抹淡淡的弧度。 “可即便这样,我还是要感谢你,打从心底的感谢你,感谢你坚定了我和离的信念,感谢你让我知道,与贺昌杰这个所谓的相公分开,我真的没必要感到任何的惋惜和心疼,因为他,一点都不值得。” 再没有什么比当着自己族人的面,被自己的妻子弃如敝屣更让人觉得满心羞辱的了。 气血翻涌的贺昌杰做了好一阵的心理工作,才勉强从脸上挤出一个笑容,看着陆拾遗说道:“拾娘,你能不能别有事没事的就把和离挂在嘴边上?” 他厚着脸皮把顾鹦鹉承锐刚才口口声声喊着的那声“拾娘”直接拿来活学活用了。 “我知道我在府城做的那些事情,确实非常过分,伤了你的心,但是,你不能因为这样就冤枉我与葶兰表妹有些什么啊!” 在众多族人注目下的贺昌杰是满脸的苦大仇深和哀怨委屈。 “我与葶兰表妹就和你跟这只小鹦鹉一样,清白的不能再清白,你不能因为葶兰表妹对我有些不怎么妥当的思慕之情而陷害于你,就把这一切都迁怒到我身上来啊!拾娘,我是无辜的呀!” 不怎么妥当的思慕之情?! 云葶兰一脸不可置信地猛然抬头去看贺昌杰此时的表情! 他这是全盘否定了她对他的感情啊! 他怎么能这样呢?! 本来就已经被陆拾遗那宛若刀子扎人一样的话戳得心乱如麻的云葶兰在这一刻真的有一种想要吐血的冲动了! 可问题是我与这只小鹦鹉一点都不清白。 陆拾遗在心里慢条斯理地回。 面上却一脸悲哀地注视着贺昌杰道:“迁怒?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这真的如你所说的一样,只是一场没有丝毫意义的迁怒,可是我不行,我不行,你知道吗?” 哪怕是被云葶兰污蔑得几乎要被踩进尘埃里,都没有变过一下脸色,掉过一滴眼泪的陆拾遗在这一刻泪如雨下。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行吗?” 陆拾遗轻叹了口气,这一叹也仿佛让她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了一般,整个人都颓靡了下去。 “因为……就像葶兰表妹为了取我而代之,派了许多人无时不刻的想要抓我的把柄一样,我也派了不少的人偷偷跟着你……” 贺昌杰的脸色因为陆拾遗的这番话而再次变色。 他满眼不可思议地看着陆拾遗,简直不敢相信她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虽然我当着你的面放了狠话,但是……但是在我的心里……却一直都在抱持着几分侥幸心理……我想要知道你到底还有没有救,我想要知道在经过我们那一番交谈以后,你会不会对你在府城所做的那些事有所悔改,会不会真切的认知到自己的错误……” 她像是情难自控般地单手捂住自己妩媚精致的容颜,呜咽一声。 “毕竟……即便我已经对你失望透顶,但是对宽明慈爱的公爹婆母,对活泼又体贴的明燕和昌煦还是充满着不舍和留恋的,毕竟……我确实如你所说的那样……已经没有家了。” “拾娘……”贺昌杰眼带动容的望着陆拾遗。 虽然陆拾遗口口声声的说她对他已经失望透顶,可若不是爱屋及乌,她又怎么会如此的在意他的父母和弟妹?! “嫂嫂!你别这样说!嫂嫂!你别这样说!我们的家就是你的家啊!”贺明燕在听了陆拾遗的话后,更是“哇”的一声,直接抱住陆拾遗嚎啕大哭起来。 就连贺老爷夫妇在听了陆拾遗这自怜自哀的话,也忍不住生出了几分恻隐之心。 他们也是人,如何能够感受不到陆拾遗在嫁进来的这些日子里,为了能够融入他们这个家庭做出了多少的努力,又如何能够感受不到她确实是打从心底的尊敬着他们,照顾着他们的一双儿女的! 这样的好儿媳妇……这样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儿媳妇…… 贺老爷又手痒痒的想要对着自己这混蛋长子来一回棍棒教育了。 至于贺夫人,她的心情真的是格外的复杂,她既为自己能够拥有陆拾遗这样乖巧懂事还对她千依百顺的儿媳妇感到高兴,又为这儿媳妇的固执和眼睛里掺不得半点沙子而恼怒。 凭什么别的女人都能够忍受的事情,她就不能忍受呢? 不就是喝了几次花酒吗?不就是与表妹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吗? 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男人本就属猫,爱偷腥,这不是天下间所有人心里默认的共识吗? 为什么她就这么的没办法忍受呢? “明燕,曾经我也以为这里是我的家,是我能够依靠终身的地方,但是我今天才发现,这里不是。”陆拾遗温柔地用手指给贺明燕梳拢有些凌乱的鬓发,贺明燕也眼睛红肿得跟小兔子似的乖乖的任由她打理着。 只要是人,就能够看得出,这对姑嫂之间的感情有多好。 “嫂嫂,别走……我求你了……你别走……”贺明燕用力抱着陆拾遗的腰,赖在她怀里拼命的哀求着她。 “明燕,你就别再留我了,哪怕是为了你,为了昌煦,为了你爹娘,我也不得不走啊!”陆拾遗满脸无奈地扭头看了失魂落魄的云葶兰一眼,“你知道吗?你葶兰表姐已经有了你大哥的孩子,就算是看在那个孩子的份上,我也不得不退位让‘贤’啊。” 陆拾遗这堪称石破天惊一样的表态让在场贺氏族人尽皆哗然。 特别是贺氏一族的女眷们。 虽然她们已经在心里有七八分相信贺昌杰确实与云葶兰有染,但是……但是……这么快就身怀有孕是不是也太挑战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了? 贺昌杰才回来多久?居然就和自己嫁为人妇的表妹搅合到了一起,甚至连孩子都要有了?! 难怪陆拾遗无论如何都要与他和离呢! 就是她们也离啊! 这实在是太恶心了! 贺老爷夫妇也在这一刻陡然瞪大了眼睛。 什么叫你葶兰表姐已经有了你大哥的孩子? 云葶兰怀孕了? 肚子里的孩子还是他们家昌杰的?! “你……你是怎么知道我……知道我……我有了表哥的孩子的?!”一直都把这当做自己最后杀手锏的云葶兰也满脸不可置信地抬头朝着陆拾遗望了过来,她此刻心里的震惊简直没办法用语言来形容。 “这不就是你无论如何都要置我于死地的原因所在吗?”陆拾遗语带讥诮地回了句。 云葶兰就仿佛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一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想要给你肚子里的孩子留个婚生子的好名声,我能够理解,可是你不应该把脏水尽数泼到我身上来,甚至还自我臆测的给我扣上一顶与人通奸的帽子,试图用族规来审判我!” 陆拾遗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满脸花容失色的云葶兰。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要借着族规的名义彻底把我置之于死地吗?” 而此刻的贺氏族人也因为陆拾遗的话开始在脑子里回想在他们族里与人苟且通奸会是个怎样可怕的下场。 很快的,大家看向云葶兰的眼神都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厌恶甚至是惊惧的味道。 就连一向对云葶兰颇为喜爱的贺夫人也不例外。 他们怎么都没想到这个与他们贺氏一族有着七扭八拐亲戚关系的女子竟然会阴险恶毒至此! 亏得他们之前还天真的以为她真的只是为她的表哥贺昌杰打抱不平,才会迫不得已的把陆拾遗与人‘苟且’的事情在族会上说出来,想要让族长为她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可怜表哥贺昌杰做主。 “葶兰表妹,虽然今天发生的事情并没有照着你原本精心布局的那样走,但好歹你也算是达成了自己的最终目标——没有白费一番功夫。”陆拾遗语带戏谑地将云葶兰身上最后一块遮羞布扯落,“如你所愿,我要和你心爱的表哥和离了,在这里,我提前祝你们新婚愉快,早生贵子!” “没有什么新婚愉快,更没有什么早生贵子!拾娘,我不会与你和离,也不会娶她为妻,在我的心里,我的妻子,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总算从云葶兰居然怀了他孩子这一消息中醒过神来的贺昌杰连忙一迭声地开口说道,“而且,谁又能肯定她肚子里的孩子就真的是我的呢?!” 贺昌杰在云葶兰的睚眦欲裂中,语气异常急促地继续说道:“前段时间,因为你与我闹别扭的缘故,我伤心的几乎整日整夜的抱着酒坛子睡,谁知道她是不是和别的男人有了什么,然后才故意栽赃到我身上,想要让我来做这个冤大头呢!” 打从情窦初开,心里眼里就只瞧得见贺昌杰一个人的云葶兰被贺昌杰的这句话给彻底刺激到了。 她腹中的胎儿本就没有坐稳,今日情绪又经过了几番剧烈起伏,此刻只觉得眼前一阵头晕目眩,腿心处也隐隐能够感觉到一股让她汗毛都忍不住要竖起来的温暖热流。 小日子已经有近两个月没来的云葶兰几乎是出自本能地去把她养大的贺夫人求助。 恳求她能够救救自己的孩子。 “这真的是您的亲孙子呀!这真的是您的亲孙子呀!您还不知道我对表哥的一片心吗?为了他,我连自己的命都能够舍弃呀……” 云葶兰的话让贺夫人脸上浮现了一抹挣扎之色,她一边让丫鬟去给云葶兰请大夫,一边带着几分踌躇的抬头去看陆拾遗,“儿媳妇,你一向最懂得我们这些老一辈人的心,这个孩子怎么说都是你相公的,我们……我们把他留下来好不好?” 贺老爷也用一种充满期盼的眼神望着陆拾遗,希望她能够大度一点,能够宰相肚里能撑船的容下这个孩子。 “当然好啊,”陆拾遗想都没有想地在众人不可思议的注目中,一脸求之不得地点头说道:“虽然我来到贺家的时间不长,但我也知道,您和贺老爷盼这个孩子盼了很多年了。” 贺夫人还没来得及为陆拾遗的识大体感到高兴,就很快为陆拾遗接下来的话而再次拉长了一张生气的老脸。 “等我与令郎和离以后,别说是留下这一个孩子了,您就是再想要他们生个一大窝,都行呀。” “儿媳妇,你——”贺夫人没想到陆拾遗竟是如此的冥顽不灵,一时间望向陆拾遗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失望的神色。 “您也别怪我,我是个什么脾气,相信经过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您也可以说是心中有数了,”陆拾遗语声坚决地看着在场所有人说道:“别的什么我都可以强迫自己去忍受,唯独这一点不行!我不会替自己的丈夫养别的女人为他生的孩子,绝对不会!” 陆拾遗的话再次在贺氏族人中间引起了巨大的震动。 难道她就不知道她这样说,已经犯了七出之中的第四条嫉妒吗?! 难道她就不知道她这样说,贺昌杰随时都可以直接拿一纸休书把她休弃吗?! 要知道,和离与被休弃完全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和离的女人以后还有几分再嫁的可能,可被休弃的女人还想要嫁人,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第170章 被沉塘的再醮妇(10) 在所有人都被陆拾遗的这一番宣言震慑住的时候,陆拾遗本人却仿佛她只是说了一句微不足道的话一样,一脸平静地走到贺昌杰的面前。 贺昌杰一看到她走过来的第一反应就是:“拾娘,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是绝对不可能跟你和离的!我知道你现在对我充满恶感,可我们是指腹为婚,哪怕是看在岳父岳母的份上,你也应该原谅我这一回啊!” “这句话你说出来也不怕听到的人会笑掉大牙,”陆拾遗嘴角勾出一抹轻蔑地冷笑,“我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他们费尽心血无微不至的把我养大,可不是为了把我嫁到你们家来被你这样糟蹋的!我相信他们如果还尚在人世的话,一定也会对我的这个决定举双手双脚赞成!” 陆拾遗毫不留情的否定让贺昌杰脸上的表情越发的难看,“难道你就一定要跟我过不去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行为我完全可以用善妒的名义,把你休出门去!” “那我可真的是求之不得。”陆拾遗眼角的余光在自己肩膀上的小鹦鹉身上瞄了一下,反正她也不可能再嫁给除她家傻小子以外的人。 顾承锐立马瞧出了陆拾遗这一抹眼神的含义,他嘚瑟地挺了挺自己的小胸脯,在陆拾遗的肩膀上来回踱了两步,紧接着,还抛了个充满鄙视的眼神给贺昌杰。 贺昌杰一看顾承锐这充满嘚瑟的小眼神,差点没气得直接把一口老血给喷出来。 如果不是这只该死的鸟儿,他和云葶兰的私情也不会被满心愤怒的陆拾遗当众戳穿,他知道在陆拾遗的心里还是有他这个丈夫的存在的,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在自己骗了她以后,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给他机会,试图说服她自己原谅他。 虽然已经深刻的领教到自己的这个妻子不是一般的刚烈和固执,但不愿意到口的肥肉就这样飞走的贺昌杰还是很想要做一番最后的努力。 他无视那边因失血过度而被匆忙叫来的大夫满脸遗憾宣布流产的云葶兰,目不转睛地看着陆拾遗问道:“你还这样的年轻,难道真的就打算这样孤苦伶仃的过一辈子吗?” “是啊儿媳妇,你不能这么任性,俗话说得好,少年夫妻老来伴!我们女人家嫁人后辛辛苦苦忙忙碌碌的图个什么?不就盼望着临到老了,自个儿身边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吗?”一听说云葶兰流产,立马变脸的贺夫人重新把注意力放到了陆拾遗的身上,开始苦口婆心地劝她改变主意。 一边劝她还一边冲着不远处的贺府仆妇们挥手,让她们赶紧把云葶兰这个搅家精给拖出去。 被自己心爱的表哥否认得个彻底,连孩子都没有办法换来他一丝垂顾的云葶兰在听到身在状况外的老大夫用充满遗憾的语气告诉她“孩子没有保住”以后,就整颗心都空了。 她没有丝毫反抗地被那两个仆妇拖了出去,临出大厅前,她也不知道是抱持着一种怎样的心理,下意识地回了回头。 她的目光直直锁定了贺昌杰,眸光哀伤又绝望。 贺昌杰明明看到了,却假装没有看到一样的直接将脸撇到了一旁,继续拿充满殷切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紧盯着陆拾遗,希望她能够改变主意,不与他和离了。 看着这样的贺昌杰,云葶兰忍不住短促地惨笑一声,彻底地闭上了眼睛。 此刻,心如槁灰的云葶兰却不知道,在上辈子有个傻女人,也曾像她这样,在被逼沉塘前,用充满盼望的眼神向她的好相公贺昌杰求助过,结果也落到了一个和她如出一辙的下场。 当时的她,做足了一副吃瓜群众的无辜派头,在旁边拿手绢捂着脸,挺着个大肚子,笑得一脸的幸灾乐祸。 陆拾遗在接收原主的记忆时,就发现原主的公婆秉性不是一般的奇葩,可是等到她自己接触以后,她才发现——这一声奇葩,还是夸赞了他们。 因为他们不仅奇葩,还厚颜无耻得很! 也不知道她到底哪里来的厚脸皮,才能够在自己儿子既喝花酒又出轨后,说出这样滑稽又可笑的话出来。 “少年夫妻老来伴,这话您没有说错,但是您觉得您的儿子他能做到像您说的这一切吗?” 陆拾遗强忍住想要讽刺的冲动,扯了扯嘴角,用一种极细极痛极惨淡的声音很轻很轻地反问道。 她还没有和离,还需要顾念一下自己的名声,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自己的婆婆吵嘴,如果她真的和对方怼了起来,那么她今天真的可能会拿到一纸休书了。 这可不是陆拾遗想要的。 陆拾遗的话让贺夫人脸上的表情有些讪讪然。 她也知道以她儿子的花花肠子,哪怕是她儿媳妇长得再漂亮,也不可能会一辈子都守着对方一个人过,但即便是心里明白,她依然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用肯定地语气回答道:“我自己的儿子我自己了解,经过了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情,他肯定深刻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一定会好好改正的。” 贺昌杰也忙不迭地把头变成了小鸡啄米,眼神充满诚恳地看着陆拾遗说道:“拾娘,还请你能够给我最后一次机会,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会在做这些让你伤心的事情了!” 贺老爷也在这一刻开口道:“既然昌杰是真心诚意的想要改过,你就看在我们老两口的份上,原谅他这一回吧。” “是啊,嫂嫂,云葶兰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已经没有了,你就别在生我大哥的气了。”贺明燕也在这个时候,重新捉住陆拾遗的胳膊苦苦哀求,她是真的喜欢这个嫂嫂,一点都不愿意和她分开。 不只是贺老爷夫妇和贺明燕,就连性格颇为腼腆的贺昌煦也在这一刻,用充满恳求的声音唤了一声“嫂嫂”。 不到这个时候,贺氏族人与贺昌杰才发现,陆拾遗虽然嫁进贺家的时间不长,但是她已经深深的在这个家里扎下了属于她自己的根系,后知后觉感应到这一切的贺昌杰心里真的是说不出的遗憾和惋惜。 他对自己的亲人十分了解,知道他们并不是那种非常好相处的性格—— 要是好相处的话,他们也不会在他展露读书天分以后,还和刻意讨好他们的族人闹得这么的不愉快,就差没变成寇仇。 陆拾遗能够在嫁进贺家没多久,就把他们的心尽皆收得服服帖帖的,可见她是真的全心全意的想要融入到这个家里来,一直都只是在单纯的为错过陆拾遗的美色而感到遗憾的贺昌杰头一次在心里,因为陆拾遗这个人而生出了几分惋惜的味道。 “虽然我们经常会在戏台上看到很多破镜重圆的故事,但是我们心里都很清楚,镜子破了,哪怕再补,中间也会留下一道永远都没有办法弥合的裂痕,”陆拾遗在众多贺氏族人的注目下,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有些寥落的笑容,对着站在自己身边的碧青微微点了一下头。 由于陆拾遗前两次一对她的陪嫁丫鬟碧青点头,就会发生一些大家无法预料的事情,是以,大家在见到她点头后,不由得又生出了几分好奇之心,想要知道碧青这次又会拿出点什么东西来。 在陆拾遗的精心培养下,碧青可谓是越来越有大将风范了。 被这么多人目不转睛的紧盯着的她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地从自己的袖袋里摸出了一个小盒子出来。 大家下意识地把眼光放在小盒子上面,发现在盒子上面居然挂了一个看上去颇为精致的小金锁。 一看那小金锁,贺氏族人们就忍不住地心头一动。 开始在心里猜测这婴儿巴掌大的小盒子里到底放了些什么了? 贺氏族人只是单纯的为盒子里的东西感到好奇,而贺昌杰等人心里就是说不出的紧张了。 因为他们犹然记得,陆拾遗的每一次点头,都会或多或少的发生一些对她们主仆俩分外有利的事情。 如果说陆拾遗的前两次点头,让云葶兰筹备已久的谋划彻底落空,那么,这一次,又会带来什么呢? 总不会是让他心甘情愿的和她和离,并且还好声好气的放她离开吧? 看着陆拾遗亲手打开那小盒子的贺昌杰自嘲一笑。 陆拾遗在众目睽睽之下,从那个小盒子里拿了一封信出来。 那封信看上去虽然有几分陈旧,但是却没有人会小看它的存在。 因为自诩为书香世家的贺氏宗族族人几乎一眼就认出了这封信的来历。 一些汲汲营营于功名利禄一道上的贺氏子弟在看到这封信以后,连呼吸都不自觉地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在这座大厅里,呼吸急促地不止是那些贺氏子弟,就连已经考上了秀才的贺昌杰在看到这封信后,浑身上下也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因为他同样认出了这封信的来历。 只是他不敢想象这封信怎么会落到像陆拾遗这样的深宅女眷手中。 他强作镇定的看着陆拾遗拿着那封信冲着他还会扬了扬手,用类似于商量地语气,言简意赅地问他:“用这封荐信,换你手中一纸和离书,可否?” 面颊肌肉一阵扭曲抽搐的贺昌杰用充满悲哀的目光注视着陆拾遗反问道:“拾娘,你我之间,真的非要走到这一步不可吗?” “如果你在我嫁进来以后,愿意尽到一个做相公的责任,好好地对待我;如果你在府城喝花酒还试图欺骗我后,愿意反省自己的诸多过错,不与云葶兰勾搭,安安分分的与我过日子,那么,我们说不定还真的有可能重新来过……” 陆拾遗语气一顿,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分外讥诮寥落起来。 “只可惜,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所谓的如果。” “拾娘……”贺昌杰还是头一次发现口灿莲花的自己居然也有词穷的时候。 “如果你娶的是别人,也许根本就不会发生像今天这样的事情,但是很遗憾,我真的没有办法容忍这一切,”陆拾遗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自嘲地长叹了一口气:“这封荐信本来和那些书稿一起,皆是我父亲在离开前特意留给你这个未来女婿的新婚贺礼,一片慈心的他绝对想不到,这象征着祝福的荐信最后居然会被他的女儿拿来充作和离的筹码……” 陆拾遗眼尾忍不住又一次染上了点点湿痕。 她的贴身丫鬟碧青,见此情形,赶忙拿了一块手绢给她擦眼泪。 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又有些失态的陆拾遗手忙脚乱地擦了擦自己脸上残留的泪痕,继续伪做出一副格外坚强的模样,看着贺昌杰再次用分外生硬的语气重复道:“用这封荐信,换你手中一纸和离书,可否?” 此刻心里已经有了决定的贺昌杰一边用深情款款的目光与她通红的眼睛对视,一边语声格外沉重地叹息道:“拾娘,伤了你的心,辜负了你和岳父对我的一腔深情厚谊,是我贺某人这辈子所犯下的最大过错,我知道,如今不论我怎样恳求你,你都不会再原谅我了,我现在唯一能够再为你做的,就是满足你这最后的要求,如你所愿地写下一纸和离书,心如刀绞的放你走……” 陆拾遗虽然早就知道贺昌杰的脸皮不是一般的厚,但是在见了他这一番做了那啥还要立牌坊的行径后,她的心里依然忍不住浮现了几许叹为观止的感慨来。 一直都在屏息等待着贺昌杰最后决定的顾承锐在听了对方的选择后,险些没激动地载歌载舞。 特别是想到他的拾娘在那封荐信后面所伏下的那个指定会让贺昌杰进退无门的陷阱时,他更是高兴地跟什么似的,就差没直接嘎嘎嘎嘎地唱起了歌。 贺昌杰的决定,让贺老爷一家尽皆变了脸色。 只是他们还没有就此表示反对,已经有好事者把那一封荐信的重要性详详细细的解释了一遍,给贺老爷夫妇听。 素来把自己长子的前程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的贺老爷夫妇顿时改弦易辙,默认了两人和离的事实。 至于贺明燕与和贺昌煦…… 他们根本就没资格在这件事上发表任何的意见,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好大哥为了自己未来的前程,毫不犹豫地将那纸和离书一挥而就。 从来就喜欢做和事佬的贺氏族长当了他们和离的见证人。 在陆拾遗签字画押之际,贺昌杰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不舍,一把抓住了陆拾遗的胳膊,用充满恳切的语气问道:“拾娘,我真的知道错了,你真的不能留下来吗?” 贺昌杰把这话说出口的时候,陆拾遗还没有反应,陆拾遗肩膀上的顾承锐已经气鼓鼓地扑棱着翅膀跳起脚来。 这人怎么就这么无耻呢?! 明明已经选择了前程,怎么还有脸来再次要求他家拾娘留下?! 就在顾承锐磨爪霍霍的想要再在贺昌杰脸上来一下的时候,外面突然闯进来一个双手鲜血淋漓的仆妇。 只见她满脸惊恐地冲到贺夫人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道:“夫人,夫人,表小姐被她的相公在庭院里……一刀……一刀给戳死了……表小姐当场就咽了气!” “啊——”贺夫人闻听此言,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叫声,整个人都差点没就此晕倒过去。 大厅里的其他人也是满脸的震惊之色。 听说出了命案的贺氏族长闻言,眼前也忍不住的有些发黑。 他三步并做地把那仆妇叫到自己跟前,语气颇为急促地询问了一番具体的情况以后,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外面去处理善后了。 贺氏族长和那仆妇离去后,在这针落可闻的寂静中,脸上表情变都没有变一下的陆拾遗抬眸注视着神色震惊异常也慌乱异常的贺昌杰缓缓就他刚才所说的那句问话做出了答复。 “贺公子也是读书人,难道就不知道什么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吗?” 贺昌杰被她这幽凉凉的眼神一盯,不知道怎么的,竟是激灵灵地打了好几个寒噤。 很高兴贺昌杰总算彻底闭嘴的陆拾遗缓缓将属于自己的那一纸和离书收好,然后迈着颇有几分从容地步伐缓步来到脸色同样十分难看的贺老爷夫妇面前,对着他们微微福身地行礼告辞。 此刻心里正慌作一团的贺老爷夫妇见到她这一番作态,心里也是说不出的感慨万千。 贺夫人更是一把将陆拾遗搂在了怀里,扯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 “你说你这个孩子的脾气怎么就这么的犟啊!你离了贺家,你要去哪里啊?你又能去哪里啊?!” 从她的言行中来看,竟是把刚刚才被她的侄女婿一刀捅穿了心窝的远房侄女儿给彻底抛掷到了脑后。 “走一步算一步吧,”早在原主的记忆里,就已经深刻领教了一把这位老太太的狠心的陆拾遗眼眶隐隐发红的用沙哑地嗓音配合着她的情态,语带唏嘘地说:“这天下之大,总会有我的容身之地的。” 在陆拾遗与贺夫人很是依依不舍地‘生离死别’了一番后,贺老爷也和陆拾遗说了好几句场面话。 事实上,贺老爷对这个儿媳妇是真满意。 只可惜,他儿子不争气,到底错过了这一桩由自家长辈们苦心为他谋划来的好姻缘。 在和贺老爷夫妇正式告辞以后,陆拾遗又走到贺明燕与贺昌煦的面前。 “嫂嫂!”贺明燕一看到陆拾遗朝她和贺昌煦走过来的时候,本来就一直没停过的眼泪不由得落得更凶了。 她死死的把自己埋在陆拾遗的怀里,哭了个撕心裂肺。 陆拾遗最舍不得就是这个活泼又天真的小姑娘,如今要这么与她分开,心中也颇为不舍,是以她很是宽慰了对方一阵,让对方不要以她为念,还说她们以后就算不能做姑嫂,也能够当做朋友来走,让贺明燕不要难过。 贺明燕知道陆拾遗不喜欢胡搅蛮缠的小姑娘,因此,哪怕她此刻心里再难过,她依然强打起精神,被陆拾遗哄着弯起了嘴角,露出了一个充满着不舍意味的微笑。 好不容易哄好了贺明燕,贺昌煦那边又出了状况。 因为有个读书特别厉害的大哥,而一直被大家忽略的只能做一个隐形人的贺昌煦是在陆拾遗嫁进贺家以后,才发现自己并非自己曾经自怨自艾过的那样可有可无。 还是有人会看到他的存在的。 还是有人会愿意给他机会,愿意鼓励他前进的。 长嫂如母。 是陆拾遗让他偷偷捡起了曾经因为一时和家里人赌气而丢弃的书本,也是陆拾遗让他一点一点的变得自信起来。 她为了融入这个家里,为了取得这个家、这个家族的承认做了这么多! 可是到头来,却依然被他的好大哥给逼走了! 被他满嘴谎言又负心薄幸的好大哥逼走了。 贺昌煦忍了很久,到底还是没能忍住心里的难过和不舍,与他的姐姐贺明燕一起,流下了伤心和不舍的泪水。 在陆拾遗过来安慰他的时候,他红着眼睛,用还带着些许奶腔的声音很是认真的让陆拾遗别劝他了,还说他能够理解陆拾遗的选择,只要陆拾遗觉得这样做能够让她感觉到快乐就好。 心中触动的陆拾遗满脸柔和的跟小大人似的贺昌煦一本正经的正式道别。 她一直都觉得遗传基因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歹竹出好笋这种事情,尽管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但是不论哪一次,都让她的心里说不出的感慨和动容。 贺老爷夫妇和贺昌杰几乎是用一种震惊的眼神在看着平日里沉闷的就宛如一根木头一样的贺昌煦,他们都有些不敢认他了。 特别是贺昌杰! 眼看着弟弟妹妹都在陆拾遗的照料教导下有了翻天覆地一样变化的他心里真的是如同被打翻了的五味瓶一样,什么滋味都有。 他觉得,如果这世间真的有后悔药卖得话,他一定要买上一瓶,不,甚至是两瓶、三瓶来挽回这一切。 陆拾遗这一世虽然没了父母,但是也不是一点倚仗都没有。 特别是她又不像原主一样,嫁进贺家就彻底的与她父亲的友人断了个一干二净,相反,在这几个月里,她没少和这些人家来往。 在听说了陆拾遗要与贺昌杰和离——并且已经签下了和离书——的消息后,大家不约而同地跑到了贺家来给陆拾遗撑腰。 陆拾遗这辈子的父亲陆德正虽然为人有些迂腐,但是结交的却都是一些顶天立地的正人君子,断不会因为他的离世而放下他唯一遗留下的女儿不管。 生怕陆拾遗在和离的时候受到什么屈待的他们在贺家人面前就差没把陆拾遗这个便宜侄女给直接夸到天上去,话里话外的也不止一次的暗示他们都是真心诚意的拿陆拾遗当他们的亲生女儿一样看待。 贺昌杰没想到在他的老丈人走后,他的妻……不,是他的前妻,居然还和这些在附近方圆百里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人来往,一时间心中可谓是懊恼不迭,与此同时,他还不止一次的扪心自问,为了这一纸荐信而选择与陆拾遗这个妻子和离到底值不值得。毕竟,对方远比他曾经所以为的实在是优秀太多。 只是,不论他再怎么后悔,事情都已成定局。 贺昌杰等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拾遗在她那些长辈们的热心陪伴下,重新又带着她那让贺夫人眼热无比又肉痛无比的十里红妆,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贺家,离开了这个原本她要住上一辈子的地方。 第171章 被沉塘的再醮妇(11) 什么叫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顾承锐这回是实打实的感受到了。 自从跟着他家拾娘住进了这座他们新买的房子以后,顾承锐就如同脱了缰的野马一样,到处撒欢似的乱飞,以宣泄他满心的喜悦之情。 陆拾遗新买来的那些仆从也都知道这只小鹦鹉对自家主人的重要性,不论顾承锐再怎么闹腾,他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由着他。 一些投机取巧者更是把他也看做了一条上进的门路,没少绞尽脑汁的巴结讨好他。 顾承锐哪怕变成了一只鸟,也不是谁都可以轻易糊弄的。 正好他现在的日子也无聊的紧——他的宝贝拾娘为了他们的下辈子,又准备开一个慈幼院,来积攒功德了——有人愿意主动凑上来陪他玩,他当然求之不得。 那些原本想就着顾承锐做踏板的仆从们在被顾承锐兴致勃勃地折腾了好一阵后,很快就觉察到了这其中的不对劲,要多窘迫就有多窘迫的和那神气活现的鸟祖宗道歉,彻底绝了自己的那点小心思。 陆拾遗对于顾承锐的那点小动作真可谓是知之甚详,不过却一点都不以为意。 护短护得特别厉害的她虽然把慈幼院的事情看得很重,但是并不代表她就会本末倒置地把自己的心肝宝贝给彻底的抛到脑后。 毕竟,她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更好的与她的爱人相互扶持着一直走下去。 在陆拾遗看来,她的傻小子变成一只鸟已经够可怜了,他想要在她忙碌的时候,找人陪他玩耍,真的是再正常不过了。 不过外面的人再好,都不是他心心念念的惦记着的陆拾遗。 在最初的开心以后,顾承锐又一次感受到了相思成灾的滋味。 他觉得非常的委屈,以前在贺府的时候,陆拾遗因为诸多顾忌,不能够与他长时间呆在一起,他虽然心里难受,但是却能够理解,毕竟那里的人绝大部分都对他们不怀好意。 可是自从他们搬到新家以后,陆拾遗却还是和在贺府一样,不仅没时间与他交流,还整日早出晚归的,有一段时间,顾承锐除了睡觉的时候,甚至连和她说话的机会都找不到。 虽然过程会知道自己不应该胡思乱想,可是他还是不受控制的在心里琢磨,他的拾娘是不是开始嫌弃他了。 越琢磨,他就越觉得心里酸酸地难过的厉害,有时候情绪上来了,他甚至会在心里偏激的怀疑,他的拾娘是不是在外面看上了别的野男人……要不然近段时间她怎么不肯让他跟着她一起出门去了呢? 总算解决了慈幼院落址一事,终于有时间能够提前回家的陆拾遗一眼就看到了她家的傻鹦鹉正蔫搭搭地垂着小脑袋瓜站在鸟架子上悲春伤秋。 眉毛忍不住的就是一挑的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玩心,居然冲着他吹了一声口哨。 类似于那种男孩瞧见自己喜欢女孩时的口哨声。 顾承锐听到口哨声条件反射地回头,就瞧见他家拾娘正一脸笑吟吟地站在夕阳的余晖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心里委屈的不行的顾承锐一看到那双带着温暖笑意的乌亮双眸,想都没想的就扑棱着翅膀飞到陆拾遗的肩膀上去了。 “看你刚才的样子好像在生气,是谁欺负你了吗?”一看到自家傻小子就忍不住全身都放松下来的陆拾遗任由对方一个劲儿地往自己颈窝里钻,哪怕他毛绒绒的羽毛钻得她脖颈上的敏感肌肤麻痒一片,她也没想过要避开,相反,还特意歪了歪头,让他可以贴得更近一些。 “你!”顾承锐用自己的破锣嗓子哼唧哼唧地说。 “你说谁?”顾承锐指控的这个对象可大大的出乎了陆拾遗的意外。 “我说你!”顾承锐从陆拾遗肩头上扑棱着翅膀一飞而起地重新飞回了鸟站架上,抖着好不容易和老天爷借来的熊心豹子胆,用一双愤愤不平地黑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陆拾遗,语声控诉道:“除了你以外,在这个家里,还有谁敢惹我生气呢?” “可问题是我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惹到你了啊?”陆拾遗忍俊不禁地看着在鸟站架上气得小胸脯不住起伏的小鹦鹉说道。 “你当然不知道!你都被外面的那些野男人迷惑的乐不思蜀了,哪里还会记得我这只可怜巴巴的只能留守家里恳盼你偶尔回首一顾的傻鸟呢?” 顾鹦鹉承锐用他充满控诉意味的小黑豆眼睛,继续目不转睛地紧锁着陆拾遗不放。 如果可以的话,他绝对不介意掉下两滴鹦鹉泪,来彰显一下他此刻的伤心难过和悲愤欲绝! 陆拾遗嘴角直抽抽地看着如同深闺怨‘鸟’一样的顾承锐,“哪里来的什么野男人?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哼!你休想骗我,如果没有什么野男人,你怎么会没事有事的就往外面跑?你跑也就算了,居然还不肯带着我一起去!”顾承锐愤怒至极的挥舞着自己的小翅膀,“今天你无论如何都必须要给我一个解释,否则……否则你就别怪我……别怪我离家出走!” “你敢!你要是敢离家出走的话,就别怪我折了你的翅膀,每天把你关在鸟笼子里,哪也不让你去!”陆拾遗很不喜欢顾承锐拿这一招来威胁她。“而且,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在为慈幼院选址的事情忙活吗?” “……我就知道你嫌我了……我就知道你嫌我是只鸟了!”陆拾遗的话就仿佛捅了马蜂窝一样,让顾承锐彻底炸毛了。“既然你这么不待见我,还要折我的翅膀,那我现在就离家出走给你看!我就是宁愿被外面的猫给吃了,也不要再在家里看你的脸色,受你的窝囊气!” 顾承锐一边说一边扑棱着翅膀头也不回的就要往自由的蓝天飞,在飞到垂花门顶上的时候,他忍不住回头瞄了眼陆拾遗。 仅仅是这一眼,就险些没把他身上的毛都给吓掉个精光。 只见陆拾遗此刻正面无表情的继续站在原地看他。 她也不叫他,就这么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顾承锐被她看得全身都在止不住地打哆嗦。 在经过一番剧烈的心理斗争以后,他要多怂就有多怂地从垂花门顶上飞了下来,重新装出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僵着毛绒绒的小身体站在鸟站架上一动不动了。 “说吧,你今天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这么生气?”陆拾遗继续板着脸问顾承锐。 差点没抱住鸟站架紧张地打摆子的顾鹦鹉承锐低着头,用委委屈屈地破锣嗓子说:“我不是今天才生你的气……是这一段时间都觉得很不开心……你自己说说……你都多久没理过我了……” “我们每天晚上不是一直在一起吗?”陆拾遗自问她已经很顾念自家傻小子的心情了。 只要稍有空暇,就会抓紧时间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不是吗? 要不然今天她也不会撞到他独自一个人窝在这里生闷气了。 “是在一起,但是你已经很久没有和我说过话了,不仅如此……你还不准我跟你到外面去……” 这才是最让顾承锐满心不安和难过的。 要知道以前在贺府的时候,他的拾娘总是把他放在她的肩膀上,从来就舍不得与他分开一时半会…… 可如今却…… 顾承锐用鸟爪子扒了扒鸟站架,哭哭唧唧地说:“我……我现在是一只鸟……我除了你以外什么都没有了……你这样……你这样把我关在家里……又和关在鸟笼子里有什么区别呢?” 陆拾遗因为有拾遗补阙系统的护持,虽然也曾有过不少次堪称噩梦一样的穿越附体,但是无一例外的,她们都是‘人’,各种各样的人。 她没有做过动物,虽然已经极力站在她家傻小子的立场上为他着想,但依然会出现许多无可避免的疏漏。 意识到自己错误的陆拾遗缓和了一张因为顾承锐嚷嚷着要离家出走而紧绷的妩媚容颜,亲自到鸟站架前把顾承锐从上面捧了下来,温柔地在他毛绒绒的鸟脑袋上亲了好几口,和他道歉。 顾承锐被她亲得满肚子的伤心和委屈都不翼而飞了。 他站在她温暖的手掌心里,委委屈屈地问她这段时间为什么不肯带他出门,又为什么要一定把他留在家里,还哪里都不准他去? 难道她就不知道他只要一和她分开,就会非常非常的想念她吗? “这真的是一个误会,”陆拾遗捧着顾承锐寻了一个小石墩坐了下来,“我之所以不让你出去,不是因为有什么事情要瞒着你,而是因为另有原因——事实上我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在县衙后院陪沅水县城的知县夫人打叶子牌,说服她加入到慈幼院的创办中来,根本就没那个时间如你所臆的那样去找那所谓的野男人鬼混!” 在说到这里的时候,陆拾遗忍不住眼带嗔怪地瞪了顾承锐一眼。 顾承锐见状,自知理亏地直接拿自己毛绒绒的翅膀捂眼睛。 不过他到底还是挂念着陆拾遗口中的原因,很快又放下了翅膀,眼巴巴地盯着陆拾遗看个不住,就差没摆明了车马的和她说:你今天无论如何都要给我一个交代不可。 陆拾遗被这样的顾承锐逗得真的是又好气又好笑,她亲昵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毛绒绒的小脑门,在把他戳了个晕头转向后,她一脸无奈地看着他道:“最近我和贺昌杰和离的事情在沅水县城是闹得沸沸扬扬,到处都有人在学舌八卦,当日在贺家族会上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被谁传了出去……” 她伤脑筋地盯着自己掌心里仰着个小脑袋与她对望的顾鹦鹉叹了口气。 “如今,大家对你这个聪明伶俐的奸夫可谓是十分的好奇,我不愿意你在我不注意的时候被坏人捉了去,才会把你拘在家里,这确实是我考虑的不周到……” 陆拾遗一边说一边又亲了亲顾承锐毛绒绒的小脑袋瓜。 顾承锐被陆拾遗亲得心花怒放,原本心里的那点小委屈也在这一刻彻底地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他撒娇似地重新飞回陆拾遗的颈窝里就是一通好蹭。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你应该早点告诉我嘛,你要是早点告诉我,我也不会胡思乱想到现在了。” 顾承锐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里还带着一点小委屈,他这回是真的为自己的鸟身感到自卑了。 自卑自己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变成了一只鸟。 自卑自己只能如同菟丝子一样的依附着他的拾娘生存,连一点忙儿都帮不上她。 “这事儿确实是我考虑的不周到。”陆拾遗满脸温柔地又亲了亲顾承锐的毛脑袋,很认真地再次重复道。 顾承锐被她亲得整只鸟都有些晕淘淘的。 而陆拾遗的态度也让他再次放下了自己心中的那点猜疑和患得患失,不再为自己变成一只小鹦鹉而自怨自艾了。 知道自家傻小子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而生气成这个样子的陆拾遗当然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她扎扎实实的整整陪了他一个下午,又亲自喂他吃了鸟食,还把一捧清水掬在自己手心里让他嘬饮…… 陆拾遗的这一系列举动,彻底地让顾承锐安下了那颗彷徨不安的心,等到他们晚上休息的时候,他甚至都能够向陆拾遗进行深刻的自我检讨了。 仅穿着一身薄薄亵衣,披散着满头青丝躺在床榻上的陆拾遗一边眉眼弯弯的听他做检讨,一边轻笑着道:“上次在贺家的时候,我和你聊了很多与本源之力有关的事情,今天,趁着我有时间,就让我来好好的和你聊聊功德对我们的重要性吧。” 顾承锐乖乖的站在枕头上点头表示他一定会很认真的听讲。 “……也就是说,如果你的功德足够,上辈子根本就不会受那样大的委屈。因为功德之力会稳固你的灵魂,镇压你灵魂附体后身体内的一切异状,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对积攒功德之力孜孜不倦了吧?” 为了让顾承锐心里再无芥蒂,陆拾遗还佯装无意的和他讲述了某一辈子他做了和尚而她却因为灵魂不稳而变成了傻子的情形。 “当时的你可是一点都没有嫌弃我,帮我洗澡喂我吃饭照顾我的起居……所以,夫君,我们的牵绊远比你所以为的要深厚得多,别说你变成了一只会飞还能说话的小鹦鹉了,就算你变成了一只只能够背着个重重的壳儿,连话都不能说的小乌龟,我也会爱你如命。” 陆拾遗深情款款地向顾承锐诉着情衷,至于她是因为什么缘故,才会在那一辈子变得灵魂不稳,则被她直接用春秋笔法含糊过去了。 她可怜的傻小子心里已经够难受的了,她可舍不得再给他增添没必要的心理负担。 陆拾遗的情话让顾承锐彻彻底底的把心放回了肚子里,越发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确实有点无理取闹的他扑棱了两下翅膀用自己的鸟喙亲亲啄了两下陆拾遗的面颊又拿自己的毛脑袋蹭了蹭她,才很是认真的用他的破锣嗓子向陆拾遗郑重保证道:“拾娘,我以后再也不离家出走了!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就和我也舍不得你一样!” “你能够这样想就好了,”眼皮子已经有点打架的陆拾遗顺手摸了摸被顾承锐那身被她养得油光水滑的鹦鹉毛,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你应该庆幸你今天没有做傻事,否则我一定会像我所说的那样折了你的翅膀,哪里都不准你去!” 因为顾承锐的强烈抗议,陆拾遗尽管还是有些不愿意在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候,带着它出门,但是为了不让它再呆家里胡思乱想,她还是选择了让他继续如同以前一样,在她的肩膀上做窝,跟着她到处走动。 当然,她没有忘记与他约法三章。 她家傻小子自己变成了鸟儿无知无觉,她这个旁观者却清楚的感觉到他的脑袋瓜比起做人的时候,确实有那么点不灵光了。 有时候做起事来,更像一个孩子似的,顾头不顾尾的全凭本心。 她的傻小子已经稀里糊涂的死过一回了,这次是侥天之幸,她才能够再次与他重逢——哪怕是以一只小鹦鹉的形态——陆拾遗可不希望自己失而复得的宝贝,又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而彻底离开自己。 饶是性格坚韧如陆拾遗也不敢想象那样堪称噩梦一样的可怕的情景。 她甚至觉得,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的话,她肯定会发狂的,歇斯底里的发狂的。 脚爪被一根银链子锁在陆拾遗肩膀上的顾承锐半点都不觉得自己被操控了人身自由,事实上,对顾承锐而言,只要是能够呆在他的拾娘身边,不论是做什么,哪怕是发呆,他也觉得说不出的开心和高兴。 与此同时,他也总算是亲身体会了一把陆拾遗为什么坚持要把他藏在家里不愿意带出来的真实原因了。 因为他出来以后才发现,他在沅水县城实在是太受欢迎了。 无数人想要凑到他的拾娘跟前来逗他说话,想要知道他是不是如同传闻中所说的那样能够与人类正常流利的对话。 一个两个的还没什么,三个四个五个无数个的就让顾承锐整只鸟都有些萎靡不振了。 陆拾遗看着这样的顾承锐真的是又好气又好笑,“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都不肯把你给带出来了?” “知道了。”嗓子都有些刮着疼的顾承锐蔫哒哒的用他的破锣嗓子回。 “那你明天还要跟我一起出来吗?”陆拾遗忍俊不禁的再次逗他。 她是真心疼他,才一直把他拘在家里,毕竟沅水县城实在是太小了,像这样又是人鸟私通又是出了命案的桃色八卦实在是太受欢迎了。 她不忍自家这只小鹦鹉被连累的受那无妄之灾,才会故意不带着他出门的。 偏偏这傻鸟却半点都不领情,而且,他不领情就算了,甚至还悲春伤秋的在心里怀疑她是不是在外面和野男人鬼混。 是以,陆拾遗这次把顾承锐带出来,也未尝没有几分看好戏的意思。 不过,当这只傻鸟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由刚出门时的神采奕奕变作了现在的萎靡不振时,她到底还是心疼了,因此,才会故意用一种半开玩笑的口吻给他台阶下,问他明天还要不要跟着她一起出门。 谁知,顾承锐却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刚刚还被一波一波的好事者给折腾的两眼冒星星,陆拾遗这么一问,他又昂首挺胸地在陆拾遗的肩膀上踱起了方步。 “要!当然要!我才不要因为这点小小的困难,就与我的宝贝拾娘分开呢!” 顾承锐一脸的信誓旦旦。 不过这么跟着陆拾遗出了几天门后,他很快就整只鸟都变得偃旗息鼓了。 因为他开始毫无预兆的脱毛了! 还是那种连养鸟大家都瞧不出是什么原因的脱毛。 生怕自己是得了什么鸟类之中的不治之症的顾承锐差点没又抱着鸟站架哭唧唧。 他明明还是一只刚出壳没多久的幼鸟怎么会…… 怎么会…… 他不要和他的拾娘分开啊…… 他不要啊…… 在顾承锐的哭天抢地中,陆拾遗揪住顾承锐的一边翅膀,神情凝重非常的给他检测起了他体内的灵魂波动。 检查出来的结果让陆拾遗心生忧虑。 因为她清楚的感知到她家傻小子的灵魂又一次出现不稳的迹象了。 这一次的不稳与上一世的截然不同。 如果说上一世是因为两个意识打架所造成的不稳,这一世就是因为源自于灵魂与肉身的极端不契合。 看着眼前因为疯狂掉毛而忧心忡忡的傻小子,陆拾遗开始在心里怀疑鹦鹉很可能并非他这一世的本尊,他这一世的本尊很可能正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等着他去接收。 陆拾遗的猜测让顾承锐一扫刚才的绝望,整只鸟都变得激动异常起来,若非毛都快掉光了,他一定会扑棱着翅膀飞上高空,痛痛快快地载歌载舞一番,要知道,他可真的是受够了这做鹦鹉的日子了。 第172章 被沉塘的再醮妇(12) 顾承锐对自己爱人的说法可谓深信不疑。 不过,在最初的狂喜后,他很快又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与担忧之中。 因为他不止身上的毛要脱个精光了,精神也越来越不济了。 顾承锐很担心自己会不会在没有找到爱人所说的本尊以前,就彻底翘了辫子先走一步。 每次这样想的时候,顾承锐都会打从心底的感到害怕。 他不想要和他的拾娘分开,他想要无时不刻的陪在她身边,和她一起并肩前行,直到永远。 可是眼下这个愿望,很可能实现不了了,因为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体内确实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力量,在一点一点的消失。 顾承锐几乎可以说是在陆拾遗的眼皮子底下变成这个样子的,她心疼的不行,却又不知道该怎样来遏制目前这种一日比一日糟糕的情形。 她只能每日每夜的守着他,把自己那点少的可怜的灵魂本源,想方设法地给他滚过去给她灌过去。 经过陆拾遗的一番精心普及,顾承锐已经知道灵魂本源和功德之力对她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想让她停止这种无意义的行为,却也知道,对方根本就不可能听他的。 将心比心,如果他的拾娘落到样一步田地,他也会毫不犹豫的付出自己的所有去救她,所以,他根本就没有那个立场去阻止对方。 他只能尽他所能的用他的办法安慰情绪越来越暴躁的陆拾遗,“这沅水县城的慈幼院可是你费了好大心血才办起来的,你可千万不能半途而废啊!” “现在我哪里还有心情顾得上那些东西,我如今只恨我自己为什么要被微不足道的外物所扰,掉以轻心地耽误了为你寻找本尊的宝贵时间!”陆拾遗的声音里罕有地带出了几分自责的味道。 “这可不是什么微不足道的外物,”顾承锐用自己光秃秃的翅膀摩挲着陆拾遗的脸颊,“这是我们安身立命的本钱啊!以前我对这个一知半解才没有过多的重视,如今再弄清楚这究竟对我们有多重要以后,我巴不得你能够再多积攒一些呢。” 顾承锐以前虽然也总是跟着陆拾遗一起积功德做善事,但是他天性凉薄,这样做并非是想要帮助什么人,而是单纯的知道他的拾娘这么做。 如今既然清楚的明白了这灵魂本源与功德之力对他们的重要性,他当然不可能再像过往一样,只是为了讨好他的拾娘而做。 更别提,这些拾娘好不容易积累来的宝贝最后都没什么意外的尽数用到了他的身上。 “可是它现在却让我随时都可能失去你,”陆拾遗忍住眼底的泪意,“我辛辛苦苦的积攒它们,不就是为了更好的保护你,更好的让我们在一起吗?” “拾娘,你别这么难过,我们应该往长远了看,最起码的,在自我了断后还能够再次陪着你转世,于我而言已经是一件天大的幸事!” 陆拾遗心有戚戚然地点了点头,对于这一点,她也十分感激老天爷的仁慈。 尽管对方让她的傻小子变成了一只鸟,但是只要她家傻小子的魂灵还在,那么他们就还有希望,那么他们就还有未来。 “就算我这辈子当真又要如同上辈子那样过早亡故,我也不害怕,因为我知道,在我们的下一世,我们肯定能够又一次重逢的,就是不知道,等到那个时候,我又会变成一副什么样子,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和你说一会儿话。”顾承锐用他黯淡无光的黑豆眼深情无比的注视着陆拾遗。 “不管你下辈子变成何等模样,是人类还是动物,你都是我陆拾遗的夫君,是我愿意藏到灵魂里去疼爱的心肝宝贝!”陆拾遗眼眶湿红的亲吻顾承锐光秃秃的鸟脑袋。 顾承锐被陆拾遗亲得也满心酸涩,他很努力的调整了一下自己此刻的心态,强颜欢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真害怕自己下辈子变成了一只小猪,然后遭来你的嫌弃呢。我知道拾娘你一向不喜欢养动物的,更别提没事有事就爱在泥地里打滚,除了吃就是睡的小猪了。” 顾承锐的笑话,对现在心情沉重的陆拾遗来说真的是一点都不好笑,但是她还是勉强让自己勾了勾嘴角,免得他都这样了,还要为她而增添没必要的心理负担。 尽管陆拾遗已经很努力地去照顾好顾承锐,但是他附身的这只小鹦鹉依然无从避免的越来越虚弱,越来越虚弱,直至弥留。 眼瞅着顾承锐就要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陆拾遗反倒整个人都冷静下来了。 “现在不外乎两个结果,一个是你像上一世一样,变成魂魄跟在我身边,一直到我闭眼,我们再一起离开;一个是你的魂魄在脱离了这具鹦鹉的躯壳以后,主动去寻找你这一世的肉身本尊,重新变成一个真正的人类回到我身边,我们再一起白头到老……” 重新恢复了冷静的陆拾遗目光炯炯的注视着顾承锐说道:“无论最后的结果究竟是什么,我都可以接受,只要你还存在于这个世上,只要你还能如同前面那几世一样,继续伴我轮回就好!” 当最坏的结果和最好的结果尽数被陆拾遗这样毫无遮掩的说出来以后,顾承锐自己也觉得整颗心都重新变得镇定了起来。 是啊,好坏不过这两种结果,他们只需坦然面对就好。 反正,不论最终的结果是什么,他们都绝不会与对方分开的,不是吗? 人是一种口是心非的动物,虽然嘴上不停的说服自己完全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而感到难过痛苦,但是当自己的爱人真的在自己面前重新变成一具小小的尸体时,那种巨大的足以让人彻底没顶的痛苦依然让陆拾遗险些没就这么直接崩溃掉。 顾承锐在沅水县城有着很大的名气,听说他离世的县城中人都觉得非常的惋惜,不过也有人觉得这样才是正常的。 毕竟,这只鸟儿实在是太聪明了,聪明的都有些像传说中的精怪了! 像这样的异数,是不应该留在凡世间的,被老天爷收去,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在这些人中间,除了看热闹的以外,只有碧青和贺明燕是打从心底的和陆拾遗一样感到难过。 她们都知道陆拾遗有多么看重这只小鹦鹉,也知道她现在的心里有多么的不好过。 为了让她赶紧打起精神来,贺明燕与贺昌煦还特地去了一趟他们曾经去过的花鸟店,又给陆拾遗买了一只与顾承锐十分相似的鹦鹉回来,希望能够以此好好慰藉一下她的心伤。 陆拾遗虽然对自家那傻小子充满着不舍和担忧,但是也不会愚蠢到找一只替身来特意顶换他。 且不说,她家傻小子并不是一只真正的鹦鹉,就算他是,她也不可能当真移情到别的鸟儿的身上去。 要知道,在陆拾遗的心里,她家的傻小子只能用独一无二、举世无双来形容。 因此,她在婉谢了他们的好意后,就把那只小鹦鹉原封不动的又给贺明燕与贺昌煦兄妹俩送了回去。 “嫂嫂她可真的是一个长情的人,对一只小鹦鹉也这么的在乎!”在收到陆拾遗重新派人送回来的小鹦鹉后,贺明燕亦有所指地对自己已经准备拿着荐书起行的长兄贺昌杰说道。 正在为那只蠢鸟的死而满心愉快的贺昌杰在听了妹妹贺明燕这意有所指的话后,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那只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着就邪门的很,你嫂嫂能摆脱它,那可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这长情不长情的话,你以后可别再说了。” 贺明燕与自己这位兄长的关系完全可以用糟糕透顶来形容,在听了他的话以后,她忍不住冷笑一声道:“大哥,你别听着我还叫陆姑娘嫂嫂,就真以为她还是我嫂嫂了,你可别忘了你们前不久才刚和的离!” 归根究底,她还是对贺昌杰在族会上选择荐信,点头同意与陆拾遗和离的事情表示不满。 贺明燕的话让贺昌杰忍不住变了脸色,良久,他才攥着拳头,用充满笃定的语气说道:“就算和离了又如何?终有一日,她还是要重新嫁回到我们贺家来的!” 贺明燕闻听此言,忍不住地就是眼前一亮。 “大哥这话的意思是?” “别看你与你嫂嫂相处的时间比我还长,实际上你一点都不懂她的心!” 贺昌杰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吻对贺明燕说。 “其实你嫂嫂根本就不舍得与我分开,当日在族上,她之所以会如此决绝,不过是因为我的所作所为极大的伤害了她的心,才让会让她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与我和离!” “不过,”他话锋一转,“她到底还是舍不得真心离开我,特特用一封荐信留下了余地,我相信,只要我能够顺利考中举人,再高中进士,她必然会重新回到我身边来的!” 贺昌杰斩钉截铁的说法让贺明月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激动起来。 “如果嫂嫂真的回来的话,那么大哥你一定不能再做以前那些蠢事,惹她伤心难过了!”她用充满着责备的眼神又瞪了自己的大哥一眼,“嫂嫂是个外柔内刚的人,就算她原谅了你这一回,也不代表她还会原谅你下一次,等到那个时候,你们之间的关系可就真的再也无从挽回了。” 一向对贺明燕这个咋咋呼呼的妹妹有些看不上眼的贺昌杰破天荒的对她产生了几分刮目相看的感觉,“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只要拾娘愿意回到我身边,我说什么都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 事实上,他现在最为悔恨的不是在府城喝花酒,也不是在回来后自暴自弃的与云葶兰勾搭在一起,而是当初拜堂成亲那日,为什么要走得这么匆忙? 如果他能够克制一下自己的脾气,掀了盖头再走,以他那见了漂亮女人就挪不动腿的脾性,怎么可能与陆拾遗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想到从府城回来后,与陆拾遗相处的种种画面,贺昌杰忍不住叹了口气,在心里暗叹了一句:到底是阴错阳差,好事多磨啊! 在整个沅水县城都在讨论陆拾遗那只被老天爷重新召回去的那只小鹦鹉时,遥远的京城皇宫有人缓缓睁开了一双充满迷茫的眼睛。 他怔怔然地望着描龙绣凤的帷幔帐顶,脑子里一直在回荡这几句话。 这是哪里? 我又是谁? 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又为什么会失去过往的所有记忆? 大脑一片空白的他在床榻上躺了很久很久的一段时间,直到这偌大的寝殿又有了别的声响,他才从浑噩中重新醒过神来,决定随机应变,见招拆招。 进来的是一个面白无须的干瘦老太监。 他提了一个很大的食盒,走路一摇三扭的捏着个兰花指走到了顾承锐躺着的床榻边。 “陛下,您这次不小心摔倒,可是足足昏迷了将近五个多时辰啊,现在肯定饿坏了吧,快快快,快起来尝尝看老奴特意去御膳房给您拿来的晚膳和膳后小点心,老奴向您保证,这里面都是您最爱吃哒!” 老太监娇柔造作的话差点没让顾承锐把胃里的最后一点东西给吐出来,不过他的五感十分灵敏,即便这老太监的言行举止实在是有些上不了台面,但是他依然从对方的表现中,察觉出了对方对他那绝无半点敷衍的关心之情。 不过,即便如此,他心里还是觉得十分纳闷。 因为尽管对方一口一个的唤着他陛下,但是他却不能从对方的语气里听出半点对他这个陛下的敬畏之情。 相反,对方的语气给他的感觉…… 就好像是在糊弄孩子一样,充满着哄逗的味道。 他不动声色地被老太监从床榻上扶了起来,然后说不清是无语还是别得什么的,看着对方驾轻就熟的把一个小婴儿用的围兜兜围在他脖子底下,一边伺候着他洗漱,一边笑得满脸菊花褶子地说:“陛下您瞧,这可是您最喜欢的黄鸭子围兜兜呀,您瞧瞧,这上面的黄鸭子多可爱多漂亮啊!看到它您是不是能多吃上两口肉末炖蛋呢?” 黄鸭子围兜兜…… 将漱口水吐进老太监亲自捧来的青花蝙蝠纹痰盂里的他绷着一张英俊的面孔,眼神格外冷冽地扫了他一眼。 老太监被他这一眼瞥得险些捧不稳手中的痰盂,“陛下,在老奴面前您就算不这样做,老奴也会把东西给您吃的,这肉末炖蛋,是老奴特意为您准备的呀!” 老太监说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满腹辛酸地抽了抽鼻子,去一旁放下痰盂,净了手,重新回到他身边,把看上去都有些掉漆的食盒小心翼翼打开,从里面取出一盏瞧着品相不怎么美观的肉末炖蛋出来,用银勺子舀了一口,小心翼翼地凑到他面前,用充满殷切地目光看着他,对他哄小孩子似的说了声,“啊……” 只觉得一个晴天焦雷劈在自己脑门上的他几乎是想都没想的直接把老太监手里的肉末炖蛋夺了过去,又在老太监不可置信地注视着夺过了银勺子,自己一口一口的吃起来。 老太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望着望着,就止不住地老泪纵横了。 “呜呜呜呜……真的是太好了,陛下会自己吃东西了,呜呜呜呜呜呜……真的是老天爷保佑、真的是大夙皇室的列祖列宗们保佑啊……” 他满头黑线地看着因为他自主吃饭而欢喜的就差没直接跑到外面去跑上无数个圈以宣泄自己满腔激动之情的老太监,不得不在心里做出一个异常艰难的判断…… 他这辈子很可能是个傻子…… 还是个…… 当了皇帝的傻子?! 自从顾承锐离开以后,陆拾遗就养成了一个十分特别的习惯。 她不论做什么事情,做着做着,就会不自觉的闭上眼睛,去感受一下自己周遭的环境,去感受一下能否如同上辈子一样莫名生出那种自己身周仿佛有人一直紧盯着自己不放的错觉…… 她每次都会无功而返。 这样的无功而返,既让她感到高兴又让她感到忧虑。 感到高兴的是她的傻小子很可能已经回到了他这一世的身体里,感到忧虑的是……也不知道她的猜测是不是正确的。 这样的患得患失几乎每天都在折磨着她,让她心烦气躁。 幸好慈幼院的事情目前已经趋于正轨,她也有足够的时间来继续搜寻她家傻小子的踪迹了。 上次才开始找寻没多久就碰上了顾鹦鹉,自以为这辈子她家傻小子就是只鹦鹉的她自然不会在浪费人力物力的继续找人,如今回想起来,她当时的决定还是下的有些仓促了,应该继续找下去的。 因为自家傻小子与皇室的不解之缘,陆拾遗这辈子找人的重点一直都放在大夙皇室之中。 可是不论她怎么找,都没有听说过哪个皇子或者王爷叫承锐的,不止没有,连长年昏睡或者长卧病榻的也找不到。 正是因为几次都没能在大夙皇室中找到人,陆拾遗才不得不调转方向的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沅水县城周遭。 毕竟以她过往的经验来看,如果她的傻小子不是皇室中人的话,那么只会以各种各样的身份出现在她的身边。 只是,这沅水县城周遭早在她刚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就已经派人翻来覆去的找过无数遍了,别说是找见她傻小子的踪影了,就是叫承锐的她也不知道在暗地里见过了多少回…… 从来就不知道气馁二字应该怎么写的陆拾遗头一次品尝到了这种让人沮丧至极也无奈至极的滋味。 数不清第多少次无功而返的陆拾遗在碧青等丫鬟们充满担忧的注视中,静静地站在空荡荡的鸟站架边,呆站了将近大半个下午以后,彻底放下了找人的举动,重新变回了原本那个一心扑在慈幼院工作上的她。 因为没了顾承锐这个牵绊的缘故,现在的她几乎每天都泡在她的慈善事业中,慈幼院的版图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步步扩张着。 由于陆拾遗每到一地创办慈幼院,都会与当地的官府打好关系又从不居功的缘故,大家对慈幼院到他们这里来落址的行径十分欢迎。 陆拾遗也在短短数年间,成为了大夙朝百姓们心目中的活菩萨。 因为陆拾遗执意和离而对她颇有微词的贺老爷夫妇也一改从前对这个儿媳妇讳莫如深的态度,不止时常让贺明燕姐弟俩过来走动,就连远在京城努力进修,被前岳父的老友们压迫的喘不过气来的贺昌杰也没事有事的就会寄信回来,深情款款的希望能够与陆拾遗再续前缘。 对于贺昌杰这种堪称厚颜无耻的可笑妄想,陆拾遗直接选择了无视到底。 如今一门心思都扑在慈幼院上的她可没那个心思在与贺昌杰之流纠缠不休。 她忙得很,根本就没那个心情与对方虚与委蛇。 不过,陆拾遗不得不承认贺昌杰这个人远比她原本所以为的还要顽强得多。 当初陆拾遗之所以会用陆德正留下的那一纸荐信换和离书,根本就没安好心。 因为那间书院里的绝大部分人都与陆拾遗这一世的父亲陆德正有旧。 陆拾遗相信那些眼睛里掺不得半点沙子的书院老师们是绝不可能会真心实意的教导像贺昌杰这样品行低劣的人做学问的,他们不狠狠打击报复他就不错了。 事实上,贺昌杰在那间书院里的日子确实非常的不好过,因为陆拾遗特意寄过去的几封长信对他成见颇深的诸位大儒们虽然表面上碍于老友当年的荐信不得不把他收入门墙,但是这几年来,却是半点真功夫都没有交到他手上去,不仅如此,为了给死去的老友和受委屈的侄女出气,他们还潜移默化的用刻板无比的教条毁去了贺昌杰在读书上面的最后一点灵光,偏生他自己还浑然不觉的把这当成了进步的表现。 俗话说得好,书生杀人不用刀,像他们这样的大儒想要毁掉一个心术不正的读书种子,真的是再容易不过了。 碧青跟了自家小姐这么多年,早就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脾性。 对于自家小姐这种看都不看就把前姑爷寄来的书信直接揉成一团扔废纸篓里的举动,更是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不仅如此,她还一脸意会之色的自发补充了一句,以后再有这样的信寄来,她不会再傻乎乎的送到自家小姐跟前来惹自家小姐生气,而是自行销毁处置。 陆拾遗对于她的这一知趣表态十分满意,才想着要夸奖她两句,书房外面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来的是陆府被原主遣回家颐养天年又被陆拾遗给亲自请回来的老管家。 老管家带来了一个堪称石破天惊一样的消息。 沅水县里给陆拾遗就慈幼院一事请了旌表,并且得到了府城众官员的一致首肯推举,再过半月,陆拾遗就必须跟着其他受封之人一起去京城,参加当朝太后五十岁的千秋节了! 第173章 被沉塘的再醮妇(13) 旌表对于大夙朝的女子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因为它不仅能够带给女子荣誉,还能够给女子撑腰,保障女子的后半辈子生活。 被朝廷表彰,还得到当朝太后接见的女子,不论是在夫家还是娘家都有着堪称超然一样的地位。 每一个家族都为能够出现一个被旌表的女子为荣。 陆拾遗不是土生土长的女子,对于旌表的自然不像这里的土著女子一样疯狂。 向来奉行求人不如求己的陆拾遗从来就不认为一块旌表就能够让女子过上好日子,在她看来,一个人想要过上好日子,还是要依靠自己的努力。 不过有总比没有好。 如今以和离之身自立门户的她虽然不怵外面的风刀霜剑,但是能够有一块旌表傍身,还是可以减轻许多的麻烦的。 陆拾遗最讨厌的就是麻烦。 因此,看在那块旌表的份上,陆拾遗不介意走一趟京城。 不过…… 这里面未尝没有几分渴盼,渴盼己能够在京城见到自己梦寐以求的爱人。 虽然她知道这很可能只是痴心妄想,但是她还是不愿意就这样认命的放弃心里的那点奢望。 陆拾遗与她的傻小子手牵着手轮回了这么多世,她对他有着十分充足的信心。 她相信,如果他真的还活着又没有出什么差错的话,必然会不顾一切的跑回来找她。 因为就和她离不开他一样,他也离不开她。 他们就宛若彼此的命脉,是彼此不可或缺的存在。 陆拾遗坚信顾承锐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是她不知道,回归了身体的他为什么没有过来找她?甚至还直接音讯全无! 不过,以她对自家傻小子的了解,总归不过是两种可能,一种,他现在正置身于危机之中,因为不愿意把她牵扯进来,所以才干脆暂时隐瞒自己的行踪,不与她相见;还有一种就是,他又一次把她给忘记了。 这不是不可能的,毕竟,她的傻小子现在还脆弱的不行,尽管她已经很努力、很努力的去保护他、去养育他,但是他的情况依然没有什么太大的转机。特别是,上一世他为了不伤害她,还义无反顾的了结了自己一回! 像顾承锐这种新生的灵魂,最讲究的就是一个完满。 每一世的寿终就寝都能够在他的灵魂里留下深深的烙印,让他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拥有着人类的喜怒哀乐,也拥有着人类的命轨和生辰八字。 陆拾遗尽管已经在拾遗补阙系统的帮助下,轮回了无数次,但她的命轨和真正的生辰八字依然如影随形一样的追随着她,无时不刻的影响着她对未来的选择。 陆拾遗不害怕顾承锐忘记她,对她而言,只要他的真灵还活着,那么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坐在前往京城的马车里,陆拾遗神情颇有几分怔忡的注视着外面的景色,“希望此行能够有所收获,希望我能够再次找到你!”她用只有自己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低低地说,眼睛里的思念之情,经过这几年的发酵,再一次浓郁得几乎要凝为实质。 在陆拾遗缓缓乘坐着官府特派的马车前往京城接受当朝太后的召见时,她心心念念的傻小子此刻却在皇宫里如同一只狂怒的狮子一样嘶声咆哮。 “那个该死的毒妇!总有一日朕要活剐了她和她的那个该死的姘头!” “陛下息怒呀,陛下!”名义上的太监总管,也就是几年前在顾承锐苏醒的时候,服侍他洗漱给他喂食的吴德英吴公公如同一只被吓破了胆的兔子一样,畏畏缩缩地弹跳到寝殿的门口,小心翼翼地竖耳聆听了片刻外面的声音,良久才拍着胸脯,一扭三摇地重新晃回了顾承锐的面前。 “陛下,忍字心头一把刀,您今天真的是太冲动了,”吴德英用充满嗔怪的眼神看了顾承锐一眼,“在您的亲舅舅镇远大将军没有回到京城以前,您无论如何都要冷静再冷静,忍耐再忍耐呀!” “可是我已经没办法再冷静更没办法再忍耐下去了!”顾承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一拳捶在御案上,“朕就算在别人眼里是个傻子,也是这大夙朝的皇帝!怎么能够……怎么能够放任那毒妇……如此的羞辱于朕!” 只要一想起昨夜那几具白花花的身躯,顾承锐心里就觉得说不出的恶心和想吐! 吴德英一脸心疼的看着顾承锐,他完全能够理解他家主子为什么会如此生气。 毕竟,也许在别人眼里,他家主子早已成年,完全可以行那鱼水之欢,为大夙朝的万里江山开枝散叶,但是,只有他这等与自家主子最为亲近之人才知晓,他家主子足足傻了近二十年! 即便现在已经恢复了神智,但骨子里还是和一个毛毛躁躁的小小少年没什么区别。 他情窦都没开,太后就毫无征兆地派了那么些个宫女不知廉耻的跑来爬床,怎么可能不恶心死他家主子? 没见着他家主子在瞄到龙榻上那脱得只剩下薄纱的美貌宫娥时,非但没有觉得高兴,相反还差点没一脸厌恶的直接抽出龙榻旁悬挂着的尚方宝剑把那几个美貌宫娥戳刺成血窟窿吗? 不过吴德英想归这么想,该劝的还是要继续劝。 “陛下,老奴也知道那个妖妇此举确实很不厚道,可是陛下您起步太晚,现在又羽翼未丰,就算是想要对她做点什么,也是千难万难啊!” “朕也知道朕的行为很可能只是徒劳,但是朕决计不会就这么坐以待毙,让那妖妇在掌控了这大夙的江山以后,还把朕当做配种的种猪一样看待!”顾承锐虽然失去了过往的所有记忆,但是骨子里那份属于自己的骄傲却没有半分减弱。 “可是陛下……”吴德英还欲再劝,被顾承锐抬手打断。 “老吴,朕登基这么多年,那老妖妇都从没有在子嗣方面打过朕的主意,你觉得她这次真的只是简单的心血来潮吗?不!不是!如果朕没有猜错的话,她很可能是对朕这几年的表现产生了怀疑,所以才会想着要榨干朕的最后一点利用价值——也就是让那些爬床的宫女怀上朕的龙胎,然后再直接给朕安个英年早逝的名头,送朕上路!” 顾承锐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的恨意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到底是做了什么孽,这辈子居然一傻就是二十多年,好不容易恢复神智了,偏生又置身于如此的龙潭虎穴之中,稍有不慎就会落到一个万劫不复的悲催下场! “毕竟,这些年,因为朕痴症频频发作不得不反复告病的缘故,已经在文武百官们的心目中留下了一个身体孱弱的印象……即便朕真的被那老妖妇和她的姘头给谋害了,大家也可能毫无所觉的把这当做是朕命该如此……” 顾承锐这一番堪称预言一样的话,惊吓得吴德英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这些年除了劝自己主子忍以外还是忍的他在一碰到这样的事情时,就完全的束手无策了。 生怕自己费尽心血伺候大的主子当真被太后和她那姘头给害死的他越想越伤心,越想越绝望,最后干脆瘪着歇斯底里地嚎啕大哭起来。 他在顾承锐的一脸无语中,从袖袋里摸出一块猩红色的手帕不停地擦眼泪,边擦边哭,边哭边打嗝儿,“老天爷!你怎么能够这么狠心呐……我家主子好不容易才恢复神智……你怎么能……怎么能就这么……就这么……哇哇哇哇……” 顾承锐被他哭得嘴角直抽,“老吴,你哭得这么大声,是存了心的想要让外面监视的那些人听到吗?” “陛下,对不住,老奴也知道这样做不好……但是老奴忍不住……”吴德英的哭声陡然就是一噎。 顾承锐对于吴德英这个不离不弃的老太监还是很有感情的,因此,他耐着性子给对方解释道:“你也没必要哭得这么伤心,我们也并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希望?什么希望?”吴德英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从小养大的小主子,盼望着他当真能够在这个时候,拿出什么有用的法子出来。 尽管他也知道这很可能只是妄想…… 毕竟他家主子傻了这么多年,就连字儿也是今年才堪堪认全呢。 “朕自打恢复神智以来,就无时不刻地都在努力摆脱那老妖妇的掌控,俗话说得好,皇天不负苦心人,朕在半月前,终于成功说服了大内禁卫统领齐宏助朕一臂之力!” 顾承锐眼睛闪闪发亮的看着吴德英说道:“他已经同意给朕的舅舅传递消息,相信再过不久,朕就能够与舅舅联系上了!” 顾承锐虽然没有见过他那位舅舅,但是从吴德英的语气中,他还是能够清楚的感知到对方必然是一个非常强大又能力出众的人,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远在边关还能够游刃有余的护住他这个傻外甥,甚至帮着他这个傻外甥登上皇位。 “齐宏?他确实是一个颇有能耐的人,可是他真的会听从陛下您的命令……为了您甘愿与那老妖妇为敌吗?”吴德英的语气里充满着不安的味道,“而且,陛下,您又确定,他在知晓您恢复神智后,不会为了荣华富贵告密,到那老妖妇面前去出卖您吗?” 虽然外朝的人都对顾承锐此刻的情况蒙在鼓里,一直都把顾承锐当做一个还算不错的好皇帝看待,但是像吴德英这些贴身服侍顾承锐的内侍和保卫皇宫安保的大内禁卫统领对于顾承锐的真实情况还是十分了解的。 按理说,对方根本就不可能放弃目前如日中天的当朝太后和孟丞相,转投到他家主子门下来啊! “朕在你心里难道是这么愚蠢之人吗?”顾承锐直接从鼻子里冷哼出一声,“如果没有充足的把握,朕怎么可能会选择与他合作!” “充足的把握?”吴德英满脸不解地重复。 “虽然那老妖妇因为对朕心有疑虑的缘故,一直都不把重要的奏折送到朕的御书房来,但是在那些鸡毛蒜皮的请安折子里,也是能够窥见到许多宫外的秘密的……比如说,齐宏的远房表妹在五年前嫁给了孟丞相的儿子为妻,孟丞相的儿子却对她不好,不仅不好,还宠妾灭妻的直接在三年前把她给害死了!” “什么!这么天大的事情,老奴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吴德英一脸震惊地看着顾承锐。 “不是你没有听说过,而是孟丞相把这件事给压下去了,因为他不想他的儿子因为这件事而名誉有损。”顾承锐自从识字以来,没事有事就喜欢翻看各种各样的邸报和下面例行呈上来的各种请安折。虽然这些东西表面看着根本就没什么用处,但是顾承锐却很喜欢就着这只字片语探索着这个国家的一切,哪怕这个国家只是名义上属于他也一样。 “可是陛下……齐统领他……当真会为了一个远房表妹而冒这样大的风险替您传递消息吗?”吴德英脸上的表情依然带着满满的担忧之情。 “如果这真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远房表妹当然不行,但是,如果这个表妹曾经在年少时与他有过一段,甚至都险些与他谈婚论嫁呢?”顾承锐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吴德英目瞪口呆的看着顾承锐,“陛……陛下……这……这您又是怎么知道的?” 就算书中自有黄金屋,就算书中自有颜如玉,那些乱七八糟的邸报和请安折子里也不可能有关于齐大统领和他远房表妹之间的八卦吧。 “朕会知道这件事情,完全就是一个意外,”顾承锐锁了锁眉头,“你也知道,这世间上的人,哪怕是心防再甚,也不可能防备一个傻子的!哪怕这个傻子是皇帝也一样!” “陛下……”吴德英眼睛里又有心疼地泪花不停的往外涌出来。 “行了,别哭了,这没什么好哭的,”每次一见到吴德英哭就觉得脑门子都跟着抽疼起来的顾承锐没好气地摆了摆手,继续道:“齐宏是个长情的人,虽然他表妹罗敷有夫,他也使君有妇,但是他的心里一直都没有忘记他那被孟家长子硬生生逼凌而死的表妹,因此,朕稍微对他暗示了一下,他就毫不犹豫的接下了朕递过去的橄榄枝……以他的办事能力,说不定朕写给舅舅的那封信……现在已经在路上了。”顾承锐用充满希望的语气说道。 吴德英眼睛亮闪闪的看着顾承锐,这次是真的没有再哭了。 而被顾承锐寄予厚望的齐宏齐大统领此刻却已经毕恭毕敬地跪在了顾承锐和吴德英主仆俩口中的老妖妇面前,膝行着把顾承锐写给他舅舅镇远大将军秦良弼的信件双手呈上。 再过一段时日就年过半百,但依然美得脸上瞧不见一丝衰老痕迹的当朝太后饶有兴致地把顾承锐精心写就的那封信反反复复的看了好几遍,才用一种充满浮夸的赞赏语气,要多虚假就有多虚假的夸赞道:“这孩子真不愧是皇家的种,才认了几年字,就写得这么有模有样了。” 她一边摇头,一边重新把信纸叠好塞入信封,语声颇有几分讥诮和讽刺地说道:“既然他对你如此充满信心,那么这封信你就帮他给寄到边关去吧。” “微臣不敢……微臣不敢……”禁卫统领齐宏诚惶诚恐地匍匐在地上磕头,迭声告罪,他的官服背后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的变得濡湿。 “这有什么不敢的。”太后很满意禁卫统领齐宏对她所表露出来的惧怕和恭敬。她慢悠悠地敛去了面上的那抹森然之色,重新放缓了语气说道:“这些年来,哀家与孟丞相早就想拔出秦良弼那个眼中钉了,偏生那老狐狸奸诈的很,自打到了边关就怎么都不肯挪窝,不论哀家与孟丞相怎样想方设法,都没能重新把他给弄回京城来!” 想到秦良弼的太后娥眉因为不满而微微皱起。 “如今有了这样一封信,正好能够让哀家和孟丞相将这对舅甥俩一网打尽!”气度雍容,风韵犹存的当朝太后猛地一拍旁边的扶手,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志在必得的色彩。 禁卫统领齐宏毕恭毕敬地再次磕头,重新膝行着接过那封信,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太后所在的慈宁宫。 齐宏离去后,太后一边慢条斯理地撸着自己怀中一只有着鸳鸯眼的小白猫,一边用一种漫不经心地语气问已经忠心耿耿追随了几十年的女官崔妈妈,“那些等着哀家封赐旌表的女子们已经在路上了吧?” “是的,娘娘,估计再没半个多月就要到了。”崔妈妈裙裾不摇的从服侍太后的女官之中走了出来,毕恭毕敬地对其福了一礼说道。 “快到了就好,”太后慢悠悠地勾了勾嘴角,“哀家记得这里面有一个女子好像已经被我大夙朝的百姓们尊称为活菩萨了?是也不是?” 崔妈妈在听了这话后,额头止不住地有汗水低低渗透而出。 她垂了垂眸,尽量用一种平稳无波的语气说道:“回娘娘的话,确实有这么回事!” “活菩萨,哟呵,好大的名声哟!不过是象征性的收留了一些老弱病残,居然就被那些无知的愚民捧成了那样……”太后的语气里隐隐带出了几分森寒的味道。 崔妈妈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抖了两下,“娘娘真是慧眼如炬,那些老百姓们确实不是一般的愚蠢,居然半点都没有觉察到那陆氏女这是在故意借着他们博名头,想要获得太后娘娘您的表彰……” “这样满肚子诡谲伎俩的女人哀家可瞧不上眼,”太后满脸讥诮地勾了勾嘴角,“也不知道那府城的官员们是实在找不出人了还是脑子被门挤了,居然报了这么个盗名窃誉的货色上来……倘若哀家当真封赐了她,那才叫害了大夙!那才叫有眼无珠!” 太后一面说,一面又重重地拍了紫檀木百鸟朝凰屏风宝座上的扶手一下。 她怀中安谧酣睡的白猫被她这么一拍再拍的动作终于惊醒了。 它在太后温暖的怀抱里抻直四爪,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舔了舔太后的手指,就甩着猫尾巴头也不回的跃走了。 “真是个没良心的小冤家,”太后语气充满亲昵地对着那白猫啐了一口,脸上的怒色因为白猫的动静而重新有所缓和,她挑了挑眉毛,重新又把话题拉了回来,“近些年来,旌表牌坊窃取之风日盛,哀家作为当朝国母,怎么能一直坐视大夙朝的风气越变越坏,等到那女人过来以后,哀家一定要好好的教教她,这世间……不是随便什么女人都有资格叫活菩萨的!” “太后娘娘英明!”崔妈妈率领着一众内侍宫娥齐齐跪倒在太后的面前高呼千岁。 太后志得意满的端详了匍匐在她脚底下的众人很长一段时间,才满脸纡尊降贵地微微抬起手,让他们平身。 等到他们整齐划一的起身以后,她才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一般的在嘴角勾起一抹诡谲的微笑,“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陆氏女的容貌好像非同一般吧?” “是的,太后娘娘,”崔妈妈不敢有丝毫怠慢地回道:“那陆氏女确实长得十分的妩媚动人,据说见过她的人,很少有不被她迷住的。” “据说见过她的人,很少有不被她迷住的?”太后在听了这话后,脸上的表情又重新在崔妈妈的胆战心惊中,变得森冷起来,“哀家倒要瞧瞧她到底美成了何种模样,如果她当真出落得如同你所说的这样出众的话……那么……哀家倒是不介意好好地抬举抬举他,把她献到陛下手中去,毕竟作为陛下的母后,哀家对于陛下这么多年的不开窍,可是伤透了脑筋啊。” 压根就不知道因为百姓们自动自发喊出来的一声“活菩萨”和与生俱来的出众容貌已经遭了京城某个尊贵女人忌讳的陆拾遗此刻还在马车上晃晃悠悠的前行着,她的心里,也依然在盼望着、深深的盼望着真的能够在京城与她的傻小子重逢。 陆拾遗有信心能够在第一眼间,就把她家的傻小子给认出来。 事实上,她还真的一眼就把那只一‘去’不回头的可恶傻鸟给认了出来! 第174章 被沉塘的再醮妇(14) 大夙朝廷对陆拾遗一行十分看重。 她们陆陆续续到了京城以后, 不止有专门的礼部官员接待他们, 宫里也有女官被派出来专门教导她们进宫拜见贵人的各种礼节。 陆拾遗是这些人中间最让女官们不觉得劳神的。 尽管她在容貌方面,实在是美艳的有些让人诟病,不过,这种诟病一旦到了宫里就不存在了,因为一国之君完全有资格享用各种各样的美人儿。 再加上当初太后在慈宁宫里的对陆氏女的那番点评也传入了她们的耳朵里。 在这些女官们眼里, 这位在宫规上一点就通, 行事又颇有章法的陆氏女已经可以说是半个宫里人了。 是以, 这些女官们在对待陆拾遗的态度上, 明显要与其他接受旌表的女子有着细微的差别。 她们的表现虽然隐晦, 但又如何能瞒得过陆拾遗这个久经阵仗的人精? 虽然她并不清楚她们对她的态度为什么会有着这样的差别, 但是并不妨碍她对她们生出几分防备戒慎之心, 并且隐晦地用诸般手段从她们身上套取她们态度反常的缘由所在。 这些女官们的戒备心理都很重, 按理说陆拾遗没那么容易从她们嘴里把真话给撬出来, 但只要是人就有弱点,如今手下又汇聚了一支尚不成熟但却可堪一用的隐凤卫的陆拾遗很快就弄清楚了这些女官们之所以会对她态度迥异的缘由所在。 半点都没有想过太后居然打着把她一个和离之妇赏赐给自己儿子的陆拾遗一时间还真有些傻眼。 这真的是一个母亲还是一个太后能够做得出来的事情吗? “……太后娘娘与陛下的感情十分糟糕, 如果您真的被她赐给陛下的话,不仅讨不了什么好,甚至还可能危及到自己的生命。”费了不少功夫才被陆拾遗收买成功的罗女官磕磕绊绊的把太后当日在慈宁宫说的那番话一五一十的转述给陆拾遗听以后,紧接着, 又这么满眼同情的补充了一句。 “太后与陛下不是亲生的母子吗?他们的关系为什么会这么的恶劣?”陆拾遗的语气里难掩惊讶。 因为, 这个女官的说法和她亲自调教出来的隐凤卫的汇报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在隐凤卫的口中,太后与当今的感情很深,当今更是其一手教养长大, 亲自扶持着送上的皇位。 这样堪比天高比海深一样的感情,怎么到了这女官的嘴里就变成了——“太后娘娘与陛下的感情十分糟糕”了呢? 陆拾遗本能地从这里面觉察到了一些对她来说十分重要,又被她给错过了的讯息。 “在宫外人的眼里,太后与陛下确实母子情深,可是在宫里的人都很清楚,太后与陛下只不过是维系着表面上的母子关系,太后对陛下厌之入骨,陛下对太后也无半点孺慕之心,他们只有在天下人面前才会表现出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样,实际上入了内廷,他们谁都不搭理谁。太后从不召见陛下,陛下也从不给太后请安……” 罗女官在和陆拾遗说起这个的时候,整个人都忍不住的在瑟瑟发抖。 显然,她虽然已经被陆拾遗买通,但是深藏在骨子里的那份对于当朝太后的恐惧并不会因为金钱的多寡而有所减轻。 ——即使,她只要在安安分分的在宫里呆个半年,就能够被放出宫也一样。 “实际上入了内廷,他们谁都不搭理谁,太后从不召见陛下,陛下也从不给太后请安……”陆拾遗一脸若有所思的重复着罗女官的话,然后她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目光宛若鹰隼一样锐利地注视着罗女官问道:“太后与陛下关系不睦,与皇后的又如何?与后宫嫔妃的又如何?” 罗女官没想到陆拾遗一个小小的民间女子,居然会对后宫之事如此好奇,不过她也并非完全不能理解,毕竟,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位陆氏小姐再过个几日,也要成为那‘见不得人的去处中’的一员了。 心中难得生出了几分叹惋之意的罗女官略一沉吟,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尽数告诉给了陆拾遗知道。 “太后娘娘虽然与陛下的关系不好,但是对皇后娘娘以及诸位后妃却多有关爱,尽管她们入宫多年都没能给陛下诞下龙裔,但是太后娘娘从不怪罪她们,还总温言细语的安慰她们说子女缘分全凭天意,不可强求,让她们不要有过多的心理负担,一切尽皆顺其自然就好。” 罗女官的话让陆拾遗忍不住挑了挑眉头,这可不是一个母亲,更不是一个太后会说出来的话。 众所周知,皇权想要得到稳固,子嗣是必不可缺少的一环。 再英明神武的帝王,膝下空虚,都会惹来外界的纷纷议论和文武百官的忧心忡忡。 这位太后既然能够在大夙朝博得这样好的名声,甚至还垂帘听政到当今长成亲政为止,那么,又怎么会不知晓后裔对一个帝王的重要性? 陆拾遗越琢磨就越觉得这里面实在是疑点颇多,不过她并不着急,再过几日就是千秋节,等到与那太后亲面,甭管对方到底有何等能耐,她总能从对方的身上探查到些许蛛丝马迹。 还有……那因为惯性判断而被她直觉忽视掉的大夙当今圣上。 一个立后纳妃多年,膝下却连一儿半女都没有的皇帝…… 心中跌宕起伏的陆拾遗默默回想着她家傻小子前几世与皇室那斩不断理还乱的不解之缘,一双本就如同镶嵌了两颗星子在其中的剪剪双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璀璨夺目。 时间很快就到了太后千秋节这一天。 陆拾遗等即将接受太后召见的女子穿着统一的华美繁复裙衫,在女官们的引领下乘坐着几辆马车缓缓朝着宫门所在的方向驶去。 “——宫规森严,容不得半点便宜可讲,稍有不慎就会遭受灭顶之灾,甚至害人害己,希望诸位进宫以后能够谨言慎行,切莫牵连到自己身边之人。” 被陆拾遗费尽心思撬开了口的罗女官此刻也端坐在马车之上,正在对她们进行着最后的叮嘱。 如今的她真真是半点都瞧不出在陆拾遗房间里的那副模样了。 她们被安排在了一间看上去颇为偏僻的宫室里,静候太后的召见。 此时外面已经传来了山呼海啸一般的敬献贺礼之声和充满喜庆意味的丝竹之声。 这些接受旌表的女子中,陆拾遗的年纪最小也最沉稳,即便是听到了外面的热闹熙攘声,她脸上也没有半分动容之色,依然安稳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动,反倒是其他的女子们一个个朝着宫室外翘首以望,只恨自己爹妈没能给自己生出一双能够望透这黄瓦红墙的千里眼来。 也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一个穿着绿色宫婢装束的女子匆匆走入偏殿内,向她们宣布太后要召见她们的消息。 被外面的喜乐之声所扰,浑身上下都带着些许躁动之气的女子在听了这绿衣宫婢的话后,一个两个的都变得紧张起来。 深怕自己当真如何教导她们的女官所担心的那样殿前失仪的她们不约而同的干咽了几下喉咙,眼睛也不着痕迹地偷偷朝着陆拾遗所在的方向望了过来。 虽然这段日子陆拾遗并没有和她们打过多少交道,但是女官们对她那赞不绝口的夸奖还是被她们尽数收入耳中。 此刻心乱如麻的她们已经决定待会儿到了给太后庆贺千秋的正光殿后,就亦步亦趋的跟着陆拾遗行事,她做什么,她们就也跟着做什么,想必,这样的话,她们应该不会再犯什么错误了吧。 她们的这个如意算盘打得非常不错,跟着陆拾遗行事的她们确实表现得很好,不过她们那以陆拾遗马首是瞻的姿态,还是尽数被收入了殿内在场诸人的眼底,让在场诸人的目光几乎不约而同地尽数定格在了陆拾遗这个容貌绝世又被人称作是活菩萨的女子身上。 大家都很好奇,她到底是哪里来的魔力,居然能够在短短数月内把这些人的心都尽数收归所用,甚至不顾年龄的差距,以她为尊。 在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投放到陆拾遗身上的时候,陆拾遗的全部注意力却尽数被那个端坐太后身侧的高大龙袍男子给吸引住了。 尽管那个男子一直没有抬头,尽管那个男子一直专注于他面前的酒菜,但陆拾遗依然第一眼就把他给认出来了! 那是她的傻小子! 那居然真的是她的傻小子! 陆拾遗简直没办法形容自己此刻的激动心情! 如果不是她还依稀记得自己身边还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恐怕她已经不受控制地朝着那个高大的身影狂奔而去了! “她和哀家所想的一样,确实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女子,瞧瞧,居然连这些与她一起接受旌表的人她都不肯放过,她都要蛊惑她们……” 由于陆拾遗把自己的情绪隐藏的很好的缘故,在场众人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而太后也把所有的注意力都关注在她的容貌上,以及那些女子对她的推崇上面。 在用只有自己身边的人才能够听得到的嗓音讽刺了陆拾遗两句后,太后的脸上如同做戏一般,在同一时刻绽放出异常欣慰的笑容。 她微挺着背脊,目光柔和而不失威严,神色端庄而不失雍容的在身后崔女官的低声提醒一下,公开对这满殿的女子进行表彰。她们或孝或贤或善或忠,基本上每个人的身上都带着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 陆拾遗是这次的压轴,被留在了最后。 当她压下自己满心的激荡情绪,自众人的拱卫中,款款走出时,不少人都在最初的惊艳过后,对她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眼神。 这些人中,也包括向来对一树梨花压海棠颇为感兴趣的孟丞相,孟相爷。 太后与孟丞相既是合作关系又是床伴关系,尽管她早就知道孟丞相在家里养了一大群貌美如花的小妾,但是只要对方没有显摆到她的面前来,她还是不介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她现在的稳固地位,绝大部分来自于孟丞相的扶持,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就一点都不嫉恨孟丞相的原配发妻和孟丞相家里的那一众小妾。 如今眼瞅着孟丞相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对一个容貌狐媚身姿妖娆的女子流露出这样一副魂颠梦倒、骨腾肉飞的表情时,她还是满心愤懑的就差没当场失态的让禁卫统领齐宏派人把这瞧着就妖媚放荡的陆氏女给捉下去刀刀凌迟了! 崔女官跟了太后这么多年,太后眉眼一动她就知道太后在想什么,很清楚太后此刻必然以对那陆氏女动了杀机的她借着给太后重新斟酒的功夫在她耳边低低提醒了一句:“还请娘娘息怒,今日可是您的大好日子,不宜见血呀。” 太后森然的眸光因为崔女官的这一番话而重新变得平和起来。 “你说得对,哀家确实没必要为了这贱婢而脏了哀家的好日子。” 她唇角勾起一抹看似和善的微笑,重新把目光投注到陆拾遗那张千娇百媚的妩媚脸容上。 “这皇城之中的美人不少,但是像陆小姐这样的,哀家还真是生平仅见,不知陆小姐愿不愿意与在场众人说一说你的故事,哀家对你是当真好奇,也是真想知道陆小姐之所以会选择散尽家财开设慈幼院,救济鳏寡孤独废疾者的缘由所在。” 陆拾遗对人的恶念极为敏感,尽管太后已经极力隐藏,但是她依然感知到了对方在望向她时,那眼睛里隐藏的很久的怨毒和嫉恨之意。 面对太后隐晦至极的仇怨目光,陆拾遗忍不住颦了颦娥眉,在心里默默感慨了一句:这真的是一场无妄之灾后,就满脸腼腆羞涩笑容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用柔婉不失清晰的语气把她之所以会开办慈幼院的原因说给在场的众人听。 当大家听闻陆拾遗是因为自身六亲皆无,才不愿意其他人也和她一样才会收留那些鳏寡孤独废疾者时,大家脸上都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了几分动容之色。 因为他们完全可以从陆拾遗发自肺腑的描述中感受到她心里确实是这么想,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陆小姐还真的是一副菩萨心肠,”在听完陆拾遗的话以后,太后用充满感慨的语气说道:“难怪外面的人都自发称呼你为活菩萨呢,你确实当得起这一声夸赞。” “太后娘娘过奖了,这一声活菩萨,民女实在是愧不敢当。”陆拾遗盈盈福身道。 她的这一举动,将她曼妙妖娆的身段显露无疑,也让大殿内某些人的目光又增添了几分异样。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那人老色心却不老的孟丞相。 坐在御阶宝座上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够将大殿内的情形尽收眼底,孟丞相在看到陆拾遗行礼时的那一抹火热眼神自然也被太后瞧了个正着。 本来就对陆拾遗这个人充满着恶感的太后一见这情形,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火气又有了破闸而出的迹象。 她冷冷地眯了眯眼睛,重新在嘴角勾起一抹笑弧道:“陆小姐实在是太谦虚了,不是哀家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就是哀家当年也不曾做过像陆小姐这样的丰功伟绩呀!来来来,给陆小姐斟上一杯酒,哀家要为陆小姐的这份菩萨心肠,好好的和她喝上一杯!” 太后的这一番话,几乎有石破天惊之效。 大家虽然已经知道太后对这位陆氏女十分欣赏,但是大家却没想到太后对陆氏女的欣赏居然到了如此地步! 一时间,满殿哗然。 在所有人都为太后的这一个举动而震惊不已的时候,唯独陆拾遗依然还是原先那副害羞腼腆的小模样,“太后娘娘越发说得民女无地自容了,相较于太后娘娘您对大夙朝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丰功伟绩,民女这点小打小闹才是真的算不得什么……” “而且,”她在太后逐渐变得认真的表情中,很是羞赧的继续说道:“正是因为有您的护佑,民女才能够安心安逸的在民间过着顺遂稳妥的生活,并且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因此,太后娘娘您可千万别再夸奖民女了,您在这样,民女可真的要挖个地洞把自己给埋进去了。” 太后没有想到她居然会从这个她急欲除之而后快的小女子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话,一时间整个人都有些愣神。 自从先帝驾崩,她不顾诸臣反对,执意在孟丞相的支持下垂帘听政以来,她的耳朵边上没少听到牝鸡司晨一类的话语,一直到她在明面上还政于当今天子,也就是她的儿子敬帝,有关这一类的说法才渐渐的从大夙朝消失。 这还是她执掌朝政以来,头一次有人用充满着孺慕和敬仰的口吻肯定她为这个国家所做的一切,饶是心肠冷硬如当朝太后面上的神情也不自觉带出了几许怔忡之色。 而陆拾遗的这一番话,也让满殿老臣回想起了二十多年前那个在风雨飘摇之中随时都可能垮塌的大夙朝,回想起了那个英姿勃勃牵着小皇帝昂首登基时的年轻太后,大家的脸上齐齐闪过动容之色,所有人不约而同站起身来对着太后高呼千岁,再次祝她六脉调和,海屋添筹! 太后看着真心实意给她祝寿的文武百官们,脸上表情难得地带出了几分和悦之色,望向陆拾遗的眼神也少了几分杀机,多了些许欣赏的味道。 “陆小姐真的是哀家所见过的最会说话的人了,”太后一脸和颜悦色地看着陆拾遗说道:“不知道哀家有没有这个福气能够留陆小姐在宫里暂住一段时间?如此,陆小姐也能够再详细的与哀家说一说有关慈幼院的事情,说不定哀家还能够帮上助陆小姐一臂之力呢。” 陆拾遗的眼角余光不着痕迹的在从始至终的都低头吃菜饮酒的敬帝身上一扫而过,她弯了弯嘴角,重新在脸上露出一个荣幸之至的表情,答应了太后的这一邀请。 在确认了敬帝就是自家傻小子后,不论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她都需要义无反顾的去闯上一闯啊! 满心雀跃的陆拾遗却不知道因为她刚才对太后的那一番恭维,她家丧失了过往所有记忆的傻小子对她的感官已经彻底降到了谷底,甚至还带上了几许浓郁的几乎要化不开的仇厌之色! 表彰仪式结束以后,太后与敬帝在万众瞩目之中,又一唱一和的演了一出和乐融融、母慈子孝的好戏以后,这一处足足筹备近半年的千秋寿宴才算是彻底落下了帷幕。 在太后的盛情相邀下,陆拾遗也在慈宁宫住了下来。 当陆拾遗想要讨好一个人的时候,没有人能够不被她打动。 就连一直都对她充满厌憎情绪的太后也在与她的朝夕相处间,一改往日对她的偏见,对她重新变得和颜悦色起来。 只可惜,好景不长。 这样的和颜悦色,很快就终结在了孟丞相的举动里。 孟丞相一本正经地替自己妹妹家的小儿子求娶陆氏女为续弦,还说这样的好女子值得他外甥倾力相待。 很清楚那所谓的‘替妹妹的小儿子求娶续弦’根本就是对方想要把陆氏女弄到自己手中的幌子的太后眼中忍不住闪过一道阴森可怖的寒光! 四郎,你何苦要用这样的方式伤哀家的心? 太后默默注视着在她面前深深作揖的孟丞相,低低在心里充满哀怨的呢喃着。 难道你当真不知道哀家对你的这一片情谊吗? 哀家为了你,早已经摒弃了一众面首,一门心思的把一颗心拴在你的身上,为什么你却不能和哀家一样,也回报给哀家同等的感情呢?! 太后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望向陆拾遗的眼神忍不住又带上了几分凌厉的杀机。 不过这份杀机很快就在孟丞相不满中带着几分警告的注视中,重新转化成了无奈。 一种颇为虚假的类似于破罐子破摔一样的无奈。 “一家有女百家求,像陆小姐这样的好女子,除了那有眼无珠的贺家以外,恐怕再没有人会舍得让她受半分委屈,”太后一脸假惺惺地对着孟丞相勾了勾嘴角,“很遗憾,丞相大人,您来迟了一步,就在刚才,陛下身边的吴大总管才代表哀家的皇儿,来过哀家这里一回,说要把陆小姐讨了过去给他做女官……” 第175章 被沉塘的再醮妇(15) 太后一开口大家就都知道她在说谎,但是却没有人戳穿她,因为她是大夙朝的皇太后,是比当朝皇帝还要尊贵的人。 当然,在周遭宫人们的心里还是有几分意外的。 因为太后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像现在这样明确拒绝过孟丞相的要求了。 不过既然太后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孟丞相自然不能再强迫太后把陆拾遗许配给他的外甥。 压根就没想过与他只是合作兼床伴关系的太后居然会对他动了真感情的孟丞相只能在太后那带着几分让他后颈莫名发凉的冷冽目光中,悻悻而归。 孟丞相离开以后,太后的情绪也变得十分的低落起来。 她用力闭了闭眼睛,沉默良久,才用充满复杂意味的视线,斜睨了下陆拾遗那张恨不得当场划花的娇媚容颜,沉声说道:“刚才哀家的话你也听到了,现在就收拾好包袱,去哀家的皇儿那里,好生的服侍他吧。” 自打进宫以后,就一直盘算着要接近敬帝的陆拾遗对于太后的这一安排,自然是求之不得。 不过出于谨慎,她并没有把这份迫不及待表露出来,而是故意在脸上流露出一副很是茫然和无奈的神色,站在原地怔愣了片刻,对太后裣衽行了一礼,随后才失魂落魄地认命退下。 由于陆拾遗逼真至极的表现,所有人都把她当做那条被太后迁怒的池鱼,都非常的同情她。 更何况,这紫禁城里的人都知道,陛下那里根本就不是一个什么好去处,特别是对他们这些在慈宁宫里服侍过的宫人来说。 陆拾遗几乎可以说是在一种凄风苦雨的情境中,出现在本就对她充满着戒备和排斥心理的敬帝顾成锐面前。 顾承锐对陆拾遗毫无半点好感可言。 自打那日在千秋节上,看到陆拾遗毫无底线的吹捧太后起,顾承锐就把陆拾遗看作了一个厚颜无耻的趋炎附势者。 决计想不到顾承锐现在正在腹诽着她什么的陆拾遗笑眼咪咪,目光灼灼地紧盯着他不放。 哎呀呀,总是又见到她家傻小子了! 好不容易终于与自己的爱人有了独处机会的陆拾遗心里简直高兴的不行。 满腔的喜悦之情,也几乎要从胸臆间喷薄而出。 在没有见到自家傻小子以前,陆拾遗对他还颇有几分恼怒之情,可是在见到他以后,这份恼怒之情就在短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因为她从自家傻小子的眼神里清楚的看到了他对她的生疏和漠然、戒备和猜疑…… 他是真的忘记她了。 而不是她原先所忧心的那种——因为怕把她牵扯进什么麻烦事情中去,而故意选择不与她联络相认。 陆拾遗定定望着坐在御案后面的顾承锐,整颗心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就酸软成了一团。 她微微翕动唇瓣,刚要与他说上两句久别重逢后的贴心话,就瞧见她的傻小子,以一种避之唯恐不及的神态,毫无征兆地从御案后面挺直了背脊,用一种近似于孩童的天真声音说道:“老吴,这个人长得好像妖怪,你快点把她赶走,她好可怕,她真的好可怕。” 为了显示自己所言非虚,他还拼了命似得把紫檀御案上面的各种摆设往陆拾遗的身上砸。 陆拾遗嘴角直抽抽的看着顾承锐在她的面前装疯卖傻,一根青筋忍不住的从她的额角迸了出来。 她眯了眯眼睛。 一直都在偷偷用眼角余光窥探着陆拾遗的每一个表情的顾承锐被她这么一瞅,险些条件反射地当场开口求饶。 顾承锐完全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想法给惊吓到了。 他用力咬了咬自己的舌尖,才勉强没有失态,他望向陆拾遗的眼神也从一开始的厌恶变成了害怕,一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害怕。 “老吴,你是死人吗?没听到朕说的话吗?赶紧把她赶走!赶走!快点赶走她。” 心脏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越跳越快的顾承锐整个人都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自家主子这副模样的吴德英被顾承锐的行为吓了个半死,连忙让两个小太监把陆拾遗要多强硬就有多强硬的‘请’了出去。 眼看着陆拾遗被带走的顾承锐心里非但没有觉得好过一些,相反还越发的变得焦躁起来。 他是忍了又忍才勉强忍住了让小太监松手,把陆拾遗继续留在这里的命令。 “这个女人身上有问题,一定有问题,”顾承锐抱着脑袋,用只有自己能够听得见的声音,自言自语的说道:“要不然,朕怎么会一看到她就两腿发软……就心肝乱蹦……就想要扑过去牢牢地抱紧她不放……” “陛下,您究竟是怎么了?您可千万不要吓老奴啊!”顾承锐这副神神叨叨的模样把吴德英慌得一张嘴都快要紧张地哭瘪起来了。 “老吴,那个女人不对劲,虽然我们碍于那老妖妇的面子,不得不把她留在这里,但是你一定要提高警惕,千万不能让她再靠近朕的身边——”顾承锐脸上表情异常严肃的对吴德英吩咐道。 虽然承认自己害怕一个女人有点丢脸,但也总比命都被对方谋了去要强吧! 吴德英现在对自家主子的感官只能用佩服的五体投地来形容。 既然他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当然会奉为纶音的想方设法把陆女官和他们家主子隔开——免得有朝一日,他们家主子当真如他自己所担心的那样,在不知不觉中被陆女官给暗害了。 陆拾遗想过很多种与她家傻小子重逢后的场景,好的、坏的、不好不坏的,她都想过,可她唯独没有想过像现在这一种! ——被她捧在手心里的心肝宝贝当做了一只避之唯恐不及的凶残猛兽! 陆拾遗没办法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不过她也不会因为这样一点出乎意料的小状况就轻易气馁。 毕竟,比起前些年那几乎让人绝望的反复寻找……如今的她已经可以说是非常的幸福。 而且,在自己的傻小子面前,陆拾遗从来就不缺少耐心。 很乐意把这当做他们夫妻之间的一种小情趣的陆拾遗再次眯了眯眼睛,嘴角罕有地勾起了一抹充满着邪肆的笑容。 因为顾承锐坚信陆拾遗与太后狼狈为奸,要对他心怀不轨的缘故,陆拾遗在顾承锐这里的日子过得颇有几分艰难。 宫里的人最会捧高踩低,看人下菜碟,陆拾遗这辈子又长了一张专门拉仇恨的脸,因此,即便顾承锐三令五申的不准下面的人把陆女官的事情传到他跟前来,他依然会时不时的听到一两耳朵。 尽管顾承锐已经对陆拾遗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但是,在听到她被人欺负亦或者因为意外而受伤的时候,他的心依然会止不住的感到难过。 这种难过让顾承锐害怕极了。 一心想要铲除老妖妇和奸相,做个中兴之君的他绝不能容忍自己栽在这样一个趋炎附势的妖女手中! 为了摆脱这种莫名其妙的情感,顾承锐特意把吴德英找了过来,和他一起商量,究竟要怎样做才能够把陆拾遗这个惹人厌烦的眼中钉赶走。 在顾承锐磨刀霍霍的时候,吴德英却破天荒的与自家主子唱起了反调。 没事有事就喜欢悲春伤秋哭唧唧的吴大总管觉得陆女官还不错。 因为他发现,陆女官看他家主子的眼神实在是太温柔了,温柔的就像是在看自己情郎的眼神一样。 而那几个奉命爬床的宫女们看到的却是一块肥肉,一块能够让她们一步登天,尽享荣华富贵的大肥肉。 当吴德英把他的这一观点说给顾承锐听的时候,顾承锐险些没满脸讽刺的笑掉大牙。 “……看情郎的眼神?老吴,你确定你不是脑袋出问题了才会在这里胡言乱语吗?” “陛下,老奴真的——” 吴德英还不死心的试图说服顾承锐,却被后者毫不客气的张口打断。 “行了,你就别再废话了,那个女人的狼子野心几乎可以说是昭然若揭,也就只有你这个快老糊涂了的蠢家伙才会天真的以为她对朕有意……” 顾承锐一脸没好气的从鼻子里哼出两声,又冲吴德英摆了摆手,“而且这话又说回来了,朕坐拥万里江山,后宫亦有佳丽三千,朕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苦吊死在这样一个心怀不轨的女人身上?!” 您确实坐拥万里江山——可这江山……它不归您管啊! 您也确实拥有后宫佳丽三千——可那些佳丽,甚至包括您的正宫皇后在内,都是老妖妇和奸相为了堵百官们的嘴而特意从宫外迎进来的摆设啊…… 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个貌美如花、身家清白又对您一往情深的……您不好好捉牢了不放,还在这里纠结个什么啊! 吴德英吴大总管还是头一次发现,民间某些流传的俗话还是很有道理——比方说那句皇帝不急太监急! 吴德英对顾承锐这个他打小养到大的主子感情特别的深,做梦都盼着顾承锐能够早一日开窍。 他生怕自己这糊涂主子因为一时冲动,当真就这么把陆女官给遣回了慈宁宫。 是以,再经过一番剧烈挣扎以后,他主动找到了陆拾遗,把他家主子想要把她送回慈宁宫的决定透露给了对方知道。 “陛下是咱家看着长大的,他是个什么脾气在没有谁比咱家这个做奶公的更了解了。尽管他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对陆女官你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可是咱家知道,这正是陛下对陆女官上了心的真实体现——” 吴大总管是个情绪非常丰富的人,说着说着他就忍不住拿他那块猩红的手绢擦起了眼泪。 “咱家的小主子从小到大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吃了多少罪,他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叫男女之情,如今,咱家就盼着陆女官您能够让他开窍了!” 吴大总管郑重其事的对着陆拾遗行了一礼。 这些日子一直都在为自家傻小子对她的爱答不理甚至严防死守而满肚子火气的陆拾遗,在听了吴德英的这一番话后,真真如那瞌睡的人遇到了枕头,满心说不出的惊喜和高兴。 她不动声色地藏住眼底的那一丝精光,故意在脸上流露出一丝腼腆的笑容对吴德英道:“公公对小女子的恩德简直堪比再造,如果小女子与陛下真的有幸能够……能够……” 无论怎样尝试都没有办法把那几个字说出口的陆拾遗用如同蚊子一样的声音,低头含胸道:“小女子将来定有厚报!” “咱家不需要你这个小女子的厚报,只要你能够全心全意地服侍陛下,就对得起咱家今日的这一番苦心了。”吴德英对陆拾遗知恩图报的表现十分满意,他象征性地又擦了擦自己的眼角,一扭三晃的离开了陆拾遗住的房间。 陆拾遗满脸微笑地注视着他的背影,心情可谓是好得不行。 当晚,月凉如水,在大内总管吴德英的大开方便之门下,陆拾遗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自家傻小子的寝宫。 陆拾遗刚一进去,顾承锐就仿佛有所感应一般地睁开了眼睛。 听着那细碎的足音,顾承锐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这狐狸尾巴可算是露出来了! 满心激动的他,却从没有认真深想过,为什么陆拾遗刚一潜进来,他就能够不假思索的仅凭着脚步声认出对方。 他牙根痒痒得屏息以待,左手也不着痕迹地朝着自己特特放在枕头下面的匕首摸去。 他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只要那个女人对他有半分不利,他就要用自己手中的这把匕首刺穿对方的心口—— 他要用这个女人的血,告诉那些对他心怀不轨的人,他顾承锐绝不是一个任人宰割的窝囊废! 任何想要对他不利的人,在动手之前,都请好好的想一想,能不能承受得了被他发现后的怒火与疯狂的报复! 这样想着的顾承锐握着匕首的左手,忍不住又攥紧了几分。 陆拾遗刚一靠近顾承锐,就发现他是清醒着的——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她嘴角忍不住弯起了一个充满怀念的笑容。 陆拾遗清楚的在上一世她与她家的傻小子也曾碰到过这样的情况。 当时的她,因为思念难耐,特意派了隐凤卫去把他从县衙里偷出来,一解相思之苦。 不想这一辈子,她竟然又做了回窃玉偷香的大好事。 陆拾遗笑魇如花地转了转眼珠,故意做出一副我压根就没有发现顾承锐清醒过来的模样,蹑手蹑脚地来到床榻边,对着顾承锐的面颊就吧唧亲了一口。 以为陆拾遗潜进来是终于按捺不住要对他痛下杀手的顾承锐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还没等他就陆拾遗的此种行径作出何等反应,陆拾遗如同雨点一样的亲吻已经密密麻麻地落了下来。 她的唇火热无比的在他的五官上流连忘返着,一点点地来到了他不自觉扣紧了齿关的薄唇上。 “宝贝儿,我真的好想好想你,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够把我给记起来呢?该不会这辈子你又要一直失忆到底吧?” 陆拾遗故意用一种充满哀怨的语气似是而非地抱怨着。 一边抱怨,她还没忘记一边继续在顾承锐的身上毛手毛脚。 “不管了!下次再想要找到像现在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实在是太难了!” 陆拾遗自言自语着,又重新在顾承锐的脸上亲了起来。 一下又一下的,边亲边蹭边蹭边叹息。 “为什么你每次都要忘掉我呢?你知不知道我在沅水县城等你等得有多辛苦!亏你还说只要一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就会马上过来找我……结果呢,还是要我长途跋涉的跑到京城来找你……” 陆拾遗说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又长叹了一口气。 “这也就算了,只要能够见到你就好,可是你为什么又把我给忘了呢?你说说,你这都忘了我多少回了!难道你就不怕我一气之下,真的把你给丢了吗!你个小坏蛋!” 顾承锐大脑一片空白的躺在床榻上被陆拾遗上下其手着,脑子也在拼命转动消化着陆拾遗话语里的诸多讯息。 在顾承锐为陆拾遗说的话而目瞪口呆地连手里的匕首什么时候松脱了都不知道的时候,陆拾遗再次开口了。 “有时候我真的会怀疑,你是不是知道我离不开你,所以才总是用这样的方式欺负我!” 陆拾遗开始难过地掉眼泪了。 “你知不知道我在好不容易找到你以后,偏生又被你排斥成这幅模样心里有多恼火,有多憋屈,又有多难受……明明我们是夙世夫妻啊……为什么每次记得的人都是我一个……” 当她的泪水砸在顾承锐脸上的时候,顾承锐浑身不受控制的轻颤了一下。 此刻全副身心都已经被陆拾遗这个人给塞得满满的他,再也按捺不住自己满腔的疑惑情绪,缓缓睁开了眼睛。 已经变成了一只红眼兔子的陆拾遗故意做出一副才发现的模样,惊呼一声,“你……你竟然醒着?!” 被陆拾遗戳穿了装睡行为的顾承锐顿时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恼羞成怒起来。 他强忍住心口处的那股莫名窒闷感,故意做出一副不屑一顾地表情,上下打量着陆拾遗道:“不醒着又怎么会知道你居然这么的饥渴吗,陆女官,你这是想男人想疯了吗?!” 陆拾遗闻听此言,猛地扑到顾承锐身上,一把扣住他的左右手腕,再次以一种极为强势的姿态堵住他的嘴唇,撬开他的齿关,直把他亲了个晕头转向,气喘吁吁以后,才红着眼睛怒瞪着他道:“是,我是想你想疯了!” 说不上到底是想挣脱还是不想挣脱的顾承锐在好不容易喘匀了呼吸以后,又被陆拾遗这毫无遮拦的话给弄得脸上爆红,“你……你怎么能这么……这么的……不知羞耻为何物……你……你还是个女儿家吗?” “我是不是个女儿家,你亲自动手检查一下看看,不就知道了吗?”陆拾遗捉过顾承锐的手放在自己头上唯一的一根玉簪上,然后就势轻轻一抽,陆拾遗那一头如同瀑布一样的黑亮青丝就随着发簪的松脱逶迤而下。 顾承锐傻乎乎地看着陆拾遗跨坐在他腰间,开始慢条斯理地捉着他的手给自己解身上的衣物。 陆拾遗这次是有备而来,穿得全是那种容易松脱的宽袖袍服,顾承锐只是稍一动作,陆拾遗身上的衣物就一件一件的褪了个干净。 “都说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既然你的脑子总是没事有事的就把我的存在给彻底清空掉,那么……就让你的身体来告诉你,我们之间的渊源有多深厚吧。” 陆拾遗一边说一边低下头在顾承锐不住滑动的喉结上重重咬了口。 轰隆隆! 顾承锐觉得自己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的爆炸了。 等到他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他居然已经半推半就的和这个心怀不轨的女人滚了床单! 不仅滚了,两人的配合…… 还真的…… 咳咳…… 不是一般的默契和食髓知味…… “你……你就这样走了吗?” 完全说不清自己此刻心里是个什么滋味的顾承锐用一种近似于看负心汉的眼神看着陆拾遗借着昏黄的宫灯摸索着下榻,一件件的重新把刚刚被他们折腾的不成样子的衣物穿上,又重新挽好了那一头如瀑布一般的青丝。 “不走难道还留下来被你当做刺客抓吗?”眼尾隐隐泛着一抹媚红的陆拾遗挑起一根眉毛,冲着顾承锐勾起了一抹充满挑衅的弧度。 顾承锐在陆拾遗那红肿的唇瓣上定格片刻,“虽然朕的脑子里依然对你所说的那些过往没有丝毫印象……但是……但是朕相信……相信你确实没有骗朕……因为……因为人的身体本能反应是说不了谎的……” 顾承锐在提到这个的时候,脸上表情又隐隐有些泛起潮红。 他眼神有些发飘地又在陆拾遗脸上转悠了两下,“朕为朕这段时间的偏见和对你的伤害道歉……朕希望你能够给朕一个机会……让朕好好的弥补于你……” 第176章 被沉塘的再醮妇(16) 男身女心的吴德英吴大总管平日里最注重的就是自己的形象。 走路从来都是甩着拂尘, 用小碎步一摇三晃他破天荒地在行走之间带起了风,偶尔想到什么好事,他还会如同偷了油的老鼠一样,用他那块标志性的猩红手帕捂住自己的嘴巴咯咯咯咯地如同老母鸡一样笑个不停。 “干爹,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好事?你看上去怎么这么的高兴啊!”他的义子小安子一脸好奇地看着他问道。 “去去去, 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问这么多做什么?”吴德英直接用他那块脂粉气异常浓郁的猩红手帕在小安子的脸上糊了一把。 小安子被他糊得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脸上的表情越发的感到好奇了。 “待会儿进了陛下的寝殿,记住把你的小嘴巴闭得牢牢的,千万别大喊大叫的惊扰了陛下和咳咳……陆女官, 免得咱家也保不住你!”吴德英一本正经地对自己的徒弟兼义子叮嘱道。 小安子今年虽然才刚满十三岁,但是能够在宫里呆得顺风顺水还攀上了大内总管认了干爹的小太监怎么可能真的如他的年纪一样还是个天真的小毛孩子? 如今听吴德英这么一说, 他顿时就会意到了什么,脸上表情颇有几分贼兮兮的看着自己的义父,小小声地问道:“干爹, 陆女官也在陛下的寝殿之中吗?难道他们昨天晚上, 嘿嘿嘿嘿……” “嘿嘿嘿嘿, 嘿你个头!小小年纪就满肚子的花花肠子。”吴德英冲着自己干儿子一脸没好气地假笑两声, 抬手就在他脑门上来了个响亮无比的爆栗子。 “干爹, 难道我说错了不成?”小安子被他敲得嗷嗷直叫。 “不管你说的是对是错, 这话都不应该从你的嘴巴里说出来,你再这样没轻没重的,就别怪咱家对你不客气了!”吴德英板着脸呵斥自己的干儿子。 如果不是看在这小子还算孝顺的份上,他才不会对他耳提面命一般的叮嘱个不停呢! 小安子虽然人还有些浮躁, 但是却不是那种听不进好话的人。他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书,但是在紫禁城里呆的久了,他也知道什么叫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的道理。 因此他很是惭愧地摸了摸被吴德英敲得还有些生疼的大脑门,脸上表情很是认真地对吴德英自我检讨道:“干爹,我知道自己错了,不应该这么浮躁,我向你道歉。” “在这宫里,我们还是要注意一点自己的言行,免得捅了篓子,害了自己不打紧,坑了主子,那可就真的要命啦!”吴德英对于小安子的受教还是十分满意的,他拍了拍小安子的肩膀,和他一起,轻手轻脚地进了顾承锐的寝殿。 他们刚一进去,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腥膻气。 这股气息吴德英虽然还是第一次闻到,但是俗话说得好,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本来就心情大好的他在闻到了这股味道以后更是笑开了花。 他轻轻咳嗽一声,给了干儿子一个在旁边候着的眼神,然后轻手轻脚的来到了被厚厚帐幔笼罩着的龙榻前,笑得见牙不见眼地小小声说道:“陛下,时辰不早啦,您该起来去上早朝了。” “朕今儿龙体不适,就不过去了,反正朕就算过去,也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摆设!” 一直和陆拾遗滚床单滚到天将破晓,此时正瞌睡得慌的顾承锐在听得吴德英的话以后,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又把枕着他颈窝睡得正香的陆拾遗往他怀里搂了搂。 “陛下,您可千万别这样做啊,你要真这样做的话,可就把陆女官给害惨了!”吴德英小小声地对顾承锐劝慰道。 吴德英的话让顾承锐忍不住皱了下眉头,“老吴你这话也未免太荒谬了,朕不愿意去上朝是朕的事,怎么又和拾娘扯上关系了?” 顾承锐自自然然喊出口的一句拾娘听在吴德英耳朵里真的是比蜜还甜。 只见他笑容可掬的看着顾承锐道:“陛下,您也未免太小看外面的那些人了,难道您以为您与陆女官昨晚在一起的事情,就只有老奴知道吗?” “外面的人又怎么会知道朕和拾娘之间的事情?”吴德英的话让顾承锐的瞳孔止不住的就是一缩,大脑也总算变得有几分清醒了。 “陛下,您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有多少双眼睛在外面盯着您,他们就算知道这件事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呀!”吴德英一脸无奈地看着顾承锐说道。 顾承锐被吴德英给提醒了。 半点都不愿意陆拾遗因为他而惹上一个坏名声的顾承锐尽管依然舍不得怀中的软玉温香,但还是强迫自己从龙床上爬了起来。 “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好不容易与自家傻小子重逢的陆拾遗对顾承锐的动作非常的敏感。 他一动,她就几乎是条件反射的一把扣住他的手腕,猛然睁开了眼睛。 人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新翻坐到他身上,狠狠把他禁锢在自己的怀抱里。 顾承锐是一个非常好面子的人。 乍然被陆拾遗这么压扣住的他脸色止不住的就有些泛红。 “朕还能去哪里?当然是去上朝啊!” 自认为在从小服侍自己的奶公面前丢了大脸的顾承锐一脸没好气的说道。 一边说,一边很努力地忍住不去看吴德英和小安子那几乎要跌破自己下巴的震惊表情。 整个人还处在混沌状态的陆拾遗眨巴了两下眼睛,呆怔了片刻,才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自言自语的说道:“哦,我差点忘记你这辈子又做皇帝了。” 自以为弄明白了眼前状况的她松开对顾承锐的钳制,然后用一种流畅地反复做了千万遍的熟稔动作,一把将顾承锐扯了起来,凑到他近前,爱怜地啃了口他英俊的面颊,语带笑意地鼓励道:“今天也要用心的办公,做个好皇帝哟。” 顾承锐整个人都有些晕陶陶的从龙床上爬了起来,然后站在落地镜前,张开双臂,任由表情还有些震惊——时不时拿眼睛往龙床方向瞄——的吴德英和小安子忙上忙下的服侍他穿戴。 等到一切打理妥当后,堪堪洗漱完毕的顾承锐随便用了点早膳就大步流星的朝着寝殿外面走去。 他要乘坐的龙辇早已经候在那里等候多时。 “陛下,陆女官昨夜辛苦服侍您一场,您是不是应该对她做出点什么表示?”吴德英小跑着跟在他的身边,眼瞧着他像是把例行封赏的事情忘了个精光,连忙出声提醒道。 “什么表示?”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把陆拾遗和后宫那群妃嫔混为一谈的顾承锐下意识反问道。 他的这一态度让吴德英忍不住瞪圆了眼睛。 难道他猜错了吗? 自家主子并不打算抬举陆女官? 可是不像啊!就他们刚才那旁若无人般的亲昵相处,两人的关系即便称不上蜜里调油,也可以说得上是和乐融融啊。 陛下他怎么忍心让陆女官受这样的委屈? 甚至眼睁睁的看着她因为得不到应得的封赏而被后宫中人嘲笑排斥呢? 顾承锐本能的觉得吴德英的面部表情有点不对劲,他皱了皱眉头,看着吴德英说道:“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朕说错什么了吗?” 吴德英被顾承锐看得脸上的表情颇有几分不自在,他有些犹豫地干笑两声,带着几分不确定的看着顾承锐,压低声音暗示道:“陛下,难道您忘了,这侍寝过的女子都需要由陛下您来亲自确定品级吗?” 吴德英的这一番话,对顾承锐而言,还真有几分一语惊醒梦中人的效果。 是啊,他怎么就忘了,陆拾遗现在并不是他的皇后,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官。 总算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一点的顾承锐忍不住再次皱了皱眉头。 他虽然已经忘记了与陆拾遗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但是那种维护自己爱人的本能却并不会因为那些失去的记忆而减少半分。 吴德英误会了顾承锐真正皱眉的原因所在。 他一脸忐忑地看着顾承锐,小小声地说道:“陛下,就算陆女官犯了什么错让您对她心有不满,可是看在她是您第一个女人的份上,您就网开一面,给她一个品级吧。” 他家主子痴傻了了这么多年又怎么会知道,在这宫里受了帝王宠幸,却偏又没有得到赐封的女子生存有多困难。 陆女官对他家主子虽然颇有情意,可是如果不是因为他的怂恿,她也不会在半夜三更,冒着那样大的风险潜到他家主子的寝宫里去爬床,吴德英觉得他有责任帮一帮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得罪了他家主子——辛辛苦苦忙活一场,结果连一个赐封都没有得到的陆女官。 顾承锐被吴德英那句‘第一女人’弄得耳根止不住又有些发热,他低低咳嗽一声,“关于这个,你就不用多管了,朕自有分寸。” 虽然顾承锐并没有恢复与陆拾遗有关的那些记忆,但是在他的心里,却已经把陆拾遗当做了自己未来的皇后一样看待。 由始至终就没把老妖妇安排给他的那个所谓皇后放在心上的顾承锐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默默发誓,等到他夺回自己的权柄以后,一定要把后宫里的那些不守妇道的挂名妃子尽数清个精光! 别以为他以前神魂不守,就不知道那些所谓的后宫佳丽压根就是奸相父子的玩物。 做摆设早已经做出心得来的顾承锐脸上表情很是平静的上朝,用脸上表情很是平静的下朝离开。 朝上没有一个人感觉到他的不对劲,除了孟丞相父子俩。 孟丞相父子向来把紫禁城看作是自己的私宅,皇帝昨晚宠幸了一个女人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 这件事可大可小,孟丞相的儿子刚一下朝就找到了孟丞相与他商量对策。 “皇帝如今也大了,他会想女人,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何至于让你如此大惊小怪?”相较于儿子的紧张,孟丞相本人却说不出的淡定。 “可是父亲,他是一个傻子啊!”孟丞相的儿子咬牙切齿的说道,声音里的不甘显露无疑。 “傻子又怎么了?傻子难道就不能和女人睡吗?” 孟丞相对自己的儿子可谓是颇为了解,一看他这表情如何,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知道你和后宫里的那些女人感情不错,但是你也别忘了,她们就算与你的关系再亲密,也是皇帝的女人,你以后进出后宫还是要注意收敛点,免得被人抓了把柄,到时候,就连我都不好保你。” “父亲,如今这大夙朝的江山与我们孟家的又有什么区别?您为什么一直不愿意听听我的意见,直接把这大好河山给夺过来呢!” 孟丞相的儿子只要一想到他的那些红粉知己们会被一个傻子给玷污,这心里就仿佛有一把火在烧似的,说不出的恼怒。 “你一口一个夺位的,说的倒是简单,可是事情哪有你说的那么轻松!” 孟丞相差点没有被他这不成器的儿子给气歪鼻子。 “我们要没有宫里太后的多方描补,根本就不可能这么顺利的架空那傻子皇帝,而不被其他人察觉,你该不会真以为这满朝文武都是吃干饭的吧!” “难道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傻子一直耀武扬威的骑在我们头上吗?”孟丞相的儿子在说到这话的时候,语气里满满的都是不甘之色。 “放心吧,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了。”这些年欲望同样养得越来越大的孟丞相眼里闪过一道寒光。 “父亲,你的意思是?”孟丞相的儿子脸上露出一个很是激动的表情。 “虽然太后这两年极力隐瞒,但是我又怎么可能没有发现那傻子的神智越来越清醒了。与其等到他将来秋后算账,还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 孟丞相一边说一边眯了眯自己的眼睛。 “可是太后那边……”刚刚还在怂恿自己父亲的孟丞相儿子脸上不由得流露出几分犹豫之色。 这些年因为他父亲的缘故,他也与当朝太后打过不少的交道,很清楚对方虽然长得一副温和可亲的模样,实际上手段不是一般的狠辣与残酷。 “太后就算再忍耐,她也是一个女人,管得了内庭,管不了外朝,我与她合作了这么多年,对她的脾气可谓是了若指掌,她是一个非常识时务的聪明女人,又对先帝恨之入骨,只要我们能保证她以后的荣华富贵,又杀了她的傻儿子,她必然会毫不反抗的任由我们摆布。”孟丞相对自己的判断信心十足。 在孟丞相父子谋算顾承锐的时候,回到寝殿的顾承锐也在和陆拾遗商量着怎样铲除老妖妇和奸相的事情。 “——唯有将他们全部剪除掉,朕才能够遵循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立你为后。”顾承锐眼睛亮闪闪的看着陆拾遗说道。 “你这是相信我昨晚对你说的那些话了吗?”陆拾遗也有些惊讶于他的坦诚。 因为陆拾遗提到昨晚的缘故,顾承锐面上的表情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变得有些窘迫起来。 他掩饰性地低低咳嗽一声,“朕不是已经和你说过了吗,朕相信自己的身体本能……” 陆拾遗每次看到顾承锐这幅强作镇定的模样,就忍不住的想要逗弄他。 她忍了又忍,才忍住满腔的恶趣味,眉眼弯弯的看着他问道:“想要铲除他们对你来说应该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吧?” 顾承锐闻言苦笑一声,脸上表情颇有几分无奈地点头道:“何止是不容易,简直就是难如登天,朕清醒的实在是太晚了!不过,即便如此,朕也不会放弃的!” 顾承锐脸上表情很是认真的说:“朕既然做了这个国家的皇帝,就要有一个做皇帝的样子,怎么能一直这样受制于人下去?” 在陆拾遗看来,这样的顾承锐真的是说不出的可爱,她一脸配合的做出一副同仇敌忾地表情说道:“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我对你有信心!” “朕也对自己很有信心!”顾承锐被陆拾遗充满崇拜(其实是忍俊不禁)的星星眼,看得心花怒放,“等到朕的舅舅从边关回来,朕一定要一雪前耻,好好的教训一下那对秽乱宫闱的狗男女!” 顾承锐思及自己恢复神智以后所受到的种种屈辱,后槽牙忍不住咬得咯吱作响。 “在舅舅过来以前,朕必须先做一件事情!”看着陆拾遗那双充满温柔和包容的眼睛,顾承锐不知不觉的就和她交起了底,“那就是拆散他们的联盟,让他们内讧!如此,朕和舅舅才能够从中取利!” 陆拾遗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可是据我所知,太后与孟丞相的关系非常好,可不是你想拆就能够拆得了的。” “这也正是朕觉得格外伤脑筋的地方!”顾承锐长叹了一口气,英俊的面容上罕有的露出了一丝烦恼的神色。 陆拾遗对自家傻小子的感情特别深,如何舍得见他如此自苦的模样,主动自告奋勇的要帮他的忙。 顾承锐开始的时候还挺高兴的,可是在听了陆拾遗的打算后,他很快就疾言厉色的让陆拾遗打消这个主意。 因为陆拾遗居然想要重新回到慈宁宫去挑拨那老妖妇与孟奸相的关系。 而她之所以会这么有把握,是因为她发现孟奸相这个色中饿鬼对她有意,她想利用这一点,去撬动那两人之间的联盟。 顾承锐知道理智上他应该同意陆拾遗的提议,但是他的心却告诉他,如果他真的要这样做的话,最好先把他自己给杀了! 因为他发现他根本就舍不得陆拾遗为他冒险! 不止舍不得,哪怕是稍微动一下这个念头,他都觉得心痛难忍。 因为顾承锐的坚决反对,陆拾遗不得不放弃这条捷径,另谋他法。 她很快就把自己的注意力瞄准到了太后最信任的女官,崔女官身上。 “如果我们能够想办法把她给撬过来的话,那么,太后与孟丞相的联盟几乎可以在转瞬间土崩瓦解!因为她是最了解太后的人!” 顾承锐觉得陆拾遗的这个主意非常的不错,不过他却并不对此抱有多大希望。 “崔女官对那老妖妇忠心耿耿,一点小恩小惠根本就不可能让她转投到我们这边来,相反,还有暴露朕的危险。” “只要是人就有弱点,崔女官的事情就交给我去办吧,我保证不会让你失望。”陆拾遗眉眼弯弯地看着顾承锐,用肯定地语气说道。 顾承锐虽然已经知道他与陆拾遗的关系确实十分的深厚,远非一句关系匪浅所能够形容,但是他依然为自己内心对陆拾遗那份出自肺腑的依赖和信任,眷念和爱慕而感到心惊。 在她用斩钉截铁的口吻告诉他,绝对不会让他失望以后,他悬在半空中的心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就落回了肚子。 事实上,陆拾遗还真的没有让他失望。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都不到,在所有人看来只能用‘油盐不进’这四个字来形容的崔女官就头戴幂蓠身着黑纱的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悄然来到了顾承锐所在的寝宫。 看到她的时候,顾承锐和吴德英都不约而同的在脸上露出了一个十分震惊的表情。 他们做梦都没想到陆拾遗还真的能够搞定崔女官,甚至让她主动出现在这里! 崔女官不愧是太后身边最为倚仗的女官,尽管她是被陆拾遗给胁迫着出现在这里的,但是她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对陆拾遗的不满和恶意,相反,她还很平静地对顾承锐福身行了一个礼。 顾承锐恢复记忆以后,或被动或主动的与崔女官打过不少交道,但是对方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用这种充满着复杂和感慨的眼神看着他,对他说:“小殿下是真的长大了,不止恢复了神智还有了情投意合的女子了。” 崔女官语气里的善意和发自内心的感触让顾承锐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她道:“今日朕找你来是为了什么,想必你也心中有数吧,不知道你现在是作何打算,要不要帮朕一把?” 崔女官在听了顾承锐的话后,忍不住从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奴婢既然主动来到了这儿,自然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不论陛下待会儿想要奴婢做些什么……奴婢都一定会尽奴婢所能的去完成的。” 崔女官的话让顾承锐的心里忍不住划过了一道深深的疑问,他很想知道陆拾遗到底对崔女官做了什么,居然让她在他面前彻底变了一副模样。 “在朕给你下达命令以前,你先告诉朕……那妖……你的主子她为什么要如此对朕吧!朕明明是她的亲生骨肉不是吗?”顾承锐眼神格外认真地看着崔女官问道。 这是他恢复神智以后最想不通的一个问题,今天借着这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他无论如何,都要问个清楚明白! 第177章 被沉塘的再醮妇(17) 崔女官一点都不奇怪顾承锐会找她问起这个, 毕竟太后这些年对顾承锐的态度确实不像一个亲生母亲应该有的表现。 如果不是顾承锐的眼睛像极了太后,恐怕有不少人要在心里腹诽太后是不是借腹生子了。 “陛下能够忍到今天,才把这个疑问说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只是奴婢接下来说的话, 很可能会让陛下有些没有办法相信, 甚至觉得奴婢是在说谎,不知道陛下还想不想听?”崔女官脸上表情很是复杂地看着顾承锐说道。 “朕不是小孩子,有自己的判断,你只要把你知道的一切说出来就好了。”顾承锐对崔女官这个助纣为虐的中年女人是半点好感都没有。 “只要陛下愿意听,奴婢自然会知无不言, 言无不尽。” 崔女官低低的叹了口气。 “陛下恢复神智也有几年了,想必应该知道, 在您还没有出生以前,太后娘娘还给您生了一个皇兄吧!” “你说的是那位聪明伶俐,却又因病夭亡的悯睿太子吗?”顾承锐的眼里闪过一道狐疑之色, 他定了定神, 不动声色地说道。 “没错, 奴婢说的正是您的皇兄悯睿太子!”崔女官用肯定的语气说道:“不过他却不是因病夭亡, 而是被人害死的。” “被人害死的, 他是被谁害死的?”崔女官的话让顾承锐的眼睛瞳孔忍不住的就是一缩。 “害死悯睿太子的不是别人, 正是当年宠冠后宫的季贵妃。”崔女官的眼神有些飘渺,整个人就像是回到了从前一样,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之中。 “季贵妃为什么要害悯睿太子?”顾承锐眉心紧锁地看着崔女官问道。 “因为权力动人心。”崔女官眼中闪过一抹恨意,“当时这偌大的紫禁城中, 只有悯睿太子一位皇子,陛下,也就是先帝,先帝虽然对太后娘娘没什么感情,但是看在悯睿太子的份上,即便当时的季贵妃气焰熏天,太后娘娘依然能够稳当当地坐在皇后的宝座上。” 崔女官眼睛里的回忆之色在不知不觉间更浓厚了几分。 “太后对悯睿太子的感情很深,衣食起居从不假他人之手,那时候的她是最好也是最合格的母亲。” 崔女官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喉咙有些发堵,眼眶也不自禁的有些泛红。 “太后娘娘是个聪明人,大脑也远比后宫中的其他嫔妃要清醒理智的多,奴婢还记得当年她在私下里与我们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她是秦家送进宫来的质子,她只需要在这宫里安安分分的戴着那顶近似于无的皇后桂冠,好好的活着就行,根本没必要去奢望那些所谓的帝王真情。” 崔女官用力闭了闭眼睛,从自己的袖口里抽出了一条巾帕,在眼角轻轻压了两下。 “她也一直都做得非常不错,自从生下悯睿太子以后,她更是把一整颗心都扑到了悯睿太子的身上,再也不搭理外界的烦杂琐事。只是很多事情并不是她不搭理,就不会主动找上门来的。” 崔女官又一次叹了口气。 “在太后娘娘还没有进宫以前,先帝就已经有了一个感情非常深厚的青梅竹马,也就是他的表妹季贵妃。季贵妃表面和善,温柔可亲,实际上却是一个如同蛇蝎一样的可怕女人。” 再说到季贵妃的时候,崔女官的眼睛里再一次浮现出深深的恨意。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暗地里的坏事做多了,她和先帝在一起这么多年,都没能成功生下一个孩子,总是不停的落胎。直到悯睿太子九岁那年,她才怀稳当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 从一开始就在旁边,默默当着隐形人的陆拾遗,在听了崔女官的这番话后,忍不住在心里,自言自语的回了对方一句。 ——不是季贵妃暗地里坏事做多了,而是未出五服的表兄妹之间,本来就很难怀稳孩子,就算生下来也会有着各种各样的毛病。 “先帝对季贵妃怀的这个孩子十分看重,老早以前就派了不少太医围着季贵妃母子打转,不仅如此,先帝还直接对季贵妃开放了自己的私库,只要是季贵妃看得上的,他就要多大方就有多大方的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让对方直接拿走——” 崔女官复杂莫名的眼神在顾承锐那张与先帝颇为肖似的脸上轻轻扫过。 “太后娘娘已经不是第一次领教先帝对季贵妃的看重,对此她并不在意,事实上,如果季贵妃不把主意打到悯睿太子身上来,太后娘娘恐怕会就这么直接无视季贵妃一辈子。” “只可惜季贵妃,并不是一个会安分守己的人,在发现她自己身怀有孕,并且还很可能是一个男胎以后,她心里的欲望就如同开了闸的猛兽一样变得不可控制起来。” 崔女官的眼睛又有些发红。 “她对悯睿太子出手了,太后娘娘毫无防备,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悯睿太子在巨大的痛苦中离开了人世。” 崔女官再次用手帕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悯睿太子对太后娘娘来说,简直就比她的生命还要重要!眼见着自己皇儿被害死的她如何能够心甘?太后娘娘费了很大的劲,终于找出了季贵妃害人的证据送到了先帝面前,希望他能够秉公执法,为他们的长子报仇。” 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崔女官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苦涩的笑意。 “那时候的娘娘心性还很单纯,以为先帝在看了这些证据以后,必然不会让她失望,可是她最终还是失望了,先帝在看到那些证据以后,不仅不肯为他们的长子报仇,还恼羞成怒的倒打一耙,不仅偏袒怀孕的季贵妃还意图废后!” 崔女官在说起这个的时候,牙齿都忍不住在咯咯作响,显然是愤怒至极。 “陛下,先前奴婢就说过,您的母后是一个非常聪明又清醒的人,在最初的打击以后,她很快就察觉到了先帝的意图,先下手为强的与孟丞相联手,弄瘫了先帝,搞死了季贵妃和季贵妃肚子里的孩子——” 崔女官的话,让顾承锐和陆拾遗还有吴德英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 显然,他们都没有料到,太后在年轻的时候,居然会做过如此疯狂——几乎和弑君没什么分别——的事情。 “太后娘娘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做完这一切以后,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就意外发现自己居然又有了身孕。” 崔女官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深深地望了顾承锐一眼。 “太后娘娘经过一番剧烈的心理挣扎以后,才决定把这个孩子给留下来,但是她却没有料到这个孩子在出生以后,容貌居然像极了先帝。” 崔女官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那时候的太后娘娘对先帝可谓是恨之入骨,眼见着自己怀胎十月,吃尽苦头才生下来的孩子居然又和悯睿太子一样像极了先帝,她如何能够接受?更别提这个孩子打一出生就不知道言语,如同一个痴儿一样……” 崔女官在顾承锐有些难看的脸色中,声音颇有几分艰涩的说道:“太后娘娘那个时候,才刚对先帝和季贵妃动手没有多久,心理失衡的厉害,因为满腔的糟糕情绪没有办法宣泄,她直接把这股愤怒之情,迁怒到了陛下您的身上……” “太后,能有你这样无时无刻为她说好话的心腹,也是她的福气。”顾承锐在沉默聆听了这么久以后,终于语声冷漠地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奴婢知道太后娘娘这些年来确实做了许多让陛下感到难过的事情,但是,太后娘娘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伤害陛下。”崔女官语声铿然的对着顾成锐说道。 “从来就没有想过伤害朕?这会儿崔女官说了,竟然也不感到脸红,还真的是有其主必有其仆。”顾承锐闻听此言,直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不屑。 “陛下,奴婢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假。”崔女官颜色不变地看着顾承锐道:“事实上这些年来,若不是太后娘娘一直都在派人暗地里保护陛下,陛下您根本就不可能平安活到神志清醒。” 崔女官这次所透露出来的讯息,让顾承锐难掩脸上的错愕。 ——什么叫若不是太后娘娘一直都在暗地里保护,他根本就不可能平安活到神志清醒? 如果那老妖……太后真的派人保护过他,他又怎么会毫无所觉? 崔女官像是看出了顾承锐的疑惑,想都没想的直接用禁卫统领齐宏的事情举例,证明太后早就知晓了顾承锐的苏醒,顾承锐大汗淋漓。 紧接着崔女官又和吴德英说起了好几个名字, 吴德英震惊的发现那些人都在过去的岁月里,向他家傻主子释放过善意。 特别是其中一个常年给顾承锐看诊的老太医。 崔女官在顾承锐颇为复杂的眼神中,用肯定的语气告诉他,那也是太后的人。 最后崔女官恳请顾承锐相信,太后虽然对他的感官十分复杂,但却是这个世界上最盼望着他能够好好活在这世上的人,因为她到底是一个母亲,一个深爱着自己孩子的母亲。 崔女官的这一番话,几乎可以说是彻底颠覆了顾承锐的认知,让他整个脑袋都有点发蒙。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才找回了自己离家出走的声音,问崔女官宫女爬床的事情又应该作何解释? “陛下,难道您就没有发现,那些宫女都是在您神志清醒以后才陆续送过来的吗?” 崔女官看顾承锐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熊孩子。 “虽然太后娘娘她总是在嘴上说着什么子女靠缘分,不能强求,但实际上,她也期盼着自己能够早一日做皇祖母,抱孙子的!” 崔女官所透露出来的消息实在是让顾承锐有些没办法接受——因为这极大的颠覆了他从前对太后的各种认知。 心乱如麻的他放弃了现在就差遣崔女官去帮她做事的念头,而是木着一张脸让她先离开了自己的寝宫。 崔女官也知道她今日所说的一切,必然会对顾承锐造成了极大的冲击,因此很是理解的点了点头,重新带上幂蓠,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顾承锐的寝宫。 崔女官离开以后,顾承锐又绷着一张脸把吴德英也赶走了,紧接着,他像是出乎本能一般,长臂一伸地把陆拾遗捞进自己怀里,把头埋进了她的颈窝里,要多烦躁就有多烦躁地蹭了蹭。 他在做完了这一切以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一时间,整个人看上去更懵逼了几分。 陆拾遗现在特别的想笑,可是她知道她不能笑,因为这无异于在顾承锐的伤口上撒盐。 因此,她佯装没有注意到他的不自在,就如同他们过往的每一次相处一样,自自然然的给浑身都散发着‘求安慰’气息的他顺毛。 顾承锐刚开始的时候是想要挖个地洞把自己给埋进去的,不过在看了陆拾遗那很是平常的神态以后,他又一脸天经地义的重新恢复了镇定。 他现在抱着的这个美丽女子与他有着夙世的夫妻缘分,他们前不久才咳咳咳咳……他就是抱着她不放又怎么了?她本来就是他认定的妻子,他未来的皇后嘛! 这样想着的顾承锐忍不住又理直气壮了几分。 不过心里到底还是有几分尴尬的他还是不着痕迹的从陆拾遗的颈窝里恋恋不舍的抬起头来,眼神有些闪烁的望着寝殿内的摆设,顾左右而言他道:“崔女官可是一个非常固执的人,你到底是怎么说服她的?” “我以前就和你说过,哪怕是再固执的人,都有弱点,”陆拾遗勾了勾唇角,“崔女官也是人,她当然也有自己的弱点。” “那你倒是给朕……不,给我说说,崔女官的弱点是什么!”顾承锐看着笑吟吟注视着他不放的陆拾遗,不知道怎么的,就改换了自己的称呼,再也不愿意在她面前用“朕”自称了。 陆拾遗对顾承锐的情绪历来敏感,怎么可能感觉不到他的变化? 不过为了避免他恼羞成怒,她还是装作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现的样子,笑容满面地和他解释道:“崔女官的弱点是一个人,崔女官在还没有跟着太后进宫之前,有一个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她的那个竹马对她一往情深,为了她甚至不惜进宫做了太监,只为了长长久久的与她在一起。” 陆拾遗在顾承锐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中,继续忍俊不禁地说道:“崔女官的竹马生平没什么特殊的爱好,就是个纯粹的戏痴,我为了引他上钩,特地找人写了一卷戏折子,把他迷得神魂颠倒,茶饭不思,崔女官对他这个竹马爱得跟什么似的,哪里舍得让他难过,接下来的事情,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了。” 顾承锐脸上表情颇有几分动容的看着陆拾遗感慨道:“真没想到崔女官平时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居然也是个痴情种。” 陆拾遗一脸赞同地点点头,“有些人就是这样,你别看着他们表面一副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实际上动起真情来,比谁都要深,都要疯狂。” “如果是你碰到这样的事情,你也会如同崔女官一样,为我妥协吗?”也不知道是处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顾承锐鬼使神差地看了眼陆拾遗问道。 “别说是为了你妥协了,就算是为了你牺牲掉我这条命,我也不会有片刻的犹豫。”陆拾遗脸上表情很是认真地看着顾承锐这样说道,为了证明她所言非虚,她还把自己隐藏在暗处的隐凤卫显摆给顾承锐看,并且把暗龙卫的所有权亲自交到了他手上。 顾承锐虽然把从前的事情忘了个精光,但是在听了陆拾遗的这句话以后,他本能的就知道她不止是这样对他说的,也是这么为他做的。 眼眶莫名生出几分潮湿的顾承锐半点都不见外的接过那块陆拾遗特意为他量身定做的暗龙卫令主羊脂白玉印玺,重新把脸深深埋进陆拾遗温暖香馥的颈窝里,再次蹭了蹭。 这回他蹭得再无丝毫顾虑。 崔女官是太后最信任的人,有了她的帮助和掩护,顾承锐和陆拾遗做事再不用像以前那样束手束脚。 紫禁城也在太后无知无觉的时候一点点易主。 眼见这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前进,顾承锐却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接到了崔女官的加急传讯。 为了避免让太后知道他们已经与崔女官接上线,如果没有必要的话,不论是顾承锐也好,陆拾遗也罢,都不会主动与崔女官联系。 崔女官跟了太后这么多年,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太后的脾气,即便她知道她现在的行径是为了太后好,但是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她依然不敢让太后知道她已经‘背叛’了她。 免得太后在盛怒之下,对她的丈夫不利。 崔女官的丈夫不是别人,正是她的那位青梅竹马,她的对食。 “崔女官行事向来颇有分寸,她会这么着急见你肯定有着很重要的原因,”已经知道崔女官想要找顾承锐做什么的陆拾遗一本正经地装吃瓜路人:“就是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希望是好事。”顾承锐想都没想的说道。 一边说,一边让小安子偷偷把他同意见面的消息通过他的小伙伴传回慈宁宫去。 当晚,崔女官就又穿得好像一只乌鸦一样的出现在了顾承锐的寝宫。 她不止自己过来了,还带来了一个人。 一个尽管缩着脖子佝偻着肩背,但依然能够让人觉得分外不凡的人。 那人跟着崔女官一进入顾承锐的寝宫,目光就一眨不眨地紧紧注视着顾承锐不放了。 顾承锐被他这堪称无理的举动看得眉心紧锁,只是还没等他开口发作,一直都在门口望风的吴德英就像是想到什么一般,一蹦三尺高地重新蹿回了寝殿,然后就这么浑身直哆嗦地紧盯着对方抽抽噎噎地抹起了眼泪。 顾承锐又不蠢,吴德英都反常成这样了,如何会不知道这个男人的身份定然十分的不简单,但是对方的身份哪怕再不简单,他也从未把这个因为看到他而哭得眼睛有核桃那么肿的老男人居然会是他心心念念盼望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镇远大将军——他的亲舅舅秦良弼! 秦良弼在边关听说了顾承锐恢复神智的消息以后,就激动的不行,做梦都想要见自己的亲外甥一面! 哪怕他知道现在的京城对他来说,简直和龙潭虎穴没什么分别,但他依然毅然决然的冒险潜了进来,并且通过陆拾遗派到边关去的隐凤卫与崔女官取得了联系,成功在不被太后和孟丞相父子察觉的情况下,与顾承锐见上面了。 一直都把这个舅舅当做救命稻草一样看待的顾承锐几乎可以说是整日整夜的盼着对方尽早归来,可是当对方当真这么泪雨滂沱的站在他面前,用充满心疼和愧疚的眼神看着他的时候,他却整个人都懵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最后还是秦良弼自己先打破了舅甥二人中间的尴尬氛围。 “这些年微臣在边关一直惦念着陛下,一直都在心里默默祝祷着陛下福寿安康,如今陛下能够恢复神智,一扫过往颓靡,微臣真的是打从心里的感到高兴!” “朕也非常的想念舅舅。”顾承锐干巴巴地说。 他不是个煽情的人,虽然秦良弼打从进了寝殿的门就一直在看着他激动的抹眼泪,他依然没办法像他一样,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更遑论如同曾经脑补的那样直接飞扑过去与秦良弼把臂而泣了。 好在秦良弼也是因为太久没有见到他这个外甥——又好不容易盼到了他终于恢复神智的这一日——所以才会如此失态。 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在吴德英的殷勤服侍下,开始打理起自己脸上、身上的狼狈。 眼见着他们舅甥俩个终于相认的崔女官为了避免太后醒来找她,敛衽福了一礼,就先行告辞离去了。 她走后,秦良弼望了她的背影很长一段时间,才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顾承锐说道:“陛下,微臣知道这些年来……太后娘娘对您确实做了很多让人心寒的错事……但是……但是……能不能请您看在微臣的面子上……对她网开一面……” 秦良弼一边说一边告诉顾承锐当年太后因为悯睿太子被害一事,曾经希望得到娘家的帮助,可是当年的秦良弼和顾承锐的外祖父因为诸多顾虑的缘故,不仅没有为悯睿太子被害一事为太后出头,还劝着太后妥协,太后才会彻底发了疯,亲自动手弄瘫了先帝,鸩杀了季贵妃和季贵妃肚子里的孩子给悯睿太子报仇! “舅舅放心吧,”还需要取得秦良弼支持的顾承锐眼睛眨都没眨一下地说道:“在听了崔女官的解释以后,朕对太后的看法已经多有改观,等到事成以后,朕不但不会伤害她,还会好好的让她颐养天年的。” 归根究底,太后对这个国家还是有着颇多贡献的。 秦良弼单单是听顾承锐这么一说,就知道自己这位皇帝外甥是想要把他的妹妹,太后给软禁起来。 秦良弼对此并无意见。 在他看来,不管怎么说,太后确实弄瘫了先帝,也确实对他这皇帝外甥不闻不问了这么多年,更确实红杏出墙的与别的男人也就是孟丞相有了不该有的首尾。 如今,太后能够在犯下这么多错事以后,还能够活下去,并且得到外甥金口玉牙的一句‘颐养天年’,就已经是外甥这个做儿子的最大的善意和仁慈了。 第178章 被沉塘的再醮妇(18) 顾承锐和秦良弼取得共识以后, 彻底的没了后顾之忧。 在陆拾遗交给他的那两支暗卫的配合下,他成功的把整个紫禁城收入了自己掌控之中——偏生太后和孟丞相还对此浑然不觉。 不过太后很快就知道这件事了。 因为在顾承锐成功掌控了整个紫禁城以后,秦良弼特意向他请求,希望能够见太后一面。 顾承锐一听他说这话, 就知道他想要去劝一劝太后, 让她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与自己作对。 顾承锐对此乐见其成。 在听了崔女官的那一番话以后,他也不愿意在和太后作对——当然,这是建立在太后识时务的前提下。 毕竟他对太后是半点感情都没有。 哪怕崔女官把太后说得是那样悲苦,那样逼不得已。 当太后看到自己的长兄秦良弼缓缓从殿门口走到她面前来时, 她脸上的表情有瞬间的错愕。不过她不愧是弄瘫了先帝的彪悍女人,很快就从失神中反应了过来, 一脸冷笑地看着秦良弼道:“你来得速度比哀家所想象的要快得多,只是你就不怕哀家现在就大喊大叫的把所有人都引过来,治你一个擅离职守之罪吗?” “微臣知道, 太后您是不会这样做的。”秦良弼一撩袍摆, 在脸上表情格外复杂的太后面前, 单膝跪了下来。 太后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然后上次想到了什么似的, 猛然回头, 朝着她的心腹崔女官看去。 崔女官默默避开了她的视线。 她的这一举动无疑印证了太后心里的猜测,简直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的太后用力闭了闭眼睛,“安姑,你真的是太让哀家失望了, 太让哀家失望了。” 太后语气里的失望之情实在是太过浓郁,浓郁的崔女官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她对自己的这位主子既敬且畏,如今听到对方说对她感到失望,这如何能不让她满心恐惧和害怕? 心乱如麻的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匍匐在太后脚下,意图请罪。 谁知太后却直接无视了她的存在,重新把目光定格在了秦良弼的身上。 “像你这样自诩忠贞的臣子,是不可能在没有奉诏的情况下,擅离职守,从边关跑到京城来的——你会过来,想必是看到了哀家特意让禁卫统领齐宏送过去的那一封密信吧?” 太后嘲弄地勾了勾嘴角。 “不过你也算是心大,你就不怕那封密信是哀家特意派人伪造,试图引君入瓮的吗?” “太后如果真的想要对微臣下手,这么多年来可谓机会无数——别的不说,单单是扣了微臣手下那几大兵团的粮草,微臣就要抓瞎了!可是您不仅没有这么做,还准时准点从不拖欠的一次又一次帮微臣把粮草配齐……” 秦良弼目光炯炯的地看着太后,眼睛里的神采既明亮又温暖,几乎让太后回想起那些尚在闺中时的美好日子。 不过,太后的失常也只是一瞬间,她很快就变回了从前那副心硬如铁的模样。 “你和你的士兵们保卫大夙江山,守护万千黎庶,哀家派人为你们配好后勤补给是应有之义,你无需就此对哀家生出什么感激之心。” 太后眼神格外冷漠地看着秦良弼。 “至于你我的兄妹情义,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因为你们父子的冷血薄情断了个一干二净!如今你我立场不同,你无需与哀家打什么温情牌,哀家也不会张口向你求饶……” 太后语气一顿,“总而言之,一切都不过是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太后的话听在秦良弼的耳朵里,真的是说不出的难受。 他满脸沉痛地看着太后说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在太后的心里,居然是这么想自己的亲哥哥的吗?” 太后闻言忍不住又发出一声轻蔑至极地冷笑,“你的好外甥在背地里没少一口一个的妖妇唤哀家,不用你说,哀家也知道他早就想把哀家除之而后快了!如今哀家落到了你这个他眼里的走狗手里,如何不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陛下从前之所以会对你有那么大敌意,是因为他不知道你的苦衷和你曾经受过的各种委屈,”秦良弼语气急促地看着太后说道:“安姑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他,他也知道自己确实误会了你,如今他已经改了主意,并且承诺以后再也不会与你为难,他——” “你以为哀家会为了自己儿子的一句承诺而感恩戴德吗?”太后厉声打断了秦良弼的话,“做梦!哀家就是死,也不会在他面前低一下头!” “太后,那是你儿子!那是你嫡嫡亲的亲骨肉!”秦良弼也被太后的冥顽不灵给刺激到了。 他完全没办法理解太后为什么会对陛下如此苛刻,明明陛下也和悯睿太子一样,都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骨肉不是吗? “他不只是哀家的儿子,也是先帝的儿子!他的身体里还流着先帝的血!”太后一脸冷笑地看着秦良弼说道:“打从他落地,看到他的那张脸,哀家就知道哀家和这个儿子没什么母子缘分,哀家恨透了先帝,自然也恨透了像极了先帝的他。” “太后……”秦良弼一脸痛苦地看着自己仿佛连灵魂都变得扭曲的妹妹,心里的难受几乎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你会出现在这里,恐怕不止安姑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倒戈了,外面的那些禁卫也同样如此吧。”太后闭了闭眼睛,“说吧,直接把你今天的目的说出来吧,哀家已经没心思再与你虚与委蛇下去了。” 心如刀绞的秦良弼看着脸上表情难掩疏离和防备之色的太后长叹了口气,“微臣今日过来,并无目的,只是多年未见太后,心中想念,才冒险过来探看一二罢了,还请太后不要误会。” “多年未见,心中想念?”太后在听了秦良弼的话后,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个异常讥诮的讽笑,“当初悯睿太子被季贵妃那个狐狸精害死的时候,你怎么不想念一下哀家这个可怜妹妹,怎么不冒险过来探看一下哀家?” 太后毫不客气地话就仿佛一个无形的大巴掌一样,狠狠扇在了秦良弼的脸上。 扇得他整个人都无地自容起来。 当时被父亲关了禁闭,别说是潜入宫中探望妹妹,就是想要出一下府门都难如登天的秦良弼用力攥紧了拳头,满脸自惭之色的低下了头。 “既然你没什么目的,就请速速离开哀家的宫殿,哀家不愿意再看到你这张让哀家倍感难受的面孔!”太后想都没想的直接下了逐客令。“顺便也把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带走吧,哀家也不愿意在见到她!” 一直都跪在太后脚边的崔女官还是头一次在太后面前如此没脸,在听了太后的这一番话后,她脸上表情很是羞惭地垂下了眼帘,然后被两个宫女难掩紧张之色地强行从地毯上拖了起来,往外面拽去。 顾承锐虽然已经掌控了整座紫禁城,但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慈宁宫里的人他并没有动多少。 因此,在慈宁宫绝大部分的宫人眼里,太后依然是那个深不可测又一言九鼎的可怕上位者。 秦良弼和崔女官几乎是灰溜溜地被驱逐出了慈宁宫。 “你服侍太后娘娘这么多年,对她的固执性格想必也知之甚详,安姑,作为她的心腹,你以后对她还是要多多劝慰,尽可能的说服她改变对陛下的态度,毕竟现在的陛下已经不是从前那个——” 走在深宫长长的甬道内,正眉心紧锁叮嘱崔女官的秦良弼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面上陡然一变。 紧接着,因为太后的训斥,整个人都有些失魂落魄的崔女官就瞧见他脚下止不住的就是一顿,还没等她就他的驻足询问原因,对方已经面色大变地陡然转头,重新朝着慈宁宫所在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这大失常态的一跑,顿时也让崔女官领悟到了什么一般,骤然变了脸色,然后也跟着他发足狂奔起来。 他们很快奔回了慈宁宫。 此刻的慈宁宫已经乱作一团。 秦良弼一看他们那如同无头苍蝇一样的架势,双膝止不住地就是一软,人也险些就这么瘫倒在地上。 同样意会到这代表着什么的崔女官牙关止不住地就轻轻颤抖起来,“怎……怎么可能……娘娘她……她怎么能这么做……”她的语气里充满着震惊和痛苦的味道,人也踉踉跄跄地就要往内殿走去! 就在这时,秦良弼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力道是那样大,大得崔女官的手腕骨骼都被他捏得咯吱作响起来。 “现在不是发愣的时候,赶紧封锁整座慈宁宫以及以最快的速度通知陛下,让他赶紧过来商量对策!”双目血红的秦良弼几乎是用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对崔女官吩咐道。 完全被这一起突发事件给吓傻了的崔女官浑浑噩噩地点点头,急急忙忙去照着秦良弼的吩咐行事了。 顾承锐很快收到消息带着陆拾遗还有吴德英以及那个常年给他治疗,已经被他彻底拿下的老太医一起赶过来了。 徘徊在太后寝宫外面的秦良弼一看到顾承锐就直接撩袍下跪请罪。 他脸色煞白的厉害,整个人也仿佛在短瞬间老了十岁不止。 顾承锐亲自把他搀扶了起来。 秦良弼的眼泪当场就下来了。 他双目通红的看着顾承锐,喉头哽咽地哑声道:“陛下,微臣真的没想到太后她……她居然会如此想不开……” 顾承锐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一众人等进了太后的寝宫。 秦良弼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就服了毒药的太后神情十分平静地躺在凤榻上,如果不是她的嘴唇泛着异样的青紫,人们几乎以为她只是单纯的睡着了。 那老太医在进了寝宫以后,就赶忙开了自己的红木药箱,从里面拿了一个针包出来,开始让紧随其后的医女按照他的指点开始给太后逼毒。 顾承锐等人脸上表情格外凝重地在旁边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他们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满头大汗的老太医才颤巍巍的走过来,把太后目前的情况禀告给顾承锐听。 老太医回禀的结果非常的不理想。 太后所中之毒发作之快,毒素之剧,即便是老太医这个见惯了奇难杂症的人也忍不住为之咋舌。 “太后求死之心甚坚,老臣无能,哪怕绞尽脑汁,也没能挽救太后的生命!”老太医诚惶诚恐地跪倒在顾承锐的面前磕头请罪。 顾承锐尽管心里早已有了准备,但是当老太医用肯定的语气告诉他太后已经药石罔效时,他依然止不住的眼前一黑。 还是秦良弼强忍着满心的悲痛在一旁提醒他现在可不是伤心的时候,他们必须要在宫外的孟丞相父子还没有收到消息之前,以最快的速度彻底结果了他们,免得他们听到太后薨逝的消息后,如同惊弦之鸟一样,对他们进行疯狂的反扑! 秦良弼的提醒让脑子乱糟糟的顾承锐悚然一惊,他重重点头,将目光投递到自己的爱人身上。 陆拾遗意会地点点头,“我这就以太后娘娘的口吻给孟丞相写信。” 心中五味杂陈的顾承锐对着陆拾遗强挤出一个笑容,抬步走到气若游丝的太后面前,怔怔然的望着她发起了呆。 陆拾遗在拾遗补阙系统的帮助下,轮回附体了这么多个世界,早就练出了一手仿写他人笔迹的好绝技。 转瞬间时间不到,她就已经把一封和太后平时口吻没什么分别的便笺写的惟妙惟肖。 这张便笺在得到崔女官这个太后心腹的肯定以后,很快以飞一般的速度送到了孟丞相所在的丞相府邸。 这些年一直都是这么和太后联系的孟丞相不疑有他的拾掇好了自己准备进宫。 孟丞相的长子因为正巧有事也要进宫,如今见自己父亲也要过去,不由得露出一个嘿嘿嘿嘿地贼笑,直接蹭了自己父亲的丞相车架,愉快的狐假虎威了一番。 等到进宫以后,父子俩兵分两路。 孟丞相去了太后的慈宁宫,孟丞相的长子则去了皇后所在的坤宁宫。 孟丞相是个老奸巨猾的人,他才刚走进慈宁宫,就发现这里的宫人脸上的表情都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他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因为什么而变得这样反常,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以远不符合他本身年龄的速度一个风驰电掣般的转身,朝着慈宁宫外狂奔而去。 他还没跑到两步,就被潜伏在殿门内的秦良弼一脚蹬在了腰上。 孟丞相是个向来喜欢一树梨花压海棠的老色鬼,身体早就亏虚的不像话,如今被秦良弼这样半点都不留情的一脚蹬倒在地,竟是痛得半天都没能从地上爬起来。 不过他人虽然没有爬起来,但是眼睛却已经定格在了秦良弼的脸上。 他一眼就把秦良弼给认出来了,一时间整个人都有些震动。 显然,他做梦都没料到居然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见到秦良弼! 因为太后的服毒自尽而整个人狂躁的不行的秦良弼直接痛打落水狗的又在他身上狠狠踹了两脚,让人看牢了他以后,才扭曲着笑容和他说了句:“放心吧,老伙计,我会好好关照你的儿子的!” 然后在孟丞相睚眦欲裂地瞪视着,步履匆匆地朝着孟丞相公子所去的方向急追而去。 孟丞相儿子对紫禁城的熟悉程度简直和自己家没什么区别。 他轻车熟路地进了宫,把急急找了人传讯给他,此刻一直站在殿门内翘首以盼的皇后抱了个满怀。 “我的个小乖乖,我们才分开多久,你就又想我啦?”他笑得一脸嘚瑟地在皇后的脸上落下一个响亮的颊吻。 以前的皇后在被他这么亲了以后,总是会兴高采烈的回吻,不过今天她却没有这么做,不仅没有这么做,在孟丞相公子猴急的开始扯她腰间的绸带时,还紧赶慢赶地按住了他的手背。 孟丞相公子是个暴脾气,最讨厌的就是女人在这个时候吊他胃口,因此,他直接掐住了皇后的下巴,一边堵住她的嘴,勾着她的舌不住深入,一边压着她就要往床榻上面倒。 皇后一脸花容失色地再次用手推开了他。 这回,还没等孟丞相公子发火,她已经抢先一步把他的手放在了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用充满惊恐又欢喜的声音对孟丞相公子道:“孟郎,本宫有喜了,怀了你的孩子!” 皇后的话让本来因为她的推三阻四而暴跳如雷的孟丞相公子霍然瞪大了眼睛。 “有……有喜了?!”孟公子声音难得有些结巴地盯着皇后的小腹说道。 “是啊有喜了,这就是本宫急着要把你叫进宫来的原因啊,谁知道你猴急成这样,本宫话都还没和你说上两句呢,你就一个劲儿的把本宫往榻上抱!”皇后一脸嗔怪地在孟丞相的儿子手背上拧了一下。 孟丞相长子被皇后这不轻不重的一下给拧回了神智,他笑得一脸亢奋地伸手往皇后的小腹上摸去,“快快快,快给我摸摸!哎呀呀,这孩子多大了!这可真的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啊,我得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父亲!” 本来因为怀孕而整个人都有些六神无主的皇后在见了自己情郎的表现后,顿时长松了一口气,脸上也重新有了笑容。 不过这笑容并没有在她脸上留存太长的时间,因为她脸上的表情很快又重新变得惴惴难安起来。 “孟郎,你能这么喜欢我们的孩子,本宫心里真的是说不出的高兴,可是这个孩子他到底来得有些不是时候……本宫……本宫真的能够把它生出来吗?”皇后的语气里充满着不确定的味道。 她虽然被风流倜傥又一表人才的孟丞相长子勾引着红杏出了墙,但是并不意味着她就不懂得什么叫礼义廉耻了。 要知道,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可是比起外室子的地位还要低上无数分,因为它是偷情的产物,是一个奸生子! 皇后进宫这么多年,才得了这么一个孩子,哪怕他尚在腹中,不知性别,可是女人与生俱来的母性已经让她下意识地开始为腹中的这个小生命打算起来。 皇后是绝对不愿意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变成一个人人唾弃的奸生子的! 因此,她才会在发现自己怀孕以后,以最快地速度通知了她的情郎,希望他能够拿出一个好办法来。 “你当然能够把它生下来!”孟丞相公子并不知晓皇后心里的诸多顾虑,在听了皇后这充满着不确定的话以后,他几乎是想都没有想地大声说道:“这个孩子可是我们孟氏江山未来的皇长孙!它要是没资格生出来,还有什么孩子有资格生出来!” “孟……孟氏江山的皇长孙?!”孟丞相公子的话让皇后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孟郎……你和孟丞相……你们……难道……你们要……” “这天下唯有德者居之!如今我孟氏因缘巧合,恰逢其会,自然要好好尝试一把黄袍加身的滋味!”孟丞相公子一脸顾盼自雄地说道。 “可是太后……太后能允许你们……”还不知道她那傻子丈夫已经恢复神智的皇后忧心忡忡地坐着孟丞相公子的衣袖,“太后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呀!” “这事儿小乖乖不用操心,你只需稳稳妥妥的把我孟某人的儿子生下来就好!”孟丞相的儿子在皇后提起太后的时候,脸上的骄狂之色下意识地就是一滞。 虽然他的父亲孟丞相对能否拿下太后可谓是自信满满,但是曾经不止一次见识过太后狠辣手段的孟丞相公子还是对其留存着一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恐惧情绪。 皇后虽然看穿了孟丞相公子的害怕,但却要多识趣就有多识趣的只作不见,而是继续做出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依偎在孟丞相公子的怀中和他热情讨论着腹中孩子的事情。 说着说着,不知道怎么的就谈到了顾承锐这个傻子陛下的身上。 “以前本宫还不需要担心他会对本宫如何,但是本宫前些时候却收到消息说他已经宠幸了那个与丈夫和离的陆氏女……如今他既然已经开了窍……孟郎……本宫真的很害怕哪天他会闯入坤宁宫来对本宫不轨呀!”皇后一脸忧心忡忡地看着孟丞相公子说道。“毕竟不管怎么说,他现在都是本宫名义上的丈夫啊!” 皇后的话让孟丞相公子眼里闪过一道凶光,“小乖乖,你别担心,那傻子皇帝蹦跶不了多久了,等到我和父亲成功谋夺了这大夙朝的江山,我就亲自把他的脑袋割了,来给我们将来的孩儿做凳子!” “啊呀,孟郎你这话说得好血腥啊,”皇后被惊吓的整个人都往孟丞相公子的怀抱里钻,漂亮的大眼睛里更是泛起了星星点点地晶莹泪花。“你杀了他就好了,何必用这样残酷的手段,你也不怕吓到我们的孩子!” “我孟某人的儿子怎么可能如此不经吓,”孟丞相公子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不过他到底顾念着皇后现在是个怀了他孩子的孕妇,因此很是敷衍性的说了句,“好吧好吧,到时候我割了那傻子皇帝的脑袋自己坐,不送到你们娘儿俩面前来吓唬你们。” “这还差不多!”皇后破涕为笑地又往孟丞相公子的怀里拱了拱。 “你呀,还真的是有福不会享,你说,这世上,能有几人像我们这样,割了皇帝的脑袋来当凳子坐的!”孟丞相公子只需要稍微在脑子里遐想一下那一幕,就整个人都亢奋的要飞起来了。 “在你这个小畜生对陛下不敬之前,还是先让我这个做臣子的来割了你的脑袋当凳子坐吧!”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闯入坤宁宫的镇远大将军秦良弼一脸怒不可遏地抽出腰间长剑,在皇后惊恐万状的注视中,二话不说地直接将孟丞相公子一剑枭首! 第179章 被沉塘的再醮妇(19) 秦良弼这突如其来的一剑, 险些没把皇后的魂魄都给吓出来。 直到从孟丞相公子颈项上飙射出来的血浇淋了她一头一脸,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究竟出了什么事。 “啊啊啊啊啊……”满心恐惧的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刺耳至极的尖叫,人也拼了命似的胡乱攥抱着一团衾被,瑟瑟发抖地往床榻深处缩去。 秦良弼最瞧不上的就是这种红杏出墙的女人, 哪怕她贵为一国之后.依然让他觉得满心厌恶。 只是, 即便他再不待见她,也不能当真把这份厌恶之情表达出来,因为对方归根结底还是他所效忠陛下的正宫皇后。 不过秦良弼相信这种情况很快就会得到解决,因为,一个怀了奸夫孽种的女人, 是没有资格在坐在这皇后的宝座上的。 而且,他那皇帝外甥虽然恢复神智的时间不长, 但是他的脾性秦良弼自问已经摸清楚了几分,对方绝对是一个眼睛里掺不得半点沙子的性子,就皇后这样的恶劣行径, 他能否让皇后活过今晚都难说。 事实上, 一切确实如同秦良弼所估计的一样。 顾承锐在知晓了皇后居然背着他怀了孟丞相公子的孽种后, 眼睛眨都没有眨一下的对着虚空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一句:“让她病逝吧, 朕不想再见到她坐在皇后的位置上, 她不配。” 皇后病逝的消息并没有在大夙朝造成很大的轰动, 毕竟在这个时候,大家的所有注意力都被‘重病’濒危的太后给吸引住了。 太后这些年虽然被孟丞相蛊惑的有点糊涂,但是文武百官们对太后还是有着很强烈的好感的。 要知道,当年先帝意外中风, 如果不是太后硬顶着文武百官的猜疑,扛起了这大夙朝的万里江山,这大夙朝是否还存在,都是一个未知数。 更别提,太后垂帘听政这么多年,却半点都不恋栈权位,陛下一大婚,就毫不犹豫的主动还政于他。 她的如此行径,可谓是大大的打了一回那些担心她会牝鸡司晨的官员们的脸。 是以,在大家的心里,还是盼望着以后能够尽快好起来的。 不过,俗话说得好,治得了病,治不了命。 即便太医们绞尽脑汁,想方设法,都没能将一心求死的太后再次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不过,许是回光返照亦或者其他的什么原因,太后在将要薨逝的最后时刻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目光很快就锁定在了顾承锐的身上。 眼睛止不住就是一亮的顾承锐下意识朝着凤榻所在的方向疾走了两步,还没等他犹豫着要不要叫上一声母后,对方一声充满慈爱和深情的“恪儿”,已经让他的整颗心都在弹指间荡入谷底。 顾承锐知道太后口中的恪儿是谁。 尽管他并没有见过他那位短命的兄长,但是对于他的种种传闻,他可谓是知之甚详。 刘承恪性慧端方,宽宥仁慈,是大夙朝的文武官员和百姓们心目中早早认定的太子,也是他们未来甘愿为之效死的君王。 这些年,百官们没少拿顾承锐,不,应该说是敬帝刘承锐和悯睿太子刘承恪作对比。 从前的刘承锐只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傻子,不论他再怎么做,都不可能比得过他的兄长,不过现在的他不同了,刘承锐有信心让百官们对他刮目相看。 不过他也很清楚,就算他真的能够折服这些官员们,也不代表,他能够改变太后对他的看法,能够让太后像对悯睿太子一样的对他好。 刘承锐默默地看着即便在最后时刻依然念叨着长子的太后,心中莫名地就觉得自己还真不是一般的滑稽起来。 他自嘲地闭了闭眼睛,一步一步地离开床头,然后再无半点犹豫地拔脚离去。 他却没有注意到在他转头离开的时候,已经处于弥留状态的太后,用格外清醒的目光,深深的、歉疚的、又充满着不舍地看了他最后一眼。 象征着太后薨逝的,钟声很快就响了起来。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厚重古朴的钟声在整个紫禁城上空,在整个京城上空回荡着。 太后离世以后,刘承锐在众文武中充满了然的目光中,在镇远大将军的全力辅助下,快刀斩乱麻地清算了孟丞相一家。 孟丞相被凌迟处死,孟丞相的家眷按照大理寺最终量刑后的结果,该斩的斩,该流的流,与孟丞相有着各种各样瓜葛的亲朋戚友们,只要是脑袋上有小辫子让刘承锐揪的,也被他清了个一干二净。 期间,自然也包括明面上站在刘承锐这边,实际上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暗投了太后的禁卫统领——齐宏。 在一番紧锣密鼓的忙碌以后,刘承锐彻底掌握了大夙朝的权柄,从此成为了大夙朝至高无上的存在。 早就盼着这一日的刘承锐只能用踌躇满志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不过好景不长,因为他很快就因为一个要命的事实而整个人都变得蔫嗒嗒了。 陆拾遗对他的情绪一向敏感,在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以后,她很快关心的问起了原因。 虽然没有了过往的记忆,但是对陆拾遗一直都充满着信任和依赖感的刘承锐在听了对方充满关心的询问后,稍微踌躇了片刻,就把他的烦恼对着陆拾遗和盘托出了。 做梦都没想到自家傻小子是因为这个而伤脑筋的陆拾遗险些没有当着刘承锐的面喷笑出声。 她低低咳嗽一声,在刘承锐近似控诉的眼神中,眉眼弯弯地凑近他,吻了口他因为沮丧而皱起来的眉头。 “其实这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我完全可以教导你怎样做一个合格的好皇帝。”陆拾遗她一本正经的看着刘承锐说道。 “拾娘,你一个女儿家家的就别胡闹了!还教我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好皇帝呢,我教你还差不多——虽然我自己也是个半吊子。”刘承锐一脸啼笑皆非地看着陆拾遗说道。 陆拾遗笑而不语地把坐在御案前,盯着一大堆奏折垂头丧气的刘承锐轻手轻脚地推到一边,然后,在刘承锐的注视中,抽出一本奏折摊开在自己的面前,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这奏折可不是瞅瞅、瞅瞅就知道怎么批了!” 刘承锐满头黑线地瞧着她这一煞有介事的举动长吁短叹起来。 “拾娘,你说我要不要把舅舅给请过来,让他帮我出个主意,找个老师什么的?可是我都做了这么多年皇帝了,如果还把从前的帝师请回来教我这个……你说那些骨子里比狐狸还要精明的老臣们会不会察觉到我的不对劲?会不会把我前些年是个傻子,太后表面还政于我,实际上却利用我的名义继续隐于幕后把持着朝政的事情说出来?” “哎呀,拾娘,你倒是说话呀!你这样弄得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你说我到底要不要把舅舅请过来好好商量一下这件事啊!”一到陆拾遗面前就忍不住变话唠的刘承锐见陆拾遗埋首于奏折中以后,就再也没有理过他,不由得大为着急地在旁边骚扰起她来。 “我刚才不是和你说了嘛,这点小事压根就算不了什么,完全没必要请舅舅出马。”陆拾遗见不得刘承锐这如同火烧房子似的傻样,一边摇头失笑,一边在刘承锐目瞪口呆的注视中,一撩袖摆,替他批起了奏折。 “这、这……这真的是拾娘你写出来的吗?”刘承锐指着奏折上切中肯綮、鞭辟入里的朱批足足呆了半柱香时间,才颤巍巍地找回了自己离家出走的声音。 “不是我写的,还能是谁写的,你不是一直都在旁边看着吗?”陆拾遗脸上表情很是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重新翻开了一本新的奏章。 半点都不觉得陆拾遗这是冒犯甚至是逾越的刘承锐眼睛直冒星星地看着她问道:“拾娘,你真的是太厉害了,你快告诉我,你、你怎么会批奏折?还批得这么好……就好像……就好像……你曾经也做过皇帝一样?” “我确实做过皇帝啊,只不过你都忘记了。”陆拾遗笑吟吟地在刘承锐充满崇拜的目光中,一边驾轻就熟地批阅着一本一本奏折,一边慢条斯理地和刘承锐讲起了上辈子的诸多往事。 刘承锐听的是满心唏嘘,“为什么我总是记不住了!”他一脸懊恼地捶了捶自己的脑袋瓜,“要是我也能够和你一样,每一世每一世都记着你就好了!” 我已经受够了这种在你面前总是像个小孩儿一样被你牢牢保护着的感觉了。 明明我才是你的男人不是吗? 明明我才是那个应该保护你的人不是吗? 想到这里的刘承锐心里真的是说不出的难受和惭愧。 陆拾遗和顾承锐纠缠了这么多世,一看他脸上这表情,如何不知道他这是又钻了牛角尖。 “你这没事有事就瞎想的臭毛病恐怕一辈子都改不掉了!”她一脸没好气地揪住他的耳朵就是狠狠一拧,“连我这个每辈子追着你跑的人都没有嫌弃你,你又有什么资格嫌弃你自己?嗯?” 刘承锐半点都不叫疼的由着陆拾遗揪他的耳朵,边揪他边用蚊子似的声音,哼哼唧唧地说:“我会这样,也是因为想要保护你啊,拾娘,你不知道我现在看到你有多心疼,又有多讨厌总是把你忘掉的自己。” “你这话我可不爱听啊,”到底舍不得用大力的陆拾遗揉了揉刘承锐的耳朵,脸上表情很是认真地看着他说道:“而且你又不是存心想要忘掉我的,” “就算不是存心的,我也觉得自己非常的对你不起。”刘承锐熟门熟路地把陆拾遗圈在他宽广的怀抱里,一颗大脑袋也直接蹭进了陆拾遗的颈窝里。 “既然觉得对我不起,那就好好的珍惜自己的小命,加倍努力的让自己一天比一天强大起来,”陆拾遗满脸温柔地给他顺毛,“你不用担心我会跑到你追不上的地方去,夫君,我会一直在原地等着你的,等着你来到我身边,等着你和我一起并肩前行。” 刘承锐被陆拾遗哄得心花怒放。 他用一种欢喜地不行的眼神看着,撒娇似的对陆拾遗说道:“拾娘,自从我们重逢以来,我还是头一回听到你叫我夫君,以后你都这么叫我好不好,我喜欢听你这么叫!” 看着这样的刘承锐,陆拾遗真不忍心告诉他她以前一直都是这么叫他的。 为了避免他萎靡不振的直接水漫金山给她看,陆拾遗又满脸郑重其事的迭声唤了刘承锐好几句夫君! 刘承锐被陆拾遗这么唤得整个人都有些兴奋的晕陶陶了。 起初那些因为对奏折无从下手而生出的沮丧寥落感,也在短瞬间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陆拾遗半点都不藏私的教导下,本来就对帝王一道上天赋出众的他很快就表现得十分优异了。 这种优异不止被陆拾遗看在眼里,也被满朝的文武看在眼里。 自从亲政以来,一直表现的四平八稳的皇帝突然改变了画风,真的很难不让大家感到诧异,不过想到太后从前的强势霸道和皇上的唯唯诺诺,大家又有志一同的表示能够理解,直接把刘承锐这段时间的反常看做是常年压抑,憋狠了以后的爆发。 这样的爆发,大家无疑是乐见其成的。 毕竟做臣子的,谁不希望自己效忠的帝王能够英明神武又值得信赖呢。 等到顾承锐对政务上的事情如鱼得水以后,他与陆拾遗的大婚事宜也提上了日程。 大夙朝幅员辽阔,人口却因为前朝战乱频频的缘故颇为稀疏,因此,不论是寡妇再嫁也好,和离再嫁也罢,都不会在大夙朝受到歧视。 再加上刘承锐不仅给陆拾遗戴了顶太后钦赐的高帽,还把秦良弼这个做舅舅的也搬了出来大力支持,结果不用说,自然让他如愿以偿了。 陆拾遗做了刘承锐的皇后没多久,就怀上了身孕,太医还有信誓旦旦的口吻说至少有八成以上是皇子! 这一消息,让朝中最后一些对刘承锐立陆拾遗为后而有所不满的大臣们彻底偃旗息鼓起来。 要知道,大婚亲政这么多年膝下都没个一男半女的陛下早就成为绝大多数文武官员们的心病了,一天没看到小皇子出生,就把一天坐立难安的百官们在知晓皇后怀孕,还有八层以上的可能生下皇子时,怎么能不让他们欣喜若狂?又怎么能不让他们喜极而泣?! 在这样的情况下,谁还敢在对陆拾遗这个正宫皇后不满啊? 又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陆拾遗又不是第一回 做皇后了,老早以前就做出了心得的她,很快就在这一岗位上混得风生水起。 借着自己肚子里的这个金娃娃,她没少不动声色的在百官们面前刷好感度。 渐渐地,大家也就真正喜欢上了这位能够安抚得了陛下,又能够让陛下听劝,还能够给他们说好话,除了做慈善以外从不干涉朝政的新皇后了。 岁月如梭,转眼就是六年过去。 已经坐稳了皇后宝座的陆拾遗牵着自己儿子,也是大夙太子的手,跟着丈夫刘承锐一起走进了正阳殿。 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已经能够成功独当一面的坤宁宫女官碧青。 大夙朝历来有帝后设宴款待新科进士的宴会。 曾经的读书种子贺昌杰在整整努力了六年后,终于成功成为了这至高殿堂的一员。 不过遗憾的是,如今的他已经泯然众人,做了被大家戏称为如夫人的同进士。 因为刘承锐这些年一直都不遗余力的在众人们面前显摆他对皇后的看重与在意,有关皇后曾经的那段所谓姻缘已经彻底地从文武百官们的心目中抹去了。 是以,大家即便是看到了贺昌杰,也不会把他和当朝皇后联系在一起。 不过,别人不把他们联系在一起,不代表贺昌杰也不会。 由于陆拾遗做了皇后,才会拼死拼活努力在科举这个修罗场与人斗得如火如荼的贺昌杰在看到凛然生威、风华绝代的皇后牵着小太子的手,亦步亦趋地跟着当今陛下从殿外步履从容走进来的时候,贺昌杰一边顺从地跟着其他人一起跪迎帝后与太子,山呼万岁,一边满心复杂地默默屏息凝神,感受着一股如兰似麝的香风从他身边如同袅袅青烟一样的飘走了。 贺昌杰险些控制不住自己地想要去抓住那股香风,不过他拼命按捺住了自己的冲动,他知道,如果他真的这样做了的话,那么菜市口距离他也不远了。 事实上,如果不是她的身后跟着同样容光焕发,宛若脱胎换骨一样的碧青,贺昌杰几乎不敢去认陆拾遗! 不敢相信那位牵着太子的小手,与当今天子并肩而立的竟然会是他贺昌杰、居然会是他贺昌杰一个小小同进士的前妻! 莫名觉得眼眶发涩喉头发堵的贺昌杰在太监总管吴德英那尖锐却又并不刺耳的平身中,缓缓站起了身,坐在了礼部官员早早安排给他的位置上。 贺昌杰作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同进士,他所坐的位置距离帝后和太子不是一般的遥远,但是视力不错的他极目远眺,依然能够看到陛下亲自给她夹菜,太子亲自抱着酒壶给她斟酒时的情景。 贺昌杰一边看,一边无意识地也端起自己桌子上的酒,一杯一杯的往肚子里闷。 在贺昌杰旁边坐着的,自然也是跟他一样的同进士。 眼见着贺昌杰这么一杯一杯复一杯的往自己肚里灌酒的他们都对此表示理解。 毕竟,他们此刻的心也和他的一样苦闷。 “唉……要是我在努力攀上两个名次,说不定就能够离陛下和皇后娘娘还有太子殿下更近一点了。” 有人这么长吁短叹着。 也有人要多八卦就有多八卦的说起了帝后情深的各种小故事。 贺昌杰听着听着,眼眶止不住地就赤红得更厉害了。 等到琼林宴结束,大家在礼部官员的安排下,鱼贯退出正阳殿后,心神不守,满腔难受的贺昌杰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许多闷酒大脑昏沉的缘故,居然一脚踏空,就这么醉死在了距离正阳殿外不远处的太液池里。 贺昌杰的身份对宫外的人而言,已经遗忘得差不多了,可是宫里的人,特别是像碧青这样的老人,是不可能忘记这个曾经在她家小姐的生命里留下了深深烙印的前姑爷的。 不止是碧青记得贺昌杰,刘承锐也同样如此。 虽然刘承锐总是在陆拾遗面前摆出一副大度的、绝不会秋后算账的模样,实际上在背地里,他却对贺昌杰嫉恨的厉害。 哪怕他知道贺昌杰与他的宝贝拾娘之间清白的就和刚出锅的豆腐一样,他也整个人都懊恼的不行。 是以,在听说贺昌杰醉死太液池的消息后,坐在陆拾遗身边和她一起陪着儿子玩耍的刘承锐几乎是当场黑沉了一张俊脸。 直接在心里阴谋论的怀疑贺昌杰是故意要醉死在太液池里,希望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家的宝贝拾娘一辈子都惦记着他。 陆拾遗每次见到这样乱吃飞醋的刘承锐就想笑,知道他心里到底是在膈应什么的她让碧青照顾好儿子,她自己则牵着刘承锐的手走出了坤宁宫,和他讲起了他曾经变鹦鹉的故事。 刘承锐虽然知道陆拾遗这么说是想要安他的心,是想要告诉他,她与贺昌杰的那些过往都有着他的参与,但是他依然觉得满心窘迫地慌。 为了掩饰住这种尴尬,他干脆倒打一耙的直说根本就没有这么一回事,说他是人,是天子,怎么可能会变成陆拾遗嘴里的小鹦鹉。 陆拾遗爱极了他这口是心非的模样,她也不和他争辩,就这么一脸笑吟吟地看着她家的傻小子在她面前强作镇定地落荒而逃。 不过,贺昌杰的死,倒是让陆拾遗想起了与她有过一段不解之缘的贺明燕与贺昌煦姐弟。 知道贺昌杰的死必然会对贺氏宗族造成巨大冲击的陆拾遗亲自替贺明燕做主,为她寻了个如意郎君——贺老爷夫妇为了让这个女儿在长子未来的官途上发挥最大价值,即便贺明燕已经及笄,他们还一直把她强扣在家里,不愿意把她给许配出去——又帮着贺昌煦娶了个门当户对又泼辣无比的俏佳人,还让人给他谋了一份不错的差事。 才获悉长兄的噩耗没多久,又接连失去了父母——贺老爷夫妇本来就因为陆拾遗成为皇后的事情又惊又怕,如今又乍然听说自己寄望多年的长子居然在派官前夕醉死太液池,如何能够接受得了?一口气提不上来,就这么两腿一蹬的双双归了西天——的贺昌煦此刻正挡在姐姐贺明燕的前面,如同才刚刚长齐了两排乳牙的虎崽儿一样,咆哮连连地要和众多因为投资贺昌杰而损失惨重特地前来逼迫他们补偿一二的族亲拼命,就见到了陆拾遗派来的人,获悉了陆拾遗为他们所做的种种布置。 这几天简直可以说是尝遍了酸甜苦辣和人情冷暖的贺明燕姐弟对于陆拾遗这位前大嫂为他们所做的这一切真可谓是感念莫名。 只是不论他们再怎么感谢她,都没办法亲自去给她道谢了。 毕竟,她现在与他们已经有着云泥之别,再也不是他们从前能够日日够得着、搭得了话的存在了。 如今他们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在心里替她祈福,祝愿她以后能够越过越好。 陆拾遗在了断了与贺家的最后一点恩怨后,就专心致志的与刘承锐过起了恩恩爱爱的小日子。 在两人又将离开之际,刘承锐神奇无比的恢复了过往那些失去已久的记忆。 心中说不出复杂和动容的他,定定看着躺在自己旁边即使鹤发鸡皮却依然美得让他怦然心动的夙世伴侣,要多温柔就有多温柔地执起她的手,在上面烙下了一个轻轻地吻:“拾娘,我的心肝宝贝,我们下辈子再见。” 第180章 刘承锐番外 有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 心里只惦记着她, 除了她以外谁都不想要? 有没有这样深爱过一个人? 爱到了血肉里,爱到了骨头里,爱到了灵魂里? 我很幸运。 因为我的心里就藏着这么一个人。 她不是别人,正是我的拾娘。 每每只要在心里浮现拾娘这两个字, 我的心窝都暖烘烘的, 热得烫人。 她对我太好,好得我都有些无以为报。 我总是再给她添麻烦,添各种各样的麻烦,还一次又一次的把她给忘记……甚至到了后来,还直接变成了一只必须要靠着她的精心照顾才能够存活的小鹦鹉。 尽管这样, 她都没有嫌弃过我。 在我是小鹦鹉的时候,她照顾着我, 在我从小鹦鹉的躯壳里脱离出来,重生到另一具身体里把她忘了个精光以后,她也没有嫌弃我, 依然想方设法的, 如同大海捞针一样的到处寻找着我的身影。 她坚信我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坚信我们还有重逢的那一日。 有时候我会想, 如果没有她的坚持, 如果她在我离去以后, 放弃了继续经营慈幼院,那么,她还会不会被当地官府推荐,她还会不会来到京城, 还会不会与我重逢? 那个如果对我来说,实在是太过可怕,让我几乎不敢去往深里想。 因为我知道,她是我的命,我根本就没办法接受与她有任何分离的可能。 自从她回到我身边做了我的皇后以后,我的耳边就总是会出现十分神奇的幻听。 经常会有一个声音提示着我到底应该怎样去和她相处,怎样去守护她。 每当我又要做糊涂事的时候,那个声音总会急匆匆的跳将出来阻止。 语气怒其不争又充满着羞愧和自惭的味道。 我莫名的就知道那个在我耳边说话的声音的主人就是我本人。 这是一种十分微妙的感觉,就仿佛得了妄想症一样的微妙。 不过我还是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甚至都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的拾娘。 在那个声音的帮助下,我少走了很多弯路,对拾娘也更了解了几分。 特别是那个耳报神偶尔在话语里透露出来的一鳞半爪,更是让我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感到栗栗危惧。 因为我不敢想象,我的拾娘曾经的轮回里,居然为我吃了那么多的苦。 可她从来不说,每当我好奇的问起我们的前世时,她告诉我的永远都是那些会让我们全身心都变得快活起来的温馨小故事,至于那些有可能让我感到难过的,她总是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用春秋笔法带过。 拜那个与我有着很深渊源的耳报神所赐,我深刻的体会到了我与拾娘的幸福是多么的来之不易。 因此,在我和拾娘的儿子长到能够独当一面以后,我就迫不及待地把整个大夙朝的江山都交到了他的手上,然后带着早就猜到我会这么做的拾娘跑路了。 对于我的这种行为,朝中的文武百官们都表示理解,在他们看来,我这是肖似了我的母后。 毕竟,在他们眼里,我母后也是个不恋栈权位,一到我能够亲政的时候,就二话不说放手的好太后。 我和拾娘离开宫里以后,执手并肩,游遍了大夙朝的大好河山。 慈幼院也在大夙朝的每一个角落生根发芽。 虽然我并不知道我们这样做,能够得到多少的功德,但是不得不承认,我们确实从中收获了很多乐趣和满足。 岁月如梭,转眼,我们又白发苍苍,垂垂老矣。 因为有拾娘陪着的缘故,我并不害怕死亡,我只期望来世。 我希望来世我能够争气一点,我希望来世我能够记住我的拾娘,能够像她保护我一样的把她护在掌心里,让她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过上一辈子。 但是我知道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一切就如拾娘所说,我的灵魂太过孱弱,像现在这样亦步亦趋地紧跟着她都已是勉强,又怎么可能如同拾娘一样的,保留我们在一起的每一世记忆? 我很失落,但心里却并不绝望。 因为我知道,终有一日,我也会变得像我的拾娘一样强大。 我只是希望,那一天能够来到早一点、再早一点。 在离开人世的时候,我终于尽数接收了那些梦寐以求的记忆。 那些记忆确实如同那耳报神所说的一样,酸甜苦辣尽皆有之,那些记忆确实如同那耳报神所说的一样,不深入则以,一深入就肝肠寸断。 我静静地看着我的拾娘,看着我白发苍颜的拾娘,看着这个为我掏心挖肺,为我不惜生命,为我付出所有的傻瓜。 她总是一口一个的叫着我傻小子,总是说我傻得可爱,可是她却不知道,她才是那个真正的傻子!那个不求回报,一心为我的傻子! 在彻底脱离那具腐朽的肉身以后,我才想起了一切,我才想起了我与拾娘的初见。 那时候的我,只是小千世界里的一抹孱弱灵识,甚至连灵魂都称不上。 那时候的我,只是身为女帝的她身边的一个小起居注官。 那时候的我,活在一个女尊男卑的世界里。 在她没有出生以前,那个世界的男人只能作为女人的依附存在,任打任骂,苦不堪言。 直到她出生,直到她的登基,才改变一切。 那时候的我,只是一个芝麻小官的儿子,可是我在第一眼瞧见她的时候,我就被她那一双凌厉又冷漠的仿佛激不起半点涟漪的凤眸彻底的迷住了所有心魂! 我仰望着她,我渴慕着她,她就像是天山上的白雪一样,晶莹剔透又冰寒蚀骨。 我想要靠近她,尽我所能的靠近她。 我放弃了像其他的男儿一样嫁人生子,我点灯熬油一样的埋首于书本之中,为的就是能够成为一个当时让无数人诟病的男儿官! 我要当官! 因为只有这样,我这个地位卑微血统不纯的人才能够靠近她! 靠近当时让所有男儿心向往之又求而不得的她。 我做了她的起居注官。 整日整日的陪伴在她的身边。 虽然她从没一次正眼瞧过我一回,但是对于当时的我而言,能够陪在她的身边,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我看着她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的把一个摇摇欲坠的皇朝又重新来回到正常的轨道上。 我看着她做了别人口中的千古一帝,却从里到外的都散发着一种孤寂的寥落气息。 她是孤独的。 也是寂寥的。 我从没有一刻清楚的认知到这一点。 可是,即便我懂得了她的孤独,我却没办法,也没有资格去走近她。 因为她太耀眼了,她不是我这样的人能够匹配得上的。 只是即便如此,我依然想着她,我的梦里是她,我的眼里是她,我的心里还是她! 我慕她如疯,爱她如狂,但我却不敢告诉她,因为我不配。 因为当时的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连稍微走近她都会止不住心跳如擂鼓的小起居注官。 她是个冷清又透彻的人,似乎天生就是为了她的任务所生一样。 任务一完成,她就会毫不犹豫的了断自己,去往下一个世界。 我刚认识她的时候,什么都不懂,真的就如她现在所说的那样,是个稀里糊涂的傻小子。 她走的时候,我完全猝不及防。 我至今都还清楚的记得,那是冬天一个罕有的暖阳,我怀着又要再见到她的雀跃,尽我所能的板着一张脸出现在她的寝宫外,等着她的出来。 可是我没能等到她,我等到的是乱成一团的宫人,我等到的是神情凝重的宗人府宗令,我等到的是脸色铁青如丧考妣的文武百官。 我整个人都懵掉了。 我完全没办法反应过来。 我只知道呆若木鸡一般的听着他们用惊恐的声音大声嚷嚷着“凤帝崩卒!”“凤帝崩卒!” 我心如刀绞! 我当场就呕出了一口殷红的鲜血。 直到那一刻,我才发现自己是那般、那般的可笑! 如果早知道她会就这样离开,我、我哪怕被她瞧不起,哪怕被她骂做是不知廉耻,我也要告诉她,我对她的喜欢! 我不求她的垂青,也不求她的回应,我只是想告诉她…… 告诉那个在十五中秋月圆夜,背对着我孤零零的站在湖心亭里一边执壶仰头往嘴里倒酒,一边抬目眺望天空一轮圆月的女子…… 我倾慕她…… 打从心底的盼望着她好…… 我只想告诉她…… 如果她不嫌弃我粗鄙的话…… 我很乐意陪伴在她的身边…… 不论她让我做什么…… 我都心甘情愿…… 可是没了! 可是没了! 什么都没了!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我看着四处如同无头苍蝇一样乱窜的宫人,头一次丢掉了我的谨小慎微,头一次丢掉了我的唯唯诺诺,我发疯也似的冲进了她的寝宫! 我要去看她! 我要去看她! 可是他们怎么会让我去看她呢? 我没资格啊! 我没资格啊!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可怜的被人瞧不起的男儿官啊! 我被两个手劲很大的粗壮宫人用力压在了冰冷彻骨的金砖之上! 所有人都说我疯了! 我也觉得我自己疯了! 地位卑微又发了疯的我,是没有资格送她走的。 地位卑微又发了疯的我,是没有资格给她扶灵的! 我只能蜷缩在人们临时关押我的一间冰冷偏殿里,默默听着外面嘈杂无比的声音。 我听着,听着,心里就涌现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我要殉她! 我要生殉她! 我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的放着她孤零零的走了! 我是她的起居注官,生时是,死时也是! 哪怕我没资格葬在她的身边,哪怕我死后只会被拖去化人场,我也甘愿,我心甘情愿! 对于一个一心求死的人而言,死亡的方式有无数种。 我选了最快也是最利落的一种。 我把曾经从她那里偷来的一把玉梳子一点一点地磨开了自己的颈动脉。 我一点都感觉不到疼痛,因为这一刻,更痛的是我的心! 是我那颗因为她的薨逝,几乎要碎成齑粉的心! 我死了。 我轻飘飘地化作一点小的可怜的光点飘出了我的躯壳。 我不去在乎那具瘦小又其貌不扬的肉身,而是急匆匆地循着外面的声音去找她! 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得到她,可是我还是要找,我一定要找,我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她! 然后我找到了。 她依然穿着一身凤帝的金凤冕服,背负着双手,步履沉稳而从容地朝着天空一步一步地走去。 在那遥远的高空之中,赫然有一本类似于书本状的东西在不停的散发着耀目的金光。 我看着她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也不知道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即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依然一鼓作气地紧跟着她扑了进去! 对那时候的我来说,只要是能够跟在她的身边,刀山也好,火海也罢,我都无怨无悔! 谁知道,那里却并非我曾经以为的鬼门关入口,也对,鬼门关的入口怎么会是一本紫檀木雕琢而成的,金光闪闪的书呢? 我来到了一个十分神奇的地方。 这里是一座三层的木质建筑。 她似乎很熟悉这里,在这里,她就和在自己的家一样自在。 她的眉宇间少了在下面的冷肃和薄凉,多了几分淡淡的安适和写意。 我很喜欢这样的她。 我每天都这么看着她。 虽然她看不到我,也不知道我的存在,我依然觉得心满意足。 我甚至觉得,以后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要理,就这样过下去。 可是我很快就知道,这是我的奢望。 因为在我们呆了没多久,这间木质小楼就有人过来拜访了。 这些人都有着各种各样的苦难和辛酸,她们是来求助的。 她们是来找她拾遗补阙的。 从那以后,我就开始跟着她一起轮回了一个又一个世界。 有的时候,我很幸运,能够保留从前的记忆,这样我就能加快速度的找到她,陪伴在她的身边,有的时候,我很倒霉,把她忘了个一干二净,不过哪怕我把她忘记了,冥冥之中也会有一股牵引让我找到她,让我再次对她动心动情,再次如同前面的好多世一样,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又心满意足的陪伴着她。 一世又一世,一世又一世。 我开始有些追不上她了。 我能够感觉到我的那点少得可怜的灵识在一点点的减弱,在一点点的消亡。 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懵懵懂懂的傻瓜了,在跟着她轮回了这么多世,我也明了了自己目前的处境到底是什么,我也知道要怎样才能够改善。 只要我放弃跟着她一起去下面的世界,只要我老老实实的呆在那座三层小楼里就好。 因为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她从下面带来的灵魂本源和功德之力总是会或多或少的落在我身上,让我也能够在她吃肉的时候,跟着她喝上一口热汤。 可是我怎么甘心呢?我怎么甘心孤零零的一个人呆在小楼里呢,就算我知道她会回来,就算我知道以她的强大,下界绝对没有人能够伤害到她,可是我依然舍不得啊!我依然想要陪在她身边啊,哪怕她不知道这世上有个我,哪怕她不知道有个微不足道的小可怜一直都陪伴在她的身边也一样。 我必须跟着她。 哪怕是魂飞魄散也在所不惜! 可是我怎么都没想到! 我怎么都没想到! 做了她那么多年管家、仆从、小厮、同窗、同僚、亲戚、路人的我! 居然会在即将消亡的那一世,成为了她的丈夫!成为了她的丈夫! 那一世的我,又遗忘了所有,可是即便遗忘了所有,在我的潜意识里,我也知道,我在自己的心坎里藏了一个人,这个人是白天的耀阳夜晚的皎月,是我永生永世都没资格靠近的存在,可是我依然喜欢她!偷偷的喜欢她! 我和她度过了非常快活、非常幸福的一辈子! 等我如同往常一样从那具孱弱不堪的躯壳里飘出来的时候,我听到她在抱着我的尸体温柔地唱歌,她在唱:山中只见藤缠树,世上哪闻树缠藤…… 我痴痴地听着她唱,我反反复复地咀嚼着我们这一世的诸多往事。 我几乎不可置信。 我欢喜的几乎要整个人都疯掉! 那个时候的我告诉自己,哪怕是就是立时魂飞魄散了,我也值得了!我也值得了! 老天爷啊!你对我何其宽宥又何其仁慈,居然让我能够让我和她能够缔结一世白首之盟! 我带着随时都可能烟消云散的灵识轻飘飘地跟着她,跟着我的……我的拾娘……一起回到了我们的家! 我已经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很长时间了,可是我一直都不敢在心里把这个念头明目张胆的说出来,因为别说是说,就是想,我都觉得这是对她的亵渎! 不过现在没关系了! 和她在一起的那一世,让我莫名的有了底气! 特别是在我看到她居然给我画起了小像时,我简直喜大普奔的要像个孩子一样在那间充满着香气的屋子里打起滚来! 我认识她,不,是我的拾娘,我认识拾娘也有这么长时间了,我知道她的习惯。 只有真真入了她的心,进了她的眼的人,她才会给他们画一幅小像,藏在这座三层木质小楼里。 因为她怕她轮回的世界太多,会遗忘掉那些能够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人。 可是我从没有想过,我自己竟然也会有这样的殊荣! 可是我从没有想过,在被我的拾娘无视了这么多世以后,她居然……她居然会画我!居然也会画我! 我飘飘然的跟着我的拾娘再一次跳进了那本由紫檀精心雕琢而成的书本之中。 虽然我马上就要魂飞魄散了,可是我一点都不害怕,我只想要在最后陪我的拾娘一程! 只是,我怎么都没有想到,我的拾娘……我那从我认识她以来,就从不曾发现过我的拾娘,居然在这一世!在我已经做足了充分准备与她单方面告别的这一世,发现了我的存在! 她不止发现了我,还在我濒临死亡的时候,来到了我的身边,毫不吝惜的把她积攒的灵魂本源和功德之力灌入了我的灵魂之中! 我那飘飘渺渺、苟延残喘的灵识因为她而再次有了焕然新生的可能。 当我再次从那具帝王的躯壳里钻出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从灵识变成了灵魂。 一个真真正正的灵魂! 虽然我还是一个光点,但是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因为,在回到我们的家里时,我发现我的拾娘她能够看到我了! 她看我的眼神是那样的温柔,是那样的欢喜,就好像……就好像我是她最珍贵的宝物一样。 我开心极了,虽然我们还没有办法沟通,但是,我真的横向要告诉她,很想要告诉她,拾娘,你放心,以后你不会在孤单了,因为我会一直、一直的陪着你,一直、一直的陪着你走下去。 从冗长却半点都不觉得繁琐的记忆中回过神来,我不禁长长的叹了口气。 那时候的我,是多么的天真啊! 天真的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帮到拾娘,天真的以为自己以后真的可以和拾娘过上幸福的生活。 结果呢…… 结果呢…… 想到那些在拾娘终于发现我以后,我所做的蠢事和拾娘为了保护我所作出的种种付出…… 处于魂魄状态的我,险些没有因此而当场落下泪来。 我几乎是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那座三层小楼里。 我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没心没肺的在拾娘面前转悠,而是老老实实地蜷进那个装了诸多拾娘给我画的小像的盒子里去养精蓄锐! 我要想方设法的在下一世保住自己的记忆! 我发誓,只要我能够记住一切,我一定会尽我所能的,加倍的对我的拾娘好!我一定会! 第181章 冷宫皇后的逆袭(1) 赤日炎炎似火烧的夏天,针工局的宫婢小雁满头大汗地趴在一个红泥小火炉的旁边, 拿着一根黑黢黢的竹管子不停地朝着红泥小火炉下方的洞口里, 鼓着腮帮子吹气。 整个破败又蛛网密布的静谧院子里,只能够听到她急促的喘息声和火炉上方药罐药汁沸腾后的咕噜声。 小雁对这一罐药很看重, 因为这是她费了不少银钱,好说歹说才从太医院里的一位才上任没多久的小太医那里讨来的。 也不知道它是不是当真能如太医所夸赞的那样, 一碗见效。 小雁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将期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定格在那散发着呛鼻味道的药罐上, 她的嘴巴也没闲着的一直对着竹管一次又一次的吹气。 没办法, 这罐药必须用大火来熬,可是这冷宫里条件有限, 又因为她家娘娘的缘故, 被人盯得很紧, 如果让外面的人知道她家娘娘生了病……她都不敢想那些恶毒的女人会怎样对付她家主子。 为了以防万一, 她只能用这样的笨办法。 幸好这冷宫地处偏僻,罕有人来, 又废弃了不少屋宇和家什,她才勉强凑齐了自己面前这一堆东西,能够为她家娘娘熬上一碗希望能够起到效用的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腮帮子都酸得厉害的小雁按照那小太医的吩咐仔细观察了一下药罐里药汁的变化, 低低吁了口气,重新把盖子阖上,然后走到旁边的一个大水缸面前,先用葫芦瓢往一个小木盆里倒了点水, 匆匆洗了个脸、净了个手,然后又用葫芦瓢舀了整整一铜盆被烈日晒得热乎的都有些滚烫的水出来,端着进了这院子里最好的一间寝卧内。 在寝卧里有一张瘸了腿又被石头垒起来的美人榻。 榻上躺了一个神情憔悴面色蜡黄的贵妇人。 她虽然穿着已经过时了的衣物,但是眉眼之间却自有一股子让人无法忽略的凛然风华。 小雁一看到美人榻上的贵妇人眼眶就止不住地就是一涩。 她把铜盆放在旁边的一张嵌了瓷心,但是中间已经有了无数条裂纹的圆墩上,然后绞了帕子,细心地给贵妇人擦起了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 她的动作很轻柔,也很细心。 在给贵妇人净了脸以后,她又陆陆续续的给她擦了身,换了贴身的衣物,如此有条不紊地做完了这一切,她才重新回到那红泥小火炉旁,把早已经温好了的药液放入一个檀木制作的小托盘里,轻手轻脚地再次进了寝卧,脸上表情颇有几分不忍地轻轻推醒了贵妇人。 贵妇人似乎并没有睡沉,小雁一推,她就睁开了眼睛。 她的神情看上去有些空茫,那是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空茫。 不过这种空茫很快就被她一点点的收敛起来,重新化作了一口无波无澜的枯井。 这样的贵妇人让小雁的眼眶止不住又有些发红,她勉强定了定神,对贵妇人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娘娘,时辰不早了,你该吃药了。”她一边说一边把托盘端了过来,用勺子浅浅拨动了两下还泛着热气的药汁,轻轻舀了一勺就要送到贵妇人的嘴里。 贵妇人下意识地轻蹙了下眉头,直接从小雁的手里端过了汤药,“本宫自己来。” 她一边说,一边在小雁有些惊讶的目光中,将小雁手里的汤药端了过来,不着痕迹地轻轻嗅闻了两下,然后一饮而尽。 在自家娘娘身边服侍了这么多年,就没见她哪一次喝药喝得如此痛快的小雁真的是倍感惊奇,不过她并没有把这种惊奇表露出来,毕竟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娘娘在言行举止上会出现一些细微的转变也很正常。 眼瞅着贵妇人把药一饮而尽以后,小雁又赶忙从自己的袖袋里摸出一小油纸包的绿豆糕出来,让贵妇人甜甜嘴。 在把这包绿豆糕递给贵妇人的时候,小雁脸上满满地都是羞惭之色,“对不起,娘娘,奴婢只能够为您弄到这个,让您受委屈了。” 贵妇人嘴角弯起一个自嘲地弧度,“本宫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穷讲究的?能够有就算不错了,小雁,你有心了。” 小雁被贵妇人的夸奖弄得整个人都有些面红耳赤。 她脸上神情很是羞窘地摆了摆手,用充满尊敬的眼神看着贵妇人道:“娘娘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奴婢只是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她想了想,又有些犹豫地补充,“娘娘,奴婢说句斗胆的话,圣上虽然暂时把您……把您送入了冷宫,但是……但是太子殿下还在呢,就算是看在太子殿下的金面上,您也能很快翻身的,还请您千万不要自暴自弃,多多看顾一下自己的身子骨儿呀。” 小雁的话让贵妇人眼中闪过一道淡淡的寒芒,面上却再次露出了一个很是触动的微笑,“小雁,你说得很对,本宫就是为了太子,也不能这么自暴自弃下去。” 原本只是想着试探性地劝上两句,却没想到对方真的愿意听进去的小雁顿时整个人都变得如释重负起来。 “娘娘您能够这样想就好了!”小雁重新拔药碗搁回托盘上,对着贵妇人笑颜逐开地行了一礼,“奴婢明儿要呆在针工局里忙碌上面交代的活计,恐怕没时间过来服侍您,还请娘娘担待一二,不过娘娘放心,奴婢只要一有空余时间,就会抓紧时间趁早赶过来服侍您的。” “你在针工局里也有一大堆的事儿要忙活,实在没时间,就别过来了,本宫一个人呆在这里也没什么,他们就算再怠慢本宫,也不可能会短了本宫的吃喝,毕竟,就和你所说的一样,本宫虽然落魄了,本宫的皇儿还是当朝太子呢!”贵妇人眼里闪过一道格外明亮的锐光。 那锐光让小雁心里莫名的就是一跳。 不过她很快就将那股异样感抛诸脑后,一脸依依不舍地和贵妇人告退,急匆匆地离开了。 贵妇人,也就是刚刚才附体到这具肉身上的陆拾遗眼神漠然的看着小雁匆忙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嘲讽至极的冷笑。 如果她不是临来之前与原主有过一次极为详细的交谈,尚未接受原主记忆的她,又怎么可能会发现眼前这个面上瞧着一心为她的小宫婢居然是别人早早以前就伏在了她坤宁宫里的暗间呢? 认真说起来,原主会败在那幕后主使的手中,实在是一点都不冤枉。 因为,早在她还没进宫以前,那幕后主使者就已经盯上了她,并且迫不及待地想要置她于死地了! 不过这也不难理解,毕竟,对方可是重生者啊! 还是一个自以为裹挟着满腔不甘和仇怨,跨界卷土而来的重生女啊! 想到原主被那重生女逼得步步后退甚至直接被陷进这座表面上的别苑实际上的冷宫时,陆拾遗的唇角忍不住又是充满讥诮意味的一勾。 陆拾遗附身的这一具身体的原主是一位正宫皇后。 只不过这个皇后却远比人们所想像的要命苦的多。 她作为前国子监祭酒现承恩侯陆德正的嫡女在当今圣上还只是一个哑巴的时候嫁给了他。 承恩侯陆德正娶有两妻三妾,在京城中人眼里,还算得上洁身自好。 承恩侯的原配夫人,也就是原主的母亲在生下陆拾遗以后没多久,就因为产褥热,药石罔效而撒手人寰,原主的母亲死后,陆德正扎扎实实的为妻子守孝了三年,才娶了现在的承恩侯夫人为妻。 虽然陆德正自诩道德仁义,实际上,他却依然没能逃过那有了后娘就有后爹的怪圈。 当时的陆德正是国子监祭酒,门下桃李无数,不少心坏大位的皇子想要把他拉拢到自己麾下去,其中也包括太子。 太子为了陆德正这个在士林有着极高威望的国子监祭酒可谓是垂涎三尺,为了能够成功招揽他,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男色’,也要把陆德正拽到他那一条船上去。 由于原主在陆家排行最长的缘故,太子很快向陆德正暗示要纳他的长女做侧妃。 太子的侧妃之位和其他皇子的侧妃简直可以说是有着本质上的区别,陆家人几乎是想都没想的就同意了。 对原主这个平日里视而不见,只是单纯养着的长女也逐渐上起心来。 毕竟谁也没办法保证等她进了东宫以后,会不会另有一番造化。 如果她是个有福的,他们现在与她结下点善缘,以后对方自然能够让他们受用不尽。 他们的如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偏生有人却对此起了嫉恨之心。 一直都在暗地里妙施手段把继女边缘化、透明化的陆夫人做梦都没想到这个她早早盘算着用一副嫁妆打发出去的继女居然会遇到这个的大好事! 自从嫁入陆家以来,没少在暗地里挤兑折腾继女的陆夫人在听到太子想要纳继女做侧妃,婆家人还都乐见其成以后,顿时整个人都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既怕继女一朝得势以后,找她秋后算账,又不甘心这样的大福份就这么让继女得了去的陆夫人偷偷摸摸的在私底下里玩起了小把戏。 于是在一场宫宴之中,打从五岁因为意外滑进池塘被救起后,就再没有说过一句话的三皇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一脚踏空的国子监祭酒的长女抱了个满怀。 三皇子是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哑巴,母妃也在生他的时候难产去世了,既不被当今重视,在宫里宫外也没什么地位的他,能够捞到一个国子监祭酒的嫡长女做三皇子妃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因此,在听说了三皇子与原主的事情以后,当今想都没想的就为两人赐了婚。 而陆夫人也在继女出事以后,如愿以偿地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比原主小三岁的陆蕊珠推进了太子的东宫,成了太子的侧妃。 在那时候,陆蕊珠那个侧妃可比原主这个正妃要吃香多了。 尽管陆蕊珠没有十里红妆,只能乘着一顶小轿入东宫,但是她抱在怀里的那个首饰匣暗格里所藏着的厚厚银票,足可以把原主带进三皇子府邸的嫁妆从头到尾的买上个五六回,还绰绰有余。 不仅如此,太子纳侧妃的仪式比起原主这个加入皇子府做正室的皇子妃还要热闹个无数倍。 没有人把原主这个新出炉的皇子妃放在眼里,也没有人把三皇子这个要凭借手段才能够娶到一位皇子妃的哑巴皇子放在眼里。 可是他们又怎么知道,这世上的事情从来就不是一层不变的呢。 俗话说得好,这风水,都还有轮流转的时候呢。 短短数年不到,被诸位成年皇子围攻的惨不忍睹的太子就彻底的见了阎王,其他的皇子也没讨得了什么好处,死的死、残的残,最后留下来的只有打从五岁那年出了意外,就不能开口说话的三皇子和一众还未成年的连吃饭都要人喂,走路都要人抱的小豆丁。 发现事情大条了的当今和文武百官们还没来得及为此表示忧虑,三皇子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认识了一位妙手回春的神医,然后在对方的精心治疗下,成功治愈了自己的哑疾! 三皇子的这一举动,让本来急得如同火烧房子一样的围观者尽皆哑然。 此时他们要还想不通对方这么多年是在藏拙,是在明哲保身,他们也没资格继续在官场上混下去了。 就连一向对膝下诸子的争斗不理不睬的当今也忍不住在私下里和他的大内总管感叹了一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老三,天生就是一副做帝王的料子,他厉害啊!要知道,这人对别人狠不算什么,可怕的是对自己更狠! 整整二十年啊! 为了这万乘之尊的宝座,他这一装就是整整二十年啊!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轻易坚持得下来的啊! 不过,大家在动容的同时,也忍不住心生疑惑,二十多年前的三皇子明明还只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孩子,他怎么就知道在他长大后,太子和诸皇子会斗得这么凶残?他又怎么会在那么小的年纪里,就学会了明哲保身,甚至用装哑巴的方式,来放松他人的防备,从这一团乌烟瘴气中把自己给成功的摘出去。 没有人知道答案。 三皇子登基以后,表现得非常不错。 励精图治又爱民如子,很快就得到了文武百官和万千黎庶的拥戴。 他也没辜负大家对他的这份拥护之情,大宁朝在他的手中简直可以用日新月异,蒸蒸日上来形容。 如果实在是要在他身上找出什么让人诟病的地方,那就是子嗣问题了。 三皇子也就是嘉宁帝在男女之事上十分淡漠,尽管他在入住皇宫以后,又陆续选了好几次秀,但是却没有哪一个女子能够真正入得了他的眼。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对待她们简直就和对待自己的臣子一样没什么分别。 而原主,则因为是他原配发妻和正宫皇后的缘故,难得给了几个好脸色,连宫中唯一的太子也是出自于她的腹中。 原主是个与世无争的人。 从小就被人忽视着长大的她别说是宫斗了,就是宅斗,都能够轻易把她给弄趴下。 以前她还没有生下太子时,其他的后宫嫔妃虽然也把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但是却没想过要当着把她给弄下皇后的宝座去。 毕竟,只要有眼睛的人都可以看得出来,嘉宁帝对于她这个皇后是半点的不上心,简直就是当自己的下属一样看待。 不过,在原主生下嘉宁帝唯一的嫡出皇子,嘉宁帝还因为种种考虑而立其为太子以后,这后宫里的嫔妃就很难在控制住那些想要对皇后动手的渴望了! 原主是一株只能依附着嘉宁帝生存的菟丝花,在嘉宁帝的袖手旁观中,她很快就被这后宫嫔妃层出不穷的手段给弄得险些连皇后的位置都没能保全。 只是,嘉宁帝是一个深不可测的人,他既然立了原主的儿子做太子,自然就不会无意义的废黜掉原主的皇后之位,再加上嘉宁帝对皇后的脾性十分了解,知道她绝不可能会做嫔妃们所陷害的那些伤天害理之事,因此经过一番仔细的斟酌以后,他把皇后送入了紫禁城的一处破破烂烂的常年失修的别苑内,变相的软禁了起来。 如果按照原本的命运走向,原主在名为别苑实则冷宫的别苑里待上三个多月,就会重新被嘉宁帝给迎回去。 因为原主在太子满周岁没多久,又一次怀上了身孕。 这一次因为孕事重新回到坤宁宫的原主因为被无辜冤枉和被迫与太子分离的缘故,心中可谓是充满愤懑的情绪,在回去以后,她也开始学着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来保全自己和自己的两个儿子,在她的努力下,作为一国之后的她还是成功地熬死了嘉宁帝,成功地看着自己的长子登上了皇位,成功地看着自己的幼子娶妻生子。 这样的人生对原主而言,虽然波澜重重,但是最后也算是得了一个善终。 可是,原主又怎么知道这世上还会有重生这样的古怪玄妙之事呢。 在陆拾遗现在所待的这个平行空间,原主那个世界里的一个小嫔妃不知道怎么的,居然在这个平行空间里重生了。 对原主充满着羡慕嫉妒恨的她很快就在暗中布局起来,她不仅在毫无防备的原主身边布下了许多钉子,还在原主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指使小雁悄无声息的弄没了原主腹中的孩子,不仅如此,她还指使小雁红口白牙的污蔑了原主一把,说原主与宫里的禁卫通奸,因为不想要腹中的这个孽种,所以才会让小雁为她偷来了堕胎药…… 这一世的原主被小雁照顾的妥妥帖帖,即便是置身于别苑之中,也没有像上一世一样被捧高踩低的宫人们折腾的吃尽苦头,因此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和毫无征兆的滑胎,她整个人都懵掉了! 因为孩子已经化作一团血泥被小雁堕下的关系,压根就检查不出怀孕月份的她在看到小雁亲自从她每日都要枕着的瓷枕里摸出好几封所谓的情信以后,更是彻底的被那幕后重生女打击的溃不成军! 半点还手之力都没有的她就这么在嘉宁帝‘正正巧’外出微服私访的时候,被一众后宫嫔妃以她秽乱宫闱的名义,而稀里糊涂的逼死在冷清幽寂的别苑里。 死不瞑目。 嘉宁帝收到消息以后,急匆匆赶了回来,但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最后,什么都没能查出来的他在把几个带头对原主动手的出头鸟抄家灭族后,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把这件事给揭过去了。 毕竟,嘉宁帝对原主没什么感情,也没那个去为她特意打抱不平或报仇的心思。 在他看来,身处深宫多年又技不如人频遭陷害的原主实在是不值得他再费什么心思继续刨根问底的为她追查下去了。 而且,对皇帝来说,女人,对他们从来都只是消遣的小玩意儿,没了一个还有第二个,他们手上所掌握的无上权柄,足以让绝大部分的女人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前仆后继且在所不惜。 对于嘉宁帝这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处置方法,原主是一点都不意外。 她性格虽然柔弱,但是却不傻,她知道嘉宁帝对她没感情,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以前还需要勉强自己虚言应付嘉宁帝的原主在变成了一抹飘飘荡荡的幽魂以后,彻底地把嘉宁帝抛到了脑后,日日夜夜的守护在她唯一的骨血身边,盼望着他能够茁壮成长。 只是,原主到底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那个重生女在弄死了她以后,怎么可能会放过她的儿子? 于是,人鬼殊途的原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自己的太子,一点点的被自己最信任也最亲近的奶娘给活活毒死,还被人误以为是幼年夭折! 肝肠寸断又怨恨滔天的原主在巨大的绝望之中化作了厉鬼,成功地引来了拾遗补阙系统的关注。 也成功的让陆拾遗降临到了这个世界。 原主的愿望只有两个。 一个是护佑着她的儿子顺利登基,成为这个国家的主宰,一个是找出那一而再再而三对她下手的幕后主使者,她要对方死无葬身之地! 对于嘉宁帝这个除了初一和十五的周公之礼以外,几乎与她没什么交集的丈夫,她反倒半点要求都没有的,直接忽略了对方的存在。 陆拾遗做了这么多年的任务,早就有了一套自己的心得,很清楚想要让原主的儿子顺利登基,想要找到那隐藏在暗地里的幕后黑手,她就必须要重新回到坤宁宫,重新坐回到皇后的宝座上去。 而要做到这一点……陆拾遗的眼睛落在自己尚且平坦的瞧不见一丝隆起的小腹上……再没有揪出那个系统提示的重生者以前,还需要好好的从长计议。 第182章 冷宫皇后的逆袭(2)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在陆拾遗努力适应别苑环境, 融会贯通原主记忆的时候, 在乾清宫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对刚满周岁没多久的太子下手了。 嘉宁帝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说不重视是不可能的。 听说太子因为高热而晕迷不醒, 还呓语连连的他很快就放下了手中的公务,步履匆匆地赶到了自己的寝宫。 太子因为年岁尚幼又身份贵重的关系, 由嘉宁帝亲手抚育,不过他贵为万乘之尊, 又自诩勤政, 每天忙得就和陀螺转似的,陪伴太子的时间自然也少得可怜。 如今看到太子小脸红肿地蜷缩在小摇篮里哭得浑身痉挛, 他的眉头止不住地就狠狠皱成了一团。 天子一怒, 血流漂杵。 嘉宁帝虽然面相看着温文尔雅, 和煦可亲, 实际上,只有服侍他的宫人才知道他性烈如火, 动辄金刚怒目。 虽然他很少出言把人杖毙,但是惹怒他的人,通常不死也要脱成皮。 因此,一看到他眉心皱起, 在场的宫人就如同下了锅的饺子一样,扑通扑通地跪了一地。 “你们除了跪在朕的面前求饶,让朕饶恕你们以外,还有什么用处?”心忧太子的嘉宁帝无心听他们饶舌, 直接抬了抬下巴,太监总管吴德英就满脸意会之色的叫人把这些服侍太子的宫人们堵了嘴巴,尽数押了下去。 为了讨好嘉宁帝,而尽量摆出一副心疼模样仓促赶来的后宫嫔妃们还没到乾清宫门口,就瞧见一串又一串的宫人们被堵着嘴巴,反剪着双手绑了出来。 看到这一幕的她们下意识地有些心里发寒,藏在五彩斑斓宫裙里的双足也是条件反射地一顿。 不过到底是权欲动人心,在最初的挣扎以后,她们很快就镇定下来,跺了跺脚,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她们进去的时候,嘉宁帝正目光凛冽无比地注视着太医院的院正,向他询问太子目前的情况。 嘉宁帝积威甚重,太医院院正自然不敢对他有所隐瞒,自然是嘉宁帝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当太医用肯定地语气告诉嘉宁帝太子并没有什么事,只是寻常的小儿暑热之症时,嘉宁帝的眉头忍不住拧得更深了。 “既然只是寻常的暑热之症,朕的太子怎么会哭得如此厉害?”嘉宁帝对太医院院正的说法半信半疑,“朕的太子虽然年幼,但是却不是个喜嚎啕的性子,如果不是实在是难受的不行,他不可能哭成这副模样?” 嘉宁帝一边说,一边上前坐到摇篮边,亲自从吴德英的手里接了绞干的帕子给太子擦脸上的汗珠和眼泪。 小太子虽然懵懂年幼,但是似乎也能够感知到嘉宁帝的靠近一般,虽然还在呓语不断的低低哭叫着母后,但是因为难受而皱成一团的小脸到底放松了几分。 嘉宁帝的这一举动,看在旁边那些莺莺燕燕的嫔妃们眼里,真的是满心的不舒服,但是她们心里就算再不高兴又怎样?谁让她们别说是小皇子了,就是一个小公主都生不出来。 嘉宁帝充满质疑的话终于让太医院院正的脸上多出了一抹踌躇和为难之色。 太医院院正的脸色让嘉宁帝冷哼一声,“在朕面前你还有什么不能说、不敢说的吗?嗯?” 太医院院正浑身陡然一震,再不敢有丝毫怠慢地答道:“圣上容禀,太子殿下患上的暑热之症虽然只是寻常,可……可他到底还是个离不得母亲的小儿……如今……如今……” 余下来的话,太医院院正已不敢再开口说下去。 毕竟众所周知,皇后娘娘正是因为触怒了圣上,才会被暂停中宫笺表,勒令到别苑中反省。 “如今皇后姐姐已去别苑反省多日,想必,太子殿下这是在想念自己的母后了吧?”太医院院正不开口了,那一群莺莺燕燕中,反倒有人说话了。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后的亲侄女芸贵妃。 嘉宁帝倒是没想到芸贵妃居然会主动提起皇后,眼里不由得闪过一抹意外之色。 芸贵妃像是看出了嘉宁帝的心思,笑靥如花地对着嘉宁帝解释道:“皇后姐姐做得那些事情确实直到现在都让妾身觉得很不是滋味,可稚子无辜,太子殿下又是圣上您膝下唯一的皇子,关乎着我朝国本,哪怕是看在您的份儿上,妾身们也不可能再不依不饶的揪着过往那些事情不放呀,” 芸贵妃这话一出口,一些唯芸贵妃马首是瞻的妃嫔们也你一言我一语的纷纷附和,尽可能的在嘉宁帝的面前表露出她们的善良和大度。 嘉宁帝尽管知道她们这话不是一般的言不由衷,但他还是借坡下驴的让人赶紧去别苑把皇后给召过来。 嘉宁帝出口下令的时候,满殿妃嫔的脸上都不约而同的露出了几分雀跃之色。 她们都很期待见到曾经容貌绝丽又楚楚动人的皇后。 她们觉得皇后在别苑那个偏僻幽冷的地方待了这么长时间,现在肯定已经憔悴的不成样子了,她们相信,等到皇后见到精心保养,娇艳如花的她们以后,一定会羞愧的无地自容——毕竟,在这偌大的紫禁城里,看得从来就不是女人的德行,而是容貌! 当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到别苑来传讯的时候,陆拾遗正坐在那水缸旁边,认认真真地做着针线活,小雁就陪在她的身边,偶尔还会得到她的几句指点。 如果说原主真要找出一项拿手的技艺来,就是这针黹女红了。 被继母圈在自己的小院里,常年难能跨出院门一步的她,做得最多的就是各种各样的女红活计。 虽然原主从来都不敢对继母的所作所为进行任何的反抗和抱怨,但是在她的心里还是盼望着家里的长辈在看到她的努力以后,注意到她的困境,出手助上她一助的。 只是她却不知道,她辛辛苦苦所做的那些活计早就变成了她妹妹陆蕊珠的孝敬,在她的那些长辈们面前刷足了好感度。 而她这个做了一大堆活计的人,反倒成为了长辈们口中的不孝女,冷心冷肺的连小自己三岁的妹妹都比不上。 原主虽然被嘉宁帝停了中宫笺表,但是却没有被废后,因此,小太监在见到陆拾遗的时候,还是要和她行礼的。 陆拾遗一看到这小太监,顿时就想起了这个小太监的身份,陆拾遗对这个小太监的之所以会如此印象深刻,是因为原主两世命运的转折点,都落在了对方的身上。 第一世,原主因为思儿心切,在听了这小太监的话后,不顾小雁的反对,跟着他一起去了乾清宫,然后在乾清宫因为太过担忧太子的缘故而当场晕厥过去,恰恰巧的被就随侍在旁的太医院院正检查出了身孕,成功翻身。 第二世,也就是有重生女的这一世,原主尽管思儿心切,但是却被小雁用荒诞无稽的恐吓言语给糊弄住了,拒绝前往乾清宫,结果被乾清宫里的妃嫔们抓到把柄,在嘉宁帝面前狠狠地往她身上泼了好几盆的脏水,让嘉宁帝彻底厌弃了她,也给了重生女成功结果她的机会。 想到小雁待会儿会做的好事,陆拾遗眯了眯眼睛,一切,就先从拔了这颗碍眼无比的钉子开始吧。 心中很快有了计较的陆拾遗不动声色地看着那小太监撒丫子狂奔到她面前行礼,然后告知她太子中了暑热,至今昏迷不醒,圣上让她过去探望的消息。 “什么……什么?你说本宫的皇儿他……他怎么了?”陆拾遗在听了他的话以后,整个人就如同被雷击了一样从水缸旁边的矮杌上站起来。 搁在膝盖上的簸箩因为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而掀翻,里面才做了一半的绣着小金龙的衣裳也由此掉到了地上。 陆拾遗的脸上满满的都是不可置信的意味。 小太监眼里闪过一丝不忍之色,紧赶慢赶地又把他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迭声催促着陆拾遗赶紧跟他到慈宁宫去,还说轿子都已经备在外面了。 六神无主的陆拾遗在听了小太监的话后,不敢有丝毫怠慢,急忙忙地就要跟他离开,不想却在这时,被一脸如临大敌的小雁一把拽住了衣袖。 “小雁?”陆拾遗脸上恰乎妥当的流露出了一丝焦急又疑惑的神色。 “娘娘切勿冲动啊!”小雁压低嗓门,用只有她们两人听到的声音对陆拾遗说:“这小太监出现的实在是太突然了,谁又敢保证他真的是皇上派来的呢?如果……如果他是坏人派来哄骗娘娘的可怎生是好?” “小雁,你是不是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一点?这里可是紫禁城,是皇宫,谁敢在这里胡乱冒着圣上的名义哄骗本宫?”陆拾遗故意在脸上做出一个不置可否的表情,反驳道。 小雁没想到陆拾遗在听了她的这番话以后,居然会是这么一个反应,一时间整个人都有些怔愣。 不过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用更加急促的语气说道:“娘娘,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这小太监真的是那些陷害您的坏人派来的,您就这么跟着这小太监走了,恐怕到时候,您就是想后悔都来不及了啊!” 小雁一副掏心挖肺为陆拾遗着想的模样,不过她说话的声线由始至终都压得极低,哪怕那小太监距离她们不远,也听不清她们再说些什么。 陆拾遗眼里闪过一抹淡淡地讽刺,面上却做出一副满心害怕,但是又坚持要去一探究竟的倔强表情道:“够了小雁,你就别劝本宫了,本宫心意已决。” “娘娘……”小雁完全被陆拾遗这不按牌理出牌的举动给弄蒙了。 以她对陆拾遗的了解,对方在听了她的这一番话后,不可能还会做出这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举动出来啊! “小雁你还小,没做过母亲,你还不懂得对一个母亲而言,孩子有多重要!”陆拾遗泪眼婆娑地看着脸上表情一言难尽的小雁,用充满坚定的口吻,大声说道:“就算本宫今日注定逃脱不了此劫,本宫也认了!无论如何,本宫都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皇儿有事而坐视不理!” 陆拾遗的话让旁边的小太监脸上不由得带出了几分狐疑的神色。 而对方脸上所流露出来的这抹狐疑之色也让小雁再不敢打草惊蛇的对陆拾遗行那‘奴婢是在为您好’的拦阻之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跟着那小太监乘上轿子匆匆离去。 望着他们的背影,小雁忍不住满脸愤愤然地在陆拾遗遗留下来的针线簸箩上用力踩了一脚。 办砸了差事的她还需要好好思索一下,自己究竟要怎样做,才能够从那个心狠手辣的可怕主子手里脱身。 因为嘉宁帝的命令,抬着陆拾遗走得的粗使太监跑得飞快。 几乎是半个时辰的功夫不到,陆拾遗已经站在乾清宫门口了。 眼看着陆拾遗终于过来的守门太监赶忙挺了挺胸,扯着嗓子悠长无比的叫换了一声:“皇后娘娘驾到!” 乾清宫寝殿里面的人自然也听到了外面守门太监的通报声,一时间,除了嘉宁帝父子以外的人脸上都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几分好奇之色地朝着寝殿门口的方向望了过去。 他们想要知道在别苑那个冷宫里待了足有三个月之久的皇后现在又是一副怎生的模样,还能不能瞧出从前的神采。 陆拾遗就是在这样一种情形中,一步一步地走进了寝殿之中,走进了大家的眼帘之内。 看到陆拾遗的第一眼,寝殿众人的心里就不受控制地咯噔了一下。 因为她们在暗地里,不止一次地脑补过不少再见到皇后时候的情形。 她们猜测她是否会在看到圣上时的第一眼就向他喊冤亦或者忏悔,她们猜测她是否会利用太子让圣上心软,重新得到圣上的原谅,他们猜测…… 她们做了无数种猜测,唯独没有做过眼前这种。 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的他们眼睁睁的看着整个人像是瘦了一大圈,精神头瞧上去却还算不错的皇后直接无视了她们的存在——也无视了当今圣上的存在——三步并作两步地疾走到太子所在的摇篮前,把还在不住呓语,但是却没有在流泪的太子抱了起来,眼神格外温柔地蹭了蹭他红通通的小脸蛋。 打从登基为皇以后,还没有被人这么无视过的嘉宁帝当场就黑了一张脸。 而原本还打算看好戏的芸贵妃等人一见他这表情,小腿肚上的筋儿都止不住地开始打起了转转儿。 她们再不敢在这里逗留下去,要多识趣就有多识趣的向嘉宁帝和陆拾遗主动提出告退。 还从没有在自己的嫔妃面前这么没脸的嘉宁帝面上神情很是不咸不淡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点头放行了。 陆拾遗却仿佛一无所觉一般地半点回应都没有。 她就好似整颗心都扑到了太子身上一般,直接把这寝殿内的所有人都给忘了个精光。 她就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紧紧地抱着太子。 与之同时,她还不动声色地把自己体内好不容易又积攒出来的一点灵魂本源,悄无声息地渡了点送进孩子的身体里。 比起她家那个对灵魂本源和功德之力来者不拒,怎么喂都觉得不够的傻小子,眼前这可怜巴巴的小太子可容易满足多了,陆拾遗才把灵魂本源渡过去,她怀里的小太子明显就变得精神了许多。 不仅如此,他的眼睛也睁开了。 已经会叫人的他一看到陆拾遗那张熟悉的容颜,就瘪起了因为身上难受又不知道该怎样去说的小嘴巴,呜呜咽咽地就咿呀开了。 陆拾遗低低地看着在她怀里如同一只小猴子一样,动个不停的小太子,眼泪几乎瞬间就从眼眶里掉了出来,砸在了小太子的脸上。 看到这眼泪的嘉宁帝心口止不住的就是一颤,险些走上前去,亲自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珠。 在嘉宁帝为陆拾遗不自觉掉落的这几滴泪水而触动的时候,被陆拾遗眼泪砸到的小太子也大眼茫然地望向陆拾遗,奶声奶气地用稚嫩的小嗓音低低“咿呀”了一声。 陆拾遗仿佛被他这声咿呀唤醒了一般,她神情颇有几分狼狈地用手背胡乱抹了把自己脸上的泪水,低低说了句:“母后没事,皇儿别担心。” “咿呀!”小太子却似乎有些不信一般,固执地伸出手去摸陆拾遗的脸。 陆拾遗面上流露出些许宠溺和无奈的神情,主动把自己的脸放入小太子的手心里,轻轻蹭了蹭。 嘉宁帝面沉如水的僵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的互动,手里还拿着一块刚刚才给小太子擦了汗的帕子。 “咿呀!”周岁多一点的小太子很是认真地给陆拾遗抹了抹脸上的残留的泪痕,就仿佛在劝着她不要哭似的。 陆拾遗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却因为小太子的这一个动作再一次有了滂沱的迹象。 嘉宁帝默默地看着他们母子俩旁若无人又亲密无间的互动着。 从太子的表现来看,太医院院正说的无疑是真实的,太子确实是因为想念他的母后了,今日才会哭得这样厉害。 也对,当初他在对待皇后的事情上,确实有点莽撞了。 即便他在对皇后的懦弱无为感到不满,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分开他们母子。 毕竟,一切正如太医院院正所说的那样,孩子,特别是这么小的孩子,是离不开母亲的。 看着眼前这对亲亲热热的仿佛谁都没有办法把他们拆分开的母子俩,嘉宁帝的心中慢慢的有了一个决定。 “本宫接到消息后,来得有些匆忙,本宫的皇儿究竟是怎么了?身上为什么会热烫成这样?”陆拾遗在和小太子亲热了好一阵子以后,才把目光放到了太医院院正的身上。 太医院院正被她那双不怒自威的眼睛一看,心头莫名地就是一跳,然后几乎是下意识的把太子现在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说给陆拾遗听。 ——他说的比刚才嘉宁帝询问时,还要详细得多。 陆拾遗默默听完,用格外沙哑地嗓音说道:“太子还小,受不得重药,还请院正大人看着开一开方子。” 太医院院正闻言赶忙回了句:“微臣担不起娘娘的一句‘大人’,还请娘娘放心,微臣一定会再三斟酌这药方,务必不让太子殿下贵体有损。” “万事就拜托给太医你了。”陆拾遗微微点头,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自己怀中的小太子身上。 如今的小太子比起刚才明显有活泼了几分,他“咿呀咿呀”的努力在陆拾遗的怀抱里挣动着,直到陆拾遗把他竖抱起来,让他的小脑袋瓜搁在她的颈窝里,他才乐得两眼眯成一条缝的揪住陆拾遗的耳朵乖乖地不再动弹了。 陆拾遗举止熟稔而自然的把小太子抱在怀中缓缓在原地小弧度的晃动起来,边晃还边用非常低的声音哼着一曲听着就让人觉得欢快的小调。 这小调明显很讨小太子的欢心,他甚至还半懂不懂地给陆拾遗哼唱的小调配起了音。 每到陆拾遗哼到他满意的地方时,他都会配合无比又嘚瑟无比的也用他的小奶腔一本正经地“咿呀”一声! 一双套在轻薄足袋里的小胖脚丫也一动一动的,让陆拾遗险些有点抱不住他。 莫名觉得被这对母子俩给排斥了的嘉宁帝见此情形,低低咳嗽一声道:“你别看着太子瞧着小小一团,实际上这分量儿可沉甸得很呢,你还是把他重新放回摇篮里去吧。” 他一边说,一边默默扫了眼陆拾遗纤细的仿佛一阵风就可以把她刮到的背影。 然后,他就看到他的皇后在他面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僵凝住了身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听到她用很是抗拒地口吻,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地声音低低呢喃了一句,“不用了,妾身没觉得皇儿有多重。” 本来就在为皇后对他的忽视而倍感惊讶的嘉宁帝在听了陆拾遗的这一句话后,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在他面前除了“是”就是“遵命”的皇后在被他赶去一趟别苑后,居然知道反抗他的命令了?! 第183章 冷宫皇后的逆袭(3) 嘉宁帝的心情有点微妙。 他已经习惯了皇后的过分柔顺和被人陷害连反击都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怯弱。 如今乍然被她用软钉子这么轻轻碰了一下,他还真有些没有回过神来。 不止是嘉宁帝感到错愕, 大内总管吴德英等宫人的脸上也罕有地露出了一丝诧异之色。 要知道从前的皇后要是听皇上这么一说, 恐怕她想都不想的就会直接把太子殿下放入摇篮里,然后二话不说地对着皇上再三请罪, 直到皇上亲口表态原谅她为止。 这样的皇后,曾经不止一次的让宫人们在心里腹诽, 也不知道从前的陆祭酒,现在的陆侯爷到底是怎么教女儿的。 以前的皇后只是一个边缘皇子的王妃, 那么, 就算是在性格上有点缺陷也没什么,反正也没人有那个闲心, 会专门盯着他们, 揪他们的小辫子, 但是等到哑巴皇子不哑了, 还做了万乘之君,那么, 她的心性就无疑有点不够看了。 毕竟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现在的皇后别说是母仪天下了,她就是连保护自己、保护她生的太子都没办法做到。 偏生她自己还没有丝毫自觉,依然窝在自己的龟壳里, 逆来顺受的任由别人揉圆搓扁。 皇后的表现看在嘉宁帝的眼里,实在是让他很是不满。 以前没有太子的时候,他还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在有了太子以后, 他却没办法再容忍皇后继续这么得过且过下去了。 因此,在经过一番慎重考虑以后,他停了她的中宫笺表,把她关入别苑反省。 希望她能够知道,如果她再不振作的话,那么,以后这偌大的紫禁城,恐怕就连她的丁点立锥之地都没有了。 嘉宁帝是个冷心冷肺的利己主义者。 素来信奉的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原则。 如果不是皇后嫁给他以后的一言一行都算得上可圈可点,又给他生了一个皇子,他也不会破天荒的借着敲打的方式,伸手扶她一下。 不过在这么做以前,嘉宁帝还真没料到效果竟然会如此之好! 仅仅三个月的时间不到,皇后居然就有了如此堪称脱胎换骨一样的变化。 想到刚才皇后进殿后的一系列举动,和她掉在太子脸上那几滴险些让他心脏都为之紧攥成一团的眼泪,除了政事以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嘉宁帝在所有人跌破下巴的注视中,一本正经地望着背对着他的皇后说道:“太子现在的情况有点糟糕,离了你不行,这几天你就留在乾清宫照顾太子吧。” 陆拾遗垂了垂眼帘,“陛下好意,妾身心领——” 嘉宁帝闻言,脸上不由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觉得皇后还是蛮听话的嘛。 谁料,对方却又在这个时候话锋一转。 “只是无规矩不成方圆,妾身既然做错了事,自然就要接受应得的惩罚。” 陆拾遗在嘉宁帝不可置信地表情中抱着太子对他微微福了一礼。 “等到给太子喂完药以后,妾身又会重新回到别苑去好生反省己过。” 陆拾遗的话让乾清宫寝殿里的氛围几乎是在短瞬间降至了冰点。 只恨他们不能如那些嫔妃一样率先离开的太医和宫人们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的很努力把自己当做一个隐形人一样看待。 就怕嘉宁帝觉得在他们面前被皇后拒绝而感到丢脸,然后迁怒到他们身上。 难得释放好意,却得了这样一个结果的嘉宁帝脸上表情还真有些不悦的很。 不过即便他再怎么不悦,也不可能就此而对皇后做点什么,毕竟比起他刚才的提议,皇后这个一国之母明显要有原则多了。 后槽牙莫名有些痒痒的嘉宁帝掩饰性地攥拳轻咳一声,对从始至终都垂着眼帘,没有用正眼瞧过他一回的皇后说道:“皇后能有这样的觉悟,朕很是欣慰,既然这样,那朕就如皇后所愿的收回成命吧。” “陛下仁慈。”陆拾遗又抱着太子敛衽福了一礼,还是垂着眼帘没有抬头。 嘉宁帝的眼睛在陆拾遗那张隐隐带着憔悴和瘦削的脸容上不着痕迹绕了一圈,“朕还有一堆的政事要忙,就先离开了,这里就交给皇后打理了,要是有什么事的话,就差遣给小太监到御书房来找朕,朕……咳咳,”莫名在众人面前做了一回话唠的嘉宁帝又欲盖弥彰地咳嗽两声,“朕倘若有空的话,一定会很快赶回来的。” “妾身多谢陛下宽宥体谅。”陆拾遗换汤不换药地又对着嘉宁帝敛衽福了一礼。 嘉宁帝嘴角略微抽搐了两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寝宫坐上了去御书房的龙辇。 “老吴啊,你说皇后是不是对朕有什么不满啊?朕怎么觉得她今日好像在不停地与朕作对?”嘉宁帝单手搭在龙辇的扶手上,状似随意地问走在他身边的大内总管吴德英。 吴德英是嘉宁帝早逝的母妃在临死前指给他的贴身太监,当年嘉宁帝装哑巴的时候,吴德英没少给他打掩护,也没少为了维护他而被宫里那些捧高踩低的人欺负。 嘉宁帝对吴德英有着一份很深厚的感情,在他面前也乐得说一些心里话,而吴德英也从不曾辜负他的信任,嘴紧的就跟蚌壳似的,铁钎子都休想把他的嘴巴撬开。 “陛下应该是误会了。”顶着个大太阳,在龙辇旁走得气喘吁吁的大内总管吴德英一边拿袖子抹脸上的汗水,一边想都没想地开口回答道:“在老奴看来,皇后娘娘对您的态度和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怎么会没有不同呢,难道你就没有发现她今日不止一次的给朕软钉子碰吗?”嘉宁帝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朕要她把太子放回摇篮里她不肯,朕让她留在乾清宫照顾太子她也不肯,若是以前的皇后,你觉得她敢这么拒绝朕吗?” “陛下,皇后娘娘不肯把太子殿下放回摇篮里,是因为她已经将近四个月没有见过太子殿下了,想必这心里实在是想得不行,所以才舍不得把太子殿下给放下来,至于皇后娘娘之所以不肯留在乾清宫照顾太子,不是因为她不愿意,而是因为她要为您着想啊……” 就和嘉宁帝在吴德英面前从来就不掩饰自己的真实本性一样,吴德英对于嘉宁帝也向来是毫无保留,有话必答的。 “为朕着想?”嘉宁帝挑起一根眉毛,满脸疑惑地重复道。 “是啊,陛下,”吴德英脸上表情很是认真地点头道:“您前不久才把皇后娘娘送入了别苑反省,这都还没半年呢,就因为太子殿下生了点小儿常见的暑热,您就要把皇后娘娘从别苑里给放出来……您要这后宫的娘娘们怎么想您,您又要这满朝的文武百官怎样看您啊!” 嘉宁帝脸上的表情因为吴德英的这一番话而重新变得缓和了起来。 他觉得吴德英说的也对。 确实,对一介堂堂帝王而言,朝令夕改算不得什么好名声。 这么一想,皇后对他应该没有如他原先所担心的那样,对他生出了怨怼之心。 等等,担心?! 他为什么要为皇后是否会对他产生不满而感到担心? 甚至还在这里不停地说服自己不要介怀皇后今天对他的态度?! 越来越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的嘉宁帝重新板起了面孔,坐在龙辇里不说话了。 大内总管吴德英早就习惯了嘉宁帝这风一阵雨一阵的脾性,很是淡定地继续顶着个大太阳,跟着龙辇往御书房所在的方向走。 嘉宁帝离开乾清宫以后,乾清宫里的宫人们面上的神色都不自觉的放松了几分。 没办法,他们效忠的这位君王,可谓是积威甚重,他有时候无意间瞥过来的一眼,都会让他们惊吓得浑身上下的汗毛都跟着竖起来。 如今,他暂时离了这里,他们自然也能够小小的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偷偷地在心里松上一口气了。 可是谁能想到,刚刚还对当今圣上避之唯恐不及的皇后会在转瞬间就换了个人似的改变主意,语声急促地让人赶紧通知陛下重新回到乾清宫里来。 大家几乎以为皇后是不是发疯了? 如果她没有发疯的话,又怎么会在陛下才离开没多久的时候,又让陛下匆匆赶回乾清宫里来? 陛下可是一国之君,哪里容得下她这样一个皇后宝座摇摇欲坠的人呼来唤去? “你们耳聋了吗?还是忘了刚才陛下的话了?”陆拾遗用力抱着小太子,用一种强作镇定地语气,瞪视着在场所有宫人道。 乾清宫的宫人们虽然对陆拾遗这个怯弱又温顺的皇后不怎么看的上眼,觉得她配不上当今圣上,但俗话说得好,这兔子急了都还会咬人呢。 不管他们再怎么看不上这位性子柔弱,与世无争的正宫皇后。 她也依然是皇后。 是这座紫禁城毋庸置疑的女主人。 因此在最初的犹豫以后,他们很快就行动起来,分派出一两个小太监急匆匆地去追嘉宁帝才离开没多久的龙辇去了。 其他人则一边做出一副忙碌的模样,一边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那个坐在摇篮边的圆墩上,浑身都止不住在微微发颤的皇后身上。 虽然他们并不清楚她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变得如此失常,但是他们都能够清楚的感觉得到她的紧张和慌乱。 在大家的心思各异中,已经快到御书房门口的嘉宁帝又急匆匆地乘着龙辇赶回了乾清宫。 嘉宁帝也不知道他是中了什么邪,在听说皇后急着要见他以后,他想都没想的就直接吩咐粗使太监们赶紧掉头了。 由于太过于紧张的缘故,他都险些从龙辇上跳下来,自己朝着乾清宫所在的方向撒丫子狂奔了。 一直到他再次看到抱着太子的皇后,他那颗七上八下的心才重新安稳地落回了自己的肚子里。 打从懂事以来,就不曾对哪个女子如此牵肠挂肚的嘉宁帝在心放下去的同时,眉头却在无意识间紧紧拢在了一起。 他开始怀疑,皇后是不是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对他下了什么药或者种了什么蛊? 要不然,他在面对她时,整个人怎么会反常成这幅模样?! 不过以他对皇后的了解,就对方那个老鼠胆,她敢对他下药亦或者种蛊吗? 嘉宁帝直觉否决了这一可能。 “皇后这么急找朕过来,是有何要事吗?”嘉宁帝一边不着痕迹地安抚自己噗通乱跳的小心肝,一边表情很是霸气沉稳的走入乾清宫寝宫问道。 陆拾遗用力咬住下唇,环视了一下四周,用带着几分轻颤地声音说:“妾身确实有要事想要禀告陛下……还请陛下能够屏退左右。” 嘉宁帝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陆拾遗的表情。 发现她虽然强作镇定,但泛着淡淡白色的唇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泛起了一抹刺眼的殷红。 险些控制不住地凑过去用大拇指揩拭一把的嘉宁帝攥了攥拳头,故意用一种很是平淡的语气看着陆拾遗说道:“看样子皇后所言之事确实不小啊,居然还要朕屏退左右,既然这样,你们就都退下去吧。” 嘉宁帝冲着在场太医和宫人摆了摆手。 大家不敢有丝毫异议地躬身行礼退下。 等到寝宫里就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的时候,嘉宁帝目光炯炯地看着陆拾遗道:“现在皇后能够把你口中的要紧事,告诉朕了吧?” 一直低着头,不愿意抬头去看嘉宁帝的陆拾遗在这一刻,终于抬起了头。 也是到这个时候,嘉宁帝才发现他的皇后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眼睛里又一次蓄满了眼泪。 而且这一次,她再也没有硬逼着自己忍泪吞声,相反,她就这么当着他的面哭了个撕心裂肺。 不论是皇子时期,还是登基以后,就没有见过哪个女人敢在他面前哭成这样的嘉宁帝整个人都有些麻爪。 嘉宁帝强忍住落荒而逃亦或者走上前去把她抱入怀中好好安慰一番的冲动,继续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他的皇后问道:“你让朕匆匆忙忙赶回来屏退所有人,就是为了让朕看你哭的吗?” 嘉宁帝的这句话刚一出口就后悔了。 因为皇后哭得更大声了。 她不止哭,还用一种充满着憎恨的眼神死死地瞪着他。 那眼神瞪得嘉宁帝整个人都有些坐立难安起来。 按理说,皇后敢用这样的眼神瞪他,就算他看在太子的脸面上不会和她计较,但是最起码的警告还是不会少的。 可事实上,当她这么瞪着他以后,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要警告她的不敬,而是反省自己到底哪里惹怒了对方,让对方居然用这样一种眼神看他。 不仅如此,他的心里还莫名其妙的生出了几分委屈之情…… 总觉得对方不应该拿这样的眼神看他,也不应该用这样的方法来伤害他…… 因为他会为她这样的行为感到伤心和难过。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又在天马行空的胡乱脑补些什么的嘉宁帝几乎要发疯。 就在他琢磨着是不是该叫两个粗使太监过来重新把皇后给押回别苑里,眼不见为净的时候,皇后用一种近似于痛恨的语气开口了。 “陛下,妾身知道妾身不是一个合格的好皇后,您看不上妾身,要把妾身关进别苑里去反省,妾身不怪您,因为妾身除了给您拖后腿以外,确实什么都帮不了您,”陆拾遗语声呜咽,“可是您就算再恨妾身……您也不能……您也不能这样对待妾身的皇儿啊!您看看他……您看看他……您怎么忍心……怎么忍心让别人这么伤害他?他也是您的孩子啊!是亲自立下的太子啊!” 陆拾遗一边说,一边抖着手把太子身上的小衣物给脱了下来,把只穿了一件小肚兜的太子翻转过来给嘉宁帝看。 嘉宁帝本来还被陆拾遗这没头没脑的话弄得大皱眉头,可是在看到太子后背上那让他怒火中烧的青紫瘀痕时,他忍不住高声怒斥道:“这是哪个狗胆包天的畜生干的?!居然敢这样伤害朕的太子!” “这也是妾身想要问陛下的!”陆拾遗泪眼婆娑地看着嘉宁帝,眼睛里的失望之色浓郁的几乎让嘉宁帝无从遁形。 因为皇后没用丝毫自保能力也保护不了太子,才会把她暂时关入别苑反省的嘉宁帝在看着太子后背上的那些青紫瘀痕以后,他的脸就仿佛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似的,难堪的不行。 “皇后放心,朕一定会重重彻查,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嘉宁帝目露寒光地说道。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有这个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冒着惹得他龙颜大怒的风险,对他的太子下如此毒手! 觉得在皇后面前颜面尽失的嘉宁帝几乎是咆哮着让太医院院正滚来给太子检查后背上的那些伤痕,问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够让太子尽快恢复健康。 而陆拾遗在说了那一番话后,也像是耗尽了自己的所有勇气一般,重新抱着太子垂下头,如同刚来到乾清宫时一样,直接对他视若无睹了。 看着这样的皇后,嘉宁帝心里的焦躁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他很想对皇后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因此只能继续逼着刚刚走进寝殿的太医院院正,让他赶紧把太子给治好。 而太医院院正在看到太子后背上的伤痕时,他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睛里看到的事实! 还是嘉宁帝的询问重新拉回了他离家出走的神智,让他勉强按捺住了自己想要惊呼出声的本能,步履有些踉跄地重新来到陆拾遗面前。 “伤在儿身,痛在娘心,一切就拜托太医你了。”陆拾遗泪眼婆娑的用格外嘶哑地声音对太医院院正说道。 太医院院正脸上的表情十分惭愧。 毕竟他在刚才给小太子检查开方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 如果不是皇后与太子母子连心,察觉到了太子身上的异状,恐怕太子还要受一番大罪过。 和世人一样,都对储君看重万分的太医院院正在心里把那暗下毒手之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为了避免在发生像刚才一样的错漏,太医院院正打起了一百二十分的精神,从头到尾地又详细给太子检查了一遍。 他不这么检查还好,他这么检查以后,整张脸都不可置信的绿掉了! 一直都目不转睛关注着他脸上每一个表情的陆拾遗一看到他这模样,心口止不住地就是一跳,“太医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本宫的皇儿……本宫的皇儿他……” 陆拾遗紧张地几乎连话都有些说不出来了。 太医院院正脸上表情很是纠结地望了望神情凝重的帝王一眼,又望了望满脸惊慌之色的皇后和皇后怀中的太子一眼,然后,毫无征兆得猛然一撩袍摆,就在帝后面前跪下了。 “张太医,你这是做什么?!”太医院张院正的这一举动让嘉宁帝的心里也不可抑制的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张院正浑身哆嗦地趴跪在地毯上,牙齿因为恐惧而止不住地打架。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才在嘉宁帝的不耐烦,在皇后的惊慌失措中,磕磕绊绊地把他的诊断结果说出来了。 “陛下、娘娘,太子殿下他……他这不是受伤……而是中毒了!” “什、什么?!你说朕的太子怎么了?!”嘉宁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精心保护养育着的太子怎么可能会中毒?! 怎么可能会在他的乾清宫里中毒?! 很清楚自己这次恐怕是蹚进了一滩浑水里的张院正强忍住晕厥过去的冲动,再次哆哆嗦嗦地重复道:“陛下,您没有听错,太子殿下……他确实是中毒了!而且中的还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叫做寒冰焰的剧毒!这种毒素过往只在天山那边流传……中毒者浑身看似遍布被人掐拧殴打出来的青紫瘀痕,实际上……这些青紫瘀痕压根就不是人为掐出来的,而是……毒素入体后,所引发的连续反应!” 张院正的话让陆拾遗再也忍受不住这剧烈的打击,两眼一翻地就朝着地上倒了过去。 就跪在陆拾遗身边不远的张院正见状,连忙将从皇后手中滑落下来的小太子捞了个正着,而嘉宁帝也以让人望尘莫及的速度飞一般将他的皇后给抱了个满怀。 “皇后!皇后!你怎么了?!你给朕醒醒!”眼见着皇后在自己面前晕厥过去的嘉宁帝简直难受的不行,一颗心也仿佛被什么给揪攥住了似的,窒闷的简直让他有些没办法呼吸。“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把太子放入摇篮里,过来给朕的皇后把脉!” 嘉宁帝语气里的焦急惶恐之情溢于言表。 这样的嘉宁帝着实让张院正有些震惊。 毕竟他以前可从不知道当今圣上居然会如此看重这位不论是在外朝还是在内廷都没什么地位的皇后娘娘! 抱持着这样的震撼心理,他紧赶慢赶地将一块绸帕搭在皇后娘娘雪白的皓腕上给她扶起了脉。 “这……这……这……往来流利……如盘走珠……陛……陛下……皇后娘娘这是喜脉啊!” 张院正几乎是用嚎的,把他的诊脉结果给说了出来。 “喜……喜脉?!”嘉宁帝目瞪口呆地看着面色煞白,昏迷在他怀中的陆拾遗,“你是说,朕的皇后她、她又怀孕了?!” 第184章 冷宫皇后的逆袭(4) 嘉宁帝五岁那年被人推入了池塘。 深秋的池塘已足够冰寒蚀骨,嘉宁帝被救上来的时候, 险些没丢掉自己的半条小命。 后来他表面瞧着没什么后遗症, 只是哑了嗓,事实上, 他的某些发育却明显比正常男性来的晚。 不仅如此,在其他人纷纷开了情窍, 围着姑娘们如同蜜蜂围着鲜花一样的到处转悠的时候,他却像是半点感觉都没有的继续埋首于厚厚的书本之中, 从不曾对任何一个女子另眼相看过。 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按照惯例赐了不少貌美宫婢给他, 也没一个能入他眼的。 他一直都是冷冷清清的孑然一个人。 稍不注意,就会被大家遗忘。 直到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救了祭酒家那个不受宠的嫡长女, 大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 三皇子年纪都这么大了, 身边还连个知心人都没有。 难得对这个儿子起了内疚心理的先帝急忙忙把祭酒家的嫡长女和另外几个小官的女儿送进了当时的敬郡王府。 人虽然入府了, 三皇子也没那个心思与她们过多亲昵,除了例行公事一样的敷衍外, 他依然如同一个没有七情六欲的人一样,满心漠然地飘荡在这尘世间。 ——哪怕是做了皇帝也不例外。 做了皇帝的嘉宁帝为了能够尽快得到一个继承人,把重点努力对象放到了皇后的身上。 虽然嘉宁帝总是做出一副对什么都可有可无的样子,但是比起庶皇子, 他还是更希望能够得到一个嫡出的皇子。 功夫不负有心人,尽管嘉宁帝因为五岁那年的‘意外’事故,在子嗣问题上有所艰难,但是经过他的不懈努力, 皇后还是成功的蓝田种玉,并且分娩下一个健康又活泼的小皇子。 当把皱巴巴的小皇子抱在怀里的时候,嘉宁帝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就是朕唯一的皇子,也是朕未来的继承人了,朕一定要培养好他!” 是的,嘉宁帝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把自己变成一只到处播种的种马,为了满足别人而折腾自己。因此,在皇后把太子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嘉宁帝就再也没有刻意去浪费自己的精力,逼着自己去做那些让他觉得很是负担,又一点都不快乐的事情了。 不过,敦伦之欲乃是人之天性,在有了小皇子,又把他立为太子以后,嘉宁帝也和出了月子的皇后滚了几回床单,不过他决计没有想到,这屈指可数的亲热,居然也能够让皇后再次怀上龙胎,一时间,嘉宁帝还真的整个人都怔愣住了。 之所以装一回晕厥就是为了把已经坐稳了的胎儿暴露出来的陆拾遗也在这时候,恰恰巧地睁开了眼睛。 她还躺在嘉宁帝的怀抱里,她的脸色依然如同刚开始一样的苍白如纸。 她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把目光锁定在了太医院张院正的脸上,用充满希冀的眼神看着他小小声地问道:“张大人,你再给本宫的皇儿诊一诊脉吧!他不可能中毒的!他还这么小!谁忍心伤害他!” 张院正眼里闪过一丝不忍之色,“皇后娘娘,这寒冰焰的毒素,微臣虽然也是头一回见,但是却不可能认错,太子殿下他,确实是中毒了!” “老天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陛下……你可得救救我们的皇儿啊!” 陆拾遗的眼泪几乎是在瞬间夺眶而出,她死死地揪攥住嘉宁帝的袍袖,眼睛里的惊慌和害怕让嘉宁帝几乎是下意识地又把她往自己宽广的怀抱里搂了搂。 “皇后,太子不只是你的孩子,也是朕的孩子!你放心吧,朕无论如何都会让太医们治好他的!”嘉宁帝用斩钉截铁地语气安慰着怀中六神无主的整个人都在止不住微微痉挛的皇后。 嘉宁帝的话语极大的安抚住了陆拾遗那一颗惴惴难安的心,她呜咽一声,急慌慌地从嘉宁帝的怀抱中退了出来,一边胡乱地从袖袋里抽出绣帕擦眼泪,一边用充满感激地眼神看着嘉宁帝道:“陛下这样说,妾身就安心了,妾身就怕皇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 她抽抽噎噎地从张太医手里重新把小太子给抱了回来,“如果真那样的话……妾身也不用活了……” 嘉宁帝莫名地不喜欢皇后这种以太子为重的心理,他重重咳嗽一声,目光很是郑重地看着因为这样的打击而越发显得楚楚可怜的皇后说道:“这样的丧气话,皇后以后切记不要再说了,太子是朕的儿子,朕说什么都会护佑他平安无事的。” 陆拾遗闻言,忍不住又用充满感激地眼神看了嘉宁帝一眼。 嘉宁帝很喜欢她这种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的行为,也不知道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他再次开口道:“而且,你现在又有了身孕,就是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你也不能再这样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嘉宁帝的话让陆拾遗满脸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陛……陛下……您……您说什么?您说妾身……妾身又……又有了您的孩子吗?”陆拾遗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嘉宁帝问道,她的语气里充满着不可思议的味道。 “是啊,皇后,再过几个月,我们又可以迎来一个小皇子亦或者小公主了。”嘉宁帝脸上罕有地露出一丝愉快的微笑,“朕真的很期待。” 陆拾遗脸上表情很是羞涩地看着嘉宁帝道:“妾身也很期待。” 不过她脸上的那抹欢喜之色,很快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她那充满着不安的目光又重新落回了太子的身上。 一看她那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的嘉宁帝眉头微皱地看着张院正问道:“这寒冰焰之毒你可有解决的办法?又能不能在不殃及到太子自身的情况下,把这毒素彻底的从他身体里清除出去?” 陆拾遗闻听此言,连忙也用充满期盼地眼神紧盯着张院正不放。 她因为神经太过紧绷的缘故,连呼吸都下意识屏住了。 明明就站在一旁,却被帝后无视了个彻底的张院正在帝后齐齐朝他看过来的时候,心里真的是说不出的压力山大。 他定了定神,面上神情很是毕恭毕敬地对着嘉宁帝和陆拾遗行了一礼说道:“回禀圣上,娘娘,这寒冰焰之毒虽然难解,但只要发现的及时,就不会有什么大碍,待会儿,只需把小太子放入温热的盐水之中,泡上两三个时辰就好!” “只需要用盐水泡上两三个时辰就行吗?”陆拾遗难掩脸上激动神色地看着张院正追问道。 “是的,皇后娘娘,确实是这样没错,”张院正一板一眼的再次强调,他一边强调,还一边郑重其事地再次朝着陆拾遗行了一礼,“多亏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母子连心,才能够这么快就察觉到太子殿下的异样,否则,哪怕是在拖个五六七八天,太子殿下的生命都很可能会……” 张院正没有把话说全,但是自发将他的话脑补了个完全的陆拾遗还是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整个人又有些摇摇欲坠的倾向。 不过她很快就顽强地支撑住了自己。 因为她知道,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晕过去! 因为她知道,她的儿子还迫切地需要她! 这样的皇后看在嘉宁帝的眼里,真的是说不出的难受。 毕竟太子之所以会出事也和他的太过刚愎自负有关。 如果他能够小心仔细的派人守护着太子,而不是自以为是的觉得绝不会有人敢对他的嫡子出手,太子也不会小小年纪就受这样一番活罪! 心里就差没把那些对太子动手的人刀刀凌迟的嘉宁帝想到这里,忍不住板正着一张龙脸,语声颇为冷硬地对张院正说道:“既然你心中已有章程,那么就抓紧时间给太子治疗吧!希望你不会辜负朕的信任,让朕和皇后感到失望!” 虽然嘉宁帝并没有说出什么让张院正立军令状之类的话,但是张院正还是被嘉宁帝那充满压迫性的眼神给恐吓了个心惊肉跳。 好在他少不更事的时候,也对毒医一脉有过深入的研究,对寒冰焰这种从天山那边传来的毒素也可以称得上是心中有数,因此,在面对嘉宁帝如此让人两股战战的威慑下,还是硬着牙关,保证绝对不会让圣上和娘娘失望。 在给太子喂了祛除暑热的药汤以后,陆拾遗亲手把儿子放进了温热的小瓷澡盆里。 在小澡盆的下面铺了一层晶莹剔透的特供雪盐。 又哭又嚎又扭动挣扎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小太子在躺入金灿灿的洗澡盆以后,忍不住欢喜地咿呀了两声,小胖腿儿还快活地在水里踢蹬了好几下。 陆拾遗爱他爱的不行,一边动作熟稔的给他洗浴,一边又哼起了那让嘉宁帝整颗心的仿佛被羽毛挠来挠去的快活小调。 小太子只要一听陆拾遗哼小调,就会立竿见影地变得老实起来。 他不止老实,还要多快活就有多快活地给扭着肖屁股给陆拾遗的小调伴舞。 偶尔还会腆着小圆肚子像只小青蛙一样的冲着陆拾遗呱呱叫。 陆拾遗被他逗得脸上的灿烂笑容就没有断过。 从没有见过他们母子俩这样互动的嘉宁帝心痒痒地不行,挽了挽袖子就要过来陪着陆拾遗一起给小太子洗澡。 陆拾遗显然没想到他会这样做,一时间震惊地呆坐在矮杌上,连怎么反应都忘了。 反倒是澡盆里的小太子见陆拾遗不动了,很是不开心地蹬了蹬自己的小胖腿儿,用口水音糯糯地叫着“母后”,催促陆拾遗继续哼小调给他听。 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的陆拾遗哪里还敢在嘉宁帝面前哼啊,她直接无视了小太子的抗议,闷着头把儿子的小胖身子放到嘉宁帝的手掌心里,一把抓住小太子粉嫩嫩肉嘟嘟的小脚丫给他清洗了起来。 刚才张院正可是说了,像手心、脚心、肚脐这些地方要多洗一洗的,这样才能够做到更好的排毒。 虽然也偷偷抱过小太子,但是却没有像现在这样把小小一团捧在掌心里的护着的嘉宁帝不知道怎么的,就有些小紧张。 他没话找话地看着动作熟稔自然的陆拾遗道:“皇后经常给太子洗澡吗?” 陆拾遗脸上表情有些不安地抿了抿嘴唇,“妾身不敢,妾身也只是偶尔……偶尔才会……” 直觉想要说谎的她在看到嘉宁帝那双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睛后,神情颇有些忐忑地垂下了头。 “偶尔才会什么?”嘉宁帝饶有兴致地看着紧张地就差没钻地缝的皇后追问道。 一直侍立在一旁的吴德英表情颇有些不可置信的用隐晦的目光偷偷打量着这对至尊夫妇。 简直不敢相信他效忠的这位陛下居然也会有与皇后这样说话的一日。 就如同寻常人家的夫妻一样,几乎没什么分别。 不过……陛下他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吗? 陆拾遗被他盯得浑身都不自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用比蚊子大不了的声音轻声解释道:“皇儿的脾气有点……有点拧拗,除了妾身以外……不论谁给他洗浴,他都不肯配合……妾身每每瞧了实在是心疼……又怕他着凉……所以才会……才会……” 陆拾遗心下一横,脸上表情很是认真地看着嘉宁帝道:“还请陛下放心,等到皇儿在长个两、不,再长个半岁……懂事一些了……妾身就不会再这样做了……” “朕在皇后心里就如此的不近人情吗?” 嘉宁帝不知为何,很不喜欢皇后这种一看到他就好像老鼠看到猫的紧张模样。 “太子还小,对很多事情都是凭借着本能行事,皇后愿意这样照顾他、对他好,朕高兴还来不及了,又怎么会为此而感到不满呢。” “不过,”嘉宁帝在陆拾遗充满欣喜的眼神中又道:“这事儿说出去到底有些不合规矩,往后皇后还是要收敛一些为好。” “还请陛下放心,妾身保证不会让外面的人知道。”陆拾遗闻听此言,连忙把头点成了小鸡啄米。 “皇后对太子的这份慈母之情,着实让朕感佩,”嘉宁帝被陆拾遗这副喜出望外的样子给逗得唇角止不住地就是一勾,“即便是看在你们的这份母子亲情上,朕也不会忍心用祖宗家法约束你们的。” “陛下对我们母子真的是太仁厚太体贴了,妾身真的是感激不尽。”陆拾遗在听了嘉宁帝的话后,眼眶又忍不住地有些发红,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她继续垂着眼帘给木澡盆里的小太子浇水洗浴起来。 嘉宁帝就这么在旁边看着,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他才用一种近似于抱歉的语气对陆拾遗说道:“前段时间,是朕误信人言,委屈了皇后。” 时至今日,嘉宁帝才发现,这个在他眼里懦弱无用的皇后,一直在用她自己的方式爱着太子保护着太子。 是他以偏概全了。 “陛下千万别这么说,”陆拾遗先是被嘉宁帝的话给惊吓到了,连手里拿着的澡巾子都重新掉进了澡盆里。“确实是妾身不争气,才会被人窥见了空子……只是……” 陆拾遗咬住下唇,鼓足勇气,直视嘉宁帝道:“不管陛下相信不相信,妾身都要告诉您……妾身并没有像芸贵妃她们所指控的那样,对她们下手……毕竟……妾身已经有自己的皇儿了,不是吗?” 难得从皇后嘴里听到一句自辩之言的嘉宁帝不知为何却满心的不快。 他略微挑眉地看着陆拾遗道:“皇后还真是有子万事足啊,怎么?有了太子的皇后,连朕这个做皇帝的夫君,都不打算要了吗?” “……” 做梦都没想到会从嘉宁帝嘴里听到这样一句话的陆拾遗双眸圆睁,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嘉宁帝,连怎么说话都不知道了。 不止是她,就连旁边帮衬着两人给小太子逼毒兼洗浴的大内总管吴德英和太医院张院正也脚下一个踉跄地险些直接一头栽倒在地上。 同样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的嘉宁帝脸上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泛出了些许潮红之色。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中了什么邪,居然会说出这等……就像是和自己儿子争风吃醋的话。 乾清宫寝殿里的气氛因为嘉宁帝的这句话而莫名陷入了无边的尴尬境地。 没有人敢在开口说话,就怕他们效忠的陛下恼羞成怒的狠狠给他们一顿排头吃。 大内总管吴德英能够在嘉宁帝身边屹立多年而不倒,除了打小服侍出来的情分以外,就因为他反应能力机敏,总是能够不露声色的给嘉宁帝搭梯子,让对方能够顺顺当当的走下来。 这不,眼瞧着大家都噤若寒蝉的时候,又是他用一种充满惊奇的声音开口了。 “陛下!您快看!快看小澡盆里的水!” 一直都在强装淡定的嘉宁帝隐蔽地给了吴德英一个充满赞赏意味的眼神,然后循着他的话音朝着小澡盆看去,这一看,他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一个很是惊喜的表情说道:“张院正,你也快过来瞧瞧看,这是不是意味着太子体内的毒素已经被逼出来了?” 张院正赶忙应了声,探头也望向小澡盆。 只见太子坐着的小澡盆里的温盐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孔雀蓝。 还是一种…… 让人瞧了头皮都止不住为之发麻的孔雀蓝。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一看到那小澡盆里的水,张院正也欢天喜地地迭声叫了起来,因为太过高兴的缘故,他连礼仪尊卑都忘了。 “既然这毒已经逼出来了,那是不是可以把皇儿抱出来了?”陆拾遗也犹若如梦初醒一般的张口望着张院正问道。 张院正将手指搭在小太子的手腕上,半眯着眼睛听了听脉息,才用肯定地语气说道:“娘娘可以把太子殿下抱出来了。” 陆拾遗闻言自然如蒙大赦地就要伸手去捞小澡盆里的太子,被嘉宁帝给一手拦住了。 “陛下?”陆拾遗眸光有些疑惑又有些茫然地看了嘉宁帝一眼。 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拦着她把小太子给抱出来。 眼神同样有些发飘的嘉宁帝低低咳嗽一声,用很是大义凛然地语气对他的皇后说道:“这刚从水里出来的孩子滑不溜秋的,又岂是你能够抱得住的?太子又好动的紧,要是不小心踹到了你肚子怎么办?还是朕来吧。” 嘉宁帝一边说,一边不等陆拾遗反应地直接把小太子从小澡盆里抱了出来。 一直都拿着一块小毯子在旁边等着的吴德英连忙凑将过来,想要帮嘉宁帝裹住小太子肉嘟嘟粉嫩嫩的小身子。 谁知道,小太子的茶壶儿却在这个时候毫无预兆地抖了抖,一道清亮的水柱如同喷泉一样高高喷上天空,又正正巧地落在了嘉宁帝的龙袍和吴德英摊开的小毯子上。 小太子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陆拾遗忍不住再次瞪大了眼睛。 其他的宫人们也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他们的心都在这一刻不受控制的提到了嗓子眼。 这些宫人们已经服侍嘉宁帝好些年了,再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嘉宁帝的洁癖有多重了。 以前有个刚进宫的小妃子就是因为不小心把汤汁洒在了他的身上,就被他直接一撸到底地扔进了浣衣局,至今都还在里面生不如死地挣扎着呢。 生怕嘉宁帝会因此而生气的陆拾遗在那些宫人们跪下以后,心里更是惶恐无比。 她几乎可以说是面如土色地把小太子从呆若木鸡的嘉宁帝怀中抱了出来,当即也要跪下来为小太子的大不敬请罪。 却在这时候,被嘉宁帝一把拉住了。 “前段时间兵部的邹爱卿不是得了个小儿子吗?”嘉宁帝一面在吴德英的服侍下脱着外袍,一面用一种很是轻快的语气和陆拾遗说道:“他不止一次的在朕面前沾沾自喜的嘚瑟,说他小儿子跟他最亲,每次一见到他就会送他一泡热情洋溢的见面礼,还说这见面礼有辟邪祛病之效,朕以前听了还真有些不以为然,不过现在嘛……”嘉宁帝伸手点了点小太子的鼻尖,“皇后,你觉得太子也和邹爱卿家的小儿子一样,觉得朕这个做父皇的与他最亲吗?” 站在这里的都是聪明人,听嘉宁帝这么一说,如何不知道他这是要把这起意外给彻底揭过去了。 在场诸人闻听此言,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俨然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而陆拾遗也在这个时候用出自肺腑的嗓音,满怀感激之情地看着嘉宁帝说道:“陛下,这是毫无疑问的啊,您可是太子的父皇,他不和您亲,还能和谁亲呢!” 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喜欢皇后把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不放的嘉宁帝在听了陆拾遗这番打从心底的话以后,心情越加的感到愉快了。 体内的毒素被彻底逼了个精光又尿了自己父皇满身的小太子可不知道他刚刚从鬼门关晃悠了个来回,眼瞅着母后抱着他就不肯再动弹了的小太子直接咿呀一声,蹭到陆拾遗的胸口处熟门熟路地找吃的去了。 刚才那一个澡不止把嘉宁帝和陆拾遗洗的满头大汗的,就是小太子也感觉到饿了。 陆拾遗被小太子的这一举动弄得面红耳赤,作为一国之母,早在刚生产没多久就已经用药物回奶的她现在根本就没办法给小太子哺乳,可是她又不放心把小太子交给奶娘,毕竟谁也不知道那奶娘是否与小太子身体里所中之毒有关,因此,她只能用求助的眼神望向嘉宁帝。 从小太子趴到皇后身上找食吃的那刻起,就莫名觉得整个人都有些口干舌燥的嘉宁帝在皇后看过来的时候,几乎是本能地摆出一副气势不凡地模样说道:“据朕所知,周岁多一点的孩子,已经能够吃点辅食了,要不然,就让御膳房赶紧做碗蛋羹呈上来,看看太子喜不喜欢吧。” 太子当然喜欢。 喜欢的都可以用乐不可支来形容了。 不过觉得太子给他大大长脸的嘉宁帝还没来得及为此感到高兴,就被皇后的一句话给攫住了所有心神。 “你说什么?你还要回别苑去?!” 第185章 冷宫皇后的逆袭(5) 嘉宁帝几乎是用一种控诉的眼神瞪着陆拾遗了。 他还真没想到她居然能够如此狠心,就这么扔下刚刚才恢复健康, 但是还需要好生将养的太子就这么提出告退! 难道她不知道太子很需要她吗? 难道她不知道他也很需要她吗? 陆拾遗差点没有被嘉宁帝这充满控诉的眼神给逗笑了。 当初把她赶到别苑里反省的是他, 现在责怪她要回到别苑里,不肯留下来的也是他。 “陛下, 关于这个问题,我们不是早就讨论了过了吗?” 陆拾遗小心翼翼地看着脸色铁青的嘉宁帝。 “无规矩不成方圆, 礼不可废呀。”她的语气很是坚定,还带着几分不论嘉宁帝怎么说, 她都心意已决的味道。 乾清宫寝殿里的宫人们继续很努力地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尽可能的把自己当做一个隐形人一样看待。 “法理还不外乎人情呢,更何况现在可是特殊情况!” 嘉宁帝板着脸继续瞪拾遗, 很为她的不知变通感到恼火。 “太子现在的情形虽然有所好转, 但也离不开自己的亲娘, 你真的决定要为了这祖宗家法, 而放他一个人在这里伤心难过吗?” 嘉宁帝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当真中了什么邪,居然没办法就这么眼睁睁的放他的皇后回到那冷清又幽寂的别苑里去。 “不是还有陛下您在吗?”陆拾遗用充满信任的眼神看着嘉宁帝说道:“想必经此一劫, 陛下,您一定会好生照顾太子的,不是吗?” 被自己啊皇后将了一军的嘉宁帝继续拿眼睛瞪着陆拾遗,“你就这么相信朕一定会照顾好太子?” 陆拾遗继续用充满信任的眼神看着嘉宁帝, “如果连陛下您都不值得信任的话,那么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更值得信任呢?”她语气一顿,又道:“而且,陛下圣明, 想必很快就能够查出那给太子下毒的幕后黑手,既如此,妾身又何必庸人自扰的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呢?” “你倒是心大!”嘉宁帝不阴不阳地讽刺了陆拾遗一句。 陆拾遗脸上的表情又有些害羞的红了,“不,妾身不是心大,而是妾身相信陛下,相信陛下一定会保护好太子的。” “强扭的瓜不甜,朕从来就不喜欢勉强别人,既然你不愿意待在这里,那就算了吧!只不过以后你再想要见到太子,恐怕就不会像今天这么容易了!”嘉宁帝用一种近似于赌气的声音对他冥顽不灵的皇后说道。 陆拾遗的面色有些苍白,不过她还是一副已经下定了决心的模样,对着嘉宁帝敛衽福了一礼,又看了看在龙床上快活地滚来滚去的小太子一眼,紧接着,就心下猛地一横,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乾清宫。 嘉宁帝看着她的背影,双脚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想要追过去,他的心也在这一刻拼命叫嚣着:绝对不能就这样放她离开!无论什么原因!都绝不能就这样放她离开! 当意识到自己想要做什么的时候,他黑着一张脸,大马金刀地重新坐在了龙床沿边上,逗起了肉嘟嘟地只穿了个红肚兜的懵懂小太子。 小太子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娃娃,很容易就会被其他人吸引走注意力,因此他并没有发现陆拾遗的离开。 等到他重新玩了个满头大汗,高高兴兴的回头想要陆拾遗抱的时候,他才发现他的母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不见了。 小太子几乎是扯着嗓子般的嚎叫了起来! 边嚎边哭地嚷嚷着“要母后”、“要母后”! 嘉宁帝阴沉着一张脸,看他哭也不许其他人去哄,而是冷笑着问旁边的吴德英,“你说,如果皇后知道太子哭成这样,她还会不会坚持一定要回到别苑去呢?” 怕触嘉宁帝霉头眉头的吴德英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地低着头,不发一言。 嘉宁帝也没有指望他会在这个时候开口,只见他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就她那个拧拗的脾气,恐怕不论太子怎么哭,她都不会眨一下眼睛吧!” 吴德英远观鼻鼻观心地继续做木头人。 嘉宁帝从龙床边沿上站了起来,怒火冲天的在寝殿里来来往往的转起了圈圈。 也不知道转了多久,他才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皇后虽然做错了事情,但是,她已经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且努力改正了,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坚持要回到别苑里去!如今她肚子里的皇儿将将刚满三月,正是要长肉的时候,朕怎么能够再把她放在那冷冷清清的别苑里吃苦!“ “老吴,走,你亲自去把朕的皇后给接回来!别让她再在别苑里受罪了!”嘉宁帝几乎是用一种迫不及待的语气对大内总管吴德英下令道。 浑然忘了就在刚才他还气鼓鼓的对他不识趣的皇后说过“朕从来就不喜欢勉强别人”的话。 早就猜到他会这样做的吴德英眼睛眨都没有眨一下的高声应诺,就要急匆匆地去通传嘉宁帝的命令。 不想嘉宁帝又在这个时候,再次叫住了他。 “如果皇后执意不肯过来的话,你就告诉她,如果她再这样与朕拿乔的话,就别怪朕亲自大张旗鼓地去把她给请回来了!” 眼睁睁地看着陆拾遗离开他的视线的嘉宁帝不知道怎么回事,已经没办法在按捺住那股莫名流窜而上的思念之情,执意要以最快的速度,再见到那个狠心冷肺执意要离开他的女人了。 “老奴遵旨。”吴德英在听了嘉宁帝的话以后,强忍住满心的震惊,再次行礼道。 吴德英走后,嘉宁帝一把将在龙床上哭得小身子蜷缩成一团的太子给抱了起来,表情颇有几分生疏和不自然地捏了捏他残留泪痕的小脸蛋,“别哭啦,再过没多久,你的母后就会回来啦,到时候朕再也不把你们娘儿俩分开了!” 大不了以后,朕多费点心,把你们尽数拢入朕的羽翼下保护着算了! 嘉宁帝也没办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微妙心情,明明他以前最讨厌的就是皇后的不作为和懦弱,压根就不愿意搭理她,可是这回见了皇后以后,她的身上就仿佛多出了一种十分其妙的韵味,这种韵味让她心甘情愿的想要保护她,想要照顾好她,甚至连对她曾经的那些不满和恼怒,都尽数抛到了九霄云外。 在吴德英奉命去追陆拾遗的时候,陆拾遗已经回到了别苑。 也见到了还滞留在别苑里,不时会踮着脚尖往外面看的小雁。 眼见着陆拾遗回来的小雁,心里高兴的不行——压根就不知道陆拾遗主动回来的她以为陆拾遗是被嘉宁帝给遣回来的,因此脸上不自觉地就带上了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容。 你就算去了陛下的寝宫又怎样,到头来,还不是要老老实实的回到这别苑里来,还是不要继续落到我的掌心里任由着我揉搓圆扁? 想到自己刚才的担惊受怕,小雁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就带上了几分闪烁。 小雁自以为她的情绪隐藏的很好,却不知道陆拾遗早已经看清楚了她的真面目,已经在盘算着怎么把拔除掉她这根钉子了。 她一脸焦急地走到陆拾遗面前,亲自过来搀扶陆拾遗,边扶,边用一种很是安慰的声音对陆拾遗道:“娘娘,陛下他最念旧情,今日之所以没有把您留在乾清宫照料太子,想必也是有着别的原因,您可千万不要为此而钻牛角尖啊!” 陆拾遗在听了小雁的话后,不由得露出一个有些诧异的表情,不过她很快就像是明白了小雁话里的意思一样,眉眼弯弯地摇了摇头说道:“小雁,你误会了,不是陛下不肯留本宫,而是本宫自己主动要回到这别苑中来的,毕竟本宫现在还处在陛下限定的反省禁足时期,今日去了乾清宫探望太子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出格了。” 小雁没想到居然会从陆拾遗的嘴里听到这样一番话,顿时整个人都有些震惊,“您的意思是说……陛下他……他主动提出要让您留在乾清宫不回这别苑里来了吗?” 陆拾遗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说道:“陛下他确实是这么说的,可是本宫不能让陛下因为本宫和太子而在外朝和内廷落下一个出尔反尔的印象,毕竟,君无戏言!” 小雁默默看着一副全然为嘉宁帝考虑的陆拾遗,很是言不由衷地说道:“娘娘能够这样为陛下着想,真的是陛下莫大的福气!” 陆拾遗在听了小雁的话以后,却忍不住又长叹了一口气道:“本宫知道本宫不是一个合格的好皇后,本宫能够为陛下做的,也就是不再给他添加更多的麻烦了。”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吴德英带着一干宫人陡然出现在了别苑门口。 即便是陆拾遗也没有想到吴德英居然会来得如此之快,一时间,她的脸上也不由得浮现了几分错愕之色。 心里的震惊并不比陆拾遗少的吴德英对着陆拾遗郑重其事地行了个礼道:“娘娘,陛下让老奴来请您回去!” “可是……可是本宫刚刚才从陛下那里回来!”陆拾遗一副整个人都彻底懵掉的模样看着吴德英提醒道。 难道老奴不知道娘娘您刚刚才回来吗? 吴德英满脸无奈地看着陆拾遗道:“还请娘娘不要为难老奴,在老奴来别苑之前,陛下可是特别强调过,如果您不愿回去的话,就别怪他……大张旗鼓的亲自来请了!” 陆拾遗一脸不可置信的到抽了一口凉气。 小雁也满脸震惊的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事实。 ……大张旗鼓的亲自来请? 这真的是她们认识的那位……向来以铁面无私著称的陛下吗? 彻底被吴德英这句话给吓到的陆拾遗不敢有丝毫怠慢,急忙忙在小雁一言难尽的目光中又重新坐上了回乾清宫寝殿的软轿。 从陆拾遗离开那刻起,心里就慌得不行的嘉宁帝在又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容时,嘴角忍不住勾起了一抹愉悦的弧度,就差没亲自上前来握陆拾遗的手了。 “陛下,您刚刚不是已经同意让妾身回去了吗?”陆拾遗咬着下唇,脸上表情很是紧张地看着嘉宁帝问道:“怎么会又突然……突然……用这样的方式让吴总管把妾身给叫了回来?” 皇后一离开脑子就短路的嘉宁帝在皇后再次出现在乾清宫寝殿门口的时候,他那离家出走的理智和冷静立马就回归了。 半点都不愿意在皇后面前示弱的嘉宁帝咳嗽一声,脸上表情很是严肃地看着陆拾遗说道:“刚才你离开的匆忙,有件事忘了和你说了。” 陆拾遗眨巴了两下眼睛,用充满信任的眼神看着嘉宁帝问道:“不知道是什么要紧事让陛下您如此着急的把妾身给叫回来。” 着急? 朕一点都不着急! 一点都不着急再见到你! 嘉宁帝在心里欲盖弥彰般的愤愤抗议,脸上表情却依然颇为沉稳地看着陆拾遗,附和着说:“朕这么急找你,当然是一件非常要紧的事情!” 至于是什么样的要紧事…… 嘉宁帝…… 嘉宁帝他自己都还没有想到。 就在嘉宁帝被陆拾遗的星星眼瞪得心肝乱蹦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母后又重新冒出来的小太子已经扭着肉嘟嘟的小屁股,“咿呀”、“咿呀”的大叫着让陆拾遗抱了。 被他这么一打岔,陆拾遗顿时把自己心里的疑问忘了个精光,人也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龙床前,一把将刚才哭得眼睛都肿起来的小太子抱在怀里,充满爱怜地亲了亲。 深刻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劫后余生的嘉宁帝用充满欣慰的眼神看着他的胖儿子。 别瞧着小家伙还懵懵懂懂的,可是都已经知道给自己的父皇解围了! 眼瞅着胖儿子把他的小脑袋瓜拼命往皇后胸前蹭的嘉宁帝眼神有些发飘地将目光移到一边,紧接着,他又像是想到什么一般,骤然回头,用很是正经的口吻对他被太子折腾地整个人都有点手忙脚乱的皇后说道:“朕之所以会如此仓促的把你给叫过来,是因为朕想要你和朕一起审问一下太子的奶娘,问一问她,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要对太子下这样可怕的毒手!” 嘉宁帝的话顿时让陆拾遗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格外郑重起来。 “那奶娘是妾身千挑万选替皇儿选的,妾身也想知道……妾身明明待她不薄,她为什么要对妾身的皇儿下手!” 陆拾遗在说这话的时候眼角分明有零星点点的泪光闪烁,可见她是真的被那奶娘的所作所为伤了心。 每次一看到陆拾遗掉眼泪就觉得整颗心都疼得慌的嘉宁帝突然有些后悔为什么要用奶娘做筏子了。 如果早知道皇后会对太子奶娘的背叛如此难过,他根本就不可能再做出此等往皇后伤口里撒盐的事情出来。 奶娘一脸胆战心惊的被两个粗使太监给拖进了乾清宫寝殿。 她看上去整个人慌得厉害,浑身都在止不住地打哆嗦。 她不等嘉宁帝和陆拾遗开口,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一叠声地喊冤请罪了。 嘉宁帝没想到她事到如今居然还敢喊冤请罪,眉心一锁的就要让吴德英再把她拖下去好生‘教导’一番怎么回话,她就一脸豁出去似的冲着陆拾遗不停地砰砰砰磕起头来。 边磕她还边用撕心裂肺地嗓音说道:“娘娘,那药可是您让奴婢服用的啊,您可千万不能见死不救啊!” 奶娘的这句话简直就如同晴天霹雳一样,劈得在场所有人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俗话说得好,虎毒不食子,大家压根就不敢相信皇后居然会做出如此可怕的事情! 而且,她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太子可是她将来的依靠,她保护他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还出手伤害他? 就连陆拾遗自己也觉得啼笑皆非的厉害。 “这样荒诞的栽赃亏你也说得出口!你这是把陛下和本宫当傻子耍吗?太子是本宫的亲生骨肉!本宫会指使你谋害他?你开什么玩笑?!”陆拾遗破天荒的在嘉宁帝面前强势了一回。 而这样的皇后,则让嘉宁帝看得眼睛里异彩连连。 虽然他已经因为对皇后的莫名好感,决定当老妈子一样的在暗地里保护她不受到任何伤害了,但是在心里,他还是希望她能够自己立起来的。 毕竟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他护得了她一时,护不了她一世啊。 “娘娘,奴婢到底有没有说谎,您自己心里有数,”奶娘难掩脸上愤懑情绪地看着陆拾遗说道:“当初如果不是您让您身边的宫女小雁姑娘找到了奴婢,对奴婢再三拉拢威胁,奴婢又怎么会服下小雁姑娘给奴婢的药,又借由喂奶的方式,把毒过到太子殿下的身上!” “你这话说的实在是好笑,太子是本宫的亲骨肉,你说本宫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伤害他?”因为奶娘的倒打一耙,陆拾遗明显整个人都有些丧失理智,说话的声音也罕见地比平时要大上了几分。 “因为您不愿意在别苑那个冷宫里呆一辈子!”知道自己此次必死的奶娘语声格外急促地接口道:“小雁姑娘在把药拿给奴婢的时候,奴婢还特意问过她,这药会不会对太子殿下的身体有损,小雁姑娘用肯定的语气告诉奴婢绝对不会,还说娘娘您之所以会这样做,也是希望能够借太子殿下的手,重新翻身!” 觉得自己冤枉透顶的奶娘在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里已经带上了几分凄厉的味道。 “奴婢是太子的奶娘,自然很乐意为您出一把力气,因此想都没想的就服下了您让小雁姑娘带过来的药……”奶娘眼睛赤红地瞪着陆拾遗,“一心为您的奴婢又怎么可能想到,您早就打算把奴婢作为您再度翻身的替死鬼,要除奴婢而后快了!” 奶娘语气里的悲愤之情实在是太过浓烈,浓烈的都让在场宫人心中生出了几分兔死狐悲的感触。 虽然大家的脸上依然摆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可是在心里,他们已经默默的站在了奶娘这一边,觉得奶娘说得应该是真的。 与之同时,他们心里也忍不住的为皇后刚才坚持要回到别苑的事情感到心生寒意。 他们开始在心里怀疑,皇后是不是故意用这样的方式欲擒故纵? 就目前来看,陛下明显很吃她这一套,她前脚一走,他就迫不及地的派了吴总管后脚追过去了! 不止他们对奶娘改变了态度,就连陆拾遗也像是被奶娘的所言震慑住了一般,良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奶娘问道:“你说小雁奉了本宫的命令去找你,让你用哺乳的方式给太子下毒救本宫出来?!” “娘娘您又何必装傻?”奶娘面带恨意地看着陆拾遗大声说道:“这事儿不就是您吩咐小雁姑娘让奴婢做的吗?!就连小雁姑娘带来的那药都还在奴婢的床底下放着呢!如果早知道这药对太子殿下居然会造成这么大的伤害,奴婢即便是自己死了,也不会舍得伤太子殿下半根寒毛的!” 陆拾遗在听了奶娘的话以后,身形止不住地就是一晃。 嘉宁帝连忙一把伸手扶住了她。 “居然是小雁……妾身做梦都没想到那个伤害太子的人……居然会是对妾身不离不弃的小雁……” 陆拾遗满脸的失魂落魄。 失望与痛苦交杂的泪水也不停地从她的眼睛里涌出来。 嘉宁帝见了忍不住大为心疼。 “她辜负了你的信任,是她该死,你又何苦为了这么一个背主的奴才而伤了自己的身子和你肚子里的孩子?”嘉宁帝对吴德英点了点头,“朕这就让人把那个叫小雁的喊过来对质,如果她当真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即便你舍不得动手,朕也会亲自下令诛了她的九族!” 太子是一国储君,岂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够轻易暗害的?! 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嘉宁帝的眼睛里明显闪过了一道锐利无比的寒光。 而一直都在用充满愤懑的眼神紧盯着陆拾遗不放的奶娘也像是从帝后刚才的交谈中,觉察出了什么一般,瞬间惨白了一张面容。 第186章 冷宫皇后的逆袭(6) 小雁几乎可以说是失魂落魄的看着大内总管吴德英带走了陆拾遗。 她脑子懵的厉害。 吴德英刚才说的话还不停地在她脑袋里盘旋。 ……如果您不愿回去的话,就别怪他大张旗鼓的亲自来请了! 大张旗鼓的亲自来请?! 她这是在做梦吗? 要不然, 她所知道的那位帝王怎么可能会让吴大总管向皇后转述这样让人不可置信的话? 他明明一点都瞧不上这位行事怯懦又小家子气十足的皇后不是吗? “早知道她过去居然会引起陛下如此大的反应, 我无论如何也会把她拦下来的!” 小雁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充满着懊悔不迭的味道。 特别是想到自己那位行事异常狠辣残戾的主人, 小雁的牙关都止不住轻轻战栗起来。 就在小雁六神无主的时候,一队禁卫军闯入了别苑之中。 其中一个为首的看着她问道:“你是针工局的小雁吗?” 小雁直觉感到危险,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用一种很是平稳的口气回答道:“奴婢就是小雁, 不知道几位军爷找奴婢有什么事?” “陛下要召见你, 你赶紧跟我们过去吧!”那为首的禁卫军队长表情很是公式化的看着小雁说道。 小雁听了他的话,心头不受控制地就是一跳。 陛下要召见她, 陛下召见她做什么? 难道? 难道那个被她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傻子皇后在陛下面前替她表了功, 所以, 陛下才会一时兴起的想要看看她的模样, 顺便赏赐一二? 小雁对她主人交给她的毒药很有信心,压根就没有从这几个禁卫军的身上想到她给太子下毒的事情已经东窗事发的小雁微微抬起头, 面上神情很是腼腆地冲着禁卫军小队长行了一礼问道:“奴婢这就随几位军爷过去,不知道几位军爷可否告知奴婢,陛下找奴婢有何要事?”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 把小雁姑娘你带过去。”小雁的容貌还是长得非常不错的,被这样一个清秀小佳人用充满崇拜的眼神看着,禁卫军小队长也忍不住有些心里飘飘然,说话的语气也不自觉地缓和了不少。 而他的态度却让小雁更进一步的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觉得必然是那个蠢皇后在陛下面前给她表了功,这些禁卫们才会对她如此和颜悦色。 近卫们对小雁的态度,让小雁那颗惶恐不安的心也重新落回了肚子里。 她和主人见面的次数虽然寥寥无几,但是也知道对方是一个典型的利益主义者,只要自己还有用,她就绝不会用那些对付叛徒的手段对付自己。 越想心里就越安稳的小雁在走入乾清宫寝殿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 不过,这一丝笑意在看到跪在地上的太子奶娘时,她的瞳孔却近乎本能的一缩。 刚才的那一股危机感再次从她的心头浮现出来,让她整个人都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她强作镇定地给帝后见礼,然后用充满害怕和求助的眼神望向那个站在嘉宁帝身边的傻皇后身上。 希望傻皇后能够给她一点提示,或者直接挺身而出的护住她。 小雁自认为对皇后十分了解,她相信皇后在看了她的眼神以后,一定会为她做点什么。 毕竟她们主仆俩的感情是如此的深厚,自己对她又是如此的忠诚,不离不弃。 小雁不停的在心里安慰自己,可是在看到那傻皇后的眼神时,她的心头却止不住的就是一慌,手脚也止不住的有些发凉。 因为皇后的眼神变了。 她不再像从前一样用那种充满着信任的目光看着她,相反,她的目光里,带着浓浓的不可置信和伤心难过…… 小雁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但是她本能的感觉到了不妙。 而这份不妙很快就从嘉宁帝的口里得到了证实。 当嘉宁帝用充满威严的语气问她是否当真奉了皇后的命令,交给了太子奶娘王氏一包毒药,给太子投毒时,小雁只觉得整个大脑都要炸掉了! 她一脸惊惧地来回看着帝后,简直不敢相信嘉宁帝居然会问她这样一个问题。 要知道,她可是一直都以为这个秘密会被她一直带到土里去的! 这怎么可能呢! 主人不是早就说过,即便是再有能耐的太医,也不可能检查出太子体内所中之毒吗? 心乱如麻的小雁一时间连惯常的伪装都忘记了,只知道大脑一片空白的僵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知道这时候该自己出场的陆拾遗脸上表情充满失望地看着小雁问道:“奶娘王氏说的是不是真的?你真的假借本宫的命令……给本宫的皇儿下毒?!小雁,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由于嘉宁帝的突然袭击,小雁整个人都有些猝不及防。 不过在听了傻皇后那充满控诉意味的质问后,她的大脑反而又重新恢复了思考能力。 对自己那位主人可谓是怕得要死的小雁几乎在短短一瞬间内,就想到了该怎样应对这样的局面。 她凝滞的面部表情重新变得生动起来。 “娘娘,奴婢听不懂您在说什么,”小雁用充满困惑的眼神看着陆拾遗道:“什么叫奴婢假借您的名义……那药本来就是您交给奴婢,让奴婢交到太子殿下的奶娘手中的不是吗?” 太子的奶娘王氏在听到这里的时候,也忍不住拼命点头,还直说:如果这药不是皇后娘娘这个太子殿下的亲生母后送过来的,她压根就不敢吞服,更别提用哺乳的方式,害了太子! “小雁你……事到如今,你居然还要倒打一耙?!”陆拾遗显然没想到小雁会厚颜无耻成这样,一时间整个人都震惊地有些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娘娘,不是奴婢倒打一耙,而是奴婢……奴婢做梦都没想到您居然会对自己的孩子下这样的毒手啊!” 小雁的眼泪说来就来,她望向陆拾遗的眼神也充满着失望和后怕的味道。 “奴婢一直都对您忠心耿耿,为了您能够早日从别苑那个可怕的地方出来,别说是为您递包药给奶娘了,就是上刀山下油锅,奴婢也心甘情愿啊!可是您……您怎么能……那是毒药啊!娘娘!您就算是再想要从别苑里出来……您也不能……” “陛下!”小雁就仿佛自己的整个信仰都崩塌了一般,对着嘉宁帝重重磕头道:“如果奴婢早知道皇后娘娘给奴婢的那包药居然是毒药的话,奴婢绝不会把它拿给王氏的,奴婢哪怕是身份再卑微,也知道太子殿下是一国储君,关系着我大赟朝的国本啊!” 伤心欲绝的小雁在众目睽睽之下,匍匐在地,泪雨滂沱。 陆拾遗虽然早就知道小雁是一个难缠的角色,但是她还真没想到对方竟然能干到了如此地步。 难怪那重生者对她信重有加,一有什么事情就会交到她手里去办。 就凭着对方这份随机应变的本事,就可以瞧得出,对方压根就不是一个普通的宫婢! 不过,那重生者到底和原主有着怎样的深仇大恨? 居然为了扳倒原主而布下了这么大一个局? 连潜伏在原主身边的一个小宫婢也有着这样一种舌灿莲花,临危不乱的本事。 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的陆拾遗在周围隐蔽的怀疑目光中,脸上表情很是复杂地看着满脸自责、痛不欲生的小雁开口说道:“小雁,你真的让本宫对你刮目相看!” “皇后娘娘,奴婢知道奴婢这样做,在您的心里和背叛没什么两样,但是,奴婢不能眼睁睁的再看着陛下被您蒙在鼓里……”小雁胡乱用袖子擦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泪水,喉头哽咽地用坚定无比地声音说道:“奴婢也不能……也不能再看着您一错再错下去……” “小雁,你是本宫最为相信的人,本宫这些年自问也待你不薄,你如何能昧着良心如此冤枉本宫?”陆拾遗的语气里也充满着愤慨的味道,“你说你给太子奶娘的毒药是本宫给你的,那你倒是说说,本宫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后,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毒药?还是那样可怕的剧毒?!” “娘娘,您问奴婢,奴婢又去问谁呢?”小雁泪眼婆娑地看着陆拾遗,“今日若不是来到这儿,奴婢说什么都不敢相信,您……您居然会对自己的孩子下毒啊!” “不止你不敢相信,本宫也不敢相信!”陆拾遗用充满愤懑的眼神,咬牙切齿地瞪视着小雁,“本宫承认,本宫确实不是一个合格的好皇后,确实经常会做出一副不符合自己身份的事情出来,惹得陛下也跟着本宫没脸,但是本宫对太子……却是一腔慈母之心,容不得任何人亵渎!” 陆拾遗双目红肿,面色坚决,“小雁你口口声声攀诬本宫,一心想要把你做过的错事尽数栽赃在本宫的头上,可是你又知不知道,你一心维护的背后之人,早就打算要让你做太子中毒东窗事发后的替死鬼了!” 陆拾遗在小雁表面镇定,实际上心里已经有些揣测的神情中,恨声道:“你知道太子所中之毒叫什么吗?太子所中之毒叫十日咳!这种毒药只有你的老家沁阳县才有!如果本宫没有记错的话,你的弟弟现在就在沁阳县跟着一位姓牛的,诨号‘牛不救’的大夫行医吧?那位大夫年轻时是大赟朝颇有名气的毒医,最拿手的就是看似伤寒发热实则中毒十日必死的十日咳!” 陆拾遗这一番掷地有声的话,彻底的让小雁乱了方寸。 也让嘉宁帝满脸不可思议地高高挑起了眉头。 嘉宁帝还这么没想到自己的皇后居然还有这样一门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从来就没有和傻皇后说起过自己家事的小雁在听了傻皇后的这一番话后,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在心里开始猜疑她的主人。 毕竟她对这个傻皇后非常的了解,知道对方绝不可能无的放矢,更不可能凭空捏造出这样一番话出来。 而且她清楚地记得,她的主人递给她的那包毒药来自于天山,叫做寒冰焰!根本就不是傻皇后嘴里说的十日咳! 难道…… 她的主人真的如同傻皇后所说的一样,从一开始就把她当作了替死鬼,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让她活下去? 而且,这也并非不能理解。 要知道,她投毒的对象可是当朝太子,是一国储君。 以她家主人平日里的谨慎小心,会想要灭口,真的是再正常不过了。 这样一想的小雁,几乎整张脸都变得灰败下来。 她嘴唇哆嗦得还想要垂死挣扎地替自己辩解一番,可是她的喉咙却仿佛被什么堵住一样,压根就没有办法再像刚才一样伶牙俐齿的把死的说成活的,又把活的说成死的。 她只能呆若木鸡地看着那傻皇后用悲痛欲绝的眼神紧盯着她,继续泣不成声地质问她为什么要背叛她。 心乱如麻的小雁被陆拾遗所说的话彻底镇住以后,并没有发现周遭人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异常古怪。 此刻的她,脑子里唯一想到的就是自己到底要用怎样的办法,才能够把那个要让她做替死鬼的主人从这一场风波中摘将出去。 她不得不这样做,因为她的弟弟,她们家唯一的独苗还在她主人的手中。 脸上表情重新变得坚定的小雁微微抬起了下巴,在众人充满怪异的眼神中,语声镇定地说道:“皇后娘娘还真是一个狠心的母亲,在知道太子中了十日必亡的十日咳以后,非但没有着急着要怎样才能够给太子殿下解毒,相反,还在这里紧揪着奴婢这个下毒的人不放。不过,奴婢恐怕要让娘娘您失望了,因为奴婢身后根本就没有什么幕后之——” 小雁的话才说到一半,一直都跪在她旁边,和她同仇敌忾瞪着陆拾遗的太子奶娘王氏,就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被人抽掉了一般,整个人瘫软在地面上。 而她这异乎寻常的行为,让小雁心里忍不住地又是一跳。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陆拾遗脸上表情很是怜悯的看着她说道:“小雁,你知道吗?太子所中之毒根本就不是本宫刚才对你所说的十日咳,而是……” 她没有把那三个字说出来。 说出来的是小雁。 本来脑袋瓜就十分灵活的小雁在看到奶娘那异乎寻常的表现以后,很快就想明白了一切。 她神情很是灰败地看着她曾经眼中的傻皇后道:“寒冰焰!而是寒冰焰!” 原来她的主人没有骗她…… 原来她的主人交给她的确实是天山剧毒寒冰焰…… 是她自己太过愚蠢,是她自己掉以轻心…… 才会被她眼中的傻皇后耍得团团转。 “皇后娘娘,看样子不是奴婢让您刮目相看,而是您让奴婢刮目相看呀!”知道自己今日必死的小雁惨笑一声,“看在奴婢好歹伺候了您这么多年的份上,您能不能让奴婢死个明白?告诉奴婢,您到底是怎么知道奴婢出身沁阳县,还有个弟弟在跟着牛不救牛大夫行医的?” 因为我附体的这具身体的原主,也就是你口中的傻皇后把她的所有记忆都交给了我。 因为她在被你攀诬枉死后,无时不刻地都想要找你偿命,只可惜,只是一个鬼魂的她除了成为你的背后灵以外,根本就伤害不了你。 不过没关系,至少她对你了若指掌。 至少她知道你有一个弟弟。 你这个弟弟跟着牛不救学会的第一种毒药配方就是大名鼎鼎的追魂夺命十日咳。 暂时还不愿意在自己的爱人面前暴露自己彪悍面目的陆拾遗在小雁充满疑问的眼神中苦笑一声,“在这宫里从来就不缺少捧高踩低之人,你作为本宫最为看重的心腹,多得是人想要把你从本宫身边挤下去……本宫所知道的关于你的这些讯息,自然都是你的好姐妹们告诉本宫的。” 陆拾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本宫维护了你这么多年,把你当做本宫最信任的人看待……如果早知道你是一条别人派来的白眼狼……本宫根本就不会对你付出这么深的感情……小雁,你让本宫太失望了……太失望了!” 众人脸上的疑惑之情因为陆拾遗的这一番话而重新变得释然。 他们也是宫中人,当然知道宫里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有多厉害。 小雁在听了陆拾遗的这个理由以后,也在脸上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 她自己也知道,虽然她打从心底地看不起这上不了台面的傻皇后,但是还是有不少人想要把她从傻皇后的身边挤下去,取代她的地位的。 想到傻皇后这些年来对她的维护和信任,小雁嘴里也有些发苦,不过就算傻皇后对她再好又如何?懦弱又没用的她根本就不可能救他们姐弟俩脱离苦海! 想到自己还在主人手中的弟弟,眸底狠辣之色一闪而过的小雁用力咬了咬下唇,同样在眼角挤出两滴忏悔的泪水,冲着陆拾遗哑声说道:“奴婢大错铸成,悔之晚矣,就让奴婢最后给您磕几个响头,全了这些年的主仆相伴之情吧!” 陆拾遗泪如雨下地看着小雁膝行到了她的面前重重磕头,毫无防备地伸手想要去替她理一理因为磕头而散乱的鬓发,“你我主仆相伴这么多年,不论你做出如何出格的事情……本宫都会说服自己原谅你的……可是你不能对本宫的皇儿下手啊!那是本宫的命啊!” 小雁虽然早就知道自己服侍的这位女主子不是一般的蠢,可是她真的没想到对方居然会蠢到如此地步! 居然会在诈出了她确实是对太子下毒的凶手后,还这么毫无防备的接近她! 毫不犹豫将贴肉藏着的手里剑朝着傻皇后雪白脖颈狠狠划去的小雁冷笑一声,“如今太子殿下生死未卜,既然娘娘把太子殿下当做自己的性命一样看待,那么,就让奴婢亲自送你们母子去阴曹地府团聚吧!” 陆拾遗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形惊呆了。 她睁圆了眼睛,整个人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就仿佛被吓傻了一样。 还是嘉宁帝反应敏捷,眼见着寒光自小雁袖中迸射而出的时候,想都没想地一脚重重蹬在了小雁的胸口上。 吴德英也后知后觉地大声叫嚷着:“抓刺客!” 在一片兵荒马乱中,小雁被无数闯入的禁卫死死压在了地毯上! “皇后!你没事吧!”嘉宁帝被这一起突发事件惊吓地整颗心都差点停止跳动! 再也顾不得在皇后面前摆出一副冷漠姿态的他手忙脚乱地把陆拾遗抱在了怀里,一双凛然生威的龙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因为惊惧而变得通红无比。 看到这样的嘉宁帝,陆拾遗心疼地直接想要安慰一把,不过想到自己原本的打算,她还是姿态十分优美的两眼一翻,就这么脸色煞白无比的厥倒在了嘉宁帝的怀抱里。 眼睁睁地看着陆拾遗在他怀里晕倒的嘉宁帝眼前止不住地就是一黑,生怕陆拾遗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他几乎是哆嗦着把张院正叫过来给陆拾遗把脉,与此同时,他也没有忘记把小雁和太子的奶娘如同拖死狗一样的从乾清宫寝殿拖出去。 知道自己绝对受不住严刑拷打的小雁在听了嘉宁帝的话后,在即将被拖出宫门口的时候,用力咬碎了藏在牙齿内里的毒囊,很快就浑身抽搐的断了气。 小雁的决绝让在场众人忍不住为之心生震动,他们没有想到对方小小一介女流之辈,居然也能够如此看淡生死,甚至在事败后,想都不想的就服毒自杀。 除了嘉宁帝。 险些眼睁睁看着皇后在自己面前死于非命的嘉宁帝在听说了小雁的死讯后,满脸厌恶地说了句“真的是便宜她了!”,就重新把注意力放回了自己的皇后身上。 嘉宁帝和他的皇后在阔别多日,再次重逢以后,就发现在他的皇后身上似乎多出了一种让他根本就没办法抗拒的强烈吸引力,这种吸引力在他的皇后面临危险以后,被彻底的放大了。 如果说以前他还对以后要保护这样一个皇后而感到心有不甘的话,现在的他,也能够像他的皇后对刚才那个背主之婢所说的那样,对所有人说上一句:“太子是皇后的命,皇后是朕的命!” 第187章 冷宫皇后的逆袭(7) 解决了小雁这颗定时炸弹以后,陆拾遗舒舒坦坦的睡了一觉。 等她从黑甜乡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嘉宁帝就坐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 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不放。 陆拾遗下意识的想要翘起嘴角, 然后又像是想到什么一般,重新露出一副有些伤心欲绝的表情。 陆拾遗没有睁开眼睛的时候, 嘉宁帝还能够心平气和的看着她发呆,觉得岁月静好, 等到她睁开眼睛以后,他的心却跟疯了似的, 噗通噗通, 跳得又急又快,跳得他整个人都有些手足无措。 他想要和她说点什么, 但是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只能呆坐在原地与她大眼瞪小眼。 陆拾遗心里的小人儿就差没发噱得打滚, 面上却摆出一副很是哀婉的表情, 看着嘉宁帝问道:“不知道陛下打算怎么处置小雁?” 嘉宁帝脸色微微一变,他没想到皇后在那贱婢对她行凶以后, 居然还一心惦念着对方的安危。 就在他犹豫着到底要怎样告诉皇后那贱婢已经服毒自尽的时候,他柔顺怯懦的皇后再次用一种近似于哽咽地声音开口了,“妾身知道小雁罪无可恕,可是她到底跟了妾身这么多年,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请陛下能够网开一面,从轻处罚。” “皇后着实心善,只可惜那个贱婢根本就不值得皇后如此器重, ”嘉宁帝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对他的皇后实话实说,“而且,皇后这话说的已经晚了,那贱婢在行刺皇后未遂后,已经咬破藏在牙齿里的毒囊,自尽了。” “什么?!”陆拾遗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陛下您说什么?!” 嘉宁帝长叹了一口气,再次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 陆拾遗的眼泪当场就流了下来。 “她……她怎么就那么的想不开……”陆拾遗拿手捂住自己的脸,泪水不停地从她的指缝里涌出去。 嘉宁帝看着这样的皇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说不出的舍不得,他踌躇了一下,从自己坐着的嵌瓷心圆墩上站了起来,走到床榻边坐下,试探性地揽住了皇后因为哭泣而不住颤抖的肩头,“皇后,那个贱婢不值得你这样为她伤心难过!要知道,她可是差点就害得你们母子三人与朕天人永隔了!” “母子三人?”陆拾遗表情有些无措地看着嘉宁帝重复。 “皇后,你忘了白天张院正才诊出你又怀了身孕的事情吗?”嘉宁帝没想到他的皇后居然会如此迷糊,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宠爱的笑意,“你说,如果今日当真让那贱婢得逞了……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会如何?” 陆拾遗脸上的不忍因为嘉宁帝的这句话而彻底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脸色煞白地伸手捂住自己藏在被褥下只有一点点凸起的腹部,泪眼婆娑地用充满依赖的眼神看着嘉宁帝问道:“陛下,小雁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妾身自认为待她不薄!” “在你昏过去以后,朕已经派人去查那贱婢的幕后主使之人了,相信再过不久就会有结果,”嘉宁帝一脸安抚地又把陆拾遗往她的怀里搂了搂,“皇后你放心,不论是谁想要对你们母子不利,朕都会让他们付出惨痛无比的代价!” 嘉宁帝这话完全是出自肺腑,没有半分诓骗的意思。 毕竟只要是脑子正常的皇帝就不会对谋害自己皇后与嫡子的凶手无动于衷。 陆拾遗虽然知道嘉宁帝这次下达的任务注定不会有什么结果,因为对方不是一般的谨慎小心,若非如此,原主也不会做了那么多年的鬼魂,都没有找到对她和对她孩子下手的人,不过她脸上还是露出一个很是依赖的表情,相信嘉宁帝一定可以替她做主,为她们母子三人报仇。 嘉宁帝虽然和皇后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但是感情非常一般,是以,当皇后用这样充满着依赖和崇敬的眼神看着他时,他非但没有感到自豪,相反还颇有几分不自在的味道。 毕竟,若非他的放任自流,皇后的身边也不会出现像小雁这样的心怀不轨之徒,更不会被后宫嫔妃们联手害得毫无反击之力。 以前的嘉宁帝看到这样的皇后,总是难掩心中的厌烦之情,但是现在的嘉宁帝看到这样的皇后,一种想要把她保护的密不透风的冲动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攫住了他的所有心神,让他半点都舍不得她再为任何没必要的事情而感到伤心难过。 “等到朕查明幕后主使者究竟是谁后,朕会尽数交由你处置,等到那时,不论你想要怎样惩罚她们都行!”嘉宁帝再次对陆拾遗保证道。 陆拾遗也必须用充满崇拜的星星眼紧盯着他不放。 嘉宁帝被陆拾遗看得脸上的表情越发的有些不自在,他低低咳嗽一声,忍住把陆拾遗整个人都彻底揽入自己怀中的冲动,继续摆出一副很是郑重的表情看着陆拾遗道:“朕还有许多政务要处理,就不陪你了,你好好的在这里休息两天,朕过会儿就让人把太子抱过来陪你。” 一直用星星眼看着嘉宁帝的陆拾遗在听了嘉宁帝的这一番话后,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个很是为难的表情,“可是陛下,妾身还要回别苑去……” “朕没说不让你回别苑去,”嘉宁帝直接打断了陆拾遗的话,“朕只是想要留你再在这乾清宫住上两天,好好缓解一下受到惊吓的心情,皇后,你确实犯了错,可你也怀了朕的孩子!江山社稷,尤以子嗣为重,皇后,就是为了朕的皇儿,你也很该待在这里好生休养个数日,再说其他。” 陆拾遗被嘉宁帝说服了。 她咬着下唇,满脸感激地看着嘉宁帝说道:“妾身多谢陛下体谅。” 颇为担心这个倔强的不行的皇后又和他唱反调,坚持要回别苑的嘉宁帝见对方勉为其难的冲他点了点头以后,心里真的是说不出的高兴。 当初坚持要把人送走的时候,他可没有想到皇后在他心里会变得如此重要,早知如此,他说什么也要护好了她,哪里舍得她受这样的委屈。 以前觉得别苑是个很不错的反省之地的嘉宁帝只差没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悔青了肠子。 不过他向来是一个好面子的人,即便是心里再怎么的后悔不迭,脸上也不会有半分的显露。 嘉宁帝离开没多久,肉嘟嘟的小太子就被人抱了进来。 抱他的是大内总管吴德英。 可见今天发生的这起事件,到底也让嘉宁帝受了惊,要不是这样,与他常年形影不离的大内总管吴德英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被派到太子身边来。 陆拾遗知道吴德英是嘉宁帝最为信重的心腹,在他面前表现的很是平易近人。 不过即便如此,在乾清宫服侍的宫人们还是清楚的从吴德英的身上感觉到了他对皇后的尊敬之意。 这样的尊敬,是从前不曾有过的。 乾清宫的宫人历来把吴德英这个老奸巨猾的总管大人当做是他们行事的标杆,眼见着他对皇后如此毕恭毕敬的他们,自然也下意识的去了几分对皇后的怠慢之情。 陆拾遗对于周遭人的情绪变化向来敏感。 宫人们态度的陡然转变,自然也被她看在眼里。 开始的时候,陆拾遗还有些惊讶,不过她很快就想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眼睛不着痕迹地在吴德英身上绕了一圈,在心里似笑非笑地嘀咕了句:还真是个反应敏锐的老狐狸。 在吴德英不着痕迹的看顾下,陆拾遗陪着小太子一直玩到了晚膳时分,才意犹未尽地洗漱一番,享受起即便是原主也很少能够经常享受到的各种珍馐美馔。 在用了晚膳以后,陆拾遗亲自哄睡了小太子,重新沐浴更衣,回到了散发着龙涎香气的床榻上。 因为知道嘉宁帝就是自家傻小子的缘故,陆拾遗一回到床榻上就很快闭上眼睛熟睡了。 在她睡着没多久,一直都在上书房里徘徊踌躇的嘉宁帝强作镇定地走进了乾清宫寝殿之内。 宫人们纷纷向他行礼。 吴德英也迎上前来和他讲述今天下午送太子过来以后,所发生的闲杂琐事。 以前的嘉宁帝对这些家长里短是半点兴趣都没有,但是今晚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听得津津有味。 在听完了吴德英堪称长篇大论一样的汇报以后,嘉宁帝故作淡定的看着寝殿内被灯笼映衬的昏黄一片的龙榻问道:“皇后已经歇下了?” 宫人们闻听此言,自然胆战心惊地跪地请罪。 毕竟,即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也不该在陛下还没有回来的时候独自安寝,这不符合规矩。 而已经从嘉宁帝的表现中隐约察觉出他对皇后恐怕是换了想头的吴德英却像是没有看到宫人们的慌乱一般,继续用一种很是从容的口吻回禀道:“娘娘今天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又强打起精神陪太子玩耍了好一阵子,等到用完晚膳,实在是撑不住了,就打算小眯一下……谁知道,这一眯,就睡熟了。” 吴德英一边服侍嘉宁帝更衣,一边用无奈地口吻说道:“亏得娘娘在临睡前,还一再强调要等着陛下回来,服侍好陛下,才肯安寝呢。” 吴德英的话让嘉宁帝忍不住龙颜大悦,不过他嘴上却口不对心地说了句“胡闹!” “朕身边要什么样的宫人没有,哪里就需要她一个正怀着身孕的妇人过来凑这个热闹?” 换上了一身亵衣的他一边说一边走进内殿。 这时候,龙榻上的皇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外面的响动,在帐幔里转了转身子,露出一截如同羊脂白玉一般的臂膀出来,正正巧地垂落在嘉宁帝的面前。 鼻子止不住就是一热的嘉宁帝如同躲避洪水猛兽一样的后退数步,一边拿手欲盖弥彰地掩住口鼻,一边涨红着一张脸面问吴德英,“皇后她……她怎么穿成这个样子就寝?成何体统?!” 嘉宁帝一边说,一边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把陆拾遗的手臂又重新塞回来薄毯里。 虽然吴德英是个六根清净的太监,但他心里那股旺盛的占有欲依然让他没办法容忍让除了他以外的男人看到他皇后的身体。 “陛下,如今正值炎夏,孕妇又惯来体热,娘娘目前又用不得冰,自然只有穿得轻快凉爽一些,才好就寝啊。”如果是以前的吴德英看到嘉宁帝流鼻血,恐怕早已经嚎得整座乾清宫都听到了。 不过今天,他却仿佛变成了一个睁眼瞎一样,明明看到了却只做不知,当然,作为一个合格的大内总管,他没有忘记不动声色地吩咐宫人们准备热水让嘉宁帝沐浴。 等到嘉宁帝沐浴完毕,重新回到乾清宫寝殿后,寝殿里除了那在龙床上安睡的皇后以外,已经空无一人。 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的嘉宁帝轻手轻脚地掀开薄毯,小心翼翼地躺了进去。 在没有睡进被窝里以前,嘉宁帝还在不停的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在睡进被窝里以后,嗅闻着身边人淡淡的发香,一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安宁感就在转瞬间袭遍了嘉宁帝的全身,让他整个人都放松了起来。 他定定地望了望身边睡得正香的皇后,动作极轻又极温柔地把她悄悄揽入自己的怀抱中,就这么拥着她闭上了眼睛。 然后是从未有过的一夜好眠。 一直都守在内殿外面竖着耳朵聆听里面动静的吴德英在听到那此起彼伏的均匀呼吸声以后,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个很是欣慰的笑容,然后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间里就寝。 作为一个每天都要精神抖擞服侍帝王的大内总管,他的睡眠也必须要得到充足的保证呢。 偌大一座紫禁城,并不是所有人都和帝后一样沉入了梦乡之中。 至少在紫禁城一处极为偏僻的角落里,就有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子在铁青着脸大发脾气。 她来来回回地在昏暗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来回踱步。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她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赶紧派人飞鸽传书,以最快的速度通知沁阳县的人,在嘉宁帝的人到达沁阳县调查那个蠢货以前,杀了她那个跟着牛不救学医的弟弟!” 蒙着口鼻,跪在地上的黑衣人毕恭毕敬地应诺。 手里还捏着一串念珠的女子又在原地反复踱了几步,“你肯定那蠢货没有在嘉宁帝和本宫的那位好姐姐面前吐露与本侧妃有关的只字片语?!” 那黑衣人用颇为尖锐的嗓音,再次肯定地把他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手拿念珠的女子脸上那紧绷的神色终于有所缓和。 眼睛里的恐慌之色也因为黑衣人的话而减轻了几分。 “总算她还没有彻底的蠢到家!” 女子用一种近似于自言自语地声音呢喃着,一边挥手让黑衣人退下,一边重新在房间里踱起了步。 “嘉宁帝对自己的子嗣十分看重,若非如此,本侧妃那个上不了台面的好姐姐也不会因为这样而翻身,甚至凭借她所生的那两个崽子彻底坐稳了皇后的宝座!” “不行!不行!本侧妃已经被那个女人活活踩了一辈子,这辈子绝对不能够再被她踩在脚底下,任由她羞辱践踏!” 女子眼里闪过一道狠厉至极的寒光,用力扯断了手中那串一直都在无意识拨弄的黑亮念珠。 陆拾遗扎扎实实的在乾清宫休养了三日,再次无视了嘉宁帝的恼怒,旧话重提。 用的还是那一套无规矩不成方圆的借口! 终于领教了一回什么叫‘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嘉宁帝还没有为自己这几天的神仙日子而感到欢呼雀跃呢,就被陆拾遗一桶冰水浇了个透心凉! “既然你执意要回去,朕当然不会阻拦于你,只是,你确定你现在的身体已经大好了吗?”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嘉宁帝哪怕是心里在不停的对着他冥顽不灵的皇后伸尔康手,面上却还是一副要多作死就有多作死的漫不经心表情。 陆拾遗用嘉宁帝觉得非常残忍的语气,半点犹豫都没有地告诉他:她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 望着表情如此坚定的皇后嘉宁帝除了放她走以外,还能说什么呢? 他只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如同来时一样,留给他一个毫不恋栈的背影,头也不回地飘然远去。 连太子的哇哇大哭,都换不来她一时片刻的回首。 嘉宁帝默默听着儿子震耳欲聋的哭声,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瘪着嘴巴嚎啕大哭一场。 ——只要能够继续把皇后留在乾清宫,留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人是不是真的要失去以后才懂得珍惜? 嘉宁帝以前不知道,现在的他,却清楚的感觉到了。 尽管只有短短三天,但是已经深刻的领会到自己根本就没有办法与皇后分开的嘉宁帝在带着太子煎熬了大约半个星期以后,终于告负认输的主动去了别苑,死皮赖脸的表示他要和皇后一起住到禁足期满,在和皇后一起回乾清宫去。 早就料到他们父子俩会搬过来,但是却没有料到他们会搬来的如此之快的陆拾遗在看到那对站在别苑门口的父子俩以后,唇角止不住地就是一翘。 “……陛下,您怎么把皇儿抱到这里来了?”陆拾遗就仿佛整个人都吓傻了一样地看着嘉宁帝和嘉宁帝怀里的小胖墩,“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呀,你们……你们怎么……”陆拾遗一脸无措地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她身后跟着的那两个宫婢也被嘉宁帝这不按牌理出牌的行为惊了个够呛。 她们是陆拾遗坚持要回来后,由吴德英精挑细选而出,特意调拨过来服侍陆拾遗的人。 原本她们还为自己调拨到皇后身边而颇感时运不济,可是眼下在看到身后跟了一大堆大包小包的陛下和陛下怀里望着自家母后笑得春光明媚的太子以后……她们才发现自己不是一般的幸运! 不过……她们以前怎么不知道陛下对皇后娘娘竟然用情如此之深?甚至为了她而主动搬到别苑这种鸟不拉屎,鸡不下蛋的地方来? “太子自从上次被吓到以后,一直吃不好睡不香的,朕心里倍感忧虑,”嘉宁帝面不红心不跳的在自己的皇后面前睁眼说瞎话。“在经过一番慎重考虑以后,朕只能带着他一起也住到这别苑中来了,毕竟,太子还小,离不得母后,有你在身边照顾着他,他也能够好得更快一些。” 陆拾遗在听了嘉宁帝的话以后,脸上露出一个颇为惭愧地表情说道:“都是妾身不好,如果妾身能够多一点识人之明……皇儿也不用受如此委屈。”她一边说一边就要把一看到她就欢喜地不住摇头晃脑、蹬腿弹跳的小太子抱入自己怀中。 嘉宁帝见此情形,手忙脚乱地抱着太子避到一旁。 “陛下……”他这如避蛇蝎一样的态度让陆拾遗的眼眶下意识地就是一红,白玉般的齿贝也重重扣在了如同花瓣一样漂亮的唇瓣上。 “皇后,你别误会,朕没有别的意思,”眼瞧着陆拾遗眼泪都要流出来的嘉宁帝连忙语声急促地解释道:“只是太子现在力气大了,你又怀着身孕,要是他没轻没重地往你肚子上蹬个一两脚的就不好了!” “还是陛下考虑的周到,妾身还以为陛下这是嫌弃妾身了呢。”陆拾遗闻听此言,忍不住破涕为笑。 朕就是嫌弃自己也不会嫌弃皇后你啊。 嘉宁帝在心里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面上却是一派严肃的表情,让陆拾遗别胡思乱想一些有的没的。 陆拾遗在听了嘉宁帝的训斥以后,脸上表情很是惭愧地对其福了一礼,怯生生地说她以后一定不会再这样做了。 这样的皇后让嘉宁帝心疼地险些没懊恼的咬断自己的舌头。 很想与皇后和解,但是又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的他只能僵着一张脸说着“下次不要再这样胡思乱想”的话,就这么抱着太子,跟着他的皇后一起住进了别苑里。 嘉宁帝的行踪对宫里的嫔妃们而言并不是秘密,大家很快就收到了嘉宁帝为了皇后而带着太子一起住进了别苑里的消息。 这个消息在偌大的紫禁城中造成了极大的轰动。 其中,对这一消息最没办法接受的芸贵妃在收到这个消息以后,更是当场落下了伤心的眼泪。 她想不通皇后到底给嘉宁帝下了什么迷药,要不然嘉宁帝对皇后的态度怎么会出现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明明不久以前,嘉宁帝还对陆拾遗这个上不了台面的皇后厌烦的不行,甚至连提起她都觉得败兴不是吗? 心乱如麻的芸贵妃挥退了所有宫人,垂头丧气地坐在御花园一处偏僻的角落里,魂不守舍的发起了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的身后突然传来了有些窸窣的脚步声。 “本宫不是跟你们说了本宫要一个人好好静一静吗?”听到足音的芸贵妃大为恼怒地扔下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揪拽地不成样子的花朵愤然扭头。 然后,她就看到了一张脸。 一张与皇后足足有七八成肖似的脸。 前太子侧妃陆蕊珠的脸。 第188章 冷宫皇后的逆袭(8) 芸贵妃对陆蕊珠这个人的印象非常深刻。 毕竟不是谁都能够像她一样悲催的夺了自己姐姐的丈夫,还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把对自己恨之入骨的姐姐送上皇后宝座的。 要知道, 当年若非陆拾遗继母动得那番手脚, 陆拾遗根本就不可能会嫁给当时的敬郡王,也就是现在的嘉宁帝。 当年太子身死, 太子妃悬梁,这位风风光光被太子纳入东宫的太子侧妃也在这偌大的深宫中销声匿迹。 若不是今日再次见到了这位侧妃, 若不是见到了她这与皇后有七八分相似的容貌,芸贵妃几乎连她是谁都想不起来了。 芸贵妃是太后侄女, 太后因为救驾而终生无子, 先帝为保太后家族繁荣昌盛,早早许下承诺, 新帝登基之时, 就是云氏女入宫之际。 因此, 早在云葶兰呱呱坠地的那刻起, 她就注定了是皇家的人,而这也养就了她目中无人的脾性。 眼下把陆拾遗这个皇后看作眼中钉肉中刺的芸贵妃在见到陆蕊珠这个陆拾遗的妹妹时, 心里自然而然的就涌现了一股迁怒之情。 哪怕她自己心里也很清楚,这对姐妹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因为先太子的缘故水火不容。 “既然做了寡妇又不愿意像前太子妃一样投缳殉夫,就要有个做寡妇守节的样子,别总跑到外面来招人的眼, 真是晦气!”芸贵妃难掩脸上厌恶之情的从袖袋里摸出一块手绢遮住口鼻,站起身就要离开。 芸贵妃的举动让陆蕊珠脸上的表情有瞬间的扭曲,她一边满心愤怒地将锋利的手指指甲抠入掌心,一边用温柔地几乎让人毛骨悚然的目光注视着芸贵妃袅袅而去的背影说道:“贵妃娘娘就真的甘心被那样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皇后踩在脚底下羞辱一辈子吗?” “你口中的可笑皇后是你的嫡亲姐姐。”芸贵妃驻足, 没有回头,却说出了一句充满讽刺意味的话。 “嫡亲姐姐又如何呢?那样除了走运以外一无是处的女人,根本就没有资格做皇后不是吗?贵妃娘娘您想想她这些年所做的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又有哪样让陛下感到满意了?” 陆蕊珠的语气里充满着蛊惑的味道。 “您作为先帝亲自赐婚给陛下的贵妃,本来就应该是这大赟朝除太后娘娘以外,最尊贵的存在!您真的忍心眼睁睁的看着陛下的威名被那样一个愚蠢又没用的女人玷污嘛?” 芸贵妃当然不想,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陛下如今因为皇后再度怀孕的缘故,心里眼里就只有她一个,她就是想做点什么也是枉然啊! 想到这里的芸贵妃眼眶都止不住有些濡湿。 如果早知道皇后又有了身孕…… 芸贵妃眼底闪过一抹悔之晚矣的狠色。 她无论如何都要弄掉这个孩子的…… 只可惜,到底棋差一着,又让对方翻了身。 虽然芸贵妃没有把她对皇后的仇恨表露出来,但是从她僵立在原地的背影里,陆蕊珠还是察觉了几分端倪。 陆蕊珠不怕芸贵妃生她的气,就怕她对自己所说的一切无动于衷。 如今眼瞅着自己三言两语就把芸贵妃给留下来的她忍不住在嘴角弯出一个胜券在握的弧度。 本侧妃就知道你一定会对那个好运的蠢女人充满了羡慕嫉妒恨,也对,这后宫之中又有几个女人不羡慕那蠢女人的狗屎运呢? “陛下最为看重的就是自己的江山和子嗣,皇后就算再不妥当,她也是我大赟朝的功臣,以后陆侧妃还是不要再说这些惹人误会的话了,免得让宫外的人以为陆侧妃做了寡妇,居然还如此的不安分。” 芸贵妃是一个非常理智的女人,虽然被陆蕊珠三言两语的拨动了心弦,但是并不意味着她会愚蠢的与虎谋皮。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的陆蕊珠是瓦罐而她是瓷器,她可不想和这样一个早就没了名声的女人搅和在一起,也落得一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悲催下场。 芸贵妃半点脸面都不给陆蕊珠留的行为让陆蕊珠本就抠进掌心里的锋利指甲忍不住又抠重了几分。 她强命自己按捺下满腔的怒火,一脸冷笑地说道:“皇后娘娘生下太子确实功在千秋,这一点没有人能够否认,可是她却不应该在犯了错以后,用假孕的方式欺骗陛下,甚至迷惑得陛下也随着她一起搬入了别苑之中!” 假孕?! 本来已经不打算再与陆蕊珠这条美人蛇浪费时间的芸贵妃精神条件反射地就是一振。 她猛然回头,注视着陆蕊珠佯装出来的那张‘义愤填膺’的脸,用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问道:“你说皇后用假孕来蒙蔽陛下,可有什么证据?” “皇后曾经的贴身宫婢小雁就是证据。”陆蕊珠毫不犹豫地说:“您以为小雁是因为什么被灭口的?就是因为她知道的太多了!” 芸贵妃半信半疑地看着陆蕊珠。 陆蕊珠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为皇后检查出喜脉的是太医院的张院正,他在年轻的时候,曾经与皇后的亲生母亲陆朱氏有过一段时间的来往——这也是皇后娘娘的母亲之所以会患上产褥热的真相,娘娘要是不信的话,可以自己去查证一番,妾身保证不会让娘娘空手而归的。” 陆蕊珠言之凿凿的口吻让芸贵妃的脸色一点点的变得异常肃穆起来。 “你最好别欺骗本宫,否则本宫一定会让你死得很难看!”芸贵妃脸色惊疑不定地又打量了陆蕊珠半晌,然后毫无预兆地拂袖而去。 陆蕊珠默默看着她不自觉加快的匆匆步伐,嘴角的小弧度缓缓变成了一个真切无比的笑容,“本侧妃就知道你一定抗拒不了这样的诱惑,抗拒不了这唾手可得的把柄……” 她闭了闭眼睛,“母亲,您接连误了我两辈子,希望这一次,您不会再让我对您感到失望。” 芸贵妃步履匆匆地带着一干战战兢兢的宫人回到她所住的宫殿。 她激动的来回踱了好几步,边踱步边轻咬自己的舌尖,用刺痛维系自己此刻的清醒。 “如果皇后真的是假孕的话,那么本宫未尝不能赌上一赌!”芸贵妃在说这话的时候,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她对皇后的位置窥探已久,也因为把对方,坑进别苑里的缘故,彻底得罪了对方,这辈子都断无和解的可能。 如果皇后真的用假孕的方法骗取了陛下的信任,那么就证明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会由着她们任意宰割,而不知道反抗的她了。 不过这也并非不能理解。 为母则强,在被迫与才满周岁没多久的太子分离了这么多天,思念成狂的皇后会因此铤而走险,伪造出假孕的事情,博得陛下的怜惜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越想就越觉得陆蕊珠并没有欺骗她的芸贵妃又在原地狠狠地跺了几下脚,扬声找来了自己最信任的女官,让她即刻去云府召她母亲入宫。 至于为什么不告诉太后,是因为太后自从救驾被太医断定终身不能妊娠后,如今已然和一个活死人没什么分别了。 形容枯槁的她常年呆在佛堂里,如非必要,芸贵妃根本就不愿意去打扰她。 因为芸贵妃根本就没办法确定,她在知晓了这一切以后,会不会为她蹚这一滩浑水。 在芸贵妃那里安插了不少眼线的陆蕊珠很快就收到了云夫人递牌进宫的消息。 她忍不住在嘴角勾起了一抹高兴无比的笑容。 勾着、勾着,她就忍不住掉了眼泪。 “这样愚蠢的女人,这样愚蠢的女人,我上辈子到底是被什么蒙了心,居然会被她玩弄于鼓掌之中,落到那样一个惨不忍睹的下场!” 云夫人很快就带来了让芸贵妃满心雀跃的消息。 “母亲,您肯定皇后的母亲与张院正确实有过一段不清不楚的瓜葛吗?”她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云夫人再三追问道。 云夫人在女儿充满期待的眼神中,用力点头回道:“确实是这样没错,娘娘,您刚开始告诉臣妇陆夫人与张院正曾经有过一段的时候,臣妇还一点都不敢相信,毕竟陆夫人曾经可是我们女儿家中间的标杆人物,臣妇是断不敢想象她居然也会红杏出墙的!” 云夫人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惊讶之情表露无遗。 “直到臣妇幸运的找到了当年服侍陆夫人的奶娘,她因为年老体衰、突发癔症的缘故,勉强保住了一条性命,没有被陆朱两府为了维护声誉而清洗,虽然她对以前的事情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但是在臣妇问她一些话的时候,她偶尔也能够答上一两句,比方说,她服侍的小姐生平最倾慕的人是谁!” 云夫人在说起这个的时候,简直眉飞色舞,“娘娘,您不知道当张院正的名字从陆夫人奶娘的口中说出来的时候,臣妇心里有多震惊又是有多不敢置信啊!” “这就能够理解陆侯爷为什么会对继室陷害长女无动于衷,甚至还推波助澜了!”芸贵妃喃喃自语着,然后,她毫无征兆地抬头,目光明亮地都有些异常地望着自己的母亲云夫人道:“母亲,您说,皇后有没有可能是张院正的女儿?!” “这、这这这……不能吧……”口沫横飞的云夫人被自己女儿的猜测给惊吓到了。 在她看来,皇后的母亲陆夫人婚后偷情已经让人觉得很不可思议了,要是她还和奸夫生下奸生女……这奸生女还坐上了皇后的宝座…… 云夫人困难地干咽了两下喉咙。 “不管能不能,我们都要让它成为可能!”芸贵妃用力握住了自己母亲云夫人的手。 她的力道是那样大,大得云夫人觉得自己的手骨都有些咔咔作响了起来。 “母亲!您要知道!只要我们能够成功扳倒陆拾遗,那么,以后本宫就是板上钉钉的皇后!我相信姑母她也会支持本宫的!” “板……板上钉钉的皇后……”云夫人结结巴巴地在嘴里重复着女儿的话,浑身上下都因为太过激动而止不住地哆嗦起来。 “不错!板上钉钉的皇后!”芸贵妃眼中的野望如同旺盛的火苗一样熊熊燃烧! 只要能够‘确认’陆拾遗确实是张院正的女儿,那么以她奸生女的身份绝对休想再坐稳皇后的宝座,到时候再把她假孕的事情捅出来…… 芸贵妃只需要稍微遐想一下到时候的场景,就整个人都亢奋得不行了! 这边,云氏母女瞄准了陆拾遗的位置,想要取而代之,那边,派人去小雁的家乡沁阳县调查的嘉宁帝也知道了小雁弟弟因为走水,已然身亡的消息。 “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朕的人一到,那贱婢的弟弟就死了?”嘉宁帝在说起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充满着讽刺的味道。 跪在他脚下的暗卫首领低低压着头,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那个贱婢的弟弟死了,他的师傅也死了吗?”嘉宁帝一脸若有所思地轻叩着桌面,“那个叫什么牛不救的毒医?” “是的,陛下,据说他们师徒两是一起葬身的火海。”暗卫首领闻言,连忙把下属们寻访到的消息说给嘉宁帝听。 嘉宁帝对此却不敢苟同,“既然那牛不救能够在大赟闯下如此大的名头,他就不可能会死得这么……平淡无奇……继续在沁阳县一带寻访,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朕找出来!” 凭借着多年执政的敏感性,嘉宁帝几乎可以断定太子所中之毒寒冰焰必然也出自那牛不救之手! 嘉宁帝相信只要找到他,揪出幕后黑手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帝王从来就不缺少耐心,如今有妻有子,妻子肚子里还又揣了一个的嘉宁帝很快就把这些烦心事抛诸脑后,乐颠颠地去找自己的老婆孩子去了。 嘉宁帝找到陆拾遗的时候,陆拾遗正带着小太子在学走路。 周岁多一点的小太子已经很努力的开始从爬行动物进化成直立行走动物了。 虽然他走得有些摇晃趔趄,但是陆拾遗对他却充满了耐心,每次在他啪叽一声摔倒在地上以后,都会凑过去亲吻他的面颊和布满肉窝窝的小手鼓励他站起来,不过她很少去扶他,除非他摔得特别疼,哭得特别委屈的时候。 陆拾遗对于人的视线特别敏感,嘉宁帝一出现,她就察觉到了他的存在,眉眼弯弯地叫了声:“陛下!” “朕刚刚忙完了政务,特意过来看看你们娘俩。”嘉宁帝背负着双手,一本正经地看着陆拾遗说道。 陆拾遗早已经领教过他的口不对心,对于他会以这样一种姿态出现在她和太子的面前并不感到讶异,反倒还觉得十分的有趣。 不过,她并不会当着他的面把这份有趣表露出来,因为她几乎可以肯定对方一定会恼羞成怒的。 将唇角那一抹几乎要翘起的弧度敛下,陆拾遗眨巴着一双满溢感激的眸子,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说道:“我们何德何能,能让陛下在百忙之中如此惦挂。” “你们是朕的妻儿,朕不惦挂你们,还能惦挂谁呢?”嘉宁帝脸上继续摆出一副一板一眼的样子对陆拾遗说道。 他的心里却在默默叹气。 因为他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哪根筋不对劲了,自从与皇后在乾清宫再次相见以后,对方就以一种势不可挡的力量猛然扎根在了他的心坎之中,不论他怎样想方设法的把她赶出去,都只是徒劳。 陆拾遗继续用自己的星星眼偷偷看嘉宁帝,一瞄一瞄的。 那眼神就如同羽毛一样,挠得嘉宁帝心里直痒痒,偏生又还要继续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继续在皇后面前展露他威严可靠的一面。 小太子虽然还年幼,但是对自己的存在感却很看重。 眼瞅着父皇母后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把他抛在脑后的小太子用自己的小巴掌用力拍了两下毛茸茸的地毯,重新由直立行走的人类变回爬行动物,嗖嗖嗖地爬到自己的母后身边,揪住母后的裙摆,仰着粉嫩嫩肉嘟嘟的小脸蛋,含糊着口水音就要抱! 与皇后愈谈愈投机的嘉宁帝对于爬过来坏他好事的胖太子可谓是恼得不行,就差没把他从地毯上捞起来狠狠的揍他的肥屁股了。 不过为了继续在皇后面前表现出他英明神武的模样,他只能满脸无奈的把地上的胖太子抱起来,“不是早就和你说过母后肚子里又有小弟弟了,不能抱你吗?” “要母后!要母后!”被养得肉嘟嘟的胖太子继续在嘉宁帝的怀里蹦跶,明亮的大眼睛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蓄满了委屈的泪水,因为对他一向有求必应的母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抱过他了。 半点都舍不得胖太子在自己面前掉眼泪的陆拾遗见此情形连忙又往嘉宁帝这边靠近了几分,“皇儿乖,母后在这里呢!母后在这里呢!” 她一边哄着儿子,一边用和儿子极为肖似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嘉宁帝,央求道:“陛下,就让妾身抱一抱太子吧,妾身保证一定不会让太子踢到妾身的肚子的。” 嘉宁帝被陆拾遗那那双楚楚动人的星眸望得口干舌燥,他重重咳嗽一声,勉强守住底线,继续用很是严肃的表情说道:“你保证?你拿什么什么保证?皇后,现在可不是心软的时候!” 陆拾遗被嘉宁帝训得眼眶发红,“可是皇儿他就是想妾身抱抱他呀,他哭得妾身的心都要碎掉了。” “其实你想要抱他也不是不行,”嘉宁帝不动声色地伸出了自己的狼尾巴,“只不过,你必须要听朕的安排。” 陆拾遗连忙把头点成了小鸡啄米。 嘉宁帝很满意陆拾遗此刻的态度,略微咳嗽一声,带着陆拾遗和太子来到了床边。 陆拾遗目瞪口呆地看着嘉宁帝把哭得直打嗝的胖太子放到床榻上,然后自己也坐了上去,对着她一本正经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陛……陛下您这是什么意思?”陆拾遗手足无措地看着嘉宁帝的这一举动,语声呢喃地问,面颊却不由自主的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色。 “皇后又何必明知故问呢?”狼尾巴不停晃悠的嘉宁帝一本正经地看着陆拾遗,“还是说,皇后不想抱太子了?” “不,不,妾身想。”已经猜到对方葫芦里是在卖什么药的陆拾遗强忍住把某人扑倒的冲动,继续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小白兔模样,一步一步地挪到嘉宁帝面前,心一横,眼一闭的坐到了嘉宁帝的大腿上。 嘉宁帝大腿上的肌肉在短短一瞬间简直绷得和石块一样,喉结止不住一阵滑动的他掩饰性的又咳嗽了两声,面不改色地将一只胳膊揽上了皇后那怀胎数月,却依然显得盈盈一握的纤腰,又满心不情愿地把撅着个肥屁股,如同鸵鸟一样埋在衾被里继续嘤嘤嘤的胖太子给揪放到了皇后迫不及待张开的怀抱里,他的手也顺势环在小太子如同西瓜一样的胖肚皮上,这样,就不用担心太子会不小心踢到皇后的肚子了。 大眼哭得红肿的太子一落到自家母后的怀抱里就自动收了那对嘉宁帝而言如同魔音灌耳一样的嘤嘤哭泣,他扭了扭自己的小身躯,很快就在父皇和母后密密匝匝的包围中,要多快活就有多快活的在母后不疾不徐的轻轻拍抚中睡着了。 一直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小太子身上的陆拾遗在前者睡着以后,才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满脸惭愧和担忧地扭头看着嘉宁帝问道:“陛下,您这样抱着妾身和太子……会不会觉得有点重?” 因为两人现在坐得极近,极贴身的宛若交颈鸳鸯一样的缘故,陆拾遗这样说话,和对着嘉宁帝的耳朵说话几乎没什么分别。 感受着对方因为说话而打在他敏感脖颈上的温软呼吸,眼睛都因为压抑而忍不住有些发红的嘉宁帝就仿佛被什么附身了一般,口舌仿佛有了自主意识一样地注视着陆拾遗那有些紧张又有些慌乱的脸容说道:“确实有点重,不过只要皇后愿意亲亲朕,朕就不会觉得有多重了。” 第189章 冷宫皇后的逆袭(9) 只要皇后愿意亲亲朕, 朕就不会觉得有多重了。 陆拾遗刚听到这句话的时候, 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虽然不长, 但是对嘉宁帝的脾性也算是有了大概的了解, 知道对方是一个把面子看得极重的人, 而她的傻小子因为灵魂太过孱弱的缘故,总是很容易受到原身的影响,因此,在发现傻小子就是嘉宁帝的时候,陆拾遗就已经做好了要打持久战的准备。 可是她做梦都没想到, 她家的傻小子这次居然会如此给力, 短短数月的时间不到,就自主摆脱了原身遗留下来的深刻痕迹, 将他在面对她时的痴汉本性展露无遗。 看着对方那张强作镇定又满溢渴盼的俊脸,陆拾遗的心里还真的是说不出的暖意融融。 “陛下……陛下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妥当……”即便心里在高兴, 陆拾遗也没有表露出来,相反,她一脸怯生生地看着嘉宁帝,用比蚊子还要小的声音,羞赧不已地说道:“妾身……妾身腹中还有着陛下的龙嗣呢……怎么能随意胡来?要是不小心伤到了孩子……妾身可就百死莫赎了。” 只是单纯的想要陆拾遗亲上两口以慰相思之苦的嘉宁帝在听了自己皇后的这一番话后, 就差没恼羞成怒的直接挖个洞把自己给埋进去。 “皇后过滤了,”嘉宁帝很努力地维持着自己那张一本正经的面孔。“朕可不是那等没轻没重的人, 朕只是在和皇后开玩笑,没想到皇后居然这么容易就当真了。” “妾身怎么可能不当真呢,”陆拾遗楚楚可怜的望着嘉宁帝, “君无戏言,陛下可是妾身的天呀。” 嘉宁帝在听了陆拾遗的这番表态后,不但没有感到心花路放,相反他还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寒噤。 不仅如此,他还直接脱口说出了一句让两人都觉得诧异的话,“行了,皇后,你就别再做出这样一副娇羞小娘子的模样给朕看了,朕知道,真实的你根本就不是这个样子的!” “陛……陛下?”陆拾遗眨巴了两下自己的大眼睛,一副被他惊吓到的怔懵模样。 不只是她满心错愕,就是嘉宁帝自己脸上的表情也呆了一呆。 显然,他根本就没有弄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他晃了晃脑袋,脸上表情颇有几分歉意地对他的皇后说道:“朕这几日可能有些没休息好,说起话来也有些没头没脑的,让皇后你受惊了。” 心知嘉宁帝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很可能是受到了他原来那些失去记忆影响的陆拾遗在最初的怔愣后,简直没激动地当场跳起舞来。 她情难自禁的开始在心里期盼,期盼她的傻小子当真能够如她所希冀的那样恢复与他们在一起的那些记忆——哪怕只有这一世,她也心满意足。 眼眶不自觉变得有些发红的陆拾遗为了不引起嘉宁帝的怀疑,在听了他自己也有些莫名其妙的解释以后,连忙要多配合就有多配合的挣扎着要从他的大腿上下去,“既然陛下没有休息好,就赶紧在妾身这里休憩一阵吧!” 眼见着陆拾遗就要从他的腿上下去的嘉宁帝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再次用力勒紧了她的娇躯,脱口而出道:“不,朕不想休息,朕就想着要这样抱着皇后你。” “陛下!”陆拾遗像是被他的真情流露给吓傻了一样,满脸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同样发现自己今天频频失常的嘉宁帝脸上的表情也颇有几分无奈之色。 面对神色间满是错愕的皇后,他干脆破罐子破摔地对她出言解释道:“皇后,朕知道朕以前伤了你的心,但是朕已经在很努力的改正自己的错误了,希望你能够原谅朕。” “原谅陛下?陛下为什么要这么说?陛下又没有做错事,做错事的……明明是妾身,不是吗?”陆拾遗垂下眼帘,语声轻颤的说道。 “皇后就别再说这样的话来扎朕的心了,是朕从前反应太过迟钝,居然没有注意到朕对皇后早已经情根深种,不可自拔了。” 嘉宁帝脸上表情颇为紧张的看着陆拾遗,他的后背都不知不觉间分泌了一层汗水,打湿了最里面的亵衣。 “朕是真心诚意的希望皇后能够原谅朕,朕也知道芸贵妃她们所说的那些皇后对她们多有伤害的证据并非是真实的,而是她们凭空捏造的,为的就是能够扳倒皇后。” 陆拾遗心里非常惊愕嘉宁帝居然会对她坦白这一切,不过她脸上却恰如其时的露出一个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悲伤难过的神色,“既然陛下早就知道妾身是冤枉的,那么当初又为什么要……为什么要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污蔑妾身,甚至把妾身赶到这冷清清的别苑中来呢?” 陆拾遗在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分明带出了几分哀怨之情。 嘉宁帝眼神有些闪烁的看着陆拾遗满溢悲凉和不解的面容,实在是不忍心告诉对方,他是嫌她没用,才会把她扔到别苑里好生反省一二。 “陛下……”陆拾遗泪眼婆娑地看着嘉宁帝,希望他能够给她一个解释。 嘉宁帝长叹了一口气,到底不忍心再像从前一样,随便拿个借口糊弄与她。 他沉默片刻,就把他原先的打算毫无保留地对他的皇后说了出来。 “原来是这个原因,陛下为了妾身,还真的是大费苦心了。”陆拾遗脸上表情很是自嘲的听嘉宁帝把话说完,她的眼睛里再次不受控制的蓄满了眼泪,“妾身也知道妾身确实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后,不止保护不了自己,也保护不了皇儿,陛下……陛下您废了妾身吧,妾身——” “够了!皇后!别再说了!你这样说是拿刀子剜朕的心!古人有云,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你就算没什么能力,行事也确实让人无奈,但是,你坚定无悔的跟了朕这么多年,还不辞辛苦的给朕诞育子嗣!朕要是真的就因为这样而废了你,朕还是人吗?朕还有资格做这大赟朝的万乘之尊吗?” 心里早已经有了决断的嘉宁帝语气掷地有声的对他伤心欲绝的皇后说道:“对朕而言,朕心里的皇后,由始至终就只有你一个!就只有你一个!” “陛下……”陆拾遗感激涕零地看着嘉宁帝,“陛下对妾身的好,妾身这些日子以来都看在眼里,可是妾身配不上陛下对这妾身的这份好,妾身不仅没办法给陛下分忧,还会成为陛下的累赘……让陛下在百忙之中还要为妾身操劳……” “皇后,从前朕对你也颇有诟病,觉得你确实有点配不上朕,但是现在朕不这么想了,因为夫妻本是一体,不管皇后你是优秀也好平庸也罢,你都是朕的结发妻子,是朕需要保护一生的珍贵所在!” 嘉宁帝哪里舍得自己好不容易动了心的皇后在他面前唯唯诺诺成这幅样子,连忙迭声安慰她。 “皇后,不,是拾娘,朕记得你小字叫拾娘,朕希望你能够从今天开始牢牢地在自己心里记住,你从来就不是朕的累赘,而是朕努力前行的动力!再说了,朕作为一国之君,如果连自己的妻儿都保护不了,那么又何谈来保护这个偌大的国家?!” “陛下!”小心翼翼把已经睡着的胖太子放入床榻内里又用小毯子盖好,免得他着凉的陆拾遗泪流满面地以一个饿虎扑食般的动作,重新扎入了嘉宁帝的怀抱,圈着他的脖子,整个人依偎在他的胸膛里歇斯底里地哭了一场,“陛下……陛下……陛下……” 嘉宁帝被她扑得一个趔趄,险些没有摔到地上去。 幸好他身高腿长,才勉强稳住了两人往地上摔的颓势,没有直接变成两个滚地葫芦。 陆拾遗对这一切却浑然不惧。 她泣不成声地唤着嘉宁帝,几次想要和他说说自己此刻的心里话,但是又因为情绪太过激动的缘故,根本就说不出来。 她只能一声一声的唤着嘉宁帝,用这样的方式来宣泄自己心中的喜悦和悲伤。 “这些日子朕的拾娘一定吓坏了吧,要不然也不会一再坚持着要回到这别苑里来。”嘉宁帝望向陆拾遗的眼神真的是说不出的心疼和怜爱。 他胆小又害羞的皇后,因为他一意孤行的举措,真的是受大委屈了。 尤其是想到她此时还怀着身孕,嘉宁帝更是恨不得把从前那个脑子抽了的自己给重新揪出来,狠狠揍上一顿。 当时的他莫非是被猪油蒙了心? 要不然他怎么舍得?! 怎么舍得眼睁睁的看着他楚楚可怜又柔弱无依的皇后掉入那群蛇蝎妇早早挖好的陷坑里,还推波助澜的把她赶入别苑之中反省?! “是的陛下,这些日子,妾身确实吓坏了,”陆拾遗抽抽噎噎地把脸藏在嘉宁帝的颈窝里嘤嘤啜泣,“自从生下太子以后,妾身知道妾身在后宫之中着实有些惹眼,因此……因此一直安分守己的呆在坤宁宫里哪里都不愿意去……谁想,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陛下……妾身与妹妹们无冤无仇,身为大妇,也自认为从不曾苛待过她们……她们为什么要联起手来对付妾身……为什么……难道就因为妾身所生的皇儿被陛下您立为了太子吗?” “拾娘,你别难过,这一切并不是你的错,是她们贪心作祟,才会用那等见不得人的手段伤害与你,你放心,这样的事情,以后再不会发生了,朕会好好的保护你,保护好我们的皇儿!拾娘,你信朕一回好不好?就信朕这一回!” 以前一直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想事情的嘉宁帝在听了皇后的话以后,更是觉得满心的无地自容,毕竟这一切对他的皇后而言,确实和无妄之灾没什么区别。 他的皇后虽然性子懦弱腼腆,但是身为大妇却不嫉不妒,不曾伤害过任何人,之所以会第一个生下他的孩子,也是以为他想要一个嫡子,想要立一个太子稳固国本,而非她背地里耍得什么手段! 当初要娶她的是他,要立她为后的也是他,要她千辛万苦生下孩子的也是他——明明这一切的源头都源自于他,他又哪来的那么大的脸,自以为是的站在制高点上埋怨她的懦弱和腼腆,埋怨她的柔弱和胆怯? 越想就越觉得自己对皇后实在是有些不地道的嘉宁帝忍不住回拥住他的皇后,再三保证起来。 陆拾遗满眼柔情似水地看着皇帝说道:“陛下,您根本就没必要与妾身说这样的话,因为在妾身的心里……一直都是全心全意的相信着陛下的……” “哪怕朕罔顾你的清白,执意要把你关入这别苑里反省?”嘉宁帝脸上表情很是震动地看着陆拾遗问道。 陆拾遗眸光满溢温柔的注视着嘉宁帝道,“至少陛下的出发点是好的,不是吗?陛下您会这样做,也是希望妾身以后能够争气一点。” 她一边说一边轻轻咬住下唇,“而且,为母则强,即便是为了太子和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妾身也会很努力、很努力的不再让陛下对妾身……像以前那样感到失望的。” “拾娘!”嘉宁帝脸上的表情越发的显得动容。 他知道对一个懦弱了一辈子的女子而言,做出这样的决定有多难得。 以前他从不曾为她考虑过,自然不会对她有半分的心疼,可是如今乍然间把她彻底放入了自己的心坎中以后,他才发现,她压根就舍不得她再受一丁点的委屈,压根就舍不得她再有一点点的为难。 “拾娘,其实你没必要这样——” 陆拾遗伸手轻轻捂住了嘉宁帝的嘴唇,她眉眼弯弯地望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陛下,您知道吗?妾身除了想要保护太子和妾身腹中的孩儿以外,妾身也想要……也想要异想天开的把陛下也护在妾身的羽翼下,好好保护着……陛下,您知道吗……” 嘉宁帝眼睁睁地看着他害羞又腼腆的皇后轻颤着雪白的柔荑,鼓足自己全部的勇气,一点点地把他的手放在她不停跳动的心口上,一字一顿地说道:“打从妾身被人陷害,失足跌入您怀中,与您对望的那一刻起,妾身的这颗心,就……就不再属于自己了!” 心口同样止不住开始轻微战栗的嘉宁帝目光灼热地感受着手下的那一团温柔,喉结不住滑动的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胸前里沸腾的火焰,猛然倾身上前衔吻住了她微微翕动的樱桃小口,几乎是近乎本能地用舌尖叩开了她的齿关,与她口中那条红红的小灵蛇纠缠在了一起。 在两人唇齿相依的那一刻起,一股无法形容的欢悦之情几乎是瞬间自他们的尾椎处猛然流窜进了大脑之内,让他们浑身都控制不住的轻微颤抖起来。 向来把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儿看得十分寡淡,简直和例行公事一样没什么分别的嘉宁帝整个人就如同老房子着火似的,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被他一把按倒在床榻上的陆拾遗欲拒还迎地推着他结实的胸膛,用充满慌乱地声音呢喃道:“不行……陛下……陛下……不行……妾身肚子里……肚子里还有……还有您的皇儿呢……” “朕问过张院正了,他说只要过了三个月只要注意着点,就没什么大碍了。”嘉宁帝彻底在他的皇后面前撕掉了那张一本正经的面具,整个人都变得急不可耐起来。 “啊……陛下……陛下您怎么能问张院正……问他……这多羞人啊……”早已经是老司机的陆拾遗含羞带怯地拿小拳头继续捶嘉宁帝的胸膛。 嘴唇已经在陆拾遗的白皙的脖颈上啃咬个不停的嘉宁帝含含糊糊地回了句,“帝后敦伦关系着我大赟国本,朕就是问上一问也没什么,张院正因为这个,还特意献了好几本孕期行……咳咳咳咳……” 发现自己有些说漏嘴的嘉宁帝连忙掩饰性地干咳数声,急忙忙地来扯陆拾遗腰间的系带。 陆拾遗险些没被他这欲盖弥彰的模样给逗得喷笑出声。 她勉强按捺住想要大笑出声的冲动,继续做出一副犹犹豫豫地模样揪紧腰间的系带不让他扯。 一双欲说还休地含情目也楚楚可怜地看着他,如同小勾子一样继续勾他的心。 “不行呀,陛下,不行呀……” 她的声音温温软软的,明明没有半点杀伤力,但是听在嘉宁帝的耳朵里,却仿佛足以燎原的炙热火焰一样,烧得他眼睛都变得赤红起来。 “为什么不行?”被自家皇后折腾地整个人就差没冒火星子的嘉宁帝强忍住满腔的躁动情绪,耐着性子继续问她。 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半分收敛地继续在陆拾遗腰间的系带上和陆拾遗你争我夺的作斗争。 “太子……太子还在呢……”陆拾遗强忍住羞赧地冲着胖太子所在的方向努了努嘴,支支吾吾又充满哀怨地嗔怪道:“要是他……要是他半途醒来……妾身……妾身可就没脸活了!” 原本还有些担心皇后是因为对他心有怨怼才不肯与他亲热的嘉宁帝在弄明白了她推三阻四的原因后,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顺着陆拾遗的目光看了眼床榻内侧,那腆着肥肚子睡得正香的胖太子略微思索了片刻,就从陆拾遗的身上翻了下来。 已经很长很长时间没有和他亲热过的陆拾遗眨巴了两下眼睛,差点崩了自己的楚楚可怜的皇后面具,直接伸出尔康手把人抓过来生吞活剥了! 好在,嘉宁帝并没有如陆拾遗原本所担忧的那样,因为顾虑胖太子中途刹车,而是直接把胖太子从床榻里侧抱了出来,直接喘着粗气,扔给了守在门口的吴德英,让他带到别的地方去照顾。 下巴都差点没有因为嘉宁帝的举动而惊讶得砸在地板上的吴德英即便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 打从来到自家主子身边伺候,就没见过对方失态成这样的手忙脚乱地接过哪怕是被自己父皇当皮球扔,也依然睡得正香还打着小呼噜的胖太子,还要多体贴就有多体贴的直接给这对大赟朝最珍贵的夫妻关上了大门。 接下来的所发生的一切,自然是酱酱又酿酿的完全不可描述。 唯一可以说的是好不容易又钻了回母后香馥怀抱的胖太子还没有为此感到欢呼雀跃,就因为将近有两天时间都没有见到自己的母后,而险些没伤心欲绝的哭哑了自己幼嫩的小嗓门。 滚床单是一件很快活的事情,特别是对陆拾遗和嘉宁帝这对异常契合的灵魂伴侣而言,那感情更是犹如一日千里一般,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隔阂与生疏。 不过好景不长,大赟朝的文武百官不可能一直坐视他们效忠帝王沉浸于温柔乡中无法自拔,很快,朝中就有御史为嘉宁帝因为皇后而常住别苑的事情开始抗议了。 嘉宁帝并不是那等没有实权的皇帝,自然不会被百官们牵着鼻子走,如今,正与皇后处于蜜里调油时期的他,根本就没有那个闲工夫去与那些在他看来迂腐又死板的老头子们斤斤计较。 不过,因为顾念着皇后的名声,不愿意她担上祸水的名头,他到底还是在皇后的温言软语下,重新搬回了乾清宫,不过为了彰显他对皇后的态度,他还是坚持把胖太子留在了别苑里,他自己也三不五时的会往别苑这边走。 历代帝王坐卧起居的乾清宫反倒因此而沦为了彻底的摆设。 陆拾遗对于自家傻小子的痴缠既感到甜蜜又感到无奈。 要知道,她还在等着那重生女对她下手呢。 如果这傻小子一直像现在这样,无时不刻的缠在她的身边,除非那重生女脑子被驴踢了,否则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冒出头来对她做点什么。 就在陆拾遗满心伤脑筋自己到底要怎样才能够暂时摆脱嘉宁帝的紧迫盯人,留一点私有空间诱那重生女上钩之际,原主那打从她入主坤宁宫坐了皇后以后,就再也没有过丝毫动静的娘家人,她的继母,主动递牌,申请入宫想要与她见上一面了。 在看到那块牌子的时候,陆拾遗不仅没有感到惊讶,还在心里自言自语地呢喃了一句:总算是来了。 第190章 冷宫皇后的逆袭(10) 承恩侯夫人陆阮氏与原主的恩怨不是一言两语就能够轻易掰扯得清楚的。 原主虽然已经魂飞魄散, 但是对陆阮氏这个人依然充满着浓烈的怨恨情绪。 哪怕她明知道如果没有陆阮氏当年的不择手段, 她根本就没可能嫁给当时的敬郡王, 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也一样。 因为很清楚原主对陆阮氏的敌视态度, 所以陆拾遗在见到陆阮氏的时候, 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脸。 陆阮氏对此一点都不感意外,也没有感觉到委屈什么的,事实上,陆拾遗愿意召见她,已经让她感到十分的意外了。 在来之前, 她还以为今日一定会丢个大丑, 被陆拾遗避而不见呢。 不过想到女儿好不容易从紫禁城内传出来的嘱托,她还是咬了咬牙, 决定豁出自己这张面皮,往宫里递了牌子。 结果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她以为绝对不可能理睬她的陆拾遗居然真的接了她递进去的牌子, 召她入宫一见了。 ——看样子,一切还真的像蕊珠所说的那样,遭此一劫,这贱丫头已经充分的意识到了娘家人的重要性,想要放下身段来拉拢我们了! 陆阮氏一面对着陆拾遗行礼, 一面难掩得意之情的在心中如此自言自语道。 “俗话说得好,无事不登三宝殿, 不知陆夫人今日怎会有空来本宫这里坐坐?”陆拾遗的语气里自然而然地带着几分讽刺的意味。 她所附身的这个原主虽然是个软包子,但是对陆阮氏的恨意,让她再见到对方的时候, 总是不愿意轻易示弱。 “臣妇知道娘娘与臣妇芥蒂已深,如非必要,定然一点都不愿意见到臣妇,臣妇有这个自知之明,”陆阮氏罕见的在陆拾遗的面前放软了自己的身段。“只是今日,臣妇却不得不来,因为娘娘久居深宫,对外面的一些传言想必直到现在都还蒙在鼓里吧……” “不知陆夫人这话又是何意?”陆阮氏的话让陆拾遗下意识抿紧了泛着淡淡粉色的双唇,十根芊芊素指也不知不觉的拧绞成了一团。 陆阮氏注意到了继女的这个小动作,知道这是她紧张时所特有的小习惯。 她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地扫了眼四周侍立的宫人们。 陆拾遗会意的看了她一眼,对在场所有宫人命令道:“本宫有要事与承恩侯夫人相商,你们就先退下吧,没有办公的命令,不准擅自闯入进来。” 宫人们看了眼陆阮氏,脸上的表情都几分踌躇的神色。 她们服侍陆拾遗的时间也不算短了,自然知道陆阮氏这个做继母的对皇后压根就没什么母女感情…… 要是她们出去以后,这陆阮氏突然暴起的对此刻正孕育着龙嗣的皇后娘娘动手,那她们可就百死莫赎了。 她们的迟疑让陆拾遗脸上闪过了一抹难堪之色,她用力咬了咬下唇,用很是恼羞成怒地口吻再次呵斥道:“怎么?连本宫的命令你们都不听了吗?” 莫名觉得皇后现在的行为有些怪异的宫人们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福至心灵了。 她们一个两个的在脸上露出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拖拖拉拉地福身退下。 陆拾遗难掩脸上难堪之色的用欲盖弥彰地口吻对陆阮氏解释道:“陆夫人不要误会,他们不是不听本宫的命令,而是担心本宫和本宫腹中的龙子,才会在言行举止上有些失当。” 陆阮氏强忍住满心的得意之情,用充满同情的眼神看着陆拾遗说道:“最近这段时日,外面一直有人谣传……谣传姐姐与太医院的张院正有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还说……还说娘娘您……您其实是太医院张院正的女儿,并非侯爷的亲生女啊!” 陆阮氏的话让陆拾遗整个人都怔愣住了。 她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陆阮氏,想都不想地脱口而出道:“这不可能!” “臣妇也希望这不是真的,可是老爷在听说了这个谣言以后,不仅没打算辟谣,还直接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的躲进了书房里,不论谁叫都不愿意搭理啊!臣妇也是没法子,才壮着胆子递牌进宫,想要找娘娘您讨个主意啊!”陆阮氏一边说,一边唱作俱佳地从自己的袖子口袋里摸出帕子来擦眼泪。 由于帕子上抹了生姜水的缘故,刚一碰到眼睛,陆阮氏的眼泪就哗啦啦的如同开了闸的水龙头一样,汹涌而出。 陆拾遗脸色煞白如纸的看着在她面前哭得毫无形象的陆阮氏,嘴里不停呢喃着,“这不可能……本宫的母亲不可能做那种事……绝不可能……绝不可能……” 陆阮氏一边狠着心继续拿抹了生姜水的帕子往自己眼帘上蹭,一边声音嗓音沙哑地说:“不止皇后娘娘您觉得不可能,就是臣妇,也不敢相信啊!臣妇与姐姐虽然只有过几面之缘,但是对她的品性还是心中有数的,臣妇很清楚,她绝不可能会做出这种背叛老爷的事情出来,可是现在全京城都传遍了啊,大家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就好像他们亲眼见过姐姐和张院正在一起……” 满脸精力交瘁的陆阮氏用力晃了晃自己的脑袋,用充满祈求的眼神望着陆拾遗再次强调道:“皇后娘娘,不管姐姐与张院正有没有什么瓜葛,您都不能坐视不理啊!这可关乎着您和太子还有我们整个陆府的名誉啊!” 被她吓得整个人都有些六神无主的陆拾遗在听了她这一番话后,更是越发的变得坐立不安起来。 她用力咬着下唇,终于彻底放弃在陆阮氏这个蛇蝎心肠的继母面前继续维持自己的那份所谓‘皇后的骄傲’,楚楚可怜地看着对方说道:“本宫又能做些什么呢?陆夫人你是不是忘了,本宫现在还被陛下禁足在这别苑里啊!如果不是……不是本宫腹中又有了陛下的骨肉,本宫就是想要召见陆夫人,外面的人都未必会愿意替本宫通传一声啊。” 陆拾遗所透露出来的讯息,让陆阮氏整个人都有些傻眼。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陆拾遗道:“怎么会这样?不是说陛下对娘娘您非常的满意,甚至为了您还特意搬到这别苑里来住吗?” 别以为她出入宫禁的次数少,就不知道这别苑其实和冷宫也没什么分别。 如果陛下不是对这贱丫头动了真情,又怎么会纡尊降贵地住到这里来? 陆拾遗在听了陆阮氏说的话以后,忍不住又是一声苦笑,“陆夫人,你也未免太瞧得起本宫了。陛下之所以会住到这别苑里来,哪里是因为本宫的缘故!他分明是为了太子啊!若不是太子舍不得本宫这个母后,无时不刻的都要待在本宫身边,他又怎么会……” 陆拾遗也拿出手绢擦了擦眼角的濡湿,情难自控地呜咽道:“不是本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实在是本宫嫁给陛下这么多年以来,陛下就从不曾正眼瞧过本宫一回,在他的心里,一直都觉得本宫这个皇后做的不好,给他丢人呢。” 这些日子一直都很担心这个继女因为频频有孕的缘故,而得了嘉宁帝另眼相看的陆阮氏在听了陆拾遗的这一番话后,险些没激动地飞起来。 她狠狠掐了自己几下手心,借用痛楚压下乐满心的喜悦之情,尽可能地露出一个嗟叹连连的表情说道:“难道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外面的那些人一直这样口无遮拦的败坏姐姐的名誉吗?别的还没什么,要是这谣言传入了陛下的耳中……可怎生是好啊!” 陆阮氏的话让陆拾遗的脸上又添加了几分绝望之色。 她用力拧绞着自己的双手,用一种近似于破罐子破摔地语气说道:“不需要其他人去传什么谣言了?这件事本宫会亲自告诉陛下,由他定夺的。” “皇后娘娘?!”陆阮氏满脸震惊地看着陆拾遗。 “纸包不住火,就算本宫不说也总有人会把这谣言主动传到陛下耳中去的……”陆拾遗泪眼婆娑地忍不住又拿手绢擦了擦自己刺痒的眼角,“如今,本宫就盼望着陛下能够还本宫的母亲一个清白,让她不至于背负着这样的名誉……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陆阮氏在还没有过来以前一直都觉得陆拾遗在听到她带来的这个消息以后,定然会六神无主的向她寻求帮助,想方设法的隐瞒陛下,控制流言的传播,将损害降到最低。 谁知道她压根就不按牌理出牌,非但没有琢磨着到底要怎样隐瞒陛下,相反还打算主动把这一起谣言捅到陛下面前去求他做主。 她怎么就冲动成这样? 难道她就不怕陛下在知道这一起秘辛后,为了他自己的名誉和大赟皇室的名誉,毫不犹豫的废了她也废了她所出的太子吗?! “皇后娘娘,您可千万别冲动啊!这样的谣言要是传到陛下的耳朵里,您和太子还能讨得了什么好呢?”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陆阮氏连忙苦口婆心地劝阻陆拾遗赶紧打消这个可怕的念头。 “本宫也知道本宫这样说很可能不会落到一个什么好下场,可是本宫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陆拾遗眼眶红红的对张口结舌的陆阮氏说道:“与其等到将来被人用本宫做贼心虚的名义戳穿,还不如本宫自己先把这件事情给捅出来算了!” “皇后娘娘,您不能这样——”陆阮氏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唤着陆拾遗。 “好了陆夫人,本宫心意已决,你就别再为这件事操心劳累了。”陆拾遗打断陆阮氏滔滔不绝地劝阻,“本宫记得陆夫人你也有很多年没有见过妹妹了,如今妹妹就住在距离别苑不远的清修殿内,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陆拾遗的提议让陆阮氏的眼睛止不住地就是一亮,“皇后娘娘您……您的意思是让臣妇去见见蕊珠吗?” “是的,不知道陆夫人有没有这个意向,”陆拾遗故意在陆阮氏面前露出一副很是自嘲的表情说道:“民间不是有句俗话叫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吗?趁着本宫这个做女儿的还能够帮上一点忙,陆夫人你就直说要不要本宫帮这个忙吧。” 陆阮氏在听了陆拾遗的话以后,几乎是想都没想的就把头点成了小鸡啄米。 她实在是没办法抗拒这个诱惑! 她已经太多年没有见过自己这个可怜的女儿了呀! 想到自己因为前太子早逝而青年守寡的女儿,陆阮氏的眼睛里不受控制的再一次流出了伤心的眼泪。 只不过这一次的眼泪是真实无伪的。 陆拾遗扬声招来了一个在殿门外候着的宫人,让她把满脸迫不及待的陆阮氏给送到清修殿去。 心情激荡万分的陆阮氏几乎是想都没想地就站起身跟着那宫人急匆匆去了。 陆拾遗看着她三步并作两步的背影,嘴角忍不住翘起了一个颇有几分讽刺意味的弧度。 陆拾遗自从进入了这具原主的躯壳中以后,就一直在心里琢磨着,到底谁才是那个重生女。 原主不是个喜欢与人争执的性格,相反她为人非常的柔顺和胆小,人际交往也因为她继母陆阮氏在私下里所动得那些手脚而少得可怜——连一个知心朋友都没有。 因此,想要找出那个藏匿在黑暗中的重生女,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毕竟原主在屈死化作鬼魂以后,可是找了很久,就差没把个紫禁城掘地三尺都没能把那个要置她于死地的幕后黑手给找出来。 不过她没有找到,并不代表陆拾遗找不到。 作为一个能力可以说是异常优秀的轮回者,早在刚穿入这具身体以后,陆拾遗就在心里圈出了好几个有可能是重生女的对象。 其中一个就是原主的继母陆阮氏。 因为在没有看到真人以前,陆拾遗没有办法确定陆阮氏到底是不是那个害了原主的重生女,因此,在陆阮氏递牌求见以后,艺高人胆大的她想都没有想的就把对方给招了进来。 更让她觉得心情大好的是这样做并非无用功。 因为她已经从陆阮氏今日的诸多表现中,彻底的将她有可能是重生女的怀疑给抹消掉了。 “不是母亲,那就只可能是女儿了。”陆拾遗用只有自己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喃喃自语着,“其实认真计较起来,女儿的可能性还真的要比母亲的大得多,毕竟从原主的记忆里可以看出,原主的那个妹妹,确实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而且,她也确实有动机对原主下手。” 毕竟,就两人嫁人后天差地别的境遇,就足以让原主的妹妹嫉恨如狂的将原主送入地狱了。 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从来就不缺少因为嫉妒他人哪怕是自己的血亲而痛下杀手的红眼病。 想到陆阮氏刚才在她面前的那一番唱念做打,陆拾遗忍不住愉悦地勾了勾嘴角,“如果是原主那个天真又胆小的软包子,还真的有可能掉进你们母女俩联手挖的坑里去,只可惜,哪怕你再重生无数遍,也断然不可能猜到,这世上除了重生以外,还有穿越附体的可能。” 眼中寒光一闪的陆拾遗勾了勾嘴角,陡然垂下眼帘,歪倒在美人榻上用力捂住自己的小腹,用惊慌失措地语气断断续续地喊叫着:“来人啊,快来人啊,本宫……本宫的肚子……本宫的肚子好疼……” 这些日子,嘉宁帝没少在宫人们面前表露出他对陆拾遗的在乎,眼看着陆拾遗蜷缩在美人榻上呜咽成这个样子,大家不约而同变了脸色,纷纷从外面扑了进来,迭声问陆拾遗怎么了。 陆拾遗用力咬住下唇,用很是惊恐的语气告诉他们她的肚子坠疼得厉害,让她们赶紧把张院正给叫到别苑里来。 “陛下近段时间政务繁忙得很,你们可千万别惊扰到了他,只要把张院正叫过来就好……本宫只相信他!” 在别苑里服侍陆拾遗的宫人们因为嘉宁帝和吴德英的多番敲打,对陆拾遗这位主子可谓是尊崇有加,如今听她这么一说,哪里敢有丝毫怠慢,连忙纷纷附和着,去太医院请张院正过来了。 陆拾遗一边继续在嘴里哼哼,一面用隐晦的目光打量着这些满眼担忧把她围了个密不透风的宫人们,在心里默默猜测着,这里面是否有那对母女的眼线,又是否有那对母女同伙的眼线,如果有的话,那么,她现在所演得这一出,就绝不是无用之功,如果没有的话……她也能够借此机会弄清楚,原主的母亲与张院正到底有没有陆阮氏所说的那种瓜葛。 要知道,空穴不来风,无风不起浪。 如果不是知道了什么隐秘,陆阮氏母女绝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拿原主的母亲作筏子。 不管怎么说,原主的母亲都是当今皇帝的岳母,容不得有半分的羞辱和污蔑! 听说皇后急召的张院正,连忙带着药童拎着药箱匆匆忙忙赶过来了。 这些日子在嘉宁帝面前狠狠刷了一把存在感的张院正很清楚自己效忠的这位陛下有多看重陆皇后肚子的这个孩子,如果皇后在他的手里出了什么差错…… 那后果张院正压根就不敢想。 就差没踩着风火轮和小药童一起狂奔到别苑里的张院正都没来得及喘上一两口气,就慌不迭地让宫婢赶紧在皇后右手雪腕上铺了一层绸帕,紧赶慢赶地给蜷缩着身体,呜咽个不停的皇后把起了脉。 一心以为皇后是真的哪里出了差错的张院正在屏气凝神的给陆拾遗把了好一阵脉后,脸上的表情都因为不解而呆滞住了。 因为他发现表面看似疼痛不止,哀叫连连的皇后脉息正常得简直不能更正常了。 完全没办法理解皇后为什么要演这么一出的张院正不动声色地眨巴了两下眼睛,又恭请陆拾遗把左手伸出来让他再扶一扶脉。 结果自然与刚才的如出一辙。 “院正大人,娘娘她究竟怎么了,您倒是说话呀!”旁边的宫人们见张院正久久不发一言,慌不迭地催促着。 她们还要就着张院正最后的诊脉结果,考虑着到底要不要罔顾皇后刚才的意愿,抓紧时间去通知今日还在开大朝会的陛下呢! “娘娘的脉象看上去确实……”向来规行矩步的张院正眼神飞快的瞄了眼依然在美人榻上难受的双目红肿的皇后一眼,“确实有些不妥……微臣这就开上一张药方……劳烦几位赶紧去煎了让娘娘服用安胎吧。”张院正语气颇为艰涩地说着谎话,同时在心里天人交战一般的自问着他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能够在宫里混,还混到受宠皇后身边的宫人们自然都是人精儿,很快就从张院正这句话里觉察到了点什么的其中一位掌事姑姑不动声色地看着张院正问道:“院正大人这话的意思是……娘娘没什么大碍?不需要通知陛下?是这样吗?” 张院正被掌事姑姑问得整个人都有些如坐针毡,他下意识地又往皇后那边看了看,然后发现对方正巧在这个时候,以一种完全不会被人觉察到的动作,隐晦地朝他点了点下巴——张院正顿时如释重负! 他几乎是想都没想的用肯定地语气对那掌事姑姑点头说道:“确实不用通知陛下,娘娘这只是正常的胎动,只不过……娘娘腹中的龙嗣今日大概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所以才会动得有些频繁……” 张院正绞尽脑汁地编着三分真七分假的瞎话,边编边在心里为自己的言不由衷哭出了两条宽面条泪。 而他的这一番话却让在场宫人们的眼睛止不住的就是一亮。 “受了什么刺激……还能是受了什么刺激……”掌事姑姑仗着曾经服侍过嘉宁帝早已过世多年的母妃,用很是恼恨的语气说道:“必然是刚才的承恩侯夫人说了些什么让我们娘娘伤心的话,要不然,我们娘娘腹中的小皇嗣至于生气成这样吗?可见他也是在为自己的母后抱不平呢!” 掌事姑姑的话让张院正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开始在心里琢磨着皇后是不是想要给她曾经亏待过她的继母穿小鞋,才会故意装出一副身体不适的模样想要坑害对方。 就在他这么琢磨着的时候,依然捂着肚子,做出一副疼痛难忍模样的陆拾遗抬手示意宫人们后退数步后,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目光灼亮逼人地注视着张院正道:“不知道张院正最近有没有注意宫外的传闻?据说,您与本宫的母亲,本宫的亲生母亲在二十多年以前曾经有过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乱传的谣言,根本就没有那回事!”张院正在听了陆拾遗的这番话以后,几乎是想都没有想的就从他坐着的圆墩上猛然蹦了起来。 他情绪激动地连久未出口的乡音都飙出来了。 第191章 冷宫皇后的逆袭(11) 张院正是一个特别聪明的人, 虽然他把这份聪明绝大部分都用到了医道上面, 但是并不代表他就完全不懂得人情世故了。 虽然他不知道究竟是哪个恶毒的家伙往他脑袋上扣了一顶这么可怕的帽子, 但是并不妨碍他赶忙自证自己的清白。 他可不想自己一世的英明就因为这样一盆和陛下丈母娘有染的脏水, 而毁了个精光。 他还想借着太医院这个平台, 继续攀登医道的最高峰,像他们家的老祖宗医圣张仲景一样,成为一个流芳百世的医道大家呢。 由于原主出世就没有了母亲的缘故,陆拾遗也不清楚原主的母亲到底与这位张院正有没有什么瓜葛,但是从张院正现在的表现来看, 陆拾遗几乎可以断定他们两人之间绝不像陆阮氏所说的那样龌龊。 这一发现, 无疑让陆拾遗打从心底的松了一口气。 不过即便心里很为张院正与原主的母亲毫无瓜葛这件事感到高兴,陆拾遗也没有把这份喜悦表现出来, 而是继续用一种充满狐疑的眼神,懊恼地看着张院正问道:“既然院正你口口声声说没有这一回事, 那么外面又怎么会传你们的谣言?要知道空穴不来风,无风不起浪。” 张院正被皇后充满狐疑的眼神看得浑身都不舒坦。 他虽然与前陆夫人没有什么瓜葛,但是对于前陆夫人还是充满着敬佩心理的。 他不愿意前陆夫人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女儿,用这样一种充满着怀疑的态度猜忌着自己的母亲。 因此,他即便知道自己接下来说的话, 一定会引起皇后的更多的探究,但是他还是义无反顾的开口了。 “皇后娘娘, 请恕微臣僭越,冒犯您了,”张院正对着陆拾遗长揖到地, “且不说您的母亲前陆夫人并没有半点对不起您的父亲陆侯爷之处,但说她不顾己身安危,坚持要把您生下来的这一件举动,您就应该对她有所尊重,而不是用这样充满怀疑的口吻,猜忌她的品德。” 张院正脸上的表情是说不出的郑重和真诚。 “您的母亲是一个非常伟大的女子,为了能够孕育您,她吃了很多的苦头,遭了很多的罪,甚至为了能够把您带来这人世间,毫不犹豫的牺牲了自己的生命!您可以怀疑微臣,也可以对外面的流言有所不满,但是请您擦亮眼睛,不要怀疑一个全心全意为了您而牺牲所有,包括生命的母亲!” 张院正在说起这话的时候,声音里几乎带上了几分铿然之意。 他这堪称离奇的态度,让陆拾遗心中忍不住涌起了些许怀疑之情,她若有所思的看着张院正说道:“从院正的话里,本宫已然听出,院正与本宫的母亲之间即便没有什么不正当的纠葛,恐怕也关系匪浅,若非如此,院正又怎么会说出这样一番义愤填膺打抱不平的话出来——还请院正能够给本宫解惑一二。” “您是前陆夫人的女儿,当然有资格知道那段尘封已久的往事。”张院正想都没想想的对陆拾遗说道。 “其实这个秘密微臣之所以会隐瞒这么多年而不在人前吐口,完全是为了维护您的父亲,陆侯爷的名誉。” 张院正语气里所透露出来的讯息,让陆拾遗不由得微微挑起了眉,因为她不知道这事儿怎么又和自己那位偏心偏到了胳肢窝里的父亲扯上了关系。 张院正在陆拾遗满怀不解的注视中,长叹了一口气,“前陆夫人真的是一位非常好的妻子,陆侯爷能够把她娶进了家门,真的是三生有幸!” “二十多年,微臣还只是太医院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官,陆侯爷在国子监却已经闯出了偌大的名头,许多读书人,都为能够成为他的学生为荣,前陆夫人对自己的丈夫尊崇有加,一直都很为他的才华感到骄傲,如果说他们夫妻之间实在是要找出点什么不完满的地方,那么……就是结缡数载都没有子嗣这一点了。” 张院正在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里分明带上了几分唏嘘的色彩。 “前陆夫人是个以夫为天的贤惠女子,为了丈夫的血脉不至于在她手中断绝,即便心中难受,但依然为陆侯爷接连纳了好几个妾室……遗憾的是……她们也没能怀上陆侯爷的孩子。” 陆拾遗在听了张院正的这番话后,忍不住挑了挑眉头,出言反驳道:“如果只有本宫的母亲没有怀上孩子,那么确实是本宫的母亲有问题,可要是除了本宫以外的其他人,也没有怀上孩子,那么就证明,真正有问题的并非本宫的母亲,而是他本人了!” 皇后的话让张院正的眼睛止不住的就是一亮. 他还真没想到皇后居然会出言维护她的母亲,因此,他想都没想得附和道:“娘娘说得不错,在繁衍子嗣上,世人由来对女子太过苛责,可是他们却不知道在这方面从来就没有什么男女之分。” “只可惜,有些女子明明知道自己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为了维护自己丈夫的名誉,却依然选择污损自身!”陆拾遗眼神颇有几分愤愤然地看着张院正说道。 张院正脸上的表情止不住的就是一怔,“娘娘,不知微臣到底哪里漏了痕迹,居然让娘娘您这么快就猜到了您母亲的选择?” “刚才院正不是自己说了嘛?本宫的母亲是一个以夫为天的女子,既然这样,为了维护丈夫的名誉,而心甘情愿为丈夫背黑锅,自然也就一点都不让人感到意外了。”陆拾遗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冷笑一声。 她做了这么多年的任务,最瞧不上的就是这种为了男人而自甘堕落的女人! 在她看来,这样的女人,哪怕最终落不到一个好下场,也没什么好同情、可惋惜的。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她们自己做出的选择,与人无尤。 “娘娘,比微臣想得还要敏慧得多,”张院正脸上的表情充满着感慨的神色,“不错,当年前陆夫人为了维护陆侯爷的名誉,确实大费苦心,她特意寻了一个陆侯爷感染伤寒的当口,恳请微臣去给陆侯爷诊治,表面,是为治疗伤寒,实际上却是为陆侯爷调理他的身体。” 张院正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叹了口气,“陆侯爷肾水不固,精弱萎难,想要拥有自己的子嗣,简直比登天还难,但是前陆夫人不肯放弃,她一直很努力地为陆侯爷调养着身体,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出现奇迹……而皇后娘娘您,就是这个她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求来的那个奇迹!” “院正这话倒说得本宫颇有几分半信半疑了,如果本宫真的是本宫母亲费尽千辛万苦才好不容易求来的孩子,那么,现在的陆夫人她所生的那个女儿和被陆夫人抱到膝下养育的那个庶子又怎么说?” 既然肾水不固,精弱萎难,那么原主的父亲陆德正又怎么会在生下她以后,又得了一双儿女? 张院正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了。 他低低咳嗽一声,“皇后娘娘,虽然背后说人不怎么妥当,但是……有些话……微臣却不得不说……如果微臣所料不差的话……您那同父异母的弟妹们……很可能……并非陆侯爷的亲生儿女。” 陆拾遗一脸错愕地看着张院正,“院正的意思是……” “是的,娘娘您没有听错,微臣就是这个意思。”张院正硬着头皮对陆拾遗说道。 陆拾遗嘴角直抽抽的看着张院正,简直没办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也不知道那对一心想要把她陷进坑里的母女在知道这个秘密后,会不会懊恼的想要撞墙,满心悔恨为什么要用原主的母亲做筏子,结果不但没有坑到她,反而搬起石头倒霉催的砸了自己的脚。 不过…… “院正到底凭什么断定,本宫的那双弟妹就不是本宫父亲的亲生儿女呢?”就算陆阮氏胆大包天的敢背着陆德正偷人,也不代表陆德正的那个小妾也有这样的胆子吧? 张院正对于陆拾遗的这个疑问早有准备,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对满脸不解的陆拾遗解释道:“这就是微臣一直都不愿意见到皇后娘娘您误会前陆夫人的原因所在了。” 张院正脸上表情很是唏嘘的再次开口说道:“在微臣的祖上,有一种可以促进生育的灵丹妙药,只不过这种药物十分的难得,当年,微臣禁不过前陆夫人的苦苦恳求,给了她一颗,又藏着她做了很多的先期准备,才好不容易有了您!为了能够把您平平安安的生下来,前陆夫人几乎整个孕期都是躺在床上渡过的……” 陆拾遗有些被张院正话里所透露出来的讯息惊吓到了。 她脸上表情颇为古怪的看着张院正道:“如果本宫没有记错的话,前不久院正还曾经再三提醒过本宫,在孕期内,绝对不能长时间躺着不动,否则在生产的时候,很可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风险。” “娘娘没有记错,微臣确实不止一次的提醒过娘娘这件事,”张院正满连苦笑地看着一脸惊疑不定的皇后,“微臣不止提醒过娘娘,也提醒过娘娘的母亲前陆夫人,可是不论微臣怎么劝说,您的母亲都不愿意改变主意,她不止一次的告诉微臣,她没办法承受任何失去您的可能……” “这就是她会在生下本宫后,患上产褥热,仓促离世的原因所在吧。”陆拾遗脸上表情很是复杂地说道。 “娘娘所言不错,”张院正满脸苦笑地点点头,“适当的活动,对每一位处在孕育期的妇人都是必不可少的,前陆夫人她……为了能够给陆侯爷生下一个孩子,确实是彻底的豁出去了。” “……只可惜,即便她这样掏心挖肺的对他,他也从没有想过珍惜,不止没有想过,还在她去世没多久,就想都没想的直接续弦了一房继室。也不知道她在九泉之下,知道这件事以后,会不会为自己的选择感到悔恨。”陆拾遗说话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嘲弄的味道。 而这份嘲弄,恰巧被刚刚结束了大朝会回到别苑的嘉宁帝听入了耳中。 压根就不知道皇后是在为什么事情而如此气恼的嘉宁帝拢了拢眉头,将询问的眼神落在了她旁边的张院正身上,“可是皇后的身体有什么不适?” 张院正闻言,浑身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才要向嘉宁帝解释,就被皇后抬手阻止了。 “这个还是让本宫亲自来说吧,院正倘若再无其他要事的话,就先退下吧。” 张院正对此自然是求之不得,不过他不敢在没有得到嘉宁帝允许的情况下,就这么胆大包天的离开,因此,在听了皇后的话以后,他连忙将战战兢兢地眼神,偷偷瞄向了已经坐在皇后身边,正一派亲昵坦荡的握着皇后的手细细把玩的嘉宁帝身上。 “既然皇后已经同意你退下,你还傻站在这里作甚?”嘉宁帝头也不抬地说了句,对陆拾遗的权威颇为维护。 张院正如蒙大赦地再次对帝后拱手作揖,三步并作两步地就这么带着小药童和医药箱倒退着消失在了殿内。 张院正离开以后,嘉宁帝难掩好奇地看着陆拾遗问道:“张院长到底和你说了些什么?让一向好脾气的你生气成了这幅模样?” “不是张院正和妾身说了什么,而是妾身的那位好继母和妾身说了什么!”陆拾遗脸上表情颇为无奈的投入嘉宁帝的怀抱里,蹭了蹭他的颈窝,语声颇有几分闷闷不乐的嘟嚷。 嘉宁帝爱极了皇后与他这么亲近的模样,但是却不愿意看到她这副蔫搭搭的模样,因为这样的她,总是会让他的心也止不住的变得难受起来。 “朕议完大朝会出来的时候,也曾听老吴说过,你的继母特意递了牌子,进来求见你,怎么?她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惹你生气吗?”嘉宁帝一边如同顺毛一样的拍抚着自家皇后的脊背,一边眯着眼睛,不动声色地用一种诱哄的口吻,套自家皇后的话。 陆拾遗明知道他是在套自己的话,但依然装出一副傻白甜的模样,哭唧唧地又蹭了蹭嘉宁帝的颈窝,语气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的把陆阮氏对她说过的那些话毫无保留的对着嘉宁帝重复了一遍。 嘉宁帝在听了陆拾遗的话以后,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变得铁青无比了。 那陆阮氏到底是安得什么心?居然在他的皇后正正怀着身子的时候,和她说这个?! 她这不是存心想要让他的皇后感到难受吗?! 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点亮了护妻技能的嘉宁帝此刻对陆阮氏已经充满了恶感。 为了避免自己的皇后胡思乱想影响身体,他想都没有想得给了陆拾遗一颗定心丸。 “在朕的心里,你在嫁给朕的那一天起,就不再是陆家的人了,不论你的母亲到底有没有做对不起陆侯的事情,都与你无关,朕决计不会因此而迁怒到你的身上。” “陛下!”陆拾遗泪眼婆娑地又重新扑进了嘉宁帝的怀里。 “拾娘,别担心,一切都有朕在呢!”嘉宁帝在陆拾遗的额头轻轻烙下一个充满安抚意味的啄吻。 “陛下,妾身十分感激您对妾身的包容和爱护,”陆拾遗用充满崇拜的星星眼看着嘉宁帝。“可是妾身却不能因为妾身的事情而让您的声誉有损,好在,妾身继母所编排的那一切并非真实的——” “并非真实的?”嘉宁帝一脸不解地重复。 “是的,陛下,就在刚才,张院正才把他与妾身母亲之间的来往缘由尽数告知了妾身……” 陆拾遗一脸唏嘘之色的把张院正刚才对她说的那番话转述给嘉宁帝听。 已经毫不犹豫决定为了维护他的宝贝皇后而和文武百官们狠狠干上一架的嘉宁帝在听了陆拾遗的话后,忍不住长松了一口气。 即便他整颗心都拴在皇后身上,可也清楚的知道,一个奸生女,是没有资格再在皇后的位置上坐下去,更遑论立她所出的儿子为太子的。 “既然张院正已经把真相尽数告知于你,那么,朕这就着手让人为你母亲辟谣,免得你和太子也被这负面传闻给影响到。”嘉宁帝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说道。 “陛下愿意给妾身做主,妾身真是感激不尽,只是妾身实在是没办法想象,到底是谁恶毒至此,在时隔多年以后,还要用这样的方式惊扰亡者的安宁,”陆拾遗把脸孔埋在嘉宁帝的颈窝里嘤嘤抽泣,“陛下,妾身不怕被那些负面传闻影响,妾身只想要知道那幕后黑手的葫芦里到底卖了什么药,又会不会和给太子下毒的那群人有关!” 陆拾遗话里所透露出来的讯息让嘉宁帝悚然一惊,他满脸若有所思地看着陆拾遗说道:“拾娘,觉得这些传谣的人很可能与伤害太子的人有关?” “除了这个原因以外,妾身想不出那些人为什么要把妾身那口碑素来良好的母亲拿出来作筏子了。”陆拾遗的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往下掉,“妾身心里明白,妾身的母亲这次是被妾身给连累了。” 嘉宁帝本来就恨不得拿陆拾遗当自己的眼珠子一样看待,如今见她这么一哭,哪里承受得住,连忙翻出一块手帕给陆拾遗擦眼泪,边擦边安慰她:“拾娘,别难过,不论那后面的牛鬼蛇神到底是何来路,朕都会把他们揪出来,亲自交到你手上,让你狠狠地出一口恶气的!” 陆拾遗用充满崇拜的星星眼看着嘉宁帝,一副全凭他做主的信赖模样。 而她的表现,也让嘉宁帝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尽快把那幕后黑手给揪出来,尽他所能的不让她失望。 因为达成了引蛇出洞的共识,即便外面的流言传得再怎么沸沸扬扬,帝后也不为所动的继续过着他们的小日子,当然,这只是外人眼里的表象,实际上,在暗地里,嘉宁帝已经悄然铺开了一张天罗地网,静等那幕后黑手的上钩了。 一直都盼着陆拾遗能够自乱阵脚的云葶兰没想到皇后在谣言沸反盈天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够这么沉得住气,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皇后掉入万丈深渊的云葶兰在又等了一段时间,眼见着皇后的肚子都快要显怀以后,终于按捺不住满腔的焦灼之情,决定换一种方式把皇后拖进绝地。 “到底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后,远比一般人要能够沉得住气,不过就算你再怎么能耐,也逃不过本宫的必杀一招!”已经被皇后的宝座给彻底刺红了眼睛的云葶兰在自己的寝宫里来回转悠了好几圈后,很快下定了决心,让人给她母亲云夫人递了信。 脑袋瓜聪明伶俐,嘴巴也能说会道的陆德正从小就是一个让人欣羡的幸运儿。 做了国子监祭酒后的他更是因为满腹的才华和学识备受士林众人的推崇和敬仰,可以说,他从小到大,就从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丢脸过。 暗藏在角落深处最耻辱也是最不堪的隐秘莫名大白于天下,朋友们欲言又止的安慰和学生们充满关切的注视都让他如坐针毡! 满心愤懑和悲哀无从宣泄的他只能将一切寄托于酒精之中,用醉生梦死来麻痹自己心里的那份愤懑和绝望。 这天深夜,他依然踉踉跄跄地拎着一个酒瓶子在小厮们的搀扶下,离开了京城最好也最注重客人隐私的酒楼。 他像个被人欺负了的孩子一样蜷缩在马车里,听着外面依然熙攘的人声,一边继续往自己喉咙里灌酒,一边用只有自己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喃喃自语着:“卿卿……是你来找我报仇了吗?因为我为了维护自己的名誉杀了你?可是你不能怪我呀卿卿……你死有余辜呀!是你先背叛的我……是你先给我戴得绿帽子啊!如果你不和那个太医鬼混在一起……我怎么舍得对你动手……我怎么舍得……” 陆德正无声地流着眼泪,边流泪边继续往喉咙里灌酒,边灌酒边拿头用力地磕碰着自己面前的马车厢壁。 外面驾驶着马车往承恩侯府方向行驶的车夫听着里面的磕碰声,脸上表情很是唏嘘地对坐在旁边的小厮说道:“要不,你进去劝一劝侯爷吧,再这样磕下去,要是把脑袋给磕坏了,可怎生是好?” 他们家侯爷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罪! “要是我能够劝得动侯爷的话,我早就进去了,”那眼眶红红的小厮用力咬着牙说道:“侯爷这是心里藏了太多的事儿,实在无法释怀,才会用这样的方式折磨自己……其实,真要说起来,都是先夫人不好!” 小厮压低嗓门,“你说!咱们侯爷这样的相公不说十里挑一了,百里挑一总够得上了吧!先夫人居然为了一个太医做出那种不知廉耻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可恨了一些!” 那马车夫心有戚戚然的点了点头,“想必老天爷也是看不惯她的所作所为,才会让她那么多年都没能生个一儿半女,甚至好不容易生了个女儿,也没享着什么福,就这么去了!” “噤声!”小厮被那马车夫口无遮拦的话唬得脸色微变,“咱们说说先夫人还没什么,可千万别说先夫人的女儿,那可是当今的皇后娘娘,哪怕她与咱们府里再不亲,咱们也不能——小、小心,快小心前面的那匹马!”小厮话锋陡转,满眼惊恐地朝着前方望去。 马车夫顺着他的举动往那边一瞄,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只见前面不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匹状似疯魔的高头大马! 此刻,那大马正打着响鼻,喘着粗气,四蹄生风地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猛撞了过来! 面如土色的马车夫急急拽着缰绳想躲,却哪里赶得及! 只见得弹指功夫不到,他和小厮就被那高头大马重重撞上了天空,又狠狠地坠到了地上,再然后,一阵剧痛猛然袭来,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192章 冷宫皇后的逆袭(12) 这一起突然事故发生的尤为快速, 大家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就眼睁睁的看着那一辆带着承恩侯府徽饰的马车被疯马撞得支离破碎。 就在这时围观的人群里, 突然发出一声惊叫, “老天爷!这是承恩侯的马车!里面坐着皇后娘娘的父亲呢!” “什么……承恩……承恩侯府?!” “里面坐着皇后娘娘的父亲?!” 随着这一声惊叫, 在那一堆马车的废墟面前指指点点的众人不约而同蹦了起来,火烧眉毛似的朝着那破破烂烂的马车处飞奔过去救人。 他们可不希望,等会儿顺天府过来调查的时候,被扣了顶见死不救的帽子,成了权贵们消弭皇后怒火的替死鬼。 虽然陆拾遗和嘉宁帝对外界的流言蜚语采取冷处理态度, 但是好事者们还是在偷偷关注着承恩侯府的每一个动静。 因此, 承恩侯所坐马车被疯马所撞,承恩侯身受重伤的消息, 很快就传到了各家各户的耳朵里。 大家还没来得及为承恩侯的事情感到震惊,另一个流言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了整个大赟京城! 有不少人在异口同声言之凿凿的表示, 承恩侯之所以会这么巧而又巧的被疯马撞个正着,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动手的不是别人,正是近段时间颇受陛下恩宠,又有了身孕的皇后娘娘! 这个消息刚传到大家耳朵里的时候,差点没把大家给惊得下巴都掉下来了。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皇后娘娘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们压根就不相信那个成天被后宫嫔妃欺负的连反抗都不会的皇后居然会对她的亲生父亲陆侯爷下此毒手, 所有人都把这当做了无稽之谈。 不过众口铄金,有些话传着传着也就被人当成了真理 大家开始在心里怀疑皇后是不是真的如同传言中所说的那样, 做贼心虚,才会一不做二不休的选择弑父。 毕竟从承恩侯的表现中来看,大家已经可以断定他应该早就知道前陆夫人背叛他的事情了, 要不然,他也不会在前陆夫人死去没多久就又娶了一妻,这与他一贯的作风不符。 要知道,当年承恩侯哪怕是启蒙恩师去世的时候,都半点折扣都不打的以父视之的为其结庐守了三年孝,没理由妻子为他孕育子嗣香消玉殒后,他反倒无动于衷的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的娶妻生子。 正是因为清楚的了解承恩侯的秉性,大家才会对这起谣言如此的关注,因为皇后倘若真的如谣言中所说的那样是张院正与前陆夫人偷情所生,那她就是一个奸生女,是没有资格继续再在皇后的位置上待下去的,不止是她,就连她所出的太子也不会再有人拥护,甚至连太子之位也很可能会因此而不保。 越是琢磨,就越觉得皇后这是在灭口的众人在心有戚戚然的同时也忍不住在心中感叹,还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以前他们还总是嫌弃皇后,觉得皇后太过柔弱,位主正宫,却没有正宫的气派。 如今瞧来,人家哪里是没有什么气派啊,压根就是懒得和他们一般见识呢! 一个连自己亲爹——即便不是亲爹也是养父——都能够想杀就杀的皇后,如何能不让众人感到震惊和咋舌呢。 就在大家为承恩侯的意外事故而议论纷纷的时候,芸贵妃已然悄悄地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再次和陆蕊珠联系上了。 早就猜到芸贵妃会找过来的陆蕊珠在看到芸贵妃那张娇媚动人的脸时,就打从心底的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贵妃娘娘的效率简直让人惊叹。” “你也不遑多让,”芸贵妃不阴不阳地附和了一句,“只可惜,你错估了皇后的耐心。” “是啊,妾身还真的没有想过妾身的那位好姐姐居然如此的……能忍。” 陆蕊珠的语气里带出了几分无奈之色。 “不过贵妃娘娘的反应速度真得非常的敏捷,相信有了您这一手,她就算再沉得住气,也不得不着手洗刷自己的清白了——否则,她根本就不可能继续在皇后的宝座上坐下去。” 芸贵妃在听了陆蕊珠这番充满恭维的话以后,忍不住在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说道:“本宫要的就是她沉不住气!不过,”她脸上带出了几分试探的神色,“因为本宫的缘故让令尊身负重伤,不知道陆侧妃是否会因此而责怪本宫?” “贵妃多虑了,”陆蕊珠想都没有想地直接开口表明自己的立场,“自从妾身那好爹爹,把妾身遗弃在这偌大的紫禁城里不闻不问以后,妾身就再没有把他当做过妾身的父亲看待了。” 芸贵妃半信半疑的看了陆蕊珠一眼,她以为她会从陆蕊珠的脸上看到几分言不由衷的蛛丝马迹,结果却诧异的发现,对方这话说得完全是出自肺腑,没有半分虚假可言。 这让芸贵妃心里止不住的纳罕,因为在这个三从四德大行其道的时代里,真的很少有人能够做到像陆蕊珠这样,对自己的父亲视若无睹。 只是她又怎么会知道陆蕊珠这样的改变全然来自于陆德正上辈子的冷漠和无情呢。 被生父毫不犹豫遗弃过一回的陆蕊珠早已经彻底斩断了与陆德正之间的那点少得可怜的父女之情! 对现在堪称铁石心肠的重生版陆侧妃而言,别说是陆德正没死了,就算死了,她也不会为他掉半滴眼泪。 虽然芸贵妃并不清楚陆蕊珠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对她的父亲陆德正抱有这么大的成见,但是这并不妨碍她在陆蕊珠面前提出她此次过来的真正目的。 “虽然不清楚你是因为什么原因对皇后如此深恶痛绝,但是这对本宫而言,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芸贵妃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俯视着陆蕊珠道:“本宫这次前来,就是想要与你合作一起扳倒皇后的,不知你是应还是不应?” “贵妃娘娘愿意与妾身合作,是妾身的荣幸,”陆蕊珠少了第一次见芸贵妃时的诡秘和蛊惑,多了几分谦卑和顺从,“妾身很乐意做娘娘的马前卒,与娘娘一起扳倒那个贱人!” 芸贵妃在来之前就已经猜到陆蕊珠应该不会拒绝她的提议,可是她也没有料到,对方竟然会答应的如此爽快,因此脸上的表情很是怔愣了一下,不过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用一种很是纡尊降贵的语气,继续说道:“很高兴你能够这样识时务,本宫不是吝啬的人,只要你能够帮助本宫扳倒皇后,本宫向你承诺,等到本宫入主坤宁以后,定然不会亏待于你!” 陆蕊珠在听了芸贵妃的话以后,险些控制不住地当场露出一个充满讥讽的笑容,好在她勉强忍住了这股冲动,继续用一种充满感激的眼神看着芸贵妃道:“能够为娘娘做事,是妾身的荣幸,妾身一定会很努力的帮助娘娘,尽快踢翻陆拾遗那块绊脚石的!” 当然,我也会顺便把你一起送下地狱! 陆蕊珠回想着前世芸贵妃因为她这张脸而在私下里对她的种种苛待羞辱,敛藏在长睫后面的眸光又忍不住晦暗了一层。 “你能有这个觉悟,本宫很高兴,希望你确实能够如你所说的一样,好生为本宫办事!”芸贵妃很喜欢看陆蕊珠在她面前卑躬屈膝的模样,因为陆蕊珠与皇后长得组有七八分相似,陆蕊珠朝她低头,又和皇后朝她低头有什么区别呢。 知道云葶兰最喜欢在自己在她面前摆出一副什么样子的陆蕊珠脸上的表情又恭顺了几分。 芸贵妃心情大好地在贴身心腹们的陪侍下离开了这一处昏暗无比的角落。 默默目送她远去的陆蕊珠勾了勾嘴角,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喃喃自语道:“不能再这么耽误下去了,必须抓紧时间,尽快坐实那个女人假孕的‘真相’,否则……这滑不溜秋的贵妃娘娘即便已经上了本侧妃的船,都有下船的可能!” 陆拾遗是一个特别有耐心的人,虽然外面的舆论已经对她越来越不利,但是她却安之若素的全然当做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安心养胎。 这天下午,陆拾遗歪在美人榻上读话本,读到一半觉得腹中有些饥饿的她一边懒洋洋地打着哈欠,一边让底下人传了碗干贝苦瓜羹上来。 结果那干贝苦瓜羹刚一入口就让她尝出了一丝几乎让人无法察觉的涩味。 如果是心大的人,必然会认为是熬羹的御厨不经心,选了条老苦瓜,是以,这干贝苦瓜羹才会带上些许涩味,但是在阴谋堆里打了无数个滚的陆拾遗在尝到这涩味以后,却想都没想的直接把这和陆蕊珠那个一直都要置她于死地的重生女联系到了一起。 虽然陆拾遗并不清楚对方为什么要在她的膳食里下堕胎药,但是却不妨碍她将计就计的顺着对方的路子走下去。 黄雀捕蝉,螳螂在后,陆拾遗很乐意让她那位好妹妹在她面前狠狠的栽上一两个跟头,让对方深刻的体会一把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知道自己身边一定藏了不少暗间的陆拾遗在意思性的喝了几口干贝苦瓜羹以后,就抱着肚子低低呜咽起来,与之同时,也如同溺水的人一样,拼命让殿内的人赶紧把太医院的张院正给请过来——理由是她又感觉到肚子有些不舒服了。 宫里人从来就不缺少与外界联络的各种轨道,很清楚外面已经把皇后与张院正之间的关系传成了什么样子的掌事姑姑在听了陆拾遗的吩咐后,脸上忍不住闪过了一丝为难之色。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已经被陆拾遗收服的掌事姑姑在犹豫了片刻以后,终于放弃了自己原本打算明哲保身的念头,凑近陆拾遗,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道:“娘娘,还是请别的太医过来给您瞧瞧看吧,别怪奴婢僭越,您现在真的不适合与张大人有过多的接触。” 掌事姑姑的话让陆拾遗忍不住弯了弯眼睛,她很高兴对方能够在这样一个敏感时期毫不犹豫地选择站到她这一边来,不过即便如此,她也不会改变自己原先的打算。 在掌事姑姑充满无奈的目光中,陆拾遗再次坚持要见张院正,还说他是她在宫里最信任的太医,除了他以外,她谁都看不上。 掌事姑姑拗不过陆拾遗的坚持,只能唉声叹气的让人去太医院叫张院正了。 她已经可以预见又一波流言蜚语要在宫外如火如荼的成型了。 因为陆拾遗的暗示,这些日子一直硬忍着不去为自己辩驳的张院正在接到皇后要见他的召唤后,几乎是亟不可待的在同僚下属们的有色目光中,手忙脚乱的拾掇起了自己的医药箱。 他一边收拾,一边在心里嘀咕,皇后是不是要反击了,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半点都不避讳流言的把他给叫过去。 谁知,他一到那里,皇后就对他下达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命令。 “娘娘……请恕微臣冒昧,您为什么要……要假作流产还要微臣帮您掩饰啊!您知不知道您这样做的话,很容易惹来更多的误解和危险的?”张院正看陆拾遗的眼神都充满怪异的不像是看一个人了。 他开始在心里怀疑,皇后是不是早就打算要撂挑子不干了?要不然她做的事情,怎么越来越不靠谱呢? “张院正误会本宫了,本宫之所以要这样做,也是为了引蛇入洞,更进一步的降低那幕后黑手的防御心理,”陆拾遗被张院正的苦瓜脸逗得忍不住就是扑哧一笑,“本宫知道这段时间让院正受委屈了,不过还请院正放心,再过不久,本宫就会还你一个清白了。” 张院正很想问‘再过不久’是多久,可是在与陆拾遗那双含笑的眼眸碰到一起的时候,他总是会莫名其妙地生出几分退怯的心理,要多怂就有多怂的牢牢闭上自己的嘴巴。 在张院正的全力帮助下,作为一个碰到演戏就眼睛闪闪发亮的戏疯子,陆拾遗几乎可以说是兴致勃勃的在一众宫人们面前活灵活现的伪造了一出因为意外流产但是又怕被陛下发现再次失宠,而急忙忙把张院正叫来帮她隐瞒的好戏。 经过多年的布局,在陆拾遗身边安插了不少眼线的陆蕊珠很快就从陆拾遗的异常表现中,推测出了陆拾遗腹中龙种已经被被她成功打落的消息! 这个消息让早已恨陆拾遗入骨的陆蕊珠浑身都止不住地轻微颤抖起来。 这是一种喜悦的颤抖,也是一种亢奋的颤抖! “别着急,别激动,这还只是刚刚才开始呢,慢慢来,一步一步慢慢来……”她拼命安抚着自己蹦若擂鼓的心跳,猩红着一双眼睛,喃喃自语着,“终有一日,你会如愿以偿的毁了那个高高在上的贱女人的!终有一日!” 在陆蕊珠为陆拾遗特意为她准备的这一出好戏而激动不已的时候,还有一个人也被陆拾遗那和真的几乎没什么分别的演技给惊吓到了! 正在翻阅好不容易才从沁阳县逮回来的牛不救的审讯结果的嘉宁帝自暗卫的口中获悉了皇后意外流产,因为怕再次被他厌弃而央着张院正帮着她一起隐瞒他的消息以后,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皇后对他的欺骗感到愤怒,就被皇后那双欲言又止又充满悲凉之色的眸子给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压根就不知道自家傻小子又在脑洞大开的陆拾遗在瞧见嘉宁帝步履匆匆的走进别苑里来时,忍不住就眉眼弯弯地放下正在逗弄的胖太子,猛地扑进了他怀里,好生与他耳鬓厮磨了一阵。 眼瞅着皇后受了这么大的打击,还要在他面前强颜欢笑的嘉靖帝鼻头一酸的险些没掉下男儿泪。 很清楚小月对女人而言有多伤身的他想都没有想的就把他外强中干的可怜皇后打横抱了起来,一边紧赶慢赶地让人把胖太子抱下去,一边三步并作两步地重新把她抱回了美人榻上放好,然后自己也坐在了美人榻的边沿上,一把握住了自己皇后那双摸着都能够感觉到丝丝凉意的手。 “拾娘,我以为,就我们现在的关系而言,已经没有任何秘密了。”眼眶隐隐发红的嘉宁帝目光炯炯地注视着陆拾遗道:“难道在拾娘你的眼里,你的夫君竟是那等不知体谅又狼心狗肺之人吗?” 陆拾遗彻底地被嘉宁帝的这一番表现给弄迷糊了。 她眨巴了两下眼睛,有些反应不过来的看着他问道:“陛下,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我怎么有些听不懂?” 自从两人开开心心的滚了好几次床单以后,陆拾遗已经在嘉宁帝的强烈要求下改了口,再也不像从前那样,一口一个的妾身叫着了。 “拾娘,你就别再瞒着朕了,朕什么都知道了。”嘉宁帝语气格外沉重地低头吻了吻陆拾遗依然泛着凉意——其实这完全是他错觉的——白皙柔荑,眼眶湿润地说:“你肚里的孩子没有了,不止你心里难过,朕心里也很不好受,可是拾娘,孩子没了还能再生,你却只有一个,哪怕是为了朕和太子,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好好调养好自己的身体,知道吗?!” 陆拾遗满头黑线的看着强忍悲痛但依然努力宽慰她的嘉宁帝,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离家出走的声音。 “陛下,到底是哪个黑心肝的告诉你我们的孩子没有了?他可真的是胆大包天,居然敢诅咒我们的皇——”陆拾遗话还没说完,嘴唇已经被嘉宁帝用一种极其温柔的姿态给堵住了。 满眼柔情地把自己的宝贝皇后啃了又啃的嘉宁帝语气格外郑重地再次说道:“拾娘,你就别再隐瞒朕了,朕真的什么都知道了,朕不怪你,你真的没必要再在朕的面前强颜欢笑,朕看了心疼!” 嘉宁帝在陆拾遗很是一言难尽的目光中,继续对她满腔赤诚的表白自己的一片真心。 “而且朕也不会因为你没了孩子,就再像从前那般过分的对待你,拾娘,朕真的已经深刻认识到了你对朕的重要性,你就相信朕这一回好不好?!” 破天荒领教了一把什么叫鸡同鸭讲的陆拾遗,嘴角直抽抽的以下犯上了一回! 陡然被自家皇后拧了耳朵,还揪得生疼的嘉宁帝非但没有因为这样而龙颜大怒,相反还如获至宝一般地主动把自己的耳朵往她手里送,“拾娘,确实是朕不好,是朕没有保护好你和孩子,才会让你受这样的苦头!你要怎样惩罚朕都行,朕都没意见,只要你能够重新变得开心起来就好!” 一脸没好气地就差没直接把嘉宁帝的耳朵扯成猪八戒的陆拾遗在听了他这样一番话后,心窝止不住的就是一软,手上的动作也下意识的一松。 “如果我们的小公主知道你这样盼着她出事,她现在指不定已经在我的肚子里泪流成河了。”陆拾遗面上神情很是无奈地抓过嘉宁帝的手往下挪到她已经拱隆的颇有几分明显的腹部上,“摸到了吗?摸到了我们的小公主了吗?” 虽然孩子还没有出生,但是两人已经有志一同的盼望着这次能够生出一个白白嫩嫩又粉雕玉琢的小公主了。 毕竟一子一女,才能够凑成一个好字嘛。 嘉宁帝目瞪口呆地感受着陆拾遗腹上的那一处明显隆起,半晌,才用很有几分微妙的语气,小心翼翼地问她,“拾娘,你该不会是在里面垫了个小枕头吧?” 陆拾遗的额角险些没因为嘉宁帝的这句话而直接蹦出了两根青筋,她眼神颇有几分森森然地磨了磨后槽牙,直接撩起衣裙的一角,将嘉宁帝的手再次放到了自己温热的腹部上。 为了准备五年一度的国朝大祭已经好些天没和自己心爱的皇后滚过床单的嘉宁帝才刚刚触碰到那一处的温热和滑腻,鼻子不受控制的就是一热,差点没再次不争气的流出鼻血来,好在他的理智很快就让他意识到了他的皇后之所以会这么做的原因所在! 眼睛亮闪闪的他要多小心翼翼就有多小心翼翼地认真摸了摸自家皇后的腹部,半晌才用欢天喜地地语气对陆拾遗说道:“真好,朕的小公主还在!” 陆拾遗嘴角直抽抽地拿眼睛瞪着他:“什么叫还在,明明是一直都在的好不好?” 嘉宁帝满脸歉疚地把陆拾遗抱在怀里,像是摇宝宝一样的又摇又哄的给陆拾遗道歉。 陆拾遗不是那等不依不饶的女子,在误会解开以后,她就满脸好奇地问起了嘉宁帝原因。 当弄清楚嘉宁帝是因为什么才会误会她没了孩子的时候,陆拾遗脸上的表情也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这事也不能全怪你,是我在没有通知你的情况下,先斩后奏了!”她在嘉宁帝充满疑惑的目光中,凑到对方的耳边,轻轻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三言两语的给嘉宁帝解释了一遍。 嘉宁帝听完以后,心里止不住的就是一阵后怕,他用力抱紧了自己怀中的爱人,用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声音道:“拾娘,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以后,朕要亲自扒了她们的皮!” 已经从被严刑拷打的牛不救那里弄清楚了到底是谁在暗地里捣鬼的嘉宁帝若不是他的皇后再三表示要亲自处理这一起专门针对她的事件,早就把陆蕊珠那个隐藏在暗地里的罪魁祸首给直接碎尸万段了! 知道他这是被吓坏了的陆拾遗想都没想的直接把头点成了小鸡啄米,“行啊,到时候我和你一起扒!” 第193章 冷宫皇后的逆袭(13) 国朝大祭是大赟五年一度的盛事, 为的是祈求苍天和先人们保佑大赟朝的子民, 让大赟朝年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通常, 主持国朝大祭典礼的都是当朝帝后。 而且还必须是品性、威望缺一不可的帝后。 陆拾遗所附体的这具躯壳的原主虽然在国朝大祭典礼之前, 已经被人害死, 但是,这并不妨碍陆拾遗根据陆蕊珠和芸贵妃几次出手留下的蛛丝马迹,推断出她们想要在国朝大祭典礼上,彻底把她踩入泥地里的意图。 还有什么样的场合,比在国朝大祭典礼上毁了一个眼中钉, 更让她们感到痛快无比呢? 早已经猜到这一点的陆拾遗并不感到惊慌, 相反,因为怀孕百无聊赖的她很乐意陪着她们演上一出好戏, 消磨一下乏善可陈的闲暇时光。 因为这是陆拾遗第一次以皇后的身份主持国朝大祭典礼,嘉宁帝很担心陆拾遗会中途紧张, 特意寸步不离的守在她身边,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会和她在一起共同进退。 陆拾遗对此并不感到惊讶,也没有觉得荣幸或者别的什么, 因为早已经是老夫老妻的他们并不需要这些外来的表现来为他们醇厚如老酒的感情添砖加瓦。 “等会儿,拾娘你只要跟着朕做就行了, 这国朝大祭典礼虽然看着很不一般,实际上也就那几个步骤,而且我们在高高的祭台上面, 就算当中出了什么纰漏,下面的人也察觉不了。” 嘉宁帝故意把国朝大祭典里的各种仪式说得非常的简单。 “而且,你肚子里现在还怀着我们的小公主,本来就受不得乏累,只要坚持一会儿,就能够下来了。” 陆拾遗笑眼弯弯的看着嘉宁帝说道:“陛下不用为我操心,对我来说,只要能够和陛下在一起,不论做些什么或要坚持多久,我都不会觉得累,我相信我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和我一个想法。” 尽管嘉宁帝已经习惯他皇后没事有事就冒出来的甜言蜜语,但是在乍然听到的时候,他还是会有些忍不住的脸面发红,心跳也总是会不受控制的有所失序。 他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他的情绪似乎很容易被他的皇后所影响,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她能够掌控住他的喜怒哀乐,让他总是情难自禁的为她的喜而喜,为她的乐而乐。 陆拾遗笑靥如花的看着嘉宁帝满脸窘迫的模样,“陛下脸红了,是因为害羞了吗?可是我说的都是实话啊,我真的很喜欢和陛下待在一起啊。” “朕也很喜欢和拾娘你待在一起,”嘉宁帝攥拳凑到唇边,掩饰性地咳嗽两声,“不过像这样的话,以后拾娘你还是别在外面说了,免得……免得惹来其他人的误解。” 这段时间因为陆拾遗对外面的流言蜚语而放任自流的缘故,陆拾遗的名声着实有些糟糕,如果再被人听到她在国朝大祭典礼准备仪式上,和他说这样的话,说不定就会有人拿这个专门针对她,让她当众难堪。而这,绝不是嘉宁帝想要看到的。 “别在外面说,那能够在屋里说嘛?”陆拾遗强忍住笑意,脸上表情颇有几分委屈的看着嘉宁帝问道。 嘉宁帝抬眼看了看四周,不动声色的用藏在大礼祭袍下面的手用力握了握陆拾遗的,言简意骇地对她说了四个字,“求之不得!” 陆拾遗被他这副仿佛做贼一样的模样逗得忍不住的就是扑哧一乐,她回挠了挠嘉宁帝的手掌心,学着他也做出一副庄严肃穆的模样,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说:“那我就放心了。” 在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话的时候,眼看着就快到钦天监早已经选定好的最佳吉时了。 一直都站在不远处与人商量着什么的大赟宗人令神情颇为凝重的朝着嘉宁帝和陆拾遗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 这位大宗令是嘉宁帝的叔父,为人很是刚正不阿,是大赟朝百姓们心目中众望所归的贤王。 眼见着他过来的嘉宁帝却不着痕迹地略微皱了下眉头,条件反射地回想起了两人前几日因为皇后而引发的不欢而散。 不过,因为周遭有不少人看着这边的缘故,他还是尽可能地做出一副温和的表情,亲自带着陆拾遗迎了上去,礼节周到的叫了声王叔。 大宗令的眼睛里掺不得沙子,作为先帝嫡弟的他在看到嘉宁帝的时候,郑重其事的拱手下拜,却无视了旁边的陆拾遗。 显然他也受到了那些流言蜚语的影响,觉得陆拾遗在品性方面确实有让人诟病的地方。 对于这样的宗人令陆拾遗只是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毛,心里却在感慨没想到百姓们心中推崇备至的贤王大宗令居然也是个人云亦云的家伙,还真是盛名之下实难副。 嘉宁帝把他的皇后看得很重,大宗令的这种行为对他而言简直和打他自己的脸没什么区别,因此他的眉毛几乎是在转瞬间皱了起来。 大宗令却仿佛无知无觉一般的再次对着嘉宁帝拱手道:“陛下还是坚持要让皇后娘娘与您一起上祭台主持国朝大祭典礼仪式吗?” “朕为什么不能坚持?这本来就是老祖宗安排下来的章程不是吗?”嘉宁帝想都没想的反问道。 “这确实是老祖宗安排的章程,但是陛下,您是不是忘了主持国朝大祭典礼的最基本要素是什么?”已经年过半百的大宗令双目一瞪,整个人都弥散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概。 嘉宁帝听到这充满暗示意味的话后,眉头条件反射地又是一皱。 只是,他还没有开口,大宗令又再次抢先一步说话了。 “每一对主持仪式的帝后,都必须有着让文武百官让大赟黎庶为之叹服的威望和品行!陛下,您登基以来,所作所为堪称帝王楷模,没有一丝不妥当的地方,但是皇后娘娘却……” 大宗令飞快的扫了站在嘉宁帝旁边的陆拾遗一眼,那眼神就和看一锅好汤里的老鼠屎似的,充满着厌恶的味道。 这样的厌恶,让本来准备无视他的陆拾遗也忍不住眯了眯眼睛,有些牙根痒痒起来。 压根就不知道陆拾遗已经因为他的这一眼,而对他生出了几分怒意的大宗令目光炯炯的继续看着嘉宁帝,“相信这些日子以来,陛下对外界的诸多流言也应该有所了解,不知道对于这些流言,陛下又是个什么看法?又觉得这样备受流言蜚语困扰的皇后有没有资格主持国朝大祭典礼?会不会惊扰了先祖们的英灵?” 大宗令的这一番话气得嘉宁帝差点没有维持住自己的风度,直接与大宗令互怼起来,他忍了又忍,才半眯着眼睛,用充满威胁的语气说道:“大宗令是朕的长辈,吃过的盐比朕吃过的米还要多,又岂不闻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道理?皇后是朕的结发妻子,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还有谁比朕更清楚吗?” “陛下,这话的意思是坚持要让皇后主持今年的国朝大祭典礼仪式了?”大宗令没想到嘉宁帝在皇后的事情上居然如此坚持,半步都不肯退让,脸上的表情也不由得变得格外紧绷起来。 “除了朕的皇后以外,朕想不出还有谁有那个资格能够与朕一起在祭台上并肩而立!”嘉宁帝想都没想的对大宗令说道。 他的语气里充满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陛下既然如此坚持,微臣无话可说,只是,不知皇后娘娘的观点是否也与陛下相同?是否也觉得您有这个资格站上祭台,主持国朝大祭仪式?”知道嘉宁帝这条路是走不通了的宗人令干净利落的把矛头调转到了陆拾遗的身上。 俗话说得好,居移气,养移体。 常年都在外面为百姓们谋福利的大宗令身上自然拥有着一股让人惊叹的凛然威势,如果是寻常女子被大宗令这样一针对,恐怕心脏都要吓得直接从口里蹦出来了。 可是陆拾遗又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面对大宗令几乎带上了几分警告之意的眼神,陆拾遗差点没有笑出声来。 也不知道这大赟朝老百姓的眼睛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给糊住了,这样一个因为几句流言蜚语就敢以下犯上对当朝皇后不敬的老家伙居然也能够被他们有志一同的推举成洞若观火的贤王? “从王叔的语气中,本宫很遗憾的发现王叔对本宫芥蒂已深,不过不论王叔怎么看本宫,本宫都能够对王叔说上一句问心无愧!” 陆拾遗脸上表情很是坚定地看着大宗令说道。 “而且一切正如陛下所说,本宫是陛下的结发妻子,本宫并不觉得这大赟朝还有谁比本宫更有资格站在陛下身边,与陛下并肩而立!” 陆拾遗轮回了这么多世,做了这么多年的任务,从来就不曾让人对她感到失望过。 她的傻小子既然愿意为了力挺她而直接和大宗令翻脸,她又怎么能够在关键的时刻掉链子,让他因为她而感到丢脸! “皇后娘娘,您还真的是不见黄河不死心,不见死尸不落泪呀!” 大宗令没想到这位素来在大家眼里胆小怯弱又上不了台面的皇后居然能厚颜无耻成这个样子! “陛下,别怪微臣逾越,”他忍不住在嘴里发出了一声长长地叹息,“实在是国朝大祭典礼仪式兹事体大,容不得微臣有半点的疏忽纰漏和掉以轻心呀!” 身在其位而谋其政,大宗令是最看重大赟朝国运的人,他实在是没办法说服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把陆拾遗这个声名有损的皇后放到祭台上去! 自从先帝离世以后,嘉宁帝没少和这个铁面无私的王叔兼大宗令打交道。 对方这话一出口,嘉宁帝的心里就本能地感到不妙,他皱着眉头,才想要询问对方一句究竟想要做些什么,就看到大宗令在众目睽睽之下拍了拍巴掌,把一个脸色煞白的中年妇人从人群里叫了出来。 那妇人不是别人,正是陆拾遗这辈子所附躯壳原主的继母。 陆拾遗一看到陆阮氏被大宗令从人群中叫出来,就知道对方葫芦里在卖的什么药了。 一直都在期待着今天的她,忍不住弯了弯眼睛,然后饶有兴致地看着对方装腔作势的摆出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匍跪在地上行礼。 陆拾遗在演技一道上,堪称大家,陆阮氏这点班门弄斧的能耐自然不可能被她看在眼里。 不过,大宗令对于陆阮氏这一套却十分受用,只见他用很是柔和的语气宽慰全身都在止不住哆嗦的陆阮氏,让对方不要害怕,心里有什么冤屈就说什么,陛下和他都会为她做主。 陆阮氏先是充满感激地看了大宗令一眼,然后将不可置信又恨之入骨的目光一点点地挪到陆拾遗的脸上,喉头沙哑的表示她要状告当朝皇后买凶弑父! 陆阮氏这话一出口,把在场所有人都惊得呼吸一促。 他们虽然早就猜到了陆阮氏会出现在这里的理由,但是他们却没有料到陆阮氏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彻底的把自家的家丑大白于天下! “……其实,娘娘的真正身世在臣妇眼里从来就不是秘密,因为早在很久以前,臣妇就已经从老爷的口中知晓了娘娘并非老爷亲生骨肉的可怕真相。”早就猜到她一开口,定然会引来这种反应的陆阮氏继续跪在地上抽抽噎噎地哭诉着,“老爷是个非常心善的人,哪怕他知道……知道姐姐对不起他,他也假作不知的继续维护着她的名誉,抚养大她与别人生的孩子……” “这样有损男人尊严的秘密陆侯爷为什么会告诉你呢?”大宗令配合着问道。 事实上,他心里也确实非常的好奇。 毕竟,这对任何男人来说都是一种难以启齿的耻辱,怎么可能会自堕颜面的主动告诉自己后娶的续弦。 “老爷并不是在清醒的时候把这个秘密告诉我的,当时他喝醉了酒,一直都在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卿卿、卿卿,你为什么要背叛我?又为什么要和张太医那个小白脸鬼混在一起!你忘了我们曾经许下的那些海誓山盟吗?” 陆阮氏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苦涩。 “那时候,臣妇才嫁入陆府不久,听到这样的秘辛心里实在是说不出的恐慌,又十分的心疼老爷,在老爷酒醒过来以后,臣妇虽然很想要找他问个清楚明白,但到底怕触及到他的伤心事,而最终决定缄默不谈……只是……谁知……在时隔多年以后,这样一个天大的秘密,居然又被人重新翻了出来!还传入了一直被我们蒙在鼓里的皇后娘娘的耳朵里……” 已经浑然忘记这个‘天大的秘密’就是自己告诉皇后的陆阮氏用很是唏嘘的语气,叹息不已地说道:“老爷平日里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罪不及子女,尽管姐姐背叛了他,可是他却依然把姐姐与别人生的孩子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抚养长大……” 陆阮氏脸不红气不喘的就差没把她的丈夫陆德正夸成一个圣人。 “他也没指望这个孩子长大后,能够对他有什么报答,他只希望,她能够不像她的母亲,希望她在嫁人后能够相夫教子,做一个合格的好妻子……可是他又怎么知道什么叫人无伤虎意,虎有伤人心呢!” 陆阮氏用充满仇怨地眼神看着陆拾遗道:“娘娘,我家老爷对你也可以说得上一句不薄,你怎么能为了自己的皇后宝座和太子的东宫之位,就对抚养自己长大的养父动手?!你怎么能如此狠心?!” “凡事都要讲究个证据,陆夫人你口口声声说本宫的母亲背叛了本宫的父亲,又说本宫为了掩盖视听而买凶欲杀本宫的养……父?”陆拾遗破天荒的在这么多人的注目下,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容,“不知道你又有什么能够证明这一切确实是本宫指使人做的?” “如果没有证据,臣妇又怎么敢状告当朝皇后呢?!”陆阮氏取出袖袋里的手帕擦了擦眼泪,“还请陛下和王爷开恩,允许臣妇把臣妇的相公给抬上来!臣妇的相公手里有证据!” 从始至终就板着一张脸不发一言的嘉宁帝下意识地望了陆拾遗一眼,陆拾遗不着痕迹地与他碰了碰眼神。 和自己的宝贝皇后堪称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嘉宁帝立马会意的在大宗令虎视眈眈的盯视下,沉声说了一句,“既然这样,就把承恩侯给传上来吧。” 在大家满怀期待的注目中,遍体鳞伤的陆德正被两个壮汉用竹椅抬了上来。 此刻的陆德正身上已经没了那股让文人学子为之尊崇向往的大儒风范。 他憔悴的厉害。 形销骨立,又满身憎怨之意。 他的四肢好像是废了,就那么耷拉在他的躯干上,让人瞧了,脊背止不住的为之渗出寒意。 见到丈夫的陆阮氏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向了他,握住了他那垂耷的手,泪水像是泉涌一样,很快打湿了陆德正身上的衣物。 陆德正脸上表情很是温柔的看着自己的妻子一眼,他用气若游丝地声音安慰她道:“夫人,别哭。” “相公,妾身也不想哭出来让你更添一层难过,可是妾身忍不住啊!妾身为你不平啊!”陆阮氏不停地拿自己的额头磕撞着陆德正坐着的竹椅扶手,声音惨烈的简直和杜鹃啼血有得一拼。 本来就因为她的诉说,而情不自禁的在脸上露出几分不忍之色的众人在见了她此刻的狼狈模样后,心里更是觉得酸涩得不行,望向陆拾遗的眼神也不由得带出了几分愤慨之意。 此刻的他们已经无条件的站到了陆德正和陆阮氏夫妇那边,彻底的把陆德正和陆阮氏曾经对皇后所做的那些事情忘了个精光。 从来就不会让无关人等的负面情绪影响到自己的陆拾遗神情很是平静地看着原主的父亲和继母在她面前扮演着这样一出堪称鹣鲽情深一样的好戏,脸上瞧不出半点的动容之色。 一直都在暗地里观察着陆拾遗的每一个表情的大宗令在看到陆拾遗这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以后,忍不住在心里重重唾弃了一把陆拾遗的冷血无情。 “夫人……别担心,我不会再心软了……她做初一我做十五……既然她从不曾把我当父亲看待……那么……我也没必要在维护她……而继续委屈自己了……” 呼吸紊乱而短促的陆德正惨笑一声,勉力抬起自己的头,朝着嘉宁帝和大宗令郑重其事地用极其缓慢地速度,接连点了三下头。 他点得是那样认真,又是那样诚挚。 即便是嘉宁帝看到这样的陆德正,也忍不住在心里生出了几许感慨之色。 “陛下、王爷,请恕微臣有伤在身,行礼不便,既然娘娘想要证据,微臣,就把证据给她。” 身体已经糟糕成了这幅模样,但依然坚持用自己的方式维护着三纲五常的承恩侯让在场不少人动容地红了眼眶。 就连一向以冷面示人的大宗令也忍不住迭声说道:“事急从权,陆侯无需多礼,无需多礼。” “多谢王爷体谅。”陆德正又急促地喘了两口气,才缓缓将眸光放在了陆拾遗那张酷似亡妻的清丽容颜上。 他一直都不敢看这张脸,因为这张脸带给了他太多的伤痛和无法忘怀的过往。 可是再怎么不敢看,他今天都要面对了。 “二十多年前,微臣有幸,得娶陆家嫡小姐为妻,当时只是国子监一个寻常教书先生的微臣与其过了一段还算得上美满的日子,微臣感念陆家对微臣的厚爱,哪怕微臣的妻子与微臣结缡数载,一直未有妊娠,也从未怪罪于她,相反因为心生怜意的缘故而愈加体贴!” “微臣的妻子当时对微臣的行为很是感念,着实和微臣好了一段时日,”陆德正的眼神变得有些空茫,脸上的表情也带上了几分绝望的神色。“只可惜好景不长,微臣偶感伤寒,请了太医院的小张太医过来治疗,谁知,这一治,就埋下了祸根。” “微臣的妻子……在微臣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陆德正在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睛因为耻辱而忍不住一点点地变红,“看上了面容清俊,唇红齿白的小张太医……”陆德正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望向陆拾遗的眼神也充满着仇恨的味道,“与其勾!搭!成!奸!甚至还……还怀了孽种……” 陆德正的话让现场一片哗然。 他们虽然早就听说过皇后母亲与张院正之间的那些蜚短流长,但是再怎么听说,也没有亲耳听到当事人把这样一段过往诉诸于口更让他们感到震撼的! 他们几乎是不约而同朝着依然面色从容的瞧不见半点心虚惊怕之色的皇后看了过去! 纷纷在心里猜测,难道皇后当真是为了隐瞒她母亲与张院正偷情生下她这个奸生女的事实,才会买凶指使人对她的养父陆侯爷下手?! 第194章 冷宫皇后的逆袭(14) 在绝大部分的人, 都在为陆德正话语里的悲愤和仇恨深深动容的时候, 陆拾遗这个他口中的孽种却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一直僵坐在角落里, 一面承受着围观众异样的眼光, 一面苦苦忍耐着不去反驳的张院正。 陆拾遗的这一眼, 就如同一个信号一般,让张院正激动地整个人都忍不住战栗起来。 他想都没想的直接从原地蹦了起来,手指哆嗦地指着陆德正大声说道:“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此时正沉浸在悲伤往事中无法自拔的陆德正被张院正这么一呵斥,通红的眼睛也如同要择人而噬的猛然定格在张院正那张即便受到了岁月的侵蚀,但依然人模狗样的清俊面容上。 “一派胡言?我陆德正说话从不打诳语!你敢当着陛下的面发誓你确实与我的妻子……没有半分不正当的瓜葛吗?”陆德正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牙齿更是咬得咯咯作响。 他那堪称狰狞的面容, 看得大家头皮都止不住的有些发麻。 大家相信如果张院正现在就站在他面前的话,他哪怕四肢尽废, 也很可能会尽其所能的用牙齿咬碎张院正的喉管! “我与尊夫人之间的关系清清白白,没有半分让人道嘴之处, 我当然敢对着陛下发誓!”张院正脸上的表情同样说不出的恼火。 陆德正在听了张院正的话以后,眼睛忍不住又猩红了几分,只见他惨笑一声道:“你还真的是敢做不敢当啊!本来我还打算给你们这对狗男女留一点颜面……可是现在看来……我对你们还是太过仁慈了!” 陆德正眼眶通红,声音干涩地仿佛是从喉咙里抠出来一样的难受。 “二十多年前,我的妻子终于怀上了孩子, 我欣喜若狂,因为我们结缡多年, 一直都没有孩子,我也一直都盼着自己能够早一点当上父亲,我的妻子身体虚弱, 诊出喜脉不久,就必须靠长久卧床来保胎,我看她频频呕吐又吃不下东西,实在辛苦,特地和上官请假去了京城的五福斋给她买最好的点心!” 陆德正像是有些没办法再承受过往那些让他不堪重负的回忆,呼吸又忍不住粗重了几分。 不仅如此,他的身体也因为痛苦而在不受控制的痉挛着。 看到这样的他,很多人都不由得在脸上露出几分不忍的神色。 他们都能够清楚的感觉到陆德正心里的痛苦和那几乎要溢于言表的绝望。 可以想见,这些年来,他虽然表面上看着和从前没有什么分别,实际上心里却时时刻刻的都在地狱里煎熬。 “我抱着那一油纸包的点心,欢天喜地的坐在回家的马车里遐想着我的妻子在看到这一包点心后的高兴模样,可是我却没想到……我看到的……却是那样一副……让我恨不得把眼睛挖出来的画面!” 陆德正呜咽一声,泪水顺着他的眼角不停的往外涌出,很快打湿了他的胸襟,他身上本来还不怎么明显的痉挛也变得剧烈起来,不仅如此,他的面孔也不知道是因为仇恨还是因为痛苦而扭曲的不成样子。 陆阮氏看到这样的丈夫,心疼地整个人都有些哆嗦,她一边握住他的手,一边小心拍抚着他剧烈起伏地胸膛,喉头哽咽地劝说他:“老爷,别急,慢慢说,别急,你别这样,你这样妾身看了真的好难过……” 陆阮氏的话让陆德正极尽扭曲的面容又一点点的变得正常起来。 他虽然因为受了重伤的缘故,整个人都形销骨立的不成样子,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的皮相就难以见人了。 相反,陆德正从某种意义上,也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如今的他虽然少了几分从前的精气神,但是也多出了几分逼人的病弱美。 这样的病弱美对于母性大发的女子而言,简直就是致命的吸引力。 哪怕他如今四肢尽废,可是他依然能够让他身边的女子为他而心疼的落泪。 “夫人……你别哭……我不会再激动了……我答应过你……要留着这具残躯,陪你到老的!” 陆德正声音嘶哑地对陆阮氏说。 陆阮氏呜咽着把脸埋进了陆德正的手掌里。 她的这一举动,在某些道学模范的眼睛里,实在是有些出格,但是却没有人会因为这样而不识趣的站出来指责他们,因为这对夫妻实在是太苦了,也太可怜了。 这样想着的大家,忍不住再次把充满谴责的眼神隐晦的落在了陆拾遗这个买凶弑父的皇后身上。 就连大宗令也不例外。 虱子多了不怕痒的陆拾遗在面对这些充满着指责意味的隐晦眼神时,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依然神色如常的站在嘉宁帝的身边,她的表现看在不少人的眼睛里,都觉得满心愤慨,可是他们再愤慨又如何呢?身为皇后又有嘉宁帝力保的陆拾遗根本就不是他们有资格冒犯的人。 如果陆拾遗此刻能够听得到他们的心音,她一定会饶有兴致的也在心里怼上一句:啊,我就喜欢你们这种讨厌我又干不掉我还必须要逼着自己忍耐我的傻样儿! 因为陆阮氏横插的这一杠,陆德正的情绪又一点一点的平复下来。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勉强调匀了自己杂乱无章的呼吸,继续被陆阮氏打断的话。 “我看到我的好妻子,用充满感激的声音对当时的小张太医,现在的张院正张大人说……说……”陆德正的情绪又有失控的迹象,“说没有张院正就没有她腹中的那个孩子,说那个孩子是张院正给她的……说她打从心底的感谢张院正为她做的一切……” 陆德正再一次泪如雨下。 “其实我早就发现你们不对劲了,可是我一直自欺欺人的说服自己,说我的妻子不可能背叛我,说你张院正不会做出那种引诱人妻的龌蹉事情出来!我一直都在安慰自己!一直都在拼命的安慰自己!可是直到那天我才发现……我的自欺欺人、我的自我安慰,不过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天大的笑话!” 陆德正双目血红地再次怒视张院正道:“为医者需有医德!张院正、张大人,你的医德在哪里?!” 随着陆德正这一句仿佛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质问,大家也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注意力定格在了张院正的脸上。 想要知道这位从前在大赟京城口碑极佳的太医院院正大人会在承恩侯这个受害者的诘问下做出什么样的答复。 又还会不会像刚才那样,理直气壮地指着陆侯爷说他“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这些日子就差没变成一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张院正早已经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的盼着这一天的到来了。 如果不是陛下和皇后娘娘一直都要他忍耐,他早就把事情的真相公之于众了。 确实,做大夫的,确实有责任也有义务维护病人的隐私,但是在病人已经变成了白眼狼的情况下,再愚蠢的维护对方的隐私,那就是他自己的脑袋被门给挤了! 想到皇后娘娘前不久召见他时,所说过的那些话,张院正不着痕迹地偷偷呼吸了好几口气,缓解了一下心里的紧张,才缓缓抬头,与陆德正那双血丝密布的眼睛对视,“我的医德在哪里?我的医德在我平时的言行举止里,在我自己这颗俯仰无愧的丹心里!” 张院正在陆德正额角青筋暴他的仇恨注视中,单手握拳重重敲了几下自己的心脏,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到嘉宁帝他们的面前:“刚才陆侯爷指控了微臣一大堆,微臣都没有反驳,不是微臣做贼心虚而是因为微臣问心无愧!” “陆侯爷刚才有一句话,微臣十分赞同,他做初一我做十五,既然陆侯爷要厚颜无耻的往微臣和早逝的前陆夫人身上泼脏水,那么,微臣也不介意把微臣藏在心里很多年的另一个秘密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他语气陡然一顿,“即便微臣知道,微臣在说出这个秘密以后,很可能再也做不了这太医院的院正,再也行不了医,微臣也无怨无悔!” 张院正脸上的表情充满着义无反顾的决然之色,而他话里所透露出来的讯息,也让众人在悚然一惊的同时不由得在心里猜测他所说的这个秘密究竟是什么? 眼见着张院正就要放大招的陆拾遗心情大好的唇角一翘,再次用自己的小手指轻轻挠了挠嘉宁帝的手掌心,暗示他赶紧打起精神来,因为好戏马上就要开始了。 “二十多年前的一个下午,前陆夫人亲自派人找到了微臣,说她的丈夫感染风寒,让微臣过去诊疗一二,当时微臣才出师不久,因为先祖的体面,才勉强的在太医院这个大赟朝所有大夫心目中的圣地里得了一席之地。微臣想要尽快在太医院站稳脚跟,每当有人来请,总是无有不应——谁知这一举动,竟然惹来了陆侯爷这样一个天大的麻烦!” 张院正看着陆德正发出一声恼怒异常的冷笑。 这段时日,他可是吃了大苦头,不止外面的人乱传他和前陆夫人的诸多谣言,就连家里的人,包括他的妻子也对他半信半疑,就差没直接把他赶出家门,让他露宿街头了! 如果不是帝后再三命令他一定要忍耐,他早已经撸着袖子去和陆德正这个信口开河的王八蛋拼命去了! “微臣才进入陆侯爷的府上,就受到了前陆夫人的热情招待,她亲自隔了屏风放下了自身的体面来与微臣交谈!为的不是要与微臣这个唇红齿白的小太医发展些什么!而是恳请微臣给陆侯爷从头到尾的好生检查一番身体!因为她怀疑……陆大人很可能不能生育!”张院正用一种近乎快意的语气对着陆德正一字一顿的说道。 张院正的话对所有人来说都和石破天惊一样,没什么分别,他们压根就没有想到张院正,嘴里所说的秘密居然是这个。 承恩侯不育? 那么他膝下的两女一子,又是从何而来? 大家忍不住在心里这样偷偷想到。 当然,这其中最为震惊的还是陆阮氏! 在听到张院正用言之凿凿的语气表示丈夫不育时,她整个人都傻掉了,老半天都没有再开口说上一句话。 知道现在有一大堆的人在看着他的张院正心里也忍不住有些紧张,为了缓解这股紧张,他干脆无视他们的存在,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陆德正这个罪魁祸首的身上。 “前陆夫人说的话把微臣吓了一跳,微臣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得出这个结论,又怎么敢当着微臣的面说出来——毕竟,这并不是多么体面的事情。可是,她依然这么做了,义无反顾的做了。” 想到那个为了陆侯爷做尽一切哪怕是牺牲自己也无怨无悔的温婉妇人,张院正望向陆德正的眼神,忍不住又增添了几分鄙薄的味道。 “当时的微臣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虽然满心疑窦,但是看在前陆夫人诚意满满的份上,还是答应她好好的为陆侯爷检查一下身体,也确定她的猜测是否属实……” 张院正说到这里的时候,望向陆德正的眼神不由得又带上了几分不屑一顾的味道,“当年我为你治疗的时候,恐怕你一直都以为我为你开的那些方子都是治疗伤寒的吧!其实不是!那些方子绝大多数都是巩固侯爷你的肾水,尽可能的让侯爷你能换拥有自己子嗣的!” 陆德正在听了张院正的话以后,脸上的表情真的是青一阵红一阵的,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在撒谎,因为他很清楚他娶妻纳妾这么多年,膝下的苗裔确实只能用少得可怜来形容。 “前陆夫人对于微臣检查出来的这个结果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张院正在毫不客气地剜了陆德正这个恩将仇报的混蛋一眼后,再次对着自己效忠的帝王拱了拱手,要知道,这世上可不是他陆德正一个人会此刻把这些君臣礼节放在心上的! “她在听了微臣检查出来的结果以后,只是苦笑了一声说了句果然如此,就用充满急切的口吻问微臣像陆侯爷这样的情况能不能治疗。”张院正叹了口气,“那个时候的微臣一心想着要在太医院里站稳脚跟,即便知道这一起病例十分的复杂,但还是硬着头皮接了下来,决定尝试一二,不管怎么说,经过微臣的一番探查,陆侯爷虽然比起常人而言,很难让女子怀孕,但也并非是绝无半点可能!只不过,这里面需要采取一些格外麻烦又特殊的手段罢了。” “因为需要病人配合的缘故,微臣向前陆夫人提出要与陆侯爷开诚布公的谈上一回,谁知,却被一直都表现得十分冷静沉稳的前陆夫人情绪很是激烈的回绝了!” 想到那个温婉深情女子的张院正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前陆夫人不愿意让微臣把陆侯爷的真实情况告诉她的丈夫,她说她之所以会忍到丈夫偶感风寒才请了太医过来,就是为了隐瞒这个秘密!她说她的丈夫十分骄傲,根本就不可能接受这样残酷的事实,她怕他打受打击后一蹶不振!因此,她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个真相隐瞒下来!” 张院正说到这里的时候,不由得苦笑一声,“因为没有当事人配合又怕引起当事人怀疑的缘故,微臣废了好大一番的功夫,才终于让陆侯爷有了一线拥有自己子嗣的希望……” 陆德正脸色阴晴不定的看着张院正,脑海里也在无意识的就着张院正现在所说的话与那些堪称刻骨铭心的记忆一点点的做着印证。 “一直盼望着这一天的前陆夫人在知道这个消息后只差没喜极而泣,即使微臣再三提醒她,陆侯爷的父系血脉十分孱弱,即便她成功怀上孩子也很可能保不住她也不在乎,她一心一意的就想要个陆侯爷的孩子,不论付出什么她都在所不惜!” “陆侯爷,前陆夫人为了生下皇后娘娘可谓是吃尽了苦头,甚至因此牺牲了自己的生命,这样为你着想的妻子,这样为你义无反顾的妻子……你的心肝到底黑成了什么模样,才忍心往她的身上泼这样恶心透顶的脏水,让她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这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张院正的反问让陆德正脸上的肌肉猛地跳动了一下。 “是不是真的难道你自己心里没数吗?”张院正想都没想的看着陆德正说道:“而且想要知道真相,最简单的不就是滴血认亲吗?前陆夫人能够怀上皇后娘娘微臣可是连微臣祖传的丹药都拿出来了,为的就是催孕!那种丹药的方子早已经失传,因此,微臣可以百分百断定您的三个儿女中间,只有皇后娘娘的血能够与您的相融!因为她是您这辈子唯一可以拥有的亲骨肉!” “只有皇后娘娘的血能够与您的相融……因为她是您这辈子唯一可以拥有的亲骨肉……” 陆德正喃喃自语地重复着张院正的话,他的目光也下意识的朝着帝后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 陆拾遗目光很是平淡的与他对视半晌,他就仿佛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身体似的,飞一般的把自己的眼神移到了一旁。 这样没有担当只知道钻牛角尖的人看在陆拾遗眼里,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他——那就是懦夫!彻头彻尾的懦夫! 张院正一句滴血认亲,震撼的可不只是陆德正的心,还有围观众的心! 大家几乎不约而同地朝着承恩侯的继室陆阮氏望去。 要知道,刚才张院正说的话他们可听得清清楚楚! 如果一切真如张院正所说的那样,皇后娘娘才是承恩侯唯一的女儿,那么,曾经嫁给了前太子做侧妃的那位陆二小姐又是怎么回事? 那可是眼下这位陆夫人亲自生下来的女儿! 众人异样的眼神看着陆阮氏如坐针毡,她可没有陆拾遗那种千夫所指还能八风不动的泰然自若。 心乱如麻的她几乎是想都不想地瞪着张院正开口道:“你说我家老爷一派胡言,我看你才是真正的一派胡言!” 色内厉荏的她用力抓着陆德正无知无觉的手腕,声音嘶哑地说:“老爷!您可千万别被这张院正给随意糊弄了,而且,当年的事情,可不止您一个人知情!还有姐姐的奶娘呢!您忘了姐姐的奶娘了吗?她虽然犯了癔症,人有些糊涂,但也是知情者啊!” 是的,奶娘! 他怎么把卿卿的奶娘给忘了! 自从听了张院正所说的那一番话,就整个人都懵得厉害的陆德正就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语气异常急促地问着陆阮氏,“夫人,卿卿的奶娘在哪里?她现在在哪里?” 他真的是半点都不愿意相信张院正所说的都是真实的! 他真的是半点都不愿意相信自己居然冤枉了……冤枉了那个曾经被他深深爱进了心坎里的女子! 尽管陆德正不停的在心里否定着张院正所说的一切,但是,以前从不愿意在陆阮氏面前提起原配的他却已经在无知无觉间,再次把那个女人的小字挂在了嘴边上。 卿卿,他的卿卿。 被他在一时激愤下,生生捂死在产床上的卿卿! 陆德正的眼泪又有些控制不住的想要流出来了。 难道真的是报应吗? 是老天爷在报应他的有眼无珠,才会让他落到这样一个下场?! 陆德正脱口而出的一句卿卿听在陆阮氏的耳朵里,真的比针扎还疼,明明她才是陪伴他最久的那个人,可是他的心里想着的念着的,永远都是那个女人!那个背叛了他的女人! 眼中闪过一抹怨怼之色的陆阮氏将目光一点点地转向一直都没有做声的芸贵妃云葶兰的身上。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打算做壁上观吗? 她的蕊珠可是亲口告诉过她,那贱人犯了癔症的奶娘,现在就在云家人的手里,并且已经被云家人反复调教多时了! 很清楚现在的陆阮氏和疯子也没什么分别的芸贵妃眼神颇有几分犹豫的沉默了片刻,原本十拿九稳的她在张院正爆出了那样一个秘辛以后,已经在挣扎着要不要打退堂鼓了! 可是在看到陆拾遗那瞧着几乎没什么变化的小腹,芸贵妃还是暗暗下定了决心。 像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与其一直屈居人下,还不如奋起一搏。 眼中一阵闪烁的云葶兰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上闪闪发亮的珍珠耳饰。 一直都时刻关注着这边动静云夫人在看了女儿的动作以后,略一犹豫,就在丈夫颇有几分不可思议的错愕眼神中,硬着头皮走了出来说道:“陆侯爷,先夫人的奶娘现在正在我们府上。” 陆德正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云夫人。 他就算再不关心自己的大女儿,也知道自己的大女儿之所以会被嘉宁帝发配到别苑里去反省,就是云夫人女儿伙同一众后宫嫔妃干得好事! 陆德正一点都不蠢,云夫人这一站出来,他那异常灵活的脑袋瓜子就很快把曾经让他恨不得想要自我了断的流言蜚语以及后来的官道惊马联系到了一起! 这些日子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的陆德正陡然瞪圆了眼睛,“你……你……你们……” 因为太过恼怒的缘故,他的呼吸又变得急促起来,口腔里还隐隐带上了些许血腥味。 第195章 冷宫皇后的逆袭(15) 既然已经站出来,就没打算再临时反悔的云夫人鼓起自己有生以来的最大勇气, 大声对着陆德正——也算是变相对着所有人说道:“陆侯爷, 先夫人的奶娘确实在我们府上!不过我们发现她的时候,她正稀里糊涂的被人拖着往城外的鹭漾湖里推, 我们也是基于巧合,才意外救下她的。” 基于巧合才意外救下她的? 你们真以为我陆德正在被你们当枪使了一次以后, 还会继续愚蠢到卖了自己替你们数钱吗? 险些没一口鲜血从喉咙里喷出来的陆德正无视了站在自己面前努力做出一副理直气壮神态的云夫人,咬牙切齿地用森然无比的眼神低头去看自己的继室陆阮氏! 他想知道她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以及, 他会落到现在这样一个下场, 又与她有没有什么关联! 陆阮氏被陆德正这一眼看得头皮都有些发麻,她嗫嚅了两下嘴唇, 神情颇有几分忐忑的低低叫了一声:“老爷……” 陆阮氏眼睛里的无措和紧张让陆德正眼睛里的森寒之意有所减弱——这个妻子是他经过考察走访后精挑细选的, 她在脾性上虽然颇有缺陷, 但是应该不是那种敢对自己丈夫下毒手的女人。 这次之所以会配合着芸贵妃行事, 恐怕也是因为一腔的怨恨无从宣泄的缘故。 毕竟这么多年以来,陆阮氏没少在他耳边抱怨老天爷的不公平, 为什么做皇后的不是他们的蕊珠而是那个与他们半点不亲的孽女陆拾遗。 回想陆阮氏对陆蕊珠那视如己出的疼爱和对他全心全意的服侍,陆德正的眼神又缓和了几分,他安抚性的对陆阮氏点了点头,重新将仇恨的目光定格在了云夫人的脸上。 陆德正虽然四肢俱废, 但是脑子还在,智商还在。 已经猜到自己这回恐怕是做了云家人一颗棋子的他难掩心头的悲愤和仇恨,用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说道:“云夫人还真是用心良苦啊,想必为了今天, 你们已经做足了充分的准备吧!” 这些年为了帮助女儿剪除异己,云夫人的手上已经沾满鲜血,陆德正会遭遇疯马四肢俱废,也全是拜她所赐。 早已经练就了一颗金刚不坏之心的她,在最初的紧张后很快就恢复如常,用很是诚恳地语气说道:“不管陆侯爷相不相信,这确实是一个巧合,您要是不信的话,可以亲自把她叫过来问上一问,经过我们云府的大夫诊治,她的情况虽然还有些不妥,但也可以勉强与人沟通一二了。” 一直都在耐心等着这一刻的陆拾遗唇角微翘,不着痕迹地又挠了挠自家傻小子的手掌心。 这次她挠得比较重,还充满着催促的意味。 “既然云夫人都这样说了,那么就请云夫人把人带上来吧。”接到陆拾遗授意的嘉宁帝在这个时候开口说道。 本来就想着要把人给叫上来的云夫人佯装没有看到陆德正那铁青无比的面色,急忙忙对着女儿宫里的一位女官低低吩咐了两句话。 没过多久,一个头发花白衣着整洁,但是脸上表情明显带着几分茫然之色的老人迈着有些踉跄的脚步,在万众瞩目中,缓缓在那女官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看到那张脸的陆德正瞳孔下意识的就是一缩。 当年这位姓周的奶娘几乎就如同他原配朱氏的影子一样,忠心耿耿的跟在她的身边。 若不是后来她突然傻了,以他那时候的恼怒和愤懑,根本就不可能放她离开,去她的侄子家里安享晚年。 心里说不出复杂的陆德正微微翕动了两下嘴唇,才要开口与阔别已久的周妈妈说上一两句话,对方就眼前一亮地猛然甩开了搀扶她的女官的手,嘴里嘟嚷着“姑爷、姑爷”的紧赶慢赶地朝着陆德正所在的方向趔趔趄趄疾走了过来。 她走得是那样急,那样快,眼睛里的光芒就仿佛炙热的星火一样,几可燎原。 云夫人很满意周妈妈的积极态度,她低低咳嗽一声,用充满暗示性的语气对周妈妈说道:“你不是在心里藏了很多话要和陆侯爷说吗?如今陆侯爷就在你面前,你想说什么就能够说什么了!” “老奴心里确实藏了很多话想说,”脸上的表情颇有几分神神叨叨的周妈妈颤巍巍地走到陆德正的面前,“不过这些话,老奴是要带到地下去和老奴奶大的小姐说的,而不是和……姑爷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说的!” 眼睛在刹那间变得赤红无比的周妈妈在大家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中,陡然从自己花白的发鬓里拔出了一根磨得锋利的铜簪,没有半分犹豫的朝着陆德正胸口迅猛刺去! 周妈妈的此番行径可大大的出乎了众人的意料。 说来迟,那时快。 眼瞧着那铜簪就要狠狠刺进陆德正胸口里的时候,一直都蹲跪在他旁边服侍着他的陆阮氏几乎是想都没想的惊叫一声,用力拿头朝着周妈妈瘦弱的身躯猛撞了过去。 所有注意力都在陆德正身上的周妈妈被她撞得一个趔趄,手里磨得锋利的铜簪也顺势划过了陆阮氏的面颊——尽管只是浅浅的一层——但鲜血依然在眨眼睛汹涌而出。 差点被陆阮氏撞翻在地上的周妈妈并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她一脚蹬开因为面部剧痛而哀叫不已的陆阮氏,重新挥舞着手里的铜簪子朝着陆德正所在的方向用力扎了过去! 边扎她还边叫着:“杀死你!杀死你!杀死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 只可惜,年老体衰的她被陆阮氏刚才那么一阻,反应到底慢了半拍,被总算回过神来的女官和云夫人合力按住了身体,形容狼狈的匍匐在地面上。 芸贵妃对于周妈妈的此番表现十分恼怒,觉得母亲办事越来越不靠谱的她皱着眉头,再次隐晦地给了云夫人一个眼神,让她赶紧想办法把周妈妈给拖下去。 此时心里同样懊恼不已的云夫人被女儿芸贵妃这么一提醒,连忙毕恭毕敬地朝着嘉宁帝行了一礼,用很是惭愧的语气说道:“臣妇触犯圣颜,还请陛下赎罪!臣妇这就把这又犯了癔症的老婆子待下去,免得污了陛下和娘娘们的眼。” “癔症?云夫人确定这位老人家犯了癔症吗?”嘉宁帝故意用一种半信半疑地语气开口说道。“朕怎么觉得她并没有什么大碍?瞧上去还挺正常的!你说呢,王叔?” 已经从目前陡变的情势中,觉察到某些猫腻的大宗令在仔细端详了一番被硬按在地毯上动弹不得的周妈妈后,神情很是认真地点头附和道:“微臣瞧着这奶娘也挺正常的,不像是犯了癔症……” 倒像是…… 大宗令不动声色的眯了眯眼睛。 倒像是那类有着极大冤屈,卧薪尝胆以图报仇雪恨的苦主?! 迫不及待想要把周妈妈拖下去的云夫人听嘉宁帝和大宗令这么一说,脸上的表情都绿了。 就在她绞尽脑汁地想着到底要用怎样的方法才能够不着痕迹的把这耍了她们母女俩的老婆子拖下去狠狠教训一番的时候,嘉宁帝再次开口说话了。 “朕这里最不缺少的就是医术高超的太医,这位周妈妈既然是皇后生母的奶娘,看在皇后的面子上,朕就让太医们好生给她会诊一番,看能不能尽快让她恢复健康吧。” 嘉宁帝说完,不待云夫人反应,就让太医们凑将过来给周妈妈诊断。 张太医作为太医院的院正,也当仁不让的走上前来了。 看到他的周妈妈眼睛止不住地就是一亮。 “是小张太医!是小张太医!”她用雀跃无比的眼神看着张院正喃喃自语着,“小张太医,我们可真的是好多年没见啦,你瞧着……也老啦。” 张院正虽然知道他此刻最好公事公办的与周妈妈接触,但是在看到这一张皱纹密布又充满喜悦的苍老面孔后,他还是对她露出了一个充满善意地笑容说道:“是啊,确实老了,而且,不止我老了,周妈妈看着也老了许多啊。” 他一边不动声色的和她闲话家常,一边轻轻把她的手放在脉枕上,给她把起了脉。 “奴婢老了很正常,奴婢巴不得奴婢能够更老一点,早点去服侍奴婢奶大的小姐呢!”周妈妈在脸上露出一个有些痴傻的笑容,“如果不是小姐硬逼着奴婢装疯卖傻的活下去,守着小小姐,奴婢早就不想活啦。” 周妈妈这句话里所透露出来的讯息着实有些大,一心惦念着洗刷自己清白的张院正在听了她的话以后,心跳都忍不住有些失序。 他定了定神,用一种近似于诱哄的语气问道:“装疯卖傻的活下去?周妈妈,你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才需要装疯卖傻的活下去啊?” 而其他人听了这话,却不由得在脸上浮现了几许感慨之色。 因为他们都可以看得出来,眼前这老妇人并非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在装疯卖傻,相反,她看上去分明是真疯了! 只不过是心有挂碍所以疯得还不怎么彻底罢了! 因为周妈妈刚才对陆德正那近乎发狂似的一番攻击,大家对张院正刚才的说法忍不住又认可了几分。 “不能说……奴婢不能说……奴婢向小姐发过誓!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张院正这样一问,周妈妈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格外警惕起来,原本安安分分放在脉枕上的手也收了回来。 “可是你要是不说的话,你的小小姐就要被人害死了。”一直都保持着惊人沉默的陆拾遗在所有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缓步走到周妈妈的面前,轻轻捊了捊自己的发鬓,用很是认真地眼神看着周妈妈说道。 “小小姐……小小姐……”整个人都有些疯疯癫癫的周妈妈傻乎乎地看着陆拾遗低低重复着。 重复着、重复着,她就忍不住大声哭嚎起来。 “小小姐……奴婢好想见一见小小姐……奴婢真的好想见一见小小姐……想要知道她是不是一切都好……” “既然你这么的想见她,为什么他从来没有见过你呢?”陆拾遗目不转睛地看着周妈妈的问道。 “因为奴婢不敢去见她,因为奴婢要做一个疯子才能够保住她,才能够让她平安长大!”周妈妈用一种很是痴迷的眼神看着陆拾遗用自以为很小声、很小声的音量对她说道:“你长得真的很像很像我们家小姐……” “很像是很正常的,因为本宫就是你口中的那位小小姐,是你家小姐的女儿。”陆拾遗脸上表情很是诚恳地看着周妈妈说道。 周妈妈闻听此言,忍不住低低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一脸不可置信地睁着眼睛很认真地打量着站在她面前的陆拾遗,用半信半疑地语气,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你真的是我们家小小姐吗?你有什么证据吗?” “当年你家小姐生产的时候,你就在旁边吧,你家小小姐身上有什么特征想必你也应该心里有数吧?”陆拾遗脸上露出一个有些意味深长的微笑。 经过仔细观察周妈妈脸上的微表情,这时候的她已经可以确定这位大智若愚的老人是真的在用装疯卖傻的方式,来逃过原主父亲对她的迫害了。 周妈妈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格外明亮起来。 “我家小小姐的手腕内侧有一颗米粒大小的朱砂痣,像花瓣一样,特别好看!这位……这位姑娘……你手上有吗?”周妈妈眼巴巴地看着陆拾遗,用充满希冀地口吻问道。 陆拾遗微微弯起眉眼,将自己宽大的袍袖微微一提,露出了半截如同雪一般细腻的皓腕。 在那上面,有一颗朱砂痣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周妈妈的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 “真的是小小姐!真的是小姐姐!奴婢可算是又见着您了!奴婢可算是又见着您了!” 陆拾遗亲自把周妈妈从地面上搀扶起来,“周妈妈,现在你能够告诉我们,这些年来,你为什么要装疯卖傻又为什么要刺杀旧主的原因了吗?” 刚刚在张院正面前还满心戒备的周妈妈在听了陆拾遗的询问以后,却想都不想地回答道:“奴婢也不想装疯卖傻,可是奴婢却不能不这么做,因为奴婢不这么做,奴婢很可能根本就活不到今天。” 周妈妈用近乎贪婪的目光痴痴的逡巡着陆拾遗的五官,仿佛要在这张记忆深刻的芙蓉玉面上,找寻到她曾经亲手照顾大的,那位小姐的踪迹。 知道她现在心情肯定复杂无比的陆拾遗没有催促她,而是耐心地一直等到她出够了神,才再次把刚才的那个问题又提了一遍。 周妈妈几乎是用一种慈爱的目光看着陆拾遗微笑着说道:“以前小姐最喜欢的就是听奴婢给她讲故事,今日,奴婢也给小小姐讲一个吧!讲一个薄情郎的故事!” 周妈妈在说到薄情郎的时候,眼睛飞快地扫了眼四肢耷拉的陆德正和旁边已经止了血正满眼仇视朝这边看过来的陆阮氏夫妇,脸上表情说不出幸灾乐祸地呢喃了一句:“报应!” “二十多年以前,有一位姓朱的小姐,被她的父母嫁给了一位姓陆的官爷为妻,朱小姐幼承庭训,温婉贤淑,以夫为天,自打嫁给那位姓陆的官爷以后,就把整颗心都放在了他的身上,因为自己数年不孕的缘故,她还忍住满心的难过,特意为他纳了好几房妾室,可是,即便如此,那位姓陆的官爷……依然膝下空空,半个独苗也无。” 周妈妈的眼神有些放空地用颇有几分干涩地声音低低呢喃着。 旁边的人必须很认真的去聆听,才能够听得到她说的话。 不过,这样的时间并不长,因为半盏茶的时间不到,周妈妈的声音就变得异常的尖锐高亢起来。 “朱小姐聪明伶俐,见后院众人久久不曾有孕后,开始怀疑问题是出在陆官爷的身上,为了弄清楚原因,她趁着丈夫感染风寒的当口,为丈夫请来了一位刚刚入职没多久的小太医,在小太医的帮助下,她开始偷偷的给丈夫治疗!因为怕伤及到丈夫的自尊心,她用了很多很多的法子,把小太医开得方子用药膳的方式煲给丈夫喝……她甚至为了能够给丈夫怀上一个孩子……而服用可以助孕但是却很可能会减少寿命的禁药……” 在听了周妈妈口齿清晰的复述以后,本来觉得周妈妈是真的傻了的众人又开始在心里觉得,对方未必是真的傻了。 因为真的傻了的人,根本就不可能说出这样有条有理的话来。 周妈妈呜呜啜泣着,“她的奶妈妈很心疼她,一直都在旁边劝她,可她就是不听,她坚持要给她的丈夫生下一个孩子,即便是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可是她却不知道!她却不知道在她一心为了她的丈夫陆官爷吃尽苦头的时候,她的丈夫却怀疑她与小太医有染!甚至在她好不容易生下孩子后……生生捂死了她!生生捂死了她!” 周妈妈的话让在场绝大部分人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们几乎是下意识地朝着陆德正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 简直不敢想象这样一个即便是四肢俱废形销骨立的翩翩君子,竟然会做出那样可怕的事情出来! “陆官爷试图捂死朱小姐的时候,朱小姐的奶妈妈因为听了朱小姐的吩咐去隔壁的房间里给朱小姐拿坐月子的行头,正正巧地看到了这一幕!朱小姐的奶妈妈吓坏了……她吓坏了……她哆哆嗦嗦地逃了!她逃了!她没用的逃跑了!” 周妈妈泪如雨下的开始在自己的脸上扇巴掌,一个又一个的巴掌! “她躲在假山里愚蠢的瑟瑟发抖,直到怒气冲冲又惊魂未定的陆官爷从产房里出来,她才跌跌撞撞地冲进房想要救她奶大的小姐!可是来不及了……已经来不及了……等到她再次回到产房里的时候,她的小姐……她可怜的小姐已经奄奄待毙了……” 周妈妈发出像狼一样的哀嚎声,“她想要去给她家小姐请大夫,想要去把那个厉害的小太医请过来救命,却被她家小姐给阻止了!小姐让她照顾好小小姐,小姐让她哪怕装疯卖傻也要活下去,小姐……小姐她就这么没了……为了一个狼心狗肺的畜生……她就这么没了啊……” “小小姐!你要为你的亲娘报仇!你要为你的亲娘报仇!他陆德正……”面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血泪斑斑的周妈妈歇斯底里地咆哮出声,“他陆德正不得好死!他陆德正不得好死啊!!!!!” 在场所有人默默看着头发花白,整个人都陷入了崩溃之中的周妈妈,很长时间都没能回过神来。 直到刚刚被周妈妈用铜簪子划伤了面孔的陆阮氏在这个时候猛然跳将了出来,指着周妈妈说她撒谎,说她丈夫根本就不可能会做这样可怕的事情,大家才勉强回过神来,重新把目光定格在陆德正的身上,想要知道他会不会承认周妈妈的指控。 谁知道,陆德正根本就不在乎这些好事者的目光,他只是垂着眼帘,一声不吭地坐在那竹椅上,整个人仿佛灵魂出了躯壳一样的安静坐着。 他的心里,则在不停地回荡着周妈妈刚才说过的那些话。 ……原来,在他心慌意乱离开产房的时候,他的妻子……还活着…… 那个一心一意想着他的女人……他的妻子……还活着…… 她到底是用一种怎样的心理,才能够说出让自己的奶妈妈哪怕装疯卖傻也要活下来的话…… 她是不是早就已经想到了今天…… 陆德正整个人都痴住了。 曾经的酸甜苦辣、曾经的如鲠在喉,曾经的懊悔不迭,曾经的悲愤怨憎……都随着张院正和周妈妈今日所说的这些话而一点点的消失的无影无踪。 陆德正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如周妈妈所指控的那样,是一个狼心狗肺的畜生! 陆德正沉默了,不代表陆阮氏也会和他一样沉默下去! 一心想要维护丈夫的名誉和为女儿出一口恶气的她一边用手帕捂住自己被周妈妈划伤的面容,一边毫无形象的与周妈妈互怼! 她拼命举着各种陆德正待她好的例子! 那些让她整个心窝都忍不住为之暖意融融的例子! 她压根就不相信她深爱着的丈夫居然会做出弑妻那样的可怕勾当! 她坚信这是污蔑! 她甚至在心里拼命的抱怨着云氏母女的不中用! 明明人已经被她们带走调教这么久了,结果连对方是装疯卖傻糊弄她们的都不知道! 就在陆阮氏为了陆德正而豁出所有的时候,陆拾遗一边让人小心翼翼地把周妈妈扶到一边歇息,一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因为情绪激动,脸上捂着的绸质手帕里又用鲜血涌出的陆阮氏唇角微翘道:“陆夫人对陆侯爷还真的是一往情深,只是你说了陆侯爷这么多的好处,怎么把最关键的一点给遗忘了呢?” “皇……皇后娘娘,您这是什么意思?” 陆拾遗的话让陆阮氏的心口止不住地就是一跳。 她本能地从陆拾遗的这句话里察觉到了些许不妙的讯息!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要制止陆拾遗把话说下去,可是陆拾遗又怎么会如她的意呢?! 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陆拾遗笑颜如花的看着陆阮氏,用一种近似于嘲弄地语气,很是讽刺地说道:“陆夫人之所以会对陆侯爷这么死心塌地,不就是因为陆夫人不能生育,而陆侯爷不仅没有为此感到生气还选择了包容,甚至抱了个女婴回来给陆夫人充作亲生承欢膝下吗?” 陆拾遗语声一顿,眼神颇有几分意味深长地看着难掩面上震惊之色的陆阮氏继续说道:“只是,如果陆夫人知晓,陆夫人的身体就是在进门的时候,被陆侯爷的一包绝育药给毁了的,还是否会像现在这样,对陆侯爷感!恩!戴!德!推!崇!备!至!呢?” 轰隆隆! 在听了陆拾遗这个继女的话以后,陆阮氏觉得自己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了! 第196章 冷宫逆袭的皇后(16) 嘉宁帝的绝对信任,给了陆拾遗很大的帮助。 一些对很多人来说闻所未闻的秘密, 都能够通过嘉宁帝背后的暗卫一点点调查出来。 这虽然需要很长的时间花费很多的精力, 但是,陆拾遗的耐心非常好, 她可以等,她也相信等待的果实是甜美的。 事实上, 她还真的没有白等,那群隐没在黑暗里——简直可以说是无所不能——的暗卫确实给她带来了极大的惊喜。 陆拾遗几乎是用一种欣赏的眼神在打量着面前的中年贵妇, 打量着她的狼狈, 打量着她的不可置信。 “陆夫人这些年来对陆侧妃一直视如己出,难道就从没有注意到陆侧妃的容貌与本宫的颇有几分相似吗?陆夫人就从没有想过这份相似到底是源自于哪里吗?” 陆阮氏的嘴唇不停地哆嗦着, 她下意识的扭头去看坐在竹椅里, 耷拉着头颅, 低垂着眉眼的丈夫陆德正。 她真心诚意地希望他能够辩解两句, 能够反驳继女陆拾遗的话。 可是她失望了。 她的丈夫陆德正不仅没有为陆拾遗的说法感到愤慨,相反, 他就好像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块无知无觉的朽木一般,连最基本的思维能力都丧失了。 这样的丈夫让陆阮氏心疼得厉害,可是在心疼的同时,她又茫然的紧。 因为她不知道陆拾遗说的是不是真的,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做了一个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傻瓜! 女人在感情方面,眼睛里总是掺不得任何沙子的。 尽管知道自己接下来问的话,很可能会对自家老爷起到不好的效果,可是, 陆阮氏依然按捺不住满心的冲动,目不转睛地盯着陆拾遗问道:“还请娘娘能够给臣妇解惑,为什么蕊珠……她会长得与娘娘这般相似?” 路人是不是真心实意的帮陆丽珠当自己的亲生女儿疼爱的,她怎么可能没发现陆氏姐妹俩的酷似之处,只是那时候的她被丈夫陆德正一句“世间人有千千万万,相似着不知凡几”给糊弄住了。 如今想来…… 她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养女蕊珠…… 真的很可能是丈夫外面的私生女…… 可是…… 刚刚她明明听张院正和弄伤了她的那个死老太婆说她的丈夫陆德正在孕育子嗣方面异常的艰难,根本就不可能再拥有除了继女陆拾遗以外的骨肉! 既然这样…… 蕊珠和张姨娘所生的庶子鹏程又是打哪里来的? 陆阮氏迫不及待的希望继女陆拾遗能够给她一个答案。 “近段时间,关于本宫的谣言可谓是尘嚣日上,本宫为了洗刷自己的清白,特意恳托陛下好好的为本宫调查了一下二十多年前的那桩往事——” 陆拾遗在说到这里的时候,笑靥如花地冲着嘉宁帝福了一礼。 “皇后毋需多礼,这是朕应该做的。”嘉宁帝看到她的这一动作,想都没有想地就伸手来扶,别人忘了,可不代表他自己也忘了他的皇后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小公主呢。 陆拾遗见此情形,忍不住又对他弯了弯眼睛。 帝后俩个旁若无人般的相视一笑。 自从外面传出对陆拾遗不利的各种流言蜚语以后,就对陆拾遗这个皇后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大宗令在见到帝后的互动后,破天荒的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把脸扭到了一旁,只作不见。 “陛下身边的人能力超群,虽然费了一番功夫,但还是把二十多年前的那桩往事调查了个一清二楚,其中最让本宫感兴趣的是本宫的好妹妹陆侧妃,”陆拾遗在说到陆蕊珠的时候,忍不住又翘了翘嘴角,眼睛里也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寒芒。“本宫很想知道她的亲生父母究竟是谁,陆侯爷为什么要为了让她成为自己名正言顺的女儿,不但精挑细选的续娶了陆夫人为妻,还一进门就半点都不手软的给对方下了绝育药……” 再次从陆拾遗口里听到绝育药这三个字的陆阮氏脸色止不住的又有些发白。 直到现在她还不敢相信她的丈夫居然会对她做出那样可怕的事情出来! 绝育药? 他怎么忍心? 她到底哪里得罪他了,他要毁她至此?! 陆拾遗当然知道陆阮氏现在心里肯定不好受,可是,就算对方心里不好受又怎样?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从来就不是那等大度包容不念旧恶的人,锱铢必较睚眦必报才是她的本性! “本宫一直都很想弄清楚陆侯爷之所以会如此大费周章的原因,可是不论陛下身边的人怎样帮助本宫调查,都没能得出什么结果……直到今日,本宫才恍然大悟!” 陆拾遗笑吟吟地朝着原主的父亲承恩侯陆德正看了过去。 “如果本宫没有猜错的话,本宫的那位好妹妹是本宫的外家应该有着很密切的联系吧?” 陆拾遗在陆德正终于拿正眼瞧她的时候,再次在嘴角勾起了一抹充满讽刺意味的弧度。 “承恩侯,你因为一时激愤,捂死了自己的原配发妻,心中很不好受,为了自欺欺人,你特意从岳丈家里抱了个与本宫颇有几分相似的女婴回来充作亲女抚养,甚至为了让这个女儿能够名正言顺的跟在你身边,又续娶了一房妻室!” 陆德正脸上神情很是复杂的看着陆拾遗,嘴唇微微翕动了两下,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到底没有开口说上一句话。 而做梦都没有想过自己居然是因为这个原因而进了陆家门的陆阮氏在听了陆拾遗的那一番话后,忍不住泪流满面地看着自己崇慕爱恋了这么多年的丈夫颤声问道:“老爷……皇后娘娘,她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把我娶回家的吗?” 陆德正面无表情地将目光从陆拾遗的脸上重新挪回到陆阮氏那张依然能够赶到残留血痂的脸容上。 因为张院正和周妈妈刚才说的那番话,整个人都处于一种自怨自艾状态的他在沉默了良久后,居然真的破罐子破摔的在陆阮氏充满着祈求的眼神中,很是平静地点了点头,“皇后娘娘说的没错,这确实是为夫当初娶你过门的初衷。” 陆阮氏在听了陆德正的话以后,身体忍不住地就是一晃,“阮家那么多的女儿,你为什么会挑中我?” 陆德正眼神闪烁了两下,还没回答,陆阮氏已经一脸恍然大悟的开口了。 “是了,我怎么就忘了呢,我虽是阮家的嫡女,但幼失怙恃,在阮家根本就没有什么地位可言,待我落到你手上后,无论你怎样对我,阮家都不会有那个闲心给我出头……”陆阮氏惨笑一声,“这就是你能毫无顾虑对我刚进门的我下绝育药的原因吧?因为你有那个自信,即便这事儿查出来了,你也不会因此而掉半根汗毛……” “夫人,不管怎么说,这些年我待你不薄。”陆德正很不喜欢陆阮氏这副疯疯癫癫的模样,他皱着眉头,用很是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 现在的他心乱如麻,实在是没那个心情应付陆阮氏的胡搅蛮缠。 陆阮氏在听了陆德正的话后,险些没有当场呕出一口殷红的血来。 “待我不薄?待我不薄就是给我下绝育药?就是把我当做你手中的棋子,任你玩弄吗?!” 想到自己这些年来的自卑自惭和对陆德正以及陆蕊珠的百般讨好呵护,陆阮氏恨不能当场挖了自己这双眼睛! 她是何等的有眼无珠,才会愚蠢到这样一个地步?! “妻以夫为天,你既已进了我陆家的门,就是我陆家的人,不论我对你做什么,你都不该有任何异议。”陆德正对于陆阮氏的失态越发的感到不满。 如果不是他把她从阮府那个吃人的地方给捞出来,她能不能舒舒坦坦的活到今日都是个未知数呢,她居然还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责怪他! 她以为他是他的原配发妻,是他的卿卿吗? “如果一切能够重新来过的话,我宁愿不入你陆家的门,不做你陆德正的妻!”陆阮氏用一种近似于歇斯底里一般的语气,冲着陆德正大声嘶喊道。 她被陆德正这完全可以说得上是漫不经心的敷衍表情给深深的刺痛了。 尤其是想到陆德正曾经在醉酒后一口一个卿卿的呼唤着原配的陆阮氏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拾起周妈妈刚才掉在地上——磨得锋利的铜簪子——就要朝着陆德正猛扎过去。 “老爷,刚才要不是我义无反顾替你挡了一下,你现在根本就不可能还坐在这里,用这样冷血无情的言语来伤我的心了!如今我要你把这条命还给我!还给我!” 陆阮氏现在已经整个人都陷入疯魔状态了,一门心思地就想着要陆德正偿还她救他的那条命。 大家都没想到陆阮氏会这么做,全吓了一跳。 好在禁卫统领齐宏为了吸取刚才的教训,很快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制住了陆阮氏,将她手中那根铜簪硬夺了下来。 压根就没办法接受自己这半辈子就是一个笑话的陆阮氏眼见着手中的铜簪子被禁卫统领齐宏夺走,干脆扯起喉咙污言秽语的怒声咒骂起来。 陆阮氏滔滔不绝的骂词把在场所有人吓了一跳。 大家都不敢想象这居然是一位士林大儒的妻子说得出来的话。 事实上陆阮氏很小的时候,她的父母就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山崩去世了。 她的叔伯们对她这个克死了双亲的侄女多有忌讳,在接收了他们家偌大的一笔绝户财以后,除了给她一口饭食一个落脚地以外,根本就懒得管她,也因为这样,她跟着府里的下人们学了很多不堪入耳的粗野俚语。 这些粗野俚语平时为了顾念自己在丈夫陆德正和女儿陆蕊珠心里的形象,陆阮氏很少在他们面前表露出来,可是现在的她却是半点都不顾及了,直接把她心目中的好郎君骂了个狗血淋头。 能够站在这里参加国朝大祭典礼的都是一些有身份的人,他们哪里听过这样的话,一时间纷纷皱起了眉头,大宗令更是直接给近卫统领齐宏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派人把陆阮氏给拉下去,免得在这里伤风败俗的污染圣听。 眼见着就要被拉下去的陆阮氏双目圆睁地抓紧时间继续说道:“陆德正你知道你自己为什么会落到这样一个下场吗?我告诉你,这完全都是拜你的好养女陆蕊珠所赐!是她勾结了芸贵妃母女,想要毁了你的亲生女儿,给她扣上一顶弑父的帽子!” 陆阮氏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不自觉瞪大了眼睛。 芸贵妃的瞳孔也是止不住的就是一缩,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雍容表情。 “前段时间那些让你坐立难安愤懑难平的流言蜚语也是来自于她和芸贵妃的手笔!你说!在九泉之下的姐姐,如果知道她费尽千辛万苦才生下来的女儿被你这样欺负,她会不会恨得直接从坟墓里爬出来活活掐死你!” 破罐子破摔地陆阮氏还在不停地爆料。 已经深刻了解到她在陆德正心里是个什么地位的她干脆拿最容易刺伤陆德正的点来刺他! 因为在场没有谁比她更清楚陆德正有多在乎那个被他硬生生捂死在产床上的原配发妻! 而且她也相信,她的这一番话绝对可以引起帝后和大宗令的重视! 最起码的,也能够把陆蕊珠给弄到人前来。 陆阮氏曾经有多在乎陆蕊珠,现在就有多恨她! 如果不是她一心指望着要找陆拾遗出口气,她又怎么会帮着她一起害陆拾遗,又怎么会知道这根本就让人没有办法接受的真相! 比起像现在这样五内俱焚的和她曾经深深眷慕感激着的丈夫对峙,她宁愿做一个一辈子都被蒙在鼓里的傻瓜,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活过这一生。 不是她懦弱也不是她没办法面对现实,而是她真的太累太累了,累得都不愿意在清醒的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陆阮氏这些年虽然被陆德正糊弄得团团转,但是并不意味着她就真的白长了一个脑子了。 她这话一出口,自然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毕竟,她所透露出来的讯息实在是太惊人了,让大家没办法不重视。 此时已经知道自己恐怕冤枉了皇后的大宗令在向嘉宁帝请罪后,更是亲自挥手让禁卫们停了下来,想要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陆阮氏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连忙三言两语的把陆蕊珠和云葶兰暗地里谋划的那些勾当和盘托出。 说来也是天意,因为这些年来陆阮氏对陆蕊珠无条件的疼爱,陆蕊珠除了没有把自己重生的事情告诉陆阮氏以外,其他的几乎可以说是毫无保留。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确实属实,陆阮氏还把陆蕊珠和云葶兰见面的地点、见面的时间以及通过谁进行联系的等等线索也尽数说了出来。 当然,她也没有忘记把云夫人也给拉下水。 因为已经缔结合作关系的缘故,云夫人对陆阮氏并没有什么防备心理,关于她的小辫子,陆阮氏更是攒了整整一大把。 大家在听了陆阮氏条理分明的一番述说后,心里真的是说不出的咋舌和震惊。 ——其中最为震惊的是一直被云氏母女蒙在鼓里的云大人,他直到现在还不敢相信他引以为傲的女儿会伙同老妻做出如此可怕的构陷一国之母的事情出来! 不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芸贵妃想要废了当今皇后,自己入主坤宁宫,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 毕竟,以前的皇后确实没办法让人对她感到心服口服。 “对于陆夫人所说的,贵妃娘娘可有没有什么要自我辩解的?”得了嘉宁帝授权处理此事的大宗令目光炯炯地看着脸上表情颇有几分难看的芸贵妃问道。 “本宫没有什么好辩解的,”知道她现在不论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的芸贵妃干脆要多光棍就有多光棍的认了下来,“陆夫人说的没错,本宫确实与陆侧妃有所往来,不过本宫也是被陆侧妃给误导了……” 芸贵妃挑挑拣拣的把她和陆蕊珠的选择性的说了出来。 “而且,”她脸上表情很是无奈的话锋一转,“本宫之所以会这么轻易被陆侧妃给误导,也是为陛下、为大赟皇室着想,毕竟,如果皇后娘娘当真身世不正的话,对陛下、对我大赟皇室的威望也是一种极大的损害。” 大宗令脸上的表情因为芸贵妃的话而有所缓和,因为这也是他对皇后横看竖看都不顺眼的缘由所在。 无疑,芸贵妃的这一番自辩,在他的心里引起了极大的共鸣。 “陛下,贵妃娘娘也是一片好心,才会遭受奸人蒙蔽,不知您能否看在太后的面子上网开一面!”大宗令对着嘉宁帝深深作揖。 大宗令对于云氏一族还是有几分香火情的。 当年还不曾避入佛堂对所有人视而不见的云皇后在因缘巧合的情况下,救过大宗令一命,大宗令一直都心心念念的想要报答她。 “网开一面?王叔说笑了!”嘉宁帝面无表情地亲手把大宗令给搀扶起来,“国法有云,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贵妃构陷皇后罪证确凿,又怎能因为一两句花言巧语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洗脱罪责?” “可是陛下,不看僧面看佛面,您即便是看在太后娘娘的面子上也不能……”大宗令微微压低嗓音,“再说了,皇后娘娘这不是没什么事吗?” “王叔私心未免也太重了!”嘉宁帝面色微变,不怒自威地呵道,“太后清修多年,早已不理世事,贵妃这个做侄女的已经让太后丢尽颜面,王叔你就别再把太后拖下水,弄得她老人家里外不是人了!” 陆拾遗也在这个时候,故意用一种很是诧异的口吻对嘉宁帝道:“世人都说大宗令为人最是刚正不阿,如今看来也不过尔尔,如果今日陆夫人没有把真相说出来,那是不是这口黑锅本宫就背定了?!” 陆拾遗在大宗令颇有几分恼羞成怒的眼神注视中,怯生生地又拽了拽嘉宁帝那镶着金边的国朝大祭礼袍袍袖,“陛下,好说歹说,妾身的肚子里都怀着您的龙嗣呢……您可不能像大宗令这样,任由妾身被贵妃欺负,还不准妾身反抗,您要为妾身做主呀!” 陆拾遗的话就仿佛一个无形的巴掌一样狠狠扇在了大宗令那青一阵白一阵的脸上。 其他人看向大宗令的眼神也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不敢苟同的意味。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在一切真相大白,且明确皇后是受害者的前提下,大宗令还这样不管不顾的站在芸贵妃那边口口声声的帮着芸贵妃,确实有点私心过重了。 同样觉得自己皇后受了大委屈的嘉宁帝更是当着众人的面,充满安抚意味地搂了搂自家皇后的肩膀,表情很是郑重地说道:“放心吧,皇后,朕一定会替你做主,不让你受委屈的!” 他一边安慰楚楚可怜满腹委屈的皇后,一边扬声叫了句:“大内禁卫统领齐宏何在?” “微臣在!”禁卫统领齐宏扑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嘉宁帝面前。 “顺天府尹何在?” “微臣在!”顺天府尹也越众而出。 嘉宁帝目光充满威严的看着两人下令道:“把在场与构陷皇后有关的涉案人员都给朕暂时关押到天牢里去,等到国朝大祭典礼结束后,再由顺天府尹亲自审问!对了,你们别忘记去清凉殿把那位陆侧妃也给朕好好请到天牢去,朕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朕的皇后到底与她有着怎样的深仇大恨,要下此毒手!” 禁卫统领齐宏和顺天府尹张正行齐齐应诺,开始带人陆续将芸贵妃、云夫人和陆阮氏等人相继往外拖去。 就连陆德正也被两个禁卫给连竹椅一同抬了起来。 陆德正木讷着一张脸任由他们施为。 在知晓了发妻并没有如他所以为的那样背叛他以后,他已经整个人都陷入了无止境的悲哀和悔恨之中,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劲儿来了。 眼瞅着他们就要被拖走的云大人面如土色的跪倒在地上,“还请陛下开恩!饶老臣妻女一命!” “云爱卿就别再做这无谓的挣扎了,朕要是当真开恩饶过了你的妻女,又哪里来的什么颜面再回去见朕的皇后和小公主呢!”嘉宁帝几乎是想都没想的用充满愤慨的语气拒绝道。 他这掷地有声的驳回让陆拾遗忍不住又弯了弯嘴角,然后故意当着所有人的面,用满是崇拜的星星眼看着他。 嘉宁帝的话让云大人浑身的骨头都仿佛被人抽掉一般,彻底瘫软在了地上。 已经被禁卫往外拖的芸贵妃在看了皇后那有夫万事足的幸福表情后,眼中不由划过一道充满厌憎和仇恨的厉光。 “皇后娘娘!陛下待你如此之仁厚,您难道就当真一点都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亏心吗?”她毫无预兆地冲着陆拾遗大声指责道。 已经猜到她想要说什么的陆拾遗故意用一种气死人不偿命的无辜口吻对还没有被褫夺封号的芸贵妃说道:“亏心?本宫为什么要感到亏心?陛下待本宫好,是本宫的荣幸啊,本宫高兴都还来不及了,又为什么要因此而感到亏心呢?!” “因为你蒙蔽圣听!因为你根本就没有怀孕!”芸贵妃用充满愤慨的眼神狠狠瞪视着陆拾遗,语声铿然地再次说道:“皇后娘娘!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这世上真的没有人知道你伙同张院正假借怀孕为理由,想要重新谋夺圣宠,并借此时机从别苑那个鬼地方出来吗?” 早就挖了个坑在等着这一刻的陆拾遗心情大好的在脸上露出一个很是震惊的表情看了芸贵妃一眼,然后满怀依赖又小心翼翼地拽了拽嘉宁帝的袍袖说道:“陛下,贵妃娘娘她该不会是精神刺激过度,患上失心疯了吧?” 第197章 冷宫皇后的逆袭(17) 尽管芸贵妃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就差没赌咒发誓,但参加国朝大祭典的众人依然没有将她说的话放在心上。 相反, 他们十分赞同皇后娘娘的观点。 觉得云贵妃确实很可能如皇后娘娘所说的那样, 因为承受不住巨大的打击而有些失心疯了。 要不然,她怎么会编造出如此离奇的谎言出来! ——假孕? 她以为这是哪儿? 这里可是皇宫, 是天下名医荟萃之地! 哪个脑子被门挤的人会愚蠢到在这里编造出‘伪造假孕,以谋圣宠’这种一戳就穿的奇葩谎言? 因为顾虑着芸贵妃还没有被嘉宁帝褫夺的贵妃诰封, 大家即便在心中腹诽连连,也没有在脸上表露出来。 毕竟这皇宫里的事情历来就说不准, 谁也没办法保证云贵妃还有没有再度翻身的一天。 不管怎么说, 她都是太后娘娘的侄女和先帝亲自下令赐予下一任帝王的云氏女。 尽管大家并没有在脸上表露出对芸贵妃的不屑一顾,但是芸贵妃依然从他们的眼神里察觉出了他们对自己的鄙薄之情! 自幼被当做高位嫔妃精心教养的云贵妃哪里能够忍受大家如此不屑一顾的眼神? 特别是想到大家曾经对她的恭维和讨好, 她的心里更是不可抑止的涌起了无尽的愤怒之情。 “陛下如今已经被皇后娘娘迷得神魂颠倒, 恐怕不论妾身说什么, 陛下都不会相信, 但是想要知道皇后娘娘是否假孕其实非常简单,只要陛下现在派一个太医过来, 好好的给皇后娘娘诊一诊脉,妾身相信一切都会拨云见日、水落石出!” 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芸贵妃更是用充满乞求的眼神望向了站在嘉宁帝旁边的大宗令,她知道大宗令是唯一可以帮助她把皇后拉进地狱和她作伴的人了。 原本已经打算不蹚这趟浑水的大宗令在接收到芸贵妃那充满乞求的眼神后, 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就当是还了云太后对他的那份救命之恩吧。 心中有了决断的大宗令,硬着头皮对嘉宁帝, 深深的做了一个长揖,语声坚定地说道:“陛下,皇室血统不容轻忽,还请您能够彻查一二!” 昨晚上还要多幸福就有多幸福的摸了摸自家皇后小肚子的嘉宁帝望着表情肃穆的大宗令,满脸讥诮地勾了勾嘴角,“王叔,你确定要这样做吗?” 嘉宁帝的话让大宗令本能地感到有些不妙,他拧了拧眉头,下意识地朝着芸贵妃望了过去。 大宗令那带着些许警告的询问眼神,让芸贵妃见了心里止不住的就是一阵乱跳。 不过此刻她已然顾不上这些了,想都没有想的就对着大宗令重重点了好几下头。 而她这充满笃定意味的举动也让大宗令坚定了自己原本的选择,硬扛着嘉宁帝那堪称微妙的眼神,咬准了自己刚才的说辞。 大宗令在大赟朝的威望极高,他一开口,自然是应者如云,早就对这个满口仁义道德又喜欢喧宾夺主的王叔感到不满的嘉宁帝用很是怜悯的眼神扫了下大宗令说道:“既然王叔坚持,那么就叫个太医来给皇后把个脉吧。” 对自己皇后十分看重的嘉宁帝在同意了大宗令的恳请后才想到自己还没有问过皇后的意思呢,急急亡羊补牢地凑到自家宝贝皇后身边,问她对此有没有什么意见。 嘉宁帝的表现让大家倍感惊讶,他们没有想到自己宣誓效忠的陛下居然会如此看重皇后娘娘的意见,甚至在这样的事情上也要征求她的同意。 陆拾遗当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拆自家傻小子的台,她笑靥如花的开口说道:“妾身对此问心无愧,当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想了想,她又主动建议道:“陛下,既然要查就随便在太医院里挑几个人依次过来给妾身扶一扶脉吧,省得贵妃娘娘又说妾身买通了谁谁故意造假什么的。” 陆拾遗在芸贵妃颇为森然的眼神注视下,继续言笑晏晏地说道:“反正这喜脉对太医院的太医们来说,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皇后娘娘这种主动撇清关系的行为,让大家对她忍不住又多出了几分信任。 在场众人有志一同的觉得如果不是有着特别大的信心,皇后根本就不可能用这样一种坦然的态度主动提出要多找几个太医来给她扶脉。 这样一想的众人望向大宗令的眼神,就忍不住带上了几分叹惋之色。 也不知道大宗令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居然会这么想不开的坚持要站在芸贵妃那一边,甚至不惜跟帝后唱反调。 陆拾遗的坦荡态度,让大宗令心里很是不妙,但是知道自己现在绝对不能掉链子的他,并没有把这份忐忑在脸上表露出来,相反,他整个人看上去比起刚才又镇定得几分。 由大家随机挑选的几位太医很快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陆拾遗面前排起了队伍。 已经被嘉宁帝亲自搀扶着在一张玫瑰椅上坐定的陆拾遗神情很是从容的把自己的手腕搁放在脉诊上,对第一位上前的太医,做了个请的手势。 还是头一次与皇后娘娘这么近距离接触的太医脸上的表情分明带上了几分紧张之色。 “住手!” 他困难地干咽了两口唾沫,才要把自己的手指轻轻放在皇后娘娘那莹白如雪的皓腕上,就被陛下一声大喝给制止了。 三魂七魄都差点被吓走了一半的小太医满面惊慌之色的就要跪地磕头请罪,哪怕他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也一样。 “陛下这是作甚?”大宗令见此情形,连忙开口问道。心里更是充满激动的怀疑,莫非芸贵妃所言属实,皇后确实假孕,而陛下此时正要为她遮掩? 很清楚大宗令现在在想些什么的嘉宁帝直接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用很是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朕的皇后,尤其是谁都可以轻易碰触的?还不赶紧拿一块绸帕来?” 他扭头对大内总管吴德英呵斥了一句。 吴德英会意地连忙寻了块绸帕过来交到嘉宁帝手上,然后又由嘉宁帝亲自覆在了陆拾遗的手腕上,如此这般的一番施为过后,嘉宁帝才肯让那激动不已的小太医给陆拾遗诊脉。 差点没有被嘉宁帝的话给吓了个半死的小太医满心劫后余生地擦了把额头的汗水,再次小心翼翼地把手指放在了那块绸帕上。 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当小太医把他的最终结果说出来时,一直做梦盼着这一刻的芸贵妃瞳孔骤然一缩,一声“你撒谎”已经脱口而出! 面对这样堪称歇斯底里的芸贵妃,陆拾遗心情大好的宽慰她。 “贵妃妹妹要是信不过这位小太医的话,后面还有呢,别着急。” 芸贵妃险些没有因此而直接喷出一口老血出来。 此时的她胆裂魂飞的简直不敢去看大宗令的眼神。 半点都不介意痛打落水狗的陆拾遗又对后面的太医招了招手,示意他们陆续上前给自己诊脉。 一切正如陆拾遗刚才所说的那样,喜脉对他们这些太医院的太医们而言,压根就算不得什么,短短半盏茶的功夫不到,所有人就用异常肯定的语调共同宣布了皇后娘娘并非假孕,而是真正有孕的事实真相。 芸贵妃可以昧着良心说一个太医撒谎,却不能说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帮着陆拾遗撒谎,因此,她只能用充满绝望的眼神望着陆拾遗,一点点地瘫坐在了地上。 而被她倒霉拉下水的大宗令此刻也很不好受,但他到底见惯了大世面,在最初的难堪后,他很快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对陆拾遗郑重其事地拱手为自己刚才的冒犯道歉了。 虽然陆拾遗并没有从这位王叔的表情中感觉到半点真诚的意味,但是她依然落落大方的选择了原谅。 把自家傻小子看得极重的陆拾遗可不愿意在这上面落人口舌。 再说了一时的退让,并不代表一辈子的退让,大宗令既然惹了她,就要承受在将来被她秋后算账的觉悟。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彻底的了结芸贵妃这枚被重生女也就是原主妹妹陆蕊珠利用的棋子。 心念微动的陆拾遗在和大宗令虚与委蛇一番后,笑容满面的看着芸贵妃道:“贵妃妹妹是不是想不通为什么这些太医们会口径一同的站在本宫这边?” 芸贵妃死死咬着后槽牙,一声不吭地瞪视着陆拾遗不发一言。 “本宫能够理解贵妃妹妹此刻的心情,毕竟,对贵妃妹妹来说,本宫肚子里的这个孩子,确实早在几个月以前就应该不存在了。” 陆拾遗在大家有些诧异的眼神喟叹一声,“前段时间,本宫在刚查出身孕不久,就有人陆陆续续给本宫送来了许多与落胎有关的东西,本宫不堪其扰……” “皇后!”嘉宁帝满脸心疼地握了握陆拾遗的手。 陆拾遗充满安抚意味地回握了两下,“为了能够安心养胎,本宫干脆假作中招的把张院正叫来合演了一出误服落胎药流产的好戏,在演戏的同时,本宫也在心里猜忖,到底是谁如此憎恨本宫和本宫肚子里的孩子,要用这样可怕又残忍的方式来对付本宫和本宫肚子里的孩子!直到今日……直到今日……” 陆拾遗长叹了一口气,“贵妃妹妹,本宫自问本宫这个皇后做得还不算苛刻,你屡次伙同其他低位嫔妃陷害本宫,看在陛下和太后娘娘的面子上,本宫即便心里再怎么不甘,也硬逼着自己忍了,甚至为了不再与你们跟乌眼鸡似的斗,主动退守到了别苑之中!” 陆拾遗在芸贵妃一脸不可思议地眼神中,又苦笑一声,“本宫已经做到了本宫能做的极致!可即便如此,你依然不满足!你依然要得寸进尺的对本宫的孩子下手!贵妃妹妹!你何其残忍!” 在说到这里的时候,陆拾遗的眼睛里已经带上了一抹深深的怨恨之色。 而这份怨恨,看在已经有了孩子的众人眼里,却是说不出的感同身受。 他们觉得,如果是他们碰到像皇后这样的情况,绝不可能会像皇后这样一再忍耐的直到最后才出手反击! 要知道,对每一对父母而言,孩子简直就是如同逆鳞一样,是不可随意碰触的珍贵存在! 芸贵妃几乎是呆若木鸡地看着陆拾遗,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声音沙哑地说道:“原来这些年以来皇后娘娘您一直都是在扮猪吃老虎,本宫输在你手上,着实不冤!” 在场众人们在听了芸贵妃的话以后,也忍不住地点了点头。 确实,皇后娘娘实在是隐藏得太深了,如果她不自己主动说出来,谁能够想到皇后娘娘居然是因为对这尔虞我诈之事彻底的起了厌烦心理,才会主动求去呢? “不过,有一点,娘娘怕是误会了,本宫再怎么恶毒,也不会对还没有出生的孩子下毒手!” 芸贵妃脸上表情很是郑重地当着所有人的面自我辩白。 “想要让皇后你落胎的人不是本宫,而是你的好妹妹陆侧妃!如果不是她告诉本宫说你假装怀孕蒙蔽圣听,本宫也不会与她联手合作!你若不信的话,可以把她带过来与本宫亲自对质!” 云葶兰到底来自于云氏家族的精心教养,如今在大势已去的情况下,她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尽可能的保住被她连累的云氏族人了。 别的不说,这残害他人子嗣的名头,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认的! 因为,不论哪个世家大族,都不会愿意娶这样的女子回家,云葶兰自知已无翻身的余地。当然不愿意牵连自家那些尚未出阁的姊妹和后辈们。 陆拾遗有些惊讶芸贵妃居然能如此的识时务,但是,不管她再怎么识时务也抹杀不了她伙同一众低位嫔妃亲手害死了原主的事实。 不过,这话又说回来。 看在她变相的‘帮助’自己解决了陆德正那个伪君子的份上,陆拾遗不介意让她死得痛快点。 至少,不用像陆蕊珠那样的……死无葬身之地。 眼中闪过一抹冷光的陆拾遗在芸贵妃带着三分期许和七分哀恳的眼神中,对她露出了一个很是温柔地笑容说道:“放心吧,贵妃妹妹,你们很快就会有相见的那一日的。” 陆拾遗的这个笑容虽然看上去非常的温柔,但是看在云葶兰的眼里,却莫名地让她整个脊背都有些发凉。 已经被陆拾遗连敲带打地折腾得差不多的她如同一只斗败了的丧家之犬一样,被禁卫们如同拖死狗一样的和大家一起被拖出去了。 哪里还有半点贵妃应该有的华贵气派。 芸贵妃等人被尽数拖走以后,国朝大祭典礼再次成为了大家关注的重心。 这回,大宗令再不敢摆着一张苦大仇深的面孔,义正词严的表示皇后没资格主持国朝大祭典礼,会惊扰到先祖的安宁了。 陆拾遗虽然是第一次主持国朝大祭典礼,但是她的表现只能用可圈可点来形容。 不仅如此,匍匐在御阶下面的文武百官和众勋贵诰命们还惊奇不已地发现皇后在上了祭台后,就仿佛被神灵附体一般,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势。 这样的威势,出现在一个向来以胆怯懦弱著称的皇后身上,实在是让人有些没办法接受。 不过更多的人却在这一刻,下意识地回想起了刚才芸贵妃被禁卫拖走前,所说的那句对皇后的评价…… 扮猪吃老虎?! 难道皇后那些上不了台面的表现真的是装的吗? 难道皇后真的是为了彻底扳倒芸贵妃这个心腹大患,才会故意藏拙的用这样的方式引她入套的吗? “其实我们早就应该发现这个问题了……”跪在蒲团上毕恭毕敬随着祭台上的帝后行礼的某人用只有周遭人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轻轻呢喃着,“皇后在我们心里虽然没有半点存在感可言,但是,她确实大家早已经公认的正宫皇后,陛下膝下唯一的太子也是由她所出……不仅如此……她肚子里现在又怀了一个……” 说到这里的某人浑身都控制不住的有些直哆嗦,他以前到底是哪来的熊心豹子胆,居然理所当然的把这样一位值得人百般看重的皇后忽视了个彻底? “这也就罢了,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同样心潮澎湃怎么也无法释怀的同僚在旁边用很是干涩的嗓音,低低附和着说:“难道你们就没有发现……陛下今日待皇后的态度迥异往常吗?” 同僚的提醒让这一小撮人不受控制的就是悚然一惊。 是啊,他们怎么就忘了这关键无比的一点呢?! 要知道,以前的陛下对于皇后也是爱答不理的啊! “皇后到底做了什么?陛下对她的态度怎么会突然产生这样一种堪称翻天覆地一样的变化!” “这也正是我们所好奇的,不过,我想我已经弄明白了皇后娘娘今天之所以会主动从陛下身后走出来,不再像从前那样韬光养晦的原因了!” 一个自以为窥探到了真相的大臣用语无伦次似的口吻,颤声对周遭所有人说:“因为她想要的一切都已经如愿以偿了!不论是扳倒芸贵妃这个很可能影响到她皇后宝座的眼中钉,还是得到当今陛下的一颗心,亦或者对每一个后宫女子来说最为重要的子嗣!” 关于皇后的诸多猜测,很快就在附近流传开来。 大家在倒吸了一口凉气的同时,也忍不住在心里猜测自己曾经有没有做过冒犯皇后的事情,毕竟,如果皇后真的如他们所猜测的这样城府甚深的话,那么很可能会在某一日对那些曾经冒犯过她的人动手,狠狠地出上一口恶气。 不止是他们感到忧心忡忡,就连大宗令在看了皇后在祭台上的表现后,也忍不住的头皮有些发麻。 一心想着报答云太后曾经恩情的他开始有些懊悔自己刚才的行径了,如果早知道皇后的真正脾性,他压根就不会愚蠢到上杆子的去和皇后过不去。 毕竟,他对于自己现在的生活十分的满意,半点都不愿意在产生些什么未知的变数。 眼瞧着皇后眉眼带笑的与自己的皇帝侄子并肩低语着什么从祭台上拾阶而下的大宗令开始在心里默默地琢磨着到底要怎样向皇后示好,以减轻自己在她心中的恶劣观感了。 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在场众人脑补的面目全非的陆拾遗早已经收敛了自己身上那股让人全身都忍不住打哆嗦的凌然气势,小鸟依人的依偎在自家傻小子身边和他撒娇似的,抱怨起了自己的腰酸腿疼。 同样被自家皇后刚才的表现唬了一跳的嘉宁帝还没来得及在心里产生些许疑问,就已经被对方的委屈抱怨转移走了全部的注意力。 “朕已经让吴德英去抬龙辇了,拾娘,在坚持一下好不好,实在是撑不住的话,你就靠在朕的身上,好好休息一下。”就差没把自家宝贝皇后放在心坎上疼的嘉宁帝哪里还顾得上去琢磨那些有得没得,赶忙搂住自家宝贝皇后的肩膀,往自己怀中揽了揽。 如果不是顾虑着影响不好,他都恨不能直接把他的宝贝皇后打横抱起,就这么抱回最近的宫室里去好好休息了。 陆拾遗笑眼弯弯地婉拒了嘉宁帝的提议。 “陛下能够这样体谅我,我这心里真的是说不出的高兴,可是我却不愿意因为我的缘故,而让陛下在百官们的心目中留下一个沉湎于女色的坏印象,没关系的,陛下,我还能坚持得住!” 明明有灵魂本源保驾护航,但却依然厚着脸皮做出一副弱不禁风模样的陆拾遗惹来了嘉宁帝极大的怜惜。 “拾娘,都是朕不好,又委屈你了。”嘉宁帝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感动和惭愧之色。 看着这样的傻小子,陆拾遗心里罕有地添上了几分心虚的情绪,她掩饰性地又冲着嘉宁帝弯了弯仿佛往里镶嵌了好几颗星子的明亮乌眸,很是故作坚强地看着嘉宁帝说道:“陛下,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情!” “朕也一样,”嘉宁帝看着这样的陆拾遗,情难自禁地低声附和道:“拾娘,为了你,朕也愿意做任何事!” 互述衷肠的帝后深情款款的看着彼此,眼睛里满溢着对彼此的温柔与情意。 早已经习惯了陛下对所有女性都爱答不理的在场众人心情很是复杂的低垂着脑袋,尽可能的把自己当做一个隐形人看待,免得一不小心惊扰了帝后的咳咳……雅兴。 就在这此时无声胜有声之际,不远处突然小跑过来了一队禁卫。 他们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难看和慌乱。 禁卫统领齐宏一见自己手下那德行,头皮都险些没炸掉,他杀鸡抹脖子地冲着他们使眼色,暗示他们有什么事且等一会儿再说。 可是此刻的帝后已然注意到了那一队禁卫的异常行为。 整颗心都拴在自家宝贝皇后身上的嘉宁帝一看他们这惊慌失措的模样,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他紧皱着眉头,声音颇为威严地问道:“是哪里出什么事了吗?要不然你们的脸色怎么会难看成这个样子?” “陛下英明!”那一小队禁卫的队长脸上表情很是紧张地对着嘉宁帝单膝下跪拱手,然后说出了一个让陆拾遗脸色骤然大变的消息。 “你说你们到了清凉殿以后,并没有找到陆侧妃?她失踪了?!”陆拾遗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着那禁卫队长。 正在向嘉宁帝汇报消息的禁卫队长没想到皇后会突然插言进来,吓了一跳,不过他很快点了点头,再次用肯定地语气向陆拾遗回禀了一遍。 陆拾遗的脸色也随着他的这一番回禀又苍白了几分! 她在嘉宁帝不解的目光注视中,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声音急促异常地说道:“陛下!快!快派人去别苑!看看太子还在不在那里!快!” 第198章 冷宫皇后的逆袭(18) 陆拾遗宁愿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有事。 只是这么多年来, 面对危机时的本能反应, 还是让她的猜测成了真。 匆匆赶往别苑的小太监很快就带回了一个让陆拾遗眼前一黑的消息。 她的儿子失踪了,连带着别苑里照顾他的那些宫婢和内侍们也被人用剧毒给尽数药了个精光。 “拾娘, 别担心!” 听到儿子失踪,心里同样很不好受的嘉宁帝强自镇定地宽慰自己的妻子, 他可不希望儿子还没有救回来,妻子又垮掉了。 “紫禁城守卫森严, 那陆侧妃就算当真掳走了太子, 她也不可能成功的把他带出城去!只要我们细细排查,很快就能够把他们给找出来的。” “我又何尝不知道以陛下的手段定然能很快找到他们, 我是在担心她会对我们的皇儿不利啊!”陆拾遗一脸苦笑地说道。 那陆蕊珠裹挟着满腔对原主的浓厚恨意重归尘世, 她怎么可能会善待原主的亲生儿子?! 回想着陆蕊珠上辈子为了复仇, 给原主挖得那些坑, 陆拾遗头皮都忍不住的有些发麻。 她简直不敢想象太子要是落到了陆蕊珠的手里,将会沦落到一个怎样可悲的下场。 稚子何其无辜? 想象着太子现在可能遭到的各种酷刑, 陆拾遗的眼睛都忍不住浮出了一抹让人心惊胆战的血色。 满朝的文武百官和勋贵诰命们还没来得及为刚刚举行完的国朝大祭典礼感到高兴,就听说了太子被前太子侧妃陆蕊珠绑架,至今生死不知的消息。 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大家满脸不可置信的呆站当场。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事实! 太子居然被人绑架了?! 还是被芸贵妃口中所说的那样怂恿她与皇后娘娘作对的妹妹给绑架的?! 原本还有些在心里暗搓搓的怀疑陆氏两姐妹刻意合伙设套哄得芸贵妃往里面钻的官员们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巴。 他们很清楚,太子对皇后而言, 简直就和自己的命根子一样,没什么分别,皇后根本就不可能拿他冒险! 满心震惊的他们一边各找门路的打探消息,一边三五成群的扎堆讨论起来。 “自从陛下住进别苑里以后, 哪里保卫森严的就是一只鸟从天上飞过去,都能够知道公母,那陆侧妃到底是哪里来的本事,在重重守卫下把太子殿下给掳走?”其中一个看上去品阶不低的官员直到现在都还没办法接受太子被掳的事实。 “就是就是,该不会是有内贼吧?”在他旁边站着的另一个人也忙不迭地小声附和着表态。 “内贼还是不是内贼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我从自己相熟的禁卫里打听到……”又有一个人压低嗓门把自己才打听过来的消息偷偷告诉自己身边的人,“在别苑里服侍的内侍和宫婢们都死了!而且统统都是毒死的!” “毒……毒死的!”一直都凑在旁边听八卦的某些人闻听此言,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没错!听说还是见血封喉的剧毒!”那消息灵通,在宫里人面也非常广的官员重重点头,用这样的方式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老天爷!”本来就吓得够呛的官员们在听了那消息灵通的官员所说的话以后,面上的神情都因为恐惧而隐隐发白,“那陆侧妃既有内应,又有见血封喉的毒药,岂不是代表着咱们的太子殿下已经……” “凶多吉少……”那消息特别灵通的官员心有戚戚然地点头附和道:“这也就能够解释陛下和皇后娘娘现在的脸色为什么会难看成那个样子了!” “哎哟喂,这可怎生是好?这可怎生是好!”那些心惊肉跳的官员们紧张地整个人都有些打摆子了。“太子殿下可是我大赟朝未来的主宰,要是他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如果太子殿下真的出事了的话,那么在场的人恐怕都没有好下场!”那消息灵通的官员长叹了一口气,捊了捊自己下颔上稀疏的都有些可怜的小山羊胡,“咱们的这位陛下虽然最近看着脾性好了一些,实际上眼睛里最掺不得沙子……俗话说的好啊……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帝王一怒,血流成河……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这暴风雨,只怕马上就要来临了!” 就在所有人都感到心惊肉跳,惶惶不可终日之际,一个哭丧着脸的,瞧着至多十二三岁的小太监抽抽噎噎地从不远处小跑了过来。 一边小跑还一边用颇有几分刺耳的嗓音嚷嚷着他要见陛下见皇后娘娘! 禁卫副统领见状,连忙派人上前喝问他的来历和来意。 至于禁卫正统领齐宏已经被嘉宁帝派出去到处寻找太子和陆蕊珠的行踪去了。 那小太监被禁卫副统领吓得险些没当场尿裤子,他磕磕巴巴的把他的来意说出来,一边说还一边往自己的怀里掏出一个粉红色的绣着荷蕊的小荷包。 禁卫统领脸色大变地把那小太监带到了嘉宁帝和陆拾遗的面前,嘉宁帝眉心紧锁地看着那小太监皱眉道:“你是何人,找朕和皇后又有何事?!” 那小太监在这偌大的紫禁城里没有丝毫地位可言,一直都生活在最底层,哪里见过像帝后这样的大人物,因此在听到嘉宁帝的询问后,他不仅没有行礼,还大脑一片空白的整个人僵立在原地不动了。 直到那禁卫副统领隐蔽地推搡了他一把,他才如梦初醒一般的拜倒在地,哭丧着一张脸,哭哭啼啼地嚎叫出声。 “陛下!皇后娘娘!救命啊!”他半点形象也无的在嘉宁帝和陆拾遗面前哭了个嘶声裂肺,“奴婢被人下毒了,那下毒的人逼着奴婢来给陛下和皇后娘娘传话,说陛下和皇后娘娘要是不听从她的安排行事,那么就别想要再见到太子殿下了!” 小太监硬着头皮把陆蕊珠逼着他说的话复述给帝后听的时候,心里还担忧的要死。 就怕此时正处于盛怒中的帝后一言不合就把他给剁了喂狗。 没想到帝后在听了他复述的那些话以后,非但没有为此而感到恼怒,相反还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在小太监充满不解的视线中,整颗心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紧攥得简直无法呼吸的陆拾遗长松了口气,伸手揉了揉自己刺痛的太阳穴,声音沙哑地说道:“我就怕她无所求。” 她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的,嘉宁帝却一听就明白了。 他同样用一种劫后余生的口吻,很是感慨地说道:“不错,朕最担心的也是这个——” 他定了定神,目光很是锐利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小太监和他摊开在手掌心里的那个粉色荷包,“这就是她让你带给我们的东西吗?” “是的,陛下,就是这个!”小太监毕恭毕敬地冲着嘉宁帝和陆拾遗高高举起了双手。 嘉宁帝才要伸手去接,就被陆拾遗眼疾手快地拍落了。 皇后这堪称不敬的举动,把在场所有人惊了一跳。 陆拾遗却直接无视了他们脸上的震惊表情,眉心紧锁地盯着那粉色荷包道;“陛下,担心有毒。” 被自家宝贝皇后一提醒的嘉宁帝脸上表情止不住地就是微微一变,藏在大礼袍内里的背脊更是因为后怕而沁出了星星点点的白毛汗。 “是朕考虑不周,险些误了大事。”嘉宁帝在大家跌破下巴的震惊注视中,诚恳地和自己的宝贝皇后道歉。 陆拾遗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你也是关心则乱。” 她一面让张院正过来检查一下这荷包上有没有毒,一面吩咐他给这小太监检查一下,他到底中的是什么毒,有没有解药能够帮他解毒。 这小太监自打入宫以来,尝遍了人情冷暖的滋味。 陆拾遗这个皇后几乎可以说是唯一一个肯关心他死活的人。 他泪眼汪汪地在心里暗暗发誓,有机会一定要好好的报答皇后娘娘的大恩大德! 陆拾遗刚把张院正叫过来的时候,大家还觉得她颇有几分小题大做。 可是在张院正也如临大敌地小心用粗布包裹着手接过荷包,并且往上面滴了两滴自己随身携带的自制验毒药水后,在场众人几乎有致一同的倒抽了口凉气。 他们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荷包在他们面前滋滋滋的冒出里一股呛鼻的白烟,原本瞧着粉嫩嫩的荷包也在眨眼睛变成了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焦黄色。 刚刚才唤了龙辇过来的吴德英两腿发软的扑通一声跪倒在陆拾遗面前频频磕头,发自肺腑的感谢她刚才那在别人眼里看上去多此一举的行径。 其他人也是一副感恩戴德的表情,毕竟在太子出事的情况下,要是陛下再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出问题,他们也没那个脸面再活下去了。 张院正很快就把荷包上面的这种毒给辨认出来了。 这种毒药同样来自于天山,同样非常的难缠。 陆拾遗在听完张院正的汇报以后,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那惊魂未定的小太监,又看了看已经被张院正的两滴验毒药水弄得缩成一团的焦黄荷包,“张大人,你去给这小太监检查一下,如果本宫所料不差的话,他中的就是荷包上的这种毒。” 要不然,根本就没办法解释这小太监为什么能平平安安地揣着这个荷包走到他们面前来。 张院正会意地点头,然后在大家紧张地注视中给小太监把了把脉,肯定了陆拾遗的猜测。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 在听说自己中的毒居然与这荷包上一样的小太监眼眶忍不住又因为满心的绝望而变得通红起来。 “闭嘴!何至于难过成这幅模样?既然张大人已经辨认出了这种毒药,就一定能够帮你解毒!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把这个荷包给咱家拆开,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好好的给陛下和娘娘再复述一遍!” 眼看着他又要撅着嘴巴嚎啕大哭的吴德英赶忙站将出来,疾言厉色地把他呵斥了一顿。 吴德英作为皇宫里的大内总管,整个紫禁城的内侍宫婢都归他管辖,这小太监自然也不例外。 因为平日里广结善缘的关系,吴德英在一干小太监和小宫婢们心目中还是有着极为崇高的地位的。 被他这么一说的小太监连忙收了泪,手忙脚乱地拆开那变得焦黄焦黄的荷包,从里面摸出一张已经浸染了一点点张院正用来验毒药液的纸张,小心捊平了,看着上面的字迹就要念出来。 大家屏住呼吸地看着他这一举动,迫切地想要知道这里面究竟写了些什么。 谁知那小太监磕巴嘴呆愣了半晌,再次露出了一张苦瓜脸对吴德英说道:“吴爷爷,小奴不识字啊……” 本来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的众人在听了这小太监的话后,险些没直接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上。 吴德英也是满脸恍然大悟地用力拍了一下额头,急急忙忙和嘉宁帝请示了以后,让那小太监把信笺高高举起,凑到了他面前,让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吴德英不看还好,一看浑身都止不住哆嗦起来。 他手脚发软得重新蹭回到帝后身边,结结巴巴地把陆蕊珠的要求和威胁复述给陆拾遗和嘉宁帝听。 陆拾遗在听了吴德英的复述以后,整个人都差点没当场炸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她眼神格外森然地问吴德英。 她知道吴德英为了在自家傻小子身边站稳脚跟可是早早就练出了一手让人拍案叫绝的猜时好功夫。 吴德英被她那有若实质的目光盯得几乎连思考都没有的就把现在的时辰给报了出来。 在听完了吴德英的话以后,陆拾遗脸上的表情忍不住又冰寒了几分。 “她要是真敢对本宫的皇儿动一根手指头,本宫就敢亲自动手活剐了她!” 陆拾遗在所有人目瞪口呆地注视中,撩起长长的大礼袍下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地锁定了一个方向,就这么毫无形象地拔脚狂奔而去。 嘉宁帝表情呆滞地呆站在原地半晌,才后知后觉地猛然从原地跳起来,扯着嗓子咆哮道:“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追过去!要是皇后出了什么差错,朕唯你们是问!” 他一边说一边自己也朝着陆拾遗离开的方向撒丫子狂追而去! 一边追,他还一边扯着嗓子大声叫喊着:“拾娘!别跑得那么快,仔细你肚子里的孩子!仔细朕的小公主!” 嘉宁帝一动,其他人自然也要跟着一起动。 于是,在大赟朝的皇宫里就破天荒的出现了一道十分罕见的景观。 以帝后为首的诸多文武权贵们尽数使着吃奶的力气在皇宫幽静又深长的甬道里狂奔。 各种各样的叫喊声更是此起彼伏。 平时在大家心目中完全可以用高不可攀来形容的紫禁城仿佛在突然间变成了小民没事有事就要去溜达一下的菜市场一样,沸反盈天的简直要震破人们的耳膜。 已经用灵魂本源护住了腹中胎儿的陆拾遗并不担心自己这样跑着跑着就会把肚子里的孩子给跑下来。 如今的她,全副心神都已经放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带着太子跑到冷宫里去的陆蕊珠身上。 这个冷宫可不是陆拾遗现在住的别苑,而是真正的冷宫。 这个冷宫比起陆拾遗现在所住的别苑还要冷清幽深几分。 如非必要,根本就不会有人跑到这里面来。 冷宫就在距离别苑不远的地方,陆拾遗很快就跑到了这里。 她还没有进去,就听到了里面震耳欲聋的嚎啕大哭声。 那是太子的哭声! 那是太子在叫父皇,在叫母后! 陆拾遗眼中厉光一闪,想都没想的抬脚就要往里闯,被气喘吁吁总算追上来的嘉宁帝一把攥住了胳膊。 养尊处优多年的嘉宁帝呼哧呼哧的喘了好长时间,才带着几分居然跑不过一个孕妇的窘迫,脸上表情很是认真地说道:“刚才你还说朕关心则乱,你现在这样,又算什么?” 陆拾遗在听了嘉宁帝的话以后,忍不住在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陛下,我顾不得这么多了,难道你没有听到吗?皇儿他在哭!他在叫我们,在向我们求救!” 嘉宁帝身形忍不住地就是一僵,他当然听到了太子的哭声,可是他却没办法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身怀六甲的皇后跟着他一起去冷宫里冒险。 毕竟,谁也没办法保证,那个丧心病狂的女人会不会在冷宫里布下什么骇人听闻的手脚。 要知道,那可是个会用毒,而且还用得炉火纯青的女人! 虽然嘉宁帝并没有把他的顾虑说出来,但是陆拾遗已经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了他心里的担忧之情。 心窝下意识就是一暖的陆拾遗曾经很是温柔的看着自己的傻小子说道:“陛下,我们不能拿皇儿冒险,她从一开始想要见的,想要置之于死地的人就是我,如果我不进去的话,我们很难保证她会不会当真如她信中所言的那样,对我们的皇儿下毒手!” 即便不是亲眼所见,但是通过吴德英的复述,依然满腔愤慨的陆拾遗忍不住又磨了磨后槽牙。 也不知道对方上辈子到底经历了什么? 居然能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说出剁婴儿手脚的话来! 还迟一刻就剁一根! 陆拾遗突然有些庆幸此时占据这具躯壳的人是她而非原主,如果是原主本人在此,听到有人要用如此残忍的方式对待自己好不容易才生下来的孩子……恐怕不死也疯! 虽然彻底遗忘了过往的记忆,但是依然本能的知道自己绝对拗不过自家宝贝皇后的嘉宁帝在最初的迟疑和纠结后,不得不满脸懊恼之色的妥协了。 只是,在临进去前,他没忘记再三叮嘱自己的皇后,一切都要以保住自己和自己腹中的孩儿为前提。 “朕相信太子要是在年长一些,必然也是这样想的!”他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坚决。 就和嘉宁帝清楚陆拾遗很执拗一样,陆拾遗也知道她家傻小子在某些事情上有多么的顽固。 因此她很快就点头答应了他的要求,再三保证她一定会照顾好自己和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总算取得共识的两人再不敢迟疑地走进冷宫之中。 紧随其后的吴德英等人连忙跟上。 很快,他们就在冷宫第一进的入口处看到了那个穿着一身缟素的绝美妇人。 她笑靥如花地正拽着一根狗尾巴草逗被她悬拴在一根褪了红漆廊柱上的太子。 可怜的肥太子已经哭得眼鼻通红,此刻正一边打着喷嚏一边用嘶哑的不成调的含糊嗓音叫着父皇和母后。 看到这一幕的陆拾遗瞳孔止不住地就是一缩。 还没等她就此作出什么反应,那一直旁若无人戏弄着胖太子的美妇人已经缓缓朝着冷宫的门口看了过来,言笑晏晏地冲着陆拾遗弯了弯眼睛,“我的好姐姐,你可总算是来啦。” “如果我再不来,恐怕我的儿子就要保不住了。”很清楚这个时候自称本宫无疑是在火上浇油的陆拾遗不动声色地改换了自称,同时将心里的杀意一点点的隐藏了起来,到了后来,她甚至都能够对着陆蕊珠勉强回上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了。 陆蕊珠脸上表情颇为错愕的看着陆拾遗。 她自问对这个皇后姐姐十分了解,没道理她在看到自己儿子被她折腾成这样以后,不但不感到生气和心疼,还能够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对着她露出微笑。 “姐姐真的比我想象的还要沉得住气!”陆蕊珠在发了一会儿呆以后,忍不住在脸上露出了一个很是夸张的惊叹笑容,然后又拿着那根狗尾巴草在胖太子的脸上半真半假地抽了两抽。 “哇哇哇哇……父皇……母后……疼……好疼……哇哇哇哇……” 本来就被捆晃得晕头转向的——好不容易见到父皇和母后——的胖太子在被陆蕊珠这么抽了一下以后,顿时整个人都炸毛了! 他扯着个幼嫩沙哑的小嗓子,就半真半假地再次嚎哭起来。 而陆蕊珠的这一举动,也让一起跟过来的文武百官和勋贵诰命心疼地整颗心都缩成了一团! 这可是太子啊! 这可是他们大赟朝的当朝储君啊! “大胆!”他们嘴里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充满愤慨的怒喝。 如果不是投鼠忌器的话,他们早已经不顾己身安危的狂奔过去直接把那蛇蝎心肠的恶毒女人戳骨扬灰了! 反倒是陆拾遗和嘉宁帝这对做父母的,十分的沉得住气,连脸色都没有变一下的就这么看着陆蕊珠把他们的儿子当玩具一样的来回折腾。 压根就不知道自己的父皇母后现在心里跟油煎一般的胖太子见自己哭得这么惨,父皇母后都不过来抱抱他,眼泪又像是开闸了的洪水一样倾泻而出! 这回绝对是委屈伤心坏了的真哭! “姐姐,你真的一点都不心疼吗?这可是太子呢!是你目前唯一的儿子呢!”陆蕊珠意味深长地低头看了眼陆拾遗依然不怎么显怀的腹部,用几乎可以说是闲话家常一样的口吻笑道;“听说这里面是个小公主?谁诊出来的?张院正吗?” “妹妹又何必明知故问呢,”陆拾遗故意做出一副强作镇定地模样,死死咬着牙关,对陆蕊珠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道:“我当然心疼自己的孩子,可是,就算我再怎么心疼,你也不可能把他放下来的,不是吗?” “姐姐你可真了解我!”陆蕊珠言笑晏晏地又拿着狗尾巴草往胖太子的脸上抽了一抽,“不过,这回你猜错了!” “姐姐呀姐姐,”她笑颜逐开地围绕着小胖脸儿涨得通红,不停打着哭嗝的小太子转了两圈,“不管怎么说,我都是大赟朝的子民,看在这大赟江山的份上,我可以勉强委屈一下自己,和你做一个交易。” “交易?什么交易?”陆拾遗眼睛眨都没眨一下的出口问道。 “很简单呀,”陆蕊珠笑吟吟地看着陆拾遗说道:“如果姐姐你愿意的话,可以拿你自己和你肚子里的这个小公主来换我这小侄子的命,只要你服下我精心为你调配的药丸子,我保证一定会毫发无损地把太子殿下重新还给姐姐和我的这位……” 她语声骤然一顿,满脸妩媚地冲着面色铁青的嘉宁帝歪头眨了眨眼睛。 “陛下姐夫,就是不知道姐姐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啊?” 第199章 冷宫皇后的逆袭(19) 陆蕊珠在说起她的要求时,语气里分明带着几分挑衅地意味。 陆拾遗明知道她这是故意挖了个坑给自己跳, 也不得不当真就这么硬着头皮跳下去。 因为她心里明白, 在这一刻,只要她表现出些许的懦弱和胆怯, 那么,后面紧跟着他们过来的那群人必然会再次把她当做一个扶不起的阿斗一样看待。 陆拾遗既不愿意再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儿子受苦, 也不愿意这些人继续拿老眼光看人,影响到他们将来对功德的收集, 而且, 她为了今天的这一幕大戏,也做了不少的准备, 已经足够应付对方的任何刁难了。 这样一想的陆拾遗顿时整个心气都平复了下来, 她才要开口同意陆蕊珠的提议, 就被自家傻小子当众捂住了嘴巴。 陆拾遗满面啼笑皆非的用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剪水双瞳瞄了眼脸色铁青的嘉宁帝, 用眼神询问他为什么要捂住自己的嘴巴。 嘉宁帝和她真不愧是老夫老妻,陆拾遗明明一句话都没有说, 但是他却仿佛她肚里的蛔虫一样直接开口回答道:“拾娘,朕完全能够理解你迫不及待想要把太子救出来的心情,但是,这并不代表朕会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你被她牵着鼻子走!” 嘉宁帝在说这话的时候, 眼睛一直紧盯着陆蕊珠不放。 “这个女人心狠手辣,为了一己私欲,连个孩子都不放过,你又怎么知道在你服下了她所说的那种毒药后, 她真的会放了太子呢?而且,拾娘,你不能这么偏心,太子是我们的孩子,你肚子里的这个……又何尝不是?” 身为帝王的他,身上自有一股让人为之震慑的凛然之气,尽管陆蕊珠早已经抱了必死之心,但是在被这样一双充满怒火的眼神紧盯着的时候,她的头皮依然不受控制的有些发麻。 她虽然已经活了两世,但到底还是一个纯纯粹粹的古人,在看到狂怒的帝王后,双膝依然会止不住的发软,依然会忍不住的想要跪下为了自己的僭越请罪。 不过俗话说得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陆蕊珠既然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那么,嘉宁帝对她的威慑比起其他人来说,自然也降低了好几个档次。 在重重地咬了一口舌尖以后,陆蕊珠再次高高昂起了头。 不仅如此,破罐子破摔的她还当着陆拾遗和嘉宁帝的面狠狠的掐了两下胖太子那肉嘟嘟的腮帮子。 这一掐,可算是彻底捅了马蜂窝。 本来就因为父皇母后眼看着他受苦却无动于衷而满心愤慨的胖太子嗷呜一声,在陆蕊珠又掐过来的时候,直接拿自己堪堪萌出来的好几颗小米粒牙恶狠狠地咬在了陆蕊珠的手指上。 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口,可把大家吓了一跳。 生怕陆蕊珠吃痛,直接一个巴掌扇过去的大家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要往他们两个所在的位置扑。 察觉到他们这一动作的陆蕊珠顾不得手指上渗出的血迹,连忙扯过旁边早已经准备好的一条丝绸系带飞快缠上了胖太子那长了好几层肉褶子的脖子,“你们别过来,你们再往前一步就别怪我活活勒死他!” 没有人敢无视陆蕊珠的威胁,尽管满心不甘,大家还是不得不又重新退回了原地。 本来还为自己咬了坏蛋一口而欢欣鼓舞的胖太子还没来得及为此感到高兴呢,就发现自己的脖子上缠了好几层的东西,他小小人儿,虽然不知道这到底算什么,但是却觉得整个人都不舒服,因此在运了运气以后,他又哭了。 哭得嘶声裂肺,哭得在场人的心都差点没跟着碎掉。 在其他人因为胖太子的哭声而心如刀绞的时候,陆蕊珠却笑得分外恣意。 “哭吧,哭吧,你哭的越响,你母后越容易下定决心。” 心心念念盼望着陆拾遗能够死在自己手中的陆蕊珠言笑晏晏地重新把目光转移到那依然被嘉宁帝用力捂住嘴唇禁锢在怀中的好姐姐说道:“本侧妃的耐心非常有限,没时间再与你们纠缠下去,你们直接给我一句准话吧,到底是应还是不应?” 她一边说一边直接把一个青花瓷瓶朝着陆拾遗等人所在的方向抛掷过来。 “应的话,就把这药丸子吞下去,不应的话……就别怪我当着你们的面一点点的把你们的好儿子勒死在你们面前了。” “这次恐怕你要失算了,对朕而言,朕的太子虽然非常重要,但是他再重要,也重不过朕的皇后,”嘉宁帝在众人不可置信的注视中,满脸漠然地望着陆蕊珠,冷语冰人地说道:“你要杀就杀吧!大不了,在你杀了太子以后,朕在把你挫骨扬灰!” 嘉宁帝的语气实在是太过坚定,尽管陆蕊珠拼命的说服自己嘉宁帝这是在拿谎言欺骗她,他不可能不重视自己唯一的皇子,但是,她的心依然不受控制的变得有些动摇起来。 她死死咬住唇,输人不输阵地勉强在脸上挤出一个假笑说道:“在陛下姐夫的心里,我这个做小姨子的就这么好骗吗?我可不信你当真会为了我姐姐,而置太子的死活于不顾。” “太子乃朕所立,只要朕的皇后还在,朕永远都不会缺少继承这个国家的储君!” 嘉宁帝目光充满压迫性地盯视着脸上表情越发变得有些惊疑不定的陆蕊珠说出了句让在场所有人都惊哗一片的话。 “太子还可以再生,朕的皇后却只有这么一个!朕最后奉劝你一句,还是放下自己的痴心妄想,束手就擒吧!” “太子还可以再生,皇后却只有一个……”陆蕊珠脸上表情很是复杂地重复了好几遍嘉宁帝所说的话,才用力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将目光投向依然被嘉宁帝牢牢禁锢在怀中的陆拾遗道:“为什么你的运气总是这么好?为什么……不论我怎样绞尽脑汁的想要超过你,想要毁了你都做不到?” 因为我不是原主…… 因为这个愿意抱住我而无惧任何牺牲的男人也不是原主那自以为聪明过人的丈夫,而是我的傻小子!是我早已经烙刻进自己灵魂里的夙世伴侣。 陆拾遗在心里默默地回答,望向嘉宁帝的眼神也充满了温情的意味。 在场众人虽然早就发现陛下对皇后的感情早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他们依然没有料到陛下对皇后的感情已经深厚至此!甚至都愿意为了她牺牲掉他唯一的皇子,他们大赟朝的储君! 虽然知道自己这样想,很不应该,但是文武百官和皇室勋贵们依然不可抑制的在心里产生了几分怀疑的情绪……他们怀疑皇后是不是在他们所不知道的情况下,给他们效忠的帝王下了蛊,否则,以嘉宁帝的英明睿智怎么可能会为了皇后而弃储君于不顾?! 陆拾遗虽然被嘉宁帝牢牢的禁锢在怀中,动弹不得,但是她还是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大家望向她的眼神已经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带出了几分猜忌的味道。 很清楚自己要是再不表态,就会变成大家心目中的祸国妖后的陆拾遗再没有丝毫迟疑,直接屈起手肘在嘉宁帝的肋骨上狠狠来了一下。 嘉宁帝对陆拾遗没有丝毫防备,她的这一肘让他条件反射地松开了手。 陆拾遗见此情形,连忙朝着陆蕊珠所在的方向飞奔了过去。 “拾娘!”嘉宁帝在一时情急之下,连自家宝贝皇后的闺名都喊出来了。 嘉宁帝的这一声呼唤,让陆拾遗的背脊止不住地就是一僵,脚下的步伐也是骤然一顿。 “拾娘,你给我回来!”他急得连朕都不肯叫了,眼睛赤红地就要把陆拾遗给抓回来。 生怕被他抓到的陆拾遗低头捡起地上的青花瓷瓶抽掉瓶口包裹着红布的木塞,在嘉宁帝睚眦欲裂地注视中,猛然仰头将里面的药丸子尽数倒在了口里。 陆蕊珠虽然早就知道陆拾遗绝不可能对她的亲儿子坐视不理,但是她依然没有料到对方竟然能够如此果决! 目不转睛地看着陆拾遗把那药丸子吞吃下腹的她呆怔了片刻后,忍不住在脸上露出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你知道我给你吃的是什么吗?我的好姐姐?!我告诉你,这种毒药叫美人笑,美人吃了以后,会像母鸡一样咯咯咯咯咯的笑个不停,一直到最后笑得肠穿肚烂、七窍流血而死!哈哈哈哈哈——” 她的笑容毫无预兆地戛然而止,人也如同滚地葫芦一样的被人突如其来的一脚踢翻在地。 因为投鼠忌器,几次尝试都害怕被陆蕊珠发现的暗卫们终于找准了时机,趁着陆蕊珠因为陆拾遗服下毒药的瞬间,猛然至一处隐蔽地角落里腾跃而起,一脚将陆蕊珠踹翻到地,又割断把胖太子拴悬在半空中的绸索,抱着胖太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冲出了陆蕊珠所在的地界,朝着嘉宁帝所在的方向狂奔而去。 不管怎么说,即便是再神通广大的暗卫也不敢保证已经沦落为待宰羔羊的陆蕊珠还有没有别的施毒手段。 如果是别人看到自己的大胖儿子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恐怕早就欣喜若狂地扑上去好一阵安慰了。 可嘉宁帝的表现却截然相反。 眼瞧着胖太子哭唧唧朝他伸着藕节一样的肥胳膊扑过来的时候,他面无表情地直接和那一面给胖太子松着缠绕在脖颈上的绸带,一面朝着他单膝下跪请罪的暗卫首领擦肩而过,三步并作两步地疾走到陆拾遗所在的地方,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声嘶力竭地叫起了张院正。 他一边叫,还一边摇晃着陆拾遗的身体,逼迫着她赶紧把刚才吞进去的那颗毒药丸子给吐出来。 他的脸上满满地都是惊惶之色,晃动着陆拾遗的手都在不住地轻轻颤抖着。 一直都处于待命状态的张院正一听到他的命令,就紧赶慢赶地提着个药箱子扑将过来,给陆拾遗把脉。 “陛下,我劝您还是死了让皇后把药丸子吐出来的心吧,这种药丸可是我特意让牛不救亲手配置的,入口即化!“已经被人压制得动弹不得的陆蕊珠见此情形,忍不住在嘴角勾起一个充满幸灾乐祸的笑容说道。 嘉宁帝在听了陆蕊珠的话以后,浑身竟是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噤。 他面色铁青地低头去看自己的皇后,发现她的脸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通红无比。 “来人啊!把这个贱婢给朕拖到菜市口去千刀万剐了!记住!朕要最好的刽子手亲自动手给她行刑!” 眼眶通红的嘉宁帝恨声下令。 在场众人虽然早就知道陆蕊珠会落到这样一个下场是罪有应得,但是在听了嘉宁帝的命令后,依然不受控制的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早就算到自己注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陆蕊珠满脸嬉笑着被两个面无表情的禁卫给用力拖走了。 被拖走的时候,陆蕊珠不停地回头,不停地朝着嘉宁帝和陆拾遗所在的方向望,耳朵也竖得老高的希冀着能够听到陆拾遗的一声笑……她清楚的记得牛不救那老家伙可是告诉过她,中毒者只要笑出了第一声,那么接下来就休想停止了。 就算她见不到陆拾遗肠穿肚烂的时候,最起码的,也该让她听到这第一声笑吧。 只可惜,一直等到她被拖出冷宫,她都没能听到陆拾遗的那一声笑。 嘉宁帝从来就不是一个胆小如鼠的人,但是他今天的表现却半点都不符合他平时给人的印象,他怕得要死,浑身都在止不住地轻轻战栗,包括绷紧的咬肌和牙关。 他只能用充满询问的眼神看着张院正,希望对方能够带给他一个好消息。 希望他的皇后,他的拾娘,能够安然无恙的继续陪伴着他在这条漫长的人生道路上走下去。 他的头晕眩的厉害,嘴唇里也仿佛被人硬塞了一把黄连一样,苦涩的不行。 他很努力、很努力地维持住自己濒临崩溃的心境,他知道他的皇后此刻非常的需要他。 一直以来都把自家傻小子放在心坎上疼的陆拾遗哪里舍得见他伤心成这幅模样,连忙偷偷捏了捏他的手心,又冲着他使了一个眼色。 她的这一动作让心如刀割的嘉宁帝心头止不住的就是一跳。 他下意识的朝着自己的宝贝皇后看了过去,发现她居然又冲着他弯了弯眼睛。 原本因为关心则乱而大脑根本就无暇思考的嘉宁帝立马就从中觉察到了些许不对劲。 他眨了眨眼睛,很快就在陆拾遗那充满暗示意味的眼神中,心领神会的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确实有些出格了。 他低低咳嗽一声,在如释重负的同时,想都没想的就开始配合起来。 陆拾遗在心里默默地给自家傻小子点了个赞,又将充满着某种暗示意味的眼神落到了张院正的脸上。 刚开始的时候,张院正并不知道皇后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不过在给皇后诊脉以后,他很快就想明白了她之所以会这样做的原因所在。 毕竟,作为太医院院正的他常年与后宫嫔妃打交道,没少见到她们企图用这样的方式博得圣宠。 只是…… 皇后娘娘还需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博得陛下的喜爱吗? 如今的陛下就差没直接把皇后揣在自己怀里随身携带着了不是吗? 带着这样的疑惑,他很快摆出了一副很是凝重地表情,用足以让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唏嘘不已地说道:“陛下,娘娘所中之毒十分棘手,微臣也是头一回见……” 张院正的话让嘉宁帝心里条件反射地就是一哆嗦。 虽然他知道对方说的并不是实情,但是心里依然怕得不行。 直到陆拾遗又隐蔽地捏了捏他的手心,他才强打起精神,用一种风雨欲来的语气问道:“你可是太医院的院正,妙手回春是你的天职!你要是连这一点都做不到,朕留你何用?!” 在张院正把嘉宁帝吓了个半死后,嘉宁帝也毫不留手的反击了回去。 同样被嘉宁帝这一番话吓得两腿都忍不住打摆子的张院正脸上表情很是惭愧地拱手说道:“微臣该死。” “别跟朕说这一些有得没得的废话,你只需要告诉朕,皇后和皇后肚子里的小公主还有没有……救?!”嘉宁帝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非常的别扭,他一点都不想诅咒自己的妻女,哪怕他知道这是假的,也觉得满心的不好受。 早已经习惯了他的玻璃心的陆拾遗又安慰性地捏了捏他的掌心,他才勉强压下了自己内心深处地那股不得劲,继续冲着张院正发飙。 即便知道这是做戏,也弄得压力山大的张院正连忙表态道:“回禀陛下,娘娘所中之毒虽然十分难缠,但也并非全然无救,只要陛下把这研制美人笑的毒医找来,微臣就有办法治好娘娘,只不过娘娘恐怕要吃一番苦头了。” “本宫不怕吃苦……本宫就怕本宫的皇儿出事。”陆拾遗隐晦地抛给张院正一个充满赞赏的眼神,声音很有几分沙哑地说道:“陛下,趁着我现在精神头还行,你赶紧把皇儿抱过来给我看看吧……” 表面上一直在哄着太子让他别哭,实际上一直在拿眼睛偷偷往这边看的文武大臣和勋贵诰命们在听了陆拾遗等人的一番交谈后,也忍不住在心里暗暗检讨了一下。 压根就不知道这是帝后合起伙来演戏给他们看的众人觉得他们真的很不应该以偏概全的因为陛下对皇后娘娘的看重,就在心里怀疑是不是皇后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不应该怀疑一个愿意为了子女而心甘情愿赴死的母亲。 毕竟,从陛下刚才的态度来看,只要皇后愿意的话,她完全可以继续缩在陛下的怀中被陛下保护得密不透风,根本就不需要再吃这样的苦头。 “可是你现在的脸色看上去……实在是有些不好……”嘉宁帝现在一点都不想看到那个又肥又圆的臭小子,因为只要一看到那臭小子,他就会不受控制的想到皇后义无反顾往嘴里倒毒药时的情景。 虽然他不知道他的宝贝皇后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而毫发无损,但是那股惊惧之情还是深深地烙刻在了他的心坎里,让他怎么都没办法释怀。 “陛下……皇儿还在哭呢。”陆拾遗眉眼温柔的看着嘉宁帝,又用手指头轻轻挠了挠嘉宁帝的手掌心。 “待会儿朕再好好的找你算一算总账!”嘉宁帝用只有他们三个人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恶狠狠地说道。 陆拾遗险些没有被他这色内厉荏的模样给逗得喷笑出声,她低低咳嗽两声,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的傻小子,做了个我等你的口型。 张院正脸上表情很是窘迫的看着陛下和皇后娘娘旁若无人的眉来眼去,他很想咳嗽两声,彰显一下自己的存在感,但是又没那个胆量,只能继续摆出一副唉声叹气的苦瓜脸,继续单膝蹲在帝后身边做木头人。 很快,胖太子就被人抱了过来。 陆拾遗眼神温柔地摸了摸胖太子的大脑袋,灵魂本源顺着他的百会穴源源不断的输入了他肉滚滚的身体内。 胖太子虽然年纪还小,但是也能够清楚地感觉到灵魂本源的好处,很快就对着陆拾遗笑弯了一双又红又肿的大眼睛。 费尽心机怎么哄都没能把胖太子给哄转过来的人们在看了胖太子的表现后,忍不住发自肺腑的感慨了一句,到底还是自个儿的亲娘最亲啊。 嘉宁帝虽然还有些嫌弃胖太子,但是在陆拾遗面前,即便是再嫌弃,他也不会表露出来。 再加上胖太子又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在陆拾遗用灵魂本源在他身体里走了一圈以后,已经半点疼痛都感觉不到的他笑得尖牙不见地攀爬进了陆拾遗的怀抱里,小手扒拉着陆拾遗的脖子,说什么都不肯放了。 嘉宁帝默默感受着怀中这堪称沉重的分量,略微运气的一把将他们娘俩抱了起来,亲自放入早已经备好的龙辇里,直接吩咐吴德英亲自送到乾清宫去,还让张院正同去。 至于他自己则留了下来。 因为他还需要和文武百官们好好商量一下对芸贵妃以及承恩侯一家的处置方案。 这一回,陆拾遗没有再像从前那样坚持着一定要住进别苑里去。 因为她很清楚,从今天开始,整个后宫都会名存实亡,唯她一家独大了。 坐在回乾清宫的龙辇里,陆拾遗把张院正叫到了跟前,和他低声说了两句话。 眼睛一亮的张院正连忙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胸脯,三步并作两步地匆匆朝着宫门所在的方向撒丫子狂奔而去了。 虽然马上就要被处以极刑了,但是陆蕊珠的脸上却瞧不出半点畏惧的神色。 她只是遗憾。 遗憾自己不能亲眼看到她的那位好姐姐活活笑死在她的面前。 不过就算没有看到也没关系,她只要知道对方死定了就行了。 哎呀呀,她相信她的那位好姐姐现在一定非常、非常地不甘心。 也对,既是皇后又得了陛下的宠爱儿子还是太子腹中孩又怀了一个的她肯定会死得极不甘心吧。 就像上辈子那个走投无路,悲苦至极的她一样。 在陆蕊珠整个人都有些失神的时候,她的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气喘吁吁的身影。 陆蕊珠在看到对方以后,脸上不由得再次露出一个充满了幸灾乐祸的笑容,她才要开口奚落对方一顿,就被对方毫不客气地打断了。 “侧妃娘娘,你现在肯定觉得老朽是来向你求助的吧,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 张院正神气活现地站在陆蕊珠的面前捊着他的花白相间的山羊胡。 “老朽过来,只是想要告诉侧妃娘娘您一声,毒医牛不救在年轻的时候,因为曾经失手药死了自己妻子的缘故,为了避免再发生这样的悲剧,他研究的每一种毒药在公诸于世以前,都会先把解药给配置好!正巧,在不久前,陛下手下的人就在距离沁阳县不远的地方抓获了他!还成功的把他弄回了京城!” 张院正在陆蕊珠一脸不可置信地目光中,眉飞色舞地继续道:“老朽此番前来,是特地奉皇后娘娘之命给你传话的!皇后娘娘很感激你这些日子以来对她的厚爱,如果不是你的帮助,她也不能那么顺利的踢掉芸贵妃那颗绊脚石,基于你们之间的关系着实算不得多么深厚,就别怪她不给你送行了,毕竟,她现在还怀着小公主呢,实在是见不得那样血腥的场面——” “皇后不可能没有中毒!你胡说!”张院正的话都还没说完呢,陆蕊珠已经按捺不住满腔暴怒,睚眦欲裂地瞪视着张院正怒声说道。 “你爱信不信,老朽可没那个闲工夫和一个将死之人撒谎,”觉得自己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的张院正心怀大畅地一边捊着山羊胡,一边转身离去,“希望你下辈子能够聪明点,别再做这种为他人做嫁的蠢事了!” 陆蕊珠双目血红的看着张院正那得意洋洋的背影,一口鲜血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喷在了囚车的木栅栏上。 陆蕊珠被凌迟处死后没多久,云葶兰在天牢中服毒自尽,云府一众人等在大宗令的力保下流放。承恩侯陆德正夫妇也先后因为莫须有的原因死在了天牢,承恩侯的绝大部分财物也被那给陆德正戴了绿帽生下庶子的姨娘和她的姘夫席卷一空。 陆拾遗对此无疑是乐见其成的。 要知道,因为原主和原主母亲的缘故,陆拾遗对陆德正这个便宜爹可是半点好感都没有,巴不得他脑袋上的帽子更绿上几分。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以后,陆拾遗重新捡起了她已经驾轻就熟的慈善工作,同时也没忘记好好的培养越是长大就越显得机灵捣蛋的胖太子。 等到胖太子的表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后,嘉宁帝半点都不恋栈皇位的就这么在群臣们的声声挽留之中,带着自己的皇后和小公主轻车简行的下江南去了。 这一世的他们,依然过得十分的美满和幸福。 等到他们白发苍苍的手牵着手,心满意足的相约来世以后,才要跳出这一方世界的陆拾遗却破天荒的听到自己那毫无存在感的系统在她耳边,用惊疑不定地声音低低自语了一句:“咦,九世固帝魂?!不可思议啊宿主,您居然当真养成了一个灵魂!” 第200章 周承锐番外 我从那具已然老朽的躯壳里爬出来没多久就恢复了过往的那些被我彻底忘了个精光的记忆。 我感到非常的沮丧。 要知道在没有过去以前, 我可是不止一次的在心里默默发誓,这辈子一定要把我的拾娘记得牢牢的,绝对不会再忘记她,可是我依然食言了。 幸好我的拾娘一如既往的包容着我。 她既没有嫌我拖后腿, 也没有对我再一次遗忘她的事情感到恼怒,相反, 她依然尽她所能的对我好。 我感到非常的惭愧,心里也十分的不好受。 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还要拖累她多长时间。 我已经不愿意再像个寄生虫一样,靠着吸她的血喝她的肉,苟延残喘。 我想保护她,想象她保护我一样的保护她。 可是我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绝对不能因为妄自菲薄就松开她的手。 因为我的拾娘太孤独了, 我不忍心她再像从前那样, 行尸走肉的穿过一个又一个世界,完成一个又一个任务。 化作光点的我悄无声息地跟着我的拾娘熟门熟路的又跳进了那本巨大的书里。 虽然我直到现在都不知道那本书究竟是什么来头, 但是如果没有它的话, 恐怕我就不能再像现在这样, 一个世界,一个世界的跟着我的拾娘走下去了。 因此我对它充满着感激之情, 每次从它的身体里通过的时候,我都会偷偷的在心里说一声谢谢! 虽然我也不知道它可以不可以听得到,又能不能够听得懂,但是我的心意到了就好。 我几乎可以说是眉飞色舞地回到了那座木质三层小楼里, 然后惊喜万分地发现我的灵魂比起去往下界的时候又凝固了几分。 发现这一点的我开始有点贪心不足起来。 如果说以前的我只是单纯的为能够被拾娘看到而欢呼雀跃的话,那么现在的我就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够尽快的像拾娘一样化作人形,和她一起共同生活在这座三层小楼里了。 我相信我的拾娘也必然和我一样,迫切地希望着这一天能够早日到来! 这样想的我忍不住又凑到拾娘的面前欢快至极的飘着显摆了一阵。 虽然现在的我依然没有办法说话,但是经过这么多世的轮回,拾娘连蒙带猜的,也能够和我磕磕绊绊的沟通一两下了。 这无疑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当我靠近拾娘的时候,我居然从她那双向来处变不惊的眸子里看到了些许不耐烦的神色。 这样的不耐烦我还是头一回见到,我心里本能地感到不安,但是又不知道这股不安之情是从何而来。 我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像一枚真正的光球一样,在我的拾娘面前像颗糯米团子一样,卖萌似的滚来滚去,希望用这样堪称笨拙又搞笑的举动来换来她的欢颜。 以前我和拾娘虽然很难做到正确的沟通,但是每次只要我这么滚上一滚,拾娘都会被我逗得笑言逐开。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已经可以算是我的独门卖萌绝技了。 我一点都不觉得在我的拾娘面前卖萌有什么好丢脸的,我喜欢她,我深深的爱着她,我愿意为了她做任何事情,哪怕是牺牲自己的小命也在所不惜。 就在我强忍着满心的不安和焦虑,在我的拾娘面前东滚滚西滚滚的时候,我这百试百灵的卖萌绝技却莫名的失了效。 我的拾娘非但没有因为我的这一动作而笑出声来,相反,她还百般恼怒地说了一句我根本就听不懂的话。 “怎么这么快就到时间了?我记得以前制造的那些,最少也要跟着我再经历十多个世界才能够彻底稳固灵魂?” 我满心茫然的看着我的拾娘,我想知道她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又是对谁说的? 我尝试着靠近她,想要去蹭一蹭她的脸颊,哪怕我知道我蹭过去也只会蹭到一片虚无,我依然迫不及待地想要这样做。 我必须让我的心重新安稳下来,最起码的,不要像现在这样,被无尽的恐慌和彷徨吞噬。 【主人,爱情是一种很强大的力量,这个灵魂自从被您打下烙印以后,就深深的被您给吸引住了!为了能够般配得上您,他一直都在很努力的凝结自身,所以比起其他的那些劣质品要快速一些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一个冰冷的听不出半丝暖意的声音毫无预兆的在这座三层小楼里响了起来。 这些年来,我一直都以为在这座三层小楼里,只有我和拾娘的存在,是以,在听到这个声音以后,我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是这个声音它无疑是真实的,因为我听到我的拾娘和他说话了。 还是那样清冷中带着几分温柔的语调,还是那样冷漠的带着几分孤独的神情,却让我看得浑身都仿佛如坠冰窖一般,森寒的厉害。 “般配得上我?系统,你傻了吗?这样荒谬的话你也说得出口?像这样的劣质灵魂我一造就是一大把,你居然拿他和我并肩?” 【主人恕罪,我以为您会感动于他对您的付出,所以才会为他说了几句好话,毕竟他这些年的表现,还是不错的。】 “这一点你倒是没有说错,”我听到我的拾娘用很是愉悦的语气对那个莫名的声音说道:“这几个世界因为有他打发时间的关系,确实比起从前要有趣多了。” 【既然这样,您真的不考虑留下他吗?我看他对您一片赤诚,忠心耿耿,说不定将来就能够成为您可靠的帮手呢。】 “不了,这个游戏我已经玩厌了,可以宣告终止了。”我傻乎乎的看着我的拾娘,伸出一根纤长白皙的芊芊食指朝着我的身上点了过来,用异常冷漠的声音这样轻描淡写的说道。 虽然我现在只是一个灵魂光球,但是在听到这话的时候,我依然觉得心里难受的厉害。 我到底跟着我的拾娘轮回过那么多个世界,我并不傻……虽然我一点都不愿意承认,但是我想我确实已经听明白了我的拾娘和那个陌生声音话里所透露出来的讯息。 这样的讯息让我满心绝望,有无所适从的厉害。 我很想强作欢颜的问这是不是拾娘对我的又一个恶作剧…… 因为孤独的久了的缘故,我的拾娘没事有事的就喜欢逗着我玩儿,我也很乐意配合她。 如果这又是一个恶作剧的话,我也依然很乐意配合她! 我在心里拼命的这样说服自己,然后近乎绝望的看着自己在拾娘的那一指下,慢慢的变成了一个和她一样的人类。 我在她漆黑如墨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那是一个人,一个真正的人,而不是一个光球,一个不能说话不能走路的,只能当做玩物一样耍弄的光球。 我的眼眶止不住的有些濡湿,我想问她一句:是不是早在很久以前你就可以把我变成人了,可是因为你嫌我碍眼或者嫌我占地方的缘故……才会就这么……让我像个球一样的在你面前滚着?因为我只是你的玩具,因为你根本就不需要考虑我的心情? 我真的真的很想问,可是我又问不出口。 我怕我问到的真相会让我本就不好受的心脏直接痛到痉挛。 我闭了闭眼睛,继续像个小丑一样的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自己的脚,又摸摸自己的脸,然后故意佯装出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模样,用一种很是夸张的声音,对我的拾娘说道:“真是不容易呀,经过了这么多个世界,总算能够变成人了!拾娘,以后我是不是也会和你一样,能够永远都不忘记你,能够带着记忆和你一起轮回了?!” “你好歹也跟了我这么多个世界,没道理听不懂我刚才和系统说过的那些话,”我脸上表情很是僵凝的听着我的拾娘用充满不耐烦的语气这么和我说道:“我的傻小子,我的好夫君,难道你直到现在都没有看出来吗?我们之间的夫妻游戏已经彻底结束了。” 我刚刚才凝固的灵魂,因为拾娘的话又有了几分溃散的迹象。 我好不容易费尽千辛万苦,才终于站到了她的面前,才终于得了一个名分…… 就在我以为我们以后会越来越好、越来越幸福的时候,我的爱人,我的夙世伴侣告诉我…… 游戏结束了?! 我们之间的夫妻游戏结束了?! 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我甚至都不知道现在这个状态的我到底能不能够哭的出来。 我只能拼命说服自己镇定下来,用沙哑异常的声音,哀求我的拾娘,求她别拿这个开玩笑!求她别这么对我! 可是……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徒然。 因为再没有谁比我更清楚拾娘是一个多么冷血无情又铁石心肠的人。 她做下的决定,从来就没有人能够更改,哪怕是我这个跟了她这么久的人也不例外。 没有一刻我比现在更清楚的感觉到,我在拾娘心里的地位……是多么的可有可无……又是多么的卑微和可笑…… 我被她厌弃了。 她要丢了我了。 虽然她并没有把这句话清楚明白的说出来,但是她的言行举止,已经把她此刻的想法展露无遗。 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 许是我脸上的表情太过难过或太过绝望的缘故,她终于对我动了些许恻隐之心。 开口和我说了实话。 她告诉我,其实我只是她漫长人生路上,随意养来取乐的一个小乐子。 如今她已经厌倦我了,所以才不想要我了。 她告诉我,像我这样被她丢弃的人很多,她不可能每一个都留下来。 还说……要我学会知足,免得惹怒了她,最后落到一个惨不忍睹的下场。 我和拾娘相识这么多年,听她或多或少的警告过很多人,但是我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也会用这样不耐烦的语气里来警告我! 我心里难受的厉害! 可是我依然不愿意就这么轻易放弃。 因为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那个为我无怨无悔付出了所有的拾娘居然会…… 居然会真的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把我给丢了! 我不信! 我强忍住几欲夺眶而出的眼泪,面上表情很是认真的看着我的拾娘。 是的,即便到了此刻,我依然坚信她是属于我的,就和我属于她的一样。 “拾娘,我们生生死死的轮回了这么多个世界,对于你的脾性,我自问还算了解,你不可能真的只是因为一时的无聊,就为我做了那么多让我永生都没有办法忘怀的事情!我不相信你是真的不要我了!拾娘,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有很多的苦衷……你告诉我你之所以要这么对我的原因吧,不论什么原因都行!我都相信!我都愿意相信!” 我语无伦次的这样说着。 语气里的哀求和悲戚之意,几乎要溢于言表。 可是不论我怎样哀求,我的拾娘依然用一双布满冰霜的眼睛望着我。 那双眼睛从前看着我的时候,总是让我打从心底的感到温暖,可是现在看着我的时候……我却觉得整个身心都在发寒…… 那是一种冰凉蚀骨的寒意! 那是一种濒临绝境偏又只能认命的寒意! 早已经被拾娘宠坏了的我在几番哀求不过后,终于爆发了。 我双目通红的看着她问道:“既然游戏已经结束,那么您这位至高无上的主宰又打算怎么处理我这个劣质品呢?” 我在她微微挑眉的诧异目光中,破罐破摔地继续问道:“是就这么把我给彻底抹杀了?还是直接消除掉我的所有记忆,就这么把我随便扔进哪个世界里去自生自灭?” 在我近乎咄咄逼人的诘问声中,自从那个莫名其妙的声音开口说话以后,就对我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拾娘脸上终于又重新有了笑容。 这样的笑容,如果是从前的我看到了,一定会欣喜若狂的紧,可是现在的我看到了,却本能地感到害怕。 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害怕,但是这种害怕很快就攫住了我的整个灵魂,让我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瑟瑟发抖起来。 再然后,我的害怕成了现实。 “你该不会以为我辛辛苦苦的把你养到这么大就是为了杀了你?亦或者把你流放进小世界里去自生自灭吧?” “难道不是吗?”我强作镇定地看着她,“你既不杀我又不放我的,难不成还要吃了我吗?” 这话我本来只是随口一说,但是我却毛骨悚然的发现她的脸上居然浮现了一抹‘竟然真的被你发现了’的神色。 她脸上的表情让我如坠冰窖。 如果说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抱有一点侥幸心理,巴望着在被拾娘赶走后,又偷偷摸摸地重新想办法跟上了她…… 如今的我,却是半点指望都没有了! 我从没有想过我的拾娘费尽心血的稳固我的灵魂,一点点的把我养大居然是为了把我给吃了! 我头晕目眩的厉害,我很想要问她一句为什么,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要这么做?以你的聪明才智应该早就猜到了啊。”她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这么对我说:“像我们这样强大的存在,偶尔也是需要吸收一些灵魂反哺自身的,只不过,灵魂所特有的独立性,让我们没办法直接抓捕灵魂来进行吞噬……” “所以就需要驯养,因为只有心甘情愿把自己献祭给你们的灵魂才不会伤害到你们这样的存在,对不对?”我声音沙哑的问,眼睛一眨不眨地紧锁着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不放。 即便我已经知道我很快就要变成她的桌上餐,我依然觉得满心的不甘,我依然自欺欺人的想要从她的脸上寻找到些许她只是在和我开玩笑的蛛丝马迹…… 尽管我知道这样的自己十分可笑,可是我真的不愿意就这么轻易放弃…… “驯养?这确实是一个非常不错的词语,不错,一切就和你猜的一样,这就是我费尽心机在一个又一个轮回世界里拼命护住你的原因所在。” 我心如刀割的看着她用充满赞赏的语气肯定了我的猜测。 这样的猜测对于我而言,无异于火上浇油一般。 “……拾娘,你真的要吃了我吗?你知不知道,你在吃了我以后,就再也见不到我了!”我强忍住眼眶里几乎要汹涌而出的泪水,很是认真地看着她,试图做最后的努力。 “你也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你知不知道,对于你,我早就腻味的很了。” 我的努力直接变成了一个笑话。 一个荒谬异常的笑话。 我默默的看着那张充满着不耐烦的绝丽面容,这张脸,我自己也数不清见过多少回了,每次见到,我的心坎里都会不受控制的泛起甜蜜与暖意。现如今,再看到这张脸,我却口里发苦的仿佛才被人刚刚塞了一枚蛇胆进去。 我想要流泪,我想要扑过去紧紧的抱住她,哀求她,哀求她不要就这么放弃我。 可是我到底没有这么做。 哪怕是我对她的感情依然没有一丝半点的减少,但是我还是不愿意再像原本所打算的那样,继续赖在她的身边,以一种自己也看不上眼的方式……摇尾乞怜! 既然要分别…… 既然要把一切断个干干净净…… 那么…… 我也要做到最好。 最起码的……要比那个神秘声音所说的其他劣质品好! 我闭了闭眼睛,努力调整了一下自己纷乱的心情。 对着我已经不知道爱了多少年的人露出了一个很是温柔的微笑。 “拾娘,你说的很对,能够和你一起轮回了这么多世的我……确实应该知足了,”我在她复杂莫名的眼神中,很努力地不让自己的眼泪从眼眶里滚出来,“你要吃了我就吃吧,虽然这样说有些厚颜无耻,有些卑微低贱,但是我还是很高兴……能够以另一种方式和你彻彻底底的融为一体,再也不会分离。” 我到底还是没能忍住的从眼眶里滚落出了两滴眼泪。 我看着那两滴眼泪落到了地面上铺着的地毯里。 “这些年……真的很抱歉……给你添了这么多的麻烦……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了……你……要好好的照顾自己……千万别为了做任务就不把自己的生命当回事……” 我絮絮叨叨的在拾娘百般不耐的眼神中说了好长好长一段的话。 当我把那些我们曾经所拥有过的记忆一点点的翻出来的时候,我惊讶的发现,我对她的了解甚至超过了她自己…… 在说完了我想说的所有话后,我一步步地走到我的拾娘面前,我颤着声音问她:“我还能再抱你一次吗?最后一次?” 我以为她会答应我的要求的,毕竟不管她怎么表现出对我的不屑和厌烦,我依然能够从她偶尔的面部表情里觉察出一点对我的温情流露…… 可是我失望了。 在我郑重其事的向她提出我的请求时,她直接用刚才那种充满着厌烦的声音,很是平静地再次和我强调了我一直想要刻意遗忘又被她反复提起的话。 游戏已经结束了。 是啊,游戏已经结束了。 所以……连最后的一个拥抱…… 我都不配拥有了。 我心如槁灰的站在她的面前,看着她唤出了那个叫系统的明亮灵魂光球,开始用撞击的方式撕裂我的灵魂。 我痛苦的哀嚎着,边哀嚎边叫着她的名字!拾娘!拾娘!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我说:“每次看到这一幕,我的心里总是说不出的快活!” 说不出的快活…… 我怔怔然地在心里重复着,几乎要流出血泪。 在我终于习惯了那种让人肝胆俱裂的痛楚以后,我的脸上不可抑止的再次浮现了惊恐的神色。 因为我发现…… 我发现那些让我珍之重之的记忆,居然随着那光球的动作,在一点点的消失! 我没办法忍受这个! 这是我最后的宝藏! 我用充满乞求的眼神望着我的拾娘,我恳求她别这么对我,我恳求她怜悯怜悯我,让我带着和她在一起的诸多记忆被她吞噬干净! 可是她却连这一点都不肯答应我…… 而理由仅仅是……拥有记忆的我吃起来……没有抹消了所有记忆的我吃起来纯粹…… 我彻底的绝望了。 我看着自己好不容易变得凝固起来的灵魂被那个叫系统的光球一点点的撞碎扯散消失…… 我看着自己从她那双美丽的眼睛瞳孔里一点点的湮灭消亡…… 我看着…… 我就这么默默的、毫不反抗的看着…… 直到我的意识彻底散尽的那一刻,我终于痛断肝肠的觉悟到—— 在她的心中,我还真的如同她所说的那样…… 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玩物。 只是一个…… 可有可无的…… 玩物。 第201章 不愿做姐的养媳(1) 难以形容的疲惫席卷着全身, 心累也不再只是一个简单的敷衍词汇。 看着自己放在心坎里,护了这么多年的爱人就这么眼睁睁的在自己的面前,被系统光球撕撞成一块块残缺不全的碎片,即便是心硬如陆拾遗也忍不住眼眶发涩地用力闭了闭眼睛。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她才用一种很是飘忽的语气问道:“终于结束了吗?” “是的,宿主。”听不出半分暖意声音在这座三层小楼里平淡无波的响起。 陆拾遗又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他真的会如你所说的那样?顺利蜕变成一个永生不灭的灵魂吗?” “是的,宿主,九世凝结而成的紫微帝力,已经足够让他产生像脱胎换骨一样的成功蜕变了。”那声音再次回道。 “就和现在的我一样吗?”陆拾遗轻轻呢喃着问,眼睛里闪耀着无悔的光。 “是的,宿主, 就和现在的您一样。”那个声音再次肯定的回答道。 “这就够了, ”陆拾遗嘴角勾起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这就够了。” 她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如同掬水一样微微摊展开了自己的柔荑, 然后静静地看着那看似湮灭实际上依然留存在这间房子里的破碎光屑再次在她的掌心里融汇成了一个格外明亮的灵魂光球。 陆拾遗目光怔怔然地望了这个光球半晌, 再次轻轻一指点在了光球之上。 一个五官俊美的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高大男子紧闭着双眼就这么一点点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陆拾遗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眉眼, 温柔地踮起脚去亲吻他几如实质一样的双唇。 把自己这几世好不容易又积攒出来的灵魂本源和功德之力毫无保留的尽数灌入了面前的灵魂里。 因为她的这一灌注,对方的脸色明显比起刚才又红润了两分, 身体的凝固程度也几乎要与站在他面前的陆拾遗不相伯仲。 这样的爱人让陆拾遗的眼眶止不住的又酸涩了几分。 她捧在手心里怕摔,含在口里怕化的宝贝出身于小千世界,灵魂品质天生就孱弱的可怜,后来更是为了倾慕她而奋不顾身的一路追随, 重重损伤了自己的根基。 如今他的灵魂好不容易有机会能够利用九世凝结而成的紫薇帝力成功进行蜕变,跳脱出小千世界出身所带来的先天不足和诸多局限性,成功地在以后的日子里与她并肩而行,她又怎么舍得因为一时的儿女情长就这么眼睁睁的轻易放弃? 而且,虽然那个小笨蛋从来就不愿意在她的面前表现出来,但是她又怎么可能没有感觉到他眼睛里偶尔暗藏的自卑和自惭? 长久且稳定的感情,来自于彼此身份和能力甚至于精神上的对等,陆拾遗不介意被人说成是啃了小嫩草的老牛,但是她依然很乐意看着她的傻小子能够在有朝一日,成长为一棵苍天大树,与她携手并肩。 因此,在听了系统对九世固帝魂的解说以后,她明知道自己这样的做法必然会大大的伤害到那个本来就心性敏感的不行的小傻瓜,她依然毫不犹豫的付诸了行动! 唯一让她觉得心里十分不好受的是,为了让对方的灵魂能够适应这样的蜕变,她不得不伙同光球,一唱一和的用那样偏激的方式狠狠的恐吓他、伤害他,甚至为了彻底斩断他与小千世界的那点原生羁绊,不得不狠狠撞扯碎了他的灵魂,还连带着被迫清除掉了他和她之间的那些充满着各种酸甜苦辣的回忆…… 思及此的陆拾遗忍不住喟叹了口气,重新在对方的眉心处轻点了一下,眼瞅着对方重新化作光球,她才轻轻地一拍紫檀镂雕菊花纹炕桌,脸上表情分明带着几分挣扎和难舍之意的就要把对方投进那缓缓从炕桌里漂浮而出的紫檀木书卷之内。 “宿主,您确定您要让他就这么彻底脱离您的掌控吗?”一直都默默看着这一幕的系统忍不住用一种很是不敢苟同的语气说道:“我已经不止一次的提醒过您,您这样做,最后的结果,很可能会吃力不讨好。毕竟,这个灵魂即便被我彻底抹消了所有的记忆,但是在他的灵魂深处,依然会清楚的记得到底是谁给他带来了那么大的痛楚,他非但不会感激您为他所做的一切,还会尽他所能的找您报仇!您这样做……是在养虎为患。” “当初,我在刚发现他的时候,只是单纯的想要拥有一个能够永远陪伴自己的人,可是和他相处的久了,我才发现他远比我曾经所以为的还要重要得多。”陆拾遗嘴角弯起一个有些期待的弧度,“如果他真的愿意来找我的报仇的话,我只会感到高兴,而不是像系统你所说的,觉得自己这样做是在养虎为患!” “而且,”她话锋一转,“对现在的我而言,只要他愿意回到我的身边,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 “宿主,您别忘了您才去过的那个小千世界,”系统依然不死心地再次劝告道:“在那里,您所附身的那位原主的母亲也和您一样,为了自己的丈夫不惜一切,可是结果呢?还请宿主冷静,不要再重蹈覆辙,徒惹悲叹。” “你把我的傻小子和那样一个龌蹉的家伙比,是对他的亵渎,”陆拾遗眼中闪过一抹淡淡的冷光,她一边毫不犹豫地把手中光球轻轻投放进那紫檀木制的书卷内,一边用格外坚定地语气说道:“我自己养出来的人我自己心里有数,我相信他即便彻底遗忘了我的存在,甚至打从灵魂深处的怨恨着我曾经对他的伤害,他也不会当真对我做些什么,因为我懂他,就如同他懂我一样。” 如果是别的灵魂落到像她家傻小子这样的境地,又怎么可能会没有丝毫反抗的任由她宰割? 甚至在被她那般伤害以后,不担没有因为满腔的怨愤化作厉鬼攻击于她,相反在马上就要变成盘中餐的时候,还不忘宽慰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虽然我也希望那个灵魂真的能够如宿主您所希望的那样,成为我的另一个主人,但是,站在您的立场上,我还是希望宿主能够加倍小心,省得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功亏一篑。”眼见着事情已成定局的系统在看着那光球扑入那紫檀木书卷之中后,尽职尽责地做出了最后的提醒。 而它的这一番提醒,终于引起了陆拾遗的重视,让她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悚然一惊。 确实,好不容易大风大浪都挺过来了,她可千万不能在阴沟里翻了船! 心中很快有了计较的她默默环视了一下因为爱人的离去,莫名带上了几分空旷和清冷的房间,长叹了口气,“下一个任务对象应该就在外面等着了吧?你让她进来吧。” 再把自家的傻小子送走以后,陆拾遗又陆陆续续的接了好几个任务,没有丝毫意外的,她并没有在这些任务世界里寻找到她家傻小子的行踪。 毕竟早在她决定义无反顾的帮助她家傻小子成功蜕变灵魂的时候,她那个一直处于隐形状态的系统就反复警告过她这样做的后果。 已经成为独立个体的傻小子注定不可能像从前那样作为她的附庸,一直跟随在她的身边了。 她虽然对此感到非常的惋惜,但是却一点都不感到后悔。 因为依照她这么多年来,对因果定律的理解,她和她家傻小子必然有重逢的那一日。 如今的她,只需要好好的等待,好好的像是他从不曾在她生命里出现过那样的完成一个又一个对她来说,或易或难的任务。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滴的过去,就在陆拾遗怀疑她过往的笃信和猜测是不是出现了什么错误的时候,因为担心被她迁怒,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说过话的系统又一次开口了。 在拾遗补阙系统的那栋三层木质建筑里,刚刚才完成了一个高难度任务,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筋疲力尽的陆拾遗才想要好好的躺在她那张能够让人安气宁神的紫檀描金山水罗汉榻上好好休憩一下的时候,就被系统突如其来的通知给弄得犹如打了鸡血一样的猛然从罗汉榻上半点形象也无的弹跳而起。 “刚才我好像听到你说找到我家那傻小子的行踪了?我没听错吧?”陆拾遗几乎是用一种格外粗暴的动作,毫无预兆地陡然把系统光球凭空拽了出来迭声问道。 知道因为这么长时间的等待,已经彻底的把它的这个宿主变成了一个炸药桶的系统光球只是晃了晃圆滚滚的身形,就定格在陆拾遗的面前,用很是肯定的语气对她说道:“宿主,您没有听错,我确实捕捉到了他的踪迹。” 由于陆拾遗和她家的傻小子相互扶持着过了这么多世,对于后者的气息系统早已经熟稔于心,深知自家宿主要多盼望着能够在见到对方的系统在捕捉到对方踪迹的第一时间,就迫不及待地把这个好消息告知给了陆拾遗。 虽然它也不确定它这样的做法是不是正确的,但是他是陆拾遗的系统,自然要唯她的命令马首是瞻。 “他现在在哪里?他还好吗?他的灵魂稳定吗?身体健康吗?”陆拾遗激动得说话的声音都有些磕绊。 虽然她很早以前就坚信他们必有重逢的那一日,但是当这一天真的来到她面前的时候,她又激动地整个人都有些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她的爱人在与她分别了这么多年以后,如今又是一副怎样的模样? 他是不是真的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了? 又是不是真的如系统所言的那样会对她恨之入骨,甚至会为了找她报复,而无所不用其极? 陆拾遗已经平稳无波了多年的内心,因为系统所带来的这个消息再一次卷起了惊涛骇浪。 “宿主想要知道他是不是一切都好,恐怕需要宿主自己主动去查看了。”面对陆拾遗堪称连珠炮一样的询问,系统的语气依然如同往常一样,平淡的让人觉察不出丝毫的暖意。 以为自己马上就会知道答案的陆拾遗在听了系统的这一番话后,顿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自从她得到这个系统以来,对方就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这还是它头一次拒绝用这样一种方式,拒绝了她的问话。 心口止不住就是一咯噔的陆拾遗用强作镇定地声音问道:“为什么要我主动去查看,你不能告诉我吗?还是他出了什么事,你不好对我说,才让我亲眼去瞧瞧看?” “宿主误会了,”面对陆拾遗带着几分尖锐的诘问,系统语气依然平稳地说道:“我之所以拒绝帮助宿主去查看对方的一切,并非像宿主现在所误认为的这样因为对方受了伤,才不好把对方的一切告知宿主,而是因为对方的身上现在也携带了一个系统,虽然我并不清楚那个系统到底从何而来,但是我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他的能力和我的应该不相上下。” 在陆拾遗充满震惊的眼神中,系统罕见地用一种近似于无奈的语气对她解释道:“为了不引起没必要的误会,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他目前的所在的世界告诉宿主,而不是帮助宿主去调查他的一切。” 单纯的目瞪口呆,已经没办法形容陆拾遗此刻的心情了。 自从得到这个打从制造出来就有点自视甚高的系统以来,陆拾遗还是头一回见它用这样充满忌惮的语气和她说话。 ——为了不引起没必要的误会? 就她所认识的那个系统,怎么可能会主动说出这样堪称示弱的话来? 尽管心里充满着震惊,但是陆拾遗依然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语气颇为急促的询问系统,到底要怎样才能够去往自家傻小子所在的那个世界? 她虽然已经经历过很多个世界,但是还是头一次遇到对方也有系统的情形,因此,在过去之前,当然要好好的询问一下系统到底应该怎样做。 她可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见到自家傻小子以后,又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而再度与他分离? 如今已经思念成狂的她绝对没办法接受那样的残酷现实! 自从和陆拾遗这个宿主绑定以来,系统就一直很为自己的有求必应感到骄傲,如今还是头一回在对方面前掉链子的它也觉得很不自在,在听了陆拾遗的询问以后,它几乎是想也没想地开口说道:“这很简单,宿主只需要也接个那个世界的任务,就可以立马赶过去了。” 系统所说的这一番话可大大的出乎了陆拾遗的意料之外,还以为要费一番很大的功夫才能够过去的她连忙用充满期待的口吻再次问道:“你既然已经捕捉到了他的气息,那么是不是代表你也能够让我直接附体到他最亲近的人身体里去?比如说妻子或者情人什么的?!” 陆拾遗的这一番表态,已经可以说是把她的司马昭之心彰显无遗了。 如果是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人类站在这里,恐怕现在已经满头黑线的厉害。 可是系统并非人类,在听了陆拾遗这完全可以用得寸进尺来形容的要求后,它连片刻思考也无的直接回绝了她。 “宿主,我们的存在是为了拾遗补阙,如果那个小千世界没有人需要我们的帮助,我们是很难凭借自己的力量闯进去的,更别提特意把您投生进那位的妻子或情人体内了。” 陆拾遗也是抱着侥幸心理才会问了这么一句。 对于系统的答案她并不感到意外。 在最初的沮丧后,她很快就振作精神的催促系统赶快搜索那个小千世界里有没有人需要她的帮助。 系统因为她的命令开始搜索起来。 深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陆拾遗强忍住满腔的激动之情,耐着性子等待系统最终的结果。 大概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系统在陆拾遗充满期待的目光中说道:“宿主与那位的渊源确实非常的深厚,在那里,确实有人希望能够得到您的帮助……而且,她还是那位现在附体的原主的未婚妻,他父母给他从小订下的童养媳!” “这……这可真的是太好了!”陆拾遗做梦都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一时间,整个人都有些笑颜逐开起来。 她迫不及待地催促着系统赶紧把那位需要帮助的委托人给带到拾遗补阙的小空间里来,并且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漂漂亮亮的完成这次的任务,也感谢对方这堪称雪中送炭一样的援手之情! 尽管她很清楚这只是一个巧合也一样。 系统的办事效率还是非常高的,没过多久,一个穿着蓝色渔娘衣服的女子就赤着双脚走进了这座三层建筑。 她长得非常的清秀干净。 白皙的肌肤,弯弯的柳眉,晶亮的杏眼,不点而朱的樱桃小口。 她显然对这里的一切非常的好奇,目光一直都在四处打量,但是却很难给人一种冒昧唐突的感觉。 她的眉宇间带着一抹淡淡郁色,可见心情并不怎么美妙,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嘴角那两个深深梨涡的关系,尽管她的心情着实算不得多么美妙,但是,人们依然会觉得她全身都充斥着一种让人想要跟着一起微笑的温暖感。 这是一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温柔气息的女子。 如果说刚开始的时候,陆拾遗只是为了借她的躯壳为踏板,和她的傻小子重逢,现在她却并不这样想了,因为她十分好奇这样一个看着婉约如水的女子,到底是因为什么缘故居然会得到拾遗补阙系统的另眼相待? 她对着女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女子落落大方的坐了下来,眉眼弯弯地看着陆拾遗说道:“小姐您长得可真漂亮,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像您这么好看的人。” 陆拾遗越发觉得这个女子有趣了。 她同样笑吟吟的回了一句:“彼此彼此,你也长得很好看,也是我见过的……最让我觉得亲切的女子。” 陆拾遗这句话并不是在恭维对方,因为她确实清楚的感觉到了对方身上的温柔祥和气息,这样的气息,陆拾遗真的很少在一个看着至多二十五六的女子身上感觉到。 她是真的好奇,对方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能够出现在这儿。 “不知道你想要我帮你做点什么?”因为心里惦念着自家傻小子的缘故,陆拾遗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 “我想要嫁给锐弟!我要做他明媒正娶的妻子!”那穿着一身蓝色渔娘衣裳的女子微微扬起下巴,用很是坚定地目光看着陆拾遗一字一顿的说道。 “锐弟?”陆拾遗的心口止不住地就是一跳。 “是的,锐弟,”蓝衣女子眼睛里满溢温柔的重复着,“我希望您能够弥补我这个遗憾,让‘我’能够真正走到他的心里去。” “我……”她的脸上终于带出了些许淡淡的悲伤神色,“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再做他的姐姐了。” “如你所愿。”本来就是为了自家傻小子而去的陆拾遗在听了蓝衣女子的话后,很是痛快地点头答应道。 在系统的见证下,她们很快就签订了契约,不过基于心里的那份感激之情,陆拾遗主动又问了对方一句,“这真的是你唯一的条件了吗?只要嫁给他?只要让他爱上你就行了?” 没有丝毫犹豫的就在那本紫檀木书卷上签字的蓝衣渔家女在听了陆拾遗的话后,眼睛里居然眨落了两串晶莹剔透的泪珠。 “对于您而言,这很可能只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任务,但是对于我来说……却是穷尽我的一生……都未必能够真正满足的愿望。” 泪眼婆娑的清丽女子对着陆拾遗盈盈下拜。 “我也知道我这样做有些死缠烂打……有些强人所难……但是……打从我懵懵懂懂的牵着娘亲的手,进入杨家大门的那一刻起,我就做梦都盼望着自己能够嫁给锐弟……我盼了太多太多年了……多得都有些魔障了……为了能够达成这个心愿,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醉过方知酒浓,爱过方知情重。 同样深陷在一段感情之中无法自拔也不愿自拔的陆拾遗怎么可能理解不了对方的心情。 “放心吧,我会尽我所能的让你如愿以偿。” 也让我自己如愿以偿。 陆拾遗在蓝衣渔家女充满感激的目光中,语声格外郑重地看着她承诺道。 蓝衣赤足的渔家女在听了陆拾遗的承诺以后,忍不住再次弯了弯眼睛,“小姐,能够认识您我真的很开心,您不止长得漂亮,心也好,真的非常、非常的好!” 陆拾遗平静地目送着渔家女消散于天地之间,这一幕她已经见过太多回,早已经没了最初的感伤之情,不过因为这些女子而滋生的悲悯之意却一直留存在心底,久久都不能释怀。 在伫立良久以后,陆拾遗再没有犹豫地伸手一拍紫檀镂雕菊花纹炕桌,几乎可以说是迫不及待地跳进了那本大放光芒的紫檀木书卷内。 第202章 不愿做姐的养媳(2) 皎洁而明亮的月光温柔地洒在熟睡者的面容上。 这是一个很清秀的姑娘。 她看着至多十五六岁, 穿着一件薄薄的棉料亵衣,一双雪白的宛若玉雕一般的小脚微微从逼仄的老旧小床里伸了出来,泛着粉色的脚趾头正因为偶尔刮进来的寒凉江风而微微蜷缩。 她睡得很沉很沉,已经有所发育的小胸脯有节奏的起伏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的缘故, 她的眉头一点点地攒蹙起来。 到了后来,更是连呼吸都止不住地变得有些凌乱。 她毫无征兆地睁开了一双明亮的眸。 那是一双仿佛在里面镶嵌了两颗星的晶亮杏核眼。 她松开了攒蹙在一起的眉头, 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伸手轻轻按了按自己酸胀的太阳穴,嘴角缓缓擒起了一抹有些无奈的苦笑。 “明明过来的时间也不算短了,怎么每次都会忘记这么要紧的事情?再这样惫懒下去,恐怕真的要喝西北风了。” 面容清丽的少女揉了揉还有些惺忪的眸子,轻轻喟叹一声, 抓起小床边上的衣物就飞快的穿了起来。 等到穿好以后, 她就这么赤着玉雕似的白嫩小脚, 掀开厚厚的毡帘走出了这一间狭小又逼仄的船舱,来到了甲板上。 此刻正值深夜, 江中涟漪阵阵。 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修补过的破败小船在月色的笼罩下, 也仿佛镀了一层精致华美的银箔一样, 罕见的多了几分让人目眩神迷的味道。 “这个地方的人,日子虽然过得贫穷, 但是这里的景色确实非常让人惊叹,简直美不胜收。” 抬眼望了望天空那轮把偌大一条潮江映照得几如白昼的圆月,面容清秀的少女用有些不确定的声音喃喃自语着:“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现差错的话,那么, 银鳞鱼应该是在这个时辰开始活动的。” 她一边说,一边重新走回船舱,从里面提了一个足有两三岁孩子高的鱼篓出来,然后轻车熟路的走到甲板靠近船舱内侧所摆放着的那五六个大酒坛子面前。 在大酒坛子的旁边,摆放了一个红泥小火炉。 此刻的小火炉内,炭火未熄,小火炉上面的蒸笼里弥漫出一股让人口水直流的糯米清香。 面容清秀的少女,也就是陆拾遗眨巴了两下眼睛,轻手轻脚地掀开蒸笼放到一边,伸出一根手指按了按里面温热的莹白糯米,心情大好地勾了勾嘴角。 紧接着,她又快手快脚地掀开其中一个酒坛的大盖子,用葫芦瓢从里面舀出了大概三分之一的褐黄色浓稠酒液出来,倒入底下放着的一个木盆里,和着已经温了大半夜的糯米混合在一起,轻轻地用手揉搓捶打起来。 她耐心地揉搓了大概半盏茶的功夫,直到那酒液彻底与糯米融汇在一起,不分你我以后,才转而掀开其他几个大肚酒坛,又依次舀了三分之一瓢的酒液出来,继续揉搓捶打。 等到木盆里的糯米变得五颜六色起来以后,她才长吁了口气,用手背抹了抹额头晶莹的汗水,将那已经变得五颜六色的糯米捏成了一个个小团,放进了早已经清洗干净的鱼篓里。 陆拾遗精心制作的这种饵食是专门用来捕捉一种叫银鳞鱼的上品珍稀鱼类的。 这种鱼类只有潮江才有,特别的稀少且珍贵,对久病体虚的人和刚刚生产的产妇有奇效,病人喝了这种鱼炖的汤能固本培元,产妇喝了这种鱼的汤,不仅身体能够得到很好的恢复,就连甫一出生的婴儿也会因为喝了这样的乳汁而多有受益。 银鳞鱼的存在,对生活在潮江水域的渔民而言,简直就是上天赐予他们的恩物。 只不过这种鱼类极难捕捉,除了因为它们总是深更半夜才会冒头以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它们天生就仿佛知道规避危险一般,再能干的渔民也可能会因为一时的掉以轻心,而不得不面临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结果。 陆拾遗此次附体的原主的养父母就是捕捉银鳞鱼的好手,也正是因为有着这样一门好手艺,他们才能够成功的起了三间挺阔宽敞的大瓦屋,又收养了原主这个小可怜。 只可惜,好景不长,一场百年难遇的大洪水,毁掉了杨家夫妇千辛万苦才挣来的家当,也带走了两人的性命,唯留下两个孩子与一条小破船相依为命。 好在,杨树村的百姓们都很善良,原主又跟着养父母学了一手的捕银鳞鱼绝技,才勉强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刻,又成功的把因为这一起突如其来的意外而不得不辍学的弟弟杨承锐给重新送进了私塾。 银鳞鱼是一种十分机警的鱼类,如果让它们察觉到这鱼篓里曾经有过其他银鳞鱼存在的气息,即便这饵食再怎么的让它们垂涎三尺,它们都不会主动游到这鱼篓里来。 在把糯米和那稀奇古怪的酒液混合而成的饵食尽数扔进鱼篓里去以后,陆拾遗就迫不及待地把鱼篓用麻绳缓缓吊进了江中,然后学着原主一样,双手合十的暗暗祈祷起来。 希望这次能够顺利的钓上两条银鳞鱼来,要不然,原主和那大鱼镇签订的每两月必须要送上一条银鳞鱼的契约可就要彻底落空了。 陆拾遗才附入这具躯壳不久,原主又是钓银鳞鱼的高手,她可不希望这么快就漏了马脚,让她家傻小子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虽然她还没有正式和她家的傻小子见过面,但是,谁知道他在见到她以后,会不会像系统所担心的那样,直接挥着刀子来砍她? 心里颇有几分乱糟糟的陆拾遗摇了摇头,重新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回到已经吊入江中的鱼篓里去。 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也陆陆续续的制作了好几次饵食,钓了好几次银鳞鱼了。 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没有熟练的缘故,尽管她连着费了好几番的功夫,都没能成功钓上一两条银鳞鱼来,反倒是普通的鱼类是捞了一篓又一篓。 想到这里的陆拾遗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但愿这次能够一切顺利吧!” 陆拾遗这一次附体的这个原主,对自己的未婚夫弟弟十分看重,不管有钱没钱,弟弟上学的束脩就没有一次断过! 陆拾遗可不希望因为自己技术不到家的缘故,耽误了送束脩的时间,露了马脚,让她家傻小子怀疑到她的身上来。 她还希望能够在阔别多年以后,给他一个好印象呢。 虽然她自己也很清楚,在她家傻小子正式附入原主未婚夫的躯壳里以后,很可能根本就瞧不上她这点可怜巴巴的辛苦钱了。 想到这里的陆拾遗又忍不住叹了口气,神思也因为等待而有些飘飞。 她这次附身的原主是个温婉又善良的性子,从不与人结仇,她唯一在意的就是养父母在潮江发洪水时,拼命把他们推上一棵大树后的最后嘱托——她的未婚夫弟弟,杨承锐。 杨承锐虽然小小年纪就没了双亲,但是在陆拾遗这个童养媳姐姐的精心照料下,日子依然过得和从前没有什么区别。 因为他的这个姐姐,早在三岁的时候就跟着她的养父母学习捕捉银鳞鱼的独门秘技,如今已然可以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靠着自家姐姐的这一门好技艺,少年得志的杨承锐顺顺利利的考上了童生又在落榜两次后,成功考上了秀才,后来虽然在乡试上屡试不中,一直没办法成为一个举人,但是在潮江县这样的小地方来说,已经可以算得上是鼎鼎有名的体面人物了。 按理由来说,做姐姐的有门好手艺,做弟弟的也成功考上了秀才,这小两口的生活应该非常幸福安乐才对。 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也不知道是不是原主对自己的弟弟照顾的太过无微不至的缘故,原主的弟弟哪怕从小就知道原主是他父母亲自给他带来的童养媳,但是他却从不曾对她生出过男女之间所特有的情愫。 他一直都把原主当自己的亲姐姐一样看待,还没事有事的就琢磨着要为这个好姐姐寻上一门般配得上她的好亲事,以报答她这么多年来的养育之恩。 只是,原主的弟弟又怎么会知道,早在他的父母把流离失所的原主带回杨家,并且指着躺在摇篮里的他告诉原主,以后这个就是你的小相公以后,原主就已经把躺在摇篮里的他当成了自己的精神支柱,当成了在杨家立足不被赶走的资本,片刻都不敢或忘。 原主比她的弟弟大三岁,在潮江也向来就有‘女大三抱金砖’的说法,因此原主在年龄方面从来就不觉得自己版配不上她的弟弟,再加上他们两个一直相依为命,弟弟又对她百般温柔体贴,她又是他的童养媳,这一腔少女情思自然随着年龄的逐渐增长犹如醇酒一般,越来越深、越来越浓。 就在原主心心念念的期盼着她的好弟弟长大后主动提出迎娶她过门的时候,她的好弟弟却直接把他的同窗带回了家,还偷偷对躲在灶房里忙碌的她问:觉得那人怎样,看不看得上? 做梦都没想到她心目中的未来相公,她的锐弟会和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的原主就仿佛一个晴天霹雳狠狠的砸在了她脑门上。 砸得她整个人都有些眼冒金星起来。 她难受的厉害,又不好表露,只能勉强做出一副并没有瞧上的样子,匆匆打发了他。 谁知道,从那一天开始,她的好弟弟就仿佛着了魔一样地没事有事就会带人回来给她相看,他不止给她相看,还经常会带着一卷又一卷的仕女图回来,问她有没有入得了眼的。 原主弟弟的表现实在是太明显了,原主就是想要像从前那样装傻也做不到。 不过原主虽然表面看着温婉,但是脾性却非常的倔强,尽管她已经猜到了自己弟弟为什么要这样做,但还是固执的问了出来,问他为什么要拿那些仕女图给她看。 结果自然没有出乎她心里的预料。 她的好弟弟,她辛辛苦苦养了这么多年的小白菜用理所当然的口吻告诉她:希望她能够在这里面挑出一个面善的好姑娘出来,这样他也好去提亲……因为长姐如母,他历来知晓婆媳之间的关系是千古以来的一大难题,他不愿意他的好姐姐将来在自己的妻儿面前受委屈。 原主在听了她弟弟的话以后,简直心如刀割,当时的她很想问一句,在你的心里,当真就只把我当自己的亲姐姐……甚至于亲娘看待吗?既然这样,为什么大家喊我锐哥媳妇的时候,你从小到大都没有反驳过?你总不能说是因为打小听惯了,所以忘记改了吧? 原主很想和她的好弟弟掰扯个一清二楚,可是她到底受了杨家夫妇的大恩,到底不愿意真的和自己这唯一的亲人和恋慕对象撕破脸皮,因此她只能要多憋屈就有多憋屈的忍了下来。 这一忍就是好些年。 这一忍就忍到了她因为一场风寒,而在芳华正茂的年岁,郁郁而终! 陆拾遗几乎可以说是满头黑线的吸收完了原主的所有记忆。 在拾遗补阙的小空间里,她就一直在好奇原主的死因,但是她真的没有想到……对方居然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憋屈而死的! 这也未免死得太……太没有价值了! 虽然陆拾遗很清楚原主的那个白痴锐弟并不是她家的傻小子,但是在彻底吸纳了原主的记忆以后,她还是有些控制不住地觉得后槽牙都有些痒痒的。 “长姐如母,一直都把你当我自己的亲姐姐一样看待吗?” 陆拾遗自言自语地开口,她一边摩挲着自己被江风冻得有些苍白的唇瓣,一边咬牙切齿地笑道:“很好很好,如果在我们见面后,你也抱着这样的思想,来与我相处的话……那么,就别怪我不顾念我们的往日旧情了!” 不过说到往日旧情的时候,陆拾遗的脸上还是不由自主地带出了一抹寥落之色。 虽然这些年以来,她一直都在心里不停的给自己加油打气,但是对于和自家傻小子重逢以后,会发生点什么,她心里还是颇为忐忑的。 毕竟,对方已经彻底遗忘了与她有关的记忆,又因为她曾经对他的那些伤害……而在潜意识里恨她入骨…… 陆拾遗在义无反顾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并没有感到后悔,但是在做完以后,她心里的忐忑却在呈几何倍数的不住攀升。 脑补着他们重逢后很可能出现的血腥场景,陆拾遗忍不住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寒噤。 她摇了摇头,重新缩回了船舱里那张逼仄异常的破旧小船上。 一边拿余温犹存的被褥盖住自己,一边自言自语地低低呢喃道:“虽然我这次确实违反了我们之间的承诺,又擅自为你做主了,但是还请你看在我们好了这么多年的份儿上……你……你就宽宥我这一回吧……我保证……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这样做了。” 心里到底有些发虚的陆拾遗就这么嘀嘀咕咕的又在小船的微微摇晃中睡着了。 等到她再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陆拾遗眨巴了两下眼睛,然后就如同火烧眉毛一样的从小床上蹦了起来,手忙脚乱地猛然掀开了毡帘,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蹿将到了甲板栏杆处,飞也似的把鱼篓给拎了起来。 随着她这一动作,鱼篓里顿时传来了响亮的鱼尾拍击声。 “银鳞鱼啊,银鳞鱼,这回你可一定要上钩啊!你要是再不上钩的话,我可就要上吊了!”陆拾遗一边说,一边难得带着几分紧张之情的把鱼篓翻过来扣在了甲板上。 尽管陆拾遗此刻心里满满的都是期望之色,但是到头来,她还是神情沮丧的垮下了一张脸。 因为此刻在甲板上热情跳跃、浑然不知死期将至的鱼堆里,压根就没有她心心念念的银鳞鱼,反倒是她准备了不少时间的饵食被吞吃了个一干二净。 俗话说得好,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 从原主的记忆里,陆拾遗已经知晓她做得这些鱼饵对寻常淡水鱼根本就起不到多大的吸引力,只有银鳞鱼才会对这个味道爱不释口……因此……这鱼篓里的饵食被谁给吞吃了,自然不言而喻。 “看样子是鱼篓收迟了……我不应该贪睡的!”陆拾遗垂头丧气的将那些没有多大价值的鱼类一条一条的扔进甲板上固定的一个偌大水缸里,在她扔鱼的时候,正巧又有一条小船撑了过来。 那小船甲板上的人一瞧见陆拾遗就忍不住对着她竖起了大拇指。 “在咱们杨树村,还真找不到几个像拾娘这么拼命的姑娘了!”那中年渔民啧啧有声地用大嗓门大声夸赞着:“老七夫妇有福气啊!为儿子讨了这么一个好儿媳妇!” 自从附入这具躯壳就差没整日整夜的耗在这小船上的陆拾遗表情微微呆愣了一阵,才想起对方是谁。 连忙笑吟吟地也对着对方夸耀道:“三伯伯还夸我呢?您自己不也勤快得紧吗?这天才刚蒙蒙亮呢,就驾着小船出来了。” “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嘛?我家那三个小子的年纪也不小了,现在的姑娘又眼光高得很,要是我们再不给他们起个几栋房子出来,恐怕他们就要打一辈子的光棍了!”那被叫做三伯伯的渔夫叹息不止,然后又像是想到什么一般,不停的说还是老七夫妇眼睛看得长远,老早以前的就把儿子的婚事给订下了!如今哪怕是去了地底下,也不需要在为儿女们的婚事而感到操心了。 陆拾遗在听了他的话以后,忍不住在心里生出了几分感慨之色。 其实真的不能怨原主就这么一门心思的把自己吊死在她的好锐弟这棵歪脖子树上,因为,即便他们还没有成亲,但是在这附近所有人的心里,老早以前就已经把她当做了杨承锐的结发妻子看待。 也就是原主那个弟弟被原主给宠坏了,一直看不清这一点,居然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要给原主找相公,还要原主给他挑媳妇! 想到原主弟弟做过的那些蠢事,陆拾遗的后槽牙又忍不住的有点痒痒了。 她盼星星盼月亮的盼了这么多年,为的是与她家傻小子再续前缘的,可不是为了来演什么姐弟情深的! 已经被思念折磨的整个人都有些偏激了的陆拾遗半点都不介意在那个混蛋说什么长姐如母、姐弟情深的时候,要多粗暴就有多粗暴的把对方给办了! 反正不管黑猫白猫,能够抓得着老鼠的,就是好猫! 在陆拾遗走神的时候,那三伯伯的船又往陆拾遗这边靠近了几分。 他一眼就瞅到了甲板上还没有拾掇完毕的各类淡水鱼,“咦?锐哥媳妇,怎么回事?难道你这次又没有抓到一尾银鳞鱼?” 陆拾遗听了他的话后,忍不住苦笑一声,“要真抓到了,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为难了。” “哎呀,这怎么可能呢?你可是尽得老七夫妇的真传啊,就我们杨树村来说,在抓银鳞鱼方面,你敢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啊!” 知道是因为自己偷了一回懒所以错过了最好时机的陆拾遗脸上表情很是无奈的说道:“我也不知道这段时间是怎么了,不论我怎么做,银鳞鱼就是不肯上钩啊!” 杨老三很清楚银鳞鱼是杨老七家小两口唯一的生计来源,在见到陆拾遗几次捕捉银鳞鱼落空以后,他脸上的表情也不由得变得焦急起来。 不过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渔民,根本就不知道银鳞鱼该怎样捕捉,因此在努力转动了一番脑筋后,他猛然一拍大腿,用一种很是恍然大悟的口吻说道:“锐哥儿媳妇,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很长时间没有去镇上的小娘娘庙拜过潮江娘娘了吧?” “潮江娘娘?”陆拾遗条件反射地重复了一句。 刚开始的时候,她并没有想起潮江娘娘是谁,不过很快原主的记忆就起了作用。 潮江娘娘是潮江水域两岸渔民供奉的神祇,每逢初一和十五,渔民们都会穿着他们最好的衣服带着最好的供品去潮江县城的潮江娘娘庙里烧香,祈求潮江娘娘保佑,让他们这些在水上讨生活的渔民们能够平安顺遂、渔货多多。 由于潮江县城距离杨树村有一段距离的缘故,通常大鱼镇附近的村民们都会跑到大鱼镇的潮江娘娘庙里烧香叩拜。 为了区别这两座娘娘庙,大家有志一同的把县城的潮江娘娘庙叫做大娘娘庙,而大鱼镇的这座潮江娘娘庙则被他们称作是小娘娘庙。 “是啊,潮江娘娘庙,拾娘你应该有段时间没有去过了吧?”杨老三脸上的表情很是认真的问陆拾遗。 本来就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这些日子为什么会频频失手的陆拾遗在听了对方的话后,连忙就坡下驴的点了点头说道:“因为再过不久锐弟又要考秀才的缘故,我这心里慌得不行,所以才把这事儿给忘了,多亏了三伯伯您提醒,您放心,等我把一切拾掇妥当后,我就摇着船去一趟大鱼镇。” 杨老三很高兴自己的提议得到了陆拾遗的认同,才想要再和她说点什么,就瞧见不远处又有一条小船飞快地朝着这边撑了过来。 小船上还站着一个人在扯着嗓子喊:“锐哥儿媳妇,你还在这江面上泡着作甚?还不赶紧回家去!你家锐哥儿回来啦!” 第203章 不愿做姐的养媳(3) 陆拾遗虽然早就知道重逢之日近在咫尺, 但是在听到对方那句“你家锐哥儿回来啦”之后,依然激动地有一种头皮都要炸起来的感觉。 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过那个即便是她说要吃了他,他也毫不犹豫引颈就戮的傻小子了! 许是情绪太过激动,她的眼眶都在自己不曾察觉的时候, 悄然红了一圈。 就摇着小船站在她不远处的杨老三看到陆拾遗那通红的眼眶和眼眶里不知何时蓄满的泪水,忍不住打从心底地感慨了一句:这老七夫妇还真的是绝了, 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淘摸出了一个这样重情重义的丫头。 这些年,老七家里要不是这锐哥媳妇拼命扛着,现在还能不能幸存都未必可知呢。 满心感慨的杨老三见陆拾遗仿佛痴呆了一样,站在甲板上一动不动,连忙语带笑意地催促道:“锐哥儿媳妇还在发什么呆?难道你没听到吗?你五伯伯说你锐弟回来了。” 陆拾遗脸上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听到了, 听到了, 我也是太过吃惊, 才没有反应过来,毕竟锐弟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回过家了。” 她一边说, 一边一摇船橹, 急急忙忙朝着杨老五所在的地方划去了。 杨老五家和陆拾遗家的距离很近, 他一看到杨承锐就急匆匆的过来通知陆拾遗了。 杨树村的人都很淳朴,谁家里有事都乐得搭一把手, 更别提是在出来捕鱼的情况下,简简单单带个话了。 杨承锐虽然在上一次的院试折戟沉沙,但是大家都知道这并非全是他的错,毕竟他去考试的时候, 也才将将刚满十岁。 事实上,他的老师于先生并不同意他小小年纪就跑到科场里去翘尾巴,但是于先生拗不过自己弟子一心想要帮助自家姐姐减轻负担的决心,后来他虽然没有成功考上秀才,但是也可以说得上虽败犹荣。 就连监考的主考官都在私下里对他推崇备至,直言,他要是再年长个四五岁,这秀才案首的名头,非他莫属。 因此,三年前杨承锐虽然落榜,但是在大家心里,他依然是一个毋庸置疑的读书种子。 整个杨树村的村民都打从心底地以他为荣,盼望着他这一次能够不争馒头争口气的一雪前耻。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杨承锐就差没直接住在私塾里哪也不去了,即便是陆拾遗这具身体的原主也只有在去送束脩的时候,才能够见上他一面。 杨承锐这堪称破釜沉舟一样的努力让杨树村的村民对他充满信心,觉得他一定能够在这一次的院试上顺利夺魁。 不过吸纳了原主记忆的陆拾遗却清楚的知道,尽管这一次的院试杨承锐使出了浑身解数,但到底因为欲速则不达的缘故,再次落榜。 杨承锐第一次落榜的时候,还有人为他感到惋惜,等到第二次又落榜的时候,类似于伤仲永和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流言蜚语就传遍了整个潮江县。 一直打从心底的盼望着杨承锐这个潮江县的骄子能够一路长虹,稳稳沿着科举这座独木桥走下去的潮江县百姓对于杨承锐一再科考失利的结果感到十分的沮丧,甚至还生出了几分迁怒的情绪,觉得他这个人不是一般的名不副实! 杨承锐对于这个结果也大受打击,从小就顺风顺水惯了的他,除了父母早亡这个一辈子都无法释怀的缺憾以外,还从不曾在自己引以为傲的学业上被人如此奚落过。 就在杨承锐彻底一蹶不振的时候,为他启蒙,手把手教着他走上科举这条道路的私塾老师于先生再次将这个浑身散发着颓靡之气的学生收归门墙,再又悉心潜学了三年后,终于真正一雪前耻的成功考上了秀才。 这时候大家才知道杨承锐的老师于先生早就算到自己的弟子这回注定不可能中举,一直都在这里等着他彻底认识到自己的斤两,继续跟着他回去学习呢。 只不过也不清楚是不是考秀才的时候年岁太少,又受不了打击,从那以后,杨承锐竟是添了几分偏激的脾性。 他不再像从前一样把科考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相反,他虽然每次乡试的时候都会参加,但是却从不曾真正把那些考卷看在眼里。 他恃才傲物。 他针砭时政。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他做的文章再好,也没哪个长了熊心豹子胆的主考官敢给他点一个头名! 等到原主因为满心憋闷郁郁而终后,更是连他的老师于先生也没有办法再阻止他破罐子破摔下去了。 最后,他更是被人取了个诨号叫——永不中举的疯秀才,就这么没心没肺的浪荡了一世。 这两次科考之路,让杨承锐的整个命运都彻底发生了改变。 如果她的傻小子没有附体到杨承锐这个人身上,陆拾遗肯定会当机立断地想办法阻止杨承锐靠这注定不可能成功的第二次院试,逼着他继续努力做学问,直到彻底厚积薄发的那一天。 不过既然她的傻小子过来了…… 陆拾遗对他有信心,也肯定他一定能够一鸣惊人,彻底一洗原主弟弟身上的萎靡之气。 只不过信心归信心,陆拾遗还是很想知道对方此行的来意,以及……他在见到她以后,又会不会当真如系统所说的那样……恨她入骨? 陆拾遗尽管满心忐忑,但是脸上却不会表露出来,不仅如此,她还很是热情洋溢地向特地摇船过来给她报讯的杨老五表达了真切的感激之情。 要知道,这打渔也看天时,杨老五能够先把自己的事情放到一边,而特地赶过来给她通风报信,她说什么都要好好的感谢一下人家。 原主虽然不姓杨,但是她这些年来对杨承锐的各种体贴照顾都被大家实打实的看在眼里,大家早就把她当做了自己人一样看待,再加上原主天性温婉善良,又有个马上要再考秀才的未婚夫婿,这样的姑娘任谁都愿意高看她一两分的。 “锐哥儿媳妇和锐哥儿呆久了,说起话来也变得文文绉绉的,咱们之间哪里还需要说这样的客套话?去吧去吧,赶紧过去吧,别让锐哥儿久等了,他回来一趟不容易。”杨老五被陆拾遗恭维的合不拢嘴,一直都摇着蒲扇般的大手,催促着陆拾遗离开。 早已经归心似箭的陆拾遗没有再和他客套什么,急急忙忙摇着船橹就往杨树村所在的方向去了。 小船还没有行到岸边,陆拾遗一眼就瞧见了那个站在码头上朝着这边眺望的人。 他的外表明明还只是一个青涩稚嫩的少年,但是在他的眉宇之间却已然多了几分看透世情的漠然之气,一双黑亮如点漆的眼眸里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光芒一样,深邃的几乎一眼望不到底。 陆拾遗与那少年纠纠缠缠了这么多世,虽然他又换了一副皮相,但是她依然一眼就把他给认了出来。 陆拾遗的眼眶不受控制地有些微微泛红。 为了避免引起怀疑的她用力咬了口舌尖,用痛楚换回有些失控的情绪,朝着岸边喜出望外地喊叫出声。 “锐弟,你真的回来啦?五伯伯和姐姐说的时候,姐姐还有些不敢相信呢。” 眼看着陆拾遗摇着船橹接近码头的清俊少年从沉思中惊醒了过来,他不动声色地收敛了自己那一身堪称突兀一样的凛然之气,满脸朝气蓬勃的也对陆拾遗招了招手,“姐姐这是说得哪里话,弟弟我都这么久没有见你了,特地和先生告个假回来见见你,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他一边说,一边一撩青色书生袍的袍角,往后退了数步,猛地来了一个助跑就跳到了破破烂烂的小船上。 整个小船因为他的这一动作,而晃荡个不行。 船底更是泛起了波纹阵阵。 陆拾遗尽数接收了原主的记忆,当然知道这是原主和她弟弟经常玩的一个小游戏,眼珠一转的她连忙学着原主的语气,亲昵地嗔怪道:“不是早就告诉你不能这样做了吗?你要是再这样跳下去,又是哪天直接在甲板上跳了个大洞出来,可怎生是好?” “姐姐,放心吧,就我现在这小身板肯定没办法像你所说的一样,直接把甲板给跳出个大洞来。”杨承锐唇角带笑地把陆拾遗推到一边,摇着船橹,驾轻就熟地把小船泊好,又用草绳提起水缸里那十几条鱼和陆拾遗一起上了码头,朝着杨树村所在的方向走去。 “锐弟这次回来可以呆多久?”陆拾遗眼睛亮闪闪地看着旁边的杨承锐问,目光说什么都没有办法从他的身上移开。 “至多只能待一个晚上,明早就要回去。”对于陆拾遗这堪称火热的目光,杨承锐连眼皮子都没有抖一下,很是安之若素。 “啊,这么快?”陆拾遗的脸上难掩失望之情。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既想为姐姐好好的争一口气,那么,自然不能在学业方面有丝毫的懈怠。”杨承锐一边和旁边经过的村民们打招呼,一边面上神情很是认真的和陆拾遗说道。 可我只想你陪在我身边…… 陆拾遗在听了杨承锐的话以后,几乎是下意识的在心里回了一句。 不过她到底没敢把这句话给说出来,免得引起她家傻小子对她的怀疑。 “那你在外面可要好生注意自己的身体,”陆拾遗一边从脖子上取下钥匙开门上悬挂着的铁锁,一边低垂着眉眼叹息着叮嘱,“姐姐我鞭长莫及的……真的很担心你。” 他们现在住的这幢房子是村里人见杨承锐考上童生以后,一起合伙推倒了旧屋,重新给他们姐弟俩盖起来的。 为了盖上这么一幢符合杨承锐这个童生老爷身份的青砖大瓦房,大家很是花费了一番力气。 本来趁热打铁的他们还打算给陆拾遗姐弟俩再买一条新船回来的,被姐弟俩坚定无比的拒绝了。 一幢青砖大瓦房还没什么,可以就地取材,又是自己村里的人工,压根就要不了几个钱,但新船可不同,想要买一条新船,即便是村里人一起合起伙来集资,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也很担心一直在船上跑生活的姐姐,”杨承锐看着陆拾遗合上院子的大门,自己也解了那十几条鱼嘴里的草绳,把它们尽数放进了院子里的大水缸里,这才跟着陆拾遗一起进了屋,才继续道:“是我不好,才委屈了姐姐这么多年!” “所幸,”杨承锐声音里满满的都是诚恳的味道,“近段时日,我也机缘巧合的赚了一点小钱,总算能够添补一下我们姐弟俩的开销了。” 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自家傻小子的陆拾遗在听到对方这一番全然为她着想的话以后,整颗心都忍不住有些乐淘淘起来。 特别是在他用那样一双充满情意的眼睛看着她的时候——等等! 充满情意的眼睛?! 被男色冲昏了头的陆拾遗心头止不住的就是一跳。 陆拾遗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也会有被自家傻小子算计的一天,满心震动的她在最初的错愕以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一把抓住对方还有些瘦小的胳膊,眼神充满恐惧地看着对方说道:“什么叫这段时间你也机缘巧合的赚了一点小钱……锐弟!咱们老杨家就剩你这一根独苗苗了,你可千万不能做傻事啊!” 一直都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陆拾遗每一个表情的杨承锐眼中飞快的闪过一抹错愕之色。 他强忍住把陆拾遗的手从自己胳膊上甩下去的冲动,重新在脸上露出一个充满安抚意味的笑容道:“姐姐,你想到哪里去了?弟弟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我怎么可能会稀里糊涂的在自己马上就要参加院试的时候做傻事呢?” “那……那你这钱是哪里来的?”陆拾遗余悸未消的睁着一双满溢惊恐的杏核眼紧锁着杨承锐的脸上表情不放。一副生怕他说谎哄骗她的焦急模样。 “我的老师于先生,姐姐你也见过几回,你还记得他最拿手的本事是什么吗?”手指蠢蠢欲动地想要去帮陆拾遗捊鬓旁头发的杨承锐笑吟吟的继续用充满安抚意味的语气问道。 知道他这是在试探自己的陆拾遗眨巴了两下眼睛,佯装出一个努力思考的表情,带着几分不确定的望着他说道:“好像是鉴画吧?我记得你以前和我说过,于先生帮助镇上的一位大商人成功鉴定出了一幅古画,赚了不少的银子。” “嗯,姐姐说得对,确实是这样没错,”杨承锐脸上的笑容因为陆拾遗的回答又真切了几分,“这段时间先生一直在我的耳边念叨着劳逸相结合一类的话语……为了让我不整天埋首于书本之中,他特意把他的拿手绝活都教给了我……” “真……这是真的吗?”陆拾遗要多傻白甜就有多傻白甜的用充满不可置信的眼神望着杨承锐,语气里更是充满着惊叹的味道。 “我也没想到先生会如此看重于我,”杨承锐脸上表情很是感触地点头道:“值得庆幸的是,我在这上面还挺有天赋的,虽然学的时间不长,但是也跟着学了不少东西!” 杨承锐的语气里带出了几分骄傲的味道,“前两天,有人过来请先生鉴画,先生因为有事无暇出去,特意让我先去过了过眼,谁知,竟然真让我给鉴定出来了,那主家对我非常感激,赶忙给我封了一个大红包,我心里惦念着姐姐,在把这个月的束脩交给先生以后,就急匆匆带着余下的钱财回来了。” 杨承锐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的胳膊不动声色地从陆拾遗的手心里抽出来,“姐姐,你的弟弟长大了,以后也能够保护你了。” 陆拾遗泪眼婆娑地看着杨承锐,神情激动万分地再次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胳膊,“锐弟,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让姐姐失望的!呜呜呜呜……” 因为情绪太过激动的缘故,陆拾遗更是一头扎进了杨承锐还不怎么宽广的怀抱里,双手用力环住他的腰,抱着他很是痛快的哭了一场。 陆拾遗附身的这具身体的原主虽然出身渔家,但是为了不让弟弟因为她而被人诟病,对男女之防十分讲究。 古语有云:男女七岁不同席。 自从杨承锐满了七岁以后,原主已经很少在和自己的弟弟有什么亲密接触了,因此,陆拾遗的这一扑可以说是非常突兀。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这又算不得突兀,而是一种情难自控的宣泄。 毕竟,自从养父母因为意外过世以后,原主就一直独自一个人扛着这个家,她扛得真的是太辛苦、太辛苦了。 如今听到自己好不容易拉拔大的弟弟口口声声的说要为她分忧,她怎么可能不激动万分,又怎么可能不喜极而泣? 为了能够啃上一块阔别已久的水豆腐,陆拾遗这回是全豁出去了! 在陆拾遗毫无预兆地扑进他怀里的时候,杨承锐整个人都有些发懵,不过他也算是见过了大世面,在最初的错愕以后,他很快就用一种很是无奈地声音对陆拾遗说道:“做弟弟的想要保护自己的姐姐,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有什么好哭的?” 陆拾遗从杨承锐的怀里抬起头来,用一双仿佛会说的杏核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杨承锐道:“锐弟,你还小,不知道姐姐为了盼今天,盼了多久,姐姐真高兴能够从你嘴里听到这样一句话……姐姐……姐姐……” 陆拾遗语声急促,眉眼含情地痴望着杨承锐低低呢喃着,“姐姐现在就算死了……也能够瞑目了……” 陆拾遗语气里的炙热之情几乎溢于言表。 杨承锐虽然早就知道陆拾遗这个做姐姐的对他用情极深,但是在听了她这一番欲述还休的表态后,心里还是忍不住地生出了几分悸动的情绪。 这样的悸动让杨承锐眼里罕有的流露出了些许迷茫之色。 他轮回过的世界也不少了,但是从没有哪一个世界的女子……能够像眼前这个一样……带给他这么多的感触。 从来都把自己当做这些任务世界的一个过客的杨承锐收敛了心里那份莫名滋生的怪谲情愫,脸上神色很是自然的用一个做弟弟的口吻,大声对陆拾遗说道:“姐姐,你可别动不动的就说什么死啊死的,我不喜欢听你说这个,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做梦都希望你能够长命百岁呢!” “锐弟你就放心吧,”陆拾遗眼睛亮闪闪的看着杨承锐道:“姐姐就算是为了你,也会好好珍重自己的!” “姐姐你能够这样想我就放心了,”杨承锐有些吃不消陆拾遗那双仿佛可以把他全身都彻底点燃的眼睛,脸上表情很不好意思地咳嗽一声,提醒道:“姐姐,我才从大鱼镇回来,现在肚子里正饿的很呢,你能不能先给我做点什么吃的,填填肚子?” 被杨承锐提醒的陆拾遗惊叫一声,她像是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似的,手忙脚乱的就要松开紧紧环抱着杨承锐腰的胳膊,谁知,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太快紊乱的缘故,她居然被院子里的一个小坑给绊得又重新跌回了杨承锐的怀里。 杨承锐虽然看着已经比陆拾遗要高出大半个头了,但是他常年呆在私塾里用功苦读,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被陆拾遗这么一撞一砸的,哪里站得稳脚跟。 一阵天旋地转以后,他已经仰倒在摔在了地面上,陆拾遗也紧随而至的正正巧地砸在了他胸口上。 被一个十六岁的大姑娘当胸这么狠狠一砸,有那么一瞬间,杨承锐几乎以为自己会就这么两腿一蹬的翘了辫子。 因为有个身下有个肉垫而毫发无损的陆拾遗在见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连眼睛都像是睁不开的杨承锐时,眼泪就如同开闸的洪水一样,夺眶而出。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她心慌意乱的上下其手着,不停地唤着杨承锐的名字,祈求他能够应她一声。 感觉着陆拾遗的手越摸越往下的杨承锐额头忍不住迸出了几根青筋。 尽管他依然觉得头晕目眩的紧,但是还是强迫自己睁开了眼睛,用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对陆拾遗说了句,“姐姐,你别担心,我没事。” “哇啊……锐弟,姐姐差点没被你给吓死了!”被杨承锐吓得全身都止不住绷紧了的陆拾遗在听了杨承锐的话后,忍不住欣喜若狂的再次流下了后怕的眼泪。 “你先在这里好好休息,姐姐等会儿就把吃得做好了,给你送过来。”她小心翼翼的把杨承锐搀扶起来,不顾他反对的帮着他很是揉了揉磕痛了的后脑勺,又亲自把他送进他自己的房间里躺好,然后才脚下步子颇有几分瘸拐地就要朝着厨房所在的位置疾走而去。 杨承锐见此情形,连忙追问了一句,“姐姐,你走路怎么一瘸一拐的?是刚才伤到哪里了吗?” 他可是个关心姐姐的好弟弟,怎么可能眼瞧着自己姐姐受伤了,却假作出一副没有发现的样子,视若无睹。 “没什么,就是不小心崴了一下,待会儿擦擦药油就好了!”陆拾遗一边用手背擦着脸上残留的泪珠,一边继续头也不回地朝着厨房所在的方向走去。 一副生怕把自己弟弟给饿到了的样子。 杨承锐眼神有些复杂的望着她窈窕的背影,有些伤脑筋地揉了揉眉心,用只有自己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自言自语地说道:“难道我的感知出现错误了吗?她看上去对自己弟弟的感情很深啊,瞧着一点都不像是外来者啊?!” 第204章 不愿做姐的养媳(4) 陆拾遗进入灶房以后, 很想大显身手一回,好好的给自家久别重逢的傻小子做上一顿好吃的,但是她到底不是那种见了心上人脑袋就自动变成一团浆糊的女子。 如果她真的脑抽的在杨承锐面前做出了一桌与原主手艺截然不同的美味佳肴,恐怕他当场就会和她翻脸。 经过刚才的那一番试探, 陆拾遗已经发现,自家傻小子虽然不像系统原本所担心的那样对她恨之入骨, 但是他对她的感情也仿佛彻底湮灭了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陆拾遗虽然早就预见到了这个结果,但是心里依然觉得非常的难受,不过,想到自己当初为什么会这样做的原因,陆拾遗又重新平复了有些紊乱的心气。 即使她与自家傻小子接触的时间并不长, 但是凭借着对灵魂本源的敏锐感知, 陆拾遗还是非常愉快的发现, 自家傻小子确实已经彻底摆脱了灵魂孱弱的境地,如今的他, 不仅灵魂根基牢固的很, 就连功德之力也多得可以吓死人! 陆拾遗真的很好奇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才能够发生像现在这种简直可以说是脱胎换骨一样的变化。 不过,即便她心里再怎么好奇, 她也不会把这份好奇表露出来。 毕竟,能够确定他对她的观感并没有如系统所说的那样——对她恨之入骨,就已经是她最大的幸运了。 心里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大堆的陆拾遗很快就拾掇出了一桌原主常做的好菜,送到了杨承锐所在的房间里。 杨承锐的眼睛在满桌的丰富菜色上一扫而过, 脸上表情很是惭愧地说道:“又让姐姐费心了。” “你可真的是越来越像个迂腐至极的书呆子了,我们是一家人,给你做一顿饭,又有什么打紧的?”陆拾遗语带嗔怪地把托盘上的菜陆续搁置到杨承锐房间里的小书桌上。 这张小书桌是原主在弟弟考上童生以后,亲自托镇上最好的木匠做的,杨承锐一直都非常的爱惜,即便是好几年过去了,瞧着还和崭新的一样,没什么分别。 “以前是我太过懵懂糊涂,才会把姐姐对我的好当做是理所当然,以后我断不会再如此了!” 杨承锐一脸信誓旦旦地看着陆拾遗说,他一边说,还一边不忘做出一副贪吃的猴急模样,眼疾手快地夹起了一筷子豆腐鱼肚送入嘴中。 这豆腐鱼肚是原主的拿手好菜,原主的弟弟没事有事的就缠着陆拾遗做。 当那熟悉的美味在唇齿间泛滥开时,杨承锐脸上的笑容不由得又真挚了两分,“姐姐的豆腐鱼肚还是做的和以前一样,好吃极了!” “你要是喜欢,姐姐晚上还给你做!”陆拾遗笑眼弯弯地看着杨承锐说道。一双晶亮的杏核眼里满满的都是浓郁的化不开的温情。 杨承锐早就知道陆拾遗这个做姐姐的对自己弟弟的感情非常的深厚,但是他还真不知道对方对他的情意已经浓厚到了这样一个地步。 认真说起来,他这次附体的这个原身还真的是极不靠谱,对方怎么说也跟着同窗们去觥筹交错的见过好些回世面,怎么连自己姐姐对自己的这样一番深情都感觉不出来? 杨承锐不着痕迹的在心里摇了摇头,很是为原身那完全可以说是眼瘸的目光感到鄙薄。 不过,就算他知道了原身姐姐对原身的感情又怎么样呢?他又不是原身,根本就没义务去满足对方心里对原身所滋生出的那份深情厚谊。 一直在轮回世界里不住打转的杨承锐早已经习惯性的把拒绝他人的感情当成是家常便饭来处理。 而是,即使他直到现在还没有恢复自己曾经遗失的记忆,但是,在他的潜意识里,依然清楚的铭刻着一个永远都不可能忘却的念头。 他是有爱人的。 尽管他们意外分开了。 哪怕他已经记不起她的模样、她的脾性,但是他清楚的知道,也义无反顾的坚信着,他终有再找回她,与她再续前缘的那一日! 眼中闪过一抹坚定的杨承锐,在陆拾遗充满期望的眼神中,很是感激地对陆拾遗笑道:“姐姐对我可真的是太好了,那我今晚,再等着享姐姐的口福。” 陆拾遗本身就是玩弄人心的高手,又岂会听不出杨承锐这话语里的疏离之意? 陆拾遗虽然知道这事着实怪不到杨承锐的身上去,但是心里还是有些牙痒痒的,不过,她本来就是一个越挫越勇的性格,很快就振作了起来,佯装没有感觉到这份疏离的又给杨承锐亲手添了一碗酸菜鱼汤,“你再尝尝这个,看喜不喜欢,这腌菜可是五伯伯前些日子送过来的,味道特别爽脆,放在鱼汤里煮也很下饭。” 杨承锐没有拒绝陆拾遗的这份好意,再次微笑着舀了一勺汤放在嘴里,然后半点都不吝啬地对陆拾遗竖起了他的大拇指。 陆拾遗笑眼弯弯的继续拿充满温情的眼神看着他。 平时在被人这么看着的时候,杨承锐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地维持住自己的淡定姿态。 今日这么被人看着的时候,他却莫名地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有些不自在。 也不知道是不是对方的眼色实在是太过火热了的缘故…… 偶尔,杨承锐甚至会生出几分对方想要把他,生吞活剥了的错觉。 “姐姐,你别看着我一个人吃啊,你也过来一起吃吧。”为了减缓这种不适感,杨承锐主动打开了话匣子。 “对了姐姐,刚刚听你一提起我伯伯,我就想起了他今天和我说过的话了。” “他和你说什么了?”陆拾遗一面顺势坐下来和杨承锐一起用餐,一面兴致勃勃地看着他问道。 “他说你这些天手气不顺,一直都没能捕到银鳞鱼,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杨承锐不动声色地问道。 尽管杨承锐的语气里充满着关切的意味,但是陆拾遗却不所敢有半点的掉以轻心,毕竟对方刚才的试探还发生没多久呢。 “哎呀,五伯伯也真是的,这样的事居然也和你说!”陆拾遗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忸怩又有些惭愧。 陆拾遗这莫名的态度,勾起了杨承锐的好奇心,“五伯伯他也是关心我们才会把这事告诉我,姐姐,五伯伯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很久没抓到银鳞鱼了!” “哪有什么很久啊,明明就是这几天的事情。”陆拾遗见杨承锐脸上满满的都是关心,到底不忍再隐瞒他,一脸无奈地说道:“五伯伯实在是太大惊小怪了,这银鳞鱼的能耐,锐弟你也心中有数,像近段时间这样,一两天的没有收获真的是再正常不过了。” 杨承锐见他说得如此轻松,自然是想都没想地就相信了她的话。 虽然他一直在心里告诫自己,没必要把原身的姐姐看得太重,但是他还是会经常性的被她吸引走全部的注意力…… 她的身上就仿佛有一股无形的魔力一般,让他总是会不自觉的因为她而反常——自己还浑然不觉。 “听姐姐这么一说,我这心就放回肚子里去了,也对,这捕捉银鳞鱼的手艺,姐姐要认第二,我们村里恐怕没人敢认第一!” 杨承锐脸上表情很是郑重的站起身对着陆拾遗做了个长揖。 “不过,我这个做弟弟的还是要好好劝一劝姐姐,不要因为一时的得失而糟蹋自己的身体,以前我们家是没办法,才逼得姐姐你不得不扛起整个家里的重担。” 用饭完毕后,杨承锐主动帮陆拾遗收起了桌子上的碗筷。 “可现在今时不同往日了,弟弟长大了,能保护姐姐了,姐姐你可千万要照顾好自己,别让弟弟为你担心!” 陆拾遗虽然知道他说得只是一番毫无营养的寒暄话,但还是做出一副感动的眼睛泪汪汪的模样说道:“锐弟你可真好,恐怕姐姐再难以在这世上找到比你对姐姐更好的人了!” 她在杨承锐变得很有几分不自在的目光注视下,继续说道:“而且三伯伯提醒了姐姐一件被姐姐疏忽了的要紧事。” “要紧事?”杨承锐一脸好奇地追问。 “是啊,”陆拾遗脸上露出一个很是不好意思的表情,“这些天因为担心你考秀才的事情,姐姐错过了去给潮江娘娘烧香的日子,正准备着明天一大早就去一趟镇上的小娘娘庙呢。” 杨承锐也吸收了他所附体的这具躯壳的所有记忆,自然听懂了陆拾遗这话里的意思。 虽然他不知道陆拾遗是不是以此作为借口,想要与他在多待一段时间,但他脸上依然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说道:“姐姐对我可真的是太上心了,这样的要紧事居然也忘了!这样也好,明儿早上就辛苦姐姐送我去一趟镇上了。” 陆拾遗笑眼弯弯地点了点头,“顺道姐姐也去拜访一下于先生,你能有今天,可全靠于先生的教导。” 杨承锐连忙做出一副深有同感的表情,不住点头。 再把桌子收拾干净,又把碗筷送进灶房以后,杨承锐像是想到什么一般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出来。 那钱袋陆拾遗一眼就认出来了,正是原主的手艺。 “姐姐,这是我交了束脩和伙食费后余下来的钱,你拿去用吧,可千万别舍不得花销,没了弟弟我再赚就是了!” 如果依照陆拾遗的本性,在听了杨承锐的这番话以后,她恐怕想都不会想的就点头答应下来,但原主却不是这样一个性格。 知道自己恐怕还没有彻底洗清怀疑的陆拾遗伸出一根手指亲昵地在杨承锐的额头上点了一下,“你这话说得倒是轻松,可这钱财又哪里是你想赚就能够轻轻松松赚回来的?而且,你参加院试也需要钱啊!穷家富路的,姐姐可不希望你在考试的时候受委屈。” 陆拾遗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的心疼之情几乎可以说是溢于言表。 杨承锐虽然表面对陆拾遗说的话很不以为然,但是在心里却忍不住的生出了几分触动。 他因为做任务也去过不少世界了,但是从没有哪个世界的土著能够像眼前这个一样,给他带来这么大的影响力! 特别是在她一门心思的惦念着他,为他考虑的时候,他的眼睛简直没有办法从她的脸上移开。 杨承锐自以为他把心里的悸动掩藏的很好,却不知道眼前站着的这个面上看着温婉可人的女子实际上却是一朵要多凶悍就有多凶悍的霸王花,早就把他从内到外的了解了个一清二楚。 他虽然失了记忆,但灵魂的本质却没有变,作为最了解他的人,陆拾遗还是能够从他的一言一行中,敏锐的感知到他心里的真正想法。 陆拾遗对于杨承锐眼里偶尔流露出的那几许痴迷之色十分受用,继续再接再厉的往杨承锐的身上尽情释放着她对他的那一腔深情厚意。 反正原主本来就对自己这个小未婚夫喜欢得不要不要的,就算她表现的再怎么出格,她家的傻小子也没可能从这方面来捉她的痛脚。 就在杨承锐被热情似火的陆拾遗折腾的整个人都要招架不住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杨承锐简直可以说是如蒙大赦地从自己坐的位子上跳了起来,“外面好像有人找,我去开门。” 说完,不待陆拾遗的反应,就手忙脚乱的冲出门去了。 在经过门槛处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过慌乱的缘故,他险些把自己绊了个四脚朝天。 陆拾遗面上神情很是困惑的看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脸,用只有自己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自言自语地说道:“咦,我记得原主的容貌长得还不错啊,怎么这家伙看我的眼神就跟看洪水猛兽似的?我有那么可怕吗?” 在陆拾遗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门口传来杨承锐的说话声。 “姐姐,大伯伯找我有事去商量,我先过去一趟问问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陆拾遗在听了杨承锐的话以后,脸上的表情忍不住的就是一沉! 她好不容易才和自己的心肝宝贝重逢,可是半点都不愿意就这么眼瞧着他脱离自己的视线的!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现在一蹦三尺高的重新把他给拽回来囚禁在床上哪里也不——咳咳咳咳,罪过,真的是罪过,她家傻小子现在还没成年呢,她怎么能有这么污的想法……不行不行……就算当真要把他给吃了,也得等他在长大一些啊,她可是很有节操的! 陆拾遗一边往自己脸上贴金,一边用依依不舍地声音说道:“那你记得要早点回来啊!别在大伯伯家里吃饭,我们自己家里做的都吃不完呢!” 杨承锐站在门口说了句“我知道了”,就跟着过来叫他的大堂哥一起离开了。 杨承锐的大堂哥叫杨承渊,是杨树村中被大家公认的,除杨承锐以外的第二聪明人。 已经成亲五载且有儿有女的杨承渊在听了陆拾遗的叮嘱以后,满脸揶揄地对杨承锐道:“你瞧瞧拾娘把你看得多重,就这么分开一小会儿,她都舍不得呢。” 虽然杨树村的长辈们都喜欢叫陆拾遗锐哥媳妇,但是平辈们却不兴这一套,一直都是拾娘拾娘的叫得亲热。 如果杨承渊拿别的女人来调侃杨承锐,杨承锐恐怕连脸色都不会变一下,但是当杨承渊拿陆拾遗调侃他的时候,他却莫名的觉得心虚的紧,很是调整了一番自己有些乱糟糟的心境,才故意板着脸岔开话题道:“大伯伯这么急着找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一边问也一边翻阅着原身的记忆,但是却并没有从中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杨承渊和这个堂弟相处的时间虽然不多,但是也知道对方很忌讳别人拿他和拾娘的关系打趣,因此很是识趣的顺着杨承锐的口风说道:“关于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听着好像是关于银鳞鱼的事情。” 银鳞鱼? 杨承锐的眉毛下意识的就是一挑,难道是他上回的布置起作用了?! 早就想着要帮助杨树村的村民们彻底摆脱贫困的杨承锐顿时一脸心中有数地加快了脚步。 杨承渊自从和他舅舅家的表姐订了亲事以后,就一直在舅舅家的商铺里忙活,也算是见了一番世面,如今一看杨承锐这了然的表情,怎么可能猜不到自己父亲这几日的烦心事必然与对方有关,心头忍不住也跟着一跳的他,连忙也加快了自己脚下的步伐。 陆拾遗一直等到太阳西斜,才等到了杨承锐的回归。 他看上去整个人都有些踉跄,乍一瞧上去竟像是喝了酒?! 喝了酒?! 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一点的陆拾遗忍不住的眼前就是一亮! 喝了酒好啊! 喝了酒……就能够做一些……咳咳咳咳……应该是喝了酒以后就能够更好的照顾他了,顺便还能够多多套上他一两句话,弄清楚他身上带着的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系统,对现在的她又到底有着一份什么样的感情! 只觉得天上掉馅饼的陆拾遗勉强忍住心里的雀跃之情,佯装出一副很是懊恼地模样,瞪着把杨承锐搀扶回来的大堂哥杨承渊说道:“大哥,早知道你要把锐弟拉出去喝酒,我说什么都不会准你把他给带出去的!” 杨承锐满脸哭笑不得地一边继续架着醉醺醺的杨承锐往院子里走,一边要多无奈就有多无奈的说道:“拾娘,我也没想到锐弟的酒量居然如此浅啊!而且,不是我想要九弟喝,是我爹,你大伯伯他坚持要让九弟陪着他喝上一两盅啊!我已经很努力的替九弟挡酒了!” 杨承锐在杨树村排行第九,因此同辈人不是叫他九哥就是叫他九弟。 “大伯伯为什么要灌锐弟酒啊,他明知道锐弟明天早上还要回私塾的!这么醉醺醺的,要是让于先生看到了,可怎生是好!”陆拾遗一边架过杨承锐垂在身边的另一只胳膊,一边领着杨承渊往杨承锐的屋子里走。 在陆拾遗抓过杨承锐的胳膊往自己肩膀上搭的时候,陆拾遗分明感受到了对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微微一僵。 刚发现这一点的时候陆拾遗脸上的表情有些呆滞,但是她很快就想明白了他要打什么主意,忍不住一脸没好气的眯了眯眼睛。 这个小混蛋!居然还不死心的想要装醉暗算她! 好呀! 看她不让他好好的尝一把有苦说不出的滋味! “我爹他也是太高兴了,才会这样,不过拾娘,你也别太紧张了,我爹那个人你也知道,在大事上从来不含糊,他今日给九弟斟的是喝了也不会上头的米酒,九弟今晚只需要好好的睡上一觉,明天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就在陆拾遗暗搓搓的想着要怎么折腾一番她家傻小子时,杨树村的第二聪明人杨承渊还在头大如斗的和在他眼里肯定非常非常生气的陆拾遗迭声解释道。 “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眉头皱得就差没有打结的陆拾遗在听了杨承渊的这番话以后,终于长吁了一口气,脸上也重新有了笑影。 两人合伙把杨承锐抬到了床榻上,陆拾遗又亲自送走了把杨承锐送回来的杨承渊,这才用大灰狼看大红帽的垂涎眼神盯着杨承锐所在的房间,露出了一个只有她自己才能够觉察到的坏笑:嘿嘿,我的小心肝弟弟,你的好姐姐来啦! 不管做什么事都喜欢讲究个尽善尽美的陆拾遗没有像饿狼扑羊一样的直接飞奔进房间里去享受她的美食,而是慢条斯理地重新回到灶房里,兑了一盆温热的水,这才慢悠悠地重新回到杨承锐所在的房间里。 陆拾遗进去的时候,杨承锐已经一脚把被褥蹬在了地板上,整个人就如同一个孩子似的四仰八叉的躺在床榻上。 看到这样的杨承锐,陆拾遗的心窝下意识的就是一暖。 如果不是已经确信了她不会伤害他,他又怎么会以这样一种毫无防备的姿态出现在她的面前。 说你是个傻小子!你还真是个傻小子! 即便是被我‘吃’了一回,居然还不知道的吸取教训,还一到我面前就自动变成软脚虾……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让我有多心疼?! 心里说不出感慨的陆拾遗突然失了要故意折腾对方的心情,幽幽发出一声长叹,迈着有些细碎的脚步,把木盆放在杨承锐平日里坐着看书的圆凳上,一起端着走到床榻边坐了下来,开始绞了手帕给他擦起了脑门和脖颈上的汗水。 身上确实有些黏的杨承锐被她这么一擦,觉得整个人都舒坦起来,不过想到他原本的打算,他还是很快就提高了警惕。 以他轮回这么多年的经验,他发现人们对于昏迷或醉酒的人是很少设防的,说不定都不需要他去调查去套话,对方就会主动在醉酒的他面前暴露出什么对他有用的讯息出来。 事实上,他也确实没有猜错。 这个打从见面以来,就一直让他觉得充满了违和感的童养媳姐姐在认真地帮他擦了一会儿身体以后,居然怔怔然地就这么出起了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眼瞅着这搁在他脖颈上的巾帕都要被他的体温给再次捂热了以后,他才感觉到一股淡淡的女儿香一点点的靠近了他。 心里止不住就是一咯噔的杨承锐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个带着几分颤抖的吻已经轻轻地落在了他的眼帘上。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微弱又坚定异常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响起:“锐弟,是潮江娘娘大发慈悲,才让我幸运的回到了从前,这辈子,我绝对不要再像上辈子那样,怀抱着对你的感情活活憋死自己!不论你愿不愿意,我都要嫁给你!我都要做你的妻子!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第205章 不愿做姐的养媳(5) 陆拾遗是一个非常冷静的人。 她可以在外人面前伪装的惟妙惟肖, 让他们察觉不出丝毫破绽,但是,却并不意味着,她在自己心心念念惦记着的人面前也能够做到这一点。 因为这么多年漫长的等待, 陆拾遗对于她家傻小子的渴望早已经变作了一头永远都无法满足的饕餮,时刻在折磨着她, 让她不受控制地想要把他禁锢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片刻都不愿意分开。 这样的疯狂…… 根本就不可能会出现在一个温柔婉约又腼腆善良的少女身上。 陆拾遗虽然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弄清楚自家傻小子系统的本质,但是,这并不妨碍她去用自己的大脑、眼睛和心灵去多多思考和忖度。 别的不说,如果她真的想要再次走进他的心里,而不是让他对她产生什么不该有的怀疑心理, 她就必须要尽快在他的心里留下一个确定的基调, 而这个基调还必须是他自己亲自发现的。 无疑, 她很满意自家小笨蛋用装醉这样的不入流手段,而主动替她搭架出来的好梯子。 尽管, 她明知他是借着这样的方式, 试图摸清楚她的真正底细, 但是,这并不妨碍她顺坡下驴的好好在他面前演上一出好戏。 一出……绝对让这小菜鸟察觉不出丝毫破绽, 甚至会为之深信不疑的好戏。 陆拾遗在当着杨承锐的面真心表露了一番自己的真情实感以后,又借由擦脸擦手的动作,吃了好一番的嫩豆腐,才恋恋不舍的重新端着木盆悄然离开了房间。 ——她做了很多的心理建设, 才勉强忍住没有把手伸到自家傻小子皱巴巴的衣服去,因为她很清楚,如果她真的这样做了的话,对方即便不会当场炸毛给她看,以后也会把她视做洪水猛兽一般,避之唯恐不及。 她前脚刚走,后脚杨承锐就满脸难以置信的睁开了眼睛。 作为一个已经轮回附体了很多世的任务者,杨承锐当然也见识过许多因为各种原因而重生的人。 这种人也被他们所携带的系统们通称为天道的宠儿。 因为是天道生出了感应,才会动用自己的力量,逆转时空,让他们重回过去弥补自己的憾恨。 通常,这种人的运气也非常的不错,如果在成长过程中没有出现什么意外的话,很容易在自己所置身的那一方世界里,取得让人惊叹的优秀成就。 杨承锐心里非常惊讶,他还真没料到原身的姐姐居然也是这一类让无数人为之欣羡的幸运儿。 不过从这也可以理解,对方为什么会没事有事的就带给他一种莫名的违和感了。 虽然她现在表面瞧着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十六岁渔家女,可实际上,她早就带着满心的憾恨死过一次了! 而且还死得那样痛苦和憋屈。 杨承锐自认为自己虽然没有暗恋过什么人,但是却也清楚的明白求而不得的滋味。 毕竟,即便他已经失去了过往的许多记忆,但是,在他的灵魂深处依然烙刻着他对一个女子至死不渝的爱。 他发了疯似的想要再见到她,可是不论他怎样努力,最终都只是徒劳一场。 正是因为深刻的理解这份完全可以用苦痛压抑来形容的情感,杨承锐对于陆拾遗所蕴含的的满心戒备才会因此而不自觉有所减轻,甚至还无意识地滋生出了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复杂感触来。 在杨承锐因为陆拾遗的那一番唱念做打而怔怔出神的时候,他再次听到了对方的脚步声。 不愿意让陆拾遗发现他这是在装醉的杨承锐再次闭上了眼睛,做出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样。 在自家傻小子的心湖里毫不留手的投下一颗重磅炸弹以后,陆拾遗重新用托盘端了一碗醒酒汤,悠悠闲闲地走了进来,重新坐到她刚刚才拖到床边的椅子上,用很是温柔的声音诱哄着杨承锐张开嘴巴。 陆拾遗的身上似乎天生就带着一股让杨承锐无法抗拒的魔力,在她用充满诱惑力的语气,哄着他喝醒酒汤的时候,杨承锐几乎是想都没想的就张开了自己的嘴巴。 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以后,杨承锐面上的表情不受控制的就有所微变。 他打从在自己的灵魂深处发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以后,就一直很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因为他不愿意在好不容易和自己所爱的人重逢以后,身上却背负了一箩筐的必然会让对方感到不喜的桃花债。 尽管原身的这个姐姐一直在不停的影响着他对她的感官,让他本能地想要遵从她的指令去行事,但是,他依然顽强地睁开了眼睛,故意用一种很是茫然的眼神看着陆拾遗道:“姐姐?我这是在哪里?怎么我的脑袋这么疼?” 陆拾遗有些意外杨承锐居然会用这样的方式挣脱她对他的影响力,忍不住挑了挑自己的眉毛,不过,他既然要演,她不介意也陪着他演上一出。 是以,她直接伸出一根莹白如玉的手指头,用力戳了两下他的大脑门,一脸没好气地瞪着他说道:“疼就对了,你现在可真的是越来越不听话了,跟着大哥一起去大伯伯家里的时候,你还答应的好好的,绝对会老老实实的回来陪姐姐用晚餐!结果呢?” 杨承锐被陆拾遗说得满脸惭愧,“是我不好,让姐姐久等了,姐姐你恐怕直到现在还没有吃晚餐吧,你还是赶紧去灶房热点什么垫一下肚子,可千万别饿着了自己。” “你呀,也就甜在这张嘴巴上了!”陆拾遗又戳了戳杨承锐的额头,从托盘里端出那碗醒酒汤,“虽然大哥说大伯伯让你喝的是米酒,不上头,但是姐姐琢磨着,还是给你熬了一碗醒酒汤,免得明天你到于先生面前丢丑。” 杨承锐感激的对陆拾遗笑笑,“还是姐姐你考虑的周到,以后我保证再也不这样做了!” “你的保证我现在可不敢再像从前那样轻易相信了!”陆拾遗微扬尾音,“一切都看你以后的表现吧!” 她在杨承锐无奈地目光中,又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要是下次,你还敢像这回一样,直接喝了个醉猫回来,就别怪姐姐铁石心肠的直接把你关屋门外,不让你进来!” “姐姐你舍得这么对我吗?”杨承锐在听了陆拾遗的话后,直觉用一种很受委屈的强调抗议道,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口误,慌不迭又画蛇添足了一句,“要知道,你可就我这么一个亲弟弟!” 陆拾遗一直以来都是个敢作敢当的人,当初为了让杨承锐能够一劳永逸地摆脱灵魂孱弱又不稳的问题,她极力忽视了自己心中的不舍,尽她所能的‘助推’了他一把……才有了今天这个杨承锐的存在。 尽管她深知,她这样做,很可能会让他对她恨之入骨,很可能会让他一辈子都想不起他们曾经的那些美好回忆,她也毫不后悔,但是,即便心里再怎么不后悔,她依然会为自己所做的这个决定感到难受,难受于一切又要重头开始,难受于他们注定无法预知的未来。 不过这份难受,在杨承锐与她重逢以后的诸多表现中,已经彻底的化为了乌有。 因为她发现,杨承锐虽然彻底遗忘了她的存在,也抹消了对她那份堪称刻骨铭心的感情,但是,她对他的影响力,依然深深的留存在他的灵魂深处,无时不刻地,都在影响着他对她的感官。 这一发现,让陆拾遗莫名的想要流泪,好半天,她才勉强忍耐住了自己心里的那份心疼和动容,故意做出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现的模样,继续板着脸对他说道:“除非你把你为什么和大伯伯喝酒的原因告诉我,要不然我才不管你是不是我的亲弟弟呢!” “姐姐,这事就算你没有问我,我也会亲口告诉你的——”杨承锐在听了陆拾遗的话以后,就好似如蒙大赦一般,赶忙把大伯伯,也就是杨树村村长之所以会高兴的强拉着他喝酒的原因说了出来。 “你……你说你联系了府城的一个大商人?那个大商人同意用五钱银子一条的价格收购我们捕获的银鳞鱼?!五钱银子?!”陆拾遗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杨承锐,一边迭文连连,一边伸出五根葱葱玉指在杨承锐的眼皮子底下不停地来回晃悠。 既然她在自家傻小子面前伪装了一把重生者,那么就要有个重生者的样子。 就原主的脾性而言,别说她只‘重生’了一回,就是再重生无数回,也不可能会突然变得如同一个圣人一样,视金钱如粪土。 因此,即便对自家傻小子口中的五钱银子十分的不以为然,但是,陆拾遗还是表露出了她应该有的模样。 对于陆拾遗这样堪称瞠目结舌一样的表现,杨承锐并不感到意外,毕竟他很清楚,原身的姐姐重生的只是灵魂,而非连眼界和智慧也跟着脱胎换骨了。 “是啊,五钱银子一条,我也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成功谈下来的,以前我们村子里的人固步自封,被人宰了也无知无觉,我也是到了外面才知道,潮江水域里的银鳞鱼有多供不应求,又有多少人摇晃着哐啷作响的钱袋子想要主动送上门与我们做买卖!”杨承锐对于陆拾遗这种简直和土包子没什么分别的模样十分受用,直接嘚瑟的翘起了他的小尾巴。 陆拾遗强忍住发噱的情绪,假装没有发现他的小嘚瑟,继续用一种崇拜的星星眼看着自家的小笨蛋,用充满担忧地口吻对他说道:“可是锐弟,银鳞鱼有多难捕捉你也心里有数,你觉得你说的那位大商人真的会看得起像我们这样的小本买卖吗?” “如果是以前的我们,他们当然不会特意为了我们的银鳞鱼而开辟一条直达我们村子的商道,但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我们与从前已经截然不同了!以前的我们是靠捕捞银鳞鱼维生,现在的我们,却是要饲养它!”杨承锐眼睛亮闪闪的看着陆拾遗说道。 “饲养它?”陆拾遗这回是真的有些惊讶了。“锐弟,我们祖祖辈辈的也与银鳞鱼打过不少交道了,以它们的习性,根本就不可能接受我们的饲养啊!” 银鳞鱼在价格上的暴利,曾经引来无数渔民的饲养,但是,经过饲养以后,他们才发现,这是一种把自由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的鱼类,它们根本就不可能接受人类的饲养,当它们发现它们被圈禁起来后的第一时间想的不是逃命而是自杀!用各种各样的手段自杀! “别人做不到,不代表我们也做不到。”杨承锐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很是神秘的笑容。 最喜欢看自家小笨蛋冒傻气的陆拾遗见了他这故作神秘的模样,唇角忍不住地就是一翘,连忙要多配合就有多配合的继续用星星眼看他道:“你的意思是你能够做到?天哪,锐弟,这是真的吗?你可千万别糊弄姐姐啊!要不然姐姐以后可就真的不理你啦!” 差点又把一句“你怎么可能舍得”脱口而出的杨承锐面色隐隐有几分不自然的看着一脸半信半疑的陆拾遗说道:“在这样关系着我们全村人的生计大事,弟弟我怎么可能开玩笑呢!姐姐,你就相信我吧,既然我夸下了海口,就一定能够做得到!” “你要是真有这样的本事,姐姐以后的日子就舒坦了!”陆拾遗的声音里充满着雀跃的味道,“这事儿宜早不宜迟,锐弟,今晚你就跟我一起去船上练练手吧,我迫不及待想要见识一下你的本事啦!” “噗……咳咳咳……咳咳咳……姐姐你……”正端过那碗已经凉下来的醒酒汤一股脑儿往自己喉咙里灌的杨承锐在听了陆拾遗的话后,直接喷了一口汤水出来! 什么叫去床上练练手……迫不及待想要见识一下他的本事啊…… “我怎么啦?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这是在随口糊弄我的啊!”故意把船字咬得格外暧昧的陆拾遗一边给呛着了杨承锐拍背,一边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的恶人先告状。 额头青筋直蹦跶的杨承锐在看了陆拾遗这理直气壮的模样以后,只能老老实实的捏着鼻子,闷头认栽。 趁热打铁的他们当晚就急匆匆的跑到了那艘破旧的小船上,希望能够有所收获。 不想他们过去的时候,潮江里已经泊满了杨树村的船。 看到他们过来的杨树村村长,也就是杨承锐的远房大伯杨老大笑容满面的直接让他的大儿子杨承渊搭了一块木板走到他们这边来说道:“你们可算是来了,锐哥儿啊,你回去后,你媳妇儿她……”杨老大的眼睛满含揶揄之色的在陆拾遗和杨承锐的身上溜达了一圈,“嘿嘿,没有说你吧?” 因为杨承锐到底喝了酒的缘故,陆拾遗怕他吹着凉风,冷了骨头,特地从一开始就强迫着他呆在船舱里,哪里都不准去。 如今见着杨老大主动上船来,他们两个自然也急急迎了上去。 由于杨老大在两人年纪尚幼的时候,没少照拂两人,对这位已经年过半百的老村长,不论是陆拾遗也好还是梁承锐也罢,都非常的尊重。 自从进入这具躯壳以来,陆拾遗已经不止一次的听这杨树村的人叫她锐哥媳妇,以前还没怎么感觉,但是现在听老村长当着自家傻小子的面叫上这么一声,她还真有一种浑身的毛孔都仿佛张开了似的,说不出的舒坦和快活。 她隐蔽地用眼角余光偷瞥了眼自家傻小子此刻的面部表情,很是一本正经地说道:“大伯伯您还不知道我吗?我疼锐弟都来不及了,哪里舍得说他。” “咳咳咳,”因为刚才被醒酒汤呛得那几口,嗓子眼直到现在还有些痒痒的杨承锐被陆拾遗这露骨的话说得脸面发红,他掩饰性地咳嗽数声,顾左右而言他的问道:“大伯伯,村里的人今晚应该都过来了吧?” “都过来了,”杨老大要多豪迈就有多豪迈的用力一挥手,“这样的好事情,大伯伯我可不敢一个人独吞!当然要及时通知大家,早作准备啊!不过锐哥儿,你别说大伯伯磨叽,不相信你啊,这银鳞鱼本就难以捕捉,你真的确定你的办法能够把它们养活吗?” 要知道,杨树村并不是所有人都会以捕捉银鳞鱼维生的,毕竟这种鱼抓起来当真不是一般的难。 在潮江水域历来就有‘银鳞鱼,撞大运,撞大运,银鳞鱼’的顺口溜。 这顺口溜的意思是,抓银鳞鱼就跟撞大运一样,全凭着自己当日的手气和机缘。 像陆拾遗姐弟这种靠银鳞鱼谋生的,在杨树村里,几乎一个巴掌就能够数过来。 正是因为这样的难能可贵,潮江水域两岸的人,对于自己好不容易捕捉到的银鳞鱼都非常的爱惜,轻易不会拿它出来折腾,觉得这是在糟蹋好东西。 杨承锐接受了原身的所有记忆,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老村长心中的顾虑。 因此,他很是耐心的又和对方保证了一遍,很是稳了稳杨老大那颗惴惴不安的心。 等到老村长重新回到他自己的船上以后,陆拾遗故意用一种忧心忡忡地语气对杨承锐说道:“锐弟,你这动静弄得有点大啊,你心里真的有把握吗?” “如果我没有把握,或者当真祸害了村里人好不容易抓来的银鳞鱼,姐姐会怎样?”因为老村长刚才说的那句锐哥媳妇,莫名的整颗心都有些躁动的杨承锐在看了陆拾遗那双充满关切的眼睛后,几乎下意识地脱口问道。 “还能怎样呢?”无时不刻的都在刷自家傻小子好感度的陆拾遗想都没想的直接表忠心,“当然是想方设法的帮你赔别人家的银鳞鱼啊,不管怎么说,姐姐都是这杨树村抓银鳞鱼的第一好手呢!”陆拾遗眼神格外温柔的看着杨承锐说道:“锐弟,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姐姐虽然帮不到你什么忙,但是还是很愿意给你做一做这后盾的!” 杨承锐满眼动容地看着陆拾遗说道:“姐姐你就放心吧,弟弟我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众人拾柴火焰高,在老村长的指挥下,杨树村的渔民们成功的捕获了足足五条银鳞鱼! 这对穷困的杨树村村民来说,已经是一笔很大的财富了。 基于对杨承锐的信任,忙碌了一整晚的大家想都没想就同意了老村长的提议,将这五条银鳞鱼尽数交给了杨承锐这个童生老爷的手上。 杨承锐没有开玩笑,他养银鳞鱼确实很有一套。 回到家里以后,他就把养银鳞鱼的办法毫无保留的尽数转述给了陆拾遗知道。 原来这银鳞鱼的饲养,说简单也不简单,说容易也不容易。 银鳞鱼虽然十分看重自由,但是当自由与一种叫做米米草的草料摆放在同一架天枰上时,那么米米草无疑要比自由重要得多。 因为米米草里蕴含着一种可以促进它们生长和繁衍的重要元素,而原主的养父母之所以能够成为捕捉银鳞鱼的个中翘楚,绝大部分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用来酿酒的酒药里也会搀上一点米米草用来催发,使得酿出来的酒液越发醇厚。 只可惜,那点米米草对银鳞鱼而言只能用杯水车薪来形容,不过,即便只有这一点,也足够让它们前仆后继的犹若飞蛾扑火了。 这个秘密是杨承锐附体的这具原身的主人在自己的姐姐因为求不得憋闷而死后,对其怀念甚深,没事有事就跑到潮江里去捕捉银鳞鱼时,意外发现的。 原身的脑袋瓜本来就聪明的不行,在发现了这一点后,思及自己姐姐以前捕捉银鳞鱼的辛苦,他特意研究出了一套专门用来饲养银鳞鱼的方案出来以作纪念,后来更是分文不取的把它交到了杨树村的每一个村民的手中。 杨树村的村民也因为他的这一善举,真正成为了潮江水域两岸有名的富裕村。 杨承锐在接收了原身的所有记忆以后,自然也顺顺当当的知晓了这一切。 深知原身对自己姐姐有多愧悔的他在私塾好不容易抽出一天的余暇后,就迫不及待地带着这一纸饲养银鳞鱼的配方,急忙忙地跑回杨树村来找陆拾遗了。 只是,现在的他却没有料到,这个原本在他心里只是一个普通符号的原身姐姐,居然会在他的生命里烙下如此刻骨铭心的痕迹,让他即便是在脱离了这个世界以后,也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将其彻底忘怀。 陆拾遗在听了杨承锐的话后,脸上的表情也是说不出的诧异,“……简直不敢相信,这银鳞鱼居然要用这样的方式才养得活?” “是啊,我刚从古书里面发现的时候,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呢,”杨承锐一脸点头地附和说:“以后姐姐你可要好好的养着它们啊,我们全村人以后能不能变成富裕村可就全靠姐姐你啦。”他一本正经地给陆拾遗戴高帽子。 陆拾遗面上配合地做出一副很是认真的表情,表示她一定会努力饲养好这些银鳞鱼,心里却险些没有被他这哄小孩儿似的语气给逗乐,不过她也明白,他这是在故意用这样的搞怪方式来宽她的心。 毕竟,对这具躯壳的原主而言,这一手养活了她和弟弟的手艺,简直可以说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如今,因为杨承锐的缘故,她的这门手艺注定再也见不了天日,对方想要用这样的办法转移她的注意力,重新再给她寻一个精神支柱,真的是再正常不过。 弄清楚了养这银鳞鱼的奥妙所在以后,陆拾遗和杨承锐就一起坐上了去大鱼镇的渡船。 在陆拾遗看来,尽管她以后不再需要像从前一样,整夜整夜的泡在潮江上为捕捉银鳞鱼而殚精竭虑,但是归根究底,他们还是要如同往常一样依靠着潮江里的银鳞鱼谋生的,因此,这潮江娘娘,她说什么都还是要去拜上一拜的! 至于……她此去到底是真心想要感谢一下保佑了他们姐弟这么多年的潮江娘娘,还是舍不得她的好弟弟杨承锐,那就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清楚了。 第206章 不愿做姐的养媳(6) 大鱼镇距离杨树村并不算远, 陆拾遗和杨承锐坐了将近一个多时辰的渡船就到了大鱼镇的码头。 这里是周围村子的中心,到处都挤满了人。 讨价还价的、久别重逢的、争吵斗殴的,简直可以说是因有尽有。 杨承锐因为身上穿了一件青色书生袍子的缘故,很受人尊敬, 看到他的人都会纷纷避开让出一条道路来,免得不小心冲撞了他。 陆拾遗因为一直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的缘故, 也算是变相的沾了点光,由于她头上还梳着少女发髻的缘故,给杨承锐行礼的人几乎是默契十足的把陆拾遗当做了杨承锐的姐妹看待。 陆拾遗虽然觉得有些不快,但也不会因此而迁怒到自家傻小子身上。 毕竟,这个世界的她确实还没有真正和自家的傻小子绑定在一起,成为一对任何人都没办法拆散的真夫妻。 不过她相信, 只要她再加一把劲, 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了。 抱持着这样的信心, 陆拾遗跟着杨承锐一起去了于先生开设的私塾。 于先生对于陆拾遗这个以一己之力供养弟弟兼未婚夫读书的温婉女子颇有好感,主动和陆拾遗说了很多夸奖杨承锐的话。 杨承锐已经在很多个世界打过转, 他的表现也从来不曾让人失望过, 因此得到的夸奖可谓是如同过江之鲫一样数都数不清。 按理由来说, 他不应该为于先生这点微不足道的夸奖而感到激动万分,可是, 当原身的姐姐用充满喜悦和与有荣焉的眼神想想他的时候,他还是不受控制的挺直了背脊,不由自主的在她面前露出了一副顾盼生辉的模样。 因为彻底接受了原主记忆的缘故,陆拾遗虽然是第一次来大鱼镇, 但是却并不会因此而感到怯场或者别的什么,知道现在绝不能让自家傻小子又对她产生怀疑的陆拾遗,在和于先生好好寒暄又扎扎实实感谢了对方一顿后,就强忍住心里的不舍,主动提出要离开了。 “锐弟,姐姐和大鱼镇的百鱼菜馆签订了一份给他们供应银鳞鱼的契约,如今既然不打算再像从前那样卖鱼了,那么自然要去他们的店里和他们打个招呼,我知道你的事情很多,我就不耽误你了,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既然已经决定要这么做,那就一定会做到最好的陆拾遗不动声色的对杨承锐这么说道。 如果是刚‘认识’原身姐姐的时候听到对方这么说,杨承锐几乎可以说是想都不想的就点头答应,可是现在,他却莫名的在心中生出了几分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不舍之情。 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一点都不愿意和原身的姐姐分开,但是他还是很快地压抑住了自己的这份莫名冲动,勾起一抹充满关切地笑容问道:“姐姐,我们家和百鱼菜馆合作了这么多年,说不送就不送了,那店家会不会因为这样而生你的气?” “锐弟这是担心姐姐吗?”陆拾遗眼睛亮闪闪的看着杨承锐笑道。 杨承锐掩饰性地咳嗽一声,“姐姐,都到这时候了,你就别再和我开玩笑了,你直接告诉我你能不能处理好这件事,要是不能的话,我就和你一起过去,相信他们应该会给我一点颜面。” 杨承锐这个童生在潮江县算不了什么,但是在大鱼镇,谁见了他敢不恭恭敬敬的叫一声童生老爷? “商人讲究的从来都是和气生财,这几年来你又表现的如此出色,锐弟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不会有人刁难姐姐的。”陆拾遗这句话说的很笃定,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在没有确定杨承锐一辈子都考不上秀才以前,这些积善钻营的商人大户们是绝不可能主动和他们撕破脸。 而且陆拾遗附身的这具躯壳的原主早在很久以前就知道,这百鱼菜馆之所以会主动提出每两个月从他们手里收一条银鳞鱼,并不是因为他们找不到,而是想要用这样的方法来接近杨承锐,变相的刷他们姐弟俩的好感度。 杨承锐见陆拾遗说的如此笃定,自然也不会坚持要跑到百鱼菜馆去给自己姐姐撑腰,“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就先回私塾里去了。” 杨承锐走了两步,又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的回头,“姐姐,你在和百鱼餐馆的店家交割妥当以后,能不能再来一趟私塾?” 陆拾遗对杨承锐的了解比他自己本人都还要深刻的多,一听他这话,立马就意会了他想要做点什么的她忍不住不着痕迹地翘了翘嘴角,不过她脸上还是做出一副惊奇的表情问道,“再来一趟,再来一趟干嘛?锐弟,你是不是忘了姐姐在去过百鱼菜馆以后,还要到小娘娘庙里去给潮江娘娘敬香啦?” “我说的就是这敬香的事情,”杨承锐一本正经的看着陆拾遗说道:“姐姐,认真说起来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一起去过小娘娘庙了,这回我也想和你一起过去看看,顺便恳求潮江娘娘保佑,让我这次院试能够取得一个好成绩。” 尽管陆拾遗此刻心里已经千肯万肯,但是她脸上还是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说道:“可是刚才于先生不还叮嘱过你这段时间一定要专心研读书本,不要轻易被外物干扰吗?你哪里来的时间陪姐姐一起去小娘娘庙?” 于先生对自己这个徒弟可是极为看重,杨承锐刚从杨树村回来就交给了他一大摞厚厚的科考试题,让他专心致志的继续做学问。 “姐姐,你也未免太瞧不起我了,这一时半会的功夫,我还是抽得出来的,而且我真的不放心让姐姐一个人去小娘娘庙。”杨承锐在说起这个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严肃。 因为这附近的村民都信仰潮江娘娘的缘故,不论是大鱼镇的小娘娘庙,还是潮江县的大娘娘庙,几乎每天都挤满了各种龙蛇混杂的人。 陆拾遗这具躯壳的主人容貌虽然说不上绝艳无双,但也清丽可人的很。 通常这样看着性子腼腆又柔婉的未婚女子向来都是那群小混混的揩油对象。 曾经的杨承锐可以对此视若无睹,现在的他,即便是在脑子里面臆想一下那个场景,就止不住的火冒三丈,只恨不能把那一群混混给碎尸万段。 因此他直接罔顾了陆拾遗的犹豫态度,坚持让她在去完百鱼菜馆以后,一定要回到私塾里来找他。 而杨承锐之所以会同意陆拾遗独自一人跑到百鱼菜馆去,是因为百鱼菜馆距离私塾并不远,只需陆拾遗大声喊上一句,杨承锐即便本人还在私塾里也能够听得见。 为了避免陆拾遗阳奉阴违,杨承锐在活灵活现地描述了一番自己的担忧以后,还‘狠狠’的威胁了陆拾遗一阵,直言,如果她不肯听他的话,那么他以后就再也不回家了。 陆拾遗被杨承锐这么威胁的眼泪都差点没有掉下来,生怕他真的会这么做的她泪眼婆娑地连连点头,不断的向他保证,绝不会一个人跑到小娘娘庙去上香。 如此这般,杨承锐才勉强缓和了自己的脸色,送走了好似被他这副逼人架势给惊吓住了的陆拾遗。 一点都不愿和自家傻小子分开,但是为了不打草惊蛇,只能委屈自己忍耐的陆拾遗没想到事情居然还会有如此峰回路转的时候,在脱离了杨承锐的视线以后,她忍不住笑弯了一双明亮的杏核眼。 在陆拾遗步履轻快地朝着百鱼菜馆所在的方向走去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杨承锐身后的于先生一脸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的学生说道:“承锐,看你们今日这依依不舍的架势,莫非是好事将近了不成?” 于先生是一个非常合格的老师,除了有点八卦以外,不管在什么方面都可以用可圈可点来形容。 杨承锐在听了他的话以后,脸上的表情忍不住的就是一变。 他几乎是想都没有想地直接回答道:“老师误会了,弟子与弟子的姐姐只是最寻常的姐弟关系,长姐如母,弟子可是从没有想过要在将来哪一天把她娶进门……做弟子的妻子。” “只是最寻常的姐弟关系吗?可是我看陆姑娘她对你……”于先生有些惊讶的看着杨承锐。 “姐姐是一个责任心非常强的人,自从得了我父母的嘱托,就一直在很努力的照顾着我,把我当做她的重心一样看待。以前我还小,不懂事,一直都把姐姐的付出当作理所应当,就这么稀里糊涂的险些误了她的年华,好在,现如今的我,已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自然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愚蠢的紧拽着她不放……”杨承锐用一种颇有几分干涩的声音对于先生解释道。 “听你这话的意思,好像是要给她找婆家?”于先生脸上的惊讶已经无法掩饰了。 他虽然因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缘故,对自己弟子家的事情并不是非常了解,可是他也听说过对方和姐姐相依为命并且互许终身的温馨事迹…… 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把他们当做一对幸福小夫妻看待的于先生如果不是十分清楚自己这个弟子的脾性,几乎要怀疑对方这是存了心的盘算着卸磨杀驴,遗弃糟糠了,要知道,在外面某些趋炎附势者的眼里,就他弟子现在的体面老爷身份,那位陆姑娘确实有些般配不上了。 早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不会和原身的姐姐扯上瓜葛的杨承锐在听了于先生有口无心的那句‘给她找婆家’以后,心口止不住的就是一抽,有那么一瞬间,他险些没有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当场失态。 不过好在他也不是那种喜欢将自己的情绪直接浮于表面的人,在最初的失态以后,他很快就恢复了平时的从容模样,用很是肯定的声音对自己的老师点头承认道:“您说的没错,弟子确实是这样打算的。” 于先生虽然对陆拾遗一点都不了解,但是他却很清楚自己这个学生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脸上表情颇有几分复杂的看着杨承锐说道:“承锐,老师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原因而不愿意面对自己的真实心境,但是,老师希望你不要忘记老师曾经教你背过的一首诗。” “一首诗?”杨承锐面上山色颇有几分茫然的看着自己的老师重复道。 “是啊,一首诗,”于先生清了清嗓子,当着杨承锐的面,意味深长地念了起来:“……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作为老师,他是打从心底的不愿意自己的弟子就这么因为一些莫名的固执和拧拗错过这样一段好姻缘。 于先生几乎可以断定,这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出像陆姑娘这样,对自家弟子百般付出且无悔牺牲的女子了。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杨承锐先是无声的跟着于先生重复了两遍,然后他的脸色有一点点的重新变为坚定,“老师,弟子的姐姐是一个好姑娘,弟子相信她一定可以找到真正怜惜她、守护她的人,但那个人绝不可能是弟子。” 因为,我的心,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不属于我自己了。 陆拾遗可不知道在她离开私塾以后,她家傻小子还和他的老师有过这样一番谈话,她在急匆匆和百鱼菜馆解除了契约以后,就迫不及待折返了回来,重新与杨承锐汇合。 百鱼菜馆的店家就和陆拾遗所猜测的那样,虽然对她以后不能再送银鳞鱼的事情感到遗憾,但是却并没有刻意的刁难陆拾遗,毕竟,即便是看在杨承锐这个最年轻的童生面子上,对方也不可能会愚蠢到如同老寿星上吊那样——自寻死路。 虽然杨承锐从始至终都摆出了一副很是从容的表情,但是和于先生的那一番谈话到底还是影响到了他的心情。 在看到陆拾遗那张温柔的笑脸时,他的心还是忍不住的为之一乱。 “锐弟?”陆拾遗对杨承锐的情绪十分敏感,见他突然变得如此神情恍惚的她,连忙用充满关切的眼神看着他,问他到底是怎么了,明明刚才瞧着心情还非常的不错。 杨承锐本能的不愿意把他刚才和于先生的那一番谈话告诉陆拾遗,即便他此刻已然下定了决心。 在陆拾遗带着不安和担忧的目光注视下,杨承锐直接无视了对方的询问,故意转移话题道,“事情都还顺利吗?” 陆拾遗虽然很好奇杨承锐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情绪才会变得如此低落,但是她从来就不会在对方心情本来就不好的时候刨根问底,因此她顺着杨承锐的口风笑道:“有你这个童生老爷的名头在前面顶着,哪个不长眼的店家敢故意刁难我啊,再说了,你忘了当初我们和店家签订契约的时候,对方就已经承诺过我们可以随时解除契约吗?” 陆拾遗的话让杨承锐的脑海里自动浮现起了当初签订契约时的情景。 不错,因为对自己充满信心的缘故,杨承锐附体的这具原身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和大鱼镇的百鱼菜馆签订什么长久的合作契约。 因为那时候的他一心认为自己在考上童生以后,很快就能够顺利的考上秀才再考上举人,然后直接带着姐姐进京…… 在他们所在的这个王朝,历来就有银秀才,金举人的说法。 在原身看来,等他真的在乡试上一举夺魁,成为了一名举人,他的姐姐自然也会跟着他一起去京城享福,哪里还需要整日整夜的枯守在潮江上,为了养活他们这两张嘴而辛苦忙活。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在他满怀信心的觉得自己肯定能够成为科举考场上的黑马,一枝独秀时,他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悲催的落了榜,还一落就是整整两回,成为了整个大鱼镇甚至潮江县的大笑话。 当然,这都是后话。 在当时,百鱼菜馆的店家对于杨承锐附体的这个原身还是颇具信心的。 虽然杨承锐提出来的要求简直可以用苛刻来形容,但是他依然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答应,为的就是能够和杨承锐这个他眼睛里的文曲星结下一段善缘。 毕竟,经商的有财无权,想方设法的去抱各种对他们而言有着极大帮助的金大腿,几乎可以说是他们的一种本能。 “姐姐你不说我还真把这件事给忘了,”杨承锐在面上有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那店家真的很不错,居然能够做到如此诚实守信。” 总算又从杨承锐的语气里听到了些许轻松之意的陆拾遗也忍不住弯了弯眼睛,顺着他的口风也夸了夸那百鱼菜馆的店家几句,然后姐弟俩才再次去了于先生的书房和他告辞,一起朝着小娘娘庙所在的方向,步行而去。 潮江娘娘是潮江水域两岸村民们的信仰所在,越靠近小娘娘庙,就越容易被各种来去匆匆的人给撞上。 像陆拾遗这种眉目温婉又纤细窈窕的女子在某些人的眼睛里确实就如同一朵含苞初绽的鲜花一样,让人说不出的垂涎三尺。 再加上陆拾遗又刻意收敛了自己周身的气势,很快就有一些游手好闲的二流子一脸漫不经心的推搡着两边的人,朝着陆拾遗这边挤了过来。 在那些人笑得一脸不怀好意地推搡着行人,朝着陆拾遗这边走过来的时候,陆拾遗很是配合的露出了一副花容失色的模样。 “锐……锐弟……”她不止脸上害怕,手上也没闲着的直接抱住了杨承锐还有些瘦弱的胳膊。 早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和陆拾遗划清界限的杨承锐被她这么一搂,大脑几乎在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生怕自己又被对方给莫名影响到的杨承锐才想着要把自己的胳膊从陆拾遗的手中抽出来,就清楚的感觉到了对方的牙关正因为恐惧而微微打颤,纤细婀娜的娇躯也紧紧的依附着他的身上不受控制的轻轻哆嗦着。 她想必是吓坏了吧。 杨承锐心里说不出叹息的这样想到。 此时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陆拾遗身上的杨承锐已然彻底遗忘了他所关心的这个女子早已经不是头一回来大鱼镇了! 心里对陆拾遗说不出疼惜的杨承锐在那些游手好闲的二流子马上就要靠近他们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了。 他主动挡在了陆拾遗的面前,并且用充满警告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紧锁着那几个二流子不放。 那些游手好闲的家伙们本来也只是想要讨一些手头上的便宜,如今在见了杨承锐这不怒自威的模样和他身上的书生青袍以后,一个两个的悻悻然地将目光从两人的身上移开了。 这些家伙向来懂得什么叫明哲保身,以他们的狡猾,当然不可能为了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乐子,就自己把自己给坑到沟壑里去。 眼见着他们垂头丧气离开的陆拾遗如蒙大赦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然后用很是后怕的语气对杨承锐说道:“锐弟,幸好你在姐姐身边,刚刚那些人可真的把姐姐给吓坏了!” “现在姐姐知道我这个做弟弟的重要性了吧?”杨承锐被陆拾遗充满崇拜的星星眼给弄得浑身飘飘然,不过这份飘飘然再又想到老师不久前才说过的那几句话时,他的情绪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变得低落,甚至可以说是烦躁异常起来。 今天已经不是第一回 感觉到他的情绪突然变得如此糟糕的陆拾遗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睛,才琢磨着到底要用什么样的方式套一套他的话,就听到了前面那堪称震耳欲聋的惊呼或尖叫声。 陆拾遗和杨承锐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就瞧见一头有若牛犊大小的巨犬凶猛异常的从小娘娘庙里猛扑了出来,双目赤红,涎水横流的冲着大家张牙舞爪。 在它那壮硕又厚实的灰白色皮毛下还有一根已经被用力挣断了的巨大锁链! 这样的巨犬极其的罕见,又状似疯狂的出现在这样一个接踵摩肩的地段,怎么可能不把周围的人给惊吓个半死?! 特别是就在这个时候,还有人唯恐天下不乱的嗷呜了一嗓子! 说这根本就不是狗,而是狼! 还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极地狼! 一头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中原的巨型极地狼! 就在大家面如土色、惊叫连连的时候,那巨犬已经朝着陆拾遗和杨承锐他们所在的方向狂奔而来。 一直都在盘算着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够彻底把自己变作一根钉子再狠狠扎进自家傻小子心坎里的陆拾遗眼中锐光一闪,在杨承锐和周遭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张开手臂,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在了自家傻小子的面前。 “姐姐!”杨承锐也没想到刚刚还被几个小混混给吓得脸色发白的陆拾遗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想都不想的挡在他的面前! “别说话!什么都别说!”陆拾遗头也不回的看着那朝着他们越奔越近的巨犬,嘴唇哆嗦,牙关打战的用坚决异常的声音说道:“你是我弟弟!如果这畜生要伤害你的话,那么……就让它先从我这个做姐姐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第207章 不愿做姐的养媳(7) 当陆拾遗义无反顾地张开纤瘦的双臂, 坚持要挡在他面前的时候,即便心硬如杨承锐也忍不住在心里生出几分动容的情绪。 他虽然早就知道,原身的姐姐对原身的感情非常的深厚,但是他真的没有料到, 这种深厚居然已经到了如此让人震撼的地步。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又怎么能够相信这样一个看到小混混都害怕的瑟瑟发抖的女子, 在面对如此巨大的危机时,不但没有想着要自己去逃命,还毫不犹豫的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在了最前面。 而对方那句“如果这畜生要伤害你,就先从我这个做姐姐的尸体上踏过去”的话更是让杨承锐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久久都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与此同时,一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嫉恨情绪, 一点点地在他的心里滋生。 因为他清楚地明白, 对方真正想要保护的人, 并不是他。 这个认知让杨承锐的心里十分的难受。 为了彻底的将这股难受的情绪,从自己的心里驱逐出去, 杨承锐不过陆拾遗的反对, 一把将她藏到自己身后说:“姐姐, 你也未免太小瞧我了,我是男子汉, 应该我保护姐姐才对!” 对于杨承锐的这种做法,陆拾遗并不感到意外。 要知道,作为一个典型的利己主义者,她很少有失去理智的时候。 陆拾遗之所以会不假思索的挺身而出, 并不是因为她已经拥有了金刚不坏之身,可以无惧狼吻,而是她清楚的知道,已经和她一样成为了系统任务者的杨承锐手中必然有着不少足以自保甚至保护他人的手段。 因此,她非常乐意用这样的方式,在自家傻小子心里好好的刷上一波好感度。 “你算什么男子汉?你还小呢,锐弟,你乖乖听姐姐的话,到姐姐身后来,姐姐绝对不会让你有事的!” 被杨承锐挡到了背后的陆拾遗坚持不懈地用力拽杨承锐的衣服,希望他能够听她的话,赶快躲回自己身后来。 只是心意已决的杨承锐怎么可能会如她的意,在旁边众人的惊呼声中,杨承锐一把将陆拾遗抱了起来,踩着一尊由大鱼镇首富捐建而成的石狮子,将陆拾遗高高举起,稳稳地送到了小娘娘庙的牌楼檐角之上。 杨承锐这一手让大家不由得纷纷发出一声惊呼,谁也没有想到这样一个瞧着面容犹带稚气的小书生,居然有着这么大的力气! 陆拾遗现在所待的这座牌楼由四根镂雕了浪花纹路的上好木料搭架而成,上面除了有潮江县县尊亲自题写的潮江娘娘庙的牌匾以外,就是两个平时用来挂气死风灯的檐角。 杨承锐能想都不想的就把陆拾遗给送到这上面来,可见在看到那极地狼的一瞬间,他就已经打算把陆拾遗给送上来了。 此刻的大家虽然还在逃命,但是陆拾遗和杨承锐的表现还是深深地印刻在了大家的心里。 一个为了弟弟,心甘情愿牺牲自己生命的姐姐,一个为了姐姐,二话不说就把对方高举到安全地带的弟弟。 这样的姐弟情谊,在某些人为了逃命而无所不用其极的癫狂表现下,更是让众人觉得说不出的震撼。 大家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在心中感慨,也不知道要一对怎样出众的夫妇,才能够教导出这样一双优秀的儿女。 杨承锐不顾陆拾遗反对的将她送上牌楼以后,一颗打从见到极地狼起,就高高悬攥成一团的心脏,总算又安安稳稳地落回了肚子里。 虽然杨承锐一直都在心里一定要和原身的姐姐划清界限,不要再轻易被她的言行举止所触动,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就遗忘了对方只是一个普通渔家女的事实。 杨承锐可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一时大意,而让原生的姐姐,就这么惨死在他的眼皮底下。 因此,即便陆拾遗拼命反对,他依然要多坚决就有多坚决的把她送上了牌楼。 杨承锐前脚才把陆拾遗送上牌楼,后脚那涎水直流的极地狼就疾扑而至。 半趴在牌楼檐角上的陆拾遗见此情形忍不住呜咽一声,泪如雨下道:“锐弟,倘若这个世界没有了你,你要姐姐如何才能活下去?!” 她一边说一边毫不犹豫地就要从牌楼的檐角上翻下来。 而她的这一举动,在某些人看来,还真有几分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味道。 杨承锐虽然没有扭身抬头去看陆拾遗此刻的动作,但是他却好似后背长了眼睛一样的对陆拾遗说道:“姐姐应该知道,弟弟我从来就不做没把握的事情,既然我敢留在下面与这畜生对峙,自然有着我的倚仗,还请姐姐稍后,待我诛杀此獠,再来与姐姐致歉!” 杨承锐一面说一面随手捞起旁边一算命先生因为逃跑遗弃在地下的幡幔,猛然抽出一根竹竿执在手中,就二话不说的朝着那极地狼飞纵而去。 ——这算命先生所用的布幡竹竿颇有特色。 竿尾处削得极尖,只需稍稍用力,就能够插进泥土地中,根本就不需要那算命先生时刻亲手拿持,简直不是一般的方便。 杨承锐这堪称兔起鹘落的动作,给了大家很大的信心。 原本还乱糟糟四散逃命的众人不约而同的避到了陆拾遗所在的牌楼下方。 杨承锐刚才的举动也被他们看在眼里,他们相信这个面容英俊的小书生绝不可能放下他的姐姐不管,而他们呆在这里,自然也能够勉强沾上一点小光,说不定就能够幸运无比的保住自己的小命。 对于这些人的行为,杨承锐直接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们不爬到牌楼上去把陆拾遗这个原身的姐姐给挤下来,无论他们做什么,他都没有意见。 那极地狼看着横行霸道惯了,如今还是头一回有人敢触犯它的赫赫凶威,自然引来它的大怒。 只听得它再次“嗷呜”一声,就张牙舞爪地朝着杨承锐的脖颈处重重咬来! 不仅如此,它的四爪也没闲着,直接在腾空而起的时候,重重划扑在了几个无辜香客的身上,鲜血骤然迸溅。 大鱼镇只是一个民风淳朴的寻常水乡小镇,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可怕的场景,一时间,尖叫声此起彼伏。 眼瞅着极地狼朝着自己扑咬过来的杨承锐浑然不惧,只听得他扬声叫唤了一声“姐姐好生抓稳檐角,勿使弟弟担心!”以后,就把一根竹竿虎虎生风的朝着极地狼的血盆大口猛戳了过去! 他手稳心更稳,从头到尾都没有因为极地狼的凶残可怕而变一下脸色。 在极地狼可不是那等光长身体不长脑子的蠢物,杨承锐手中的竹竿还没有戳到它的眼前,它就弹跳而起,猛然避开了这一杀招! 本来就没指望过能够这么容易结果它的杨承锐脸色不变,半点犹豫也无的穷追不舍。 很快,这通往潮江娘娘庙的青石板路上就被人群拼命后退闪躲着硬挤出来了一个巨大的圆圈出来。 开始的时候,大家还很担心杨承锐就这么被那极地狼一掌拍死,后来他们才发现,对方远比他们所以为的要厉害得多。 别看对方年纪尚幼,但是一根竹竿却被他挥舞的虎虎生风,端得是一位十分了不得的英雄人物。 杨承锐作为潮江县最小的童生,在大鱼镇还是颇有知名度的,没过多久,就有人认出了他的出身来历。 当大鱼镇的镇民们知道眼前这个与极地狼厮杀而不落下风的小小少年居然就是让他们整个小镇都引以为傲的最小童生时,表情震惊无比的就差没直接掉了下巴。 “——原来不是姐弟,是未婚夫妻呀!我说嘛,这寻常的姐弟怎么可能会为了彼此连自己的小命都不要了!” “以前我就听人说过,杨少爷是文曲星下凡投胎,现在看来,他哪里是什么文曲星啊,分明是武曲星啊!你们瞧,这该杀千刀的畜生,可是半点都奈何不了他!” 杨承锐可靠无比的表现让在场镇民齐齐松了口气,他们一边找了好几个身强体壮的后生去给杨承锐搭把手,一边手忙脚乱的把那些受了重伤的香客们给抬到附近的医馆里去。 大鱼镇的镇守收到消息,也满头大汗的急匆匆赶了过来主持大局。 俗话说的好,蚁多咬死象。 极地狼虽然凶悍无比,但是双拳难敌四手,到底还是在大家的欢呼雀跃中轰然倒地。 一向认为‘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杨承锐在极地狼终于倒下以后,几乎是想都没有想的就举起了手中锋利无比的竹竿朝着对方的脖颈处重重戳刺而去! 眼看着极地狼就要彻底了断在他面前的时候,镇守的一声手下留情,让杨承锐的的手势下意识地定格在了半空中。 剑眉一挑的他直接朝着大鱼镇镇守投去了一个充满询问的眼神。 因为杨承锐附体的这个原身在读书一道上很有天赋的缘故,在私下里,大鱼镇镇守没少想方设法的烧冷灶,以博取杨承锐的好感,是以,两人的关系还可以说的是一句不错。 大鱼镇镇守满脸苦笑的在大家同样百思不得其解的注目中,缓缓朝着杨承锐这边走了过来。 “还请杨老弟能够看在我的面子上手下留情一回啊!”大鱼镇镇守半点都不觉得自己有失身份的对着年仅十三岁的杨承锐做了个长揖。 为了避免其他人的怀疑,特意把自己的呼吸调的有些紊乱的杨承锐不动声色地看着大鱼镇镇守说道:“不知镇守大人这是何意?” 他是真的不知道大鱼镇镇守为什么要护住这引起众人公愤的极地狼。 要知道他在这个时候,不识趣的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很容易引起大家的仇恨心理。 毕竟,在这潮江娘娘的庙门口,可是有不少香客因为这极地狼受了重伤。 “我与老弟相交多年,若非迫不得已,我又怎么会主动上前来讨这个没趣?”大鱼镇镇守长吁短叹的看着杨承锐说道:“老弟,你该不会以为这么大的一匹极地狼……它是无主的吧?!” 大鱼镇镇守的话让满心义愤填膺的镇民们不约而同的变了脸色。 虽然他们并不知道这极地狼的主人是谁,但是从镇守这讳莫如深的态度中,他们已经捕捉到了几分危险的味道。 一些配合着杨承锐一起和极地狼打斗的镇民们更是一个两个的都变了脸色。 其中,某些胆小怕事的,更是在镇民们了然的目光中,直接一个猛子,扎进江水里,几个游动,消失不见了。 从一开始就猜到这匹极地狼身后肯定站着一个大人物的杨承锐却浑然没有那些人的惧怕模样,他微微扬起下巴,用掷地有声的语气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说道:“圣人云,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管这极地狼的主人是谁,它既然在闹市横冲直撞,又伤了这么多的人,就要付出代价!” “老弟……你?!”原以为这天资聪颖的小童生在听了他的话以后,定然会闻弦歌而知雅意的顺着他的口风把这事儿给糊弄过去的大鱼镇镇守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一副满脸不可置信的模样。 而其他的镇民们也为杨承锐这个童生老爷的大胆而咋舌不已,止不住的在心里念叨着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之类的话语。 “好!好一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在现场,因为杨承锐的话而凝固成一片的时候,小娘娘庙里缓缓走出了一行,即便是胡乱一瞅,也能够瞧得出几分不凡的香客出来。 刚刚开口应和杨承锐话语的正是正中为首的一个。 那是一个头发胡子已经尽皆花白的老者。 此时此刻,他正面带微笑的看着杨承锐,一双威严眸子里的赞赏之情浓郁的几乎要流淌而出。 已经知晓对方身份的大鱼镇镇守笑得满脸讨好的就要上去行礼,被那头发花白的老者毫不客气得挥手打断。 直接无视了大鱼镇镇守的老者笑容可掬的看着手里依然拎着竹竿子的杨承锐说道:“不知小哥姓谁名甚?仙乡何处?” 从大鱼镇镇守那诚惶诚恐的态度中,杨承锐已经猜到了对方定然身份不凡,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摆出一副不卑不亢的架势,背脊挺得笔直的一扔手中竹竿,对着老者拱了一拱手,言简意赅的把他的出身来历介绍了一遍。 在他做自我介绍的时候,老者的身后不知何时,竟有一穿着粉色襦裙的少女微微探出头来,用充满好奇地目光紧盯着杨承锐不放。 显然,杨承锐刚才对陆拾遗所做的一切以及与那极地狼缠斗的飒爽英姿,已然尽数落入了她的眼中,并且让她心崇不已。 杨承锐在潮江县的声望随着院试的临近又火热了几分,是以,老者一家即便才来到这大鱼镇不久,也听过他的名头。 “嚯,没想到尊驾就是那位潮江县最年轻的童生老爷啊!”老者望向杨承锐的眼神忍不住又带上了几分欣赏之意,“老朽真是失敬失敬!” “老先生这话可就折煞学生了,小小功名不足挂齿,不足挂齿。”杨承锐被老者的话说得面上一红,连忙再次拱手,以感谢对方的看重之情。 “倘若杨小哥看得起老朽的话,就和老朽进这桃源楼一叙如何?”老者眼睛亮闪闪的看着杨承锐邀请到。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杨承锐要多干脆就有多干脆的点头同意,不过他的目光很快定格在了脚下这哪怕四肢尽断,依然嗷呜不停的极地狼身上,“只是这……” “刚刚杨小哥自己不也说了嘛,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既然这孽畜犯了这样大的错事,老朽自然饶它不得!”老者一边捊着花白的山羊胡,一边毫不犹豫地开口朝后面亦步亦趋跟随着他的人吩咐道:“老六,直接把这伤人的孽畜了结了吧!我云府可留不得这种乱造杀孽的玩意儿!” 老者话音未落,就有一个中年男子从那一行人中走出,恭声应诺。 “祖父!”那一行人中,又有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脸色焦急的试图出声制止这一切的发生。 被老者一个霸气十足的斜睨和冷哼给震得整个人都低下头去。 而那中年人也在这个时候,带着两个身穿劲装的大汉来到那极地狼的面前,干脆利落地从自己腰间拔出一把长刀,朝着极地狼那巨大的头颅直直劈下。 那极地狼见此情形,嗷叫连连,偏又因为四肢尽废的缘故,反抗不得,只能要多憋屈就有多憋屈的毙命当场。 极地狼被断头后,那被老者一眼震慑住的俊美少年用充满仇恨的目光,狠狠地瞪了杨承锐一眼。 杨承锐却仿佛半点都没有察觉一样,又对老者拱了拱手,告了声罪,重新回到了牌楼之下,对着陆拾遗张开了双臂。 眼睛哭得又红又肿的陆拾遗难得和他闹起了别扭,咬着牙直接把脸扭到了一边,说什么也不愿意搭理他。 杨承锐见此情形,眼睛在不自觉的时候,闪过了一抹温情之色,“姐姐,我知道错了,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陆拾遗直接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继续无视他的存在。 杨承锐无奈,只得继续耐着性子哄她。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好脾性,即便是做小伏低的去哄她,也没有办法不适应的感觉,相反,还觉得说不出的理所当然。 陆拾遗当然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被杨承锐哄下来,因为地理优势的缘故,刚才那个老者身后少女的表现可是尽数被她收入了眼底。 如今还没有彻底拿下自家傻小子的陆拾遗不趁着现在这大好时机,狠狠的作上一作,怎么能打消掉那少女的念头。 虽然她很自信她的傻小子即便已经彻底遗忘了与她在一起的那些美好记忆,也不可能会与别的女子在一起,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要将危险扼杀于萌芽之中。 杨承锐可不知道陆拾遗此刻的小心思,眼瞅着她在上面明明坐得整个人都有些摇晃——这檐角平时都是用来挂灯的,并不宽敞,陆拾遗能够在上面坚持这么长时间,已经很不容易了——却依然不肯搭理他的拧拗模样,他不得不改弦易辙的另想一个办法把她从上面给骗下来。 知道她心里最在乎的就是原身这个弟弟的杨承锐强忍住心里莫名泛上来的酸味,要多浮夸就有多浮夸的陡然按住自己的胸口,低低闷哼了一声,“哎呀……怎么……怎么回事……我……我怎么觉得……” “锐弟!你怎么了?!你可千万别吓姐姐啊!”陆拾遗一见他这架势,立马上当,面如土色的径自从檐角上直扑而下。 杨承锐眼疾手快地一把将她抱了个满怀,陆拾遗表情呆滞的在他怀中僵卧半晌,才后知后觉地瞪圆了一双哭得红肿的杏核眼,“你、你居然骗我?!” 她气急败坏地抬手就要在杨承锐的脸上狠狠扇上一记耳光,杨承锐半点都不反抗的就这么用充满愧疚的眼神看着她道:“姐姐要打就打吧,我知道这次确实是我不好,吓坏姐姐了!” 陆拾遗的手因为杨承锐的这一番话僵凝在半空之中。 姐弟俩无声的互望片刻,陆拾遗僵在半空中的手陡然环上了杨承锐的脖子,另一只手也没闲着的在杨承锐的胸膛上狠狠捶了好几下,“你怎么可以做这样冒险的事!你知不知道没有你我根本就不可能独活!你知不知道?!” 杨承锐一动不动地任由陆拾遗冲着他撒气,眼睛里满满的都是他自己都不曾觉察到的——对她的心疼和温柔。 那穿着粉色襦裙的少女在见到这一幕以后,用只有自己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长叹了口气。 竟是郎情妾意至此。 很清楚什么叫见好就收的陆拾遗借势狠狠宣泄了一番没办法啃了自家傻小子的憋屈心情以后,很快就收敛好了自己的心情,跟着杨承锐一起到了老者面前敛衽行礼。 因为要来上香的缘故,陆拾遗今日并没有穿原主经常穿的渔家女打扮,而是正儿八经的也换上了一身和杨承锐身上青衫颇有几分相似的浅青色襦裙,如今的她虽然双目红肿,鬓发蓬乱,但是从她行礼的动作中,大家依然能够感觉到那股烙刻在她骨子的温婉意味。 老者人老成精,只需稍稍一看,就知道眼前这传说中的童养媳确实配得上这潮江县有史以来的最年轻童生。 老者念在因为是自家的缘故,才会让对方受如此惊吓,因此很是郑重其事的对陆拾遗和杨承锐姐弟俩表达了一番的歉疚之情,并且再次提出了邀请。 因为考虑到自家傻小子以后步入官场也需要人脉的陆拾遗尽管很不待见那一直用充满好奇的目光若有若无缠绕在她家傻小子身上不放的粉衣少女,但依然没怎么犹豫的点头接受了老者的邀请。 心知陆拾遗这是为了他才会毫不犹豫接受邀请的杨承锐忍了老半天才勉强忍住再把陆拾遗拉近自己怀里好好抱上一会儿的冲动,面上表情很是正经的表示他要先带着姐姐去拜了潮江娘娘再过去与他们汇合。 而他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则是因为他害怕刚才的事情让他的姐姐受到了惊吓,而且,他也早就承诺过他的姐姐要一起去小娘娘庙上上三炷香,又岂有过门而不入的道理。 老者与他早逝妻子的感情也是颇为深厚,很乐得见这样一对未婚小夫妻如此甜蜜的模样,笑容满面的点头放行。 当然,他也没有忘记提醒自己的管家老六赶紧拿出一笔钱财好好的弥补一下周遭镇民因为他们家而遭受的损失。 作为地头蛇的隐形人——大鱼镇镇守赶忙自告奋勇地凑将过来,表示他可以协助管家老六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这次老者没有再像刚才一样无视对方的存在。 等到杨承锐和陆拾遗从小娘娘庙上香回来,老者就满脸迫不及待地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对杨承锐伸出了他的橄榄枝。 第208章 不愿做姐的养媳(8) 居移气, 养移体。 虽然老者从头到尾都没有主动暴露自己的身份,但是从他的言行举止中,陆拾遗和杨承锐就已经猜到了他的地位在这个国家必然极不简单。 要不然根本就没有办法解释,大鱼镇的镇守为什么会在他的面前, 卑躬屈膝到这样一个地步。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在杨承锐面前诚意满满的老者看到两人回来以后, 几乎是用一种迫不及待的口吻,表示要把杨承锐收归自己的门下,做自己的关门弟子。 当然,在此之前,他没有忘记在杨承锐的面前好好介绍一下自己的身份。 也是到这个时候,杨承锐和陆拾遗才知道, 这个能够饲养极地狼的老者居然是大戊朝鼎鼎有名的理藩院前尚书——云老大人。 这云老大人在大戊朝的名声那可是一等一的好, 当年若非他凭借一条三寸不烂之舌, 成功为大戊朝休止了好几场兵戈,现在的大戊朝子民恐怕还置身于战乱之中——水深火热。 为了感激云老大人的帮助, 整个大戊, 十户人家里就有九家给云老大人立了长生牌位。 若非云家就只有云老大人一个人在朝中当官, 膝下儿孙又多不成器,就他这样的影响力, 即便是当今皇上也很难真的对他放得下心来。 云老大人是潮江县人士。 潮江县的百姓们很是为自己县里居然拥有这样一位大人物而感到自豪。 而他老人家的名头,在潮江县更是只能用如雷贯耳来形容。 是以,在听说云老大人居然想要收杨承锐为关门弟子时,旁边的知情者们都不约而同的露出了羡慕嫉妒的表情。 “像我们这些的人, 最高兴的就是能够找到一块良材美玉,而杨小弟你,在老朽看来,就是一块实打实的可造之材!”老者笑容满面地朝着杨承锐竖了竖大拇指,“就是不知道杨小弟你,愿不愿意做老朽的关门弟子?” 老者眼中的期待之情,几乎可以说是溢于言表,但是杨承锐依然想都不想的选择了婉拒。 他在老者的晚辈和下人们那不敢苟同的目光中,很是认真地对老者说道:“学生很感激老大人对学生的这份厚爱,但是学生已经有了自己的启蒙恩师,正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学生的恩师待学生视若亲子,学生没有任何理由背弃门墙,转拜到老大人门下。” 一直都在为杨承锐的狗屎运而感到羡慕嫉妒恨的人们在听了杨承锐的婉言谢绝以后,几乎是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 有几个动作夸张一点的,更是当场伸出小手指掏摸了两下自己的耳朵,以确定自己耳朵里听到的究竟是不是事实。 不止这些人为杨承锐的婉拒感到惊讶,就连老者本人也忍不住在脸上露出了一个颇为诧异的表情。 显然,打从一开始他就不相信杨承锐会拒绝他的要求。 好在,老者对于年轻人的品性素来十分看重。 杨承锐因为不愿意背弃启蒙恩师而谢绝他的橄榄枝,对他而言,并不是一件非常难以接受的事情。 而且,杨承锐假如当真为了成为他的弟子,毫不犹豫的选择背弃原本的老师,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他在将来碰到更好的老师后,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背弃自己呢? 正是因为考虑到了这一点,老子对于杨承锐拒绝他的行为,非但没有感到不悦,还因此生出了几分赞赏之情。 不过,在欣赏杨承锐此举的同时,老者心里也非常的好奇,好奇到底要怎样惊才绝艳的老师,才能够教导出如此出类拔萃的学生。 就老者的地位而言,没有人敢拒绝他的要求,当他提出要见一见杨承锐的老师时,大鱼镇的镇守二话不说的就点头答应下来,并且,赶忙派了一个衙役去请。 没过多久,杨承锐的老师于先生就一瘸一拐的拄着拐杖出现在了这桃源楼。 不错,于先生的右脚早在很多年前就因为一场意外残疾了,若非他有着满腹的才华和学识,他能不能够开办一间私塾养活自己,都还是个未知数。 因为杨承锐的坚持,老者等人对杨承锐的这位先生可谓是期待甚深。 咚、咚、咚。 当他们看到于先生一瘸一拐的拄着拐杖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几乎不约而同地在脸上露出了一个很是失望的表情。 不过这个表情很快就在半途之中,乍然凝固了。 因为他们发现老者居然在这个时候站起来,嘴唇不住哆嗦地紧盯着于先生不放。 眼力厉害一点的人,甚至都可以看到老者眼眶周围的些许濡湿。 “原来这就是你们要我过来见的贵客?”不论在何时何地都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的于先生破天荒的拉下了一张还能够看得出几分年轻时清俊的瘦削脸容。 “承锐,如果你还把我当你的老师看的话,就跟我离开吧,这样的沽名钓誉之徒,即便不和他来往,也没什么损失。”于先生的这句话已经可以说得上是刻薄了。 可是老者在听了他的这一番话以后,却是神情镇定的连眼皮子都没有跳一下。 已然猜出老者必然与他的老师有着极深渊源的杨承锐面露歉意地对老者拱了拱手,轻轻扶了把侧坐在自己身旁的陆拾遗一下,陆拾遗就心领神会的跟着他一起站到了于先生的身边。 陆拾遗和杨承锐这堪称旗帜鲜明的表态让于先生苍白的脸色总算是有所恢复,他勉强在脸上露出一个微笑,重新拄着拐杖,就要带着两人离开。 即便是在刀斧加身之下,也能够做到面不改色的老者神情格外悲戚地看着于先生的背影说道:“你就这么走了吗?你知不知道你娘她已经……” 已经到了二楼楼梯拐角处的于先生挺得笔直的背脊因为老者的这一番话,几乎条件发射地就是一僵。 良久,整个人都如同石化的他才以一种极为缓慢的动作,一点点地转过了头,目不转睛地一瞬不瞬望着老者,用充满质疑和冰寒的语气问道:“你……刚刚说什么了?我怎么没有听懂?!” “云于飞,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自欺欺人了?!你的腿是废了,难道你的耳朵也跟着废了吗?”也不知道于先生的这一番举动到底触到了老者哪里,让老者像是被人踩了痛脚的狮子一样的怒声咆哮起来。 于先生本就苍白如纸的面色因为老者的话而越发变得灰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重新回转身形,继续咚咚咚的拄着拐杖往楼下走去。 边走,他边失魂落魄地呢喃着:“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你绝对是在骗我……” 杨承锐和陆拾遗眉心微锁的望着他的背影,不住的在心里猜测他与老者的关系。 眼见着,于先生就要脱离大家的视线,老者在所有人不可置信地目光下,高声呵斥了一声,“都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我拿下他!” 从他那气急败坏的表情来看,谁能够想象这一位居然会是力保大戊边境百年安宁的理藩院前尚书云老大人! 因为这位老大人暴跳如雷的一声令下,陆拾遗他们自然走不成了。 重新回到圆桌前的老者因为年纪而越发显得干瘪的胸膛急剧起伏地数下,终于用一种很是叹息的声音,目不转睛地看着于先生道:“十多年没见,你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于先生神情不动地直接把脸扭到了旁边,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样子。 他的这一下意识行为,让陆拾遗的眉心止不住的就是一跳,眸光也下意识地在这一老一中的身上来回转悠了片刻,然后她得出了一个既觉得意外又不感到意外的结论。 父子! 这势同水火一般的两人,居然是一对父子! “听云老大人这话,倒像是对我现在的处境感到非常的心疼?这是我的错觉吗?我还以为云老大人你巴不得我这个忤逆了你的不孝子……一辈子都穷困潦倒,三餐不继呢!”于先生嘴角勾起了一个充满讽刺意味的笑容。 这样的笑容,不论是现在的杨承锐还是这具躯壳的原身都不曾见过哪怕一回。 原本因为于先生的不敬,想要狠狠跳将出来呵斥两声,但又因为他收了一个前途远大的学生而裹足不前的大鱼镇镇守在听到了对方自称自己为不孝子时,险些没后怕的两腿发软的直接跪倒在地! 这时候才有闲心偷偷打量于先生容貌的大鱼镇镇守发现,这于先生的五官确实与云老大人的颇有几分相似之处,特别是那眉眼,简直就像是从云老大人的身上拓印下来的一样,基本上瞧不出什么分别。 自认为自己差点就在鬼门关前绕了一圈的大鱼镇镇守不停地掏出手帕擦汗,同时也不忘对杨承锐投去感激的目光。 如果不是顾虑着于先生收了杨承锐这样一个优秀出众的学生,他恐怕还真的会搬石砸己脚的做出一番让未来的自己恨不得想要撞墙的蠢事。 不止是大鱼镇镇守为于先生的真实身份感到震惊,老者的孙儿孙女们也是满脸错愕的来回盯着于先生看个不停。 不孝子?! 这个人居然是祖父的孩子?! 是他们的叔叔或伯伯?! 他们怎么不知道? 不仅不知道,还从不曾听说过?! “巴不得你穷困潦倒、三餐不继,云飞,在你的心里,为父就是这样一个见不得你好的小人吗?”老者一口鲜血已经到了喉头,若非苦忍,现在恐怕已经当场呕了出来。 他知道他的儿子恨他入骨,但是他没想到都十多年过去了,他对他的恨意,依然没有零星半点的减轻! 甚至比起从前,还要浓厚上数分。 “你是不是小人,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我只希望你能够高抬贵手,放我和我的学生一马,别再这么纠缠着我们不放就行!”于先生满脸敷衍地对老者拱了一拱手,就要带着杨承锐和陆拾遗再次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为父几次告老还乡,都被当今圣上打回,你知道为父这次为什么能够顺顺利利的带着你的弟弟和侄儿侄女们回来吗?” 在于先生步履踉跄且坚定地拄着拐杖下楼的时候,老者用一种很是沉重的声音低低开口了。 “于飞,为父告诉你!为父这次回来……是特意送你娘落叶归根来的!我和你娘的几个孩子中间,她最疼爱的就是,哪怕在临终之际,也依然惦记着想要再看你一眼!” 老者喉头哽咽,声音干涩低哑。 “如今,你们母子俩好不容易能够变相以这样一种方式重逢,你……真的不跟着为父……去见一见她的坟茔吗?” 虽然他们父子两已经这么多年不见了,但是不得不承认云老大人对自己儿子的了解还是一如往昔。 他所说的这一番话无疑戳中了于先生的死穴。 刚刚还在和老者硬顶着干的于先生再次回转了身形,这一回,他强迫自己散去了眉宇间的那股恨戾之气,面无表情的看着老者问道:“母亲的身体一向硬朗……她怎么会突然……” 于先生的嗓子一堵,满心愧煞的他根本就没办法把那个可怕的字眼说出来。 “她太想念你了,忆子成狂,最后才会……郁郁而终,”提起老妻,老者也有些忍不住自己的眼泪,“也是为父不好,整日忙于公务,疏怠了她的心情,让她就这么钻了牛角尖。” “我的好父亲,你认错的速度还是和以前一样快,只可惜,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你有一次为自己所犯下的过错,真正改正过!”于先生冷笑一声,“你直接把她的……她的……所在地告诉我,我自己去拜祭就好……云老大人,我真心盼望您能够遵守您当初把我赶出家门时,与我签订的那份交割书……” 于先生一字一顿地看着老者强调道:“老!死!不!相!往!来!” 就和云老大人对于先生分外了解一样,于先生对于云老大人的了解,也不遑多让。 于先生所说的最后几个字,直接把云老大人强憋在嗓子眼的那口淤血硬逼了出来。 “你……你这个逆子……你明知道为父当年……当年也是逼不得已……你……” “祖父!” 老者的孙儿孙女们在见到这一幕后,几乎不约而同的惊叫出声,当然也没忘记对着于先生这个罪魁祸首怒目而视。 如今的云家几乎可以说是全靠老者在撑着,如果老者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他们以后该怎么活?又该怎么和自己还尚在京城没有回乡的长辈们交代?! “不要再和我说您的逼不得已了老大人,我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听腻了,”眼看着云老大人吐血,脸上却没有丝毫慌乱之色的于先生摆了摆手,“看在您确实欠了我一回的份上,您直接把地址抄给我吧,以后,我们能不见还是别见了。” 于先生对自己这位父亲的感官只能用深恶痛绝来形容,若不是惦记着因为思念他而过早离世的母亲,他根本就不会再待在这里与他虚与委蛇。 对于先生而言,和云老大人在一起,哪怕是就相处个一时半会的,也是一种根本就没办法用语言来形容的酷刑。 因为老者当场呕血的缘故,众人不敢怠慢,急忙忙把他送回了大鱼镇的镇守府好生调养——在那里有当今圣上亲自派来的太医跟着——而于先生也趁此时机,随便揪了个云府的下人问清楚了云老夫人的坟茔所在地以后,就头也不回地带着自己的学生和学生的童养媳回私塾里去了。 于先生是真心实意的把杨承锐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在教养的,在他的面前,他向来是有问必答,从不会虚诳了事。 是以,在最初的犹豫以后,满心苦涩的他很快就把他与父亲云老大人的恩恩怨怨,毫无保留的说给了自己的学生听。 在此期间,陆拾遗借着为他们爷俩做一桌好菜为由,要多体贴就有多体贴的避了出去。 因为陆拾遗的这一举动,于先生的心情有所好转。 本来就有几分八卦的他在脸上强挤出一个笑容说道:“这样有眼力见儿又对你一往情深的好姑娘你确定不娶回自己家里好好照顾吗?” 虽然和自己阔别重逢的老父亲狠狠针尖对麦芒了一回,但是这并不妨碍于先生在自己的学生口中仔细了解了一把他们与云老大人相识的经过,自然也就顺带的获悉了陆拾遗今日在极地狼过来攻击他们时,那让人分外动容的震撼表现。 “老师说笑了,姐姐她本来就是我家的,哪里还需要我特意把她娶回来好好照顾。”杨承锐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的开口说道。 “可是你要不把她娶回家的话,总有一日,她会变成别人家的!”于先生半开玩笑地看着杨承锐再次警告道:“等到那时候,煮熟的鸭子飞走了,你可别跑到老师的面前来哭鼻子啊!” “煮熟的鸭子飞走了?听老师这话的意思,倒像是深有同感似的,怎么?难道老师曾经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鸭子飞走过吗?” 本来就为陆拾遗心里惦念的人不是他而是原身而感到满心不快的杨承锐在听了于先生的话后,几乎是想都没有想的出言反击。 而他这种堪称忤逆犯上的犟嘴行为落在于先生眼睛里,却是半点的不以为意。 于先生本身就是个豁达的甚至都有些玩世不恭的性子,若不是十多年前的那场意外,他根本就不可能会变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你猜得不错,”从来就没想过要刻意和自己学生隐瞒什么的于先生脸上露出一个有些叹惋又有些自嘲的笑容,“老师的鸭子确实飞走过,而且还不止一只。” “不止一只?”杨承锐配合的在脸上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于先生闭了闭眼睛,将眼里那丝因为回忆而涌现的脆弱深深掩藏,“十多年前,老师曾经与一个女子……定下过海誓山盟,那女子……的出身不是很妥当,但是对老师……就和你姐姐对你一样……没有丝毫保留的可以为老师牺牲所有……” “既然她愿意为您付出一切,那么……你们又是因为什么分开了呢?”杨承锐假装没有听出于先生话里的那一抹调侃之意。 事实上,对于先生这种没事有事就要撮合他与原身姐姐的举动,他是真的感到非常的无奈,可是他又不好告诉于先生,他心里早就有人了,而那个人却不是对方非常看好的陆拾遗…… 杨承锐几乎可以预见,如果他真的这样说了的话,肯定会被于先生当做负心汉,直接拿大扫把半点情面都不留的狠狠赶出私塾去! “因为什么而分开……”杨承锐的问话让于先生忍不住在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惨笑,“当然是因为我的好父亲啊!如果不是他的话,我又怎么会和我的妻子分开……要知道,那时候的她……她的肚子里……还怀着我的孩子啊!” 于先生的话顿时让杨承锐明了了对方刚才所说的那句——‘老师的鸭子确实飞走过,而且还不止一只’的真实含义。 于先生在杨承锐颇有几分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轻轻点了下头,“承锐,你没有听错,我的父亲,我的好父亲,他确实为了自己的所谓名声,毁了我这个小儿子的一生!” 很清楚自己的老父亲在士林中拥有着怎样影响力的他半点都不愿意自己精心教导大的学生被自己老父亲那张虚伪的面孔所轻易蒙蔽,因此,他几乎是毫无保留的把自己的那一段往事和盘托出。 “十多年前,我刚考上举人没多久,为了增长见闻,在父母的支持下,单枪匹马跑到外面去游学……因为我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父母常住京城的缘故,我对父母的祖籍,也就是咱们潮江县十分的好奇,特意跑到这里来领略这里的景色风光……谁知道,我却在这里认识了一个特别美丽的姑娘!” “就是您的妻子吗?”杨承锐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听众,很是配合的在这时候询问了一句。 “是啊,就是我的妻子,她姓鱼,我总是叫她鱼娘,”于先生带着几分仇恨几分怨怒的情绪一点点的转化成了如水一般的温柔和思念,“她的水性非常的好,我刚来这里的时候,因为一场意外,险些没淹死在潮江里,是她把我救上了岸,也是她把我带到了她的房子里养伤!鱼娘是个不拘小节又大气爽朗的姑娘,仅仅是因为对我动了情,就二话不说的和我拜了天地,入了洞房。” 于先生脸上的笑容因为过往的美好回忆而越发的明显。 “在和鱼娘成亲以后,我就迫不及待地把她带回了京城,把她带回了我的父母家里!那时候的我,对我的父母充满信心,我相信一向对我包容有加的他们定然也能够接受鱼娘,接受他们儿子的救命恩人,接受他们孙儿孙女未来的母亲!可是我失望了……” 于先生苦笑一声,“我的父亲不知道从哪里查出了鱼娘的出身来历,硬逼着我给鱼娘写下休书,鱼娘性烈无比,怎么可能受得了如此的奇耻大辱,她在收到消息后,竟是不待我做出任何反应,就提前一步先把我给休了!” “……师母……师母她可真的是……女中豪杰!”杨承锐在听了于先生的话以后,也忍不住在脸上露出了一个很是咋舌的表情。 “是啊,她在把我休了以后,就直接离开了云府,重新折返回了潮江县,我怎么甘心因为这样荒谬的原因与她分开,刚要追,就被我的父亲出手囚禁了起来!这一囚禁,就是整整三年!等到我好不容易又能与外界联络的时候,我才知道鱼娘好不容易在九死一生的情况下给我生了个女儿,结果却因为我父亲派人抄了她家的缘故,如今已然带着女儿不知所终!” “抄……抄了家?”杨承锐满脸错愕地重复,“老师,众所周知,云老大人最是奉公守法,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抄了师母的家?” 于先生闻听此言,也不由满心诧异地看了杨承锐一眼,“怎么?难道我从没告诉过你,你师母她是水匪出身?曾经在潮江清河湾盘踞了足有数十年之久的鱼姥姥寨就是你师母的娘家啊!” 第209章 不愿做姐的养媳(9) 杨承锐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于先生和他讲述那段十多年前的过往时, 他在心里进行过许多的猜测,猜测一向以豁达著称的云老大人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会对自己幼子的救命恩人兼妻子刻薄至此,甚至还毫不犹豫的把对方的家都给抄了。 直到于先生告诉了他于夫人的身世, 他才恍然大悟。 确实,对官宦人家而言, 于夫人不管从哪方面看,都不是一位公婆感到满意的好儿媳妇。 她的出身来历如果没有被传出去还好,如果被传出去了,不止于先生的仕途会遭到牵累,就连云府所有人都会因此而受到影响。 鱼姥姥寨的名头,对潮江县的百姓们来说, 简直可以用如雷贯耳来形容。 即便是五六岁的孩子, 也听自己的父母说过有关鱼姥姥连杀夫家十五口人, 背着尚在襁褓中的女儿落草为寇的传奇故事! 杨承锐虽然不是本地土著,但是在原身的记忆里, 依然留存着原身的姐姐给他讲述的这个故事。 杨承锐从没有想过, 有朝一日, 这故事中的主人翁居然会和他现在的老师扯上如此密切的关系! 不过看在于先生的面子上,杨承锐并没有把这份惊愕之情表露出来, 而是很是平静的冲着于先生点了点头说道:“先生不说,恐怕学生一辈子都想不到,先生居然和传说中的鱼姥姥有着这样的瓜葛。” “何止你想不到呢,承锐, ”于先生循着自家关门弟子的口吻长叹了口气,“当初我父亲把调查结果摔到我脸上的时候,我也不敢相信自己眼睛里看到的一切……甚至在我义无反顾叛出家门,重新跑到潮江县来找寻她们母女的时候,我的心里都还在半信半疑的猜忖着,这是不是我父亲故意恐吓我的把戏……直到……” 于先生长叹了一口气,在杨承锐不解的目光中,拍了拍自己的那条瘸腿,“我付出了一条腿为代价,才清楚的意识到,那三年来,我一直心心念念的妻子她欺骗了我,她根本就不姓鱼,她姓陆,是鱼姥姥陆观鱼唯一的女儿!也是鱼姥姥寨的下一任水匪头子!” “老师……”杨承锐分外同情地看着自家先生,毕竟不是谁都能够像他一样悲催至极的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情投意合的女子,结果那女子不仅是水匪出身,还怀着他唯一的骨血被自己的亲生父亲给抄了家…… 杨承锐不忍见于先生这幅颓废的模样,故意转移话题道:“刚才您说您付出了一条腿为代价,才弄清楚了云老大人所调查的结果的确是真实的……那是不是意味着您在潮江县见到了鱼姥姥寨幸存的残余人士?他们因为满腔愤怒无从宣泄,才对你下了这样的毒手?” “你猜的不错,”于先生苦笑一声,“我叛出家门以后,就匆匆赶到了潮江,大概是因为我行事太过张扬又冲动的缘故,那些鱼姥姥寨幸存的水匪很快就找上了门来……” 于先生眼中闪过一抹悲凉之色,“他们刚找到我的时候,十分疑惑我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会一直寻访与鱼姥姥寨有关的各种讯息……我知道他们对我必然戒备甚深,为了避免他们不把鱼娘母女的真实消息告诉我,我不惜用重金撬开了他们的口。” “从他们的口中,我才知道我的鱼娘她……她为了保住鱼姥姥寨,已经和她的母亲一起被官兵给当场射杀了……至于我们的女儿……我们的女儿也在官兵们过来攻打水寨的时候,被她偷偷派人用小舟给送走了……” 于先生在这个时候,发出了一声似哭似笑地声音。 “大概是我在听到消息后,脸上的表情太过外露,被那群水匪察觉到了我的真实身份,本来,他们是想要把我活祭给潮江娘娘的,但是被我巧舌如簧的阻止了,我告诉他们,如果真的这样做的话,不止他们这些幸存下来的人会死路一条,就连他们藏在潮江县各处的妻儿也会受到他们的连累……他们被我震慑住了,最后,即便满心不甘,但还是不得不打断我的一条腿以作清账……承锐,你说老师这样做是不是贪生怕死?又是不是无耻之尤?” 面对于先生自暴自弃的诘问,杨承锐一脸正色地回答道:“老师,您教了我这么多年,我还能不清楚您的脾气吗?如果学生没有猜错的话,您之所以会经常留下自己的这条性命,并不是为了您自己本人,而是为了那个……不知道被师母趁乱藏到哪里去的孩子,也就是学生的小师妹,对不对?” 杨承锐语气里所透露出来的那股安慰讯息让于先生苍白的脸色有所缓和,他勉强在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说道:“你说错了,她不是你的小师妹,承锐,你应该叫她师姐才对……如果得蒙潮江娘娘庇佑,她还尚在人间的话,那么,她应该要比你大三岁,是属虎的!” “属虎,老师,这还真的巧了,学生的姐姐也是属虎的,今年正好十六岁。”杨承锐故意做出一副惊叹的表情说道。“对了,老师,您有从那些水匪们的口中,套出什么与小师姐有关的讯息吗?比如胎记或者别的什么?” “师姐就师姐,哪有什么小师姐?”于先生因为学生的体贴,整颗心都觉得暖烘烘的,脸上的笑容忍不住又真切了几分的他摇了摇头说道:“那些水匪和我这个罪魁祸首有着血海深仇,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就如我的意,把我女儿的特征告诉我,好在,能够落草为寇的,就罕有不被人收买的……在被打折了一条腿以后,我又偷偷找上了几个水匪,再次砸重金,从他们的身上了解到了与我女儿有关的一鳞半爪,也算是为我后来的找寻指明了方向……只可惜,我在潮江县盘桓了这么多年,依然一无所获。” 就和云老夫人忆子成狂一样,于先生对自己素未谋面女儿的思念,也并不比自己的母亲少上多少。 可是,不论他再怎么思念,再怎么拖着一条瘸腿到处找寻,最终都没能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 如今转眼又是十多年过去,他也由意气风发的青年变成了沧桑满面的中年,虽然他对女儿的思念依然没有任何的减轻,但是比起前些年那犹如无头苍蝇一样的疯狂寻找,已经好过太多。 毕竟,时间是最好的良药。 “老师,您能和我说说小……不,是师姐的特征吗?说不定,我就能够找到什么线索呢。”杨承锐自告奋勇的说道。 他并不是一个喜好多管闲事的人,但是,他所附体的这具躯壳的原身,在离开前,最放不下的就是他的姐姐和待他如父的先生。 眼下,杨承锐既然已经接收了原身的身体,那么,就有义务维护和满足原身重要之人的愿望。 当然……牺牲自己娶了原身的姐姐这件事除外。 已经拥有了意中人的他,说什么都不会背叛自己藏在灵魂深处的那个女子的。 那才是他真正的爱人,是他梦寐以求想要重逢想要守护的存在。 “我后来找到了曾经服侍过你师母和师姐的丫鬟,那丫鬟在官兵过来剿匪的时候,正好奉命去县城采买东西而逃过一劫,她告诉我,在你师姐的耳垂内侧长了一小颗殷红似血的红痣,而她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你师母不止一次的抱怨这红痣怎么没直接长在耳垂外侧,因为如果长在耳垂外侧的话,那么看着就和一枚天然生成的红宝石耳饰一样,说不出的漂亮动人了。” 于先生在复述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温柔,“我在得到这个消息以后,就一直都在潮江县到处打听谁家的女娃娃耳垂后面藏了一颗殷红似血的朱砂痣……我找了很久很久,耗费了无数钱财……结果……却依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如今……如今……” 于先生喉咙嘶哑,“如今已是十多年过去了,谁又知道……那样一个才刚刚学会走路,就被亲生母亲给仓促送走的孩子……到底在哪里?又……是否平安无恙?” “老师,如果您和师姐有缘的话,你们总有一天会相见的!”杨承锐很努力的安慰自己的老师,“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耐心等待你们父女相认的那一日!” “父女相认……”于先生的喉结因为杨承锐的话而微微颤动了两下,“承锐,你觉得老师这辈子真的还能够等到这一天吗?” 经过这么多年的找寻,于先生已经彻底的丧失了信心。 “只要老师好好保重自己,学生相信肯定会有这么一天的!”杨承锐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即便他明知仅仅凭借着这么一点线索,就想要找到那位身世堪怜的小师姐,和大海捞针基本上没什么分别也一样。 于先生虽然知道杨承锐说的并不靠谱,但是,他依然忍不住因为这样而生出几分希望。 为人处事颇有眼力见儿的陆拾遗一直到他们的谈话结束,才端着早已经准备好的丰盛饭菜送了过来。 于先生对陆拾遗的手艺赞不绝口,虽然因为顾虑着陆拾遗有可能会感到害羞而没有再次当着杨承锐的面老调重弹,但是也没有忘记,用隐晦的语气提醒自己这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倔弟子好好珍惜眼前人。 许是今天情绪波动太过猛烈的缘故,尽管只是浅浅小酌了两口,于先生还是整个人都变得浑浑噩噩起来。 杨承锐熟门熟路的把一口一个鱼娘一口一个母亲一口一个女儿的于先生给抱了起来,轻手轻脚地送回了他自己的房间,然后才带着陆拾遗去码头找船送她回杨树村去。 走在去往码头的青石板路上,杨承锐和陆拾遗粗略的解释了一番于先生和云老大人父子之间的恩恩怨怨。 对于把这件事透露给自己的姐姐知道,杨承锐并没有什么心里障碍,因为他对自己的老师于先生十分的了解。 对方既然主动把这段尘封已久的往事毫无保留的和盘托出给他听,那么就证明他的心里应该是有所释怀了。 最起码的,应该不像从前那样,很是忌讳把这桩堪比逆鳞一样的过往告知给其他人知道了。 陆拾遗也是直到此刻,才明了了于先生为什么会对云老大人如此的深恶痛绝。 她几乎可以想象,如果云老大人不是他的亲生父亲的话,恐怕满腔恨意的他早就选择疯狂报复了! 毕竟,如果没有云老大人的横插一杠,对方又怎么会如此悲催的妻离子散,又怎么会明明有着满腹学识却无从施展的落魄到如此境地? “锐弟,你的师母可真的是一位奇人,寻常的女子可做不出像她那样厉害的事情出来!” 居然在自己身怀有孕的时候,没有丝毫妥协的直接把自己的丈夫给休了! 如此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举动,怎么能不让人为之感到震动不已呢? “这就叫有其母必有其女吧,要知道我那师母的母亲也是一位轰动了整个潮江县的奇女子啊!”杨承锐一边从钱袋里取出铜板递给船家,一边深有同感地说道。 在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的时候,还听到周边的镇民们在一脸兴致勃勃的讨论刚才的极地狼事件。 陆拾遗和杨承锐都算得上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物,但依然被他们口中的各种溢美之词弄得浑身都感觉到不自在。 因为船上还没有满座的缘故,杨承锐可以跟着上了船,坐到了陆拾遗的身边。 虽然他表面上口口声声说是担心陆拾遗一个人坐在这里无聊,才特意留下来陪她好好的说说话,但是陆拾遗心里却很清楚,他这是和她一样,打从心底的舍不得离开她。 这个认知让陆拾遗的心里说不出的温暖,也不忍心在这个时候故意拆穿他,惹他炸毛。 为了让坐立不安的他好过一点,她主动又和他聊起了刚才还没有聊完的话题。 “锐弟,既然于先生手里留有寻找他女儿的线索,那么,他有没有告诉你到底是什么线索啊?于先生对我们姐弟俩有大恩,说不定,我们也能够机缘巧合的帮上他一点小忙呢。” 陆拾遗附体的这具躯壳的原主对于先生这位彻底改变了自己弟弟命运的好老师可谓是尊崇有加,虽然她现在已经不在了,但是陆拾遗相信,在她心里,只要是能报答于先生对他们姐弟俩的大恩,别说是帮助他找女儿了,就算是风里来火里去,她也不会皱半下眉头。 “我和姐姐还真的是英雄所见略同啊,”生怕陆拾遗发现他是故意留下来陪她的杨承锐在听了陆拾遗的话后,不着痕迹的松了一口气,他言笑晏晏地看着陆拾遗说道:“我确实问了老师一些关于师姐的特征……不过姐姐你也知道,老师他自己也没有见过师姐,他所知道的一切,也是从水匪的只字片语中,勉强凑将出来的,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位师姐的耳垂后面长着一颗殷红似血的红痣……据说那红痣就和宝石一样,非常的漂亮!” “非常的漂亮吗?”陆拾遗语声凉凉的抬头看了杨承锐一眼。 杨承锐不知道哪里来的危机感,在被陆拾遗怎么看了以后,几乎是想都没想地说了句:“再漂亮,她也是师姐,与我这个做师弟的无关!” “我又没说你和她有关,你做什么怕成这副样子?”陆拾遗被他这犹如惊弓之鸟的模样给逗笑了。 杨承锐被她笑得就差没直接一个猛子扎进潮江里去,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我这不是怕姐姐你多心吗?” “怕姐姐多心?你为什么会怕姐姐多心?”陆拾遗毫不客气地穷追猛打,一双熠熠生辉的杏核眼也一瞬不瞬地紧锁着杨承锐脸上的每一个表情不放。 杨承锐被她看得险些没懊恼的就这么咬断自己的舌头,好在他的脑袋瓜还是很好用的,很快就摆正了自己的姿态,用一种很是寻常的语气说道:“我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怕姐姐你想歪,觉得我有了师姐就会把你给忘了。” 陆拾遗明知道这只不过是杨承锐的借口,不过看在他被她盯得满头大汗的份儿上,还是决定高抬贵手的放了他一把。 “在你心里,姐姐是这么小鸡肚肠的人吗?”陆拾遗半真半假地瞪了满脸忐忑不安的杨承锐一眼,“不过认真说起来,你那师姐与姐姐还挺有缘分的,都是属虎,又都正巧满十六岁……哎呀呀,要是姐姐的耳垂后面也有一颗红痣,那就好玩儿了!” 俗话说的好,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陆拾遗这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她自己没有上心,反倒是听了她玩笑话的杨承锐高高扬起了眉毛。 “锐弟?”陆拾遗一脸不解的看着他。 一直都在等着客满的船把式也在这个时候,开始哟喝着送行的人赶紧下船,说人满了他要开船了。 杨承锐直接无视了那船把式的催促声,目光炯炯地注视着陆拾遗道:“姐姐,我记得,你是两岁多的样子,来的我家吧?” 陆拾遗眨巴了两下眼睛,很快就听出了他这话里所蕴含的真正用意。 她霍然睁大眼睛,脱口而出道:“这怎么可能呢?!” “可没可能,检查一下就知道了!”杨承锐迫不及待的说道。 一边说一边凑将过来,伸手欲捏陆拾遗的耳朵。 虽然觉得这样的巧合不是一般的微乎其微,但陆拾遗还是配合地将耳朵往杨承锐所在的方向侧了侧。 要知道,她早就馋他馋得很了,如今他好不容易主动送上门来,她怎么可能会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放过他。 谁知,杨承锐的手在伸到半途,又满脸尴尬的停了下来。 “姐姐,你自己把耳垂翻过来给我看看吧。”杨承锐干咳两声,眼神有些飘忽的说道。 心里也正在暗暗庆幸。 庆幸自己临到临头大脑总算是清醒了一回! 要是他当真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捏了原身姐姐的耳朵,那么,这门婚事不管他愿不愿意,最终都会成为毋庸置疑的定局。 除非,他愿意就这么看着原身的姐姐孤独终老,亦或者背负着糟糕不已的名声随便嫁给哪个完全上不了台面的男人。 忍着满心的激动,就盼着杨承锐的手指赶紧送上门来的陆拾遗因为对方的这一‘悬崖勒马’,忍不住在脸上浮现了一抹明显异常的失望之色。 不过,她到底还记得维持原主在杨承锐心里的形象,在不动声色地用力磨了磨牙后,故意逼出一副颇有几分不好意思的表情低低说道:“锐弟,我也不过是随便开开玩笑罢了,你怎么就这么快当真了,我们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就算我自己看不到,难道你也不知道我的耳朵后面到底有没有红痣吗?” “姐姐,你别说,我还真不知道你耳朵后面到底有没有红痣!”事实上在陆拾遗刚开玩笑的时候,杨承锐就已经在条件反射的翻阅原身的记忆,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毕竟,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多的无聊人,连自己的姐姐耳朵后面有没有红痣都跑去关心? 再说了,原身所受过的教育,一直都是发乎情、止乎礼的,如非特殊情况,他怎么可能去主动靠近自己的姐姐? 更别提,这个姐姐还和他有着婚约,而他又从头到尾的都没想过要真正迎娶她过门?! “看样子,这么多年以来,姐姐还真的是白养你了!”陆拾遗故意用一种充满着哀怨的口吻说道:“自己的姐姐耳朵后面长没长红痣都不知道!” “是是是,是弟弟的错,是弟弟以前太不关心姐姐了。”杨承锐从善如流的给陆拾遗道歉,然后又催促她赶紧把耳垂翻过来让他瞅瞅看。 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的这位姐姐真的很有可能就是自己老师遗失的那位女儿了。 “我都说了我只是在和你开玩笑,你怎么还真的把我的话给当真了呢。”陆拾遗一脸‘哎呀,真是拗不过你’的无奈模样,伸出白皙纤长的葱葱玉指,动作要多妩媚就有多妩媚地缓缓撩开鬓旁垂下来的几绺散碎青丝,把粉里透红的耳垂轻轻折叠着凑到了杨承锐的面前。 这样一个明明瞧着没什么暧昧的动作,由她这么慢条斯理地做起来,却莫名带给人一种口干舌燥的暧昧感。 压根就不知道他心里的柔弱小白兔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引诱他的杨承锐什么时候如此近距离的观察过一个女子的侧颜?! 自从失忆以后,就理直气壮的把自己当成一只童子鸡看待的杨承锐尽管已经不止一次地在心里暗示自己一定要和对方早日划清界限,但是他的眼睛依然不受控制地紧锁着那一抹如同羊脂玉一样的滑嫩白皙久久不放。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化身为狼的猛扑上去,狠狠在上面吮咬上两口的时候,他才在船把式不耐烦的催促声音中和陆拾遗充满不解的询问眼神中,要多艰难就有多艰难的将灼热异常的眼眸,一点一点的从那一抹白腻的透粉上移开,然后用只有两人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掩饰性的低低感叹了一句:“老天爷,这还真的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第210章 不愿做姐的养媳(10) 在水上靠摆渡谋生的人, 眼光都异常敏锐。 一身书生袍打扮的杨承锐虽然看似低调,但是还真没几个人敢到他的面前去充大尾巴狼。 是以,杨承锐这种带着家眷上船又下船的行为,即便让船把式满心不快, 却也不敢在脸上表露出来。 好在,自从杨承锐附入这具躯壳以后, 他们家的生活已经不像从前那样捉襟见肘,不愿意因为区区小钱就和船把式闹腾的杨承锐在下船的时候,主动从钱袋里摸了几个铜板,以作弥补。 本来就不敢对杨承锐的行为有所不满的船把式在得了这个意外惊喜以后,心里真的是说不出的高兴。 在接过铜板的时候,也没有忘记对着杨承锐和陆拾遗说了一连串的感激话语。 两人在船把式的卑躬屈膝中离开了码头, 重新朝着私塾所在的方向走去。 因为担心陆拾遗舍不得那几个铜板的缘故, 杨承锐主动出口和她解释, 告诉她,他之所以会拿那几个铜板给船把式, 并不是他穷大方, 而是他心知他们的行为确实影响到了船把式的生意, 毕竟,大鱼镇码头的渡船很多, 客人都是靠抢,他们平白占据了两个位置又没坐,待会儿船把式恐怕又要耽误一小段时间,才能够拉满所有乘客, 因此,他才会主动掏钱弥补,希望陆拾遗能够理解。 陆拾遗明了他之所以会这样做,完全是考虑到了原主本来的性情。 原主因为从小就扛起了养家的重担,对钱财看得极重,有时候更是夸张的恨不得一文钱都能够掰成两半花。 如果是以前的原主看到这一幕,即便她因为顾虑着自己弟弟的面子,什么都不会说,但是在她的心里一定会为这几个铜板肉痛的不行。 杨承锐这堪称多此一举的行为,看在陆拾遗的眼里,真的是说不出的高兴。 她深知,若非他真的把她放在了自己的心坎上,根本就不会刻意去思考这些。 意识到这一点的陆拾遗虽然满心雀跃,但是脸上还是露出一个有些不舍的表情,反复叮嘱道:“这次确实是我们不对,给那船把式一点补偿也是理所应当,但是以后你可千万别这样做了,就算你现在跟着于先生学鉴画,偶尔能够挣个三瓜两枣的,但是,钱这东西,向来是花着容易赚起来难,你可一定要好好的珍惜。” 陆拾遗现在所说的这番话是原主很少离口的口头禅,不知陆拾遗本人说的顺畅,就连杨承锐也听得如同耳朵长茧一样,熟稔的不行。 对原身这位姐姐可谓是非常了解的杨承锐心里有数,如果就这样放任着对方说下去,恐怕对方就是说个三天三夜都未必会感觉到累,为了让自己的耳根清净点,也为了让对方少浪费一点口水,杨承锐赶忙打断了陆拾遗的滔滔不绝,故意用调侃的语气问道:“于先生?姐姐,你确定现在还要叫我的老师于先生?” 陆拾遗被他说的脸上表情微微一僵,“锐弟,你说话怎么也变得有几分轻佻了,在没有得到于先生的承认以前,我不叫他先生还能叫什么呢?” “可是于先生说的每一个和他女儿有关的线索,你都能够对的上啊,难道这还不能证明你就是我老师的女儿吗?”杨承锐是打从心底的希望原身的姐姐,就是他老师于先生的女儿,因为这样的话,认真的姐姐就不是一个普通的渔家女了,也能够……在将来找到一个于他而言,还算得上满意的夫婿了。 不想到夫婿还好,一想到夫婿杨承锐的脸色就忍不住的有些发黑。 虽然他已经不止一次的劝说自己,千万别再像从前一样和原身的姐姐牵扯不清,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鬼使神差,每次只要一涉及到这个念头,他的心就会不受控制地变得七上八下起来,整个情绪也低落得吓人。 “能不能证明还要看于先生的态度,”陆拾遗很认真的看着自己的傻小子说道:“不过我觉得这应该只是一个巧合,毕竟我和于先生的五官瞧上去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那你也可能是长得像我那位素昧谋面的师母啊,别的不说,这方圆百里,哪里还找得出比你凫水凫得更好的女儿家!”杨承锐不死心地再次举例。 “锐弟,虽然我们直到今天才知道于先生曾经娶过妻,还有过一个女儿,但是从你的复述中,姐姐能够深刻的体会到于先生对他夫人的感情,如果姐姐与于夫人真的颇有几分相似的话,你觉得找女儿已经快要找成疯子的于先生真的不会主动方向自己师者的尊严,询问姐姐耳垂后面到底有没有一颗红痣吗?”陆拾遗面不改色的出言反驳。 “姐姐的意思是……不论我的老师承认与否,你都坚信,你并非我老师的女儿了?”杨承锐神情颇有几分认真的问道。 “是的,除非于先生还能够拿出更多的证据。”陆拾遗一点都不想要做于先生的女儿。 她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半点都不乐意在弄个爹回来顶到自己脑袋上放着,更别提,这爹的后面还跟着一大堆让人头疼不已的麻烦。 陆拾遗和杨承锐回到私塾的时候,于先生还在昏睡。 两人并没有打扰他,而是去了杨承锐在私塾所住的房间,就银鳞鱼的饲养一事反复讨论起来。 作为一个合格的系统任务者,杨承锐从来没有鄙薄过土著们的反应迟钝和眼界逼仄。 将心比心,如果他也和这些人一样,生老病死都待在一个小千世界——哪都没去过——那么,他也会是其他超脱者眼睛里的井底蛙,甚至连小千世界的普通人都比不上。 不过即便他的心摆得再平再正,对于某些事情,他还是会不自觉的站在一个至高的角度上来看问题,甚至直接想当然的为他们安排好一切,因为他有这个自信,自信自己绝对能够比他们做得都好。 可是这份自信,却在今天的深谈中,被陆拾遗彻底打破了。 杨承锐几乎是用一种近乎于震愕的眼神,一眨不眨的看着陆拾遗不放。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原身的姐姐竟然如此聪慧,甚至已经到了举一反三的地步。 偶尔,她提出来的想法,就是他这个系统任务者也忍不住想要为之惊叹。 看着这样的陆拾遗,杨承锐不由得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俗话说得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 若非继承了于先生的天赋,原身的姐姐怎么可能会向他提出这么多就连他听了也忍不住觉得耳目一新的建议。 “古人有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姐姐,今日,你可真打算让我大开眼界呀!”杨承锐用一种打从肺腑的语气对陆拾遗百般夸赞道。 “锐弟,你就别开姐姐的玩笑了,姐姐有几斤几两,难道姐姐自己还不知道吗?”不动声色地在自家傻小子面前做了回开屏孔雀的陆拾遗抿了抿自己的唇瓣,“而且都不是锐弟你成功找到了饲养银鳞鱼的法子,姐姐哪怕再能干,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怎么,承锐?你没有送姐姐回去吗?”在杨承锐和陆拾遗有说有笑的时候,因为看到烛光,已经酒醒特意提着灯笼过来勘探一二的于先生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个有些促狭的表情,朝着这对看上去格外登对的小儿女说道。 杨承锐几乎可以说是啼笑皆非的看着于先生这充满八卦意味的戏谑眼神,早清楚对方是副什么脾性的他低低咳嗽一声,脸上表情很是郑重的对于先生拱手道:“老师,刚刚我送姐姐回去的时候,和她说了点您的事情……” 陆拾遗也在这个时候配合着盈盈下拜,向于先生告罪。 不管怎么说,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她这样做,确实可以称得上是触犯了于先生的隐私!。 “对于这一点我并不感到意外,”于先生一脸豁达的摆摆手,示意陆拾遗起身,“反正这事儿也没什么难以启口的,说了就说了吧。” 酒醒以后的于先生看着比起先前又精神了几分。 “我以前之所以不说,并不是在忌讳着什么,而是因为过不了心里那道坎。至于现在嘛,既然都十多年过去了,我也没什么好讲究的了!再说了,陆姑娘不管从哪方面看,都算得是咱们自己人,就是知道了这事儿,也没什么大不了了的。” “多谢老师体谅,”杨承锐又对于先生拱了拱手,“不过,我在和姐姐说这事儿的时候,我们意外发现了一件事……”杨承锐抬起头,在于先生有些不解地注视中,缓缓开口道:“老师,您知道吗?我在姐姐的耳垂背后……找到了您所说的那颗红痣!” 于先生几乎可以说是目瞪口呆的看着杨承锐说道:“承锐,你也做了老师这么多年的学生,应该知道老师最不喜欢的就是自己门下的弟子处事轻重不分了!你可千万别欺骗老师……否则,老师的戒尺可不长眼睛!” 对于先生而言,那意外丢失的女儿简直就是捅在他心窝子里的一把刀,不提痛,提起来也痛。 如果杨承锐敢拿这事和他开玩笑的话,他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对方。 “老师,您也可以说是看着学生长大的,在您的心里,学生是那种会拿这等大事和您开玩笑吗?还是在明知道您已经忆女成狂的情况下?”杨承锐满脸哭笑不得的看着于先生反问道。 “是的,你这孩子做事向来很有分寸,确实不可能拿这样的事情和为师开玩笑,可是……可是……”于先生整个人都有些方寸大乱的来回打量着面前容貌清丽动人的漂亮少女,迟疑良久,才用很是不确定地语气轻声问道:“陆姑娘,你真的是……真的是我云某人的女儿吗?” 许是太过激动的缘故,他连自己的化姓都丢在了一旁,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本姓。 “于先生,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于先生脸上的患得患失让陆拾遗的心里止不住地有些伤感,在那些没有傻小子的世界里,她也像个疯子一样的寻找过很长一段时间,她太了解那种牵肠挂肚又胆战心惊的复杂情感了。 她不愿意用谎言欺骗对方,也不愿意当真和对方扯上什么瓜葛,因此,在对方不自觉眼眶泛红的注视中,她只能咬字清晰的告诉他: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 “我记得我听承锐说过,你也属虎的,不仅属虎,还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于先生拼命的在自己脑子里转动那些与陆拾遗所附这具躯壳原主的各种记忆,“对了!陆姑娘,你姓陆,你的养父母明明姓杨,你为什么会姓陆呢?” 和杨承锐一样,越琢磨就越觉得陆拾遗确实有可能是他女儿的于先生目光炯炯地锁定陆拾遗脸上的每一个表情不放。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姓陆,但是,打从我有记忆以来,我就知道自己姓陆,名拾遗,小字拾娘。”陆拾遗用肯定的语气对于先生说道。 “拾遗……拾遗补阙的拾遗吗?”于先生有些失魂落魄地看了陆拾遗半晌,“其实想要弄清楚你是不是我的女儿,还有一个办法,不过这个办法有点匪夷所思,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一试?” “老师,你说的到底是什么办法?会不会对我的姐姐有所危害?”杨承锐在听了于先生的话后,连忙跳将出来迭声问道。 “这个办法对人本身并没有什么危害,但是如果暴露出去的话,对我云氏一族无异于灭顶之灾!” 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这关门弟子居然会变成自己女婿的于先生脸上表情颇有几分感触的在杨承锐的身上扫了一圈。 “承锐、陆姑娘,不管最后得出来的结果是什么,我都希望你们能够对这个保密!因为……即便我已经叛出家门,我都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体里还流着云氏的血,我有义务也有责任要保护这个秘密!” 从于先生脸上的表情来看,可以瞧出,他整个人都有些踌躇挣扎,但到底还是找回女儿的渴望占据了上风。 面对于先生的请求,杨承锐和陆拾遗想都没想的就答应了下来。 他们并非那等喜爱窥探他人隐私的好事者,尽管他们并不知道,究竟怎样的秘密,能让于先生这样的人如临大敌到这样一种程度,甚至连灭顶之灾都说出来。 等到于先生把他所说的办法告诉陆拾遗和杨承锐时,他们却真的被吓了一跳。 因为他们做梦都没有料到,于先生所说的办法居然如此的匪夷所思,又如此的让人毛骨悚然。 特别是陆拾遗,她更是不由自主地往杨承锐身边靠了靠,“于先生……你确定你不是在开玩笑吗?这世上怎么会有……会有这么离谱的事情?” “虽然云氏一族的人都为这个逃避不掉的缺陷感到异常的恼火和无奈,可是它的确是真实存在的,且不容任何人对此感到质疑。”于先生长叹了口气,“不知道陆姑娘在听了我的话以后,还愿不愿意尝试一下?” “您难道就不怕我知道以后,故意装出那副模样给您看吗?毕竟,像您这样出色的父亲,任谁都想要做您的女儿吧?”陆拾遗故意用充满疑窦的口吻说道。 陆拾遗的的话让于先生凝重的脸上忍不住浮起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虽然他和陆拾遗一样,也对后者是不是他的女儿充满着患得患失之情,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已经在不自觉的拿她当自己人看待了。 陆拾遗这有口无心的一句恭维,无疑取悦了他。 只见他满眼带笑的看着陆拾遗说道:“承锐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孩子,很多人都说我教导有方,可实际上,我心里却很清楚,承锐他之所以能够表现的如此优秀,并非我一个人的功劳,这里面还有着你这个做姐姐的努力!我相信能够教导出承锐这样出色孩子的你,绝不可能行那诓骗作假之事,而且,承锐是我早已经认定的关门弟子,你是不是我的女儿,于我而言又有什么分别呢?” 花花轿子人抬人。 在陆拾遗捧着于先生的时候,于先生也不动声色的变相捧了陆拾遗一下。 是啊,在他们所处的这个时代,素来就有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说法,这徒媳妇和儿媳妇又有什么分别呢? 这样一想的陆拾遗也忍不住弯了弯眼睛,“不知道先生所说的石蒜花大鱼镇有没有,如果有的话,我现在就想要试试。” 为了彰显自己的亲近之意,陆拾遗主动把对方的姓氏给去除了,反正这也不过是一个用来糊弄世人的化姓。 “说来也巧,眼下正是石蒜花盛开的季节,你们只需要去前面的花鸟店里瞧瞧,应该就能够买到。”于先生心情大好的指点道,一双眼睛有意无意地总是盯着陆拾遗不放。 对于他的视线,陆拾遗并没有感到不悦或者别的什么,因为她心里明白,对方只是想要在她的身上找寻到他魂牵梦萦的那个熟悉身影罢了。 一切就和于先生所说的那样,杨承锐和陆拾遗很快就在大鱼镇的一家花店里找到了石蒜花的存在。 陆拾遗兴致勃勃地才要去花架上亲自端下一盆来,被杨承锐给阻止了。 “锐弟?”陆拾遗不解地抬头看他。 “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杨承锐脸上表情很是郑重的亲自把花架上的石蒜花给单手拿了下来,又故意离着陆拾遗老远的付了钱,这才带着她又重新回到了私塾。 于先生已经准备好了一个小香炉,在迫不及待地等待着他们的归来了。 “老师……石蒜花买来了,您确定……拾娘闻了它的味道后,只会出现刚才您所说的那两种反应吗?”杨承锐表情很有几分犹豫地把手中栽种了石蒜花的花盆递了过去。 “我们云家研究这个已经很多年了,我很确定。”于先生头也不抬地说道。 很快,他就在两人的注目中,将那一大朵一大朵的红色石蒜花投入了香炉之中,又点燃了里面的檀香,示意陆拾遗上来嗅闻上两口,而他自己则早已经捂住口鼻,如临大敌一般地倒着脚跟,疾退到院子里去了。 “姐姐,要是你觉得哪里不对头的话,就赶紧和我说。”杨承锐在陆拾遗微微凑近那小香炉的时候,声音颇有几分紧张地叮嘱道。 陆拾遗眉眼弯弯地给了他一个很是温柔的笑容,“放心吧,锐弟,我心里有数。” 她一边宽慰着他,一边带着几分半信半疑地凑上去轻轻嗅闻了一口那袅袅上升的青烟,心里也在不由自主地嘀咕,也不知道这石蒜花的香气会不会让她这个轮回者产生反应…… 就在陆拾遗胡思乱想的时候,她突然莫名地觉得自己身子一轻,然后整个人都飘飞了起来。 与之同时,她的视野也在刹那间变得模糊了一片。 就在她茫然无措之际,她的胳膊被人用力拉住了。 那拉住她的人不停地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可是不论她怎么竖起耳朵去听,都听不明白。 直到她的额头被人用力贴上了条浸了冷水的巾帕,她才浑身打了个哆嗦,整个人还有些浑浑噩噩地总算再一次聚焦了自己的视线。 然后,她就看到了一张脸。 一张涕泪横流的脸。 “女儿,拾娘,你真的是我的女儿!是我云于飞的女儿!” 陆拾遗很不习惯自己这种仿佛被人狠狠用大锤子重敲了一下脑袋瓜的模样,为了让自己尽快恢复正常,她不露痕迹的偷偷动用了一点灵魂本源,很快的,她又重新变得耳清目明起来。 她舌头还有些不灵便的微微在口腔里动弹了两下,用有些含糊地声音问站在自己面前的两师徒:“我这是怎么了?” “姐姐!以后你切记要离这石蒜花远一点!这花对你来说真的是太危险了!”杨承锐不答反问地反复叮嘱着陆拾遗。 那戒备甚深的模样,与于先生刚才的几乎没什么分别。 陆拾遗有些迷惑地点了点头,然后带着几分不确定地看着依然在不停流泪的于先生道:“难道我真的是您的……” “女儿!你真的是我的女儿!”于先生用迫不及待地口吻说道:“刚才你在嗅闻了一下石蒜花的香气以后,就和所有云家人一样,魂不附体的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了!” 于先生此刻激动地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的微微哆嗦着,“你要是不信的话,可以问一下承锐!他刚才也看到了你的反应!承锐!你赶紧告诉拾娘!快!你快告诉拾娘她刚才怎么了!” 于先生语无伦次的不停地催促着杨承锐,他看上去整个人都快要激动的癫狂了! 杨承锐知道于先生对于这一日已经期盼的太久太久,是以,他片刻都没有耽搁的在陆拾遗询问的目光中,很是肯定地说道:“刚才你确实像老师所说的一样什么反应都没有了,如果不是我把浸了冷水的帕子敷在你的额头,如果不是我用水浇灭了香炉里的烟气,恐怕你直到现在都还没办法回过神来,姐姐,老师说的没错,你确实就是他足足寻找了十多年的亲生女儿!” 第211章 不愿做姐的养媳(11) 陆拾遗并非是那种没有办法接受现实的人。 既然已经确定了她真的就是于先生的女儿, 那么,她自然不会自欺欺人的学那埋在沙子里的鸵鸟,说着什么“这不可能”之类的话语。 陆拾遗接收了原主所有的记忆。 她很清楚原主对于自己的亲生父母并不是半点渴望都没有的。 而且,原主的父母也不是存了心的想要丢弃她。 不仅如此, 原主的父亲于先生更是为了找到她放弃了自己的一切。 这样的父亲,陆拾遗想不出她有什么理由不认他。 是以, 在于先生激动地几乎要休克的注目下,陆拾遗嘴唇微微翕动地站起身,一边对着他敛衽行礼,一边语气郑重地叫了一声:“父亲。” 于先生早已经肆意横流的泪水因为陆拾遗的这一声父亲彻底的失了控。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脑子里幻想你的模样,我想知道你是像我多一些, 还是像鱼娘多一些, 可是当我真正看到你的时候, 我才发现这一切都不重要了。”于先生泣不成声地把半蹲在地的陆拾遗轻轻搀扶起来,“拾娘, 我能叫你一声拾娘吗?” 陆拾遗轻轻回攥住于先生那瘦骨嶙峋的胳膊, 轻轻说道:“父亲, 我想不出在这个世上还有谁比您更有资格这样叫我。” 她一面说,一面拿出自己的手帕给于先生擦掉了脸上的泪水。 这个动作对于对初初相认的父女而言, 有些出格,但是因为陆拾遗做得非常坦然且认真的缘故,平白多出了几分让人触动的神圣意味。 即便是没事有事就喜欢在心里偷偷乱吃一把飞醋的杨承锐在看到这一幕后,也没在心里生出几分别扭的情绪来。 于先生心里的患得患失, 也被陆拾遗的这一个举动给深深的安抚住了。 他颤着手接过陆拾遗手中的帕子,声音低哑而慈爱的叫了陆拾遗一声:“拾娘。” 陆拾遗也语声格外配合地应和了一声。 这对总算相认的父女满眼温情的互望了彼此半晌——就如同是要把彼此的容貌深深烙刻进自己的心底一般——冁然而笑。 杨承锐早就猜到于先生对自己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儿,肯定会百般宠爱,千般呵护,但是对方所弄出来的大动静还是让人倍感惊诧。 已经在大鱼镇住了十多年的于先生居然要搬家了。 不是要搬到县城里去,而是要倒着往下搬的搬到杨树村去落户。 于先生因为找出了杨承锐这个好弟子的缘故,即便瘸了一条腿,但是在潮江县城也是颇有名气的。 他收徒的条件虽然颇为苛刻,但这十多年以来,也陆陆续续的将不少弟子纳入了门墙。 以前于先生对杨承锐好,其他的徒弟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他们的资质确实比不上杨承锐这个潮江县百年难遇的天才,于先生会有所倾斜,也是理所应当,但是,即便再怎么倾斜,也不应该就这么搬到杨树村去吧! 要知道,杨树村在潮江县境内可没什么地位,不少人都知道那是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贫困村,就连渡轮也很少往那边航行,于先生的徒弟们完全没有办法理解于先生这种为了一个弟子就把其他人都撇下去的选择! 就算杨承锐今年很可能考上秀才,但这也只是可能,先生怎么可以为他一人,就把他们所有人都扔到一边去呢? 因为于先生的这一选择,不少的学生跑到于先生这里来抗议,对杨承锐这个‘罪魁祸首’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可是,不论他们怎么说,于先生都摆出一副油盐不进、心意已决的模样,到了后来,他更是表示如果大家没有办法接受他执意要搬到杨树村去落居的行为,就直接退出他的私塾,去别的老师那里求学吧——他保证会把他们所交的束脩一分不少的全还给他们。 于先生这不容人有任何辩驳的说法,把那些闹事的学生们吓得鸡飞狗跳。 他们都是聪明人,很清楚,像于先生这样的老师是多么的难得。 在确定于先生确实不可能改变主意以后,他们只能自我妥协的表示也愿意跟着于先生一起去杨树村求学。 不过也因为这个原因,他们对感官可谓坏了个彻底。 像这样罔顾他人意见,一心只顾自己的天才,哪怕他再怎么优秀,前途再怎么远大,但他们也耻于与他为伍。 这些学生都是于先生手把手教出来的,他怎么会不了解他们的真实想法。 已经把杨承锐当作自己的准女婿看待的于先生特意找了一段时间来与杨承锐谈心。 “是老师连累了你,才会让你受到大家的排斥,可老师这也是逼不得已,我那老父亲现在还停留在潮江县,我不能让他知道我和拾娘的关系,因此只能暂时用你充做挡箭牌抵挡一下,免得他因为拾娘身体里的另一半血液,而对她动手。我知道这种事他一定做的出来。”于先生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十分的无奈。 面对满心歉疚的于先生,杨承锐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老师,我是姐姐养大的,姐姐对我的恩情比山高比海深,别说是当一挡她的挡箭牌了,就是真的为她牺牲了我这条性命,我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于先生眼前一亮,“承锐,我相信你确实可以为了拾娘做到这样一种程度,可是我不明白,你既然为了她,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了,又为什么不愿意娶她?我只认为我这个女儿长得不错,性情也温婉贤淑,绝对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贤妻好良母!” 于先生半点都不感到难为情的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每次只要一听到于先生谈起这个话题,就觉得头大如斗的杨承锐苦笑一声,“老师,您就别再乱点鸳鸯谱了,我对姐姐真的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姐弟情谊,我根本就不可能娶她的。” “你这话敢当着拾娘的面说吗?只要你敢当着她的面说话,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提了!”直接把杨承锐这种行为当做是死鸭子嘴硬的于先生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用充满挑衅的语气说道。 杨承锐脸上的表情一滞。 无疑,于先生这话确实拿住了他的死穴。 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就是没办法与陆拾遗摊牌的他皱了皱眉头,只能拱手迭声告饶的用了缓兵之计。 说他还需要仔细思考一下,才能够真正确定他对自己的姐姐究竟是一份怎样的感情。 于先生虽然这辈子只对一个人动过心,但是也懂得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因此他勉强忍住了心里的不快,点头同意让杨承锐在好好琢磨一下他对自己的女儿究竟是一份怎么样的感情。 当然,他也没有忘记一脸严肃的提醒他:“拾娘已经十六岁了,别的姑娘家在这个时候很可能都已经做母亲了,你要是再这么拖延下去,就别怪老师不讲你我之间的师徒情义,另择如意佳婿了!” “还请老师再信学生一次,学生保证一定会尽快弄清楚学生对姐姐的感情,绝不敢再像现在这样厚颜无耻的继续耽误姐姐的美好花期。”杨承锐的头皮都差点没有因为于先生的这句话而彻底炸起来。 “这还差不多。”于先生怒气冲冲地赶走了杨承锐这个优柔寡断的笨徒弟,脚下旋踵的去找正在帮着他收拾书房里的各种书本的女儿去了。 在自己的女儿面前,从来就没有什么架子的于先生一看到陆拾遗就开门见山的问道:“拾娘,你对承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思?你想不想要嫁给他做他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业?” 从头到尾就一直把于先生当作一个神助攻看待的陆拾遗从袖袋里摸出自己的手帕害羞的捂住自己的面颊,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对自己才相认不久的父亲说道:“爹爹,当初我被养父母带回杨家的时候,他们指着还在襁褓里的锐弟告诉我,说这个小弟弟就是我未来的夫婿以后,我的心里想着的、念着的,就只有他一个了!” 对女儿满心亏欠,偏生又不知道该怎样弥补才好的于先生眼睛里划过一道毅然决然的光芒,“拾娘,你就放心吧,爹爹一定会让你心想事成的!” 此刻的于先生已经决定不管杨承锐到底愿不愿意娶他的女儿,哪怕是以师命逼迫之,他也要满足自己女儿这小小的要求,让她能够过上如愿以偿的幸福生活! 陆拾遗眉眼弯弯地放下手中书卷,对着于先生再次敛衽行礼道:“女儿的终身大事就都拜托给爹爹你了。” 做梦都巴望着自家傻小子早点跳入自己碗里来的陆拾遗半点都没有请外援的心虚感。 等到于先生的家什全部收拾妥当,渡船也雇好以后,云老大人和大鱼镇的镇守陆续收到了于先生要搬去杨树村住的消息。 大鱼镇镇守当即跑到东西凌乱的简直没办法下脚的私塾里去恳求于先生改变主意,同时也在心里不停的扇自己的嘴巴,懊悔自己为什么要失策的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服侍云老大人身上…… 他哪怕是稍稍分一点心,也会知道于先生要搬去杨树村落居的消息啊! 于先生是一个非常固执的人。 既然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恐怕除了他刚认回来的女儿以外,任谁都没办法让他改变主意。 无疑,大鱼镇镇守这一回自然是无功而返。 而,云老大人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自讨没趣的跑到这里来碰于先生的晦气。 俗话说得好,知子莫若父,还有谁比云老大人更清楚自己儿子的拧拗性格呢。 而且,杨树村到大鱼镇的距离也没夸张到像天之涯、海之角一样,若是他想见那个不孝子,直接去一趟杨树村也就是了。 在离开以前,于先生特意带着陆拾遗和杨承锐去了一趟他母亲,也就是陆拾遗祖母的坟茔。 于先生的母亲在大戊朝的历史上,也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虽然,她早早离世,但是各种各样关于她的传说,也在潮江县城多有流传。 其中最轰动的就是阵前产子和乱军救夫。 “关于这些传说,其实多有不实之处,不过也并非全然都是一派胡言。”于先生一面跪在墓碑前默默烧纸,一面对跪在他两边的陆拾遗和杨承锐讲述着云老妇人当年的那些丰功伟绩。 陆拾遗和杨承锐配合地听着,时不时在嘴里发出一声惊呼以配合于先生的谈兴。 在他们一家三口和乐融融之际,不远处突然传来喧哗嘈杂之声。 陆拾遗等人下意识地回头,就看到云老大人带着他的孙辈们在大鱼镇镇守等镇上官员和众多护卫的拱卫下,缓缓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看到于先生的云老大人脸上表情颇有几分唏嘘之色地说了句:“我就猜到你在离开前,一定会来见过你娘。” 因为忆起先慈而双目红肿的于先生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最后一把纸钱投入火堆,伸出两边胳膊让陆拾遗和杨承锐把他搀扶起来以后,就头也不回地朝着来时的路离开了。 期间,陆拾遗和杨承锐配合默契地齐齐低头给于先生拍了拍膝盖上的跪出来的泥土印子。 在他们与云老大人一行擦肩而过的时候,云老大人看着于先生一瘸一拐的脚,忍不住心口一疼的没话找话道:“看你今日这表现,你是把你的学生当做自己的亲儿子看待了吧?要不然你也不会带着他过来祭奠你的母亲。” “在我的心里,他确实和我的儿子没有什么。”于先生脚步不停地用很是冰冷的声音回了句。 “既然你把他当做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看待,那么他也算得上是半个云家人了,”云老大人望着于先生的背影道:“他的资质有多优秀,即便我不说,想必你也十分清楚,你真的忍心就这么放任他埋没在这默默无闻的潮江县内吗?” “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老大人您可别忘了,您自己也是这潮江县人出身!”于先生头也不回地继续回到。 “我并没有否认过这一点,但是以他的资质留在这样一个穷乡僻壤,于他而言,无疑是一种极大的浪费和不负责任,你作为他的老师和半个父亲,难道就真的要为了和我赌气,而罔顾他的前程吗?”云老大人再次出口问道。 从于先生近段时间的表现里,云老大人已经肯定他是别想要把自己的儿子给重新带回京城去了,但是,儿子不能带走,也要把儿子唯一的牵挂带走!他就不信,他的精神支柱杨承锐跟着他一起回了京城以后,他的儿子还会在这一个声名不显的小县城继续待下去! 于先生脸上宛若冰封一样的表情,终于因为云老大人的这一番话而有了几分触动。 他一脸若有所思地看向自己身边的关门弟子,“承锐,对于老大人的说法你怎么看?你想要跟着他一起去京城深造吗?” 于先生这十多年来虽然画地成牢的困守潮江县,但是对于外面的世道他也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了若指掌,他很清楚,潮江县这样一个巴掌大的小县城对杨承锐这样的天才来说,确实会产生极大的桎梏作用。 于先生即便再怎么仇视自己的父亲,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确实很有道理。 “老师,我现在连秀才都还没有考上呢,您就和我讨论这个,是不是有点太早了些?”面对于先生的询问,杨承锐几乎是想都不想的用一种近似于开玩笑的语气反驳道。 身为系统任务者,一切以任务为先。 对早已经看透了这个世界本质的他而言,前程也好抱负也罢,都不过是毫无意义的虚妄。 事实上,比起这些,他更想要待在他的姐姐身边,尽情的享受着她带给他的各种美好。 于先生刚询问的时候,还真有些担心杨承锐会被云老大人给忽悠走,但是他却没有料到自己的学生居然能够如此清醒的看待问题,一时间,整个人都有些喜出望外。 于先生在云老大人罕见的错愕表情中,哈哈大笑道:“说得好,说得没错,你这才刚学会走路呢,跑步什么的,还是留待以后吧,要知道,这拔苗助长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啊!哈哈哈哈……” 于先生再没有丝毫犹豫的带着杨承锐和陆拾遗坐上了在已经等在不远处的马车。 可是在他们就要上车的时候,他们的耳边突然传来一道震耳欲聋的暴喝声。 “老贼!纳命来!” 陆拾遗和杨承锐面色微变,两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就要把对方连带着于先生给推搡到马车里面去。 说来也巧,许是两人不约而同想要把彼此塞进马车里的缘故,两人的手竟然在半空中抵在了一起,而于先生也趁着他们愣神的功夫,从车厢门口猛滚了下去,然后在陆拾遗和杨承锐的惊呼声中,一瘸一拐地朝着云老大人的所在的方向急扑而去。 此刻的云老大人那边已经是风声鹤唳。 无数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男女老少挥舞着各种各样的工具,双目赤红的朝着云老大人所在的方向飞奔而去! 他们见人就砍,见人就撞,一副浑然不拿自己性命当回事的疯狂模样。 大鱼镇地处大戊朝中原所在,少有动乱的时候,哪里见过如此疯狂的情况,一个两个的都面如土色地躲避连连。 云老大人带来的护卫们倒还有一战之力,可是架不住云老大人的孙儿孙女们拖后腿啊! 把自己的小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云氏后裔们哪里还记得他们云家的顶梁柱,惊慌失措地嗷嗷乱叫着让护卫们赶紧把他们密密实实的保护起来。 云老大人一脸苦笑地看着他们的这一举动,然后默默地把自己的视线放在了不远处朝着他踉踉跄跄飞奔而来的幼子……于先生的身上。 没想到,关键时刻,真正一心惦挂着他这个老父亲的……还是这个被他害得家破人亡的小儿子! 满心唏嘘的云老大人将心里的复杂思绪尽数隐藏,大声呵斥着于先生离开,别待在这儿找死。 可是于先生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呢? 他承认他对自己的父亲确实恨之入骨,但是他母亲的坟茔也在这里啊!他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暴民在他母亲的坟茔前杀害他的父亲! 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的话,他又有什么颜面将来在九泉之下去见自己的老母亲?! 心意已决的于先生此刻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 反正他女儿也认了,老婆也被自己的父亲给害了,既然这样,还不如用自己的这一条烂命报了对方的生养之恩,就这么一了百了算了! 眼看着于先生就这么冲进了人群之中的陆拾遗和杨承锐不约而同的在脸上露出了一抹无奈的苦笑。 知道他们绝对不能见死不救的杨承锐长叹一声:“姐姐,你好好呆在这马车里,哪里都别去,等我把老师给救回来,我们马上就离开这里!” 他一面叮嘱陆拾遗一面又吩咐了那马车夫几句。 ——那马车夫也是渔民出身,虽然没学过武,但好歹有一把子大力气,别的不说,保护陆拾遗,是绰绰有余了。 陆拾遗闻言,连忙把头点成了小鸡啄米,“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 眼见着他就要赤手空拳冲过去的陆拾遗连忙见缝插针的叮嘱了一句。 直接一招空手入白刃夺下一把鱼叉的杨承锐头也不回的对陆拾遗说了句:“姐姐放心!” 就朝着于先生所在的方向狂奔而去了。 于先生是知道自己学生能耐的,眼瞅着杨承锐过来的他,赶忙喜出望外的让杨承锐帮着他把云老大人给救回来! 杨承锐一把鱼叉舞得虎虎生风,虽然他半点都不愿意救云老大人那个老东西,但师命难违,他还是护持者于先生一点点地靠近云老大人。 而在他们尝试着靠近云老大人的时候,被这起突发事件弄得半晌都回过神来的众人总算又重新恢复了镇定,他们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了一起,很快就把这群突如其来的暴民给尽数擒下了! 一直都坐在马车里时刻注意着这边情形的陆拾遗哪里还坐得住,赶忙催促着马车夫把马车赶到了杨承锐等人身边,从随身携带着的包裹里扯出了几条手绢给他们包扎身上的伤口。 看到云老大人遇袭,脑子就下意识一热,连自己有几斤几两都忘了个精光的于先生眼见着陆拾遗满脸惊魂未定地从马车里跳下来,泪眼婆娑地凑将过来给他们包扎伤口时,想都没想地就伸手给她擦了把脸颊上的眼泪,语声抱歉又充满温柔地安慰道:“拾娘,别担心,爹爹没事!” 因为于先生刚才的举动,眼神一直都舍不得从他身上移开的云老大人在听了于先生的这一声自称后,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扬起了眉毛,还没等他弄清楚于先生为什么要在他关门弟子的未婚妻面前自称爹爹时,奉帝王之命护送云老大人返乡的护卫队长效率极高的带着他才调查出来的消息单膝跪倒在云老大人面前复命。 当云老大人听说那些过来围攻他的暴徒全部都是鱼姥姥寨的余孽时,他望向陆拾遗的眼神顿时变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与之同时,他的心里更是生出了一个就连他自己都觉得错愕异常的猜测。 莫非……他最小的幼子之所以会坚持住到杨树村去,并不是因为他关门弟子的缘故,而是因为……她?! 因为他关门弟子的童养媳?! 等等!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现差错的话…… 对方好像是比杨承锐大三岁,属虎,还姓……陆?! 陆?! 哪个陆?! 难道是鱼姥姥陆观鱼的那个陆?! 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一点的云老大人望向陆拾遗的眼神顿时迸射出了几乎让人胆寒的凶戾杀意! 第212章 不愿做姐的养媳(12) 云老大人生平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除了十多年前那次以公谋私的剿匪行动。 为了彻底斩断幼子与那个女水匪之间的联系, 云老大人自认为他没什么不能做、不敢做的。 而他之所以会对水匪恨之入骨,则是因为他的父母和祖父母皆是死于水匪的一次劫掠行动。 幼失怙恃,不得不前往京城投靠远房表舅的云老大人对水匪可谓是恨之入骨。 偏生这潮江县的水匪却仿佛永远都不会断根的韭菜一样,割了一茬还有一茬。 对云老大人而言, 不论幼子娶一个怎样的女子为妻都没关系,唯独不能娶一个水匪! 更别提鱼姥姥在潮江县也没什么好名声, 她手上沾染的鲜血也并不比其他的水匪头子少。 尤其是她那个让众多匪徒津津乐道又让普通人毛骨悚然的——酷好摘了负心人的心脏下酒——的可怕爱好更是让云老大人在弄清楚了幼子媳妇的真实身份以后,毛骨悚然的坚决要让儿子和他那个让人心惊胆战的枕边妻彻底划清界限。 云老大人对于自己的这个小孩子十分疼爱,他半点都不愿意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吊死在鱼姥姥女儿这棵歪脖子树上。 云老大人简直不敢想象,要是儿子不小心‘犯了点男人都会犯的错误’以后,他的那个表面老者还算正常的妻子会不会在深更半夜,趁着他儿子还在熟睡的时候, 用尖刀把他儿子的心脏从胸腔里剖出来下酒! 深知这些水匪的良心早已经被狗吞吃了个一干二净的云老大人半点都不敢冒险。 他宁愿将危险扼杀于萌芽之中, 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遭受到零星半点的伤害。 可是他却没有想到他的儿子会如此倔强, 一点都不了解他的苦心,居然就这么头也不回的叛出了家门, 和他彻底断了父子关系! 那时候的云老大人正因为政治上的博弈和自己的对手斗得如火如荼, 完全没办法肯定自己能否最终取得胜利的云老大人在最初的犹豫以后, 很快就同意了幼子的请求,变相把他逐出了家门。 在当时的云老大人看来, 反正鱼娘那个罪魁祸首和她生的那个孽种已经不知所踪了,就算幼子脱离了云府,他也不担心他又会与那一群该死一千遍一万遍的水匪厮混在一起! 可是他却没有想到,那群该死的水匪居然如此能耐! 不仅找回了那个孽种, 还故意让那个孽种的未婚夫拜倒在他的幼子门下,并借机相认。 对于一个一直对水匪充满着刻骨铭心恨意的云老大人从一开始就把这阴谋论了。 他坚信与他们云家有些深仇大恨的陆拾遗绝不可能真心认他的幼子为父的——这从她的姓氏就能够看得出来。 如果不是一直对他们的恩恩怨怨耿耿于怀,她又怎么会在与幼子相认这么多年以后,都没有改回父姓? 压根就不知道陆拾遗是前两天才和于先生相认的云老大人此刻心里已经杀机密布,有关各种除掉陆拾遗的想法更是接二连三的从他的心底浮现出来。 一看云老大人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然对陆拾遗动了杀机的于先生,只觉得整个人都有些心惊肉跳。 因为他很清楚,以他们现在的能耐,根本就不可能在云老大人层出不穷的各种手段中,成功帮助陆拾遗顺利存活下来! 于先生突然对自己刚才的行径感到说不出的后悔。 他既后悔自己一时激动下的口无遮拦,也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打肿脸充胖子的跑过来救他的好父亲! 他明知道以对方身边那群护卫的能耐,很快就可以掌控局势,他为什么要脑子发热的猛冲过来!他为什么不像他嘴里说得那么硬气的头也不回的带着女儿和未来女婿离开?! 满心懊悔不迭的于先生不停地在心里咒骂自己,并且再不敢有丝毫耽搁的和陆拾遗还有杨承锐一起坐上了去往杨树村的渡船。 于先生并没有在自己两个异常信任的晚辈面前隐瞒自己的猜测,同时也没有忘记为自己刚才的失误正式对陆拾遗道歉。 “拾娘,这次是爹爹害苦了你,”他脸上表情异常坚定的看着陆拾遗说道:“如果那老家伙当真要对你不利,那么,我一定也会让他好好尝试一把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 于先生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这既是对云老大人无从反抗的恨,也是对自己白活了这么多年却一点能耐都没有的怨! “爹爹你也别太担心,如果是在大鱼镇,我还真有点怕他会对我不利,毕竟我除了卖银鳞鱼以外,很少跑到镇上来,对这里的一切可谓是一窍不通,但是杨树村不同,爹爹,我是杨树村长大的,又常年都泡在潮江上讨生活,在那里,谁敢对我不利也要好好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看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杨承锐也在旁边迭声表态,表示他一定会保护好陆拾遗,绝不会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于先生对于杨承锐的高超武艺很有信心,本来因为担心女儿而异常苍白的脸色也重新变得有所缓和起来。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就在如何讨论陆拾遗的安危一事上无波无澜的度过了。 等到他们一行终于赶到杨树村以后,他们受到了上至村长下至垂髫小孩儿的热烈欢迎。 大家都不是傻子,都很清楚像于先生这样的好老师落户杨树村对他们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大家打从心底的对杨承锐表示了他们的感激之情。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把于先生请到杨树村来落户的杨承锐无异于给整个村子里的孩子们送了一架登天之梯! 只要大家能够在于先生门下有所成就,那么以后就是想要鲤鱼跃龙门也不在话下! 面对村民们热情洋溢的夸奖,杨承锐可半点都不敢居功,他在和陆拾遗以及于先生稍微碰了一下眼神以后,就毫不犹豫的把陆拾遗和于先生之间的关系说给了众村民们听。 自从杨承锐考上童生后,就一直有人在背地里羡慕嫉妒恨的不住宣扬陆拾遗根本就配不上像杨承锐这样的天之骄子,可是谁知这样的说法还没有流传多长时间,就被杨承锐今日所宣布的内容给直接毁了个彻底。 如果说陆拾遗的童养媳身份还有些让人满心‘好白菜都被猪啃’了的道嘴两句,眼下在弄清楚了陆拾遗的真正身世以后,他们是再也不敢说这样的话了。 毕竟在杨树村的村民们看来,杨承锐之所以能有今日这样的成就,完全都是拜于先生所赐。 陆拾遗作为于先生唯一的女儿又养大了杨承锐,除了她以外,大家都没办法想象还有谁有那个资格,能够配得上他们整个杨树村的骄傲! 陆拾遗对于人的情绪一向非常的敏感,尽管那对她颇有几分看不顺眼的只是村子里的一小撮人,但是她依然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他们对她的不喜。 是以,他们陡然转变的态度,自然也被陆拾遗尽数看在了眼里。 本来就有着一副玲珑心肝的陆拾遗很快就猜到了他们改变态度的缘由所在。 如今已经与于先生的关系越来越亲厚的陆拾遗半开玩笑的把她的发现告诉给于先生和她家里的傻小子听,边说她还边半开玩笑地对于先生恭维了好几声。 “这有爹爹的孩子还真的是个宝啊,我活了这么多年还当真没想过自己居然也会有狐假虎威的一天呢。” 于先生被自己闺女恭维的眉开眼笑,直说他很乐意继续做一头被女儿借威风的老虎,还说不论女儿想借多少他都没意见。 于先生这话听着像是在开玩笑,可是那满腔的慈父心肠却几乎要因此而凝为实质的满溢而出。 渣爹已经见得多了的陆拾遗乍然碰到这样一个全心全意为她着想的好爹,这心情还真好得不行,特别是她思念了好多好多年的傻小子也乖乖的待在她目之所及的地方…… 一边带领着全村人饲养银鳞鱼,努力发家致富,一边开开心心守着自家傻小子,经常把他逗得不住炸毛跳脚的陆拾遗觉得现在的生活真的是太幸福了! 俗话说得好,这世上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在小心谨慎了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察觉到云老大人新动作的于先生开始在心里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杞人忧天,误会对方了。 毕竟,对方会对陆拾遗手下留情也并非不能理解。 归根究底,陆拾遗的身体里还流着云老大人夫妇的血,是他们嫡嫡亲的亲孙女! 就在于先生满心为云老大人骨子里所透露出来的那一点舔犊情深欣喜若狂的时候。 他很快就被云老大人那堪称迅雷不及掩耳一样打脸行径弄得整张脸都肿胀起来。 早上出门前还朝气蓬勃的仿佛任何事都不可能难倒她的陆拾遗——他才认回来没多久的亲生女儿,失踪了! 当杨树村的村长吞吞吐吐把这件事告诉于先生和杨承锐的时候,于先生直接眼前一黑的晕倒在地上。 而杨承锐却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人们所说的陆拾遗乍然失踪的那一段水域,到处找寻陆拾遗的踪迹。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在杨承锐收到消息赶来寻找陆拾遗行踪的时候,陆拾遗嘴里叼着一根中空的苇管,潜得老远了。 还没有把自家小心肝从头到脚,吧唧吧唧啃进肚子里的陆拾遗,哪里舍得就这样翘辫子? 在那些做土黄色打扮的杀手划着一叶小扁舟从芦苇荡里蹦将出来,对她拉弓射箭的时候,陆拾遗二话不说的就翻身跳进了潮江里,然后借着自家的小破船做掩护,很快就如同一尾灵活多变的美人鱼,随手攀折了根苇管游进了另一丛密密匝匝的芦苇荡中。 陆拾遗是一个非常理智的人。 特别是在面临危机的时候,她的脑子更是灵活的让人惊叹。 很清楚留在船上必死的她尽管早已经从原主的记忆里得悉这一大片芦苇荡是多么的危险和可怕,她还是义无反顾的潜游了进去。 因为灵魂本源的缘故,陆拾遗的肺活量远超普通人,在拼命潜游了好长一段时间以后,确定那密集的箭雨声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以后,陆拾遗才吐掉了嘴里被她咬得不成样子的苇管缓缓从水里钻出头来。 把头钻出来的她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逃出生天感到高兴,就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又被几叶扁舟给包围了。 不过这些看上去满脸横肉的家伙明显瞧着不是刚刚那一伙人。 识时务者为俊杰,陆拾遗虽然不知道这些究竟是什么人,但还是不动声色的眯了眯眼睛,故意在脸上做出一个很是惊慌的表情说道:“你们是谁,这里又是哪里?” “嘿嘿,小姑娘,我们是你绝对惹不起的人!至于这里是哪——”其中一个穿着破衣烂衫的家伙直接用手中的鱼叉戳在陆拾遗泡在水里的衣带上,就这么把陆拾遗从水里撬了出来。 “行了,二小子,你就别再这无聊了!直接把这女的祭了潮江娘娘吧,她会碰上咱们,也是她倒霉!”就在这时,旁边一个同样穿的破破烂烂的女人满脸厌恶之色的看着面若娇花照水的陆拾遗道。 “哎呀,难怪老一辈儿的人都说,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二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啊!这么好看的女人,好歹也得陪哥们几个乐乐再说其他啊,你这动不动就祭潮江娘娘的,是不是也太不把我们哥几个放眼里了?”那叫二小子的男人顿时火了。 他一边用鱼叉一把将陆拾遗挑到扁舟上,一边撸着袖子,打算好好的找女人评评理。 “咱们跟了姥姥这么久,她老人家最讨厌的就是罔顾女人意愿,对女人动手的贱男人了,如果你们真敢和这个贱丫头夹缠不清的话,仔细我回去找姥姥重重的告上你们一状,等到那时,姥姥要摘你们的心下酒,也别怨我没给你们求情!” 那蓬头垢面的女人脸上满满地都是不屑一顾的颜色。 “再说了,姥姥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下了死命令,任何瞧见我们的人,不论男女老少都要把他们送去祭潮江娘娘!我劝你们最好还是按照姥姥的规矩,好好办事,否则别怪我到时候真的不顾念我们之间的情谊!” 女人这连消带打的“姥姥”两字刚出口,其他望着陆拾遗蠢蠢欲动的男人们就不约而同的齐齐变了脸色。 他们唉声叹气的将脸撇到一边,那二小子也嘟嚷着:“祭潮江娘娘就祭潮江娘娘呗,至于动不动就把姥姥的名头给搬出来吗?” 他一面说一面心不甘情不愿地就要端起鱼叉在陆拾遗心脏处狠狠的戳上那么一下! 从他那分外娴熟的动作来看,可见这样的事情他已经不是头一回做了。 才出狼窝又入虎穴的陆拾遗眉心微蹙的看着那朝着她越逼越近的鱼叉,开始在心里琢磨着自己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够逃过这一劫,谁知道,那二小子的鱼叉在戳刺到半途的时候,居然毫无预兆地戛然而止了。 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自然又引来了其他人的误会。 “二小子,你就别再磨蹭了,胡娘子说得对,这漂亮女人是好,可也得有命享!如果这事儿真传姥姥耳朵里了,恐怕我们真的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嗨,你们这是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那二小子满头黑线地冲着自己的伙伴们翻了个白眼,“我之所以会停下来,不是因为我舍不得这漂亮女人,而是因为……我觉得这个女人非常、非常的眼熟,就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二小子,别怪姐姐我打击你,就算你再怎么和这贱丫头套近乎,人家也不会甘心情愿的被你这样一个水匪糟蹋!更遑论你在睡了人家后,还要奉姥姥的命,一鱼叉把她给戳死了!”那蓬头垢面的胡娘子一脸讥笑地说道。 “胡娘子!你就别再挖苦我了,我是真觉得这女人长得特别眼熟,好像在哪里见——等等!”就在那二小子因为被冤枉而气得不住跳脚的时候,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灵光一闪,让他整个人都变得容光焕发起来! “嗨嗨嗨,我就说我觉得这漂亮女人眼熟吧!”他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把满脸纳闷之色的伙伴们往自己身边招了招手,“你们就近来瞅瞅看,瞅瞅看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 “……二小子,你这葫芦里到底是卖得什么药啊!”其他人七嘴八舌的嘟嚷着,一边嘟嚷一边凑近陆拾遗仔细打量她那半遮半掩在湿漉头发下的娇美容颜。 这样的打量持续了大概半盏茶的功夫,又有两个水匪一脸古怪地认出来了。 他们就像是发现新大陆似的,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的把陆拾遗从头到尾的打量了个遍。 “哈哈哈哈,看样子我们平时还真的没白祭潮江娘娘啊!这样的大肥鱼居然主动送上门来了!”其中一个看着陆拾遗不停地搓手,激动的口中的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 其他几个认出陆拾遗的水匪也纷纷兴高采烈的迭声附和。 唯独那胡娘子被他们这莫名其妙的言行弄得二丈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直接一声河东狮子吼,叱问他们到底是在卖什么关子,怎么她一点都闹不明白。 原本还有几分担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的二小子在得了伙伴们的确认以后,一脸嘚瑟地对胡娘子说道:“你一直都呆在寨子里侍候姥姥,罕有时间跟着我们到大鱼镇上去逛逛,当然认不出这女人是谁!不过我们不同,我们可是不止一次的见过这女人从我们的身边走过了!” 二小子眼睛亮闪闪的看着陆拾遗,用一种很是郑重的口吻向胡娘子介绍陆拾遗的身份,“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我们那位好姑爷的关门弟子的童养媳啊!” 二小子这话说得有些拗口,但是胡娘子照旧一听就懂。 她同样用一种激动非常地眼神紧紧锁定着陆拾遗脸上的每一个表情不放,“你们确定你们没有认错人吗?这贱女人真的是、真的是那个杨童生的童养媳?” “我们非常肯定!绝对是她没错!”几个水匪异口同声的说道。 二小子大概是情绪太过激动的缘故,还主动又添补了一句,“自从那老不死的狗东西来了咱们潮江县以后,我们奉姥姥的命令没少监视他们一行,这女人我都见过千百回了!每次见到她小腰扭扭的摇着船儿从我身边过,我就哎呀呀……哎呀呀……顺口,顺口!”二小子在胡娘子的瞪视中,高高举起了双手做投降状,“上回为了给寨子里的人报仇,我们又折损了一大堆的好手,如今都在大鱼镇的牢房里关着遭罪了!大家伙儿说说,我们要不要现在就把这女人给送到姥姥跟前去,由姥姥处置?” “这是肯定地!”胡娘子眼神如同小刀子一样的剜着面前尽管满脸恐慌之色,但依然显得娇媚动人的女人说道:“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要好好的检查一下四周,看看这女人是不是那老不死特意派出来想要寻我们老巢,把我们一网打尽的诱饵!” “还是胡娘子你考虑的周到!走走走,哥几个到处去找找看,看看这方圆几里的有没有朝廷的狗腿子在埋伏着!”二小子对着胡娘子竖起了大拇哥,然后迫不及待地带着其他水匪到处去踅摸探看去了。 唯独留下了依然蜷缩在扁舟一角,因为害怕而整个人都在不住颤抖的陆拾遗和一直都在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来来回回锁定着陆拾遗的面部表情不放的胡娘子。 大概是惦记着这一大功劳的缘故,二小子他们很快就带着好消息重新划着舟子回到了这一处芦苇荡中。 虽然他们还有些疑惑陆拾遗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出现在了这里,不过他们还是放弃了刨根问底的打算,决定直接把人献到姥姥跟前算了。 毕竟,水匪当得久了,他们也懂得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生道理。 那就是多管闲事和没必要的好奇心是很容易害得自己没了小命的。 他们眼下虽然是提着自己的脑袋在过日子,但有脑袋总比没脑袋好啊! 从他们的交谈中,已经猜出了他们身份的陆拾遗没怎么反抗的被他们绑住了双手双脚,跟着他们一起朝着芦苇荡的更深处划了过去。 在此期间,她也没闲着的一直在心里琢磨此行究竟是吉是凶。 不过,如果对方口中的姥姥真的是她所知道的那一个的话,她相信,她此行应该会有惊无险的! 就是不知道,那姥姥是不是当真如同传闻中所说的那样可怖,在知晓了她的真实身份以后,对她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 今日陆拾遗虽然被那群穿着土黄色劲装、蒙着口鼻打扮的杀手追得狼狈逃窜,但是经过一番认真的思考和推测以后,她已经猜到了对方是谁派来的。 既然那誉满大戊朝的云老大人都容不下她这身体里混了一半水匪血液的亲孙女,那么,谁又能够确保那姥姥在知晓了她的身世以后,会不会把满腔的仇恨尽数宣泄在她这个同样也拥有着云家人一半血液的外孙女身上呢?! 乍然发现自己突然变成了猪八戒——里外不是人——的陆拾遗忍不住在嘴角勾起一抹充满无奈的苦笑。 也不知道她家那一而再再而三坚持要和她划清界限的傻小子,知不知道了她被人追杀,如今已然失踪的消息。 如果知道了的话,又会不会心急如焚的到处寻找她。 应该会的吧,虽然他总是要多嘴硬就有多嘴硬的总是在她面前表现出一副‘只是把她当亲姐姐’一样看待的模样,但是一个男人是不是对一个女人动了真情,她还是能够清楚的感觉出来的。 希望他能够尽快找到她。 也希望她能够早他一步的先把自己给救出去! 心思紊乱一片的陆拾遗看着不远处越来越近的小岛,微微垂下了眼帘,已经不动声色地在心里默默编织起了即将要演绎的剧本。 在末世还没有降临她原身的世界以前,陆拾遗一直被业内人士说成是一演起戏来就什么都顾不上的戏疯子。 事实上,她在除了演戏以外,编剧……也同样是一把好手! 眼中闪过一道幽光的陆拾遗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的被两个水匪扔在了潮湿的码头木板上,紧接着,一个头上戴着黑斗笠的老妪在胡娘子的搀扶下,步履很有几分不灵便地朝着这边缓缓走了过来。 第213章 不愿做姐的养媳(13) 怀念亡妻的于先生没少给女儿讲各种与妻子有关的往事, 其中最让他觉得憾恨不已的是他的父亲罔顾他的心情,一意孤行的摧毁了他的小家,害死了他的妻子和他甚至都不曾谋面过的丈母娘。 那场在潮江县百姓们的见证下,足足烧了三天三夜的火, 仿佛从没有止熄过的定格在了于先生的生命里。 每每提起,都会让他如鲠在喉, 泪如雨下。 是以,当陆拾遗看到这样一个戴着黑色斗笠的老妪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她非但没有感到惊讶,反而在第一时间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她的外祖母。 她那据传同样死在了那场大火里的外祖母。 如果不是被那场大火毁了容貌,对方又怎么会用这样一个斗笠牢牢的包裹住自己? 心中有了计较的陆拾遗微微仰头看着那步履蹒跚走至她面前的老妪,声音颇有几分恐慌地问道:“你、你是何人?这里又是哪里?” “小姑娘, 你又何必装傻?”那浑身都散发着阴森气息的老妪在听了陆拾遗的问话后, 忍不住大笑出声。她的声音就如同夜枭一样, 凄厉之极也尖锐之极。 陆拾遗瞳孔微微紧缩,脸上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再次问道:“难道……难道你……你当真是……是大家口中的那位……能止小儿夜啼的……的……” “鱼姥姥?没错, 我就是那个酷好摘人心肝下酒的鱼姥姥!”老妪桀桀笑道:“你今日能落到我手中, 也是老天有眼!看在你可能为我达成所愿的份上, 我不杀你,只要你安安份份的在这小岛上待着, 那么,你与你的弟弟终有重逢的一日!” 陆拾遗眉心紧锁的看着鱼姥姥,咬紧下唇,“你把我留在这岛上, 是为了要挟我弟弟为你做事吗?” “不错,”鱼姥姥再次桀桀一笑,她扭头瞥向站在身旁的二小子,“你现在就摇了舟子出去,让人暗地里联系那个姓杨的童生,告诉他,如果他想要他的童养媳平安无事的话,那么就尽快拿云一航的头颅来换!否则别怪姥姥狠心,直接把他的好姐姐千刀万剐了喂活王八!” 云一航不是别人,正是云老大人的名字。 由于他对大戊江山实在是居功至伟,这个名字已经很多年了没有人敢叫唤出声了。 就连当今圣上看到云一航,也要毕恭毕敬地叫上一声云老尚书。 二小子响亮的应了一声,用很是怜悯的眼神偷瞄了下陆拾遗,就急匆匆地解了系绳,摇着小舟离去了。 陆拾遗难掩脸上惊惧之色的看着鱼姥姥说道:“恐怕你很难如愿以偿了,我那弟弟的脾气我自己最清楚,他说不可能为了我,而伤害他老师的父亲的。” “既然这样的话,那就只能怨你命不好了。”鱼姥姥冷笑一声。 陆拾遗脸上也在这个时候浮现的一抹百思不得其解的苦笑,“我不明白您老为什么要这样?您当年既然愿意放了于先生,也任由他在您的眼皮子呆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就不愿意放过我这个可怜的孤女呢?” 鱼姥姥显然没想到陆拾遗居然会提到于先生,只见她身形微微一僵,半晌才用几分欲盖弥彰的冷漠语气说道:“你以为我不想杀了那个害惨了我们的狗东西吗?如果我不是答应了我的女儿绝对不会动他一根汗毛,他现在的尸骨都已经被这潮江里的鱼儿啃噬得差不多了。” “既然您答应了您的女儿绝对不会动于先生一根寒毛,那么您又有没有答应您的女儿一定要好好的保护您的外孙女呢?”陆拾遗语气颇有几分意味深长的看着鱼姥姥说道。 鱼姥姥满眼震惊的看着陆拾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激动的声音都止不住在微微颤抖,一双宛若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更是凶狠万分的定格在陆拾遗的脸上,紧锁住她的每一个表情不放。 “我把姥姥刚才说给我听的那句话要送回给姥姥!”陆拾遗微微抬起头,声音颇有几分脆弱和挑衅的看着鱼姥姥道:“如今我已经把话说的如此透彻,姥姥,您又何必装傻呢?” 鱼姥姥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后退数步。 胡娘子等人也尽皆满脸惊疑不定的看着陆拾遗,久久不发一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鱼姥姥才勉强平复了内心深处的波涛汹涌,脸上表情异常复杂的看着陆拾遗,“小姑娘,姥姥在这里奉劝你一句,在姥姥面前,你最好不要撒谎,否则那后果绝对不是你这样的小身板儿能够承担得起的!” “姥姥说笑了,这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您的外孙女身上有什么印记,难道您这个做外祖母的,还会不清楚吗?”陆拾遗的唇角再次一勾,脸上更是带出了几分有恃无恐的味道。 “我当然知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鱼姥姥像是被陆拾遗的这一番话给刺激到了似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我当然知道我的女……我的外孙女身上有着怎样的印记!”她拄着拐杖的手在不受控制的微微发抖,“不过我就算知道又如何,难道你要告诉我?你就是我那遗失十数年的外孙女吗?!” “我是不是,您过来检查一下不就清楚了吗?”陆拾遗目不转睛地盯着鱼姥姥道。 鱼姥姥藏在斗笠下的脸上闪过了一抹挣扎之色。 这个小姑娘她真的会是……真的会是…… 她一边在心里喃喃自问着,一边双脚仿佛有了自主意识地再次朝着陆拾遗靠近。 “姥姥,仔细有诈!”眼见着鱼姥姥就要靠近陆拾遗的胡娘子毫无预兆的横插一杠,伸手拦住了鱼姥姥的去路。 陆拾遗闻言冷笑一声,“我如今双手双脚都被你们绑着,就算我真的有诈,又能够对你们做些什么呢?!” 胡娘子被陆拾遗说得面上表情微微一僵,确实,就陆拾遗这五花大绑的模样,即便是她当真想做点什么,也和难如登天没什么区别。 同样意识到这一点的鱼姥姥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抬起没有拄拐的那只手将胡娘子推搡到一边,三步并作两步地疾走到陆拾遗的面前,脸上表情颇有几分忐忑和彷徨的蹲身靠近了她。 陆拾遗配合地仰起脸把自己的耳朵侧向鱼姥姥。 而她的这一个举动,让鱼姥姥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心跳如雷的鱼姥姥就这么带着满心的彷徨和忐忑,轻轻揪住了陆拾遗的耳垂,缓缓翻了过来。 然后她就瞧见了那一枚在她午夜梦回时,常常会碰触到并且不住流泪的朱砂痣。 “老天……”鱼姥姥低低呢喃了一声,“老天……” 她乍然松手,人也一阵眩晕的朝后倒去。 胡娘子见状忍不住高喝一声,“你这贱人对姥姥做了什么!” 一边说一边将缠在自己腰间的一条鞭子猛抽而出,对着陆拾遗那张如花似玉的面容就要狠狠鞭下! 深知这一鞭绝对会让自己毁容的陆拾遗藏住眸底的厉光,以一个格外艰难地姿势朝着鱼姥姥怀中滚了过去。 因为看到那一粒朱砂痣而整个人都震动不已的鱼姥姥在陆拾遗朝着她滚过来的时候,几乎是下意识的把她抱了个满怀,然后面色铁青地对着胡娘子呵斥道:“胡家丫头,你这是在做什么,还不给姥姥我住手!” “姥姥!”胡娘子愤愤不平地转动手腕将鞭子甩到一边,“这个贱女人怎么可能会是大小姐的女儿,您可千万别被她给轻易糊弄了去!谁知道她是不是那姓云的老畜生特意派来蛊惑您,把我们全部一网打尽的!” “可是她的耳朵后面确实有一粒朱砂痣!”鱼姥姥声音沙哑地说道:“我仔细检查过了,那朱砂痣是真的,并非造假。” 不仅如此,当这个小姑娘惊魂未定地扑入她怀中的时候,一股血脉相连的的感觉几乎是在瞬间涌遍了她的四肢百骸,让她情绪失控的险些没有当场掉下眼泪! 鱼姥姥很清楚……这小姑娘,就算不是她的……外孙女,也必然与她有着极深的渊源! “姥姥,我看您是真的糊涂了!”因为眉眼有几分肖似鱼姥姥的亲生女儿,而被鱼姥姥养在膝下近十年的胡娘子气急败坏地跺脚道:“大小姐的耳后面生了一粒殷红似血的朱砂痣,这在咱们寨子里并非秘密,那云老畜生位高权重,想要打听到,并且借此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来欺哄我们也并非难事!姥姥!这世上耳朵后面长朱砂痣的人多了,您可千万不要上当呀!” “是不是上当,姥姥我自己心里有数!”半点都不愿意将陆拾遗从自己怀里放开的鱼姥姥扔下拐杖,动作颇有几分迟缓的给陆拾遗解着脚上的绳索,边解她还边对陆拾遗说道:“别怪姥姥不把你手上的绳索也解开,姥姥以前虽然没有见过你,但也知道你是杨树村水性最好的姑娘,姥姥可不希望给你解了绳索以后,你就一个猛子扎进潮江里,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不管你解不解我手上的绳索我都不会走的,”陆拾遗脸上表情很有几分复杂的看着鱼姥姥的这一系列动作,“因为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弄明白!” 在看着鱼姥姥给自己解开脚上绳索的时候,陆拾遗难掩惊讶的发现鱼姥姥手上没有被祝融亲吻过的肤色压根就不像是一个受尽了生活磋磨的老人。 “不管你想要知道什么,姥姥都不会对你有任何隐瞒,不过在此之前,姥姥希望你能够告诉姥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身世的?又有没有和……和你的父亲相认。”鱼姥姥身上的阴森戾气自从在陆拾遗的耳朵后面瞧见了那一粒殷红朱砂痣以后,仿佛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此刻虽然还带着黑布斗笠,但是她的语气里,分明已经多出了几分以前从未有过的脉脉温情。 而这样的温情,却是曾经的胡娘子梦寐以求又可望而不可及的。 “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陆拾遗活动了两下被捆绑的有些麻木的脚踝,一五一十的把她怎么机缘巧合与于先生相认的事情说给鱼姥姥听。 鱼姥姥听得非常专注,偶尔还会因为陆拾遗的诉说而不自觉紊乱一下看似平稳的呼吸。 她的态度让陆拾遗心中不由得浮出了几分完全没办法理解的疑虑。 因为她刚刚所说的那一切绝大部分都与于先生有关,按理由而言,鱼姥姥即便碍于女儿的临终嘱托,不好对于先生下手,也不代表着她就要对他和颜悦色的当真,装作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继续把他当自己的女婿看待。 陆拾遗对人的情绪格外敏锐,她可以很清楚的感知到,鱼姥姥对于先生并非如她嘴巴上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深恶痛绝——相反,还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陆拾遗不知道这样的情绪因何而生,但是这却一点都不妨碍她继续在鱼姥姥面前,不着痕迹的刷好感度。 “我已经把我所知的一切都告诉了你,你是不是也应该把当年的事情都告诉我?”陆拾遗故意在鱼姥姥面前摆出一副迫不及待想要了解一切的模样,“最起码的,我要知道,当年,您和我的母亲,是不是存心要把我丢弃不管的!” “难道在你和你父亲相认以后,他没有把当年事情说给你听吗?”鱼姥姥的语气里充满着疑惑的味道。 “不是他不想和我说,而是他自己知道的也少得可怜。”陆拾遗叹了口气,“他被云……云老尚书关了整整三年,好不容易才叛出家门寻到潮江县来,谁曾想,到底还是来迟了一步。” “来迟了一步,他何止是来迟了一步!”鱼姥姥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喃喃自语了两句,良久,她才振作精神,用很是认真地语气说道:“拾娘,不论你相不相信,我都要告诉你,我和你母亲,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丢弃你,即使你的身体里流着那老狗一半的血液也一样!” “我很小的时候,就被养父母捡回加做了杨家的童养媳,”陆拾遗也没有和鱼姥姥客气,直接开门见山的问她:“和父亲相认以后,我听他说,当初云老尚书来剿毁鱼姥姥寨的时候,我是被我的亲生母亲给送走的……既然这样,我想弄清楚,为什么在一切尘埃落定以后,您没有把我接回寨子里来?” “不是我……这个做外祖母的不想接你回来,而是你母亲她托付错了人。”鱼姥姥脸上露出一个很是自嘲的苦笑,“当时,潮江县的官兵来得实在是太过突然,你的母亲把你看得极重,生怕你受到伤害,亦或者被云家人夺走,她特意遣了一个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贱丫头抱你逃走……谁料,知人知面不知心,那贱丫头竟是个见钱眼开又担不起事儿的,为了避免被大势已去的鱼姥姥寨牵连,她竟是狠心把你放在了一个小木盆里……就这么……就这么顺着潮江下游飘走了……” 鱼姥姥声音带出了几分哽咽地味道:“我收到消息的时候,你的母亲已经……已经丧身在那场大火之中,我这一手建起来的寨子也被那老东西捣了个七零八落,再不复往昔的气象……既要安抚手下又要在官兵们的追剿中另寻驻地的我……即便是想要再把你找回来,也有心无力了……” “那个丫头呢?您应该没有放过她吧?”陆拾遗用肯定的语气对鱼姥姥说道。 鱼姥姥在听了陆拾遗的询问以后,再次桀桀笑了两声,“孩子,你听过什么叫点天灯吗?” 陆拾遗眉眼一挑,冲着鱼姥姥竖起了大拇指,“姥姥真是好胆色!好手段!” “哈哈,真不愧是我们陆家的女儿,胆子就是大!”鱼姥姥心情大好的抚掌大笑,“拾娘,你也别怪姥姥狠心,当时寨子里乱成一片,姥姥手里正缺一只用来儆猴的鸡!她既然主动送上门来要给姥姥踏脚,姥姥当然不会有任何犹豫!” 大概是初初与陆拾遗相认的缘故,鱼姥姥并不希望在陆拾遗的心里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她又很快对陆拾遗解释道:“姥姥也并非是那种不讲道理之人,当时尽管兵荒马乱,姥姥在找到那贱人的时候,也主动征求过她的意见,假若她不愿意的话,姥姥绝不会硬逼着她抱你逃命!” 即便时隔多年,鱼姥姥提及那丫鬟时,脸上犹有余怒未消。 “只是姥姥没想到她竟是那般厚颜无耻,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如果不是姥姥及时抓到了想要逃出潮江县的她,恐怕她早已经在把你放入潮江里自生自灭的同时,带着姥姥留给她的金银逃之夭夭了!你说!这样的背主之奴,她到底该不该杀又究竟该不该死?!” 被鱼姥姥眼睛一眨不眨瞪着的陆拾遗想都没想的就大力点头道:“这还用说吗?姥姥,她这完全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但凡是有丁点良心的人,也不可能会做出如此卑劣恶毒之事啊!” 陆拾遗旗帜鲜明的表态让鱼姥姥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充满欣慰的笑容。 已经很多年没有和自己的血亲相处过的她,脸上表情很是慈爱地说道:“今天让你遭了这么多的苦头?想必这肚子里早就饿得慌了,你想吃什么,姥姥让人给你做!” 陆拾遗活了这么多世,如何听不出鱼姥姥口吻里的讨好之意,对此可谓是乐见其成的她弯了弯眼睛,故意用一种半开玩笑的腔调说道:“只要您别逼着我和您一块儿吃人心,您让我吃什么都行!” 鱼姥姥被陆拾遗逗得哈哈大笑,“真是个傻姑娘,什么吃人心不吃人心的,那都是外面的人以讹传讹编排出来的大瞎话!姥姥是喜欢吃内脏心肝,但姥姥喜欢吃的是猪心!是猪肝!” “那就好,”陆拾遗做出一副如蒙大赦的表情,还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心有余悸地说道:“在刚和爹爹相认的时候,别的还好说,就一点,我说什么都没办法接受!我没办法接受我的姥姥居然会喜欢吃人的心肝下酒!哪怕我知道那些人都是我姥姥捉来的坏人也一样……” “放心吧,姥姥一点都不爱吃人心,姥姥跟你保证!”生怕真的吓到自己小外孙女的鱼姥姥迭声保证道。 陆拾遗笑眼弯弯的连连点头,直说我信姥姥。 就在陆拾遗和鱼姥姥祖孙和乐的时候,杨承锐带着杨树村的村民们已经在陆拾遗失踪的那一段水域拼命忙碌的就差没直接把自己折腾成一个疯子了。 人就是这样,只有失去以后,才懂得珍惜。 以前陆拾遗经常在自己身边晃悠的时候,杨承锐那心啊,就跟石头做的一样,不论陆拾遗怎么去攻关,都硬得不行。 一口一个的绝对不会被她引诱,一口一个的坚决要和她保持距离! 如今人真的不见了,失踪了,杨承锐才深刻体会到了对方的重要性! 就在杨承锐六神无主的时候,于先生也从昏厥中清醒过来。 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地在床榻上躺了片刻,猛然如同鲤鱼打挺一样的从蹦将起来,一瘸一拐地套上鞋子,冲到村外的江边上,双手合拢做喇叭状的把杨承锐给召唤了过来。 “老师……”杨承锐声音有些干涩的唤了于先生一声。 于先生面色苍白而憔悴的看着杨承锐道:“在这里大海捞针的也不是个办法,走!赶紧和老师去一趟大鱼镇的镇守府!” “可是老师你……”杨承锐很清楚于先生有多么的不想再见到云老大人这个人。 这是他宁愿发动村子里的人到处寻找也不去把于先生从昏迷中强制弄醒过来的缘由所在。 因为他不愿意让于先生为难,他也相信他的姐姐必然和他想的一样。 “承锐,你再这样犹豫下去就是在打老师我的脸了!拾娘是我的女儿!我的亲生女儿!只会比你更心疼她!”于先生双目赤红的用力攥着双拳,“你放心!老师一定会把拾娘给平安带回来的!” 同样对陆拾遗此刻的安危十分挂心的杨承锐略一踌躇,就默许了于先生的选择。 他宁愿等到姐姐回来后,遭受到她的埋怨,也不愿意在这里干熬下去,去祈求云老大人有可能出现的那点恻隐之心。 说做就做的师徒俩很快就选了村子里一条最快的船朝着大鱼镇镇守府所在的方向狂奔而去。 因为于先生现在的身份在潮江县已经成为了公开的秘密,大鱼镇镇守府的衙役们并没有刁难他们,直接把他们给放了进去。 已经收到手下人无功而返消息的云老大人还没想到要用怎样一副姿态面对来势汹汹的幼子,于先生已经在所有人充满震惊的目光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从自己的袖袋里摸出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狠狠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于飞!”见到这一幕的云老大人心脏都差点紧张地停掉了! “你已经不是头一回动我身边的人了!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就跟个软柿子一样,由得你想捏就捏?!”于先生冲着云老大人嘶声咆哮,“你已经打着为我好的幌子害死了我的妻子,难道还要再害死我唯一的女儿吗?!” “于飞!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为父怎么一点都听不懂呢?”云老大人两根花白的眉毛就差没因为于先生的举动而绞作一团。 “我不管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我今天就把话放这里了!”于先生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只要我的女儿有半分损伤,你就别怪我半点都不顾念旧情的直接用你的儿子陪葬!” 第214章 不愿做姐的养媳(14)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在家里年纪排行最小的于先生年轻时也是个让人异常伤脑筋的熊孩子。 由于父亲云老大人常年忙于公务, 声望又大得吓死人的缘故,于先生在京城几乎可以像螃蟹一样横着走——就是皇帝的儿子都别想有他这待遇。 等到后来懂事了,于先生才收敛了自己身上的那股纨绔气,乖乖的捧起了书本, 考起了科举。 不过,即便他表现得再好, 骨子里依然是那个煽动着一大堆小伙伴把整个京城都弄得鸡飞狗跳的熊孩子。 要不然,他也做不出没有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和一个不明身份的女子拜了天地,入了洞房的事情出来。 是以,当于先生拿着锋利的小匕首狠狠抵在自己脖子上与云老大人对峙的时候,云老大人只是稍微一呆,就很快反应了过来, 急忙忙安抚于先生, 让他千万别冲动。 知子莫若父, 云老大人很清楚早就因为那个女水匪的死讯心如死灰的幼子绝对做得出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可怕事情出来! 这样一想的云老大人紧张的后背上的汗毛都要炸起来了。 知道现在自己否认只会把对方刺激的更为疯狂的云老大人在犹豫了片刻以后,还是在于先生的虎视眈眈中, 把他所知晓的一切尽数说了出来。 当于先生听说陆拾遗为了逃避追杀跳进潮江, 如今已然消失在芦苇荡中, 生死未卜时,两眼不由得再次一翻, 直接厥倒在地。 同样觉得灵魂都痛得在不住抽搐的杨承锐勉强按捺住满腔的怒火,在云老大人紧张的就要扑过来查探于先生究竟有没有事的时候,用很是隐晦的手法,一把掐醒了于先生。 “老师, 现在可不是晕倒的时候,姐姐她还等着我们去救她!”杨承锐以一种近似于大逆不道的举动将于先生从冰冷的青砖地面上,硬生生拖拽了起来。 因为杨承锐的提醒浑身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的于先生嘴唇哆嗦着附和道:“没错,承锐,你说的很对,拾娘还在等我们去救她,我们确实不应该继续留在这里浪费时间!走!我们快点走!” 于先生一边催促杨承锐,一边用充满嘲弄的眼神扫了下依然满脸关切之情看着他的云老大人说道:“这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到像老大人您这样的能耐人了,您说您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每次见您一回,您总是能够成功的让我更恨、更恨您一点呢?!” 于先生在云老大人颇有几分狼狈的注视中,头也不回的重新带着杨承锐离开了大鱼镇镇守府的大门。 期间,大鱼镇的镇守想要凑到于先生的面前来好好卖一回乖,被于先生一个凌厉异常的眼神给硬生生的憋回去了。 “拾娘她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坐在回去的船里,于先生喉咙很是干涩地开口说道。 他既是在说服自己也是在说服坐在自己身边已经和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的关门弟子。 “老师您说得很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杨承锐强打起精神回道:“杨树村水性比我姐姐好的,一个巴掌都数得出来,还都是一些常年泡在水里的老渔民!” 就在师徒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安慰着彼此的时候,他们所乘坐的快船很快就到了杨树村村外的码头。 他们才刚刚下船,还没来得及把船还给船的主人,杨承锐这一世的大堂哥杨承渊已经步履飞快地朝着这边的方向狂奔而来了。 杨承锐和于先生一看他这行色匆匆的模样,几乎是不约而同的眼前一亮,异口同声的看着杨承渊问道:“是不是有拾娘(我姐姐)的消息了?” 整个人气都喘不匀的杨承渊在杨承锐和于先生充满希冀的目光中大力点头,“刚刚你们离开没多久,在你们家的门扉上就被人插了把刀!刀上扎了封书信,我爹没敢动,一直都在门口踮着脚等你们过去呢!” 杨承锐闻听此言,顿时如同一支离弦之箭一样,朝着他们在村中的住处激射而去。 就连因为腿伤走路一瘸一拐的于先生也超水平发挥的以从未有过的速度,紧咬住杨承锐的背影不放。 等到他们过来的时候,陆拾遗他们家的房子门口已经站满了杨树村的村民们。 大家都在七嘴八舌的说着话,一些和陆拾遗交好的妇人和小姑娘都在不停地拿手绢揩拭眼角的泪花。 眼瞧着杨承锐回来的村民们纷纷犹如摩西分海一样的让了一条路出来。 杨承锐用力拔下门扉上锋利的尖刀,一边拆着那封指明写给杨童生的信,一边脸上表情很是郑重的问杨老大这封信是怎么发现的,村子里的大家有没有见到陌生人从他们家门口走过。 “你和于先生还没回来的时候,我就挨个儿的问过乡亲们了,大家都没有瞧见陌生人进村,这封信是老五家的发现的,自打你媳妇失踪后,大家就都摇着船到处找寻她的踪影,一个两个的,都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老五家的心疼老五父子,特特赶回来,想抓紧时间擀几碗面条送到船上去,结果就看到这门上插着的书信了!” 杨老大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自责和焦虑。 “锐哥儿,这信究竟是谁写来的?是不是和你媳妇的失踪有关?” 杨承锐一目十行的将手中写得缺胳膊少腿的所谓书信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才脸上表情颇有些许复杂的递给了因为疯跑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但依然眼巴巴紧锁着杨承锐手中信纸不放的于先生。 杨承锐脸上的表情让于先生心里条件反射的就是一咯噔,他强作镇定地接过杨承锐递过来的信件,同样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 刚开始的时候,做为私塾先生的本能,让于先生在心里狠狠批判了一回这写信人的不学无术,不过很快的,他就没心思再关注这写信人的一笔烂字了! 事实上,现在的他完全被那信中的内容给震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喃喃自语着,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 虽然他这些年来对云老大人一直不假颜色,恨之入骨,但对方到底是他的父亲,是给予了他生命的存在! 他如何忍心拿他的脑袋来换自己女儿的命? 可是舍不得对老父下毒手,并不意味着他就能够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当真如那信中所说的那样被千刀万剐了喂活王八啊! 归根究底,他女儿才是这些人里头最无辜的受害者啊! 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的于先生又有几分想要晕厥过去的冲动了。 “承锐,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勉强遏制住自己不当真晕过去的于先生一边跟着徒弟一起挥别热心肠的乡亲们回到正厅,一边脸上表情很是一言难尽的看着杨承锐问道。 如今心乱如麻的他唯一能够指望的,也就这一个关门弟子了。 “老师您别担心,”杨承锐这时候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以前不清楚姐姐行踪的时候,学生的心里确实怕得不行,很担心姐姐会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如今在知道了姐姐的确切消息以后,我反倒一点都不感到害怕了。” 杨承锐眼里闪过一抹淡淡的寒光,“只要我们抓紧时间,尽快把姐姐救回来,那么这一纸书信于我们而言,也不过是一个再荒诞滑稽不过的笑话罢了。” 杨承锐临危不乱的沉稳表现让于先生也如同吃了颗定心丸一样,整个人都平和了下来。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杨承锐脸上的表情,语气里下意识带出了几分试探的问道:“听你这话的意思,倒像是已经有了自己的章程了?” 杨承锐不动声色的微微点头,然后满脸自信的说了句:“他们不是想要拿云老大人的人头来换姐姐的自由吗?我们直接给他们就是了。” “给……给他们?承锐,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于先生差点没紧张的直接从原地跳起来。 “老师,您误会我了,我说的给他们当然不是真的把云老大人的头颅给他们,我又不傻,云老大人就算再不好,也是老师您的父亲,是姐姐的亲祖父,我的意思是我们直接弄个假人头去和那帮无法无天的水匪交易——”眼见着于先生惊吓的脸色都煞白如纸了,杨承锐连忙出声和他解释道。 他可不希望姐姐好不容易救回来了,老师又因为刺激过度而卧床不起了。 “可是……可是如果被他们识破了怎么办?”于先生一脸忧心忡忡的看着杨承锐问道:“我也算是和他们打过几回交道,很清楚像他们那样的人,是没有丝毫道德底线可言的!” “识破了也不怕,只要我们能在交易的时候顺利见到姐姐就行!”杨承锐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自信之色。 “你确定你有把握吗?”于先生还有些放不下心来。 要知道他可就这么一个女儿! 倘若后者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他是真的没勇气再在这个世间自欺欺人的活下去了! “如果没有姐姐当年的含辛茹苦,也就没有现在的童生杨承锐,老师,你就信我这一回吧,我的良心还没有被狗给吃掉。”杨承锐掷地有声的说道。 同样跟着杨承锐师徒进来的杨老大父子见此情形,也把个胸膛拍得震天响,直说他们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直接哟喝一声就是,他们保证唯他们马首是瞻的赶紧把拾娘给救回来! 如今银鳞鱼的事情还指望着这小俩口彻底帮助他们全村引入正轨呢,对方可无论如何都不能出事啊! 杨承锐和于先生相继谢过了杨老大父子的好意,这才你一言我一语的郑重讨论起接下来的行动方案来。 “……我的父亲我自己了解,对于拾娘这件事,他不拖我们后腿就不错了,想要他帮助我们,那和难如登天也没什么分别。” 在讨论的尾声,于先生主动提出要好好的防上云老大人一手。 自从云老大人半点都不顾念他的心情,执意要对他的女儿下手以后,于先生就彻底绝了心里那份对云老大人残存的父子之情。 “老师说的很对,为了以防万一,我们不但不能向他寻求帮助,还要隐瞒我们已经知晓姐姐行踪的消息,免得他故意在中间搞破坏,导致最终营救失败!”杨承锐深有同感地一拳砸在了自家八仙桌上。 在杨承锐和于先生他们热火朝天的讨论着究竟要怎样才能毫发无损的把陆拾遗救回来的时候,陆拾遗正眉心紧锁的站在她现在住着的木屋窗口满脸若有所思的望着不远处的江水发呆。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江水涨得有些过快了。 今早在芦苇荡里还不怎么明显,如今上了这一处小岛以后,陆拾遗几乎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这江潮浪卷此起彼伏所带来的强大力量。 “就算你当真是姥姥的外孙女,只要你那好弟弟一天没有把那云老狗的人头给送过来,你就休想要离开这里!”一道充满着不善意味的声音在陆拾遗的耳边响起。 由于胡娘子对陆拾遗一直眼睛不是不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缘故,陆拾遗对她的声音可谓是印象深刻。 尽管她没有回头,但是她已经猜出了对方是谁。 “为什么你坚持要把我留在这里?难道你不知道我再这么留下去,必然会影响到你在姥姥心目中的地位吗?”陆拾遗故意用一种很是疑惑的语气问道。 实际上她的心里也确实非常疑惑,因为她直到现在都没有弄清楚胡娘子会这么做的理由。 “我是个孤儿,很小就没了父母,是姥姥收留了我,养大了我,姥姥是个可怜人,苦了一辈子,如今好不容易因为你宽心了点,我又怎么舍得破坏?” 胡娘子咬着下嘴唇,恨恨瞪陆拾遗。 “不管你到底是不是姥姥的外孙女,我都要在这里警告你一句,一定要真心实意对姥姥好,否则,我以后绝不会放过你!” 胡娘子不分青红皂白的那一鞭,让陆拾遗对她的感官可谓是坏了个彻底。 不过在听了她现在说的话以后,陆拾遗又觉得颇有几分情有可原。 毕竟对方也是关心则乱,才会毫不犹豫的冲她行凶。 只是即便如此,都掩盖不了对方手上沾满血腥的事实。 如果不是那个叫二小子的水匪认出了她的来历,恐怕她现在已经在胡娘子的迭声催促下,被他们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的祭了潮江娘娘。 “我虽与姑娘只是初初相识,但也知道姑娘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物,”陆拾遗藏住眼底的晦涩,用一种很是柔婉的口吻对胡娘子说道:“不知姑娘这么急着来找我,是有何要事?” “有个童生相公了不起啊,少在我面前拽这些拗口的文,不是我要找你,是姥姥她找你有事!” 胡娘子实在见不得陆拾遗这副明明没有刻意矫揉造作,但依然好似比她要高出一大截的温雅得体模样。 因为这样的陆拾遗对自幼在水匪中长大——即便有鱼姥姥庇佑,可也吃尽了苦头的——胡娘子来说,实在是一大很难释怀的刺激。 已经摸清楚了她脾气的陆拾遗自然不会与她计较,在听说鱼姥姥要找自己以后,陆拾遗当即回转身形,朝着鱼姥姥目前的所在地走去。 看到陆拾遗过来的鱼姥姥,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虽然这个微笑藏在斗笠里无法让人察觉到,但是陆拾遗依旧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她对自己的善意和发自内心的喜爱。 “二小子刚刚送了信回来了,你的父亲和弟弟带着杨树村的人在到处找你,他们都很关心你的安危。”鱼姥姥用一种很是和蔼的声音对陆拾遗说道:“拾娘,你有一个好父亲也有一个好弟弟!” “看在他们对我怎么好的份上,您能不能放弃那个离谱的要求,不要再为难他们了?”陆拾遗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鱼姥姥问道。 “为难?不,拾娘,姥姥我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为难,相反,倘若他们真的在乎你的话,他们一定可以做到这一点!把云老贼的脑袋提过来换你!”鱼姥姥身上的祥和气息因为陆拾遗的这一番话,重新变得阴森恐怖起来。 她眼睛如同鹰隼一样,锐利无比的瞪视着陆拾遗道:“拾娘,你可千万别忘了,云老贼是你的杀母仇人!姥姥的这张脸……也全是拜他所赐!” 为了让陆拾遗深刻认识到云一航造下的孽,鱼姥姥竟是一把扯下了除了独处以外,从来就不曾扯下过一回的斗笠! 完全可以称得上一句见多识广的陆拾遗在见到这一张狰狞无比的面孔,也忍不住低低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拾娘,姥姥我与那云老贼有不共戴天之仇,注定这辈子要不死不休!” 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照顾镜子的鱼姥姥强作镇定地坐在位置上任由陆拾遗打量半晌,才重新又把斗笠给戴了回去。 “如果你执意要继续把他当你的祖父看待,罔顾姥姥对你的一片真心,那么,就别怪姥姥狠心,权当没生过你这……没有过你这样一个吃里扒外的外孙女了!” 面对鱼姥姥虎视眈眈的瞪视,陆拾遗浑然不惧地回望,“姥姥,明知道我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会被二小子和胡娘子他们抓住吗?” “难道……”鱼姥姥豁然瞪大了眼睛,她已经敏锐至极的从陆拾遗那意有所指的话语里觉察出了她未尽的言下之意。 “没错,就和姥姥您现在所想的一样,我是被云老大人派来追杀我的人迫进了芦苇荡,如此才意外落到了二小子和胡娘子的手中。”陆拾遗苦笑一声,眼眶湿红,喉头哽咽的看着鱼姥姥说道。 “他……他……那个该遭天杀的老不死……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鱼姥姥气得整个人都哆嗦起来。 “虎毒尚且不食子,你……你怎么说也是他膝下的骨血……他……他怎么敢……他怎么下得了手?!” “所以姥姥,你根本就不需要担心我会吃里扒外,因为从头到尾我就没想过要把他当我的亲祖父看待!”陆拾遗的语气里带出来几分委屈的味道,“姥姥,你这回是真的冤枉我了!” “是姥姥不好,是姥姥一心想要报仇,整个人都有些昏了头了!”鱼姥姥伸手把陆拾遗搂进了自己怀里,语气异常惭愧的道歉。 陆拾遗循着鱼姥姥的动作,把自己埋入她带着淡淡鱼腥味的温暖怀抱里,“姥姥,您千万别这么说,我知道您也是心里煎熬的狠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拾娘……”鱼姥姥望向陆拾遗的眼神真的是说不出的慈爱和温柔。 “姥姥,您知道吗?自从我的养父母被一场大洪水卷走以后,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依偎在自己的长辈怀里肆意撒娇了!”陆拾遗一边说一边撒娇似的在鱼姥姥怀里蹭了又蹭。 鱼姥姥神情很有几分怔忡之色的望着怀中对她充满依恋的女孩儿,两行眼泪无声地夺眶而出,滴落在了陆拾遗的脑袋上。 “姥姥?”陆拾遗,脸上神情颇有几分茫然不解的抬头。 “拾娘,这些年你受苦了!”鱼姥姥声音干涩地喃喃重复:“这些年你受苦了!” “姥姥,其实我也没吃什么大苦头啦,以前小的时候村子里面的人帮了我和锐弟很多,等到我们长大以后,日子就过得更松快了!”陆拾遗刻意用一种轻快的口吻和鱼姥姥讲杨承锐赚了钱就交给她的小故事,“您别瞧着他比我小三岁,其实待我再贴心不过呢!” “这就好,这就好,这是你们俩的缘分,你可一定要好好的珍惜啊!”鱼姥姥对于陆拾遗成功找到归宿这一件事情真的是打从心底的感到高兴。 “姥姥,您就放心吧,您的外孙女呀,是个惜福的人!”陆拾遗又往鱼姥姥的怀里拱了拱。 这个动作既彰显了她对鱼姥姥的信任和亲厚,也掩盖了她心里的担忧和不安。 陆拾遗也是在刚才无意间提到养父母才想起了原主记忆里那场害得他们家破人亡的大洪水。 当时的原主虽然年纪还小,但是由于那场洪水所造成的后续影响实在太大,即便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也依然鲜活的定格在原主的生命里,没事有事的就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冒出头来狠狠吓原主一大跳。 接收了原主所有记忆的陆拾遗清楚的记得,当年那场大洪水刚刚出现苗头的时候,平日里风平浪静的潮江也是和现在一样,湍急的不行! 陆拾遗很清楚,如果洪水真的来了,那么他们呆在这座小岛上的最终结果必然只有一个,那就是死路一条! 陆拾遗不想死,也不愿和好不容易重逢的爱人阴阳相隔,因此,她只是略作犹豫,就把自己的发现和怀疑,毫无保留的说给鱼姥姥听了。 一切就和陆拾遗原本担心的那样,鱼姥姥对于陆拾遗的怀疑,十分不以为然,“拾娘,十几年前的那场大洪水,姥姥也是亲身经历过的,比你这个当年的小豆丁可清楚多了。姥姥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大洪水,因为咱们现在住的这座小岛周边的水流,一直都是这么湍急又浪涛汹涌的。” 鱼姥姥在说这话的时候,还意味深长的看了陆拾遗。 显然,她已经把陆拾遗的这一番举动看作了想要逃离水寨的另一个招数。 陆拾遗囧囧有神的看着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我知道你在撒谎,但我舍不得戳穿你’气息的鱼姥姥,真的是满脸的哭笑不得。 第215章 不愿做姐的养媳(15) 杨承锐是一个胆大包天的人, 但是他从来不敢拿自己姐姐的命去赌博。 因此,在确定了营救方针以后,杨承锐就在于先生等人堪称惊叹的目光注视下,用一块白果木, 雕刻出了一个栩栩如生的头颅。 “锐……锐哥儿……我们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门手艺?”杨树村的村长杨老大目瞪口呆的看着杨承锐颤声问道。 如果不是他亲眼看到了这个头颅的成型,他几乎要怀疑这就是一个刚刚被人从躯干上砍下来的人头。 其他人也是满脸的不可思议。 显然他们和杨老大一样, 都没有料到杨承锐居然会有这样一手本事。 早就猜到大家定有这一问的杨承锐面色不变地解释道:“我从小就喜欢摆弄这些东西,以前有姐姐盯着,她一心盼望我上进,我不忍让她难过,才会刻意有所收敛。” 听了杨承锐的解释,大家才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杨老大更是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说道:“锐哥儿, 没有你媳妇就没有你的今天, 你无论如何都要把她给救回来啊!” “大伯伯, 这世上再没有谁比我更清楚姐姐对我的那一片赤诚之心,您放心吧, 即便是豁出我这条命, 我也一定会平安的把她给带回咱们杨树村来!”杨承锐买说这话的时候, 脸上的表情格外的坚定。 大家目不转睛的看着杨承锐雕刻好了头颅,又往上面撒了许多早已经准备好的猪血又用白麻布将木制头颅密密匝匝的包裹起来, 提在自己手中。 于先生和杨老大等人目不转睛的看着杨承锐的一举一动,等到他把包裹拎在手中以后,于先生才开口说道:“承锐,我们要怎样做才能够让那些水匪知道, 我们已经达成了……他们的要求呢?” 于先生这话说的有些隐晦,不管怎么说,云老大人都是他的父亲,他实在没办法口无遮拦的当真把关门弟子手中的这个头颅当做自己的父亲一样看待。 杨承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老师,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们这里必然有那些水匪的眼线,若非如此,没有办法解释,那封信为什么会凭空出现在我们家的门扉上,而不被任何村民发现。” “你的意思是……”于先生眼前一亮,“演一出好戏给那个眼线看吗?” “是的,老师,只有这样做,我们才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把姐姐给平安救回来。”杨承锐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杨老大的脸色却在听了杨承锐的话后黑成了一块锅底,“锐哥儿,你告诉大伯伯,究竟是哪个见钱眼开的畜生,为了三瓜两枣的做了水匪的眼线?!” “大伯伯,我能够理解您现在的心情,但是眼下真的不是追究谁是眼线的好时候。”杨承锐满脸无奈的对杨老大这样说道。 “锐哥儿,你说的对,现在确实不是追究这些问题的时候,是大伯伯有些糊涂了。”杨老大脸上的表情顿时有些讪讪然的。 “这也怪不得杨村长,毕竟不论是谁都没办法接受自己的管辖下,居然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于先生见此情形,连忙打圆场,他还巴望着这些村民们帮着他一起去救女儿呢。 心里有了定计的几人,再次分头行动。 杨承锐脸色铁青地在村民的众目睽睽之下,背着一个厚厚的包袱,重新坐上了去往大鱼镇的快船。 杨老大忧心忡忡的看着他说道:“锐哥儿,就算你是为了救于先生的女儿,才会对云老大人动手,但是于先生很可能依然会对你恨之入骨,毕竟你要杀的是他的亲生父亲!你确定你一定要这样做吗?!” “大伯伯,姐姐对我的恩情比山高比海深,为了能够把她平安救回来,侄儿没什么不敢做的,再说了,姐姐之所以会落到那群水匪的手里,完全是拜那位云老大人所赐!我不杀他杀谁?!”杨承锐眼眶赤红,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歇斯底里的味道。 “可是你这样仓促过去,您老大人又怎么会让你轻易近身呢?而且就算你能够靠近他,并且杀了他,又哪来的能耐割了他的头颅,平安从大鱼镇逃出来呢?锐哥儿,你这是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啊!”杨老大忧心忡忡地看着杨承锐说道:“如果让你媳妇知道你为了救她冒这样的风险,恐怕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啊!” “我宁愿他不原谅我,也不想就这么眼睁睁的看她被鱼姥姥寨的那群余孽们千刀万剐的喂了活王八!”杨承锐喉头沙哑的说道,“大伯伯,如果我此次事败,没有顺利归来,你就当做杨树村从来没有我和姐姐这两个人存在过吧。” “锐哥儿!”杨老大痛呼一声,老泪纵横。 “请恕侄儿不孝!”杨承锐对着杨老大做了一个长揖,头也不回地乘着快船离去! 傻乎乎看着杨承锐离去的杨树村村民们总算回过神来,七嘴八舌地凑到杨老大面前问他为什么不把杨承锐给留下来。 杨老大长叹了一口气说道:“留下来?怎么留得住!锐哥儿与他媳妇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早就不可分割,他怎么可能会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媳妇就这么被水匪给杀害呢?” “承锐!村长!承锐呢?!”就在这时,于先生一瘸一拐地小跑了过来,他的额头还有一个青紫鼓胀的大包。 “于先生,”杨老大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格外的紧张,“您问锐哥儿啊?我也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明明刚刚还在这里的!” “他还能去哪里!他肯定是去大鱼镇了!我父身边有大内禁卫保护,就他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他此次过去和送死又有何区别?!”于先生脸上满满的都是绝望之色,“不行,我不能再在这里发呆下去,我也要去一趟大鱼——” 于先生的声音毫无预兆的戛然而止。 杨老大的长子杨承渊在杨树村村民瞠目结舌的注目下,直接用一记手刀,击昏了于先生。 杨老大大惊失色的看着自己儿子:“小兔崽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于先生自从来到杨树村以后,受到了村民的热烈欢迎,大家都是真心实意的把他当做一位有德之士看待! 杨承渊这样的行为举止对村民们而言,无异于捅马蜂窝。 杨承渊脸上的表情也有些紧张,毕竟这样不懂得尊师重道的事情,他做起来也是破天荒头一遭。 “爹,你别瞪我,我也是听了锐弟的叮嘱才会这样做的,”他磕磕绊绊地解释道:“锐弟怕于先生给他添乱……还说……还说于先生脑袋上的那个包就是他用木棍给敲出来!” 杨老大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半晌,才用有些无力的声音,叹息道:“锐哥儿为了把他媳妇给救回来,真的是整个人都变得有些疯魔了!” 其他的杨树村村民听了杨老大的话,也都是一副心有戚戚然的表情。 他们甚至开始在心里琢磨,就冲着他们村里这位文曲星的干劲,说不定他还真的能够把云一航老大人的头颅给顺利带回来呢! 可是就算带回来了,又怎样呢? 杀人偿命,以云老大人在大戊朝的影响力,如果他真的折在了潮江县大鱼镇,不说潮江县的所有官员要吃挂落,就是他们也讨不了好啊! 虽然大家都对陆拾遗现在的处境很是同情,但是再同情也不意味着要拿自己全家人的性命去跟着一起陪葬啊! 满心忧虑的村民们重新凑将到杨老大身边,希望他能够拿个成功把他们给撇出去的好主意出来。 杨老大能够理解他们现在患得患失的心情,如果不是他清楚,杨承锐等下拎回来的只是一个木头做的脑袋,恐怕他也会绞尽脑汁想方设法的阻止杨承锐去对云老大人下手。 毕竟,他们都有家有根,不可能真的什么都不顾的跟着杨承锐一起豁出去。 面对忧心忡忡的村民们,杨老大一本正经的看着他们安抚道:“锐哥儿是什么人你们自己还不清楚吗?就算他一心惦念着要救自己的媳妇,也不会拿我们这些当他的垫脚石!早在他离开以前,他就琢磨出了一个让我们彻底撇清关系的办法。” “什么办法?!”村民们异口同声地问道。 杨老大的眼睛落到了,已经被自己儿子轻手轻脚放到一棵树下的于先生身上。 “于先生是云老大人的儿子,有他在前面顶着,官家就算真的要问罪,也不会问到我们身上来!” 村民们顿时不约而同的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们常年居住在杨树村,靠打渔为生,也没见过多少世面,当即就被杨老大的话给成功唬弄住了。 看着这样的他们,杨老大的心里止不住的有些发虚,因为他清楚的知道,如果云老大人真的被杨承锐给割了脑袋,还带回了杨树村,那么他们一整村的人都逃不掉被当今圣上清算的命运。 好在,不论是锐哥儿也好,还是于先生也罢,他们都没有想过真的要听从那群水匪的吩咐,拿云老大人的脑袋来换陆拾遗的命。 因为杨老大给的定心丸,当杨承锐拎着一个不住滴血的木匣子,面无表情地摇着快船回到杨树村时,杨树村的村民们尽管吓得够呛,但还是能勉强站得稳身形的一个两个垫着脚尖偷偷去看杨承锐手里拎着的东西——脑补着他到底是用一种怎样的办法,割了云老大人的头颅,并且成功地带回了杨树村。 眼瞅着杨承锐终于回来的杨老大困难的吞了一下口水,露出一副很是害怕的模样,颤巍巍的靠近已经跳上码头的杨承锐道:“锐哥儿……这,这里面是什么?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真的把……把云老大人的头给……给……” 杨老大紧张的看上去整个人都快要晕过去了。 杨承锐面无表情地垂着眼帘,在杨树村村民们震耳欲聋的惊呼声把木匣子打开了,他一边看着那血肉模糊的头颅,一边声音沙哑地对杨老大说道:“大伯伯,早在很久以前我就说过,为了姐姐,我没什么不敢做、不能做的!如今……我只需静等那该遭天杀的水匪快点过来联系我,把我的姐姐还给我了!” 杨承锐在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带着一股几若实质的杀气。 杨老大如果不是很清楚自己这侄子别说是人,就连鸡都没有杀过,他一定会把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小少年当做一个杀人盈野的可怕凶徒看待。 杨承锐割了云老大人的头颅带回杨树村的消息很快就被一只鸽子带到了鱼姥姥的面前。 鱼姥姥没想到杨承锐的效率居然会如此之快,她难掩惊讶之色的把陆拾遗叫到了她的居所:“拾娘,看样子你这个弟弟没有白养啊,他对你……还真的是一往情深!” 不止是鱼姥姥为杨承锐的行为感到格外的震动,就连胡娘子等人也不例外。 要知道,即便他们已经堕落成水匪,也清楚的知道杨承锐在杀了云老大人以后,他的前途算是彻底的毁了个一干二净了。 陆拾遗在听说了这个消息以后,却并没有像鱼姥姥他们一样感到非常的惊讶,她对自家的傻小子十分了解,很清楚他绝对不可能真的按照水匪们的安排行事,不过她并不会蠢到把她的猜测说出来,而是用一种迫不及待的口吻问鱼姥姥,“姥姥,既然我锐弟已经把那云老贼的头颅给成功取来了,您是不是也应该把我放回去和他一家团聚了?!” “放回去和他一家团聚?难道姥姥这里不是你的家吗?”从听说云老大人死讯的那刻起,就整个人都看上去多了几分鲜活之气的鱼姥姥语带揶揄的朝着陆拾遗反问道。 “姥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快点和他见上一面,毕竟他是我一手带大的,自打我失踪以后,想必他此刻的心里一定会非常的害怕。”陆拾遗语无伦次的和鱼姥姥解释,脸上也刻意摆出一副生怕被她误会的紧张模样。 而她的表现无疑取悦了本就因为云老大人的死讯而心情大好的鱼姥姥。 “你别担心,姥姥没有误会,姥姥只是在和你开玩笑,”鱼姥姥笑眯眯的看着陆拾遗道:“拾娘,你弟弟为了救你,连自己的前程都毁了,如今在外界也没了容身之处,你是姥姥的亲外孙女,如果你愿意的话,姥姥很愿意收留他,让他在姥姥这水寨里也排上一把交椅,不知道你这个做姐姐的,又是否能够为他做主?” 从没想过鱼姥姥居然会提出这种要求的陆拾遗脸都绿了,她在其他人颇有几分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注视下,很是一言难尽的看着朝着自家傻小子伸出橄榄枝的鱼姥姥,支支吾吾地说道:“姥姥,你别看我那锐弟年纪小,可是却再有主见不过,我们家里很多事情都是我听他的,而不是他听我的,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愿意留在水寨里,为姥姥效力……” 虽然陆拾遗的语气非常的含蓄,但是人老成精的鱼姥姥怎么可能听不出对方话语里的排斥和不甘愿。 不过她也能够理解,毕竟,随便扒拉出一个正经人出来,都不会脑抽的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过,而选择去做人人喊打的水匪的。 只是,世移时移,现在的杨承锐除了入他们水寨以外,又还有谁有那个熊心豹子胆敢收留他呢? 直接把陆拾遗的婉拒当作是垂死挣扎的鱼姥姥微微一笑,很是宽宥地说道:“既然这样的话,那么等我们见到你那个弟弟以后再讨论这个话题吧,姥姥相信,他哪怕是看着你的面子上,也不会驳了姥姥这个提议的!” 因为随时可能暴涨的洪水而满心焦虑的陆拾遗在听了鱼姥姥的话以后,想都不想的顺着她的口风说道:“姥姥说得对,一切都等我们见到锐弟以后再说吧。” 由于对云老大人恨之入骨的缘故,鱼姥姥迫不及待的想尽快见到对方死不瞑目的头颅,半点都不相信洪水马上就要来临的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着人联系上了杨承锐,并且敲定了碰面的地点。 为了能够尽快确认陆拾遗的安全,杨承锐对于鱼姥姥这方提出的刻薄要求,几乎想都没想得照单全收,而他的表现看在鱼姥姥眼里,自然又给他增长了不少分数。 最起码的,鱼姥姥已经不止一次的当着陆拾遗的面夸赞杨承锐确实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小伙子了!难怪云老贼那个狗东西才刚认识他没多久,就要厚脸皮的抢自己儿子的关门弟子! 在杨承锐的积极配合与无底线退让下,在众多杨树村水性好手的保护下,杨承锐终于见到了自己即便分别不久却已经让他仿佛牵肠挂肚了好几辈子的姐姐陆拾遗! “姐……姐姐,”费尽千辛万苦,总算又看到陆拾遗那张熟悉容颜的杨承锐眼眶都止不住的有些发红,“你……你还好吗?!”他语声轻颤的问道,目光近乎贪婪的紧锁住陆拾遗的脸容不放。 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待遇的陆拾遗突然觉得这次意外被擒也算不得什么坏事了。 她同样目不转睛地看着杨承锐道:“姐姐很好,锐弟你呢?” 杨承锐脸上流露出一抹委屈之色,“姐姐,不好,我一点都不好,你这次真的是吓坏我了!” 他拎着那用白布包裹着的木匣子,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船栏杆边上,“姐姐,你别怕,待弟弟把你救回来,咱们再说其他。” 他一边安抚着陆拾遗,一边眼神锐利无比地看着那戴着斗笠被十数水匪牢牢护卫在中间的老人说道:“云一航云老大人的头颅我已经带来了,不知道……这位大当家的,准备什么时候把我的姐姐还给我!” 自打杨承锐拎着那四四方方的匣子靠近船栏杆,眼睛就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手中东西不放的鱼姥姥头也不抬的说道:“你先把匣子打开,让姥姥我好生确认一下再说其他!” 鱼姥姥脱口而出的一句自称让杨承锐的瞳孔止不住的就是一缩。 “姥姥?!”他满脸错愕地看着那藏身于黑布斗笠下的老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事实。 陆拾遗见此情形,连忙出声解释道:“锐弟,你没有听错,她确实是我姥姥!我的亲姥姥!” “这……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恶心肠的长辈……居然要拿自己的亲外孙女千刀万剐了喂活王八!”杨承锐目瞪口呆的看着坐在甲板上的鱼姥姥,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小子,你误会了,”鱼姥姥很满意杨承锐这种时刻都不忘维护陆拾遗的姿态,“姥姥我开始的时候,并不知道拾娘就是我那遗失多年的外孙女,如果姥姥我早知道的话,绝不可能说出那样的话来吓唬她。” 鱼姥姥一面说一面充满慈爱的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陆拾遗一眼,“你为了救姥姥我的外孙女,甘愿舍弃自身的前途和抱负,杀人枭首,姥姥对你很是欣赏,如果你愿意的话,姥姥可以现在就邀请你正式加入到鱼姥姥寨来,虽然你年纪还小,但是就凭着你今日所立大功,姥姥很乐意给你一把交椅坐坐,就是不知道,你是应,还是不应?” “一切正如姥姥所说,在杀了云一航老大人以后,小子确实已经无处可去,”姐姐还在别人手里捏着的杨承锐在听了鱼姥姥的招揽后,面色不变的躬身拱手道:“既然姥姥能够看得起小子,愿意给小子一片容身之地,小子自然感激不尽!” 跟着杨承锐一起过来的村民们在听了两人的对话以后,脸上的表情虽然有些异样,但也并非不能理解。 毕竟,杀了云老大人还割了对方头颅送给水匪的杨承锐除了落草为寇以外,确实已经无处可去。 杨承锐想都不想就应承下来的举动让鱼姥姥的因为当年被烟熏火燎而毁了大半的声音忍不住又变得愉悦了几分,“好好好,真是一个识趣的好小伙!快快快!快架好板子,把人给接到咱们船上来!姥姥我要好好的瞧瞧这位我们潮江县的小文曲星!” “姥姥!在此之前,您是不是应该先检查一下那木匣子。”胡娘子略微踌躇片刻,还是主动站出来开口提醒道。 鱼姥姥面色微变,“确实,胡家丫头不说姥姥我都忘了!小子!快!快把那木匣子打开给姥姥我看看那天杀的头颅!看完了,姥姥在让人给你铺浮桥。” 已经迫不及待的等着上到对方船上去的杨承锐没想到临到临时还会出现这样的变故,不过他并没有因为这样而在脸上显露出什么异样神色来,而是用一种很是了然的口吻说道:“这是理所应当的。” 他一边说,一边缓缓的打开了木匣子,将里面血肉模糊的头颅微微倾斜向鱼姥姥他们所在的方向。 与之同时,一股呛鼻的血腥味也在江面上弥漫开来。 鱼姥姥眼睛瞪得宛若铜铃一般大小的紧锁住杨承锐手中的木匣子不放,良久,她才用一种似笑实哭的声音,如同夜枭一样的哭嚎道:“是他!是云老贼!真的是云老贼!” “姥姥,您能够肯定吗?”胡娘子小心翼翼地再次确认到。 “肯定!姥姥非常肯定!”鱼姥姥用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说道:“哪怕是这狗贼化成灰,姥姥也认得他!没错!就是他!” “既然姥姥已经确定了这确实就是云老大人的头颅了,那是不是应该搭上浮桥,让小子过去与小子的姐姐好生团聚了。”杨承锐在鱼姥姥确认以后,不动声色地又合拢了手中端得牢牢的木匣子,然后用一种亟不可待地声音再次催促道。 眼见为实的鱼姥姥在听了杨承锐的催促以后,哪里还坐得住,连忙催促小的们赶紧搭浮桥,把她未来的外孙女婿给迎过来。 在听了鱼姥姥的确认以后,同样松了口气的众喽啰们连忙忙搭起了浮桥。 俗话说得好,众人拾柴火焰高,短短片刻功夫不到,一座稳稳当当的浮桥已经被两边人马配合着搭了起来。 第216章 不愿做姐的养媳(16) 杨承锐原本的打算是把这群鱼姥姥寨的余孽一网打尽。 不过在他知晓了鱼姥姥居然还活着的消息以后, 他就立马推翻了自己原来的决定。 因为他并不清楚他的姐姐对鱼姥姥究竟抱有着一种怎样的情感,是不是真心拿她当自己的亲外祖母看待。而这也是他明明有办法取了云老大人的头颅,却宁愿用木雕代替的缘由所在。 虽然直到现在杨承锐都不愿意承认他对陆拾遗的感情,但不可否认的是, 他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把陆拾遗这个‘原身的姐姐’,深深的放入了他的心窝里, 百般在意,千般呵护。 浮桥成功搭起来以后,正在杨承锐身边的杨承渊紧张的心都忍不住提到了嗓子眼。 他不着痕迹的拿眼神偷偷去瞄杨承锐此刻的表情,希望能够得到些许暗示。 谁知,他得到的并非行动的微微颔首,而是暂时收手的轻轻摇头。 杨承渊不知道杨承锐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会突然改变主意,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继续遵从他的命令行事。 毕竟, 早在他们过来以前, 杨老大就再三叮嘱过他们,要以杨承锐马首是瞻,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手里捧着一个假头颅的杨承锐面色不动地稳稳踩着浮桥, 在鱼姥姥等人的密切瞩目下, 缓缓地来到了鱼姥姥寨最我好的船上。 鱼姥姥迫不及待的伸出两只瘦骨嶙峋的手要来接杨承锐手里的木匣子。 杨承锐把木匣子微微往自己身边一侧,然后在鱼姥姥有些不解的目光中开口说道:“在我把匣子给您的同时, 也请您让我的姐姐到我身边来。” “你既已决定落草为寇,难道还怕姥姥我说话不算话吗?”鱼姥姥仿佛被冒犯一样的瞪视着杨承锐问道。 鱼姥姥本来就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之所以会在陆拾遗的面前表现的和颜悦色,也不过是因为看在两人的血缘关系上, 勉强有所收敛。 “我相信姥姥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出尔反尔,只是还请姥姥体谅一下我此刻的心情……我太担心姐姐了,必须要亲自碰触到她,才能够安心把这木匣子交到您的手上。”杨承锐脸不红气不喘的说着让人头皮都忍不住酥得发麻的话。 陆拾遗即便知道他这样说是为了糊弄鱼姥姥,但还是忍不住冒起了星星眼。 要知道,自打她成功附入这具躯壳以后,就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能够早一日把对方给生吞活剥了! 就算因为对方年龄的关系,不得不暂且忍耐,但好歹也该给她留下几口汤,好让她慰藉一下满腔无从宣泄的相思之苦,以及痛痛快快的解解馋啊! 谁想,自家傻小子虽然没有如系统所担忧的那样对她恨之入骨,但也确实在他们中间竖起了一块看不见摸不着,但却真实存在的厚厚隔膜。 不论她怎样想方设法,都没有办法打动他那颗宛若坚冰一样的心。 如今他好不容易转缓了脸色,哪怕只是为了糊弄别人,陆拾遗也觉得心里高兴的不行,嘴角的笑容更是怎么压都压不住。 陆拾遗这样鲜明的表现看在鱼姥姥的眼里真的是又好气又好笑,“难怪老人们总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瞧瞧,这才分开了多久,就相思成这副德行了!” 她一边失笑摇头,一边摆手让听了胡娘子嘱咐,一直亦步亦趋跟着陆拾遗不放的二小子等人往后退个两步,放陆拾遗回到她的好弟弟身边去。 陆拾遗虽然不知道杨承锐为什么要坚持等到她过去,再把木匣子给鱼姥姥,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就会愚蠢得给自家傻小子拖后腿。 在杨树村村民明显带着几分紧张和殷盼的注视下,陆拾遗佯装出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现的模样,用力跺了跺脚,娇嗔一声:“姥姥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呀,我……我才没有……我……哼!我不理你了!” 她一边说一边小跑着扑进了杨承锐的怀抱里。 自从听说了陆拾遗失踪的消息,整颗心就悬在半空中,一直没有落回肚子里的杨承锐在前者毫无顾及的扑入他怀里的瞬间,激动地整个人都差点微微颤抖起来。 他不顾一切的用一种几乎可以把陆拾遗勒毙的力道把陆拾遗紧紧搂护在自己怀中,另一只手里一直稳稳托着的木匣子也被胡娘子眼疾手快地接了过去。 “锐弟!姐姐好想你,姐姐总算又再次见到你了!”杨承锐熟悉又温暖的怀抱让陆拾遗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姐姐,我也很想你……”杨承锐一边随口附和陆拾遗的话,一边在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时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紧搂着陆拾遗往来时的方向急退。 杨你承锐这堪称突兀的举动,吓了大家一跳,鱼姥姥也本能地觉察到了点什么,猛然掀开了手中的木匣子。 那木匣子瞧着与鱼姥姥啊,刚才看到的没什么分别,里面头颅的五官也确实和她所认识的那个老东西别无二致…… 既然这样,这杨童生又为什么要抱着陆拾遗朝着他们自己的船上退过去? 胆子一直都很大的鱼姥姥锐眼一眯,陡然出手一把抓起了木匣子内那栩栩如生的头颅。 这一抓,顿时就漏了馅! “杨承锐!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拿个假头颅来哄骗姥姥我!”还从没有被人骗的这么惨的鱼姥姥睚眦欲裂,望向杨承锐的眼神也森然无比的几欲杀人。 面对鱼姥姥的控诉,杨承锐身形顿都不顿一下的直接抱着怀中的陆拾遗回到了他们自己的船上,与之同时,他还在陆拾遗颇有几分不解的目光中,撮唇吹出了一声嘹亮无比的哨音。 随着他这一动作,杨树村那些水性很好的后生接二连三的暴起,朝着鱼姥姥船上的诸人扑将过去。 十多年前的那一场无妄之灾让鱼姥姥寨的壮丁好手十不存一。 如今留下来的,也都是一些贪生怕死或孱弱稚嫩之辈。 再加上,寨子里仅剩的一点精锐也折在了上次的刺杀行动里,很快这些毫无防备的水匪们就被杨树村这十数条武力值颇为不错的后生们生擒了个正着! 这起事件发生得实在是太过突然,等到鱼姥姥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手下的人马已经被杨承锐带来的这些好手捉了大半。 鱼姥姥脸色阴沉的看着已经回到对面船上的杨承锐和陆拾遗道:“姥姥我纵横潮江水域这么多年,凶焰滔天,除官府外无人敢惹,没想到,终日打燕竟被雁啄!好!好!好!真不愧是我们潮江县百年难得一见的文曲星,这一手移花接木,玩得漂亮!” 看在鱼姥姥和陆拾遗关系的份上,杨承锐并没有做那痛打落水狗之事,他脸上表情很是平静的看着鱼姥姥道:“若非姥姥捉了我姐姐,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如今姥姥大势已去,为了您和您手下人的安危着想,您还是赶紧束手就擒吧!” “束手就擒?十多年前的那一场大火都没能让我束手就擒……更何况现在?!”鱼姥姥先是冷笑一声,随即在大家不可思议的惊呼中,扔掉了手中拿着的头颅,三步并作两步地急退到船边,猛然一个鹞子翻身就钻进了因为最近涨水而波涛汹涌的潮江里。 “姥姥!”已经被牢牢绑缚住了四肢的鱼姥姥寨余孽见此情形纷纷惊呼出声。 “老天!”杨承渊等人也是一副下巴都差点没跌到地上的模样,“锐……锐弟,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这鱼姥姥好像已经五十多岁了吧?她……她的身手怎么还……还这么的灵活?!”甚至比起他们这些年轻人也不遑多让? “难怪鱼姥姥寨能够经营这么多年而不倒,就凭她这一手绝活,就远不是普通的水寨寨主所能够媲美的!” 杨承锐此时的脸上也充满着不可思议的色彩。 紧接着,他像是想到什么一般,急忙忙低头去看怀中的陆拾遗。 “姐姐,在那群人手里,你没有受什么委屈吧?他们没欺负你吧?” 这时候的他,少了刚才在鱼姥姥面前刻意表露出来的浮夸味道,多了几分让人不由得为之折服的沉稳。 眼睁睁看着鱼姥姥就这么跳了潮江的陆拾遗两根柳眉就差没因为纠结而拧绞成一团,她无视了胡娘子等人充满仇恨意味的目光,在杨承渊等人有些忍俊不禁地注目中,拽住杨承锐的耳朵,把他拽得与自己齐平以后,才表情严肃地压着嗓子对他说道:“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故意把她给放走的!快!赶紧派人去把她给追回来!” “……姐姐,你,你不喜欢我这样做吗?还是你压根就不知道如果鱼姥姥留下来的话,等着她的只有死路一条?”杨承锐满脸错愕的看着陆拾遗,半晌才找回自己离家出走的声音。 “她以后会不会死路一条我不知道,但是你现在不帮我把她找回来,恐怕她很快就会去地下和她的丈夫女儿团聚了!”陆拾遗在杨承锐百思不得其解的目光中,语速极快的解释道:“经过我的仔细观察,我发现潮江涨水涨得实在是有些不同寻常……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必须赶紧把她给找回来,而且还要尽快通知大伯伯他们早做准备!” 杨承锐被陆拾遗话语里所透露出来的讯息给震得高高挑起了眉头,“姐姐,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你确定潮江会发大水吗?” 面上不信的他,心里却已经一条条的做起了准备。 因为他没有忘记自己的这个好姐姐是传说中的天道宠儿,她会知道一些他所不知道的秘辛,也是理所应当。 而且,这话又说回来,自从他和系统签订契约,并且开始做任务以来,见过的重生者也不算少了,因为他们的出现而导致未来出现变故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头一回发生,因此,他只需要按照对方的说法,尽快的布置起来,争取在接下来的天灾里,攫取到更大的利益。 完全不知道杨承锐现在在琢磨些什么的陆拾遗在听了杨承锐的话后,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如果是以前的傻小子,在听了她的话以后,根本就不会在她面前摆出这样一副半信半疑、刨根问底的模样出来。 虽然知道这是自己造的孽,但是陆拾遗的心里还是觉得十分的不快。 “我不管怎么说都要比你大几岁,像这样能够让整个潮江水域都为之动荡的话,你以为我敢随便瞎胡诌吗?”已经很久没有在杨承锐面前伸爪子的陆拾遗毫不客气地瞪了对方一眼。 一直都被陆拾遗捧着让着的杨承锐何尝‘享受’过这待遇,险些就这么被陆拾遗一眼瞪软了腿的杨承锐再不敢拿腔作调,连忙找了两个人摇着小船朝着鱼姥姥刚才游走的方向追去了。 自从被擒以后,就一直拿充满愤懑的眼神怒盯着陆拾遗不放的胡娘子见此情形忍不住用力朝着陆拾遗所在的船上啐了一口,恨声道:“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也就姥姥傻!一心一意的把你当自己外孙女看待!” 一心一意惦念着鱼姥姥安危的胡娘子只恨自己太过优柔寡断,没有在能够出手的时候,直接把陆拾遗给扔进潮江,活祭了潮江娘娘! 正准备带着大家返航的杨承锐听了胡娘子的话,眉头止不住地就是一皱,张口就让人把胡娘子的嘴巴给堵起来。 等到做完这一切以后,他才满脸不解地看着陆拾遗问道:“她都这样说你了,你怎么一点都不生气?” 陆拾遗脸色不变地看着胡娘子被人堵了嘴,“她会生气成这个样子,是觉得我对不起姥姥,但是我自知自己问心无愧,既然这样,我又何必为她那没有丝毫根据的话而感到生气?” 杨承锐有些惊愕于陆拾遗的洒脱,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经过了这一番劫难以后,他的这位姐姐……看上去整个人都变了不少! 一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气韵缓缓的在她周身弥漫开来,让他既感到迷恋,又感到危险。 被杨承锐留在杨树村的于先生早已经对他们的归来翘首以盼。 当他真的看到站在甲板上正与杨承锐说着什么话的陆拾遗时,眼泪几乎是在转瞬间夺眶而出。 “拾娘!拾娘!”他一瘸一拐地朝着陆拾遗猛扑了过去,用力抓住了她的肩膀,从头到脚的把她反复打量了够,才勉强带着几分残存的理智,用充满关切地声音问她: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被人欺负。 知道他这回必然受到了极大惊吓的陆拾遗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等到她把自己的经历毫无保留的对着于先生和盘托出时,于先生整个人都震惊的傻掉了。 他瞠目结舌地来回看着杨承锐和陆拾遗这对在他心里很是登对的小两口,“鱼娘的母亲……我的老丈母娘她还活着?” 一直都跟着于先生一起行动的杨树村村长杨老大在听了陆拾遗的话以后,也忍不住伸手掏了掏自己的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力出问题了,要不然怎么会听到这样一个离谱的消息。 “是的,”陆拾遗用肯定地语气说道:“如果不是她的庇护,我这回也未必能全须全尾的重新回到您的身边来。” “这……这可真的是太不可思议了!”于先生语气里的震动之情丝毫没有因为陆拾遗的肯定答复而有所减轻,“她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来见我一面?好说歹说,我都是她女儿的丈夫啊!是了,是了,我怎么就忘了呢,我们之间还有着血海深仇呢,她不杀了我就不错了,又怎么会来找我寻求帮助呢?!” 于先生像是彻底的被陆拾遗所带来的这个消息给震傻了,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浑噩的厉害。 直到陆拾遗把他的另一个发现告诉他,他才勉强找回了自己离家出走的理智,满脸正色地看着陆拾遗问道:“你确定这水一定会涨起来吗?” 陆拾遗二话不说地再次点头道:“爹爹,女儿就算没有十足的把握,这七八分的,总还是有的!” 于先生和陆拾遗相认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对自己这个女儿的脾气也算是有所了解——知道她从来就不打诳语,向来有一说一。 因此,在听了陆拾遗如此肯定的回答以后,他不由得紧皱着眉头在原地一瘸一拐的绕起了圈。 同样被这个消息给震傻住了的杨老大偷偷摸摸的给了杨承锐一个询问的眼神,然后在对方肯定的颔首中,双腿发软的猛然跪坐在了地面上。 “我们潮江到底招惹了那路邪神?十多年前的那场大洪水还没让我们缓过劲儿来呢?眼下居然又来?!”杨老大可以对陆拾遗的话充耳不闻,但是却不能对杨承锐的点头视若无睹!因为对方可是他们潮江县百年难得一遇的文曲星啊!既然他都肯定了有这么回事,那么就证明……这潮江……真的又要发大水了! 口里发苦的杨老大用力揪着自己脑袋的头发,“怎么办?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们到底要怎么办才能够逃过这一劫?!就咱们村现在这模样,可再也禁不起半点的损失了啊!” “现在的问题不是我们怎么办,而是官府会不会相信我们,又会不会对此采取措施!”于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转悠,脸上表情格外凝重地看着陆拾遗等人道:“别人不说,这大鱼镇的镇守……他就是一个扶不起阿斗,如果洪水真的来了,他别说是帮助辖下的百姓防洪逃生了,能不拖后腿就已经很不错了!” “老师这话的意思是……”已经从于先生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弦外之音的杨承锐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 陆拾遗也在这个时候微微挑起了眉头,显然,她也和杨承锐一样,听明白了于先生想要表达的意思。 唯独杨老大还是一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眼巴巴的来回看着两人,希望他们能够给他解疑解惑。 于先生被自己的学生瞪得苦笑一声,“老师也知道……老师不应该在这节骨眼儿上戳你们的肺管子,可是事急从权……除了他以外,老师想不出还有谁能够帮助这偌大一个潮江县的百姓们顺利逃出生天!” 于先生的话让陆拾遗和杨承锐脸上的表情颇有几分无言以对的味道。 确实,现在既没权又没钱的他们就算是想要做点什么,也未必能够像那人一样,起到一呼百应的作用。 “可是,爹爹,您又怎么肯定他一定会挺身而出呢?”陆拾遗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于先生问道:“他目前在当今皇上的心里已经备受忌惮了,如何还会主动来蹚这趟浑水?” “他对自己的子女虽然心狠手辣,半点情面不讲,但是对大戊朝的子民,却天生就饱含着一腔浓厚的情谊!更别提,这里还是他的祖籍,是他祖辈们繁衍生息的地方!放心吧,只要我们能够证明潮江确实会发大水,他一定会出手的!甚至,都不需要我们去主动劝说。”于先生在说起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复杂。 脑子一直有些懵的杨老大这回总算是机灵了一回,他猛地将两个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打在一起,眼睛闪闪发亮的看着陆拾遗等人道:“你们这是要请云老大人出手,帮助我们逃过这一劫吗?” “除了他以外,还有谁能够任意调动这潮江两岸的官员,并且让他们听从命令?除了他以外,又还有谁能够让百姓们想多不想的就遵从他的指令行事?”于先生语气复杂莫名地长叹了一口气,“不管我愿不愿意承认,他都是这个国家不可或缺的擎天柱石!” 虽然自从杨承锐的灵魂彻底稳固以后,陆拾遗已经不需要再像从前那样,仿佛后面有什么在拼命追赶着她一样的努力积攒功德,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就对积攒功德不感兴趣了——毕竟,像这样的宝贝从来都是多多益善的。 古人有云: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这送上门来的好处,陆拾遗是无论如何都要拿到手中的。 是以,即便她明知道云老大人不仅没有把她这个母亲是水匪出身的后裔当自己的亲孙女看待,依然毫不犹豫地跟着于先生和杨承锐一起去了大鱼镇的镇守府拜访云老大人。 自从幼子险些在自己面前来了一次自我了断的好戏以后,云老大人对陆拾遗这个孙女可谓是越发的看不顺眼了。 听说他们一起过来拜访的他如果不是于先生特意在拜帖里写了几个有要事相商的字眼,恐怕他已经不假思索的直接回绝了他们的求见。 等到陆拾遗和杨承锐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把他们此行的来意告知给他时,原本还在腹诽着陆拾遗肯定是故意和那鱼姥姥寨的余孽合演了一出好戏,就为了让他们父子生隙的云老大人破天荒头一回的在他们面前表露出了一方大员的威严气派。 他没有像杨承锐和于先生那样的迭声问陆拾遗她的发现是否属实,而是直接让人找来了大鱼镇的镇守,让他赶紧派人快马加鞭去往潮江县县衙,派专门勘查水利的官员们赶紧到潮江边上去确认一下陆拾遗所说的是否属实。 紧接着,又以让人惊叹的速度搭建起了防洪临时应对小组,连于先生和杨承锐都被他抓了壮丁。 在大家因为陆拾遗带来的消息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的时候,陆拾遗却从那两个追踪鱼姥姥而去的村民们口中得到了一个让她颇有几分嗟叹的结果。 他们追丢了鱼姥姥。 水性好得简直可以吓死人的鱼姥姥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第217章 不愿做姐的养媳(17) 虽然杨承锐已经成功的把陆拾遗给救了回来, 但是在他的心里,依然不可避免的留下了浓厚的阴影。 以前还嘴硬的坚称自己一定要和陆拾遗保持距离的他一改往日的态度,没事有事的就会跑到她的身边晃悠——以确保对方的安全。 对于杨承锐这种口是心非的行径,陆拾遗早已不是头回领教, 她十分平静的接受了杨承锐这副扭扭捏捏却又故作淡定的模样,还打从心眼里都觉得, 这样的杨承锐不是一般的可爱。 因为陆拾遗不着痕迹的纵容和引逗,杨承锐对陆拾遗的紧迫盯人更是可以用变本加厉来形容。 是以,在那两个听了杨承锐的命令而特意去寻找鱼姥姥行踪的村民特意摇着船跑到大鱼镇来告诉陆拾遗他们追丢了鱼姥姥的时候,他也在陆拾遗的身边听到了这一令人遗憾的消息。 满心觉得陆拾遗应该对鱼姥姥动了几分真感情的杨承锐见此情形连忙出声安抚道:“鱼姥姥的水性特别厉害,以她的能耐,想要逃脱追捕真的是再容易不过, 姐姐, 你不要太过担心, 说不定她现在已经重新找到落脚的地方,安顿下来了。” 杨承锐这话并不是无的放矢, 像鱼姥姥这样的水匪的最不缺少的就是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巢穴, 他一点都不担心本来就是老马识途的鱼姥姥会溺死在潮江的某个角落里。 “善泳者溺于水, 我知道姥姥必然是有着充分的信心,才会趁我们不注意的当口跳到潮江里去, 但是……我依然会为她感到担心,毕竟……”陆拾遗脸色很有几分难看的看着黑云压顶的窗外,“再过不久就要下雨了!” “姐姐,你要实在不放心的话, 我马上找人沿着鱼姥姥跳江的地方,继续顺流找下去,说不定我们还真的能够找到她呢。”因为险些失去了陆拾遗的缘故,现在的杨承锐对陆拾遗简直可以用千依百顺来形容,他是半点都不愿意看着陆拾遗伤心难过的。 陆拾遗对于杨承锐这种近似于补偿的心态很是无奈,要知道她之所以会落到鱼姥姥的手里,并非来自于这小笨蛋的残害,而是云老大人派来杀手的逼迫,他根本就不需要为她而感到内疚,而且在所有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大洪水而忙碌异常的时候,陆拾遗除非脑抽,才会让杨承锐央着杨树村的人去帮助他们找一个水匪——还是一个名声糟糕透顶的水匪。 “锐弟,我与姥姥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也深刻的了解到了她是一个怎样固执的人,且不说我们能不能找到她,就算我们真的找到她了,她也未必会跟我们回来。”陆拾遗满脸无奈地婉拒了杨承锐的这一提议,“虽然我们是为了大义,才会勉强与云老大人握手言和,但是……这在眼睛里掺不得半点沙子的姥姥而言,无疑和背叛没什么不同。” “那姐姐你的意思是?”已经猜到了陆拾遗打算的杨承锐明知故问。 “就让一切都顺其自然吧,”陆拾遗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姥姥已经不是第一回 遭遇洪水了,相信她在发现危险的时候,一定会在第一时间保护好自己的,毕竟……她还有大仇未报……绝不可能听天由命的就这么选择闭眼的!” 因为杨承锐在杨树村的特殊地位,假若他当真拜托大家继续摇船去大海捞针一般的寻找鱼姥姥,即便杨树村的村民们心中会多有腹诽,但也不会不遵从他的命令,所以,站在他们面前的那两个村民听到陆拾遗拒绝的话语以后,都不约而同的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陆拾遗很能够理解他们此刻的心情。 这世上谁人无私心? 谁又愿意牺牲自己的既得利益,去无条件的帮助别人? 正是因为清楚的理解这一点,陆拾遗并没有觉得这两个村民的真情流露有什么冒犯到她的地方,相反,她还很是感激了一把他们这两日的辛苦,主动提出等到洪灾过去以后,一定会先去他们家教导他们怎样饲养银鳞鱼以作感谢。 心里还有几分芥蒂的村民在听了陆拾遗的话以后,脸上的笑容忍不住又真挚了几分。 他们用有些蹩脚的语言安慰着陆拾遗,“锐哥媳妇,认真说起来,鱼姥姥的故事我们也是从小听到大的,在我们很小的时候,村子里的人就总说鱼姥姥是鱼仙变得!说不定,她现在已经变成一条鱼,游到我们所不知道的安全地方去了。” 陆拾遗虽然知道他们这样的话听起来很不靠谱,但还是配合地松开了紧蹙的眉心,又说了两句充满感谢的话。 如此,这两村民才三步并作两步地朝着大鱼镇码头跑走了。 虽然这几天他们一直在潮江上到处寻找鱼姥姥的踪迹,但是在临去救陆拾遗之前,他们也听说了自己村子里的人要暂时搬到别处去暂时落脚的消息,俗话说得好,穷家值万贯,即便是知道自家没什么好东西,但是他们还是巴望着尽早回去给媳妇孩子多帮几把手,多弄点东西带到村长杨老大所说的安全地方去。 目送走了那两个村民以后,陆拾遗和杨承锐又重新回到了镇守府继续忙碌。 不得不承认,于先生的提议还是很有道理的。 虽然云老大人的名誉在杨树村因为于先生和陆拾遗父女俩的缘故,已经变得臭不可闻,但是在其他潮江县百姓们的心里,他依然是堪称圣人一样的尊贵存在。 当潮江县的百姓们从他的口中听闻潮江县又要发大水以后,大家虽然满心慌乱虽然怨恨老天爷的无情,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因为这样而丧失求生的希望。 因为他们相信云老大人一定能够保护好他们! 就和他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成功保护住了那些边疆的百姓们一样。 由于潮江已经不是头一回泛滥的缘故,在云老大人的坐镇总调和官府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大家很快各司其职的为防洪做起了各种各样的准备。 陆拾遗作为女眷,又不被云老大人待见,早早就被杨承锐安排到了潮江县最高的山上躲避。 当时陆拾遗来到山上的时候,发现这里已经住满了人。 他们搭着帐篷,踮着脚尖,时不时的朝着山下眺望。 一些兴致活波的更是带着所谓的内部消息到处乱窜,就连陆拾遗也因缘际会的听到了好几条。 “听说这次的洪水比起十多年前的那一回要小得多,又有云老大人在这里庇护我们,我们一定能够平平安安的逃过这一劫的!” “听说那个教出了杨童生的于先生是云老大人最小的儿子,他现在也帮着云老大人在安置百姓呢!” “听说潮江县附近几个兵营的将士们都已经跑到清河湾去防洪去了,还喊出了堤在人在,堤亡人亡的口号!” “听说……” “听说……” 陆拾遗被这些嘴巴打从一开始就没停过的吃瓜群众给弄得耳朵都差点没有磨出茧子来。 不过不可否认的是,自从他们这样叽叽喳喳地来了好几回,整个山上的气氛都变得安谧起来,再没有她刚上山时的躁动。 陆拾遗因为杨承锐和于先生的缘故,也幸运的沾了一回光,在山上得了间小房子,不过没过多久,她就把自己的那间屋子让给了几个身体孱弱的老幼住——她自己则和其他人一样,住进了羊皮搭建的帐篷里——她之所以会这样做,无疑是为了功德。 陆拾遗这种损己利人的举动很快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能够在这样的敏感时刻住到山上来避难的人在潮江县自然有着非同一般的地位。 很快,他们就查出了陆拾遗的真实身份。 当他们得悉陆拾遗居然就是传说中那个文曲星的童养媳姐姐,也是云老大人的亲孙女时,陆拾遗在山上受到了空前的热烈欢迎。 对杨承锐充满好奇的人们没事有事的就会跑到陆拾遗这里来问陆拾遗一些与杨承锐有关的事情,其中,最多的就是问他们的婚期,说他们也很想要去凑凑热闹。 从来就不觉得应酬是什么难事的陆拾遗在他们中间的表现,完全可以用游刃有余来形容。 如果说刚开始的时候,人们还对杨童生为什么会对一个渔家女死心塌地感到百思不得其解,眼下的他们却一点都不会这样觉得了。 在陆拾遗有意无意的与这些人建立交情的时候,潮江县的雨也越下越大,在倾盆大雨笼罩下的潮江也仿佛改换了一张面孔一般,变得格外凶神恶煞起来。 眼见着雨势越来越可怖的陆拾遗有些坐不住了,她非常的担心还在大鱼镇镇守府忙碌的自家傻小子和于先生,怕他们赶不及跑到山上来。 好在,这样的担心只是多余的,在大鱼镇的码头快要被淹没的当口,云老大人终于带领着一众浑身湿透的镇守府官员和衙役以及特地分调到大鱼镇帮忙的官兵们上了山,杨承锐也背着于先生紧随其后。 看到杨承锐和于先生的陆拾遗几乎是提着裙摆飞奔了过去。 一走到他们面前,她就劈头盖脸的直接揪着杨承锐呵斥了一顿,“怎么拖到这么晚才来?!你们知不知道,你们要是再慢一点,恐怕连这山都上不了了。” 于先生和杨承锐师徒俩个自知理亏的好生围在陆拾遗的身边赔了一番不是。 云老大人见不得这样的场景,直接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带着自己的孙儿孙女们住进了早已经给他们安排好的屋子里。 生怕陆拾遗会因为云老大人的这一举动而感到难过的于先生连忙开口迭声安慰陆拾遗。 陆拾遗几乎是啼笑皆非地看着他说道:“爹爹,您就放心吧,我没您想的那么脆弱。” 她一边摇头,一边示意杨承锐把于先生给背到她现在住的帐篷里去。 “我给你们熬了驱寒的姜汤,你们赶快过来喝上一两口吧,要是不小心得了伤寒,那可就后悔都来不及了。” 杨承锐和于先生对于陆拾遗的关心很是受用。 他们一脸笑容的跟着陆拾遗进了帐篷,看着她亲自从帐篷火塘上方吊着的小锅子里给他们接连舀了两碗姜汤出来。 这些天因为太过忙碌的缘故,他们一直都没有时间跑到陆拾遗这里来和她说上一两句贴心话,自然也就不知道她搬出屋子住到帐篷里来的缘由。 已经对自己老父亲百般不信任的于先生直接把这笔账算到了云老大人的头上,脸上表情很是愤愤然地问陆拾遗是不是云老大人暗地里下得令,逼着她搬出了屋子。 要知道,这山上的屋子是早些年为了防洪而特意建筑的,非常的坚固,住在里面和住在山下的房子里几乎没什么分别。 于先生和杨承锐可是变相把自己‘卖’给了云老大人,才好不容易得了一间屋子,谁知道,他们山上以后,竟然会碰到这样一副情形。 眼看着他们义愤填膺的就要放下手中的青花瓷碗,撸袖子跑到云老大人面前去抗议的陆拾遗简直头大如斗,只能长话短说的把她之所以会搬到帐篷里来的原因说给两人听。 当杨承锐和于先生知道陆拾遗是为了把房子让给更需要的人才会搬到帐篷里来住时,顿时大为感动的把陆拾遗夸了又夸,夸得陆拾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在他们亲亲热热的说着话时,外面突然传来了巨大的喧嚣轰鸣之声。 陆拾遗等人面色骤然大变的站起了身,于先生手里拿着的碗更是直接落了地。 “快!快背着我出去看看!”于先生说话的声音都在轻轻颤抖。 杨承锐二话不说的一把将于先生背起来就要往外冲,陆拾遗见此情形,也连忙撑了把油纸伞追了出去。 他们还没走两步,就听到前面有人用惊慌失措的声音在大叫大嚷着:“决堤了!肯定是清河湾决堤了!” “不是说这次的洪水比起十多年前的那一次要小得多吗?!这叫小吗?!整个大鱼镇都要淹完了!” “幸好云老大人他们上来得快,要是还留在山下……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在大家的七嘴八舌中,陆拾遗和杨承锐等人也来到了山崖边上,然后正正巧的看着浑浊的洪水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汹涌奔腾而过。 见到这一幕的陆拾遗等人后背几乎是在短瞬间就生出了密密麻麻的白毛汗…… 一切确实如刚才那人所说…… 如果他们再晚来一点点…… 浑身激灵灵打了个哆嗦的陆拾遗不顾于先生还在杨承锐的背上,直接伸展双臂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态,紧紧抱住了杨承锐的大半个身子,说什么都不肯再撒手了。 杨承锐见她后怕得牙齿都止不住咯咯作响了,连忙一叠声的安抚她,和她说着自己很安全,一点事儿都没有的话。 同样满心后怕的于先生虽然有些眼热于女儿对未来女婿溢于言表的担忧之情,但是还是配合的在旁边敲边鼓,努力缓解陆拾遗近乎崩溃的情绪。 自从上次分别以后,费尽千辛万苦才重新找回自家傻小子的陆拾遗这次是真的惊得够呛,不论杨承锐和于先生怎么安抚她,她都不愿意松开被她牢牢抱在怀里的杨承锐。 因为听到响动,在孙儿孙女的陪侍下出来探看情况的云老大人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简直伤风败俗!” 一边说还一边不住在心里嘀咕,简直就和她那个水匪娘没什么区别——寡廉鲜耻的厉害! 早就知道云老大人半点都瞧不上她这个孙女,甚至还对她恶意满满的陆拾遗直接无视了对方的话语,继续如同八爪鱼一样缠在杨承锐的身边不放。 杨承锐虽然觉得她这样的举动着实有些不妥,但也能够体谅她此刻的心情,老老实实的做了一棵任由树懒攀爬的尤加利树,随便陆拾遗在他的身上折腾。 弄得最后,于先生也干脆投降的找了一块还算平坦的地方,从杨承锐的背上下来,主动把空间让给了女儿陆拾遗。 当然,在让的同时,他也没忘记用充满警告意味的眼神提醒着杨承锐手脚放规矩点,千万别让他抓着什么不好的把柄,否则他绝不介意用戒尺好好的教一教他怎么做一个发乎情止乎礼的好君子! 杨承锐被自家老师那虎视眈眈的目光盯得就差没直接喊冤了。 明明冲着他动手动脚的是陆拾遗这个好姐姐,怎么到头来,反而是他这个清白的都可以和水豆腐有一拼的无辜者吃挂落。 幸好,陆拾遗的失控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没过多久,她就恢复了理智和冷静,还很是歉疚的为自己刚才有所失控的言行,深刻表达了一番歉意。 杨承锐很不喜欢陆拾遗这种和他郑重其事道歉的行为,那会让他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突然变得格外疏远一般,让他浑身都感到不自在。 “我知道姐姐也是太过于担心我,才会紧张成这副样子,”杨承锐当着云老大人的面,很是认真地用大家都能够听得见的声音说道:“对此,我高兴都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因为这样而感到生气呢。” 杨承锐这样的举动对云老大人刚才的话而言,无疑是一种变相的反驳,本来因为杨承锐这些天在镇守府的表现而对他感官颇佳的云老大人就仿佛看到了十多年前的于先生一样,对杨承锐本能的生出了几分不喜之心,不仅如此,连有其师必有其徒的话,都从他嘴里说出来了。 面对云老大人的批判,不论是于先生也好还是杨承锐也罢,都觉得挺高兴的。 他们直接把这当成了赞誉。 或许于先生在云老大人眼里不是个好儿子,但是在某些人的心里,他确实是一位合格又忠贞的丈夫。 毕竟,在大戊朝很少有人会像他一样,青年丧偶就立誓终身不娶,还一坚持就是十多年的。 因为此次的洪水大得完全出乎了大家意料的缘故,杨承锐在和陆拾遗又说了一番话以后,就再次背着于先生去了云老大人目前所住的屋子里,和一众大鱼镇的官员们商量接下来在山上的衣食住行。 等到他们重新回到陆拾遗现在落脚的帐篷时,天色已经全黑,大雨却依然没有半刻休止的还在不停的下着。 “——因为大家都没有预料到这次的洪水会如此凶猛,所以山上的存粮不是很足,目前谁也不清楚这洪水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退去,所以仅有的一些粮食都需要省着点发放,姐姐,是弟弟考虑地不周到,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恐怕要让你受点委屈了。”杨承锐一边大口大口吃着陆拾遗为他和于先生准备的油泼面,一边神情很是凝重的说道。 “锐弟不要因此而感到介怀,对姐姐而言,只要能够和锐弟待在一起,就算是要吃点苦头也没什么。”陆拾遗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直接说道:“其实比起我们目前的处境,我更担心大伯伯他们,锐弟,这暴雨下了这么久都没有止歇的迹象,你说大伯伯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这个姐姐不用担心,刚刚我和老师从云老大人那里过来的时候,特意又站到山崖边上仔细观察了一下这次洪峰的行经路线,发现这次洪峰就和十多年前一样,成功绕过了寿龟湖,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他们现在的生活指不定比我们都还要舒坦安全几分呢。”杨承锐闻言,赶忙给陆拾遗喂了颗定心丸。 陆拾遗这才如释重负的在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陆拾遗他们一直在山上困守了大半个月,倾盆暴雨才有了停歇的迹象,与之同时,已经快涨到了半山腰的洪水也有了退却的痕迹。 大家还没来得及为此感到欢呼,山上就出现了令人谈虎色变的疫情。 不少人都发起了高热。 其中就有陆拾遗这一世的父亲于先生。 对于这一起疫情,云老大人等人并不感到意外,毕竟,自古以来,就有‘大灾之后必有大疫’的说法。 只是,陆拾遗没想到尽管她小心再小心的预防,她身边的人依然中了招。 值得庆幸的是,托云老大人的福,山上不仅有太医,还有几个医术非常高明的大夫,各种防治疫病的药物也因有尽有。 因此,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不到,这一起疫情就在云老大人的铁腕独断和太医的高超医术下成功得到了控制,于先生也在陆拾遗和杨承锐的精心照料下,恢复了健康。 期间,陆拾遗在照顾于先生的同时,也没忘记不着痕迹地帮着太医和诸位大夫一起救治患了疫病的灾民。 而她既不怕苦也不怕脏的积极表现,也尽皆被云老大人看在眼里。 即便云老大人一直在心里坚信陆拾遗这样做只是在作秀,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不是他曾经所以为的那种心机叵测的花瓶,最起码的,她此次的诸多表现得到了山上所有人的认可。 与之同时,潮江县的其他地方也陆续有信使快马加鞭的过来汇报洪灾过后的损失和人员伤亡情况。 等到云老大人带着大家重新回到大鱼镇镇守府为灾后重建做准备的时候,陆拾遗等人也和杨树村的村民们重新取得了联系。 他们就如杨承锐所猜测的那样,有惊无险的度过了这一起大洪灾,除了损失了些许财物以外,村里人口也没有零星半点的减员。 深知杨树村此次之所以能幸运逃过一劫,全赖陆拾遗机灵敏慧的村民们很快就拾掇出了一大堆大鱼镇急缺的米粮药材送了过来,支援大鱼镇的灾民们。 他们这样的行为对现在的大鱼镇而言,和雪中送炭也没什么区别了。 就连一向瞧不上这些泥腿子的大鱼镇镇守也对杨老大等人赞了又赞,直言以后必有厚报。 在大家努力为灾后重建做准备的时候,一纸圣旨从遥远的大戊京城飞到了潮江县,飞到了大鱼镇。 第218章 不愿做姐的养媳(18) 尽管当今皇帝做梦都巴不得云一航老大人能够直接被大洪水冲走一了百了, 但在明面上,他依然要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派头,对远在潮江县的云老大人牵肠挂肚,并殷殷期盼着对方能够早日归来。 不管怎么说, 云一航老大人这么多年来对大戊朝的付出大家也都尽数看在眼里,如果当今真的因为一己之私, 而罔顾云老大人的安危,恐怕大戊满朝臣民都会因此而感到寒心透顶。 云老大人一点都不想回京,只是君命难违,即便他心中再怎么的不甘愿,也不得不吩咐下人打点行装,准备启程。 潮江县的百姓们不知道从哪里知晓了他马上就要回京的消息, 急急忙忙抓鸡抱羊的赶来相送。 一心把云老大人当作他们的救命恩人的潮江县百姓们望着云老大人的车架泪落成雨。 因为祖籍就在这里的缘故, 云老大人对潮江县的百姓们有着一份很深的香火情, 如今见百姓们对他依依不舍成这样,云老大人心中也是颇为触动。 他不顾外面还下着绵绵细雨, 一而再, 再而三的探出头来, 冲着马车外面亦步亦趋簇拥着他不放的百姓们不住挥手,催促他们赶紧家去, 别感染了风寒。 他的殷殷叮嘱听在潮江县的百姓们耳朵里,更是让满腹肚肠都涩软了大半。 潮江县的百姓们不仅没有如他所希望的那样散去,相反还变本加厉的更往他的身边凑,一面凑还一面不住的说着各种各样的祝福和不舍话语。 由于这一起突如其来的大洪灾, 云老大人的孙儿孙女们也遭受了一些苦头,瞧着一个两个的尖了下巴。 他们用充满歆羡和崇慕的目光望着自己的祖父,为自己能够拥有这样备受百姓们爱戴的祖父感到自豪。 就在云老大人和潮江县的百姓们离情依依的时候,前面突然传来了尖锐刺耳的喊冤声。 那喊冤的是一位头缠青布头巾的老妇人,她手里捧着血书,膝行着朝云老大人所在的车架缓缓爬来,边爬边喊着:“求青天大老爷为老妇人做主!求青天大老爷救老妇人全家一救!” 同样在送行行列中的潮江县县令等人见到这一幕时,不约而同的变了脸色。 一直挤拥着车架不肯离去的潮江县百姓们见此情形,忙不迭让开了一条有些逼仄的羊肠小道,放那膝行的老妇人上前来。 他们虽然不知道这老妇人到底是为何喊冤,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助她一助,让她能够来到云老大人面前,好好的洗雪自家的冤情。 此刻正被潮江县的百姓们感动得就差没热泪盈眶的云老大人在听了那老妇人的喊冤声后,想都没想的就让人停了车架,然后在潮江县百姓们充满崇拜意味的目光注视下,大步流星地朝着老妇人疾走了过去。 “老人家,俗话说得好,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你有什么要与我说道的,直言就是!” 那把脸蒙得密不透风的老妇人在听了云老大人的话后,忍不住又落下了两行浑浊的老泪。 她抖抖索索地把自己一直高高捧在手心里用血写就的状纸恭奉到云老大人面前道:“老妇人要说的,全在这血状里了,还请青天大老爷您在看到这血状以后,能够开恩生悯,帮助老妇人洗雪这天大的冤情啊!” 云老大人脸上表情格外慎重的把那血状接了过去,然后在围观百姓们的屏气凝神中,一目三行的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他的身体就止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简直无耻之尤!简直无耻之尤!这世上,居然会有如此恶毒的官吏?!既然为了自己的一点私心,就把别人一个好好的家庭弄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老人家,你赶紧告诉我,这公器私用,厚颜无耻的官员究竟是谁?!我保证,只要查清这血状上的一切的确属实后,必然会还你一个公道!” “这公器私用,厚颜无耻的官员是谁?”一直都跪在地上的老妇人藏在青布头巾下的狰狞面孔露出一个异常扭曲的笑容,“还能是谁?他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声音陡然转厉的老妇人在所有人的震惊目光中,陡然从自己的袖中抽出一把寒光凛冽的匕首对着云老大人的心脏就狠狠捅了过去! 瞳孔骤然紧缩的云老大人下意识的想要后退,但是已经垂垂老矣的他哪里反应的过来,还没等他身形后仰,老妇人已经以一种兔起鹘落的动作,朝着他急扑过来。 云老大人只觉得眼前一黑,心脏一痛,就猛地栽倒了在了地上。 老妇人看着胸口逐渐有一团血色弥漫开来的云老大人哈哈大笑,边笑边拆着自己脸上的青布头巾,边拆边要多痛快就有多痛快的叫喊着:“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哈哈!哈哈!活该!你活该!报应!你报应!” 老妇人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大家都还没怎么反应过来,云老大人就已经躺在了地上,心窝里扎了把让所有人都肝胆俱裂的匕首。 云老大人瞳孔骤然紧缩的看着老妇人,虽然他与老妇人还是头一回见,但还是从她那被祝融亲吻过的狰狞面容上,觉察出了对方的身份! “快!快叫太医!”潮江县县令彻底失了平时四平八稳的风范,如同一只猴子一样三步并作两步地疾蹿到云老大人面前一把按住了他的胸口,拼命对着后面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吓傻了的众人呵斥道。 大家宛若如梦初醒一般也朝着这边跌跌撞撞地飞扑而至。 其中就包括那几个不久前还满心为自己祖父感到骄傲的云家后辈。 过来送行的潮江县百姓压根就没办法接受这个残忍的事实,他们或哭或叫的拼命朝着云老大人所在的方向挤,想要确认他是否安好。 幸好,此次过来送行的还有帮着一起抗洪的官兵们,他们在最初的愣神后,很快就稳定住了嘈乱一片的治安,那面孔狰狞宛若恶鬼的老妇人也被他们擒压了下来。 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逃跑的老妇人冷笑着看着大家为了云老大人的安危而鸡飞狗跳的拼命忙活。 她对自己的那一刀极有信心,别说是当朝太医就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未必能够把这云老贼从鬼门关里给重新拉回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越想越开心的老妇人再次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大笑声。 她是真开心啊,开心地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 在老妇人前俯后仰的大笑声中,奉君命跟随云老大人一起来到潮江县的老太医脸色灰败的对着牙齿都因为恐惧在不住格格打架的潮江县县令,很是遗憾的摇了摇头,用几乎是从喉咙里抠出来的声音说道:“回天乏术。” 老太医的这句话无疑是给云老大人判了死刑。 潮江县的县令眼前止不住的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不止是他,其他的潮江县官员们也是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 而云家的孙辈们则赤红着一双眼睛猛地揪拽住了那老妇人的衣襟,迭声逼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刺杀他们的祖父!他们的祖父到底和她有着怎样的深仇大恨!她何至于对他下如此毒手! 面对这些充满着愤怒的诘问,老妇人直接闭上了眼睛,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模样。 就在云家的孙辈们气急败坏的想要当场活活打杀了老妇人的时候,云老大人在老太医的紧急救治下,总算与阎王讨到了些许时光,勉强睁开了眼睛,用比蚊子大不了的声音反复让人们赶紧把于先生叫来。 如今潮江县的绝大部分人都已经知道了于先生和云老大人的关系,也知道他现在就在大鱼镇,只不过因为心里有些不得劲而没有过来送行罢了。 眼下听到云老大人的命令,哪里还坐得住,赶忙三五成群的跑去请人。 尽管于先生已经对云老大人彻底断了父子情谊,但是在听说了云老大人遇刺命不久矣的消息时,他依然满脸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谁……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居然敢对他动手?他身边的大内禁卫难道都是摆设吗?!” “于先生,我们也不知道那老妇人究竟是什么人,我们只知道,您要是再不快点,恐怕就要造成终身的遗憾啦!” 那过来叫人的衙役班头见于先生一副完全震傻了的模样,连忙急吼吼地一把将于先生给背了起来——他衙役班头也知道于先生的腿脚不好——朝着镇守府外狂奔而去。 正在和于先生一起收拾行李准备回杨树村的陆拾遗和杨承锐面面相觑半晌,异口同声地说道:“我们也过去瞧瞧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他们赶到出事的地点时,云老大人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 眼看着于先生被大鱼镇的衙役班头背至自己面前的云老大人眼睛忍不住的亮了一下。 他无声地翕动嘴唇,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唤了句:“于飞。” 原本自认为早已经对云老大人恨之入骨的于先生在看清了云老大人的嘴型以后,泪水几乎是无法遏制的潸然落下。 他步履踉跄地走到云老大人身边,扑通一声跪倒在了他的面前。 古人有云,不为良相便为良医。 于先生虽然从没有学过岐黄术,但是对于医道方面也有所涉猎,怎么瞧不出此刻的云老大人已呈油尽灯枯,命不久矣之相?! 没想到于先生还会为他落泪的云老大人眼里闪过一抹慈爱的光芒。 皇帝重长子,百姓疼幺儿。 云老大人虽是官身,但他与老妻最疼爱一直都是这个他们捧在手心里怕摔,含在口里怕化的幼子…… 自从久别重逢以后,一直都没办法拉下脸来的云老大人在这一刻终于放下了他高高在上的架子,以一个父亲的姿态,坦坦然然地和自己最心爱的儿子相处。 “……于飞……你的祖父母尽皆死于水匪之手……为父……心魔早种……虽明知鱼娘与你情投意合,但依然罔顾你的意愿……强行将你们拆散……为父能有今日这一劫……不怨任何人……只盼你以后……能放下过往的种种是非……再娶一房妻子,重新来过……” 云老大人在老太医的迭声“使不得”中,勉强支撑起身体,拍了拍于先生的手,续道:“此番我本就不想进京,如此这般,也算得偿所愿……于飞……你也知你眼下母葬于何地……到时候……等你兄长他们赶来潮江……你和他们一起……将我与你母合葬……以及……前段时日,我有感于自身年老体衰……为防不测,已然写下遗折一封……到时……你亲自交到你兄长手中……代我呈递当今圣上……” 于先生木着一张脸在云老大人充满殷盼的目光中,缓缓点头,算是应承。 云老大人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目光又艰难地转移到了几个孙儿孙女的身上。 于先生都不需要他再次开口嘱托,直接言道:“在兄长们过来以前,几个侄儿侄女我都会看顾好的……您……您放心吧……” 云老大人又是一笑,然后他的目光一点点的落到了陆拾遗和杨承锐的身上,“确实是一对佳儿佳妇……”他颇有几分心不甘情不愿的夸赞道:“过往种种,皆是我的不是,唯望你们往后能够好好侍奉于飞,不至于让他晚景凄凉。” 虽然他口口声声的让幼子再娶一房妻室,可是以他对后者的了解,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嘱托完全就是在做无用之功。是以,即便,他依然不怎么待见陆拾遗这个水匪所出的孙女,但依然放下了自己的架子,主动出口求和。 知道他这是在为前段时间的追杀而道歉的陆拾遗和杨承锐看在于先生的份上,即便知道他这只是在敷衍了事,但依然没有丝毫犹豫的直接应承下来。 云老大人长吁了口气,重新把充满慈爱的目光放回到哭得泣不成声的孙儿孙女们身上,“别哭,好好跟着你们叔叔……”就彻底的咽了气。 现场一片哀声。 从没有想过此番过来潮江,还会遭此横祸的云氏后辈们再次如同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弹跳而起! 朝着已经被他们撕打的狼狈不堪的老妇人急扑了过去。 刚开始的时候,因为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云老大人身上的缘故,陆拾遗和杨承锐并没有发现被禁卫和官兵们绑得严严实实的老妇人,直到云家的小辈们一派歇斯底里姿态的朝着她拳打脚踢之际,他们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对方的存在。 只是还没等他们就此做出什么反应,陆拾遗一句充满惊讶的“鱼姥姥”已经脱口而出。 一直都对于先生和陆拾遗父女俩个没什么好脸色的云氏小辈们在听了陆拾遗这句话后,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回过头来,用充满着愤怒地声音问道:“你认识她?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彻底沉浸在云老大人的伤逝中无法自拔的于先生在听了陆拾遗这声“鱼姥姥”以后,也忍不住身形一颤的朝着老妇人所在的方向望了过来。 这不望还好,一望,他就猛然瞪大了眼睛。 自从陆拾遗等人过来,就一直低垂着脑袋,任由云氏小辈们打骂也不做任何反抗的老妇人也就是鱼姥姥在于先生也朝着这边望过来时,整个人都如同被石化一般的僵硬住了。 于先生满脸不可置信地定睛看了鱼姥姥很长一段时间,才仿佛如梦初醒一般的浑身微微战栗的抬脚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鱼姥姥的面前。 鱼姥姥的头因为他的这个动作,忍不住埋得更深了。 许是他们两人之间的表现实在是太过怪异,原本想要硬拽着陆拾遗逼问他们父女与这老妪到底是什么关系的云氏小辈们也一个两个的闭紧了嘴巴,用充满疑惑的眼神来回打量着两人不放。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场众人才听到于先生用一种近似于患得患失地声音轻轻呼唤了一句:“鱼娘,是你吧,是你对吧?” 同样为于先生的行径感到满头雾水的陆拾遗和杨承锐在听了于先生的这句话以后,险些没有震惊的掉了下巴。 鱼娘?! 怎么可能是鱼娘?应该是鱼姥姥才对吧?! 满心错愕和震惊的陆拾遗在和杨承锐交换了几个不可置信的目光以后,却莫名的想到了那日在鱼姥姥寨码头,鱼姥姥亲自给她解开脚上绳索,于不经意间扫到的那一截白皙滑腻的手腕,那一截……与正常老妪有着天壤之别的手腕。 心中陡然就是一跳的陆拾遗下意识循着于先生的举动目不转睛地朝着鱼姥姥望了过去。 难道…… 难道对方…… 真的如于先生所说的一样…… 并非原主的姥姥?! 而是在传闻中已经被大火烧死的亲生母亲?! “我就知道……知道我一定会被你给认出来。”鱼姥姥缓缓抬头,用依然干涩难听的嘶哑声音说道。 她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满足和喜悦,还有深深的歉疚与遗憾。 满足和喜悦的是,即便她与她的相公分开这么多年,即便她已经容颜枯毁,他还是能一眼就把她认出来。 歉疚与遗憾的是,她到底亏欠了这个一心一意恋慕着她的男人和他们的女儿! 依凭着直觉一眼就把爱人给认出来的于先生整个人都有些怔懵的看着鱼姥姥,不,应该是鱼娘子。 他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眼下也没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鱼娘子在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她虽然已经被大火毁容,但是这唇却幸运的保留下来了。 如今这样浅浅一翘,真的是说不出的可亲。 “当年你的好爹爹,为了避免我这个水匪养大的坏女人继续纠缠你,干脆来了一记釜底抽薪,要把整个鱼姥姥寨一网打尽……我在送走了女儿以后,因为担心母亲又重新回到了鱼姥姥寨,想要与母亲共存亡……但……母亲虽然怨我不自量力攀嫁官家子弟,惹来这一桩灭门祸事,但她到底疼我,不忍就这么看我死去!特特把我藏入了密道……只可惜……那火烧得实在太大……即便我藏身于密道之中,也被波及……” 鱼娘子轻轻抚摸自己凹凸不平的面颊,神情再无刚才刺杀云老大人时的癫狂和歇斯底里,“我从密道之中出来以后,为了震慑寨中已然乱成一锅粥的小喽啰们,不得不扮作母亲的模样,带着他们重起寨子,以图来日。” “也就是说……当年我到处找寻你行踪的时候,你一直都知道我……我在找你,是吗?”于先生目不转睛地看着鱼娘子问道。 他仿佛一点都瞧不见鱼娘子脸上的狰狞和可怖一般,眼睛里满满的都是久别重逢的喜悦和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悲凉。 “不错,我确实知道,”鱼娘子脸上露出一个近似于挑衅的笑容,“不仅如此,就连你的腿,也是我下令让人打断的!于飞,我的好相公,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因为那时候的你……对我的父亲满腔仇恨,偏生又无从报起……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就是在我的身上出气……因为你知道……你这样做的话……必然能够让我的父亲为此感到悲痛欲绝……”于先生脸上表情很是复杂的轻声说道。 鱼娘子再次高高翘起了自己的嘴角,“没错,于飞,你还是和以前一样,非常的了解我!” 她的眼睛在于先生那条残腿上一扫而过,“你会因为我这样做而恨我吗?如果不是我的话,你也不会委屈自己呆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小镇上,一呆就是十多年。” “就算我的腿没有被你下令打断,我也会呆在这里不走的,因为比起所谓的锦绣前程,我……我更想要守在有我妻子和女儿在的地方。”于先生满眼温柔的看着鱼娘子一字一句的说道。 “就算你把话说得这么好听,我也不会被你打动的,于飞,我已经不是十多年前那个无忧无虑一心就盼望着心爱郎君垂怜的小傻瓜了。”鱼娘子一双闪闪发亮的眸瞳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有晶莹的泪光在微微闪烁,“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你知道我废了多大的功夫,才勉强按捺住自己没有杀掉一直在我眼皮子底下不住蹦跶的你吗!” “我知道。”于先生眼神格外温柔的看着鱼娘子说道:“我知道你不止想要杀了我,你也想要杀了你自己!因为在你心里一直都觉得,我们是这一起祸事的源头!如果我们没有在一起的话,说不定你还在做你无忧无虑的小娘子,我也在京城当我的大少爷……可是,鱼娘,缘分这种东西,从来就不是人力可以抹煞的,你注定是我云于飞的妻子,我也注定是你鱼娘子的丈夫,你和我都逃不掉这命数!” “是啊,逃不掉这命数,”大概是大仇得报的缘故,鱼娘子身上的戾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尽数消散了个干净,她一边附和于先生的话,一边眉眼温柔地看着于先生道:“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我真的很开心……这辈子能够认识你……能够做你的妻子……” “我也一样。”于先生语气很是坚定的说道。 “是吗?可我杀死了你父亲。”鱼娘子狰狞丑陋的脸容上又浮现了一个淡淡的近似于挑衅的笑容。 “我父亲也杀死了你母亲。”于先生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看着鱼娘子道:“鱼娘,你不用拿这话来激我,我父之所以会死在你手里,也是他咎由自取,毕竟……你也是为母报仇!” “为母报仇……没错……我也是在为母报仇……”想到自己母亲的鱼娘子再次发出一声带着几分凄楚的惨笑,随后,她在于先生有些慌乱的目光中,咬碎了口中藏着的毒囊,“于飞,如今我大仇已报,心愿已了,也该去阴间和母亲赔罪了,若非我这个不孝女,她即便不能百年终老,也不会……死得那样凄惨可怖……” “鱼娘!”于先生手脚发软地把缓缓朝着地上栽倒的鱼娘子一把抱进了怀里,“鱼娘!你不能扔下我!” “行刺朝廷重臣,不论是何原因,按律都要被凌迟处死……于飞……我自从十多年前被火烧了那么一通以后,就怕疼怕得厉害……你别怪我……也别再惦念着我了……”鱼娘子脸上露出一个很是释然的笑容,“就像你爹说的那样,再娶一房妻室,重新来过吧!” “别再惦念着了你?”于先生颤着手轻轻碰触鱼娘子狰狞可怖的面容,“我怎么可能不再惦念着你,早在十多年前,你把我从潮江里救出来的那刻起,我的这颗心,就只为你而跳动了,鱼娘,你已经丢下我一回了,你以为,还会有第二回 吗?” 于先生在鱼娘子惊恐异常的目光中,一手与她交握,一手半点犹豫都没有的抽出旁边看守禁卫的腰刀,横颈自刎了! 鱼娘子呆怔了半晌,陡然仰头再次歇斯底里一般的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她用眼神示意整个人都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的陆拾遗走上前来,两眼含笑地定睛凝望了她片刻,才道:“对不起,骗了你,拾娘,你……你能叫我一声娘吗?” 陆拾遗脸上没什么表情地低低唤了她一声娘。 “你别怪你爹爹,这些年……他实在是过得太苦了……如今和我一起走……也是一种解脱……”鱼娘子又笑了,“往后的日子,你和杨公子,要好好的过……我……如果我们有缘的话……下辈子我们再做一回母女……我会……尽我所能的……把我今生今世亏欠你的……统统弥补给你……抱歉……真的很抱歉……” 她一边呢喃着一边重新把目光放回到与她十指紧扣的于先生脸上,就这么面带微笑的阖目而逝了。 第219章 不愿做姐的养媳(19) 陆拾遗对于先生选择自尽一事并不感到的意外。 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在他的心里,他的爱人远比他的血亲要重要得多,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义无反顾选择离开京城以后, 就再也没有回返过。 是,云老大人因为一己私心, 确实做了许多伤害他们夫妻的事情,但是他的母亲没有。 云老夫人虽然因为顾虑丈夫的缘故,没有对于先生夫妻伸出援手,但是她也没有伤害过自己这个最小的儿子。 自打他离开以后,云老夫人无时不刻的都在惦记着他,甚至最后因为忆子成狂, 而撒手人寰。 于先生在刚知晓这件事情的时候, 心里很受触动, 但是这份触动随着时间的流逝,又一点点的消弭殆尽。 显然, 早已经被父母宠坏的于先生对自己的亲人不是一般的凉薄。 他前脚才答应云老大人一定会好好料理对方的后事, 照顾好几个侄儿侄女, 后脚就在发现鱼娘子还存活于世时,毫不犹豫地选择追随她而去。 在他义无反顾的拔出大内禁卫的腰刀横颈自刎的时候, 他心心念念惦记着的都是鱼娘子,至于陆拾遗这个才与他相认没多久的女儿,已经被他彻底的忘了个精光。 陆拾遗不是头一次,碰到这种有情饮水饱的男人, 在最初的震惊以后,她很快就恢复了自己往日的从容姿态。 不过因为眼下有很多人关注着她的缘故,她不得不逼迫着自己摆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来,而她的这幅模样也把杨承锐给糊弄住了。 “姐姐你也不要太难过了,这是老师自己的选择,他这样也算得上是死得其所。”杨承锐实在不忍见陆拾遗伤心至此,连忙出言安慰她。 陆拾遗泪眼婆娑地一头扎进杨承锐的怀抱里,“我也知道,爹爹在离开了娘亲以后,这些年确实活得非常的痛苦,我也能够理解,他义无反顾,想要追随娘亲离去的决心……可是我依然会感到难过,毕竟我和他相处的时间……我和他们相处的时间实在是太短暂了,我好不容易,又有了一对父母……谁知……” 陆拾遗喉头哽咽了。 原本说到一半的话,也因为胸臆间那根本就没有任何办法宣泄的痛苦,戛然而止。 这样的陆拾遗不知杨承锐看得心疼无比,就连旁边的围观者也是满心的唏嘘。 他们虽然对所有的事情都是一知半解,但是,依然能够理解陆拾遗此刻的悲痛情绪。 就连对陆拾遗充满恶感的云家小辈也觉得陆拾遗还真不是一般的悲催,小小年纪就没有父母,好不容易与自己的亲生父母相认,结果对方又双双自尽在了她的面前。 许是因为心里的那点血缘作祟,云家的小辈们,并没有刁难陆拾遗和杨承锐二人,等到云老大人的长子、次子和皇帝身边的禁卫统领齐宏坐着快船,风尘仆仆赶到潮江县以后,他们还主动选择为陆拾遗开脱。 不管怎么说,陆拾遗都是云家三房唯一的骨血了。 虽然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为云老大人而起,但是云老大人被鱼娘子所杀、云家三子为鱼娘子自尽也是不争的事实,最后,在陆拾遗的强烈要求下,云老大人葬入了云家祖坟,和云老夫人合葬,而于先生和鱼娘子这对苦命鸳鸯则被陆拾遗葬在了当初她第一次见到鱼娘子的湖心岛屿上。 陆拾遗觉得,他们夫妻两个应该会喜欢那个地方,她以后也方便经常过去拜祭他们。 十多年的隔阂与于先生的叛逆,早已经让于先生的两位兄长彻底断掉了对他的兄弟之情,更何况云老大人和云老夫人之所以会这么快的就入了酆都城,完全都是拜于先生所赐,如今陆拾遗主动把于先生的尸骸要走,他们自然求之不得,反正早在十多年以前,于先生就已经叛出了家门,不再是他们云家的人了。 在大内禁卫统领齐宏和潮江县众多官员的见证下,云老大人顺利的入土为安了。 云家人在离开以前,基于外界舆论的考量,主动找到了陆拾遗,问她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回京城去,还说,只要她愿意的话,他们一定会把她的未来安排的妥妥当当。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他们的侄女,又没了父母,他们有责任也有义务,好好的照顾她。 很清楚他们这话有多口不对心的陆拾遗要将眨都不眨一下地婉拒了他们的好意。 她说她身受养父母的大恩大德,也早已经发誓要嫁给让父母唯一的儿子杨承锐,与他相互扶持的过一辈子,她很感激云家人对她的一片关心,但是她心意已决,还请他们能够体谅。 云家人对此当然求之不得。 本来就对陆拾遗一点感情都没有的他们很快就陆拾遗的知恩图报夸了又夸,不仅如此,还赠送了许多的金银财帛给他们,算作是他们这些做长辈的给小两口的祝福。 知道他们是要用这样的方法来斩断彼此之间关联的陆拾遗不假思索的就同意了他们的这一方案,还配合默契的在他们回返京城的时候,扎扎实实的在众人面前演绎了一场难舍难分的好戏。 云家的现任当家人一脸若有所思的看着站在码头上,还在不住冲着他们摇手的陆拾遗感叹了一句道:“是个一点就通的好苗子,可惜了。” “可惜,我倒觉得一点都不可惜,”云家老二一边和自己的女儿云葶兰下着围棋,一边满脸冷笑地说道:“歹竹里面怎么可能出得了好笋,这样扶都扶不起来的阿斗,我们何苦对她抱有希望。” 做了父亲一辈子应声虫的云老大在听了弟弟的话以后,觉得也是,就算这侄女儿再怎么聪明,于他们而言也没有多大的意义,更别提,她还是水匪所出,血管里本来就流着污秽肮脏的血液,这样想着的他顿时心气平了。 此刻的他却不知道,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会为自己今日的夜郎自大,悔不当初的捶胸顿足! 外来人陆续离开以后,陆拾遗和杨承锐的生活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这些日子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耽误了备考的杨承锐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温习功课当中,陆拾遗也重新带领着大家再次饲养起了银鳞鱼。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去,转眼,杨承锐已经在院试上一举夺魁,在继‘潮江县最年轻童生’以后,又成功的把‘潮江县最年轻秀才’这一殊荣囊获到自己的麾下。 所有人都为杨承锐感到高兴,除了陆拾遗。 因为一心沉浸在科考中的杨承锐已经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忽略了她好长一段时间了。 陆拾遗很不喜欢杨承锐这种对她若有似无的态度,在杨承锐又摆出一副要努力为三年后的乡试备考而努力奋斗的时候,一把抓住了对方,直言他们的年纪也不小了,他们的婚事是不是也应该正式提上日程了? 杨承锐听到这话以后,整个人都傻住了。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陆拾遗问道:“婚事?姐姐……你……你确定你不是在和弟弟我开玩笑吗?” “开玩笑?为什么你会认为我是在开玩笑?还是你也和外面的那些长舌妇一样,觉得我这样一个水匪余孽出身的渔家女配不上像你这样前程远大的秀才公吗?”陆拾遗故意做出一副生气的表情,看着杨承锐,半点都不客气的高声诘问道。 杨承锐满脸无奈的看着陆拾遗说道:“姐姐误会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之所以不愿意与你成亲,并不是因为你配不上我,而是我早已经心有所属。” “心有所属?!”陆拾遗被杨承锐的这个说法刺激的整个人都差点没当场炸毛了! 她的傻小子喜欢上别人了? 那女人是谁?! 她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碰到问题从来都是迎难而上的陆拾遗在最初的震惊以后,很快一把揪住了杨承锐的衣领,迭声问他,他口中的心有所属到底是谁? 还是头一次见陆拾遗在他面前失态成这个样子的杨承锐脸上也有些叹惋和无奈。 他定定看着陆拾遗说道:“姐姐,你对我的恩情比山高比海深,如果没有你的话,也就没有现在的我,不管接下来我所说的话,有多么的让人不可置信,我依然要把我的真实想法毫无保留的告诉给你知道……最起码的,也不该无耻的就这么一直任由你为我耽误女儿家最美好也是最贵重的韶华时光。” 莫名的从杨承锐的这句话里觉察到了一些什么的陆拾遗不由得在脸上浮现了一抹古怪之色。 她定了定神,目不转睛的看着杨承锐说道:“你是我一手养大的,不管你说的话有多么的荒谬,只要你说我就一定会听,也一定会相信的。” 杨承锐脸上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我就知道,姐姐你一定会相信我的,”他语气微微一顿,神色间颇有几分恍惚的开口说道:“早在很久以前,我的脑子里,就经常会浮现一个莫名的声音,他告诉我,一定要做到洁身自好,不与任何人产生姻缘上的瓜葛,否则以后的我一定会后悔莫及的……” “难道就因为这一个小小的幻觉,你就要辜负,爹娘对我们的期望吗?”陆拾遗这次说的爹娘,并非于先生夫妇,而是死在了十多年那场大洪水之中的杨老七夫妇。 “对姐姐来说,这只是一个幻觉,对我来说却并非如此,”杨承锐脸上表情很是郑重的看着陆拾遗道:“也许姐姐不信,但是在我的心里,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与人互订终生了,虽然我并不知道她是谁,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一直坚守到与她重逢的那一天去。” 杨承锐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又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我也知道我这样的坚持十分的荒诞……但是我还是希望姐姐能够理解我的选择……” 在听了杨承锐的这番话以后,陆拾遗心里的那点别扭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原本因为心有顾虑,而总是没办法做到把从前的事情对着杨承锐和盘托出的陆拾遗在沉吟片刻以后,用一双同样充满温情的眼睛看着杨承锐柔声说道:“锐弟,礼尚往来是做人的基本原则,既然你把你的秘密告诉了我,那么我也要把我的秘密告诉了你,希望你也能够如我信任你一样的,相信我对你说的这个秘密。” 陆拾遗深吸了一口气,把他们曾经相识的那些过往,以及她最后逼于无奈所做出的选择,从头到尾,毫无保留的对着杨承锐说了一遍,为了彻底取信他,她连自己这辈子要完成的任务都说给他听了。 在陆拾遗看来,既然他们都是系统任务者,那么,他应该会相信她说的一切确实属实吧。 杨承锐默默的听完,然后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姐姐,你的故事编的很好听,但是……很抱歉,不管你怎么说,我都只能够把你当姐姐看!” 陆拾遗没想到自家的傻小子竟是如此的冥顽不灵,“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相信我呢,我说的都是实话!” “我知道,我知道,”杨承锐习以为常的给陆拾遗顺毛,“姐姐,其实我一直都很清楚,你对我的感情并不是人们所说的那种男女之间的情意,而是迫于我父母对你的恩情,所不得不完成的执念……姐姐,你为我做的已经足够多了,真的不需要再这样委屈自己下去了!” 陆拾遗满脸一言难尽的看着杨承锐,半晌才咬着后槽牙,在嘴角勾起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以前我怎么不知道锐弟你居然如此体贴!” 她在杨承锐带着几分无奈和纵容的目光中,续道:“不过,恐怕姐姐这次要让你失望了,因为姐姐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委屈,相反,姐姐还很喜欢现在的生活,也一点都不打算改变它!就是不知道弟弟以后愿不愿意让姐姐一直在你身边赖下去?!” “姐姐,我早就说过没有你也就没有现在的我,只要姐姐愿意,弟弟我……巴不得一直和姐姐这样长长久久的生活下去,”杨承锐在脸上露出一个很是惭愧的表情,“毕竟,就和姐姐刚才说的一样,弟弟,我也很喜欢现在的生活,也一点都不想要打破它!” “既然这样,我们也算是殊途同归了。”陆拾遗定定望了杨承锐半晌,“锐弟,记住你今日对姐姐许下的承诺,永远都不要忘记,否则姐姐一定会让你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 说完这句话以后,她不愿意再继续与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的杨承锐独处下去,直接甩手头也不回地离去。 杨承锐默默地看着她纤细婀娜的背影,脸上露出了一个分外莫名的微笑。 自从那次两人达成共识以后,陆拾遗就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的重新在杨承锐面前摆出了一副模范姐姐的姿态,杨承锐也乐得如此的继续和陆拾遗姐弟相称,继续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投放进科考之中。 在接下来的十数年里,陆拾遗继续带领着潮江县的渔民们饲养银鳞鱼,发家致富,而杨承锐也没辜负他文曲星的名头,在顺利考上举人中了进士以后,又于金銮殿上被当今皇帝亲自点名成为了大戊历史上最年轻的新科状元,入了翰林院。 俗话说得好,一举成名天下知。 在皇帝的大力擢升栽培下,初初步入官场没多久的杨承锐很快就在朝中站稳了脚跟,官职也如同□□一样,三步一蹦五步一跳的很快成为了让众人仰望的存在。 原本对杨承锐和陆拾遗的存在简直可以用深恶痛绝来形容的云家人也一改往日的态度,三不五时的凑到奉君命在外面兜转转十多年的陆拾遗姐弟两个人身边套起了近乎。 并且还依仗着自己那所谓长辈的地位,指手画脚的关心起了杨承锐和陆拾遗的私生活。 “拾娘,你跟那杨大人这么多年,他都没有给你一个名分,可见你们之间是没有夫妻缘分的,既然这样,你为何不帮着你的侄女们做个好媒,让我们云家和杨大人的关系更紧密一些?” 做了父亲一辈子应声虫偏又志大才疏的云老大用充满矜持和殷盼的眼神,一眨不眨的锁着陆拾遗此刻的脸部表情不放。 自从杨承锐的官职越升越高,就罕有人在她面前做出这副颐指气使姿态的陆拾遗饶有兴致的来回打量着自己面前的原主大伯。 她真的很好奇,对方到底哪里来的厚脸皮,居然敢当着她的面说出这样一番离谱的话。 难道,他在来梁府以前就没有好生派人调查一下,她与自家傻小子平日里的相处情形吗? 要知道,经过她多年的努力,现在绝大部分的人都已经把她当做了自家傻小子的正经夫人看待,而他们为什么一直没有成亲,也在几个老道和尚自作多情的描补下,有了合乎妥当的解释——只不过他们从来没有就这些解释发表意见罢了。 就在陆拾遗一脸似笑非笑的盯着云大人不放的时候,因为被皇帝召见,直到现在才回家的杨承锐不动声色的扬了扬眉毛,“云大人今日怎么有空到下官家里来拜访?真是失敬失敬!” 杨承锐一边冲着云大人拱手一边给了陆拾遗一个充满询问的目光。 陆拾遗勾了勾嘴角,还没来得及回答,云大人已经抢先开口道:“使不得,使不得,且不说杨大人你是我三弟的关门弟子,与我云家关系本就非同一般,单单是你这十多年为我大戊所办的诸多实事,就已经让我望尘莫及了,就我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闲散之人,哪里当得起你的一声下官!” 只是因着老父的面子才得了一个虚衔继续带着一大家子人在京城过活的云大人可没那么厚的脸皮在当今皇上跟前的大红人面前摆谱…… 更何况就在他过来以前,还影影绰绰的听说,皇上已经动了擢升对方入阁的消息了! 三十岁的阁老…… 即便知道这还只是一个道听途说的谣言,云大人依然不受控制的感到口干舌燥、手心冒汗。 “今日我之所以会来府上拜访,也是想要见一见已经多年不见的侄女儿,顺便邀请你们去云府做客,毕竟这么多年以来,杨大人你蒙受帝宠,一直在外为官,我们就算想要多多与你们亲近也没有机会。”云大人笑得一脸讨好。 杨承锐虽然知道云大人对他说的并不是实话,但也没那个心情去当面拆穿,干脆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很是爽快地表示等到府里的事情打理妥当以后,就会带着姐姐一起去云府拜访。 原本只是随口一说的云大人没想到杨承锐居然真的会愿意与他们继续来往,心里真的是高兴得不行,对自己原本的打算也有了几分信心,在强忍着满心的激动又和杨承锐寒暄了几句以后,他才在杨承锐漫不经心端茶的动作中,依依不舍地提出了告辞。 在临离别之际,他没有忘记隐蔽的冲着陆拾遗扔了个提醒的眼神。 陆拾遗被他这幅理所当然的模样逗得唇角止不住的又是一翘。 刚刚进门就看到陆拾遗紧盯着云大人不放的杨承锐见云大人离开以后她还笑得这么开怀,脸上忍不住闪过了一抹不解的神色。 “姐姐,在我没来之前,他到底和你说什么了,居然把你逗得这么开心,嘴角的笑容压根就没压下去过。” “你想知道吗,想知道就快点娶我呀。”陆拾遗笑吟吟地冲着杨承锐眨眼睛。 如今的她,虽然也三十多岁了,但因为有灵魂本源的滋润,所以看着和二十多的小女子也没什么区别。 “姐姐,我以为这个问题我们早在很久以前就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杨承锐脸上露出一个很是无奈的表情。 “我也不想谈,可是不谈不行啊,要是你再不娶我的话,只怕我就要嫁给别人了。”陆拾遗脸上满满的都是乔装出来的哀怨。 “姐姐的意思是……他过来是想要给姐姐做媒的?”杨承锐在听到这话以后,脸上的表情猛地就是一沉,做了这么多年一方大员的他早养就了一副不怒自威的派头,稍微一怒,就能够让他旁边的人惊慌的变了脸色。 陆拾遗对于这样的他倒是浑然不惧,“不,他不是想给我做媒,而是想给你做媒,”陆拾遗长吁短叹,“云家的漂亮姑娘不少,据说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呢,粉粉嫩嫩的,还任君挑选呢,难道锐弟你就一点都不动心?” “早在十多年前,我就清清楚楚的告诉过姐姐我早已经心有所属了,”杨承锐脸上表情很是认真的看着陆拾遗说道:“难道,姐姐到现在还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吗?还是姐姐自己动了旁得心思,想要扔下弟弟,去另寻一个中意的好郎儿做相公了?” “当年我既然说了要赖你一辈子就不会食言,难道在锐弟你的心里,我就当真是那等出尔反尔之人吗?”陆拾遗半怒半嗔得瞪了杨承锐一眼。 杨承锐眼神颇有几分意味深长的回看着陆拾遗说道:“那姐姐就说话算话的当真赖我一辈子吧。” 然后,陆拾遗就真的这么无名无份的赖了杨承锐一辈子。 在两人就要离世的时候,这对不是夫妻胜似夫妻的姐弟默默躺在一张大床上进行着最后的道别。 “姐姐,求而不得的滋味……很不好受吧?”已经处于回光返照状态的杨承锐执起陆拾遗的手,一边亲吻她的手背,一边笑得畅快不已的看着陆拾遗问道。 陆拾遗脸色不变地看着他微笑,“嗯,确实挺不好受的。” 杨承锐的笑容僵凝在了嘴角,“你……” 他语声颇有几分恍然的顿了顿,“你早就知道我是存心在和你唱反调,是存心想要你完成不了任务?” “没错,你表现的这么明显,我又不是傻子,当然早就看出来了。”陆拾遗望向杨承锐的眼神满满地都是包容和宠溺之色。 杨承锐脸上表情很是复杂地看着她,“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我自认为我这几十年的表现完全可以称得上可圈可点……” 那是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躺在你身边的是一个戏疯子,还是一个比你大了很多……很多的系统任务者。 “想要知道我是怎么发现的,就来下一世找我吧,”陆拾遗温情脉脉地回吻杨承锐的手背,这些年她可真的是馋坏了,连变成老菜皮的他都舍不得嫌弃了。“到时候我保证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一边说一边姿态轻松而自然的把杨承锐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蹭了蹭,然后就着这个姿势彻底地闭上了眼睛。 杨承锐默默感受着那从对方口鼻中呼吸出来的气息一点点的从自己手背上消失,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有些温暖又有些扭曲的弧度,“好啊,我来找你,我的……拾娘。” 第220章 杨承锐番外 我是一个非常特别的灵魂。 特别到可以一世又一世的轮回, 仿佛永远都不会消亡一般。 刚开始有记忆的时候,我非常的笨拙,经常被人糊弄,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 我就逐渐地变得聪明起来了。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 我刚转世时的愚钝并非天生而是人为,不过,像这种往自己脸上贴金的事情,我还是很少干的,毕竟,谁也不知道我心里的这点猜测是否属实。 我很喜欢我现在的生活。 虽然一世又一世的轮回, 确实会让人经常性的感到疲惫。 但是每一世我都会很努力的活着。 尽管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努力、这么努力的活着。 因为每一世都无所事事的缘故, 我给自己找了一件有趣的事儿做。 那就是尽可能的去满足那些被我附体之人的愿望。 因为他们绝大部分人都被命运玩弄的痛苦不堪偏生又无法解脱。 我对他们天生就带着一种感同身受的怜悯之感, 总觉得曾经的自己也是这样的,也是这样被命运掌控玩弄的根本就发不出自己的声音, 只能够认命的由着他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想要怎么舍弃, 就怎么舍弃。 只不过,我也并不是无条件的为他们偿愿的, 像是一些与男女感情有关的愿望,我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总是本能的避如蛇蝎。 我不愿意与任何男子或女子扯上情感上的关联,不管他(她)们对我是怎样的痴情又是怎样的无悔。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 但是我一直很努力的坚持着这一点,并且把这一点当做了我的底线和逆鳞。 这样的疑惑,一直到我轮回了很久很久以后,意外遇见了一个系统,并且勉强得到了它的青睐,才有了解开的苗头。 那个系统告诉我,说我被人为的清除掉了许多很重要的记忆,而那些记忆里,藏着一个对我而言,简直比活下去还要重要的人。 那个人,就是我这么多世以来,一直对男女之情不假颜色的缘由所在。 我好奇极了,我是真的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男子或女子,居然能够在我的灵魂里烙印下如此深刻的痕迹,甚至在我已经轮回转世了这么多回以后,还没有办法忘怀。 为了能够重新把那些所谓的珍贵记忆找回来,我接收了那个系统的邀请,成为了它的宿主候选人。 也是在成为了它的宿主候选人以后,我才知道,那个在我的灵魂深处留下深深刻印的灵魂,是一个女子。 是一个……失落了面孔没有了身躯只剩下一团模糊轮廓的女子。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她与我有什么瓜葛,我唯一知道的是,当我借由着系统的力量,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探索到她的踪迹时,我的灵魂总是会不受控制的落下泪来。 那样的泪,对我而言,既感到非常的陌生又满心的不可思议。 因为自打我有记忆以来,即便我吃了很多很多的苦,但是,哪怕是再痛苦的人生和磨难,也没有让我的灵魂掉下一滴泪来。 可是,当我借由系统的帮助,感受到那个女子的存在时,我的泪水,却如同失去了控制一样,不停地从我的眼睛里流出来。 与之一起滋生的…… 是一种简直没有办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悲怆和绝望。 我心如刀绞,偏生又找不到明了和解脱的方向。 为了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丢掉了从前的轻慢心态,一门心思的做起了任务。 因为我的系统告诉我,只要我努力做任务,就能够促使它变得强大,而它变得强大以后,就能够更快的帮我找到她! 找到那个牵动我心魂,让我的所有一切包括理智都尽数为她所攫摄的女子。 自从拥有了系统以后,我那得过且过的人生变得章法有序起来。 我很努力的做任务,很努力的借由系统的帮助,一而再再而三的靠近那个让我梦寐以求偏又捕捉不到半点的女人。 虽然我一直不知道她是谁,但是我能够清楚的感觉到——我们应该是真心相爱的,就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分开了。 我不知道这分开是人为还是其他,我只知道,如果让我知道她的话,我绝对、绝对不会再放手。 我也相信我能够做到这一点。 在漫长的等待中,我与系统在配合地越来越默契的时候,也顺利的彻底得到了它的认同,成为了它真正的宿主。 也是到这个时候,它才把它的一切都毫无保留的敞开到了我的面前。 这其中,就包括它真正的名字。 ——应天承运。 它告诉我,只有拥有九世帝命的灵魂才能够掌控它,而我是它亿万年来,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唯一一个得到它认同的宿主。 也是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它以前交给我的那些任务,全部都是最简单不过的考验。 应天承运系统真正的任务并非只是单纯的完成那些可怜人的心愿,让他们能够放下心中的戾气重新轮回转世,而是维护一方世界的稳定,让一方世界不至于被外来者干扰而陷入毁灭的危机。 我刚知晓应天承运系统的真正作用时,还真的吓了一跳。 要知道,我并不是一个有着多大野心的人,除了要把自己的爱人找出来这一个执念以外,我很喜欢就这样一世又一世优哉游哉的度过去。 我甚至觉得,等我找到我的爱人以后,我们也能够这样继续优哉游哉的度过去。 虽然,我还不曾见过她一回,但是我心里本能的知道,她应该是一个洒脱至极的女子,她应该,会喜欢过这样的生活。 不过,应天承运系统所交给我的任务尽管让人颇为棘手,但也并非一点办法都没有。 毕竟,这世上,虽然坏人不少,但好人更多。 并不是每一个误闯者都会自以为是的想要掀翻一方天地,甚至让一方天地因为他或她而彻底毁灭的。 我并非心慈手软之人,但是,为了能够早日与我的爱人重逢,我也不介意手染鲜血。 佛有菩萨低眉亦有金刚怒目,我虽不信佛,但是,对于这一句话,我却颇为的推崇,甚至把它用作了自己做人的准则。 在系统的辅助和我自己金手指的加成下,我完成任务的速度和完成的质量一次比一次高,到了后来,系统更是已经能够做到完全放手,任由我自己去挑选任务,并且再轻轻松松的一个个达成。 只是,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还是难免会让人觉得无聊和寂寞。 特别是只要我想到在遥远的某一个角落,我拥有一个我深爱着,也深爱着我的爱人在等待着与我重逢,我就按捺不住心头的躁动,迫不及待地想要真正见到她! 这样的渴望随着我对系统的掌控越来越深,也成为了系统的执念。 即便我不提,它也会主动的凭借着我心里的那一点模糊感应,大海捞针一样的带着我一起寻找。 只可惜,不论我们怎样努力找寻,最后都是徒劳,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很不甘心。 可是我再不甘心又能如何呢? 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够找到她。 我只能继续等待,继续等待冥冥之中的主宰终于心软甚至开眼的那一天。 只是,我压根就不知道,这样的等待,到底有没有终止的那一天。 我很害怕自己会累,但是我又知道自己绝对不会累。 这样矛盾的心理,不止一次的在我心中反复着,让我的灵魂本源都忍不住因此而轻微震颤。 也许是等待的太久了。 我开始变得自暴自弃起来。 我不再精心挑选任务,而是放任自流,系统点到哪个就是哪个,原身留给我的恳托,心情好就帮他完成,心情不好就直接无视它。 这样的自暴自弃又浑浑噩噩的生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进入了一个古代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我意外遇见了一个重生者。 是的,重生者。 重生者,特属于系统告诉我的那类——不可驱逐的对象之中。 他们是天道的宠儿,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重活一世,像这样的人,我可以无视可以相帮却不能亲自动手去加害他们——除非他们并非来自于天道的垂悯,而是因为各种意外,重新来过的偷渡者。 我一看到那个重生者,我就知道她绝对不是我曾经赶跑过的那种偷渡者。 因为她的眸正神清,因为她浑身上下都带着一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微妙韵律。 我看不透她。 这是我在和系统缔结伴生契约以后,碰到的第一个我完全看不透的人类。 有时候,我甚至会觉得……她是不是我的同行。 毕竟,以前系统也告诉过我,这笼罩在天道下的大千小千世界无数,各种各样的系统也是多如繁星,只不过有的厉害有的一般有的只会给宿主拖后腿罢了。 我对她充满着好奇,为了想要弄清楚她究竟是谁,我开始刻意的接近她。 说来也怪,每一个系统契约者都把自己的任务看得很重,可是她却在意我多过于她的任务。 也许是她并未刻意在我面前遮掩的缘故,我不止一次的在她的眼睛里看到对我的情感流露,那笔大海还要广阔的深情不止一次让我的灵魂都感到战栗。 刚开始的时候,我心里真的是说不出的惊讶! 我是非常了解我自己的。 我太明白自己有多厌恶被人用这样深情款款又含情脉脉的眼神注视着,我太明白自己有多厌恶与人——不论男女——扯上与爱情有关的瓜葛。 正是因为这份对自己的了解,让我在不可思议的同时,也忍不住大胆假设起来。 我是个认定了毕生所爱就不会回头的死心眼,既然这个……我怀疑有系统的女子能够如此动摇我的心智让我在她面前一退再退,甚至底线全无……那是不是意味着……意味着她就是我等待已久的人?! 我心里激动极了。 为了弄清楚这一点,我开始放任自己的感情,虽然我在表面上还是做出一副并不为她所动的模样,可是在我的内心深处,我知道,我知道那扇尘封已久的心门,已经被她一点点的推开了。 我开始享受这种整颗心都在为一个女子而跳动的感觉。 只是在享受的同时,我也在忐忑,因为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弄明白,弄明白我们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分开。 作为与系统签订了伴生契约的系统轮回者,我太清楚任务对每一个轮回者的重要性了,虽然我不知道她的任务是什么,但是从她平日里的表现来看,我已经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发现应该与我有关,与我这具躯壳的婚姻有关。 若非如此,根本就没办法解释她为什么会对我的婚事如此看重,又为什么一再坚持着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引诱着我,要与我结为夫妻。 做了无数年单身狗的我,对于色诱,实际上是很难把持住的,但是曾经的经历还是让我勉强守住了自己摇摇欲坠的坚持,没有自暴自弃的放任自己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与她一起沉沦。 对于一个曾经吃够了苦头已经绝不想在被人当做棋子随意摆弄的人,我不可能在没有弄清楚所有的事情经过以前,愚蠢的把自己的命脉交托到别人的手中——即便,那个别人是我寻寻觅觅了这么多年的爱人,即便,我早已经慕她如狂。 在这样的坚持中,她主动妥协了。 她把我们之间的往来瓜葛毫无保留的尽数告诉了我。 我想过我们会分开的各种原因,不论是外因还是内因,不论是意外还是人为,都没有她亲口告诉我的这样让我痛苦。 虽然我很感激她让我拥有了现在的一切,但是我也深深的怨恨着她,怨恨着她总是以为我好的名义给我做主! 尽管我知道她这样做对我们来说才是最好的,可是我还是好不甘心……还是好不甘心…… 我不是怨恨她把我当做棋子任意摆弄,而是怨恨她这么轻易的就能够以着为我好的名义抹煞掉了我的所有记忆……那些即便是从她轻描淡写的口述中,也能够让我意乱情迷的美好回忆。 天知道我是废了多大的劲头,才没有在她面前失态,才勉强在她面前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对她说出:姐姐的故事可编的真好听的话来。 我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把她告诉我的一切深深埋藏在了心底,继续和她做起了让所有人都为之褒赞不已的好姐弟。 我之所以会这样做,是因为我见不得她那一副“她是为我好,我理所当然应该原谅她”的模样,她甚至都不愿意对我诚诚恳恳,认认真真的说句没有半点敷衍意味的对不起! 我相信她爱我,我也爱她,但是我却不愿意再做她手中的提线木偶,我必须要让她知道我也是一个人,也是一个想要保护她,想要把她护佑在自己羽翼下的大男人! 我必须要做点什么! 我必须要做点什么! 我默默的告诉自己! 然后,我也真的这么做了。 我明知道她没有完成任务的下场必定好不到哪里去,可是我依然毫不犹豫的这么做了。 因为我确实想要报复她。 因为我心里确实有一口恶气无论怎么咽都咽不下去! 因为我还没有拿回那些她口中的所谓记忆。 因为我对她的感情已经被她以着‘为我好的名义’尽数抹煞! 在我们即将离开这一方小千世界的当口,我几乎是用一种痛快至极的语气问她! 我问她求而不得的滋味是不是很不好受! 刚开始问的时候,我还有点紧张,有点害怕她会生我的气,毕竟,从她的那些口述中,我简直就像她的应声虫,她的宠物一样,唯她马首是瞻,从没有片刻违逆的时候。 可是谁知,她竟以一种包容异常的眼神看着我,言笑晏晏的附和着我的言语。 那样的她,对我而言,简直就犹如五雷轰顶一样! 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她早就看穿了我! 甚至…… 这些年来,她是故意在用这样的方式纵容着我、配合着我演戏! 甚至…… 甚至宁愿为了让我出一口恶气而放弃自己的任务! 可笑! 这真的是太可笑了! 这真的是太可笑了! 她以为她这样做很伟大吗? 她以为我是那种被人扇了一巴掌在给一颗甜枣就能够哄回来的白痴吗?! 她以为我应该对她这样的类似于包容任性孩童的纵宠溺爱感激涕零吗?! 别开玩笑了! 这怎么可能呢?! 是,我承认从前的我确实很可能爱她爱得连自尊这两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了,但是现在的我,现如今这个脱胎换骨的我,现如今这个被她一手造就的我,压根就没可能再愚蠢的像个傻瓜一样拜伏在她的脚下,任由她为所欲为! 我想要告诉她! 我必须要告诉她! 我不是她的提线木偶! 我也不愿意再做她的提线木偶! 我是她的男人! 我是她陆拾遗的男人! 我是应该与她并肩而立的存在! 我是应该与她同甘共苦,与她同生共死的存在! 我会让她清楚的认识到这一点的! 我无论如何都会让她清楚的认识到这一点的! 即便这一世不行,下一世、下下一世,我总会让她清楚的认识到这一点的! 我在心里默默的发誓,并且再无丝毫犹豫的抛弃了这具已经垂垂老矣的躯壳,熟门熟路的以灵魂的姿态朝着天空飞去。 我必须尽快回归应天承运的小空间,我必须尽快联系到我的伴生系统,我必须尽快确认一下她是不是真的就是我一直在寻寻觅觅的爱人,尽管我已经对此深信不疑,但我还是要进行最后的确认——因为我不愿意亵渎自己对她的感情,也不愿意被那些早已经与我结下了生死大仇的异域邪魔钻了空子,而彻底的失去她。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小千世界出现了两个系统接引通道的缘故,我居然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到应天承运的小空间里。 而是来到了一个异常陌生的地方。 这是一座三层的木质建筑。 里面的摆设精美绝伦的让人目不转睛。 更让我为之深深动容的是那个已经恢复了自己本身容貌的女子。 那个穿着一身红衣,抱着一叠小像因为喜极悦极而失态的又哭又笑的女子。 我的拾娘。 我怔怔然地看着她。 看着她用哽咽的声音说着终于再见到我的欢喜。 看着她平静的接受因为任务没有完成而必须要遭受的惩罚。 看着她唇角那一抹因为欢悦而璀璨至极的弧度。 看着她一张一张的亲吻那些小像上的男人。 虽然我对那些小像上的男人是那样的陌生,但是我却本能的知道,那就是我,那就是我已经被她给彻底抹煞了的过去。 心情五味杂陈的我下意识的想要走近她,想要安慰她,想要亲吻她,谁知,在我快要走到她的身边时,一股巨大的排斥力陡然从这个小空间里爆发出来,一阵天旋地转以后,我已经回到了应天承运的小空间。 我自己的小空间。 我怅然若失的在原地呆站了半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如梦初醒一般的默默唤醒了我的伴生系统,默默把她的气息模拟给我的系统看。 虽然我已经可以确定她就是那个我深深爱着的可恶女人。 可是我依然想再让系统帮我检测一遍。 因为唯有这样,我才能够放下自己心中的所有顾虑,毫无保留的去爱她。 系统检测出来的结果并没有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是她。 真的是她。 她真的是我寻寻觅觅了这么多年的爱人! 真的是那个让我受尽苦楚却又爱进灵魂里的可恶女人! 我坐在这只有自己的小空间里再次流下了眼泪。 这次的眼泪是喜悦的,是快活的,也是伤心的,更是难受的! 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的拾娘! 你知道这些年来,我为了找你吃了多少苦吗? 你又知道……这些年来,我是多么多么的想念你吗? 尽管我们分开的时间不长,但是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在见到她! 想要在与那个把我折腾得死去活来又活来死去的女人重逢了! 我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重新翻开了那本象征着应天承运本体的紫檀木书籍,凭借着我们已经重新缔联起来的羁绊,毫不犹豫地翻身跳了进去! 第221章 相敬如冰的王妃(1) 杨承锐前脚刚被排斥出拾遗补阙小空间, 后脚陆拾遗眼睛里的泪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作为拾遗补阙系统小空间的实际掌控者,在杨承锐那已然让她熟悉万分的灵魂甫一接近小空间的时候,她就立马将藏在小匣子里的小像一把抽了出来,佯装没有感觉到他魂魄一样的演起了戏。 “也不知道这样他的气会不会再消点。”陆拾遗伸手揉了揉眉心, 跳到了紫檀描金山水罗汉榻上跏趺坐好,把系统给召唤了出来。 小光球状的系统默默地盯着陆拾遗一声不吭。 陆拾遗颇有几分窘迫地摸了摸鼻子, “咳,我也知道我这次做得确实有些过分……我也没什么好辩解的,我们直接开始补救吧。” “您不能再刻意纵着他不完成任务了,那些屈死灵魂是因为相信您的口碑,才会把自己最后的执念交托到您的手上,希望您能够让她们安安心心的离去。”虽然陆拾遗已经认错, 但是系统还是坚持在陆拾遗面前表达了一番它的不满之情, 同时也对杨承锐更增添了一份淡淡的恼怒之情。 毕竟它以前的宿主, 在对待任务上还是非常积极的,很少有像现在这样为了一个人而特意不完成任务的事情。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 这和那些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昏君, 又有何区别? 陆拾遗脸上的表情因为系统的话而变得肃穆了少许, “我也是因为对他有所理亏,才纵容了这一回,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已经认定的灵魂伴侣,为了让他能够放下曾经的那些芥蒂,重新与我在一起,我并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好的, 但是你说的也对,我确实不应该轻慢那些对我充满信任的屈死灵魂。” 陆拾遗闭了闭眼睛,“打开回溯通道,我们尽快过去再做一回那个渔家女交托给我们的任务吧。” “宿主,您能够清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就好,”一切以陆拾遗为主的小光球语气有所转缓,“只是我还是希望您以后能够少感情用事一点……要知道,每一次打开回溯通道,对您而言,都是一次巨大的伤害。” 因为拾遗补阙系统的特殊性,只要陆拾遗愿意,完全可以耗费巨大的能量,扭转时空,重新回到任务失败的小千世界里去拾遗补阙。 只不过这必须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同时小千世界的天道也会想方设法的阻止陆拾遗完成任务,甚至重创于她。 是以,如非逼不得已,陆拾遗每一次都会尽她所能的完成定契人交给她的任务——哪怕是不择手段。 “我说了这是最后一次。”陆拾遗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我在上个世界无条件顺着他,是因为我心中确实有所理亏,他的灵魂里也确实凝聚了极大的怨气需要洗刷……如果在下一个世界,他还要如同上个世界一样的无理取闹,那么,我不介意斩断他的翅膀,彻底把他束缚在我的羽翼之下生活,毕竟,如今的他灵魂已然稳固完满,不论我怎么折腾,我都不需要担心他会再次离我而去了。” 小光球对于自己这位宿主的凉薄和冷漠可谓是了解甚深,是以,它看上去半点变化都没有的,用一种很是平静地语气说道:“宿主能这样想就好,既然这样,系统现在就开通回溯通道,希望宿主此番能够一切顺利。” “放心吧,上次的任务本来就非常简单,再没有那小笨蛋的干扰下,我很快就会完成任务归来的。”陆拾遗唇角微微一翘,然后半点犹豫也无的一拍紫檀镂雕菊花纹炕桌,看着那本薄薄的紫檀木制的书卷缓缓浮现而出,并且被系统一点点的耗费巨额功德之力,重新翻了个边,然后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 在没有了杨承锐的刻意阻碍以后,没过多久,陆拾遗就重新回到了拾遗补阙系统的小空间里。 她看上去魂体有些虚无,脸上也隐隐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 小光球本身就是她的伴生系统,一见她这模样,如何不知道她这次虽然没有伤及本源,但也确实吃了不少苦头,基于站在为宿主考虑的立场上,它主动询问陆拾遗要不要在拾遗补阙系统的小空间里休息好了,再去做下一个世界的任务。 对于它的提议,陆拾遗不假思索的回绝了。 “在上一次分别的时候,我已经与他约定好了来世相会,如果我再一次践约毁诺,只怕他对我的怨怼又会更深一层,为了不引起没必要的麻烦,你赶快把他现在所在世界的定契人给带过来吧,我知道你已经筛选出了合格的人选了,对吗?” 陆拾遗充满信任的语气让小光球身上的亮度都不由得又明亮了几分。 “是的,宿主,我确实找到了一个非常不错的人选,正巧,她也亟需我们的帮助。” 小光球飞出了三层建筑,很快就带了一个魂魄进来。 又在开始画小像的陆拾遗满脸好奇地朝着小光球带来的魂魄脸上望去。 发现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弱柳扶风的绝美佳人。 只不过这佳人即便是做了鬼魂,魂体瞧着也病弱得紧。 苍白的面色,泛着淡紫的唇瓣,和永远都带着几分疏离和淡漠意味的眸。 陆拾遗对着这佳人弯了弯眼睛,邀请她在自己面前坐了下来。 这佳人身上虽然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衫裙,乌压压的发鬓上没有丝毫首饰,但是身上却自带着一股让人凛然生威的气度。 陆拾遗一看这佳人的身上的气度,就知道她必然不是普通人。 事实上,她也确实没有猜错。 对方是一位王妃,一位与自己的丈夫相敬如冰的王妃。 这位王妃娘娘性情寡淡而漠然,在谢坐以后,她就垂着眼帘,默默地端详起了自己的双手,良久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陆拾遗是一个耐心极好的人,她也不催促,就这么任由她坐在自己对面,专心致志的坐在紫檀镂雕菊花纹炕桌前描小像。 她描的不是别人,正是上辈子那个存心要耽误她一辈子的小混蛋,杨承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面色苍白的近乎透明的幽魂王妃才用轻渺的几乎让人听不清楚的声音低低呢喃着说道:“我此番来寻姑娘,不是为了找姑娘帮我报仇,或做别的什么,我只希望姑娘能够帮我养大我的三个孩子……然后看着他们成家立业,过上我不曾拥有过的幸福生活。” 陆拾遗微微扬眉,“你应该知道你找上我以后要付出的高昂代价,用己身魂飞魄散换一个帮你照顾孩子的机会?你觉得……这值得吗?” “自然是值得的。”那幽魂大概是常年病弱的缘故,即便是变成了鬼,说起话来也是气若游丝的仿佛怎么都提不起劲儿来。不过,她的声音倒是极其的好听,如同冰石叩击一般,悦耳的让听着的人几乎要把它当做一种享受。 “我自幼没吃过什么苦头,家中长辈慈爱宽宥,兄弟姐妹也都和善对我,唯一不好的,就是没有嫁一个好良人……不过那也怨不得旁人,毕竟……是我自己要一意孤行往火坑里跳,在发现那火坑要把我燃烧成灰烬以后,非但没有及时止损的从中逃开,反而……害人害己的拖着我的骨肉受尽了苦楚……我已经深深明了了自己的错误,只是……我太明白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 幽魂王妃的眼角缓缓沁出了一滴眼泪。 “虽然我的心不止一次的告诫我自己,不要总是沉浸在无谓的男女之情中自苦,但是我却怎么都做不到,我依然会为他而感到痛苦,感到难过,这样的痛苦和难过对现在的我而言已经不堪重负……我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用我的灵魂为祭,给他们找一个好女儿、好母亲回去。” 幽魂王妃眼神诚挚的望着陆拾遗,她显然很少像现在这样,说过这么长的一段话,即便已经做了鬼,没了呼吸,但是胸口还是下意识的剧烈起伏着。 “我听过您的大名,也知道您帮助过很多的可怜女子,给她们解消过灾难,弥补过遗憾,挽救过人生,我相信您一定能够照顾好我的三个孩儿,不至于让他们……让他们真的落到那样一个人憎鬼厌的下场。” 幽魂王妃的双手十指交叉地抵在了自己胸口。 那是一个充满着祈祷意味的手势。 显然,她已经把陆拾遗的存在当做了某种神灵一样尊崇,相信她确实能够拾遗补阙,相信她确实能够给她的孩子带来一个崭新的未来。 “我知道我的孩子确实有一点不听话,但是,这并不是他们的错,圣人有云,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是我一叶障目疏忽了他们的成长,他们才会变作那副模样,如今,我只盼望着姑娘你能够移宫换羽的扭转这一切,让我的孩子们,能够有一个全新的未来,能够不再以他们的母妃……为耻。” 幽魂王妃在说到这里的时候,缓缓从紫檀嵌瓷心梅花式五开光圆墩上起身,姿态翩跹而轻盈的跪倒在织百花丝绒的地毯上,对陆拾遗恭恭敬敬的行了个五体投地大礼。 “可怜天下父母心,”陆拾遗微微抬手,幽魂王妃就从地面上重新飘回了紫檀嵌瓷心梅花式五开光圆墩上坐好,“既然这就是你想要的,那么……请签字吧。” 陆拾遗轻叩紫檀镂雕菊花纹炕桌,不久前才刚刚翻开过一回的紫檀木书卷再次从里面缓缓浮了出来。 心意已定的幽魂王妃没有丝毫犹豫的接过陆拾遗从紫檀描金牡丹式笔筒里抽出来的笔,在定契人的位置上缓缓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眼见着她化作光点消失于自己面前的陆拾遗静默片刻,在书本大放光芒的时候,单手一拍紫檀镂雕菊花纹炕桌,姿态轻盈矫健的跳到面前的书本里去了。 陆拾遗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躺在了一张大红酸枝木的躺椅上。 在她的身边跪坐着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小丫鬟在轻轻的用美人锤给她捶着小腿。 陆拾遗随意打量了一下四周,又一派恣意之态的缓缓闭上了眼睛,开始吸收那幽魂王妃留给她的记忆。 这幽魂王妃今年已经二十有八了。 三个儿女俱是一胎所出。 分别叫做应景澜、应景沛、应景漓。 应景澜是长子。 应景沛是次子。 应景漓是幺女。 幽魂王妃,也就是原主刚把这对三胞胎生出来的时候,在这个应氏皇室都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因为皇家还从没有出过像原主这样的情况,仅仅一个洞房花烛夜,就蓝田种玉还一胎三胞的情况。 如果是别的皇室子弟,自家王妃或郡王妃给自己生了三胞胎,恐怕早就欢喜的从原地蹦起来了。 可偏生,这三胞胎在投胎的时候,却明显没能擦亮眼睛,选对好父母。 原主与原主的丈夫是一对众所周知的怨偶。 原主的丈夫是当今皇帝最小的弟弟,因为幼年失母的缘故,几乎可以说是当今皇帝一手养大,是弟实子。 原主的家世也很不错,是当朝告老首辅最小的孙女儿,自幼就因为患有心疾的缘故,娇养在祖父母的膝下,是实打实的天之骄女。 在原主还在她母亲腹中的时候,她的母亲朱氏跟着婆母陆夫人去京郊的寺庙烧香还愿,谁知在回来的路上居然遭遇了十数蒙着口鼻的劫匪,为了保护婆母,朱氏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回家没多久,就产下了经过数名太医拼命抢救,才成功存活下来,勉强发出一声婴啼的幼女。 也是经此一事,朱氏损伤了身体根基,再也不能妊娠。 陆老夫人对幼子和幼子媳妇有愧,在朱氏要跟着丈夫陆德正外放任职的时候,主动把原主抱到了自己的身边抚养,这一养就是整整十六年。 原主在她十七岁的时候,被皇帝赐婚许配给了皇帝唯一的弟弟敬王应承锐为妻。 原主因为身体的缘故,自幼清冷寡言,虽然早早就对面容英俊气质锋锐逼人的敬王芳心暗许,但是却从没有当着众人的面表露出来,但她的祖父母自打她落地就把她抱来了自己膝下养育,怎么可能会瞧不出她的心思,两位老人虽然觉得以原主的孱弱与敬王实在是不怎么相配,但是为了满足自己乖孙女的愿望,还是豁出一张老脸,主动进宫和当今圣上讨来了一张赐婚圣旨。 虽然他们的孙女在身子骨儿上确实比不上别家贵女,但是这京城第一美人的桂冠可是打从他们家小孙女第一次出现在社交宴会上以后,就牢牢实实的戴在了她的小脑袋瓜儿上,再也没有取下来过。 正巧,当今圣上也在为自己幼弟吊死在一朵白莲花身上的行径恼怒不已,在听说了陆老首辅的恳求以后,大笔一挥的不顾弟弟敬王的激烈反对,强行把原主许配给了敬王。 原主对敬王芳心暗许多年,之所以没把这份感情表露出来,并非是她觉得害羞或认为自己配不上敬王,而是因为敬王早就心有所属,而这更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敬王深深恋慕着的女子已然成婚,嫁的还是当今皇帝和敬王最小的舅舅秦良弼。 说起敬王最小的舅舅秦良弼,那也是一位响当当的人物。 不仅容貌俊美无俦,为人处世也可圈可点的让人找不出任何毛病,并且如此,还早早对小了他十多岁的娇妻许下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 敬王因为恋慕之人做了舅母的缘故,大受打击,整日龟缩于自己的王府内不愿出去,唯二能够让他跨出王府门槛人只有两个,一个是亲手把他抚养到大的长兄当今圣上,还有一个就是他深深爱恋着的,已然另嫁他人的舅母秦五夫人。 原主对敬王一往情深,在得蒙当今圣上赐婚以后,几乎没怎么考虑就欢天喜地的嫁了过去。 她却不知道在自己的婚事后面蕴藏着怎样的阴影和注定要让她苦痛一生的绝望。 为了让自己的幼弟能够彻底把那个嫁了他小舅舅还影影绰绰勾着自家蠢弟弟不放的女人抛掷脑后,当今圣上难得抛下了自己的颜面,在新房里命人点上了一味叫做合欢的香。 这种香于人体没有任何损害,但是在嗅闻它超过半柱香的功夫以后,就会不自觉的把眼前人当做自己心目中最为眷念的那人看待,然后情不自禁的与其鸳鸯交颈,成就好事。 因为那香直接把原主当做了秦五夫人的敬王在清醒过来后,雷霆大怒。 他从小就养在当今圣上身边,圣上又是个没有半点底线的弟控,自然把他养得霸道无比! 直接把自己之所以会中招的缘由算在了原主头上的敬王差点没拔出自己常年随身携带着的宝剑直接把原主给送去见了阎王! 如果不是外面的内侍宫人们听到响动,玩命扑进来阻止的话! 一片兵荒马乱以后,原主虽然勉强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但是敬王也再也没有进过新房的门,不仅如此,还把原主当做了空气一样看待,直接无视了个彻底。 原主本来就有心疾,只不过是因为这些年被祖父母小心呵护娇养着的缘故,才逐渐有所好转,直到与正常人也没什么分别。 如今被敬王这样一折腾一羞辱的,登时心疾发作,险些就这么一口气提不上来的去了。 等到她好不容易又从鬼门关爬回来以后,才在贴身丫鬟的诉说下,知晓了她之所以嫁给敬王的来龙去脉,原主一时心如槁灰。 就在原主满心绝望的时候,她却意外的发现自己居然怀孕了! 满心以为这个孩子必然能够让敬王对她有所改观的她决定要做最后的努力,可是谁知敬王却是个油盐不进的,他不止对她厌恶至极,还避如蛇蝎,如非必要场合,根本就懒得搭理她一下,这也就算了,在原主辛苦怀胎十月,好不容易生产的时候,他作为孩子未来的父亲,非但没有守在产房外面等待孩子的出生,相反还跑到自己舅舅家去给秦五夫人才生下来没多久的小表妹贺满月去了。 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把孩子分娩下来的原主在听说了对方的行径后,彻底对敬王死了心,再也不愿意与他有任何瓜葛。 不仅如此,连自己曾经爱若珍宝,殷殷期盼的孩儿也被她给弃若敝屣了。 她不愿意再见到他们的模样,也不愿意在与他们有任何的牵绊,在当时的原主看来,这三个她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已经不再是挽回丈夫的希望,而是耻辱!而是刻骨铭心的永远都没有办法洗刷的耻辱! 刚开始的时候,长辈们还硬逼着原主接近这三个孩子,毕竟孩子不能没有母亲,可是他们越是逼迫,她的逆反心理就越重,等到后来,她甚至对三个孩子起了杀心,想要活活扼死他们再给他们陪葬了事! 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一点的大家没办法,只能将他们母子四人隔离开来,自那以后,原主就画地为牢的困守在王府的一个偏僻小院落里,再也没有见过那三个孩子,直到那三个孩子因为父不亲母不爱自我毁灭。 从小就没有感受过父母温情的三个孩子虽然备受其他长辈的宠爱,但是依然无可避免的长歪了。 长子应景澜很小的时候就养出了一副阴森冷漠的性子,视人命如草芥,因为各种原因死在他手上的仆婢和小动物无数; 次子应景沛小小年纪就已经是个色中饿鬼,最喜欢的就是女人的胸脯,为了能够让自己感到快活,别说是未嫁女子,就是有夫之妇,只要被他看中了,他就会想方设法的弄到自己手里来把玩一二,直到玩腻为止; 至于最小的女儿应景漓,更是自幼就心狠手辣的很,曾经有一个小姑娘不过是在她面前炫耀了一下母亲给她亲手做的荷包,她就差点没把人直接推进池塘里给活活淹死! 那个小姑娘不是别人,正是秦五夫人的女儿秦佩蓉。 这三个孩子越大就越偏激,到了后来,更是人神共愤的就连最疼爱他们又偏生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的皇伯伯都没能保住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在短短半年内死得凄惨无比。 长子应景澜被自己的贴身宫人药昏,捅死在他一手建立的刑房内。 次子应景沛被他抢来的有夫之妇一口咬断了喉管,足足哀嚎三日而死。 幼女应景漓更是死在了秦五夫人女儿的暗地里挑唆下,被活活烧死在宫里的一间小花厅里。 等到儿女们陆续死亡,如同鸵鸟一样的原主才从沙堆里缓缓抬起了头,可是已经迟了,彻底的迟了。 因为她而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孩子们已经永永远远的闭上了眼睛,再也不会醒转过来。 一直以为自己对那三个孩子已经半点感情都没有的原主在听到三个孩子的死讯以后,因为痛不欲生,心疾发作而死。 在她闭上眼睛的时候,她的丈夫正跪在当今皇帝办公的御书房外,为秦五夫人的女儿求情。 恳请当今圣上能够网开一面,饶秦五夫人的女儿一命。 将脑子里的记忆一点点尽数吸收的陆拾遗再一次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缓缓抬头看着烈日灼灼的晴空,嘴角勾起一抹有些感叹的笑容。 没关系,别着急,现在是元康十九年。 一切,都还来得及。 第222章 相敬如冰的王妃(2) 元康十九年发生了一件轰动整个京城的大事。 敬王家的郡主应景漓因为口角把比自己大一个月份的小表姨秦佩蓉推进了荷花池里, 敬王得悉后,暴怒,一巴掌扇聋了嫡女应景漓的左耳,还强逼应景漓给秦佩蓉道歉。 期间, 应景漓为了躲避自己父王的惩罚,特特在推秦佩蓉下池后, 跑到母妃陆拾遗所住的院落外求助,只可惜,即便她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说服陆拾遗开门。 正是因为这一起事件的发生,让应景漓三兄妹彻底对自己的亲生父母冷了心,做事也越发的没有章法, 肆无忌惮起来。 陆拾遗对于自己此番附体的时间节点十分满意, 也开始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六月初五是敬王的生辰, 京城有些能耐的人家,都会想方设法的获得一张请柬, 来给敬王贺生。 就连当今圣上也会携带着皇后和太子出现在敬王府为自己这唯一同父同母的幼弟庆祝生辰。 反倒是敬王妃这个做妻子的, 已经有整整十年没有再在这样的场合出现过了。 只是即便如此, 大家都不敢对这发表什么意见。 且不说敬王待敬王妃的冷待疏忽众所周知,单单是敬王妃祖父那三朝元老的忠臣身份就已经能够护得住自己这孙女儿一世安康。 这天中午, 整个敬王府沸反盈天。 跟敬王母族秦氏同一个姓氏的敬王府大总管秦忠一边脚不沾地的指挥着宫人们忙碌,一边左顾右盼的到处寻找着自家主子爷的踪迹。 他们这位主子爷打小就被当今圣上带着身边亲手养大,心高气傲又任意妄为的很。 别人对自己的生辰可谓是期盼有加,唯独他对这种事总是避之唯恐不及的觉得不是一般繁琐恼人。 再加上他们这王府里, 有女主子跟没女主子也没什么分别,作为王府大管家的秦忠不得不加倍忙碌一点,免得到时候圣驾来时,忙中出错,误惹了纰漏。 “王爷呢?圣驾马上就要到了,得赶紧通禀王爷和几位小主子去府门口迎接啊。”秦忠秦大管家唬着一张脸揪过自家王爷身边的贴身小内侍喝道。 ——至于王妃娘娘,他是半点都不敢指望对方会自觉跑到府门口去迎候圣驾的,要知道,半月前去那小院看诊的太医还口口声声的说王妃的癔症尚未好全,仍需静养呢。 这小内侍打小就跟在自家主子身边服侍,即便自家主子出宫开府,也顺利无比的得蒙当今圣上恩典,脱了皇宫那个吃人的泥潭,跟了出来,平日里很受自家主子倚重。 近些时候,被自家王爷不按牌理出牌的各种行径弄得晕头转向的小内侍在听了秦总管的催促以后,顿时摆了副要多沮丧就有多沮丧地苦瓜脸出来,“总管大人,小奴也不知道王爷到哪里去了啊,最近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了,王爷越来越不爱让小奴跟着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厌弃了小奴,嘤嘤嘤……” 小内侍在秦总管额头青筋乱蹦的瞪视下,从袖袋里摸出一块手帕来伤心欲绝的擦眼泪。 这去了子孙跟的阉宦有时候的言行举止瞧来,与那欲语泪先流的小女子几乎没什么分别。 秦大总管最讨厌的就是小内侍这种男儿矫作女儿态的模样,他重重咳嗽两声,“那三位小主子呢?他们又到哪里去了?” 因为爹不亲娘不爱的缘故,应景澜三兄妹即便知晓今日是他们父王的寿辰,瞧着也和往常一样没什么分别,该吃吃该喝喝的,悠闲得很。 “世子爷和小侯爷小奴没见着人,倒是小郡主,刚才好像和几位大人们家里的小姐去了荷花池边喂锦鲤去了。” 由于当今圣上对敬王府三胞胎疼爱有加的缘故,应景澜甫一落地就封了世子,应景沛和应景漓的脑袋上也分别多了个侯爷和郡主的头衔。 因为名字与锦鲤谐音的缘故,应景漓对于鱼类有着一种无法用语言来表述的偏爱之情,王府里养得锦鲤基本上每一条她都能够做到心中有数。 “那你赶紧先把小姐给请过来,准备迎接圣驾。”秦大总管一边催促小内侍一边又叫了几个人去找敬王和应景澜兄弟二人的行踪。 就在这时,一个瞧着至多十四五岁的小丫鬟脸色煞白地小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对秦大总管道:“总管大人,不得了啦,郡主把秦姑娘给推到荷花池里去了!” “什么?!”秦大总管的眼睛差点瞪得没有铜铃大。 虽然这小丫鬟含糊不清的并没有把那秦姑娘的具体身份说明,可是以他对自家小郡主的了解,如何会不知晓那秦姑娘正是被自家王爷因为爱屋及乌而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小表妹秦佩蓉! “哎呦喂,这可了不得!要是这事儿被、被王爷给知道了……小郡主她不死也要脱层皮啊!”秦大总管惊恐地整个人都止不住要打摆子了。 他哆哆嗦嗦地来回看着小内侍和小丫鬟问道:“小郡主他们现在还在荷花池那边吧?” “在的,在的,小奴(奴婢)刚从那边过来!”两人异口同声的狂点头。 秦大总管闻听此言,不敢再有丝毫怠慢,急忙忙拔脚朝着王府里最大的荷花池所在地奔去。 谁知道他奔到一半,就又听说了小郡主因为害怕被王爷责罚,已经逃往寒蝉院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的秦大总管更急。 “小郡主她怎么这么傻呢!去哪搬救兵不好,偏生要到寒蝉院去!以王妃娘娘的心硬冷情,她怎么可能伸出援手救她一救啊!” 生怕自家王府这唯一的小郡主就要丧身于王爷手中的秦大总管只恨自己没有哪吒那本事,能踩上两风火轮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寒蝉院去。 秦大总管赶到寒蝉院的时候,这里已经站了不少人。 其中站在院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满脸惊慌之色的小郡主应景漓。 此刻的她正垫着脚尖,吃力地不停扣着门环,不停地用还有些尖锐稚气的童音拼命地叫着母妃开门!母妃救命! 在她的不远处,还站在两个少年。 他们有着一模一样的俊美容貌,但是却能够很轻易的就让旁观者辨别出来。 面容阴郁冷漠的是世子应景澜,神色玩世不恭的是瑞恩侯应景沛。 应景澜和应景沛瞧着半点兄妹爱都没有,尽管一母同胞的妹妹又惊又怕的不停垫脚叩着门环,他们却无知无觉的双手抱胸站在一旁看笑话。 作为长兄的应景澜嘴角还在这时候勾起了一抹充满讥诮意味的弧度。 事实上,他此刻的心里也确实觉得非常的好笑和讽刺。 她是不会开门的。 眼见着这已然发生过的一幕再次在自己面前重演的应景漓在心里冷笑着感叹。 她只会安安稳稳的呆在里面听着你受欺负,因为你是父王的女儿,因为你身上流着她最憎恶人的血。 同样觉得母妃未必会给她开门的应景漓基于对自己母妃的最后一点感情,固执拧拗的继续用力叩着门环。 在叩门环的同时,那恶心表姨的话也不止一次的在她耳边回荡。 荡着荡着,应景漓的眼眶里就涌出了眼泪。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她小小年纪就要背负这么多的不公和痛苦! 她明明有父王有母后的,不是吗?! 就在应景漓心乱如麻之际,后面突然传来剧烈的骚动声。 应景漓等人下意识扭头,就看到脸色铁青的敬王已经带着秦五夫人和她唯一的女儿秦佩蓉以及一众宾客朝着这边三步并作两步地疾走了过来。 应景漓脸上的最后一点血色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拼命强迫自己忽视秦佩蓉那充满挑衅的眼神和嘴角那充满着嘲弄意味的笑容,她拼命叩着门环,边叩边大叫着:“母妃救命!母妃救命!您再不出来,您的女儿就要被人给欺负死啦!” 应景漓在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充满着悲伤和无助的味道。 她没法不感到悲伤,没法不感到无助。 她的母妃明知道她有难却充耳不闻,她的父王明知道这里面定然另有隐情却视若无睹。 她是他们的女儿啊! 他们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对她?! 眼瞅着应景漓就要因为敬王的靠近而肝胆俱裂的彻底崩溃之际,秦大总管不顾己身安危,毅然决然地挺身而出,匍匐在敬王走近应景漓的鹅卵石小路上。 “主子爷,再过不久,圣上的銮舆就要到来,老奴特特来通禀您和三位小主子前去迎接。”亲大家总管在说这话的时候,牙关也因为紧张而止不住的有些战栗。 要知道,他效忠的这位主子可不是和善人,真要惹恼了他,他可是会杀人的。 “本王与皇兄关系甚笃,向来不讲这些繁文缛节,比起去大门口迎接本王的皇兄和皇嫂,本王更想要知道景漓郡主为什么要忤逆犯上,推自己的亲表姨入荷花池!” 手里把玩着一枚鸡血石印章的敬王不紧不慢的看着站在寒蝉院院门口浑身都控制不住在瑟瑟发抖的女儿问道。 应景漓微微开阖了两下双唇想要说话,想要为自己辩解一二,站在敬王身侧的秦佩蓉已经满脸委屈地拽住了对方的袖摆,饮泣吞声地说道:“表哥你不要生景漓的气,她也不是故意要把我给推到荷花池里去的,这、这、这真的只是一个意外。” 她一边说还一边用充满惊恐意味的眼神偷偷瞟了下应景漓近乎扭曲的面色,又重新把头缩回了敬王背后。 一副‘这里面确实另有隐情,但是为了表哥的颜面,佩蓉宁愿自己受委屈’的可怜模样。 貌美如花的秦五夫人隐蔽的给了自己女儿一个充满赞赏意味的眼神,然后用很是感叹地语气说道:“今天是王爷的好日子,您就大人有大量,别和景漓郡主计较了,刚才佩蓉不也说了嘛,她也不是故意的。” “是不是故意的,恐怕只有她自己才心中有数吧。”敬王应承锐不动声色地甩脱了拽着他袖摆不放的秦佩蓉,抬脚绕过依然跪在地上的秦大总管,朝着应景漓逼近。 应景漓被他这一举动惊吓得就差没这么当场晕厥过去。 打从她有记忆以来,她的这位好父王就没有给过她哪怕零星半点的温情。 在他的心里,她不像是他的亲生女儿,反倒像是他的生死仇敌一般,对她充满着不屑一顾的厌烦情绪。 “应景漓,本王的耐心向来有限,你最好老实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推自己的亲表姨下水,否则,别怪本王对你不客气!” 敬王一边说,一边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拎着应景漓的衣领子把她高高举了起来。 “王爷,使不得啊!王爷,小郡主是您的女儿,是您的亲骨肉啊!”秦大总管看到这一幕脸色都变了,他哪里还跪得住,手忙脚乱地就要爬扑过来,抱住应承锐的腿脚给他磕头,恳请他把应景漓给放下来。 应景漓本来就是个倔脾气,怎么可能会这般轻易服软。 “本郡主还有什么和你好说的?反正你已经定了本郡主的罪了不是吗?”尽管她怕得要死,但是她依然死死咬住嘴唇,用一双酷似敬王的眼睛不甘示弱的瞪视着她不放。 有些担心应景漓会在这个时候服软的秦五夫人母女在听了前者的这番话以后,忍不住不约而同地在嘴角勾起了一个充满幸灾乐祸的笑容。 又一次从应景漓口中听到这句话的应景澜微垂眼帘将目光缓缓移到了一边。 不是他铁石心肠,明知敬王接下来的重重一巴掌会扇聋应景漓的左耳还坐视不理,而是因为他清楚的知道,应景漓就算逃过了这一劫,在数年后,也会被烧死在皇宫里的一间小花厅里。 既然这样,他又何苦挣扎,又何苦再为了这点无伤大雅的小事,去得罪那个比妖魔鬼怪还要狰狞可怖的男人。 反正,他们的出生本来就不被人喜爱,就算当真死了,也不会换来这对夫妻的半滴眼泪。 妹妹,你别怪大哥啊。 这一巴掌虽然会扇聋你的耳朵,但是也并非半点好处都没有。 最起码的,这样能够让你清楚的看明白他们的真面目,不再奢望那些不属于自己所谓父母亲情,而沦落成可悲的小丑,任外面的人奚落取乐。 对敬王脾气了解异常的众人见此情形,却是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们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敢去阻止敬王为秦五夫人母女出气,因为上一个阻止的人险些没被暴怒之中的敬王活活打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就在大家心急如焚之际,出乎所有人预料的事情发生了。 寒蝉院那两扇已经封闭了近十一年的大门在有些粗嘎的吱呀声,被缓缓地推开了。 一个穿着青色襦裙头上松松用两根羊脂白玉簪挽了一个回心髻的美貌妇人正神情漠然的站在门口与拎着应景漓衣襟的敬王应承锐无声对视着。 大家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出现在寒蝉院院门口的美貌妇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里看到的事实。 这、这真的是敬王妃吗?! 是元康八年分娩下三胞胎以后,就毫不犹豫自囚于寒蝉院,再也没有出来过的敬王妃陆拾遗吗?! 因着大家的反应,被敬王高高拎举在半空中的应景漓也不顾会被敬王随手扔在地上的危险,拼命扭头朝着后面望去! 她想要确定! 确定她的后面是不是站了人! 而那人……又是不是她魂牵梦萦、日思夜想了近十年的母妃! 应景漓看到她了。 她就和应景漓曾经幻想过的一样美丽! 她就和大家私下里曾经传说过的一样漂亮! 应景漓的眼睛有些酸涩,她艰难地动了动嘴巴,想要再唤一声母妃,可是她却发现她根本就唤不出口。 大脑一片空白的她只知道用那个要多呆傻就有多呆傻的动作傻乎乎的扭着头,目不转睛的用一种近似贪婪的眼神紧锁着她不放! 不止是应景漓被突然出现在寒蝉院院门口的陆拾遗给震慑住了。 应景澜和应景沛也同样如此。 他们同样用一种根本就没办法从对方身上移开的痴迷眼神紧锁着陆拾遗不放…… 原来这就是我的母妃! 原来这就是我们三兄妹的母妃! 她居然…… 这么、这么的好看…… 她居然…… 居然这么的漂亮…… 特别是应景澜。 他整个人都怔懵住了! 深知前世是何种走向的他简直不敢想他的母妃居然真的从寒蝉院里走出来了! 这是真的吗? 还是他又开始做那些被母亲疼爱的荒诞美梦了? 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陆拾遗居然会真的出来的秦五夫人和秦佩蓉也忍不住变了脸色。 年纪尚幼的秦佩蓉没有她母亲秦五夫人那样沉得住气。 在所有人都震慑住的当口,她用充满着不可置信的声音说道:“娘,她就是表哥的妻子吗?她怎么可能是表哥的妻子?表哥的妻子又怎么可能会这么的漂亮?!” 秦佩蓉是真的被陆拾遗的容貌给震撼住了。 虽然京城里见过敬王妃的人都口径一同的夸赞敬王妃貌若天仙,是京城童叟无欺的第一美人,但是从不曾见过陆拾遗的秦佩蓉却对此嗤之以鼻。 在她看来,如果敬王妃真的美得宛若天仙一样,她的好表哥敬王爷又怎么会即便知道她的娘亲已经嫁给了她的父亲,还对她母亲痴心一片的这么多年都没有丝毫放下的迹象。 可是这个笃信不疑的结论在看到敬王妃的真实容貌以后,被秦佩蓉给彻底推翻了。 即便秦佩蓉在为自己的母亲感到骄傲,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母亲的容貌确实要比敬王妃差上好大一截。 女儿那充满着不可置信的话语听在心高气傲的秦五夫人的耳朵里,自然是说不出的羞辱和恼怒,不过她一贯是个能够隐藏自己真实情绪的。 因此,在最初的震惊以后,她很快就回转过来,用充满欣慰和感叹的语气对陆拾遗说道:“拾娘,真是不容易啊,你总算是想通了,早知道佩蓉和景漓这么小闹上一场就能够把你闹出来,我早就让她们这样做了!” 从一开始就没有把眼睛从敬王应承锐脸上移开的陆拾遗在听了秦五夫人的话后,终于动了。 她冲着应承锐伸出了手。 应承锐略微皱眉,但还是把揪着衣襟的应景漓放到了陆拾遗的怀里。 没想到陆拾遗居然会这么不给自己这个舅母面子的秦五夫人脸上的表情顿时如同才开了不久的染坊一样,变得青一阵红一阵的。 应景漓虽然已经过了十一岁的生辰,但是因为娘不亲母不爱的缘故,即便身边仆婢无数,但是体重却依然轻得很,陆拾遗脸上几乎瞧不见半点为难之色的就稳稳抱住了她。 从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落到这样一个香馥怀抱中的应景漓整个人都僵硬住了。 她宛若石化一样的依偎在陆拾遗怀中,纤瘦的胳膊有些战兢地紧揽着陆拾遗的脖子。 她想哭,但是又不敢哭,怕被好不容易才盼出来的母妃嫌弃。 她只能很努力地瞪大自己的眼睛,试图用这样的方式遏制自己的眼泪。 陆拾遗对于她的小动作似乎半点都没有察觉一般,在接过她以后,就把她放了下来,然后轻轻地推到了自己的身后。 陆拾遗的这一举动虽然让应景漓倍感失落,但是很担心自己会惹陆拾遗生气的她还是勉强压住了那股失落的情绪,以从未有过的乖巧姿态站在陆拾遗身后一动不动。 她年纪虽小,却是个小人精,如何会瞧不出陆拾遗这样做是为了保护她。 眼见着陆拾遗把应景漓藏在身后的应承锐藏住自己心底的欢悦心情,故意用一种充满讽刺意味的语气对着陆拾遗问到:“你这是要存心偏袒她吗?” 神情漠然的陆拾遗定定望了应承锐半晌,然后在所有人不可置信的表情中,陡然抬起了她如玉石一般白皙滑腻的柔荑,朝着应承锐的右脸就重重扇了过去! “没想到十几年不见,你还是这么的不可理喻!”应承锐一把擒住了陆拾遗那宛若白雪一样的皓腕,咬牙切齿道:“瞧你眼下这模样,是存心要偏袒这孽障了?你知不知道她刚才对自己的亲表姨做了什么?” “她是孽障,你又是什么?” 从打开寒蝉院的院门出现在院门口就没有开口说一句话的陆拾遗终于开口说话了。 她的声音如同冰石交击一样,说不出的好听和悦耳,让每一个听到的人,几乎要忍不住把这当做一种绝顶的享受一样,追捧、痴迷。 “在事情的来龙去脉没有调查清楚以前,就对自己的女儿逞威风,敬王爷才真真是不可理喻的很!” 第223章 相敬如冰的王妃(3) 打从有记忆以来, 就没和母妃近距离接触过的应景澜三兄妹简直没办法掩饰住自己眼底那一抹崇慕和痴迷之色。 他们没想到他们的母妃不仅相貌出类拔萃的宛若神仙中人,就连这胆量也大得让人惊叹无比。 她不止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冲着他们那凶名赫赫的父王甩巴掌,还半点都不给他颜面的与他争锋相对,甚至瞧上去……还半点都不露下风? 这个发现很难不让应景澜三兄妹感到震惊和错愕。 毕竟, 他们对于自己父王与母妃之间的恩怨也曾往深里刨根问底的仔细调查过。 据传,他们的母妃之所以会在生下他们以后, 主动画地为牢,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因为他们的母妃受不住他们父王的磋磨和羞辱,神智失常到险些对尚在襁褓中的他们动手,才会在清醒以后,自惭形秽的选择自囚于寒蝉院, 再不复出。 曾经的他们对自己调查出来的这个结果可谓是深信不疑, 但是……在看了现在这个眉宇间自有一派威然凛冽之气的母妃, 他们真的很难想象,她会如同传闻中的那样……懦弱无争。 满心疑惑之色的三兄妹罕有的交换了一个不解的眼神, 最终决定静观其变。 “还有什么来龙去脉需要调查?”应承锐目光炯炯的盯视着陆拾遗不放,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 莫非你还执意要包庇这不孝女吗?” “她到底是不是不孝女还不是你这把自己儿女当猪狗一样轻贱的好父王说了算的。”陆拾遗面色不变的又把话重新堵了回去,然后她在应景漓目瞪口呆的目光中, 轻轻把她推了回来,用那一把让人听了几乎要飘飘然的清冷嗓音问她为什么要推秦佩蓉,还让她不要有任何顾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她会给她做主。 应景漓很难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 她强迫自己定了定神,才在众目睽睽之下,口齿清晰的把她之所以会和秦佩蓉起了纠纷的缘由所在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在说的时候,她一直都在偷偷用眼角余光瞄应承锐的表情,生怕他对她一个不满,就一脚把她给踢到半空中去。 她知道,如果他真的这样做了的话,那么她指定非死即残。 “……表姨总是在我面前炫耀舅祖母对她的疼爱……我不愿意听她也强逼着我听……我很生气,让她别再说了,她就突然大发雷霆,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不识抬举……” “仅仅是因为这样两句微不足道的口角,你就要狠心的把自己的亲表姨给推进荷花池里去吗?”应承锐的语气里充满着讥讽的味道:“王妃,瞧瞧,这就是你生出来的女儿,才将将满十一岁,就能够对自己的长辈下此毒手!” 陆拾遗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王爷什么时候这么着急了,貌似……你女儿的话还没说完吧?你就这么急着要定她的罪?” 应承锐黑着一张俊脸,重新把目光放在应景漓的脸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应景漓有些惊讶于应承锐此刻的态度,要知道,比起从前的应承锐,现在的他已经和善太多……和善的应景漓都有些不敢认了。 她定了定神,强忍住眼眶里不住打转的泪水,“我一直都知道在父王心里,我连表姨的一根汗毛都比不上,我哪里敢与她起冲突……在她面前……我从来都是忍让的那一个,今日……今日之所以会闹出这么大的风波,也是因为……因为她实在惹急了我的缘故!” 应景漓这自怨自艾的话语听在周遭人的耳朵里,都不约而同的在心中生出了几分叹惋之情。 若非敬王偏心太过,这堂堂王府郡主又怎么会活得比母家臣属的女儿还要卑微。 “她说我就算是圣上亲自赐封的郡主,也没什么好得意的,因为……因为我有娘生没娘教……因为……因为我的父王是她的亲表哥,最时疼她不过……就算我们当真起了冲突,我的好父王,她的亲表哥也会无条件站在她那一边……” 有娘生没娘教?! 此时此刻,大家脸上的神情都不约而同带上了几分微妙的变化。 他们还真没想到秦佩蓉小小年纪,说话居然如此恶毒刻薄。 应景漓呜咽一声,“我听了她的话以后,实在是太生气了,我太生气了……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把她给推进了池塘里……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好……可是我真的没办法再忍受下去了……” 应景漓倏然抬头,直直望着应承锐那张漠然的让人瞧不出半点真实情绪的俊美面容。 “父王,就算你活活把我给打死了,我也不会向秦佩蓉认错道歉的!论公,我是郡主,她是臣女,她应该要对我有所敬畏,论私,我是晚辈,她是长辈,她既不怜幼惜弱,我又何必要自我作践的再任由她肆意羞辱于我?!” 一直都在众人面前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小女儿之态的秦佩蓉在听了应景漓的这一番控诉后,整张脸都变得扭曲了。 她到底还是个十一岁的小姑娘,遮掩不住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情感。 “表哥,你别听景漓胡说八道,根本就没有这么一回事,我从来就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秦佩蓉再次扯住了应承锐的袖摆,说话的语气也颇有几分前言不搭后语的。 显然,她被应景漓的突然爆发给惊了一跳。 要知道,从前的应景漓不论她怎样欺负,只要她把敬王表哥这尊大佛给搬出来,对方即便再不甘愿,再是堂堂郡主之尊,也不得不在她面前俯首帖耳。 而这,也向来让秦佩蓉颇以为豪。 “本郡主是不是胡说八道你自己心中有数,而且,本郡主相信父王口中的那些人证并非全是耳目昏聩之人,本郡主总能在他们中间找出几个愿意说实话的人!” 虽然母妃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只要对方站在自己身后,应景漓浑身上下就仿佛填充了数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勇气,让她能够义无反顾的直接和她的好父王以及好表姨怼起来! 她相信她的母妃既然已经从寒蝉院里被她给唤出来了,就必然不会再像从前一样对她这个唯一女儿的处境视若无睹、充耳不闻! 应景漓一边拼命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一边用充满愤懑意味的眼神紧盯着应承锐和秦佩蓉不放。 这回,她是真的彻底豁出去了。 脸上的表情一直冷漠的仿佛可以结冰的应承锐在听完了应景漓所说的话后,再次将袖摆从秦佩蓉的手上抽了出来,然后用很是严肃的口吻问她:“蓉儿,你告诉我,应景漓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当然是——”秦佩蓉想都没想的就要开口,被应承锐抬手制止了。 “你最好想清楚再说,如果让本王事后知道你欺骗了本王,那么,你就别怪本王——” “哎呀,承锐,亏你还是堂堂王爷之尊,怎么和一个小姑娘较起劲儿来了!” 就在秦佩蓉被应承锐那郑重的表情和隐隐带着几分肃杀的语气给震慑的半晌回不过神来的时候,秦五夫人弱柳扶风地走至几人跟前。 “蓉儿也算得上是你看着长大的,她平日里说话也确实有点口无遮拦,但是她没有坏心呀,”她一边用充满嗔怪地眼神斜瞪了应承锐一眼,一边满眼爱怜地伸出一根纤纤玉指戳了下自己女儿的脑门,“真是个傻妮子,娘平日里是怎么教导你的?” 隐隐从自己母亲的眼里瞧出了几分威胁之意的秦佩蓉眼底闪过一抹深深的恼恨之意以后,神情很是难堪地正式为自己刚才的‘口无遮拦’和应景漓道了歉。 秦五夫人这才在脸上露出一个很是满意的笑容,同样言笑晏晏的也为秦佩蓉刚才的行径对陆拾遗母女道了歉,并且郑重其事的希望能够取得她们的谅解。 而她的表现看在其他人的眼里,大家有志一同的在脸上浮现了一抹赞赏之色。 觉得秦佩蓉这个做女儿的虽然被秦五夫人宠溺得有些不像话,但是秦五夫人本人还是非常不错的。 面对秦五夫人的如斯唱念做打,陆拾遗再次选择了无视。 她依然摆出一副很是漠然的表情,看着脸色同样冷淡异常的敬王应承锐道:“既然事情已经水落石出,还请王爷能够秉公处置,不要再让外人因为您的举动而感到心寒。” 说完这句话以后,陆拾遗脚下旋踵,就这么重新朝着寒蝉院内里走了过去。 “母妃留步!” 眼见着亦步亦趋跟随着陆拾遗身后的小丫鬟就要重新合上院门,应景漓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和勇气,居然猛追了两步,用充满哀求和渴望的口吻再次叫了陆拾遗一声。 陆拾遗前行的动作顿住了。 应景漓在应景澜和应景沛明亮异常的目光注视下,勉强稳住因为激动而控制不住有些战栗的声线,喉头哽咽而迫切地再次开口说道:“母妃,景漓有母妃,景漓不要做娘生没娘教的孩子!” “王妃。”挡在门口的小丫鬟心存不忍的低低唤了陆拾遗一句。 这小丫鬟跟着她的母亲一起进了寒蝉院服侍陆拾遗,一直忠心耿耿,无不妥帖,陆拾遗对她们也颇为倚重。 在听了应景漓和小丫鬟的话以后,陆拾遗垂了垂浓密的眼睫毛,对那用询问目光朝着她看过来的小丫鬟微微轻轻颔首,重新不带丝毫烟火气的往着寒蝉院正房所在的方向走去。 小丫鬟大喜,连忙给应景漓让出了一小块空隙。 应景漓欣喜若狂地望着陆拾遗的背影,疾追了上去。 应景澜和应景沛的双腿仿佛有了自主意识般的也跟着往前走了两步,可是还没等他们走到门前,寒蝉院的大门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那小丫鬟用力关上了。 听着那关门声响的两兄弟就仿佛被人狠狠在脸上扇了一巴掌一样,整个人都僵凝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的牙齿也在无意识间重重咬在了自己的嘴唇上,力道大的几乎要因此而咬出血来。 在应景漓跟着陆拾遗相继消失在众人面前以后,大家才宛若从梦中清醒过来,用充满着不可思议的声音低声交谈讨论着他们刚才看到的一切。 期间,他们默契十足的把秦五夫人母女俩的存在摒弃在了他们的交谈之外。 被众人无视了的秦五夫人藏住了眼底的那一缕不快之色,用很是自责的眼神看着应承锐道:“承锐,舅母……舅母真的很抱歉……” 她的语气里充满着惭愧的意味。 应承锐破天荒的没有搭理她,而是就这么铁青着一张俊脸,头也不回的拂袖离开了这一处所在,去王府正门迎接帝后的銮舆了。 还从不曾被应承锐如此甩过脸子的秦五夫人心中的恼恨之意忍不住又浓厚了几分,不过她到底不好当面表露出来,只能继续用一种语诉还休的眼神望着应承锐,才袖中摸出了手帕,泪眼婆娑的揩起了眼角。 敬王的生辰宴结束以后,全京城很快传遍了景漓郡主与舅家表姨起了口角,害怕被敬王打,慌不择路跑到敬王妃幽居的院门口拍门,敬王妃真的应门而出,还帮了景漓郡主,并且把景漓郡主留在了院子里的消息。 宴会结束以后,敬王府重新恢复了往昔的平静。 敬王府正院内悄无声息蹿出了一道矫健的人影朝着寒蝉院所在的方向疾蹿了过去。 这道人影对敬王府的地形不是一般的熟悉,他很快就轻车熟路的避过了王府的侍卫,踩着檐瓦蹿进了一间特意洞开着漆红窗扇的寝卧里。 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纱衣的绝色女子没了白日的清冷漠然,左手摇着一把坠了红色流苏的仕女图纨扇笑颜如花的朝着他看了过来。 床榻边的羊角宫灯将整个寝卧斜照的昏黄一片,床榻上的美人儿也因为这一抹黄,带出了些许暧昧的痕迹。 来人那一直提悬在半空中的心在瞧见了那双似笑非笑的含情目以后,顿时要多安稳就有多安稳的重新落回了肚腹之中。 明明分开的时间并不长久,但心中却莫名生出了几分激昂之情的来人定了定神,随手拖了个六开光的锦墩过来,坐在床边,佯装从容的对着床榻上那眉眼含笑的绝色美人儿低低的唤了声:“姐姐。” “上辈子我比你要大个三岁,你叫我一声姐姐也是理所应当,不过这辈子嘛……该我唤你一声承锐哥哥才对。”陆拾遗拿手中的纨扇遮住自己的下半张容颜,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应承锐不放。 应承锐被她那双眼睛勾得整个人都有些口干舌燥,就差失控的直接扑上床去把她从头到脚的吃干抹净了。 好在他的理智尚存,很快就强迫着自己重新恢复了镇定,刻意用一种很是平稳地语气问她道:“我能有今天,全部都是拜姐姐所赐,这声承锐哥哥,我着实受之有愧……不过,姐姐若是不嫌我冒昧的话,以后……我就像从前的那个我一样,唤姐姐一声拾娘吧。” “哎,”陆拾遗笑颜如花的应了一声,“我好喜欢你这么唤我呢,夫君。” 应承锐脸上的温度因为陆拾遗这一句完全足以绕梁三日的夫君而陡然攀升,他重重咳嗽一声,才勉强做出一副没有被陆拾遗吸引住的模样,继续板着一张脸道:“不知道拾娘可还记得上辈子对我许下过的那个承诺?” 陆拾遗眨巴了两下眼睛,一边伸手掀开自己身上纱衣的一角,露出半截纤细深凹的锁骨,懒洋洋的用纨扇往里扇风,一边忍俊不禁地调笑道:“夫君又何必明知故问呢?我还以为我早就无需再对夫君多言了,毕竟……你早就已经心中有数了,不是吗?” 应承锐在听了这话以后,脸上不由得也露出了一个笑容,“不错,我确实早已经心中有数,只是……我当真没有想到,我的掩饰居然如此的蹩脚,让人一眼就能够看穿……” “其实这也不能怪你,毕竟,上辈子打从一开始,我就是为你而来啊。”陆拾遗在应承锐面前说起情话来总是滔滔不绝的几如出自肺腑,让人动容。 陆拾遗在应承锐带着几分好奇和探究的目光中,将她是如何锁定应承锐的行踪又是如何发现他居然也身负系统又是如何为了让他消气而放弃任务的过往娓娓道来。 应承锐心中虽然还是百般恼恨她总是拿他当做棋子一样任意摆弄,但是在听了她这一番全心为他的剖白以后,整个身心依然不受控制的如同泡在了暖意融融的温泉水中一样,真真是无一处不感到惬意自在。 在接下来的时候,两人又默契十足的交换了彼此的系统讯息。 同样作为系统轮回者,想要一起做任务,最怕的就是双方的系统有冲突。 比方说,你要救,而我却要杀,这就很让人伤脑筋了。 幸好在经过了一番推心置腹以后,两人惊喜的发现他们之间的系统并不敌对,相反,还带着几分相辅相成的奥妙。 “拾娘这辈子的任务是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陆拾遗诱到了床榻上的应承锐一脸好奇的问陆拾遗。 不动声色的抓了应承锐的大手把玩的陆拾遗言笑晏晏地冲着应承锐促狭眨眼,“在问我的之前,夫君是不是应该先把自己的告诉我?我们要礼尚往来不是吗?” 应承锐不疑有他的告诉陆拾遗他要戳穿秦五夫人的真面目,连带着救下五年后会被皇后和太子鸩杀的皇兄以及维系这个世界的稳固和安宁。 原本已经盘算着如果两人之间的任务有冲突自己就悄悄让上一让的陆拾遗顿时笑靥如花,“比起夫君的,我的任务可要轻松多了,只要照顾好三个孩子,看着他们成家立业,不让他们长歪就行啦。” “这对拾娘你来说,确实不是一件什么难事,”应承锐并不是一个孩子气的人,上一世之所以会搅乱陆拾遗的任务,也是因为心口堵着的那口气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如今既然又换了一个世界,他当然恢复了平日的镇定之态,不再刻意和陆拾遗唱反调了。 眼见着他是真心实意为她而感到欢喜的陆拾遗忍不住又弯了弯眼睛,主动对他伸出橄榄枝道:“夫君,不管你现在对我究竟是一份什么心,我们能够相互扶持着走过这么多世界,就是我们的幸运,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就合作吧,我帮你戳穿秦五夫人的真面目,救下你的皇兄和保住这大旻江山,你帮着我一起教导那三个孩子,毕竟,孩子们是不能没有父亲的。” “好,成交!”应承锐对陆拾遗这个完全可以做到双赢的提议没有任何意见,想都没想的就点头应承道。 陆拾遗唇角一翘,趁着应承锐没有注意的当口,一把拽住他的胸襟,把他拖到了自己面前,一口咬住了他的下嘴唇。 应承锐又惊又慌地往后仰了仰身躯,如同一个被欺负了的小媳妇一样,瞪视着她问道:“你做什么?” “既然你已经同意与我合作,那么,当然要先来一个盖章吻啊!” 陆拾遗一脸无辜地看着应承锐,脸上贼喊捉贼的摆出一副‘你怎么这么大惊小怪’的模样。 “而且,我们既然已经约定好要做一对让外人为之欣羡、让孩子们感到骄傲的的模范夫妻吗?那么,在此之前,先好好的预热一下,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 陆拾遗一面说一面又如同一个女色狼似的重新把身体后仰的应承锐重新拽到了自己跟前,再次吻住了他的嘴唇。 这一次,应承锐没有再推开她。 等到两人尽皆气喘吁吁,意乱情迷以后,陆拾遗慢条斯理地用膝盖暧昧异常地蹭了蹭应承锐某个已经无意识挺将起来的不可言说之地,笑得格外妩媚诱人地勾唇问他:“今晚……要留下来吗?” 眼睛都不自觉变得有些赤红的应承锐情难自控的急喘了两声,刻意用一种彬彬有礼的语气,强作镇定地硬逼着自己与陆拾遗对视道:“不用了,谢谢,这太快了,而且,我还在生你的气!”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翻出窗户,以一个有些别扭的姿态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的落荒而逃了。 陆拾遗斜倚在床榻上看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一把拽过旁边的隐枕用力拍打着,无声大笑。 应景漓在寒蝉院睡了从未有过的舒坦一觉。 第二天阳光打在脸上,迫得她不得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先是看了一下周围朴素异常的布置摆设,随后才用力揪了下自己脸颊上的肉。 生疼! 不是在做梦! 她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笨拙地给自己穿摆在一旁的新衣服和新鞋子。 衣服意外的合身,鞋子也意外的合脚。 应景漓忍不住在心里渴盼着这是不是她的母妃亲自给她做的,不过她很快就把这种荒诞的奢望给深深压在了心底,硬逼着自己别再去幻想那些没必要的有的没的。 虽然她不停的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奢望,但是在穿衣服和穿鞋的时候,她的动作还是分外的小心,就仿佛这衣物和鞋袜是易碎品似的,她稍微大力一点,就会被她弄坏了一般的小心。 等到穿戴完毕以后,她才后知后觉的想到自己还没有梳头发。 作为郡主的应景漓从小到大就没有给自己梳过头发,她也不懂得该如何梳,在略微踌躇了片刻以后,她还是鼓足勇气走出了房门。 比起在屋子里僵持的让母妃误以为她是个不成体统,有些贪觉的女儿,还不如自曝其短的告诉她自己不会梳头。 反正像她们这样的世家贵女,不会梳头的也不在少数。 她就这么披头散发的走出了房间,还没等她寻到一个帮她梳头的人。 她的所有注意力就被那坐在树下穿着一身浅青色襦裙的绝美妇人给吸引住了。 那如云青丝只松松用一根羊脂白玉簪挽了个发髻的貌美妇人正双眸半阖的在弹琴。 她的肩膀上、裙摆上、琴桌上、甚至周围的青砖地面上,都停满了五颜六色的各类小鸟儿。 它们正一边啄着羽毛,一边歪头仔细聆听。 应景漓整个人都看傻眼了。 特意当着应景漓的面弹了首百鸟朝凤的陆拾遗面不改色的抬眸看她,用那颇为特殊的声线,半分烟火气都不带地问她:“要学吗?” 说不清自己此刻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的应景漓连忙把头点成了小鸡啄米。 第224章 相敬如冰的王妃(4) 轮回的世界多了, 学的东西自然也就跟着多了。 这百鸟朝凤曲是陆拾遗在另一个小千世界意外从一个隐士手中学来的。 那隐士向往梅妻鹤子的生活,对大音一道也颇有天赋,创造了不少流芳百世的好曲谱,可谓大家。 陆拾遗因缘巧合与她有了来往, 并且意外得到了她的喜爱,从她手中学到了不少让人拍案叫绝的曲谱。 其中, 最让人为之动容的就是这一首百鸟朝凤曲。 陆拾遗知道原主与她的儿女们芥蒂已深,即便他们依然对原主充满着孺慕之情,但依然会因为种种原因而裹足不前。 所幸,她来得时间还算不错,几个孩子对她这具身体的原主虽然颇有怨怼,但本心还是希望能够和她好好相处, 并且得到她的喜爱的。 是以, 早在陆拾遗获悉今夕是何年以后, 她就打定主意要拿这一曲百鸟朝凤成功吸引住应景漓的注意。 事实上,应景漓还真的被陆拾遗的这一手妙弹给惊呆了。 大旻朝的音乐大家不少, 但是像陆拾遗这种连鸟儿都能引下来的……别说是凤毛麟角, 简直就是万中无一般的让人叹为观止。 应景漓小小年纪, 但也有了姑娘家的攀比心,在父母疼爱上不如人的她一直希望在一干小姐妹中间能有一手拿得出手的绝技, 如今见了陆拾遗的本事,怎么可能不心旌神摇? 更别提,她原本就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在自己的母妃这里多赖上一段时间。 因为陆拾遗的要求, 已经十一岁的应景漓第一次坐在了母妃的双膝上。 应景漓十分的想哭,但是顾念着陆拾遗会因此而对她不喜,是以,很努力的强迫自己忍耐,只是这夺眶而出的眼泪又岂是她一个小姑娘能够控制得住的。 很快,这些晶莹剔透的宛若断线珍珠一样的热泪就扑簌簌的落在了琴桌上的这张古琴上。 陆拾遗仿佛没有觉察到她的眼泪一般,一边继续拨弄琴弦,一边用清清冷冷的嗓音给她讲述着学习古琴的基础知识。 原本担忧陆拾遗会对因为她的落泪而对她产生不喜的应景漓也逐渐把心里的那点惶惑和惊怕掩藏,她渐渐收了泪,专心致志地跟着自己母妃学了起来。 大概学了半个时辰左右的功夫,应景漓的肚子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虽然一直不被父母看重,但是还真没饿过肚子的应景漓脸上仿佛充了血一样的僵坐在了陆拾遗的膝盖上,整个人都恨不得钻到地洞里去。 陆拾遗依然好似没有觉察到她的难堪一般,换来那小丫鬟带应景漓去洗漱,然后一起享用迟来的早膳。 在小丫鬟的帮助下梳好了头发又洗漱完毕的应景漓脸上表情颇有几分拘谨的来到了陆拾遗的面前。 此刻,琴桌已经被小丫鬟的母亲撤了下去,换了张黄花梨的膳桌上来。 在膳桌上已经摆满了热气腾腾的早膳。 应景漓用眼角余光悄然扫过,发现那上面的早膳绝大部分竟然都是自己爱吃的,一时间,喉咙就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眼眶也酸胀的厉害。 压根就不知道这是服侍她母妃的嬷嬷前几日才打探来的应景漓掩饰性地对陆拾遗行了个礼,坐在了她对面。 母女俩一起用餐。 已经学了好几年规矩,但是一直不怎么上心的应景漓看着母妃优雅至极又浑若天成的用餐动作以后,下意识地也跟着学了起来。 她本就是个天资聪颖的小姑娘,又跟着宫里的嬷嬷学过一阵,很快,她的用餐动作也瞧着颇有章法起来。 寒蝉院的膳食都是服侍陆拾遗的那位姓周的妈妈一手操持的,她的手艺很不错,即便是以应景漓的挑嘴也用了不少。 期间,应景漓很想给自己的母妃夹点她觉得非常不错的食物或舀上一碗羹汤,可是她不敢,她怕自己唐突的举动惹来自己母妃的不喜,这么犹犹豫豫了好长一段时间,等到她终于下定决心,想要鼓起勇气冒一回险的时候,早膳已经吃完了。 早膳用毕,母女俩个漱了口净了手,又坐在树荫下学起了琴。 为了能够让自己母妃不至于觉得自己太过愚笨烂泥扶不上墙,应景漓可谓是使出了幼时吃奶的力气,全神贯注的不行。 母女俩个一直学到了日上中天,周妈妈过来提醒该用午膳了,才恋恋不舍的让小丫鬟,也就是周妈妈的女儿小翠把古琴和琴桌收走。 小翠虽然年纪尚小,但是却有着一把很大的力气,平日里对陆拾遗也是尊敬有加,陆拾遗还没附体前的这具躯壳的原主也对她十分的满意。 在用午餐的时候,应景漓特意又观察了一下膳桌上的菜色,然后毫不意外的发现又在上面找到了好几盘自己爱不释口的珍馐。 特别是其中一盘江米酿鸭子更是让她吃得停不下嘴。 大概是因为早上很是做了一番心理建设的缘故,在中午用午膳的时候,应景漓强忍住心里的忐忑和期待,亲自为陆拾遗舀了一小碗虾仁豆腐羹。 陆拾遗脸色变都没变一下的就接过那碗女儿亲自舀来的孝敬吃了。 眼见着她翘着尾指,慢条斯理一口一口吃完的应景漓又有些想哭了。 为了避免自己在母妃心里留下一个爱哭鬼的印象,应景漓连忙也给自己舀了一碗,然后佯作出一副美味异常的模样低下了头。 用完午膳以后,生活颇有规律的陆拾遗站起来在小院里不急不缓的散起了步。 寒蝉院虽然地处偏远,但是院落却非常的大,想要一口气的沿着院子绕上一圈,最起码的,也要半盏茶的功夫。 慢悠悠的散了一会儿步,觉得通体舒畅以后,周妈妈和小翠就紧赶慢赶地抬了张黄花梨的躺椅送到了树荫下,陆拾遗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在应景漓充满好奇的注视下,悠悠闲闲的躺了上去,慢慢地阖上了一双仿佛镶嵌了几颗冷星的眸子。 周妈妈轻手轻脚地往陆拾遗的身上的盖了一条薄薄的毯子,小翠拿了张四方小杌来坐在陆拾遗旁边,轻轻用美人锤给陆拾遗捶起了腿。 一直目不转睛看着她们施为的应景漓咬了咬下唇,轻手轻脚地来到来到黄花梨躺椅边,用肖似应承锐的那双眼睛狠狠地剜了小翠几眼,要多霸道就有多霸道的逼迫着她把美人锤和四方杌让给了自己,然后才依样画葫芦地轻轻给陆拾遗捶起了腿。 对这位小郡主的过往凶名也算是有所了解的小翠胆战心惊的给了,然后在自己母亲的暗示下,悄悄离开了院子,去后面的厨房洗碗去了。 大概是捶腿的力道不同,陆拾遗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睛。 应景漓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一颗小心脏更是猛然提到了嗓子眼。 生怕自己被赶走的她嗫嚅了两句,才想要为自己说点什么,浑身都透着一股慵懒气息的陆拾遗又满脸不以为意的缓缓闭上了眼睛。 眼瞅着陆拾遗缓缓阖上双目的应景漓难掩心中的雀跃之情。 这是默许了吧。 这应该是默许了吧! 这样想着的应景漓忍不住在嘴角漾出两个小而深的梨涡,越加高高高兴兴。认认真真的给自己母妃捶起了腿。 小憩过后,陆拾遗进了书房画画。 从来没有小憩习惯的应景漓眼巴巴地壮着胆子也跟着她进了书房。 陆拾遗看了她一眼,然后在她很有几分紧张的表情中,翻出一本专门用来描红的字帖推到了应景漓的面前。 平日里,一看到这些就头痛的应景漓忍不住弯了弯眼睛,乖乖地在距离陆拾遗不远的地方坐下来,描起了红。 对现在的她而言,只要能够待在母妃身边,不论让她做什么她都心甘情愿。 不过,即便应景漓打从心底的想要在自己母妃面前做个乖孩子,但是她内里的本质还是跳脱无比的。 时间久了,自然就有些坐不住,但是怕被母妃赶走的她还是很努力的定下心来,一鼓作气地继续和眼前的字帖‘搏斗’。 只是,习字最重要的就是沉心,尽管应景漓已经很努力做到最好,但是她写出来的字依然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不仅如此,她还把自己身上的衣服弄得特别的脏。 这无疑让她感到满心难过。 此时已经暗地里把身上的衣物看作是母妃亲自为她缝制的应景漓无声的抽了抽鼻子,一双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得有些发红湿润起来。 此时,陆拾遗也画完了画,抬脚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眼见着她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应景漓不受控制的屏住了呼息。 她很怕母妃会在看了她写的字以后,就这么大发雷霆的把她赶走。 虽然她从来就没有和母妃相处过,但也知道对方不仅是京城公认的第一美人,还是京城公认的第一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自己作为她的女儿,除了容貌上面还拿得出手以外,其他的……实在是只会让她感到丢脸……甚至……厌恶。 这样一想的应景漓险些没再次落下泪来。 她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懊悔自己的不学无术。 如果早知道母妃会在她十一岁的时候放她进寒蝉院,她无论如何都会努力上进,做一个让母妃感到骄傲的好女儿的! 心乱如麻的应景漓抿着嘴唇眼见着自己母妃定定地望了她写的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字儿半晌,亲自用毛笔沾了沾砚台里的墨汁儿,塞进她手心里,又帮她矫正了一下握笔的姿势,这才在一张洁白的宣纸上写下了一个笔酣墨饱的永字。 写完以后,她用一种很是平静的但是却无端给人巨大压力的眼神一瞬不瞬的看着应景漓,无声地催促她。 应景漓被她看得额头都忍不住冒出汗水来。 不过她到底勉强定了定神,在陆拾遗的注目下,顺着刚才陆拾遗带给她的那点感悟,也写了个永字出来。 “教你书法的女先生没给你说过永字八法的口诀吗?”陆拾遗神情平静地问应景漓。 应景漓眨巴了两下眼睛,努力开动脑筋,半晌才呐呐道:“应该是教过的……只是……只是我没有仔细去听……” “既然这样,我就再教你一遍。”在应景漓颇有几分无地自容的神色间,陆拾遗眼神格外平静的又给应景漓从头到尾的讲解了一遍何谓永字八法。 应景漓竖着耳朵很认真的听,然后又在陆拾遗的指点下写了个永字。 这次瞧着总算是好看点了。 陆拾遗点了点头,也没想着让她一口气吃成个胖子,重又抽了二十张宣纸搁在应景漓的手边,“写完再出来。” 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书房。 眼见着她离开的应景漓条件反射想追,但是想到她刚才的吩咐,还是强逼着自己定下心来,专心致志地重新投入到练字之中。 在应景漓专心练字的时候,早已经习惯她作息的周妈妈和小翠捧来了热水让她清洗双手,又捧出了早已经备好的点心给她果腹。 应景漓一直耐着性子写完了那二十张宣纸,看着它们一一晾干了以后,才把它们摞在旁边的一个小木匣子里亲自捧了来到那棵大石榴树下,满心忐忑的给陆拾遗检查。 此刻的陆拾遗正重新躺回了那张黄花梨的躺椅下看书,见应景漓过来的她一边接过匣子,翻看她今下午的努力成果,一边示意周妈妈带着应景漓去好好打理一下自己。 周妈妈会意的带走了依依不舍的应景漓。 正儿八经的沐浴了一回以后,应景漓看着周妈妈重新捧过来的崭新衣物,嘴唇无声翕动了两下,到底把自己心里的那个疑问给轻声道了出来,“这些……是我母妃给我做的吗?” 周妈妈一边熟门熟路的给应景漓按揉着酸软发涨的手腕,一边面不改色地用很是恭敬地口吻说道:“回郡主的话,确实是这样没错。” 应景漓听了这话,眼眶又忍不住有些发红。 不愿意在一个奴婢面前失了主子面子的应景漓抿了抿因为水蒸气而泛着漂亮桃粉色的菱形小嘴唇,把自己的右手从周妈妈的手里抽了出来,闷声道:“我自己洗就好了,你去外面服侍我母妃吧。” 待得周妈妈离开以后,应景漓的眼泪顿时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样,再一次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 原来她的母妃并不像她曾所以为的那样讨厌她…… 原来在她的母妃心里也是有她这个女儿存在的…… 满腔的激动情绪怎么也没办法宣泄出去的应景漓干脆身子一沉,直接把自己埋进撒了花瓣的巨大澡桶里,歇斯底里的就这么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应景漓在洗澡间里磨蹭了大半个时辰,彻底收拢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从里面走出来。 谁知,在她出来的时候,正巧看到自己的母妃已经着周妈妈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膳等在外面了。 虽然她并没有如别人的母亲一样对自己说上一两句体己话,但是只要看着对方这样一副耐心等她用膳的模样,应景漓又觉得自己有些想要哭鼻子的冲动了。 作为皇伯伯最宠爱的小郡主,应景漓除了因为顾虑着自己的父王,会勉强逼迫着自己在秦佩蓉面前矮下身体以外,平日里都是骄傲无比的。 她向来不喜落泪,总觉得那是弱者才有的象征。 可是自从得到母妃的允许,并且幸运的来到母妃的院落以后,她就仿佛被一个泪娃娃附身了一般,眼窝子浅的真的是泪水说来就来,弄得她自己都有些手足无措了。 因为已经有了中午用午膳时的经验,应景漓虽然心中仍有些许顾虑和忐忑,但还是壮着胆子又帮着陆拾遗舀了几回羹汤,夹了几回她却觉得非常满意的菜肴。 对于她的这一番示好,陆拾遗虽然没有表现出欢喜的模样,但是也没有拒绝,等到丰盛的晚膳结束以后,应景漓一边看着周妈妈母女拾掇膳桌上的残羹冷炙,一边鼓起勇气目不转睛地用充满着祈求的眼神望着陆拾遗道:“母妃,我……我很喜欢和您学弹琴也很喜欢和您学写字……我……我能不能……能不能再在您的院子里待上一段时间……我……我保证不会吵到您的……” “这里也是你的家,你想呆多久都行。”面对应景漓充满着忐忑意味的恳求,陆拾遗用很是平静的语气回答道。 不知道什么时候后背已经被汗水濡湿的应景漓没想到居然会在自家母妃的嘴里听到这样一番话来,她欢喜极了,也激动极了。 她很想循着自己本心的就这么扑进母妃的怀里,如同别的姑娘家一样好好的撒一会娇,但是她不敢,她怕惹母妃生气。 她只能勉强按捺住自己心里不断翻腾而出的欢悦泡泡,眉眼弯弯地冲着自家母妃俏生生地福了一礼,稳稳地说了句:“女儿多谢母妃收留。” 自从应景漓跟着陆拾遗进了寒蝉院,应景澜和应景沛就在自己的院子里默默的等着他们那走了狗屎运的妹妹被母妃给赶出来! 他们等啊等,等啊等,足足等了一天一夜,都没有等到寒蝉院有半点开门的迹象。 圣人云:不患寡而患不均。 应景漓和应景沛虽然不知道应景漓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没有被他们的母妃赶出来,但是,他们却决计不会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应景漓得了母妃的青眼,从此尽享母妃的疼爱,将他们排斥在外。 不过,因为诸多顾虑,他们并不敢轻举妄动。 既不愿让母妃对他们产生不满,也不愿因为他们过激的举动而招来父王责罚的他们只能逼迫自己苦苦忍耐。 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是母妃的孩子,既然母妃愿意接受眼睛与父王简直如出一辙的应景漓,那么自然也会接受与父王长得颇为相似的他们。 只要他们再耐心等待一段时间! 他们默默的在心里这么说服着自己。 尤其是应景澜。 他虽然不清楚这一世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母妃出现了这么大的变化,他唯一知道的是,这幸运白得的一世他绝不要再像从前那样的被母妃排斥在外! 还一排斥,就是一辈子。 等待的滋味远比他们所以为的要煎熬的太多。 以前大家都没有盼头,等多久都无所谓。 可如今,他们的妹妹应景漓已经光明正大的住进了母妃的地盘,眼下还不知道过着怎样舒坦幸福的日子…… 只要这么一想,应景澜和应景沛就按捺不住满腔的艳羡和嫉妒之情! 他们本来就不是什么善茬,在硬逼着自己又勉强忍耐了十数天以后,他们到底按捺不住了。 偷偷摸摸地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潜进了寒蝉院。 许是一起在母妃的肚腹里待了十个月的缘故,这对小兄弟虽然没有约好一起去寒蝉院的时间,但是他们却如同早已经商量好了一般在同一个晚上出现在了寒蝉院的院门口。 相比起对学什么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应景漓而言,应景澜和应景沛作为男孩子明显要有韧性一些——最起码的,在武学一道上,他们并不比同龄人弱上几分。 之所以会如此,除了因为他们的父王敬王是整个大旻朝都赫赫有名的战神,天生基因好以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在上书房读书的他们,太容易受欺负了。 爹不疼娘不爱的他们要是不自己强大起来,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 对他们疼爱有加的皇伯伯在其他事情上或许会伸出援手襄助他们一二,但是熊孩子们自己内部的矛盾他却罕有过问的时候。 毕竟,当今圣上也是靠着自己的能耐在一众龙子凤孙中杀出来才坐稳了这大旻皇帝的宝座,应景澜和应景沛作为他最疼爱的侄子,哪怕不像他和他的幼弟一样勇猛,至少也应该有保护自己的能耐。 对他们这样人家的子嗣后辈而言,最忌讳的就是在受了欺负以后,鬼哭狼嚎的叫家长搬救兵,真要这样做的话,别说是小伙伴们看不起,就是长辈们知晓了也只会怒其不争的觉得他们没用,而不是自掉身价的去给他们张目助威。 敬王与敬王妃之间的恩怨和对儿女的冷漠这些年来在大旻京城广为流传,应景澜三兄妹作为他们的儿女自从懂事以后,就没少受那些流言蜚语的困扰,为了让那些长舌之人闭上嘴,他们更是绞尽脑汁的做了不少努力,也没少勤练武艺,用拳头痛揍那些胡乱编排他们的混蛋,因此,即便敬王府戒备森严,依然被熟悉地形的他们成功摸到了寒蝉院外。 一母同胎所带来的特殊感应让他们在第一时间认出了彼此的身份。 兄弟俩僵持了一阵以后,作为长兄的应景澜皱着眉头道:“你在外面把风,我去里面勘探一下情形,如果顺利的话,我就偷了钥匙寻机把你也给放进来如何?” “谁又知道你进去以后你会不会当真把我给放进去。”应景沛板着一张与应景澜酷似的俊美面孔,一脸讥诮的说道。 他与这个兄长在上书房虽然因为势单力薄的缘故,没少配合着坑那些因为皇伯父对他们的宠爱,而对他们使尽各种恶劣手段的王八蛋,但是他们之间的关系也着实称不上好。 除了因为两人相似的容貌以外,还因为他们谁都不愿意服谁。 他不喜应景澜的阴沉冷漠,应景澜也不喜他在女儿家面前故意做出来的口花花模样。 “如果我进去以后没有把你放进来,你可以大声嚷嚷,引起母妃的注意,”应景澜不假思索地抛出自己的筹码,“你知道我宁肯自己死,也不愿意惹来母妃对我的一丝不喜的!” 应景沛被应景澜说服了。 将心比心,因为他也和应景澜一样,完全没办法接受母妃对自己有零星半点的不满和厌恶。 “既然这样,我送你上去。”应景沛想都没想的屈起膝盖,十指交叉,将应景澜送上了寒蝉院的墙头。 半柱香的功夫不到,应景澜已经在里面拉开了门闩,轻手轻脚地把应景沛给放了进来。 应景沛眼底闪过一抹狠辣之色:“那小丫头住哪?” 应景澜抛给应景沛一个‘英雄所见略同’的眼神,冲着院子里的某个方向,不动声色地扬了扬下巴。 随后,两人就如同两只矫健的灵猴一样,猛然蹿入了应景漓所在的房间。 与之同时,正房主卧里听到动静的陆拾遗冲着坐在床榻边沿上的应承锐勾出了一抹充满愉悦意味的弧度,“看样子,这两个孩子的耐心比我们原本所预料的,还要少得多。” 第225章 相敬如冰的王妃(5) 应景漓打从落地就被当今圣上封为郡主, 一月中有大半月在宫中长大,被她的皇伯父捧在掌心里疼爱。 可即便如此,还是逃过不宫里的各种倾轧和捧高踩低。 应景漓感激皇伯父对她的厚爱,如果不是他, 爹不疼娘不爱的她恐怕日子还会过得更加悲惨。 可是皇伯父再好,他到底只是她的伯父, 也拥有着自己的儿女。 她再怎么仰慕他,依赖他,也不能真的把他当自己的亲生父亲看待。 应景漓很孤独。 可是又不知道该怎样排遣这种孤独。 她只能笨拙的去讨好一个臣女,只因为那臣女是她父王最疼爱的表妹。 她和别的孩子一样,也想要母亲疼爱,可是她见不到自己的母亲。 她和别的孩子一样, 也想要父亲疼爱, 可是她的父王从来对她视而不见。 就在她以为自己这辈子要这么稀里糊涂过去的时候, 她的母亲毫无征兆的对她伸出了援手,并且还关爱有加。 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可是这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一做就是大半个月, 还直到现在都没有醒过来的梦? 应景漓觉得自己非常的幸福, 从未有过的幸福。 这种幸福是她魂牵梦萦多年的母妃带给她的,是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舍弃的存在。 只是这份幸福, 注定不会独属于她一个人。 应景漓小脸冷肃地瞪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个明明与自己一胎所出,却已然比自己足足高出将近一头的俊美少年,咬牙切齿地问道:“你们究竟想怎样?” “不是我们想怎样,而是妹妹你想怎样, ”应景沛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地嘲弄弧度,“作为一母同胞的兄妹,我想我们这两个做兄长的,有义务告诉你一声,吃独食可不是个什么好习惯。” 应景漓眼神愤愤,“就算我吃独食又怎样?你们能奈我何?” “妹妹,就算你在母妃面前表现的再乖,也不代表你从前所做过的那些恶事都能够被彻底抹杀掉……”应景澜凝望着应景漓脸上的每一个表情,缓缓开口说道:“你说,如果我们把你曾经做过的那些坏事都捅到母妃跟前去,她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的喜爱你?把你留在她的院子里照顾?” 应景漓脸上的血色因为应景澜的话而彻底的褪了个一干二净。 无疑,应景澜这轻描淡写的一番话,恰在正时的戳中了她的死穴,让她根本就无从反抗。 半点都不愿意现在的生活出现任何变动的应景漓脸色阴霾密布地继续瞪视着应景澜和应景沛兄弟俩,牙齿因为满腔的愤慨而咬得咯吱作响,“你们想要我怎么做?” “很简单,你只需要在后天我们从上书房下学后,想办法把母妃引到我们院子里去就行了。”心中早有定计的应景澜兄弟俩不约而同的在脸上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你一言我一语的和应景漓套好了明天的说辞,紧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寒蝉院。 不是他们不想再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而是他们清楚的知道,现在的他们还没资格呆在这里,他们必须要得到母妃的认可才行。 应景澜和应景沛兄弟离开以后,面色扭曲愤懑的应景漓随手抓起桌上的青花茶盏想都没想地就要朝着地上重重砸去! 砸到一半,她才后知后觉的想到她眼下住的不是自己的院落,而是在自己母妃的院子里,慌不迭又手忙脚乱地把茶盏收了回来,重新放到眼前的黄花梨圆桌上。 “就算你们捉了我的把柄又怎样?你们的把柄不也在我手里捏着吗!”应景漓在原地转悠了两圈,重新躺回床榻上,强逼着自己闭上了眼睛,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也不知道……母妃她会不会真的如应景澜那王八蛋一样的,在听了她说的话以后就急匆匆的跑去看他们…… 她应该会的吧…… 毕竟,他们也是她怀胎十月所生的孩子。 应景漓和应景漓、应景沛兄妹俩敲定的日期,是一个有些炙热的艳阳天。 早早起来跟着陆拾遗一起弹琴的应景漓在进了寒蝉院以后,罕见的分了一小会儿心,才在陆拾遗带着几分谴责的目光中,重新回过神来,讪讪然地垂着脑袋瓜和陆拾遗道歉。 等到用午膳的时候,应景漓忍不住又开始走神了。 陆拾遗像是终于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一般,放下了手中的瓷碗,目不转睛地看着应景漓不放,用眼神询问她,到底有什么事。 应景漓咬了咬牙,心下一横地开口说道:“这些日子呆在母妃这里,我真的是说不出的开心……可是……可是我只要想到两个哥哥……心里就十分的不好受……母妃……我知道哥哥他们也和我一样……非常非常的想念母妃……不知道母妃……母妃愿不愿意也见他们一见?和他们说说话儿?” 陆拾遗垂了垂眼帘,“如果没有事情发生,你应该不会和我提起他们吧,景漓,是你的两个哥哥出什么事儿了吗?” 应景漓眼底闪过一抹心虚的色彩,她掩饰性地用公筷给自己夹了好几筷子菜,才继续用比蚊子都大不了多少的声音哼哼道:“昨天哥哥们在上书房和人打架,掉进了御池里……虽然很快就被大内禁卫们给救上来了,但是却感染了风寒……至今都还没有退热……我……我实在是很担心他们……母妃……您、您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他们?”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这件事的。”陆拾遗语气里罕有的流露出了一丝忧心的意味,她抿了抿唇,回头看了站在她身边服侍的周妈妈一眼。 周妈妈会意的上前一步。 “我记得你今天炖了一盅冰糖雪梨,现在还有吗?”陆拾遗用明显要比往常快上几分的语速问道。 周妈妈不假思索地回道:“因为娘娘这几天喉咙有些不舒服的缘故,奴婢炖了很多呢,还特意加了点川贝,止咳润肺的,奴婢这就装了给世子爷和小侯爷送过去。” “不用你送了,你把东西给小翠,我和景漓一起去看看他们。”陆拾遗微微摇头,在小翠的服侍下,开始换出门的衣服。 应景漓对陆拾遗是否愿意去探望应景澜和应景沛两个并不抱多大指望,毕竟,当年他们三兄妹齐齐出痘,险死还生,他们心硬如铁石的母妃都没有走出过寒蝉院一步。 是以,当陆拾遗真的做出要去探望应景澜兄弟的架势时,应景漓非但没有为自己即将完成应景澜兄弟交给她的任务而感到欢喜,相反,她错愕惊诧的不行,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做梦。 直到陆拾遗带着她一起坐上了周妈妈特意找人扛来,送她们去应景澜和应景沛兄弟俩院落的软轿时,她才从满腔的不可思议中清醒过来。 ——敬王府非常的大,如果仅仅是靠女眷的脚力,恐怕走上一两个时辰都未必能够到达目的地。 不过即便心中再怎么的不可置信,应景漓也不会把这份震撼情绪表露出来。 这些日子她虽然能够朝夕相伴在母妃身边,但是对于后者的真实秉性,她依然有些捉摸不透,而且她也不愿意做一个太过刨根问底的人,她对母妃虽然不是特别的了解,但是她不喜热闹的性子,她是瞧得真真儿的。 当陆拾遗和应景漓一起乘坐软轿去往应景澜兄弟俩院落的时候,在敬王府当差的仆婢们自然也瞧见了她们的行动。 压根就没想过敬王妃在从丈夫手中救下了小女儿还会跑去探望两个儿子的敬王府仆婢们都是一副瞠目结舌的就差没直接石化的表情。 别看他们在敬王府已经服侍多年,可实际上他们与敬王妃却并无什么往来,一些年轻点的仆婢更是连敬王妃的真实容貌都忘了个精光。 如今眼瞅着她神色漠然的端坐在软轿内朝着世子爷所住的院落缓缓行去,大家除了觉得自己这是在做梦以外,就是拼命地揉眼睛,以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眼花。 在所有人为陆拾遗这不按牌理出牌的举动而震惊莫名的时候,敬王府的大总管秦忠也收到了敬王妃主动从寒蝉院走出还传了软轿要去世子院里的消息。 心中大为惊诧的秦忠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紧赶慢赶地跑到自家王爷那里去通风报信了。 收到秦大总管消息的敬王应承锐还在书房里批阅兵部的一些公文,他深受自己皇兄的信任,即便现在边关无战事,也有各种各样与兵部有关的诸多公文送到他面前来让他处置。 当应承锐听说陆拾遗主动走出寒蝉院,并且传了软轿预备去长子和次子院落里看看的消息以后,他用一种让秦忠浑身都止不住有些毛骨悚然的声音幽幽呢喃了一句:“总算她还记得自己是一个母亲。” 虽然早已经做足了充分准备,但是应景澜在听说陆拾遗一行已经朝着他所在的院落行来的时候,依然有一种想要再跳到冰水里去好好泡上一泡的冲动。 他真的很担心母妃会发现他们的小动作。 实际上,若非逼不得已,他也不愿意用这样的方式哄骗自己的母妃。 可是他真的忍耐不住了。 只要想到与他们一母同胞的应景漓现在赖在母妃的怀抱里,尽情的享受着他们兄弟俩也应该享受到的关怀和慈爱,应景澜的胸腔里就仿佛被人点燃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烧得他五脏六腑都能够清晰的感觉到无法用语言来表明的憋屈和痛楚。 他必须要得到母妃的青睐。 他必须要得到母妃的宠爱。 他也是母妃的儿子,这是他应得的! 应景澜一面默默地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一面脖子伸得有长颈鹿那么长的不停地朝着门口的方向探看。 他想要在第一时间看到那个容貌绝美的妇人! 他想要像应景漓一样扑入她的怀里好好的撒上一回的娇,好好的和她诉说一下自己这些年所经受的种种委屈。 母妃。 他的母妃。 她马上就要来他所在的院落中了。 她的眼睛里必然会带着对他的满满关切和心疼,必然会像照顾应景漓一样的照顾着他。 应景澜几乎是用一种雀跃的心态在等待着陆拾遗的到来。 可是当他听到门外传来仆婢们拜见王妃娘娘的呼喊声时,应景澜浑身都止不住的有些僵凝。 他开始紧张了。 他既怕她发现他们兄弟俩的小动作,也怕她在见了他以后,因为不喜他这张与父王酷似的容貌而毫不犹豫的就这么拂袖而去。 他死死的咬住下唇,双手指甲也用力抠入了自己的掌心里。 沉住气,一定要沉住气。 他默默的在自己心里安抚自己,在那个浑身散发着一股淡淡好闻气息的美貌妇人动作轻盈缥缈的坐在他身边的兰花嵌瓷心锦墩上时,他的眼泪还是有些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眼见着他落泪的陆拾遗从自己的袖袋里摸出一块绸质手绢,动作不疾不徐地给他擦了擦眼角陡然迸出的泪花,“烧得难受吗?” 她一边问,一边伸出一只如同羊脂白玉一样的柔荑搭在他隐隐发热的额头上。 应景澜有些困难地吞咽了两下喉咙,勉强稳住了自己失序的心脏,声音嘶哑,眼神赤诚地说道:“开始的时候确实有一点,但是在看到母妃以后,已经好了很多很多了。” 就站在陆拾遗身后的应景漓没想到应景澜居然会如此厚脸皮,这么大的人居然还说小孩子的话,忍不住的就在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鄙夷的表情。 应景澜直接无视了应景漓脸上的不快,他能够理解应景漓此刻的心情。 如果是他得了母妃的青睐,他也会如同应景漓一样,巴不得自己能够把一双要多碍眼就有多碍眼的弟弟妹妹直接排斥在外,单人独享母妃的宠爱。 “胡说,我又不是太医,怎么可能看见我以后,身体就大好了。”面对应景澜毫无底线的讨好,陆拾遗微微拧起了眉,朝着因为应景澜兄弟俩跌入御池而特特被当今圣上派来敬王府给二人诊治的太医看去,“太医,景澜的情况如何了?他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够康复。” 早已经被应景澜收买了的太医面不改色地摸着自己的山羊胡说道:“世子爷这回跌入御池,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恐怕要仔细将养一段时间才能够痊愈。” 陆拾遗扬了扬眉毛,脸上表情忍不住又流露出了几分担忧之色,她抿了抿嘴唇,“把你的脉枕拿来。” 陆拾遗这话简直有石破天惊之效,从没想过自己母妃除了琴棋书画样样俱通以外,连医道也有涉猎的应景澜小心脏都不由自主的开始狂跳起来。 眼见着应景澜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慌乱无比的应景漓忍不住在嘴角勾起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容,依仗着自己站在母妃身后的缘故,她大喇喇地冲着应景澜做了个‘自作自受’的口型。 万分庆幸自己这次为了能成功糊弄母妃,特特在身上浇了好几桶冰水的应景澜在见了应景漓那充满嘲弄意味的笑容以后,忍不住满心不悦的眯了眯眼睛,趁着陆拾遗找老太医要脉诊的当口,半点都不退让的直接做了个‘大不了鱼死网破’的口型。 自认为自己目前所过的生活简直和神仙没什么区别的应景漓在读懂了应景澜这个口型以后,嘴角的笑容顿时僵凝了大半。 她不动声色地用牙齿磨了磨咬肌,故意用一种充满好奇意味的语气问陆拾遗道:“母妃,原来您还知道给人诊脉啊,女儿以前怎么从没听说过呢?” “你没听过也实属正常,”陆拾遗一边在老太医颇有几分紧张的表情中把应景澜的手腕轻轻搁放在脉诊上,一边用有些自嘲地语气说道:“毕竟我也只是仗着自己有几分聪明劲儿,学过些许皮毛罢了。” 她面上神色很是认真的给心惊胆战的应景澜把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脉搏,才在嘴角漾出两个与应景漓几乎可以说是如出一辙的梨涡道:“确实受惊不小,需要好生将养一番,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暂时停了上书房的课业,去我那院子里小住上一段时间,等到伤寒好了再搬回来如何?” 对此求之不得的应景澜连思考都没有的直接把头点成了小鸡啄米。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陆拾遗忍不住在嘴角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陆拾遗本身就是个面容绝艳的美貌妇人,她如今这么浅浅一笑,简直满室生辉的让在场绝大多数人都忍不住在脸上露出了几分痴迷之色。 一些头回见她的仆婢们更是在心里破天荒的壮着熊心豹子胆狠狠腹诽了一把他们效忠的那位战神王爷…… 他们的这位主子爷到底要眼瘸到何种程度,才能够做出这种把鱼目当珍珠的事情出来啊! 在和应景澜商量好了搬去寒蝉院的时间以后,陆拾遗就从那兰花嵌瓷心的锦墩上站起来,准备去更前面一点的院子里去探望次子应景沛。 眼见着陆拾遗就要带着应景漓离开的应景澜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居然对着陆拾遗的背影问出了一个他自己也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敢问出来的问题。 “您既然已经忽略了我们兄妹这么多年……如今,为什么会毫无征兆的就这么从寒蝉院里走出来了?” 是想通了? 还是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母妃,对我们多有愧疚,所以才会想着要有所补偿? 可是为什么这一世您想到了补偿,上一世却眼睁睁的看着我们堕入泥沼,永世不得超生呢? 应景澜的问话让陆拾遗背脊止不住的就是一僵。 就在应景澜为自己的问题而懊悔不迭的就差没直接冲口道歉的时候,陆拾遗遣退了除应景澜以外的所有人,用颇有几分干涩地声音轻轻开口道:“在景漓来我院子门口敲门的前一天……我做了一个很可怕的噩梦,我梦到景漓来向我求助,我却没有开门……” 期间,应景漓心有不甘的想要留下来,但到底不敢惹自己母妃生气,只能用隐晦的眼神恨恨剜了应景澜这个做长兄的一眼,满脸怏怏不乐的退出了寝卧。 而应景澜在听了陆拾遗的这一番话后,却震惊地险些没有直接从床铺上蹦起来。 瞳孔骤然紧缩的他用一种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震撼眼神凝望了陆拾遗的背影半晌,才用同样干涩的声音回道:“后来呢。” “后来……后来王爷一巴掌扇聋了景漓的耳朵……”陆拾遗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异常的虚弱和苦涩,“我这些年来,虽然一直都对你们不闻不问……但是……在我的内心深处,还是盼望着你们能够一切都好的……我……我没办法当做这个梦境没有发生过……特别……特别是……” “特别是妹妹第二天真的跑到您所在的寒蝉院门口求助来了,是这样吗?母妃?”应景澜望向陆拾遗背影的眼神真的是说不出的心疼和庆幸。 心疼自己的母妃居然和自己一样,也对前世有所记忆。 庆幸自己的母妃梦见的不是他去世时的情形。 毕竟那时候的他死的实在是不太光彩。 应景澜一点都不愿意让好不容易对他缓转心境的母妃知道他曾经做过的那些荒唐事。 “是的,我很担心,”陆拾遗闭了闭眼睛,发出一声充满着无奈意味的幽幽叹息,“担心那一幕真的会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不管怎么说,你们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无论如何,我都不愿意眼睁睁的看着你们……被……被欺负……” 应景澜那颗冰封多年的心,随着陆拾遗的这一番真情剖白一点点的软化开来。 他默默的看着陆拾遗的背影,在心里低低的呢喃道:母妃,您知道吗,在听了您说的这一番话以后,即便是让我现在再死一回,我也甘愿了。 陆拾遗又和应景澜说了几句体己的话以后,才在外面应景漓等得就差没浑身冒火星子的催促声中,去了应景沛所在的院落里。 同样在自己身上弄了个风寒的应景沛在陆拾遗给他扶脉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不放。 比起阴沉的应景澜和紧张的应景漓,应景沛在陆拾遗面前无疑要从容得多。 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就在女儿堆里打滚的缘故,应景沛明明有着一张与应景澜一模一样的面孔,但是两人的气质就宛若天壤之别一样,让人只需一眼,就能够轻易辨别开来。 眼瞅着陆拾遗把脉诊重新还给太医的应景沛不待陆拾遗主动提出要把他接入寒蝉院里住上一段时间,就先一步开口了。 只见他眨巴着一双无辜又充满着莫名意味的乌亮眼眸目不转睛地紧盯着陆拾遗道:“母妃,打从我落地起,你就没有抱过我,眼下,看着我还在生病的份儿上,你能不能像别人家的娘亲一样,也把我搂在怀里,好好的抱上一抱?” 面对他的提议,陆拾遗还没有动作,应景漓已经如同被踩了尾巴的兔子一样一蹦三尺高,“二哥你在开什么玩笑!你都这么大了,居然还要母妃抱?!” “我就算再大也是母妃的孩子,咳咳,”应景沛低低咳嗽两声,故意用充满哀怨地眼神看着陆拾遗,半真半假地哽咽道:“母妃,您真的不肯抱我一抱吗?我是您的儿子呀,是您怀胎十月才生下来的孩——” 应景沛的声音毫无预兆的戛然而止。 打从一开始就不相信陆拾遗真的会把他抱入怀中的应景沛感受着这突如其来的温暖拥抱,整个人都僵硬成了一块化石。 是……做梦吧? 是在做梦吧?! 他一定是在做梦吧?!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动作机械的缓缓抬头,与陆拾遗那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蓄满温柔的晶亮眼眸无声对望。 良久,陆拾遗才在应景漓满脸不可思议的炸毛跳脚中,要多温柔就有多温柔地亲吻他的额头,“景沛,就像你说的,你是我的孩子,我是你的母妃,你想要我抱你,真的是再理所当然不过了。” 第226章 相敬如冰的王妃(6) 在原身的三个孩子中间, 陆拾遗最为感到担忧的就是次子应景沛。 作为次子的应景沛仿佛在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戳了敬王的肺管子。 不仅名字与表姨秦佩蓉谐音,还早早就被当做了弥补敬王不能与秦五夫人结合的工具,罔顾人伦尊卑的被敬王强行定给了秦佩蓉做未婚夫。 应景沛本来就对破坏了他父王母妃感情的秦五夫人恨之入骨, 又怎么会心甘情愿的在长大后娶她的女儿为妻。 是以,为了破坏这桩婚事, 他没少往自己身上泼各种各样的脏水。 等到时间久了,他也就当真把自己看做了一个无女不欢的色中饿鬼。 陆拾遗看人从来就不看表面,自打接收了原主的所有记忆以后,她就知道相较于阴沉冷漠的应景澜和骄纵妄为的应景漓,在所有人眼里,小小年纪就长了副风流肚肠的应景沛才是他们三兄妹中间最难啃的那块骨头。 他表面上瞧着玩世不恭, 实际上内心却最敏感不过。 当应景澜用下人们和动物们的献血麻痹自己的时候, 当应景漓仗着当今皇帝的宠爱把整个敬王府闹得鸡飞狗跳的时候, 唯独他顶着一个色中饿鬼的名头,苦苦压抑着自己的真实秉性。 从小到大, 外面为什么总是流传他对女人胸前的二两肉痴之如狂? 在别人眼里, 这是他放荡下流的象征, 但是在陆拾遗眼里,这却是一个稚子在用这样的蹩脚方式, 变相的宣泄自己内心深处那根本就无从释怀的痛苦和绝望。 那些对应景沛的嗜好批判不已鄙薄万分的卫道士们从没有想过,女人的胸脯除了能够在男女情事上助涨兴致以外,也是哺乳的象征,是每一个婴儿呱呱坠地后的存活希望。 若非对亲情渴望到了近乎病态的程度, 一个连自己是怎么来的都懵懵懂懂的小男孩又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去掀女人的衣服,想要缠着奶娘再去给他吮上两口寡淡无味的乳汁? 如果说陆拾遗对应景澜和应景漓兄妹俩的处境只是感到难过的话,那么对应景沛就是心疼,打从肺腑的为他感到心疼。 陆拾遗不愿意看着这个敏感又聪慧异常的小小少年,因为对亲情求而不得的缘故而再次堕入原本的腥臭泥沼中去,她希望对方得到幸福,这既是她承诺原主的,也是她打从心底希望的。 当陆拾遗的吻轻柔无比的落在应景沛额头上的时候,应景沛的大脑几乎在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不止是应景沛,就连站在应景沛身后的应景漓也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地惊呼。 从小到大都不曾被人用如此爱怜的姿态亲吻过的兄妹俩瞠目结舌的望着陆拾遗,彻底地丧失了思考能力。 特别是被陆拾遗一口亲在脑门上的应景沛。 他就像个傻子一样,目瞪口呆的看了陆拾遗好长一段时间,才涨红着一张俊秀的小脸,结结巴巴地开口说道:“母……母妃……你……你这样做……成何体统?” “你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亲骨肉,我就是再怎么亲你都不为过,”陆拾遗一脸理直气壮的看着魂飞天外的一双儿女,“怎么,你不愿意给母妃亲吗?” 从小到大就没哪天像现在这样失态过的应景沛表情凌乱的看着满脸理所当然的母妃,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就被总算从震惊中回神过来的妹妹应景漓拉走了全部的注意力。 “母妃,您可千万不能偏心,我也是您的孩子,您不能只亲哥哥而不亲我!”在陆拾遗面前一直表现得非常拘谨的应景漓破天荒的炸了毛。 同样对陆拾遗充满感情的应景漓,如何能够忍受陆拾遗只亲威胁她的讨厌鬼应景沛而不亲她呢。 明明她才是他们三兄妹中间第一个和她接触的孩子,不是吗? 猛然被应景漓扑个正着的陆拾遗弯了弯眼睛,“原来景漓也会想要母妃的亲吻吗?我还以为景漓生母妃的气,不喜欢母妃与你太过亲近呢。” 万没想到居然会从陆拾遗嘴里听到这样一番话的应景漓猛然瞪大了眼睛,“母妃为什么会这样认为?难道是女儿平日里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才会让母妃对女儿产生这样的误会吗?” 陆拾遗满脸惊讶的回望应景漓,“误会?怎么可能是误会呢?自从景漓你住进寒蝉院以后,母妃没少试探着靠近你,可是每次你都会僵成一块石头……瞧上去,就仿佛非常抗拒的样子……” 应景漓就仿佛被雷劈了一样,半晌才回过神来,慌不迭地出言辩解道:“母妃,您误会了……我并没有抗拒您的意思……我……我只是有些紧张……” “紧张?”明知故问的陆拾遗满脸不解之色。 “是的……我只是太紧张了,”应景漓脸上浮现出一个颇为害羞的表情,“我以前从没有被母妃您抱过……您一靠近我……我就忍不住感到紧张……我并不是抗拒您也不是不喜欢您……您千万别误会我……” 应景漓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想要唱上一曲窦娥冤。 “原来是这么回事,”陆拾遗配合地在脸上露出一个松了口气的表情,“我还以为景漓不喜欢母妃呢。” 她一边说一边在应景漓可怜巴巴的注目中,要多响亮就有多响亮的也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一口。 应景漓脸上瞬间爆红。 她刚才因为吃应景沛的醋,脑子发热地猛然扑进自家母妃怀中向她讨吻,可是当母妃真的在她脸上亲了这么一口后,她顿时觉得整个人都要幸福的炸掉了。 为了避免再被母妃误会,应景漓尽管心中乱糟糟的不行,但还是坚持壮着胆子在自己母妃的脸上也回了一个软乎乎的吻。 她在亲陆拾遗的时候,全身都控制不住的在轻轻颤抖,一双明亮的酷似她父王的眼睛里更是如同嵌了好几颗星子一样,闪耀着璀璨的光芒。 小姑娘眼里纯粹的孺慕和忐忑让陆拾遗心中很是触动,在应景漓的惴惴不安中,陆拾遗再次大大方方的在前者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应景漓顿时笑得比春花还要明媚上数分。 嘿嘿,母妃给我的亲亲要比应景沛那坏蛋多一个! 在陆拾遗的提议下,应景澜兄弟俩迫不及待地追随妹妹应景漓的脚步,也搬入了寒蝉院中。 已经冷清了十几年的寒蝉院头一次变得热闹非常起来。 敬王府的仆婢们对于应景澜三兄妹搬去和敬王妃一起住的事情乐见其成——毕竟,在他们没搬过去以前,应景澜兄妹几个没少拿他们当出气筒折腾。 只是,在乐见其成的同时,他们也有些同情被那母子四人摒弃在外的敬王爷,也就是他们的主子爷应承锐。 虽然他们也知道自家主子爷往日做的某些事情确实非常的令人发指…… 可是他们还是不忍心就这么眼瞅着自家王爷变成一个妻憎子厌的孤家寡人…… 为了让自家王爷也享受把家庭的快乐,敬王府的仆婢们没少在秦大总管的指挥下给自家王爷做神助攻。 可他们王爷似乎早已经习惯了现在的孤单生活,压根就不愿意再有任何的变动了。 这样油盐不进的应承锐让秦大总管伤透脑筋,偏生又别无他法可想。只能要多无奈就有多无奈的看着王妃娘娘带着三位小主子过日子,而王爷则被他们摒弃在外,一个人呆在前院里,过着孤苦伶仃的日子。 应承锐在年轻的时候,因为感情不顺,很是作天作地过一回。 最严重的的时候,除了当今圣上和秦五夫人以外,竟是无人能迫得他跨出敬王府的大门一步。 后来随着年岁的增长,他不再行这幼稚之事,还因为在战场上屡建功勋的缘故,成为了大旻朝百姓们心目中赫赫有名的战神王爷。 可即便如此,也依然掩盖不了他骨子里的唯我独尊和霸道妄为。 因此,即便秦大总管盼星星盼月亮的盼望着自家王爷能够夫妻和睦,父慈子孝,也依然只敢在侧面稍作影响,而不是老寿星上吊——不想活了的主动跑到他面前去苦口婆心的相劝一二。 敬王府在大旻京城,向来是八卦的集中地。 敬王府目前的情况,自然很快就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到了大家的耳朵里。 当秦佩蓉从自己的丫鬟口中得悉眼中钉应景漓三兄妹与他们母妃的关系越来越亲近以后,她顿时整个人都变得有些忧心忡忡起来。 她很担心自己的敬王表哥也会在某一日倒戈相向,被敬王妃迷得神魂颠倒的彻底遗忘掉她们母女俩的存在。 ——秦佩蓉虽然现在才只有十一岁,但是像他们这样的人家,罕有真正的傻白甜,如何会不知道敬王对她们母女俩的青睐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很快把这样的担忧告诉给了自己的母亲秦五夫人。 秦五夫人在知晓了她是在为什么而愁眉苦脸以后,忍不住哈哈大笑。 一叠声的告诉女儿很不必如此,还说敬王妃一点都不足为惧,让她不要为此而感到忧心忡忡。 秦佩蓉被秦五夫人那堪称笃定一样的口吻给震慑住了。她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一脸好奇地看着秦五夫人问道:“难道娘亲您还能有什么办法不让他们亲近不成?可如果您真有这么大能耐的话,那么,当日在表哥的生辰宴上,敬王妃又怎么会对您这个做舅母的视而不见?” 即便秦佩蓉再怎么佩服自己母亲在对付男人上的高超手段,但是她也没办法否认敬王妃的美。 那样的美,简直就惊艳得不属于凡世间一样,压根就是她母亲这样的寻常美妇所能够攀比的。 虽然秦佩蓉并没有把她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但是知女莫若母,秦五夫人怎么可能看不出秦佩蓉此刻的真实想法? 打从很早以前,就对敬王妃的容貌艳羡不已也嫉恨不已的秦五夫人眯了眯眼睛,在嘴角勾起一抹讥诮之极的讽笑道:“敬王妃对娘亲视而不见,不是因为她瞧不上娘亲,而是因为她深深的惧怕着娘亲!” “惧怕娘亲?”秦佩蓉的下巴都险些没因为秦五夫人的这一番话而惊掉。 “没错,惧怕。”秦五夫人肯定地回答道。 她的脸上也恰在此时,露出了一个志得意满的微笑。 秦佩蓉半信半疑地看着秦五夫人,“她为什么要惧怕您?” 虽然秦佩蓉也不想灭自己志气涨他人威风,但是她实在是没办法想象儿女俱全又作为超品王妃的敬王妃到底有什么好怕自己的娘亲的。 “再过半个月就是圣上的万寿节,等到那时,娘亲请你看一出好戏。”秦五夫人唇角再次勾出一个踌躇满志的弧度,“等到那时,你就会知道娘亲为什么要说……娘亲是敬王妃恐惧的根源了。” 秦佩蓉的胃口被秦五夫人高高的吊了起来。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的娘亲向来嘴风很紧,恐怕她现在已经死缠烂打的腻在她娘亲怀中刨根问底的一定要探个究竟了。 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很快,只要她再耐心等上一段时间也就到了。 尽管她并不知道自己娘亲到底有什么法子能够证明敬王表哥绝不可能会被敬王妃给勾了去,但是她相信她的娘亲这回也不会让她失望。 重新把心落回肚子里的秦佩蓉也在嘴角勾起了一抹与秦五夫人颇为相似的得意笑容,她已经开始在心里期待敬王妃和应景漓那个贱丫头在她跟前颜面扫地的精彩画面了。 元康帝是一个好皇帝。 在他的励精图治下,整个大旻朝可谓是民富国强、四海升平。 元康帝也因此深受大旻朝百姓们的爱戴。 每一年的万寿节对大旻朝百姓们而言都是一个非常热闹的节日。 人们载歌载舞,举天同庆。 因为心疾又被太医诊断为神智失常的缘故,陆拾遗已经有十多年没有参加过万寿节了。 如今她既然主动打开了寒蝉院的大门,并且把三个儿女接了进去与她一同共住,那就证明她的身体已然大好了。 既如此,今年的万岁诞辰,她无论如何都是要参加的,否则就是对君王不敬。 应景澜三兄妹怕陆拾遗很长时间没有参加过这么盛大的庆典心里紧张,从按制换好自己应该穿的大礼服一样,就围绕在陆拾遗的身边哪都不肯去了。 他们一边看着周妈妈巧手为陆拾遗梳妆,一边你一言我一语的和陆拾遗说着各种各样的宽慰话。 陆拾遗被他们逗得眉开眼笑,两个深而小的梨涡更是不住的从她那宛若剥壳鸡蛋一样光滑白嫩的脸上浮现出来,与女儿应景漓的相映成趣。 等到她按品大妆打理好自己,并且眉眼含笑的在儿女们面前转了个圈时,应景澜三兄妹几乎是不约而同地从嘴里发出了一声充满惊叹意味的感慨声:“恐怕这整个大旻京城都找不到比母妃您更好看的外命妇了!您、您真的是太漂亮了!” “贫嘴,”陆拾遗屈起手指依次在三人的脑门上敲了两下,“你们这样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也不怕外面的人听了笑话。” “我们这哪里是王婆卖瓜,分明就是实话实说嘛!”应景漓嘟起漂亮的菱形小嘴,一边抱着陆拾遗的胳膊不停地蹭,一边冲着应景澜和应景沛撒娇似的说道:“大哥、二哥,你们说我说得对不对?” 半点都不愿意让陆拾遗为他们兄妹三人之间的关系感到担忧的应景澜三兄妹早在那个偷偷闯入寒蝉院的晚上就已经达成了共识。是以在听了应景漓这充满亲昵的话以后,他们非但没有在脸上流露出什么不屑或鄙薄的表情,相反还要多配合就有多配合地大点其头。 陆拾遗笑眼弯弯的来回看了他们三人半晌,然后在他们半真半假的‘我们已经长大了’之类的微弱抗议中,又依次在他们三兄妹的额头上烙下了一个充满着爱意的亲吻。 陆拾遗生过、养过的孩子也不少了,她很清楚,别看着这三个孩子已满十一,是大家眼里的小大人了,可是在他们的内心深处,依然住着个给父王母妃伤害的遍体鳞伤的泪娃娃,陆拾遗不介意用这样的方法让他们感到安心,也不介意用这样的方法加深他们对她的依赖和感情。 母子几个又亲亲热热的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传来软轿朝着垂花门所在的方向行去。 在那里,他们瞧见了眼露激动之色的大总管秦忠。 秦忠迫不及待地凑上前来向母子四人行礼,在陆拾遗抬手让他起身以后,又带着几分紧张地看着陆拾遗说道:“王爷现在还在书房,不知道……娘娘和三位小主子能不能稍待一二?” 陆拾遗眉心微蹙,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应景漓已经如同护母的小豹崽子一样瞪着一双与敬王应承锐如出一辙的眸子道:“父王以前不总是与我们分头行动的吗?怎么今日又要我们等他?” “小郡主误会了,这并非王爷的意思,而是老奴自作主张,”秦忠闻听此言,连忙把头摇成了拨浪鼓,“王爷并没有提出要与娘娘和几位小主子同去,而是老奴思虑着娘娘是时隔十多年以后,再次参加皇宫盛宴,如果有王爷在身边的话……应该能够减少一些不必要的流言蜚语……” 秦忠这话虽然说得隐晦,但是在场的人都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很清楚秦忠这一想法确实是全心全意为他们的考虑的应景澜三兄妹不约而同的锁紧了眉头。 他们下意识的朝着陆拾遗的脸上望去,想要知道她心里是个什么想法。 毕竟,对现在的他们而言,再没有什么比他们母妃本身的意愿更为重要了。 陆拾遗从来就不觉得踩着自家傻小子当踏脚石刷孩子们的好感度有什么羞愧的,是以,在听了秦忠的话以后,她稍作犹豫以后,就在孩子们满怀心疼的目光中,轻轻颔首,同意和应承锐一起去宫里赴宴了。 为了不让孩子们感到愧疚,在秦忠欢天喜地离开以后,她还刻意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强调了一句,“母妃并不是为了你们才他的,而是母妃确实有些年没去过宫里了,心里确实有点忐忑,所以才会……” “母妃,您什么都不用说了,我们都明白。”应景澜握住陆拾遗的手,眼睛明亮异常的对她再次强调道:“我们都明白。” 应景沛和应景漓也满脸郑重的纷纷点头。 陆拾遗幽幽长叹了一口气,把他们一股脑儿的全部揽入了自己的怀中,又挨个亲吻了一口。 不过这回孩子们的反应明显没有平时那么激动。 特别是应景澜。 他欲言又止地看着陆拾遗道:“母妃,父王对我们本来就……没什么好感……如果他拒绝和我们同乘赴宴,您也不要为此而感到难过……我们三个承蒙皇伯父恩典,三不五时的就往宫里跑,对宫里的熟络程度,也不比父王少多少。” 应景沛和应景漓也如梦初醒的赶忙顺着应景澜的口风自告奋勇的毛遂自荐。 知道他们是怕她为待会儿应承锐可能出现的强硬拒绝而感到难过的陆拾遗笑眼弯弯的点了点头,表示不论王爷愿不愿意和他们一起去都没关系,她只要有他们就好了。 在他们娘几个亲亲热热的说着悄悄话的时候,不远处陡然传来了颇有几分密集的脚步声。 陆拾遗几人下意识的望过去。 就瞧见一身王爷朝服打扮的应承锐在众多仆婢的簇拥下,大步流星地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虽然没有低头去看几个孩子的表情,但是陆拾遗明显能够感觉到他们小身子下意识紧绷起来的忐忑和不安。 陆拾遗无声地在心里为原主和敬王的不靠谱长叹了口气,面色不变地直直朝着应承锐的脸上望了过去。 这对在所有人眼中相敬如冰的夫妇面无表情地对视着。 就在秦忠干笑着想要打破几人之间的平静时,应承锐已经头也不回地朝着马车所在的方向疾走而去了。 眼见着他靠近马车的应景澜三兄妹小脸忍不住的就是一白。 难不成父王此番竟是要与他们乘坐同一辆马车吗? 这怎么可能? 他明明对他们母子几个深恶痛绝的。 就在应景澜三兄妹的心高高悬在半空之中,怎么也无法落地的时候,应承锐脸上表情很是不悦地看着秦忠问道:“本王的追风呢?” 追风是敬王最喜欢的一匹千里马,高大神骏的让无数爱马人士垂涎三尺。 秦忠眼神飘忽地对着应承锐行了个礼道:“回王爷的话,追风这几日心情有些不好,一直都和马倌在闹脾气,恐怕不适合骑乘。” 应景澜三兄妹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这样蹩脚无比又一戳就穿的谎言真的是他们印象中那个长袖善舞的让人为之惊叹的秦大总管说出来的吗? “老秦,你是皮痒了还是活得不耐烦了?”应承锐半眯着一双凛冽森寒的眼眸瞪视着秦忠道:“看着你这些年对本王还算是忠勤有加的份上,本王不介意亲自送你上路。” “王爷,不是老奴要存心糊弄您,而是万岁爷今早特意派了个内侍来咱们府上,强调……今日您无论如何都要与娘娘还有几位小主子一起乘坐马车去赴宴……”被应承锐恐吓的汗毛都差点没竖起来的秦忠条件反射地打了个哆嗦,慌不迭地把他之所以会这么做的原因说给应承锐听。 应承锐脸色铁青的瞪视着秦忠,咬牙冷笑道:“如果本王不这么做呢?” “那……那您就别、别去给他老人家祝寿了……免得……免得他因为您的家事而惹得他一整个生辰都觉得不痛快!”秦忠在说这话的时候,牙齿咯咯作响的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不只是他,其他的敬王府仆婢们也都一个两个的如同下饺子一样地迅速跪了一地。 现场的气氛压抑的几乎让所有人都感到窒息。 应承锐结实宽广的胸腔剧烈起伏了一阵,就在应景澜三兄妹以为他会暴脾气的直接拂袖折返,干脆不赴这万寿宫宴的时候,他足下旋踵的踩着脚踏,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掀车帘,稳稳坐进了那辆巨大的悬挂着王府徽记灯笼的马车之中。 咕咚。 这是应景澜三兄妹因为心里极度紧张而不自觉干咽喉咙的声音。 “别担心,他不敢拿你们怎么样的,母妃总能护住你们几个的。”陆拾遗面带安慰的依次抱了抱三个儿女,然后带着他们以着和乌龟蜗牛有得一拼的速度,朝着那辆已然开始迸散出恐怖威压的巨大马车走去。 第227章 相敬如冰的王妃(7) 对应景澜兄妹而言, 敬王只是一个象征着父王的符号,而非他们真正可以依靠的长辈。 他们打从心底的畏惧着他,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不论是已经死过一回的应景澜还是用讨好秦佩蓉的方式试图博得他好感的应景漓亦或者总是佯作出一副并不在意敬王对他是否还存留着一份父子之情的应景沛都不愿意与他有任何的接触。 特别是在母妃陆拾遗一改往日的态度,把目光投注在他们身上了以后, 他们就更不愿意搭理敬王了。 他们很怕如今好不容易才得来的这份母爱,又因为他们两人之间的恩怨, 再次付诸流水。 是以,在听说敬王要和他们一起乘坐马车去宫里赴宴,他们脸上的表情才会那般的慌乱和紧张。 不过即便他们再紧张,也会努力护好他们的母妃——就如同在靠近马车前,他们母妃搂着他们所安抚的那样。 心中下定决心的应景澜三兄妹如同慷慨就义的勇士一样拱卫着陆拾遗踩着脚踏坐进了巨大的王府马车里。 这辆马车就如同一幢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的小房子一样,有桌有凳有各种精美的摆设。 陆拾遗母子四人进去的时候, 应承锐正捏着一枚黑色的棋子往围棋棋盘上放。 黑色的棋子、白皙修长的手指, 两种截然相反的色调愈发映衬得敬王风姿卓越起来。 眼见着妻儿进来的敬王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他的目光和注意力都凝聚在自己面前的棋盘之上。 马车里的氛围憋闷得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已经与自己母妃越来越亲厚的应景漓不动声色的往陆拾遗的方向挪了挪,抱住了她的手臂。 陆拾遗温柔的拍了拍她的手, 为了缓解小女儿的紧张, 她直接扯下了马车窗户上松松绑缚着的一截藕荷色绸带与应景漓玩起了翻花绳。 应景澜和应景沛见此情形也忍不住凑了过来, 一脸好奇的看着她们。 应景漓因为秦佩蓉的缘故,并没有几个玩得来的小伙伴, 像这种小姑娘家家玩的游戏她玩得极少,因此,在陆拾遗稍作解说以后,她就入了迷, 很快忘记了坐在不远处的那位在她看来凶神恶煞的可怕父王。 应景澜和应景沛虽然瞧不上这种小姑娘玩的游戏,但是眼下玩游戏的是他们的母妃和妹妹,他们自然也多了几分参与之心,兴致勃勃的在旁边凑起了热闹。 看在母妃的面子上,应景漓难得没有甩两个哥哥的面子,按照他们的指点翻了好几回的花绳,结果,没过多久,花绳就绞做了一团,眼见着这一幕的应景漓忍不住满脸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大哥、二哥,你们就别再瞎给我出主意了,瞧瞧,你们做的好事!” 应景澜和应景沛也有些讪讪然。 他们毕竟是头一回接触这样的游戏,又是男孩子粗心大意的很,因此,还真没少给自己妹妹拖后腿。 等到后来,他们干脆住了嘴,就这么看着自家母妃和妹妹你来我往的翻得热闹。 在陆拾遗的刻意施为下,应景澜三兄妹彻底遗忘了与父王共处一室的紧张,直到外面赶车的马车夫告诉他们到皇宫了,他们脸上还残留着浓郁的笑意。 而打从知道敬王全家要来宫里赴宴就一直在皇宫门口等着的吃瓜群众们一见他们三兄妹脸上这难得的笑意,忍不住就挑了下眉毛。 难道…… 这敬王一家当真如同传闻中所说的那样,有若坚冰化冻一样的尽释前嫌了吗? 在大家的疑惑中,陆拾遗姿态优美而翩跹的踩着脚踏,紧随着敬王的步伐下了马车。 生怕父王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让母妃难堪的应景澜三兄妹强压住对应承锐的恐惧之心,几乎是争先恐后的簇拥到陆拾遗的身边,和她一起朝着举办宴会的正阳宫走去。 陆拾遗笑吟吟的配合着他们的动作,直接无视了已经抢先一步径直朝着正阳宫方向而去的丈夫敬王。 夫妻俩这面不和心也不和的模样看在围观者的眼里,忍不住发出一声长长的唏嘘。 一些人更是用自以为音量极小的声音低低咕哝着:“我就说嘛,敬王和敬王妃都冷了这么多年,怎么会突然热乎起来?” 更多的人是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般的纷纷附和。 在这些没事做的围观者们为敬王一家‘操碎’了心的时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缀在敬王府的马车后面踟蹰前行的另一辆马车里传来女人半是嘲弄办事揶揄的笑声。 “瞧瞧,就算我们什么都不做,他们也不可能当真和好的,蓉蓉你啊,小小年纪的,往后可别再操这些无谓的心了。” “还是娘亲厉害,一眼就看穿了他们之间隔阂已深,”秦佩蓉冲着秦五夫人翘起了大拇指,“我也不喜欢多管闲事,之所以会一直盯着他们不放,也不过是担心敬王表哥会被应景漓那个下巴翘得又天那么高的蠢丫头夺走罢了!” “以后这蠢丫头什么的你还是别再叫了。”秦五夫人脸上的笑容因为秦佩蓉的这番话而重新收敛了起来。 秦佩蓉对自己这位母亲可谓是了解甚深,知道她绝不是无的放矢之人,因此,她眨巴了两下眼睛,用充满疑惑的语气问道:“娘亲,您为什么突然不准我叫应景漓蠢丫头了?明明我以前叫的时候您压根就没有任何意见。” “今时不同往日,”秦五夫人伸手拢了拢女儿头上的绢花,“敬王妃不足为惧,但是她的娘家人可蛮横的紧,以前因为敬王妃对她的三个儿女视而不见的缘故,陆家人也有样学样的从不出来蹦哒,但现在不一样了,敬王妃主动从寒蝉院里走出来了,以陆家人护短的脾性……如果让他们知道你一口一个的叫景漓郡主蠢丫头,恐怕娘亲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吃亏。” “娘亲,您确定不是在开玩笑吗?我们可是圣上母族,陆家人哪来那么大的胆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秦佩蓉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事实。 自从三朝元老陆老首辅告老还乡以后,陆家就变得异常的低调起来,若非当今圣上年年抬举,赐宴赐福,恐怕整个大旻上流社会已经彻底遗忘他们的存在了。 不仅如此,早在很久以前,京城就流传着一个‘圣上之所以直到现在还对陆家人亲厚有加,完全是看在陆老首辅的面子上,等到陆老首辅寿终正寝以后,整个陆家必定会彻底泯然众人’的说法。 正是因为清楚的了解这一点,一直以自己是圣上、敬王表妹而自傲的秦佩蓉从来就没有把随时都可能将入仕宦末流的陆家人放在眼里过。 “蓉蓉,你年纪还小,对很多前尘旧事都一知半解,秦家虽然是当今母族,但是在当今的心里的地位却丝毫比不上陆家。” 秦五夫人在和女儿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也颇有几分悻悻然之色。 “娘亲……您……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唉……蓉蓉,你不知道,”秦五夫人在秦佩蓉满眼不可思议的目光中,要多扼腕就有多扼腕的苦笑一声,“当年……圣上虽然作为东宫嫡子,早早就被先皇立为了太子,但是他的身体从小就不怎么康健,三不五时的就要唤太医去东宫看诊……按理来说,秦家作为后族,是他天生的盟军和走狗……但是……当今那时候的身体实在是……让人很难孤注一掷的把所有筹码都压在他的身上……” 秦五夫人说得隐晦,但从小就被父亲秦良弼抱在书房里把邸报当故事消遣的秦佩蓉却倏然瞪大了眼睛,“娘亲……您……您可千万别告诉我……” 她震惊的说话的声音都有些磕绊了。 秦五夫人又是一声长叹,“蓉蓉,就和你现在想得一样,当时的秦家确实……行了两面三刀之事……如果不是当今圣上对太后感情十分深厚……太后又在临去前,硬压着当今不要在事后清算秦家……恐怕……这大旻京城早就没有承恩公府的存在了。” 万没想到自家与当今圣上还有这样一段恩怨的秦佩蓉只觉得口舌都因为紧张而发木起来。 半晌,她才用虚弱异常的声音问秦五夫人:“这事儿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告诉你又有什么用呢?”秦五夫人苦笑一声,“只会更多一个人担惊受怕罢了。” “难怪……难怪……这么多年来……如非必要您从不往宫里跑……我还以为您是因为敬王表哥对您的感情太过深厚,担心惹来皇上的不满才会……没想到这里面……这里面竟然还有这样让人为之悚然的隐情……”只觉得头都大了两圈的秦佩蓉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再次问道:“只是这和陆家又有什么关系呢?” “陆家那只老狐狸……是娘亲这么多年以来见过的最有能耐的聪明人,他的行事手腕狡猾厉害的简直让人不寒而栗,”秦五夫人微微摇头,在秦佩蓉充满不解的目光中缓缓说道:“当年因为太子身体过于孱弱的缘故,东宫麾下的人没少自谋生路或直接做了别的皇子的暗间……唯独这陆老狐狸……他仿佛认定了当今圣上一般……不止毛遂自荐的做了当今圣上的老师,连自己最疼爱的孙女都舍得主动嫁给早已经心有所属的敬王为当今圣上分忧……” 要知道,当年敬王与秦五夫人之间的那点尘嚣之上的八卦绯闻,没少让身为弟控的元康帝伤透脑筋。 秦佩蓉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的母亲,耳朵竖起老高的听得格外认真。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还不是为了陆家可以在他百年以后长长久久的绵延下去?只是说来好笑,任他狡诈如狐也没想到,尽管他的孙女美若天仙,却依然没能成功打动敬王那个一动情就矢志不渝的死心眼……相反,他还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孙女和敬王成为了一对名动京城的怨偶,哈哈……” 秦五夫人难看的脸色,因为提起了她的爱慕者敬王而重新变得红润有光泽起来。 “不过,你也别小看陆老狐狸,他除了在这一件事上出过纰漏以外,其他的不论什么事情,他都没有让人失望过……不仅如此,京城传言,当今圣上之所以能够坐稳这大旻至尊的宝座,正是源自于他在背后呕心沥血的出谋划策……” 秦五夫人这个做母亲的话让秦佩蓉这个做女儿的止不住倒抽凉气。 虽然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但是秦佩蓉依然能够想象得到当时的情形是多么的艰难和不容易。 毕竟…… 想要把一个身体孱弱的太子推上至尊的宝座,那简直可以说是比登天还难。 眼瞅着女儿把她说的话听进去的秦五夫人忍不住在脸上露出一个颇为欣慰的笑容,“你以前不是总为敬王妃抛开为人妻、为人母的责任,在寒蝉院那个偏僻院落里一呆就是十几年,还没有人敢对此有丝毫意见而感到纳闷不已吗?现在你应该知道,她之所以能够如此有恃无恐的原因所在了吧!” “确实知道了,以前是我太过愚蠢,”秦佩蓉满脸感慨的说道:“还真的以为她是因为身患心疾又神智失常的缘故,才会自囚于寒蝉院这么多年……皇上对敬王表哥还真的是看重有加又信任万分啊……居然给他寻了这样一门不显山不露水偏生又实惠多多的亲事。” “只可惜,即便圣上全心全意为敬王考虑,敬王依然辜负了他的苦心。”秦五夫人在说这话的时候,嘴角不由得又勾出了一个自得意满的笑容。 秦佩蓉闻听此言,配合的对秦五夫人做出一个充满崇拜的表情:“是是是,我的娘亲当真是能耐惊人,只要您想,任何男人都休想要逃脱您的手掌心。” 眼角眉梢皆是笑意的秦五夫人亲昵地把秦佩蓉拥在怀里,“蓉蓉,再过两年你也要及笄了,是大姑娘了,很多以前娘亲不好告诉你的事情现在都可以通通说给你听了,趁着现在还有点时间,娘亲告诉你,怎样做一个聪明的女人。” “聪明的女人?”秦佩蓉眼睛亮晶晶的重复,望着秦五夫人的眼神充满着崇拜的色彩。 秦五夫人微笑点头:“是的,蓉蓉,真正聪明的女人是不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而和别的女人行那无谓的争斗之事的,比起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动作,她们更乐意征服男人,借力打力的让男人们给她们当牛做马!” “就像我爹和敬王对您一样吗?”秦佩蓉若有所思的问道。 “是的,就和他们一样。”秦五夫人面上骄傲,语气肯定的对女儿说道:“蓉蓉,娘亲希望你在及笄以后,也能够找到几个愿意为你出生入死不惜所有的男人,因为我们女人,天生就拥有着征服男人的能耐,就看你敢不敢做,又做不做得好了。” 热血沸腾的秦佩蓉用力挥舞了两下自己的小拳头,“娘亲您就放心吧,女儿保证不会让您失望的!” 被母亲洗脑的整个人都有些热血沸腾的秦佩蓉一边跟着秦五夫人踩着脚踏下车,一边用只有她们母女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问道:“娘亲,有件事情我一直都没有想清楚,明明敬王表哥对您的感情并不逊色于我爹,您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敬王妃不做,反倒嫁进了承恩公府呢?” 秦五夫人有些惊讶秦佩蓉居然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她满脸笑容的看着自己的女儿,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你爹与敬王对我虽然都一往情深,但是他们的性格注定了我只会选择嫁给你爹为妻……因为敬王是一个眼睛里掺不得半点沙子的人……如果娘亲真的嫁给他了的话,那么……根本就不可能还有现在的舒坦日子。” 秦佩蓉先是被秦五夫人的答案弄得满脸怔懵,不过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确实,以敬王表哥的霸道脾性,根本就不可能放任自己的王妃与外面的男人传各种不堪入耳的桃色绯闻,而她的父亲秦良弼却不同。 那是一个天性温软柔和的男子,即便娘亲在外面再怎么胡闹,只要她愿意归家,只要她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背叛了他,他就能够打落牙齿活血吞的就这么硬咽下去。 因为他深深的爱恋着娘亲,半点都不舍得她在他面前经受半点委屈。 总算琢磨透了的秦佩蓉望向自己母亲的眼神不自觉的都变得有些高山仰止起来。 要知道,可不是谁都能够像她母亲一样,不但没有被唾手可得敬王妃头衔冲昏头脑,还要多冷静就有多冷静的盘算这其中的得失,并抉择出了一条最适合她走的路。 秦五夫人被秦佩蓉这充满着崇拜意味的眼神给逗笑了。 “现在你知道娘亲为什么要弃敬王而选你爹了吧?” “知道了,女儿完全想明白了!娘亲您这样的选择,才叫真正的高明!而且就算您放弃了敬王妃的头衔又如何?敬王表哥他现在依然牢牢的被您把控在手中不是吗?”秦佩蓉夸赞不绝的继续对秦五夫人竖大拇指,此时此刻的她,对自己这位母亲,简直佩服的可以用五体投地来形容了。 原本对自己母亲的那点怀疑也因为这一场谈话而彻底的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秦佩蓉坚定无比的相信,秦五夫人今日绝对能够如同前些时候所说的那样,请她这个做女儿的看一场精彩纷呈的好戏! 元康帝比起外界所以为的还要疼爱应承锐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弟弟。 应承锐一家五口才出现在正阳宫门口,他就笑得见牙不见眼地冲着他们招起了手。 对于元康帝这样的态度,陆拾遗并不感到意外。 事实上,在她这具躯壳的原主人还没有嫁到敬王府以前,对方就已经从祖父陆老首辅的嘴里知晓了元康帝为什么会对他这个弟弟关爱有加的真正缘由。 当年,太后因为夹在儿子和娘家中间左右为难的关系,早早就生下幼子应承锐撒手人寰。 父皇不喜,母后崩逝又身体孱弱无比的元康帝险些没因此而崩溃掉,是尚在襁褓中的幼弟让他重新振作了起来,并且成功获得了陆老首辅这位朝中砥柱的认可,才逐渐拥有了今日的一切。 再加上,元康帝的身体即便因为遍访良医的缘故,确实比起少时康健了许多,但是体内的病根子却不是那么容易祛除的,是以,在自己的孩子没有出生以前,元康帝几乎是拿这唯一认可的同母幼弟当自己的亲儿子一样精心养育,即便元康帝后来有了自己亲生的子嗣,但是在他心中最重要的——依然是应承锐这个由他一手教养长大的弟弟。 在陆拾遗因为翻阅原主的记忆而有些走神的时候,元康帝已经半点都不避讳的一把抓住了应承锐的手好一通的闲话家常。 应承锐脾气虽然颇有几分说一不二的暴虐,但是在自己的皇兄面前还是很能够收敛一二的,因此,即便心里再怎么觉得不耐烦,依然好声好气的附和着他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废话,又见缝插针的给他贺了寿。 被自家宝贝弟弟几句干巴巴的贺寿词弄得眉开眼笑的元康帝又把应景澜三兄妹给搂了过去,要多爱屋及乌就有多爱屋及乌的好一通嘘寒问暖。 早已经习惯了他这副模样的应景澜三兄妹面不改色的表现得异常出色,那贺寿词也是滔滔不绝的张口即来。 最后,就连陆拾遗这个已经十多年没有见过面的弟妹也跟着沾了点敬王的光,被元康帝面不红气不喘的赞了又赞。 元康帝对陆拾遗附体的原主有着还算不错的观感,当然,这一切都是看在敬王和陆老首辅的面子上。 对此心知肚明的陆拾遗自然不动声色的好生配合了对方一番。 几个小的也没忘记给自家母妃刷好感度,在元康帝面前狠狠的把陆拾遗夸赞了一顿。 元康帝虽然有些惊讶这个弟妹居然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就收服这几个他都觉得头疼的小调皮,但也由衷的为他们感到高兴,本来就亲和无比的态度因为应景澜三兄妹的表现忍不住又热切了几分。 就这样,两方人马你来我往的磨蹭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坐在凤座上的皇后一脸皮笑肉不笑的再三提醒,元康帝才在满殿文武勋贵诰命的注视下,恋恋不舍的放敬王一家人下了御阶,寻了敬王府标记的位置落座。 今年的万寿节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多了敬王妃的缘故,比起往年还要热闹上几分。 自打陆拾遗等人落座以后,往他们这边瞟的各种或明显或隐晦的小眼神就没有断过。 在大面儿上从来就没怯过场的陆拾遗将一代王妃的凛凛凤华表露无遗。 原本因为各种原因而对陆拾遗好奇不已的吃瓜群众们纷纷被她所刻意表露出来的荣光所摄,不约而同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不过在把目光移开以前,他们都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应承锐所在的方向偷瞄了两下。 因为他们完全没办法理解敬王脑子里到底是哪根弦搭错了,不仅冷落像敬王妃这样的绝色美人儿,还紧缠着一个名声本就不怎么妥当的有夫之妇不放。 大概是这些人的眼光太过于露骨,在贺寿和献礼仪式陆续在礼官的主持下举行完毕以后,敬王应承锐半点面子都不给的直接阴沉着一张英俊逼人的面孔站起身拂袖而去。 早已经把这个弟弟宠溺到骨子里的元康帝见此情形,想都不想的大笑起身,端起酒杯,找了个借口替他描补。 满心惦念着自家弟弟的元康帝没有瞧见因为他的这一举动,皇后与太子眼底陡然划过的憎怒戾光。 元康帝这样的行为本就在群臣们的意料之中,眼见着他起身的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跟着他举起了手中的酒杯,却不曾发现坐在承恩公府女眷那一桌上的秦五夫人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第228章 相敬如冰的王妃(8) 常年病弱的元康帝还没懂事就已经被太医再三叮嘱着要修身养性, 这样特殊的经历,让元康帝从小就养出了一副温和可亲的好脾性。 拥有一副好脾气的元康帝在执政方面也颇为软和,除非必要,他很少行那斩尽杀绝之事, 是大旻和周遭属国百姓们心目中公认的仁德之君。 也正是因为他的这份宽厚仁善,让满朝的勋贵文武会不自觉的遗忘掉他的皇帝身份, 在他面前表现的自然又松惬无比。 他的万寿节宫宴相较于前几代皇帝,也要热闹、欢腾得多。 元康帝刚宣布自由活动没多久,陆家人就满脸激动拖家带口的找到了陆拾遗的面前。 这些人里面不只有在儿女孙辈面前半点架子也没有的陆老首辅夫妇还有陆拾遗这一辈子的亲生父母以及叔伯长辈们、兄弟姐妹们。 他们这些年来都很想念她,也很关心她这些年来在寒蝉院的处境和身体康健程度。 特别是把她这个唯一养在跟前的小孙女儿当做命根子一样的陆老首辅夫妇。 他们前言不搭后语的和陆拾遗说了许多的话,只要有点眼色的人就看得出来这两位老人家是多么的在乎陆拾遗这个被他们一手教养在膝下的孙女儿。 陆家人的热情看在应景澜三兄妹的眼里,真的是说不出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自从懂事以来, 他们也试探性的和陆家人接触过——不管怎么说, 这都是他们母妃的娘家, 是他们的舅家——但是对方从没有正儿八经地来敬王府看过他们一回,不仅如此, 偶尔在社交场合偶遇, 对方也仿佛不认识他们一般, 对他们毕恭毕敬的从不曾真正把他们当母妃的儿女们看待。 应景澜三兄妹出生皇室,虽然不被自己父王母妃待见, 但是元康帝对他们的宠爱已经足够让他们养出一副目空一切的性子。 既然你们不愿意搭理我们,那么我们还不稀罕你们呢。 在这重重误会之下,上辈子直到三兄妹因为各种原因而早逝,陆家人都没有真正与三兄妹近距离的亲密接触过。 对于这一切, 接收了原主记忆的陆拾遗自然也是了若指掌。 不过她并没有表露出来,在陆家人情难自控地朝着她走来时,她笑眼弯弯地主动把三个儿女推到了他们面前,让他们赶紧叫曾外祖父、曾外祖母、外祖父、外祖母…… 早在很久以前就把这些称呼当做了空头摆设的应景澜三兄妹表情僵了一僵,但为了讨得母妃的欢心,还是皮笑肉不笑的冲着同样脸上表情颇有几分尴尬的陆家人依次唤了几声。 因为敬王的缘故,对除元康帝以外的皇室中人可谓是深恶痛绝的陆家人也很是尴尬的应和了两声,还纷纷从自己的身上摸出早先准备好的见面礼塞给应景澜三兄妹,显然,他们在万寿节到来以前,就收到了陆拾遗这回要参加宫宴的消息了。 应景澜三兄妹倒是没有想到他们此番居然还能够收到礼物,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意外,不过他们并没有拒绝陆家人的示好,毕竟他们清楚,如果不是母妃主动走出了寒蝉院,恐怕再过个无数年,陆家人都未必会真的搭理他们,把他们当正经亲戚看待。 在把精心准备好的礼物递过去的时候,陆家人就已经做好了有可能会被应景澜三兄妹刁难的准备,毕竟这三个小家伙在大旻京城的凶名即便是随着陆老首辅的致仕,已经有堕入末流迹象的陆家人也有所耳闻。 陆家人有些惊讶于应景澜三兄妹的宽和表现,但他们很快就猜想到了应景澜三兄妹之所以会这么做的原因,望向三兄妹的眼神也不由得带上了几分罕有的柔和。 就和他们因为不愿意陆拾遗伤心而主动放下满心的不甘和恼怒示好应景澜三兄妹一样,应景澜三兄妹又何尝不是因为担心他们的母妃才特特放下他们曾经的那点小猫腻,与他们往来呢。 看着面色一派大方自然与他们自然寒暄的应景澜三兄妹,陆家人开始在心里怀疑,当初因为气急而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行为是不是有些不妥。 陆拾遗知道应景澜三兄妹和陆家人是故意在她面前表现出一副和乐融融的模样给她看,为的就是让她相信他们之间的感情很好——对于这一点,陆拾遗乐见其成,因为她相信,随着时间的流逝,假的也会变成真的,终有一日,他们会以她为纽带,变作真正的骨肉血亲。 这些年来,因为怕刺激陆拾遗,即便再怎么思念她也不敢跑到敬王府去惊扰她的陆家人在见到陆拾遗以后,哪里还舍得放手,陆老首辅更是仗着自己在大旻朝中余威犹在的缘故,带着陆拾遗去了太医院那一桌,找了太医院的张院正,恳请他给自己的小孙女儿把把脉。 “虽然今儿确实不是一个把脉的好时候,但是还请院正能够看在我陆某人的一点薄面上,好好的给我孙女儿诊治一二,也让我这颗悬在半空中的心能够彻底的落回到肚子里去。” 陆老夫人也在旁边附和着点头,其他的陆家人也都眼巴巴的盯着张院正不放。 早前就听说敬王妃在陆家颇为受宠的旁观者们在见到这一幕后,忍不住在心中纷纷咋舌,一些出嫁女望向陆拾遗的眼神更是充满着欣羡的光芒。她们知道,陆家人之所以会对敬王妃关爱至此,并非是因为她那超品的敬王妃头衔,而是因为她这一个人。 应景澜三兄妹见此情形也忍不住对陆家人有所改观,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原谅了陆家人从前对他们的冷待。 而且,陆家人如此大张旗鼓的表现,也让他们心中生出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作为小女儿的应景漓用只有两个哥哥能够听得到的声音说道:“大哥、二哥,以前是母妃不愿意跟父王分开,陆老大人才没有找皇伯伯讨旨……如今母妃已经从寒蝉院里出来了……你说陆老大人他们会不会……” 应景澜脸上的表情也因为妹妹应景漓的这一番话微微变色,只不过他还没有开口说点什么,二弟应景沛已经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否决了妹妹应景漓的猜测,“母妃这些日子待我们如何,大家也都看着眼里,她是不可能放下我们,与父王分开的……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们确实要好生重视这个问题,免得母妃真的被陆老大人他们糊弄的不要我们了。” “就算我们再努力又如何?有父王那一个拖后腿的在,说不定哪天……母妃就被他给气得……” 应景澜在听了应景沛的话后,面上的神情真的是说不出的沮丧。 他们父王这些年来与秦五夫人之间闹出来的各种风流韵事还算少吗? 以前母妃呆在寒蝉院里,可以逼着自己视若无睹、充耳不闻…… 如今她为了他们三兄妹主动走出来了…… 谁又知道她会不会再受刺激的做出什么让他们三兄妹懊悔不迭的事情来呢。 早在七八岁的时候,就已经被心怀叵测的人告知过他们幼时险些被父王折磨至疯癫的母妃掐死的应景澜三兄妹交换了一个阴郁异常的眼神。 他们在沉默良久后,几乎是不约而同的达成了一个共识。 如果父王和母妃中间,他们注定要失去一个的话,那么……他们希望是父王! 是已经被别的狐狸精给彻底搅乱了心神,从不曾正眼瞧过他们一回的父王。 “这件事我们还需要从长计议,”应景沛目光孺慕的望着被张院正把脉的母妃,嘴里却说着与他此刻眼神截然不同的凶残话语,“皇伯伯对父王看得比自己的眼珠子都要贵重,如果知道我们想要谋害他最疼爱的弟弟,恐怕他会想都不想的直接先下手为强的了结掉我们。” 从一开始就知道元康帝对他们的宠爱完全是建立在自己父王身上的应景澜和应景漓兄妹俩悚然一惊,然后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重新把虽然稚嫩但已经显露出几分锋芒的爪牙给收拢了起来,继续在脸上摆出一副充满关切的目光,和陆家人一样,目光炯炯的紧盯着太医院的张院正不放。 张院正被他们这恍若实质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不过他好歹也是一院之主,很快就恢复了平日里的从容镇定,伸手给眼睛里漾满了温软笑意的敬王妃把脉。 有着灵魂本源滋润自身的陆拾遗身体自然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当张院正把他的扶脉结果说出来以后,不论是应景澜三兄妹还是陆家人都忍不住在脸上露出了一个喜悦的微笑。 “这可真的是太好了,拾娘,也只有老天爷才知道,祖父祖母这些年来有多担心你的身子骨儿!”陆老首辅夫妇是半点都不愿意在大家面前掩饰对陆拾遗这个孙女的看重。 陆拾遗挽着陆老夫人的胳膊,把脑袋亲热的偎进她温暖的颈窝里,“祖父、祖母,是孙女儿不孝,让你们担心了。” “唉……你是我们亲手养大的,你有多重情我们还不知道吗?怪就怪我们当年太过宠纵于你……如果早知道敬王是个心肠冷硬的捂不热的……祖母就是宁愿绞了你的头发,逼着你去做姑子,也不会让你受现在这样的委屈!”陆老夫人一说起曾经的那些过往,脸上就控制不住的浮现出几分切齿的愤懑之情来。 她既恨当年耳根软又自负孙女美貌一定能拿下敬王的自己和丈夫、儿女们,也恨明明娶了她孙女儿,却半点都不尊重怜惜甚至百般冷待的敬王。 太医院这边的动静很快吸引了元康帝的注意力。 他本来就是个极喜欢热闹的性子,又喝了许多的酒,是以赶忙让内侍把大家叫过去问他们围拢在这边做什么。 等到陆老首辅把他们在做的事情告诉他以后,饶是以元康帝的宠弟入骨,也忍不住在面上浮现了几分要多窘迫就有多窘迫的讪讪然之色。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结结巴巴的看着陆拾遗这个弟媳妇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话。“锐弟他……他以前确实在这方面有些不……不妥当……但是……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相信……他也应该知道谁才是值得他倾心以待的人了。” 自从听到孙女儿自主走出寒蝉院的消息以后,就已经盘算着要怎样促使他们分开的陆老大人在听了这话以后,忍不住重重咳嗽一声,待得用这样的方式吸引了元康帝等人的注意力以后,才猛地一撩袍摆,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倒在了元康帝的面前。 与之同时,其他的陆家人也不约而同地摆出一副异常郑重的表情跪了下来。 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在他们面前发生的应景澜三兄妹在瞳孔骤然紧缩的同时,额头忍不住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他们几乎是用一种近似于惊恐的眼神看着陆老首辅。 他们怎么都没料到对方的反应居然会如此迅速…… 容不得他们在此之前布置任何先手…… 乍然看到陆老首辅带着一众陆家人跪倒在自己面前,就本能的产生几分不祥预感的元康帝见此情形,也险些没大惊失色的直接从喉咙里喊出一声退朝出来。 这是元康帝逃避问题的老手段。 每当在金銮殿上,有什么难以解决的棘手事情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总是用这一招避过咄咄逼人的文武百官。 元康帝对这位手把手将自己扶上皇位的老师可谓是了解甚深,当年若不是陆家女确实对他弟弟有意,他也不可能顺而又顺的把这位京城第一美人成功的嫁到敬王府上。 如今,陆家女既然主动从敬王府走出,那么就证明她已经对自家弟弟彻底断了心肠……在这样的情况下……元康帝实在是无法想象,他到底还有什么办法能够阻止陆家女与他弟弟析居。 元康帝深知,如果敬王夫妇不是谕旨赐婚的话,只怕老早以前,陆老首辅就已经想方设法的促成两人和离了。 在元康帝的胡思乱想中,已经致仕十数年的陆老首辅果然老泪纵横的开口恳求元康帝放他的小孙女与敬王析居归家了。 也不知道他是有心还是无意,还特特当着当众人的面说了几句只盼敬王与他孙女日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的话。 通常,这句话都只会在和离书里出现,陆老首辅此举之意可谓昭然若揭。 陆家人的此番行径,让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这些人虽然早就听说陆老首辅等人对尚未出阁的敬王妃爱如珍宝,可是他们还真没想到陆家人为了敬王妃竟是连这样的空子都敢当着皇上的面钻——为的不过是让他们家女儿能够脱出敬王府的牢笼,哪怕以后不能再嫁,也可以过上点舒坦日子。 为了打动本来就有着一副温软柔肠的元康帝,陆老首辅很是在众人面前唱了一出感人肺腑的悲情戏。 “……我这小孙女儿自幼就被我养在跟前长大,真真是捧在手心里怕摔,含在口里怕化……当年,是老臣识人不明……才会让她苦了这么多年……甚至险些没因此而疯癫掉……如今……如今她好不容易愿意从自己亲手画就的牢笼中走出,哪怕是豁出老臣的这条命……老臣也要……也要把她给带回自家去,以弥补往昔犯下的错误!” 陆老夫人也呜咽不止的跪在元康帝面前恳求他能够高抬贵手,“皇上,敬王爷本来就对老身的孙女儿没什么感情可言……与其再强行把他们捏合在一起做一对相看两厌的怨偶……还不如就此了罢一切啊!” 陆拾遗的父母陆德正和朱氏也随声附和着陆老首辅夫妇的话,恳请元康帝开恩。 其他的陆家人也有志一同的重重磕跪在地毯上,再三恳请元康帝开恩。 而从始至终都看着这一切的陆拾遗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自打陆老首辅带着一众陆家人跪倒在地上就乱了方寸的应景澜三兄妹用力抱住陆拾遗的胳膊,死死咬住下唇不放。 他们生怕好不容易愿意拿正眼看他们,并且深深喜爱着他们的母妃会再次将他们抛弃! 他们怕极了。 可是他们却什么都不能说。 他们也没脸说。 头大如斗的元康帝看着梨花带雨的陆拾遗和不住磕头的陆老首辅等人很是纠结了一阵子,才怒火冲天的拍着紫檀木雕云龙纹宝座扶手道:“敬王呢?!敬王跑到哪里去了?!像这样的大事情,他怎么能够不在场?!” 帝王一怒,血流漂杵。 特别是这很少生气的帝王暴怒起来,更是让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为之心惊胆战。 转瞬间,整个正阳宫大殿已经跪满了栗栗危惧的人们。 就连皇后和太子等人也不例外。 “吴德英!”面色铁青的元康帝高声呼唤自己老伴当的名字,“敬王呢?他跑到哪里去了?!” 作为一宫大内总管,对所有人的行踪可谓是了若指掌的吴德英满连苦笑的跪在地上不发一言。 而他这异乎寻常的态度自然也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大家几乎是不约而同的朝着承恩公府众人所在的方向望去。 然后几乎没怎么觉得意外的发现——秦五夫人并不在其中。 众人这不约而同的行为看在秦五夫人的丈夫秦良弼眼里,忍不住让他涨红了一张清俊的面容,如今已然四十有二的他,就算再怎么对自己的结发妻子一往情深,也没办法经受这样让人五脏六腑都仿佛要燃烧起来的羞辱。 而一直都在心心念念的盼望着母亲所说好戏赶快上演的秦佩蓉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自己父兄身后躲避了两下。 她开始担忧对自己充满信心的母亲这一回会不会玩火自焚。 毕竟,在来到宫里以前,她们可从没有想过陆家人居然会抛下堂堂王妃的尊荣,也要把敬王妃以析居的方式带回陆家。 同样注意到这一点的元康帝气得三尸神暴跳的整个人都有些哆嗦起来了! “吴!德!英!”眼见着老伴当不发一言的元康帝重重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既然他有脸做出那等厚颜无耻的事情出来,那我们也没必要和他遮掩!说!他和那贱妇现如今究竟在哪?!” 元康帝的一声贱妇让承恩公府的人低低倒吸了一口凉气。 因为看在敬王和秦良弼到底是他母舅的份上,即便元康帝对秦五夫人厌之入骨,也不曾在公开场合表明对她不喜…… 如今他这一声贱妇,不止让秦良弼这个丈夫的颜面无光,就连他与秦五夫人的儿女乃至于整个承恩公府的名声都被败坏了个干净。 没有一刻,承恩公府的人比现在更想要活扒了秦五夫人的皮。 眼见着自家效忠的万岁爷已然愤怒到极点的吴德英不敢再有丝毫怠慢,磕磕绊绊的把小内侍告诉他的地点说了出来。 饮了不少酒又被陆家人刺激的额头青筋蹦跳不止的元康帝也顾不得在为自己的心爱的弟弟维持什么脸面了。 只见他在众人的错愕目光中,咬牙切齿的陡然起身道:“走!诸位臣工陪朕一起,去瞧瞧我们的敬王爷到底与那不要脸的贱妇在行什么无耻勾当!” 皇后与太子闻听此言,不约而同的在脸上露出一个颇为激动的神色,二话不说的抢先一步,一边一个搀扶住走路都有些摇晃的元康帝朝着吴德英所说的地方走去。 “父亲……”秦良弼的长子,秦佩蓉的长兄脸色煞白的扶住自己险些没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的父亲。 浑身都被冷汗打湿,整个人就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的秦良弼惨笑一声,“是父亲这些年来太过痴愚,纵你母亲太过,才会有此一劫……你和蓉蓉……你和蓉蓉……”秦良弼的目光在满脸惶然的长子和眼神闪烁的女儿面上依次扫过,“这次是彻底的被她给毁了!” “父亲……”同样没想到事情居然会陡变成这样一个走向的陆德正凑近陆老首辅,用充满不确定的声音低低唤了对方一句。 “皇上每次饮酒只要稍微过量,行事比起往常就会荒诞放纵上几分,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在饮酒一事上向来慎之又慎……唯一例外的就只有万寿节这一日……”眉头拧得能打结的陆老首辅捊着山羊胡冷笑一声,“若非如此,你道为父为什么要甘冒奇险的选择在今日发难?!” 陆老首辅目光炯炯地凝注着元康帝摇摇晃晃的背影,用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森然道:“为父等得就是这一刻!” 在元康帝一呼百应的召唤下,众人很快就来到了吴德英刚才在正阳宫所指的御花园内。 因为万寿节的缘故,这里点满了祝寿类的各色五彩斑斓的宫灯,把整个御花园都照得亮如白昼。 香气扑鼻的御花园里,一对男女正在当空明月和周遭宫灯的映照下,相对而望。 本来就因为酒气上头而整个人都有些晕眩的元康帝在看到这一幕以后,忍不住再次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重哼,才要开口,对面就传来了一道娇柔无比的女音。 很是精心妆点了自己一番的秦五夫人神情忧虑而哀伤的用充满着一言难尽的目光望着背负着手站在离她不远处的敬王道:“王爷,王妃恐怕也是踟蹰挣扎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总算下定决心从那幽凄冷凉的寒蝉院中走出,还请王爷日后莫要再以妾身为念,毕竟……王爷与妾身早在多年以前,就已经是罗敷有夫,使君有妇了。” 身高颀长而挺拔的敬王神色冷峻的望着远处一簇盛开的花丛,如同一座石刻的雕像一般,久久不发一言。 藏住了眼底得意之色的秦五夫人见状,忍不住又是幽幽一叹,“妾身知道这对您来说确实有些不容易……可是王妃她实在是太可怜了……妾身这个做舅母的真真是打从心眼里的同情她呀……王爷……就算是看在妾身的一点薄面上……您就给王妃一点丈夫的温情吧……不管怎么说……她都为您孕育了三个孩子,是您的结发妻子呀……” 第229章 相敬如冰的王妃(9) 还请看在我的一点薄面儿上…… 秦五夫人楚楚可怜的声音清晰的传入了众人的耳朵里。 陆拾遗的身体止不住的就是一颤, 一张本就苍白无比的面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白得透明。 “厚颜无耻!简直厚颜无耻!”陆老夫人和朱氏气得浑身都在哆嗦。 她们咬牙切齿地瞪视着那纤姿袅袅的妇人,只恨不能扑过去一把将她活活掐死! 反倒是陆拾遗这个当事人却没有如大家所以为的那样就这么两眼一翻的晕厥过去。 她在众人复杂莫名的眼神中,逼迫自己稳了稳有些凌乱的呼吸,“祖母、母亲, 你们别为我气坏了身子,就算是为了景澜他们, 我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倒下去的,我……更不会辜负你们今日为我所做的一切!” 她一边说,一边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朝着应承锐和秦五夫人所在的地方走去。 敬王应承锐对舅母秦五夫人的痴迷在大旻朝京城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可是却无人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痴迷秦五夫人,甚至在她嫁给了自己的舅父后,还一如往昔。 敬王自幼失母, 是与他同父同母的皇兄元康帝一手将他养大。 元康帝因为身体太过孱弱, 几次差点被先皇从太子的宝座上赶下去, 虽然他疼这个弟弟入骨,但是总有疏忽的时候。 小时候的敬王不知是不是因为没了母亲又从来不被父皇看重的缘故, 性子十分的怯懦, 就连侍候他的宫人也没少在暗地里偷偷欺负他。 他心疼元康帝在与外周旋的同时还要照顾他这个弟弟, 很少把宫人们对他的那些恶劣行径说给元康帝听。 而他这堪称纵容的表现,自然让宫人们变本加厉的欺负他, 各种不堪入耳的言论把他的五脏六腑都伤了个通透。 那时候的敬王还太过单纯,一心觉得这些宫人们之所以会欺负他,是因为母后为生他而逝,让他们这些皇后一系的宫人们少了庇佑, 遭了不少的罪过的缘故。 却不知,这根本就是他父皇宠妃的手笔。 为的就是能够在彻底毁了他的同时,让他和被外界各种繁杂冲突弄得焦头烂额的元康帝反目成仇。 元康帝对他母后留下来的宫人充满信心,压根就不知道因为他身体不好的原因,很多原本把注压在他身上的宫人已经偷偷另投‘明’主。 在宫人们的刻意折辱下,日子过得水深火热的敬王,小小年纪就起了厌世之心。 是年幼的秦五夫人在跟随家人进宫以后,意外帮了他一把,才将他从无止境的自厌自弃中拯救出来。 敬王永远都不会忘记年幼的秦五夫人一边用手帕笨拙的给他包扎伤口,一边如同小大人一样,一本正经劝他的样子。 “如果我是你的话,一定会把自己受欺负的事情通通告诉哥哥……因为做哥哥的就要保护自己的弟弟……如果让你哥哥知道你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受委屈吃苦头,他在知道以后,一定会非常难过和自责的,而且,他还可能会觉得自己非常没用,居然连自己的弟弟都保护不了……更别提你哥哥身体还不好……要是他从别人口中得知你受欺负的事,一个气得狠了……就这么两腿一蹬的没了……恐怕你后悔都来不及!” 当时的秦五夫人至多只有六岁,她说的话也是从大人那里鹦鹉学舌来的,但是却给同样年纪小小的敬王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生怕自己哥哥真的会如秦五夫人所说的那样活活气死的敬王不敢再隐瞒他曾经遭受过的那些苦头,在和秦五夫人告别以后,找到一个哥哥难得有空的时间,狠狠告了那些刁奴一状。 元康帝在听了敬王的话以后,整个人就仿佛被雷劈了似的。 一直都觉得自己把弟弟照顾得很好,却没想到期间居然出了这么大纰漏的他很快就动用雷霆手段的把那群刁奴或杀杀或贬贬的驱了个精光。 只是即便他做得再好,伤害也已经造成了。 看着整个人都有些怯生生的弟弟,满心自责的元康帝就这么卧病在床了。 元康帝的表现让敬王心里也是后怕不已。 如今哥哥只是听说他被虐待的事情,就懊悔自责成了这副模样。 如如果他当真因为承受不住那群刁奴的虐待而偷摸自我了断了,只怕哥哥会更加痛苦,甚至真的如秦五夫人所说的那样,就这么活活气死了! 深刻意识到这一点的敬王总算丢掉了那仿佛烙刻在骨子里的怯懦,一点点变得坚强起来。 等到再大些,元康帝在陆老首辅的扶持下顺利登基以后,他更是成为了京城公认的小霸王。 与之同时,那个一语惊醒梦中人的小姑娘也被他深深的藏进了心坎里,再也没有让她离开过。 当应承锐把秦五夫人和敬王的这段往事说给陆拾遗听的时候,陆拾遗心中还真有几分原主输得当真不冤的感觉。 要知道,像敬王这样的死心眼,想让他主动放弃一段自己藏入心坎内近二十年的执念,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谁料,在应承锐把这段往事告诉陆拾遗以后,他又话锋一转的透露出了一个让人为之瞠目的大秘密来。 原来,那个将牛角尖里的敬王给硬生生拽扯出来的小姑娘,根本就不是秦五夫人,而是秦五夫人的嫡亲姐姐秦三小姐! 只可惜那秦三小姐在那次入宫没多久就因为一场伤寒而遗憾夭折了。 陆拾遗在刚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心里真的是说不出的惊讶。 她连忙追问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应承锐既然已经决定要和陆拾遗合作完成任务,对她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也正是因为这样,陆拾遗才知道秦五夫人这个人远比原主所以为的还要自以为是和令人作呕。 在陆拾遗所附体的这个原主死后,敬王越发肆无忌惮与秦五夫人往来,却不想,秦五夫人天生就养出了一幅怪异的脾性,不喜那些如同狗一样匍匐在她脚下的男人,反倒喜欢那些正眼都不瞧她一下的。 那时候的皇后与太子正是瞅准了她这一性子上的弱点,明里暗里的勾她。 秦五夫人本就被她的丈夫秦良弼和敬王宠得不知天高地厚,在她发现太子居然也对她动了心,可是因为顾念着两人之间的辈分和年龄差距而一直裹足不前以后,她激动的整个人都沸腾了!她就如同飞蛾扑火一样,义无反顾的掉进了太子给她挖得桃色陷阱里! 为了让太子能够早日登基,她不仅配合着皇后和太子使出诸般手段,利用敬王对她的信任害死了元康帝,还为了证明她对太子的一片深情,眼皮子都没眨一下的把敬王和她的丈夫秦良弼也给害死了。 敬王在濒死前,强吊着最后一口气问她为什么要这么狠心的对她,秦五夫人脸上半点忏悔之色也无的用柔肠百转的声音对敬王说:“王爷,这些年来您已经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充分的表达出了对妾身的爱慕之情,妾身很是感激,只是,人的感情从来不能强求,如今妾身马上就要入主正宫,嫁给您的侄儿为后,那么,当然不能在把王爷留在身边徒惹太子,不,是当今圣上不快,妾身相信,王爷一定能够理解妾身此时的心情,并且愿意为妾身去死的对不对?” 敬王怎么都没预料到他寤寐思服多年的小恩人长大后居然会变得如此厚颜无耻! 只觉自己瞎了眼的敬王怒声咒骂笑得满脸骄矜之色的秦五夫人,只恨自己全身力气尽失,不能把这个令人作呕的女人活活掐死给皇兄、给舅舅、给他自己报仇雪恨! 也许是马上就要做皇后的缘故,太过激动,秦五夫人主动把她顶替了自家亲姐姐做了敬王小恩人的大秘密吐露出来,还幸灾乐祸的嘲笑敬王不是一般的有眼无珠。 秦五夫人所吐露出来的这个消息,彻底的击垮了本来就奄奄待毙的敬王。 他简直没办法想象自己居然会这么的愚蠢,不止把这样一个蛇蝎妇人错认成自己的恩人,还白白把她捧在手掌心里,一护就是这么多年。 满心懊悔和愤恨的敬王死不瞑目。 “看着你的一点薄面儿上?五夫人还真是好大面子,居然能让堂堂一朝王爷像条狗一样的任由你指使差遣!”声音里仿佛掺杂了冰渣子的陆拾遗满脸冷笑的看着秦五夫人说道。 老早就买通了小内侍让他去传个字条给敬王妃的秦五夫人还没来得及为敬王妃的出现感到高兴,就瞧见了她身后那满满当当的一大堆人。 她的脸色几乎是在瞬间就变得和敬王妃的一样白了。 她没想到敬王妃在自己过来的同时,居然……居然还带了这么多人过来! 这些人里面不仅有她的丈夫、儿女、叔伯、妯娌,还有当今圣上、皇后和太子等勋贵百官诰命…… 秦五夫人眼前止不住的就是一黑。 眼瞧着陆拾遗终于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应承锐却在这个时候长吁了一口气。 他不着痕迹的与陆拾遗碰对望一眼,交换了个只有彼此才能够瞧明白的眼神以后,又很快错开了。 “还请王妃不要误会妾身的一片好意,妾身真的是全心全意为王妃和王爷着想……”秦五夫人强压住心里的波涛汹涌,继续做出一副仿佛受了什么奇耻大辱一样的模样,看着陆拾遗说道:“希望二位能够好好的在一起过日子,别再像从前那样,惹得大家为你们担忧挂怀。” 不仅如此,她那一双明亮的眸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业已蓄满了泪水,乍一瞧,还真是让人有几分心疼的味道。 被秦五夫人迷得有点精虫上脑的男人们在瞧了前者这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以后,望向陆拾遗的眼神,也在不自觉间带上了点敬而远之的意味。 美人虽好,但像这种既咄咄逼人又因为嫉妒而面目狰狞的美人实在是很难让人想要接近。 看着这样强势的敬王妃和柔弱无依的秦五夫人,本来还觉得敬王的审美观颇有几分问题的男人们头一回对敬王的选择表示理解。 毕竟,假若换位思考的话,他们恐怕也很难对眼前的敬王妃生出什么喜爱之情出来。 “是不是真的为我们着想,你自己心中有数!” 唇瓣因为愤怒而隐隐泛青的陆拾遗又是一声冷笑,然后将头转到依然面无表情的应承锐身上。 “我知道你向来瞧不上我和孩子们,但是……不管怎么说,你都是他们的父亲……在万寿节这样的日子里……你与你舅舅的妻子,你的舅母躲在御花园里私会……” 陆拾遗的声线毫无征兆地陡然拔高,“应承锐!你的廉耻心都被狗给吃了吗?!” 一些同样备受丈夫背叛困扰的贵夫人们在听了敬王妃的话后,眼睛里忍不住有泪光在盈盈闪烁。 敬王眼里划过一抹晦涩莫名的色彩。 他拧了拧眉头,抬眼望向站在不远处的元康帝等人。 虽然他这一眼并没有掺杂多少情绪,但是却莫名的让人感觉到了他此刻的不悦情绪。 巴不得他们闹将起来而彻底撇脱自身的秦五夫人见状,忙迭声开口道:“王妃,你真的误会王爷了,妾身是王爷舅母,妾身的夫君又对妾身情深义重,妾身怎么可能会做出背叛他的事情来呢?” 秦五夫人一边说一边用充满哀求的眼神的看了人群中脸色从一开始就难看异常的丈夫秦良弼一眼。 “而且,妾身与王爷的相遇也是偶然,并非存心要在这里见面的……妾身知王妃对妾身积怨已深,但是……还请王妃不要随便污蔑妾身名声……让妾身和妾身的家人难堪……” 她知道,他一定会帮她的。 秦良弼与秦五夫人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对她的本性可谓了若指掌。 他明知道秦五夫人这样做是在博取同情,但还是会忍不住为她的眼泪感到心疼。 归根究底,她都是他喜爱了这么多年的女人,他实在不忍心放任她置身于如此难堪的处境中而无动于衷。 因此,他父母家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硬着头皮走到了秦五夫人的身边。 眼中闪过一抹喜色的秦五夫人呜咽一声,如溺水的人攀住一根浮木般的躲到秦良弼身后去了。 “王妃娘娘,您和王爷之间的恩怨,还请不要牵扯到拙荆身上来,她只是一个柔弱又心善的女子……她……” “秦大人的度量,我真是望尘莫及,只可惜,在瞎了这么多年后,我已经不准备再自欺欺人下去了。”陆拾遗几乎是用一种充满穿透力的目光注视着秦良弼说道。 “王妃娘娘,您是三个孩子的母亲……”秦良弼嘴角牵起一个有些难堪的弧度,“您别忘了,在您说这些话的时候,您的孩子们……都在看着您呢。” “正是因为他们在旁边看着,我才不能像从前一样糊涂!”陆拾遗晶亮的眼眸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迷泛出来一层薄薄的雾气,“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让他们在抱着父王会回头看他们一眼的奢望蹉跎光阴,还不如一了百了的就这么断个干净!” 从陆老首辅跪倒在元康帝面前就开始担忧母妃会扔下他们的应景澜三兄妹在听了陆拾遗的这一番话后,几乎是不约而同的从人群中小跑了出来,猛然扑抱住她,异口同声地说道:“母妃,不管你想做什么,我们都听你的,我们只站在你这边!” 一直都强忍住没让眼眶中的泪水掉落的陆拾遗弯了弯眼睛,伸手挨个儿地摸摸他们的小脑袋瓜,重又抬头对应承锐道:“王爷,刚刚在你与你的好舅母花前月下的时候,我的祖父已经向皇上恳请让我们析居,如果你对我们母子四个还残存着半点怜悯之心,就请放我们走吧。往后不论你是要与秦五夫人在一起也好,还是与别的女人在一起也罢,我们都不会横加干涉,更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 生怕陆拾遗会因为顾虑而把他们留在敬王府不带他们走的应景澜三兄妹更是直接把头点成了小鸡啄米,七嘴八舌的忙不迭表态他们要跟着母妃一起离开,绝不给后来的弟弟妹妹们挡道。 起初对应景澜三兄妹还颇有几分芥蒂的陆老首辅等人在听了他们的表态后,对他们的喜爱忍不住又深了一层。 得了孩子们支持的陆拾遗再接再厉,“不管怎样,您都是孩子的亲生父亲,等孩子们长大以后,只要他们愿意,我保证不会阻止他们与你来往。” 陆拾遗眼睛里的殷切,在场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够瞧得见。 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注到敬王的脸上,想要知道他会不会如敬王妃所期盼的那样,真的与他用析居的方式,彻底了断他们之间的这段孽缘。 万没想到最后结局会是这个走向的秦五夫人脸都绿了。 她虽然没事有事的就喜欢在敬王这些爱慕者们面前彰显自己的存在感,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就要当真和他们有一腿啊! 特别是以敬王那说一不二的霸道脾性,她是哪根筋搭错弦,才会想不开的和他在一起! 而且,倘若敬王和敬王妃当真被她给这么拆散了,不说其他人,就是当今圣上也不可能会饶过她啊! 自觉玩脱了的秦五夫人顾不得再缠在丈夫身后做无辜又可怜的菟丝花,急忙忙走出来想要握住陆拾遗的手,意图劝她改变主意。 眼见着她走过来的应景澜三兄妹如同防备什么洪水猛兽般的陡然挡在了自家母妃的身前,用充满戒备的眼神瞪视着秦五夫人,禁止她再往前靠近一步。 秦五夫人眼里闪过一抹恚怒之色,面上却浮现了一抹很是凄哀的表情,“这析居是何等大事,怎能说开口就开口的……王妃,还请您相信一回妾身,妾身敢对天起誓,妾身与王爷,真的没有什么不能启齿的勾当呀?” “不管你们之间有没有什么龌蹉勾当,都与我没有任何瓜葛了,好狗不挡道,还请你让出一条路来——”陆拾遗眼神漠然地扫她一眼,带着三个孩子朝着元康帝所在的方向走去。 瞧她脸上那义无反顾的模样,即便她什么都没说,大家业已在心里猜出了她此行的目的。 恳求皇上放她和她的孩子回归陆家。 只是皇上怎么可能会放她走呢? 就算皇上看在陆老首辅的面子上愿意网开一面,也不意味着他会眼睁睁的看着他疼爱了近十二年的侄儿侄女们因为这样的缘故而变相的脱离皇室和他离心啊! 就在大家心念百转之际,一直保持着高度沉默的敬王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觉得错愕的举动。 他一把攥住了陆拾遗环在应景沛肩头的手。 所有人都被他的这一举动给怔愣住了。 他们完全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唯独心里因为陆拾遗的举动而焦灼不已的秦五夫人一边满眼感激的望着敬王,一边情难自控的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在此时此刻的她看来,敬王对她实在是太好、太好了。 他明明厌极了陆拾遗这个王妃,可为了不让她左右为难,他还是逼着自己放下了王爷的架子,主动看在她的面子上去挽留对方。 “王爷,您这么做就对了,这么做就对了,”秦五夫人用充满喜悦的声音说道:“冤家宜解不宜结,王妃是您的结发妻子,为了她,您就是退让个两三步的又有什么大不了了的呢?” 本来因为敬王毫无预兆握住她的手腕而神情微怔的陆拾遗在听了秦五夫人的这一番话后,原先就苍白如纸的面容瞬间都变得有些灰败起来。 “明明是一国王爷之尊,结果却甘愿做别的女人的狗!应承锐,你简直让我作呕!”陆拾遗略一使力,想要把自己的手腕从敬王的大掌中抽出来。 因为她的这一举动,敬王握住陆拾遗皓腕的大掌忍不住又用了几分力气,让陆拾遗下意识的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 这声闷哼唤醒了应景澜三兄妹离家出走的神智。 他们几乎是不约而同的攀到敬王身上,一边用自己没什么力道的小拳头重重砸他,一边咬牙切齿地用哭腔大声嚷嚷着:“快放开我母妃!你这个坏人!” 被亲生骨肉们唤作坏人的应承锐眸光一利,才要把他们从自己身上掰扯下来,陆拾遗被他吓得本就灰败的脸色又增添了些许潮红之色,“别……你别动他们!” “是他们先对我这个做父王的不敬。”应承锐面无表情地略施巧劲把应景澜三兄妹陆续从自己身上‘摘’了下来。 “如果你没做错事,他们又怎么会对你不敬?”陆拾遗死死咬着牙关,胸口剧烈起伏着,“应承锐,你说,我到底要怎样做,你才肯大发慈悲的放我走?!” “你明知道我不可能放你走的。”应承锐用一种近似于平板的声音,要多坚决就有多坚决地说道:“当初你既然选择嫁入了敬王府,又生下了我们的孩子,那么,我就不会再给你任何反悔的可能。” “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陆拾遗在听了应承锐的这一番话后,却忍不住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大笑,笑到后来,也不知是呛着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竟然剧烈咳嗽起来。“你既对我无心,却又把我囚禁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不让我解脱……应承锐,你是不是觉得我上辈子欠了你,所以这辈子要活该做你的傀儡,任你摆布一生吗?” “随便你怎么想,反正你休想离开我!”应承锐面不改色的轻轻给她顺着后背,一边顺还一边说:“太医早在很久以前就提醒过你要借急戒躁,你怎么总是不听。” 眼神愤愤的陆拾遗直接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半丝颜面都留给他的几次用力拍落他的手,他又固执无比的攀了上来。 两人这仿佛做过无数遍的熟稔互动险些没让在场所有人的眼睛脱眶而出。 特别是秦五夫人。 此时的她,就算是在再怎么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也没办法说服自己敬王这样做是为了不让她难做,主动委屈自己去亲近敬王妃。 “君若无情我便休!”眼眶湿红的陆拾遗重重一口咬在应承锐的脖子上,鲜血几乎是在刹那间就在大家的惊呼声中喷涌而出,“应承锐,在你身上我已经耗费了十多年的大好韶光,够了!真的够了!不管你答不答应,这次我都要离了你!即便我的人没有办法离了你,我的魂也要离——” “住口!陆拾遗!你给我住口!”陆拾遗的声音在敬王罕有的疾言厉色中戛然而止,就连一直做壁上观的元康帝也忍不住在脸上闪过一抹错愕之色。 他还是头一回见自己的弟弟为了一个女人的话而失态成这样。 唇角还流淌着一丝鲜血的陆拾遗眼神充满愤懑的瞪视着他,“我偏不住——” “拾娘!”眼见着陆拾遗又要和他对着干的敬王无视自己肩头上的刺痛,在所有人的瞠目结舌中,一把将陆拾遗用力嵌入自己宽广的怀抱中,用一种无奈之极的声音问她道:“拾娘,我到底要怎样做,你才肯原谅我?!” 第230章 相敬如冰的王妃(10) 敬王这句充满妥协意味的“拾娘”一出口, 顿时让在场不少人都瞪大了眼睛。 虽然他们早就从敬王刚才那颇有几分古怪的表现中觉察到敬王与敬王妃之间的关系恐怕并不如他们从前所以为的那样简单,但是他们还是没办法相信在所有人心目中对敬王妃弃若敝屣的敬王并非如他们所以为的那样对秦五夫人一往情深。 事实上,比起围观众,秦五夫人才是那个最为敬王口中的这句“拾娘”感到震动的人。 这些年来, 一直都把敬王当做自己的囊中物的秦五夫人压根就没办法接受敬王曾经对她那么多年的无悔付出都只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 她坚信这里面必然有着她所不知道的隐情! 在绝大部分人都在为敬王这句充满妥协以为的“拾娘”而震动不已的时候,陆拾遗这个当事人瞧上去却满脸讥诮的厉害。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 现在我只想彻底离了你,再也不和你牵扯上任何的瓜葛。”陆拾遗声音低涩而沙哑,“如今的我,只恨自己从前太过愚蠢……被你三言两语的就骗走了一颗心,丢掉了半条命甚至还把真正疼爱我的人尽数抛诸脑后……好在,我醒悟的还不算晚, ”陆拾遗的眼睛温柔的在三个儿女和陆老首辅等人脸上一一划过, “应承锐, 放我走吧,算我求你。” “想要我放你走, 除非我死!”应承锐眼神异常执拗的望着陆拾遗说道:“拾娘, 我知我从前确实伤你太深, 你恨我至此也是理所应当,可我还是希望你能够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解释?你想和我解释些什么?解释你与自己亲舅母的郎情妾意, 解释——”陆拾遗的声音再次消失在应承锐陡然做出来的动作里。 她近乎失神的看着他单膝跪倒在了她的面前。 “你……你这是做什么……你疯了吗?”陆拾遗脸上强行表露出来的冷漠因为应承锐的这个举动而彻底的破功。 她手忙脚乱的要把他从地上给硬拽起来,可是他却一动不动地依然跪在地上,最后陆拾遗没办法,只能手足无措的也陪着他跪了下来。 完全被自己弟弟这一行径给弄傻了的元康帝在愣了好半天的神后, 总算是找回了自己离家出走的理智。 此刻已然酒醒大半的他结结巴巴地指着应承锐道:“锐弟!你、你这是在做什么?还不快给朕起来!” 自打懂事以来,就不曾见哪个男人会跪在自己妻子面前乞求原谅的元康帝只觉得自己的大脑都要彻底当机了! 如果不是顾念着这里还站了一大堆的人,他恐怕已经满脸气急败坏的大吼大叫了。 同样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所震慑住的应景澜三兄妹和陆家人也都傻了眼。 特别是应景澜三兄妹,他们几乎是不约而同地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已确定自己眼前所目睹的一切是否是他们的幻觉。 秦五夫人更是觉得浑身仿佛有刀在割她一样的难受,她游走于各色男人之间,她有绝对的自信让他们为她生为她死,但是即便如此,她也从没有想过让这些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倒在她脚下,只为了寻求一个解释的机会。 看着那旁若无人的仿佛周遭已经自成一个空间的夫妻俩,秦五夫人只觉得自己的眼珠子都开始变得生疼起来。 已经把所有注意力都尽数放在陆拾遗身上的应承锐直接无视了元康帝的呵斥,面上神情很是认真的继续看着陆拾遗说道:“拾娘,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忌讳我与秦五夫人之间的事情,总觉得我们之间有点什么不好的勾当……只是……这一切真的都是误会!”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死鸭子嘴硬!”因为应承锐的下跪而面色有所缓和的陆拾遗咬牙切齿地就要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 被应承锐一把按拽住了。 “拾娘,我承认我心里确实住着一个女子,我已经恋慕了她许多年!但是那个人不是秦五夫人!是你!是你,你知道吗?!”应承锐也顾不得会在众人面前丢脸了,“我这些年之所以会一直明里暗里的照顾秦五夫人,并非我心悦于她,而是因为我受人之托,答应过别人要好好的关照她,不让她受委屈。” “受人之托?你受谁之托?”陆拾遗半信半疑地看着应承锐问道。 “你还记得我以前给你讲过的那个小恩人吗?”生怕陆拾遗真的就和他这么析居了的应承锐表情格外认真的看着陆拾遗问道。 元康帝听了这话也忍不住扬了扬眉毛,脸上更是流露出了些许恍然大悟的神色。 自从敬王跪在敬王妃面前以后,就一直在明里暗里的打量元康帝表情的众人一见对方这恍然大悟的神色,心中也忍不住生出了几分好奇之意。 莫非这所谓的小恩人,连皇上也知道? 也就是说,敬王与秦五夫人之间确实另有隐情? 与之同时,那些曾经参加过敬王府生辰宴的宾客们也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在寒蝉院门口的一幕。 那时候的他们一直都想不通,以敬王的脾气为什么会在敬王妃试图扇他一耳光后不但没有生气相反还以一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她,原来……原来他们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有所牵绊了。 就在大家心里的八卦因子不停乱冒的时候,秦五夫人的脸色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变得青白交错起来。 显然,她也从应承锐的这番话里察觉到了什么东西! 而这对于自视甚高的她而言无疑是一种终身都没有办法磨灭的耻辱! 这怎么可能呢?! 敬王怎么可能不是被她这个人所吸引,才会死心塌地的一直守护着她呢? “我怎么可能不记得?如果不是她的话,我能不能嫁给你,孩子们能不能出生都还是个未知数呢。”陆拾遗想都没想的开口答道。 从她的语气里,大家可以清楚的感觉到她对敬王口中那位小恩人的感激之情。 应承锐满眼温柔的看着陆拾遗,“我就知道你一定记得她。” “但是这又和秦五夫人有什么关系呢?”身上的尖刺明显又收敛了几分的陆拾遗皱着眉头继续问道。 “拾娘,这些年来,我一直都没有告诉过你,我的那位小恩人不是别人,正是秦五夫人的娘家姐姐,秦三小姐。”应承锐试探性地揽住陆拾遗的肩膀说道:“当年,我因为她而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小命,一直都对她充满着感激之情,只可惜,她小小年纪就因为一场伤寒而夭折了,在她临去前,我特意让皇兄派来保护我的暗卫带着我去见了她最后一面。” 应承锐眼中闪过一抹淡淡的怀念之色,而秦五夫人此刻的脸色已经惨白的和幽魂有得一拼。 “她还认得我,对我愿意来送她的举动很是感激,我问她有没有什么需要我为她做的,她一再婉拒,我一再坚持,她才告诉我,她的父亲因为她的母亲一直没有给他生个嫡子的缘故,一直都对她们母女三个十分冷淡,她怕她走了以后,母亲和妹妹没了依靠,会被父亲欺负,特特拜托我暗地里好好关照她的母亲和妹妹,我想都没想的就答应了下来……” “想都没想的就答应了下来?”陆拾遗阴阳怪气地重复道:“当初秦三小姐拜托你照顾她的母亲和妹妹的时候,恐怕也没想到你会对她的妹妹如此上心吧!” “拾娘!我话都还没有说完,你能不能别这么急?”应承锐一脸无奈的看着陆拾遗道。 陆拾遗直接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过身体倒还老老实实的被应承锐半按在他怀中,没有刻意挣扎。 应承锐长松了口气,继续说道:“我既然答应秦三小姐要好好照顾她的母亲和妹妹,自然不会食言,只是我却没想到秦三小姐的妹妹秦五小姐却是个满腹诡谲伎俩的女子,在我隐于暗处关照了她们母女近十年后,她不知道从哪里察觉了我一直都在暗地里关照她和她的母亲的行为,主动找到了我,还意图冒认她的姐姐,以我的小恩人自居!” 秦五夫人全身不住轻颤的听着敬王那隐隐带着几分轻蔑的眼神,整颗心都因为他的这一番话而攒做一团! 做梦都没想到对方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个冒牌货的秦五夫人很想就这么晕厥过去,可是她不敢,她也不能! 她知道她这样做的话,那就是彻底的认输了! “那时候的我刚刚才和你定情没多久,哪里受得了她这副卖弄聪明的模样,我才想要戳穿她的假面,却意外获悉了一个……我根本就没有办法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的消息。”应承锐苦笑一声,“你还记得你及笄那年,我们在元宵夜天桥下遇到的那个老瞎子吗?” 陆拾遗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地盯着他:“那……那个瞎子他……他不是个骗子吗?等等!难道!难道!” 陆拾遗的呼吸变得异常急促起来! 整个身体都因为过度的恐慌和惊怕而就差没彻底嵌入到应承锐的怀抱中去。 见此情形的应承锐吓了一跳,连忙熟门熟路地再次给她顺着背,“别急,拾娘,你别急,好了,我已经好了!” 他一边迭声安慰着她,一边对她解释道:“那个老瞎子并不是个骗子,而是一个有真本事的神医,那日在我把你送回陆府以后,我又偷偷找回了他,把他偷偷安置在京郊的一处别庄里,请他给我祛毒……” 陆拾遗的眼泪因为应承锐的这番话瞬间流了满脸,“难怪……难怪后来见面你对我的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锐哥哥,你是不愿意连累我……是这样吗?” “拾娘,我已经太多年没有听你叫过我一声锐哥哥了,”应承锐脸上表情很是感叹的又把陆拾遗往自己怀里温柔地搂了搂,“那位老神医说我身上所中之毒时间太长,即便是他也办法保证能够让我……让我一直陪伴着你长久的活下去……拾娘,那个时候我太慌了……慌得整个人都六神无主了……你是我的宝贝,是我的命根子,我怎么舍得让你……让你在嫁给我后没过几天好日子就变成寡妇……我必须要断了你的念头……正巧……” “正巧你小恩人的五妹妹就在这个时候送上门来了对吗?”陆拾遗啜泣着问。 应承锐在秦五夫人摇摇欲坠的模样中,微微点头,“我必须要让你对我死心……可是我怎么都没料到……你……你居然死心眼成这样……不论我怎样不给你回信,不论我怎样和秦五夫人在一起闹各种各样的传闻……你都坚持要嫁给我……甚至……甚至还为我生下了三个孩子……” 应承锐的眼眶湿润了,“拾娘,这些年我的日子过得并不比你好多少……你知道我多想把你从寒蝉院里接出来,又多想亲近景澜他们三兄妹吗?可是我不敢啊!我怕我和你们的感情太过深厚以后……你们会接受不了失去我的打击啊……” “这就是你要上战场的原因吗?你不是因为秦五夫人嫁给了你舅舅才决定要上战场的,而是因为你以为……以为你要是这样英勇的死去了……我们母子四个……还有皇上……就不会为你而感到心痛了吗?是这样吗?锐哥哥?!”陆拾遗的眼泪就仿佛开闸的洪水一样,再度汹涌而出。 应承锐在元康帝和应景澜三兄妹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要多艰涩就有多艰涩的微微点了下头。 “既然这样,你现在又为什么……又为什么要阻止我和你分开?!难道我现在所做的,我祖父他们所做的,不就是你这么多年来梦寐以求的吗?”陆拾遗声音嘶哑地质问应承锐。 “起初我也以为这是我梦寐以求的……可是……可是当我看到你勇敢的为了三个孩子从寒蝉院里走出来,当我看到你义无反顾的要和我分开以后……我才发现……我的血肉和灵魂早已经彻底拴在了你的身上,再也没有办法与你拆分开了!” 应承锐眼神真挚语气急促的深深望着他怀中的陆拾遗,“拾娘!我知道以前的我确实太过固执……辜负了你对我的一腔深情……可是……可是还请你看在我……看在我命不久矣的份上……别离开我……好不好?我真的没办法承受任何失去你的可能!”应承锐用充满着祈求的眼神望着陆拾遗苦苦哀求道。 “骗子!”在所有人都为应承锐和陆拾遗所透露出来的讯息而深深动容的时候,陆拾遗却口齿清晰的说出了两个让大家不可置信的字眼。 “拾娘……”应承锐满脸忐忑的看着陆拾遗,“拾娘……我……我骗你什么了……” “锐哥哥!你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愚蠢透顶的只能忍你随意耍弄的我吗?”陆拾遗的眼泪还在不停的从眼眶里往下滚,“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我还不知道你的脾性吗?” 陆拾遗用力地捶着应承锐的胸膛,应承锐满脸惭愧又无奈的抱着她,任由她在自己身上行凶。 “什么命不久矣……如果你不是已经确定自己彻底康复,又怎么会主动站出来挽留我?你只会默默的任由我误会你,默默的看着我把三个孩子带走,默默的抱着你对秦五夫人的所谓感情孤零零的死在战场上对不对?!你要我恨你!你要我的家人恨你!你要我们的孩子也恨你!锐哥哥!你的心怎么能够这么狠啊?!” “拾娘……你别激动……你的身体不能激动的……我……我承认我刚才撒谎了……可是……可是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你信我一回好不好……”应承锐手忙脚乱地给陆拾遗擦眼泪。 “我不要你假好心!”陆拾遗用力把他的手从自己的脸上拍下去,“因为你的自以为是我们足足浪费了十多年!原谅你?我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原谅你!” 她一边说一边手脚并用的从应承锐的怀抱里挣扎了出来,一把将三个还处于震惊中的孩子拉到自己跟前,一起带着走到同样满脸复杂的陆老首辅夫妇面前,笑吟吟地说道:“祖父,祖母,我想要带着景澜他们三个回家住上一段时间,不知道您老欢不欢迎?” “欢迎,当然欢迎!”陆老首辅夫妇二话不说的点头同意。 陆拾遗又把眼神落在自己的父母等亲人身上。 被应承锐刚才的那一番真情告白给震惊的下巴都差点没掉地上的陆家人在陆拾遗把目光投递过来以后,连忙异口同声的表示非常欢迎陆拾遗母子四人的到来,还说陆拾遗的院子现在都给她留着,每日都有派人打扫,他们现在过去就有得住。 整个人就如同焕然新生一般的陆拾遗眉眼弯弯地走到元康帝的面前微微敛衽行礼,恳请元康帝放她和儿女们回家小住一段时间。 打从一开始就不愿意他们分开的元康帝在听了陆拾遗的话后,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充满惊喜的语气回了句:“只是回去小住吗?不析居了?” 陆拾遗霞飞双颊的咬住下唇,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叫了声:“皇兄!” “哎呀呀,你们小两口这些年可藏得够深的啊!” 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听陆拾遗唤过他一声皇兄的元康帝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 “如果不是你们今儿主动把这事儿爆出来,恐怕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你们以前竟然……”他一脸嗔怪地伸出手对着陆拾遗点了两下,“亏得这些年朕心里一直都为自己的乱点鸳鸯谱感到内疚……你们两个……还真的是……还真的是要统统打板子!” 整个人一扫往日颓靡之气的陆拾遗闻言满脸没好气地回头又瞪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亦步亦趋来到她面前的应承锐一眼,“皇兄这您可不能怪我,要怪就怪您的好锐弟吧!他才是今天所有一切的罪魁祸首!” 应承锐配合着陆拾遗的口风,要多妻奴就要多妻奴的连连点头道:“没错,这一切都是我的错,皇兄你别打拾娘板子,直接打我就好!” 元康帝半眯着眼睛,一脸没好气的把自己仿佛年轻了十数岁的弟弟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个遍,随后才半开玩笑地说道:“没错,朕确实要打你板子!朕不止要打你板子还要好好的把你关到天牢里去好好审上一审,直到彻底弄清楚你还有什么瞒着朕的为止!” 因为弟媳妇放弃与自家蠢弟弟析居而心情大好的元康帝不仅同意了放陆拾遗和应景澜三兄妹去陆家小住,还把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也送给了他们母子四人做护卫,“我这弟弟虽然没什么能耐又喜欢自作主张,但好在还有着一把力气,跟着你们过去,也能够好好的保护你们,毕竟……拾娘你也有些年没回过陆府不是吗?” 元康帝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表情颇有几分心虚的色彩。 毕竟,他是被陆老首辅亲自扶上的皇帝宝座,对方又低调会做人的很,自打致仕以后,从没有给他添过什么麻烦,反倒是自家的蠢弟弟把对方的孙女欺负的险些没从一个好好的大家贵女变成一个真正的疯子。 以前元康帝还觉得这弟媳妇心理不是一般的脆弱,稍微被自家皇弟一刺激,就差点没把自己生养的三个孩子给活活掐死了,直到今日从他们两人的口中听到这桩尘封已久的过往,元康帝才弄清楚这弟媳妇当年的反应为什么会如此激烈。 也对,心心念念的喜欢了这么多年的情郎,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翻脸不认人了,不止如此,还要在新婚夜里一剑捅死她,这样痛苦的事情,别说是女子了,就是男子恐怕也很难接受得了吧! 这样一想的元康帝望向自己的弟弟眼神忍不住又多了几分谴责的味道。 只不过……锐弟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中毒的呢?为什么他一直都不知道? 心中充满疑惑的元康帝在宫宴结束后,特意把应承锐留了下来一探究竟。 而陆拾遗则带着三个孩子坐上了去往陆府的马车。 心里早就憋了一肚子话的应景澜三兄妹在马车夫驱策着马车缓缓行驶出宫门以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凑将到了陆拾遗的面前问道:“母妃,原来你和父王早在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在一起了吗?以前你怎么从没有和我们说过?” 直接把应景漓抱在怀里的陆拾遗环绕着三个儿女,在脸上露出一个很是无奈的表情说道:“不是母妃要存心瞒着你们,实在是因为……母妃那日从寒蝉院里走出以后,就已经下定决心再也不要和你们的父王扯上半点瓜葛了……只是母妃却没想到……这其中居然还有着这样的隐情……” 眼眶里有泪光在隐隐闪烁的陆拾遗声音在不自觉中带出了几分哽咽地味道:“是我太过糊涂……明知你们父王对我情深一片不可能负我……还真的信了他要疏远我的表象……结果害人害己的还连累了你们几个。” “母妃,这不能怪您。”应景澜三兄妹异口同声的出声安慰陆拾遗。 应景澜更是如同小大人一样地补充道:“刚刚在御花园里,母妃您也说了,如果父王不是肯定了他的身体已经大好了,根本就不可能主动挽留您……虽然他这些年来确实做过许多伤害我们的事情……但是……但是哪怕是看在您的面子上,我们也会努力原谅他的!” 只是……既然父王是因为自己身体有恙的缘故才一直控制着自己不靠近他们,那么他所知的上辈子的那个父王又怎么会在气急败坏之下扇聋了妹妹的一只耳朵呢? 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他所不知道隐情吗? 满心疑惑的应景澜暂时压下了心底的那点疑问,重新抬头与自己的弟妹们交换了一个默契十足的眼神。 他决定在事情的真相没有彻底调查清楚以前,还是暂时先放弃弄死父王的计划,免得他们当真做出什么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出来。 不管怎么说,从今日母妃的表现来看就知道,她对父王的感情应该从头到尾都不曾真正消弭过。 第231章 相敬如冰的王妃(11) 陆拾遗母子在陆府尽情享受了一把众星捧月的待遇。 陆家人不是因为他们背后的地位才这么看重他们, 而是因为在他们的身体里也流淌着陆家人的血液。 陆老首辅做人做事都非常大气,在特意为陆拾遗母子四人举办的欢迎宴上,他半点长辈架子都没端的主动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为他曾经对应景澜三兄妹的冷待表示了歉意。 应景澜三兄妹看在他们母妃的脸面上, 也顺着陆老首辅的口风对陆家人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表示了原谅。 一时间整个宴客大厅里和乐融融。 就在这个时候,陆府的管家陆伯脸上表情颇有几分怪异的来到陆老首辅身边, 在他耳边低低的禀报了两句什么话,然后,在座所有人就看到陆老首辅脸上的神色在短短一瞬间变得复杂无比。 深知原主当年与陆老首辅关系有多深厚的陆拾遗见此情形,当即放下手里的牙箸,用很是关切地语气问道:“祖父,是出了什么为难的事情吗?” “为难的事情?现在确实有一桩为难的事情摆在我们面前, ”陆老首辅意味深长地望了自己的孙女一眼道:“敬王爷从宫里出来了, 现如今就在咱们府门外。” “……他、他来得未免也太快了些。”陆拾遗这一辈子的父亲陆德正瞠目结舌地脱口而出道。 要知道他们也才刚从宫里出来没多久, 屁股都还没坐热乎呢。 “父亲,要不, 我现在就去大开府门, 把敬王爷给迎进来?”陆府目前的当家人陆德道站起身躬身请示道。 他们与敬王这些年的关系虽然颇为冷淡, 但对方到底是陆府的女婿又是堂堂王爷之尊,容不得他们疏忽怠慢。 作为三朝元老的陆老首辅确实可以拿腔作调的摆弄敬王, 但是他早在年轻的时候就养出了一副审时度势、进退得宜的脾性,当然不可能在这个特殊时刻摆什么架子,惹来敬王的不满。 因此,在听了长子的指示后, 他二话不说地点了点头:“走,和老夫一起去迎迎敬王爷。” 陆家人闻听此言,纷纷放下手中牙箸响应。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了一身便服,手里还拽着缰绳的敬王站在一匹神骏无比的骏马身边,对着过来迎接他的陆老首辅等人勾起嘴角,微微点了点头。 认识敬王这么多年以来还是头一回知道他居然也会笑的陆家人吃惊的眼睛都差点没有从眼眶里掉出去。 他们掩饰性地咳咳两声,一边向着敬王行礼,一边默契十足的让开一条道让他大步流星的扔掉手中的马缰走到陆拾遗等人的身边。 “不知王爷今夜贵人踏贱地,所为何事?”在一阵例行的寒暄以后,陆老首辅捊着胡须,笑容满面的看着应承锐询问道。 “这世上除了夫唱妇随以外,自然也有妇唱夫随,”应承锐对着陆老首辅郑重拱手,“本王与王妃好不容易冰释前嫌,断不能再忍受那份别离之苦,是以,只得厚颜随王妃回娘家来小住一段时日,还请老相爷不要见怪才是。” 陆家人虽然早就知道敬王与他们家拾娘之间的关系有隐情,但是当敬王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出妇唱夫随这样的话来时,还是让他们满心震惊大脑空白的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毕竟,他们所了解的敬王分明是一个对他们家姑娘恨之入骨又不苟言笑的沉默男子。 如今这个站在他们面前彬彬有礼,浑身都散发着温和气息的敬王……实在是让他们有些接受不了。 不过,陆家人的脑袋瓜子都非常的灵活,在最初的呆若木鸡以后,他们很快就恢复了自己原本的表现,重新变得笑容可掬起来。 就连陆老首辅也已然摆出一副求之不得的表情,迭声说着“王爷愿来陆府小住,真的是陆府莫大荣幸”之类的客套话。 在这样的热闹寒暄声中,敬王稳稳当当的坐到了陆府给陆拾遗母子四人准备的接风宴中。 刚刚因为敬王的来访而终止的宴会又重新拉开了帷幕。 陆家祖籍江南,口味清淡嗜甜,即便已经跟着陆老首辅入京数十年也没有多大的改变。 陆家绝大部分人都担心敬王会不会吃不惯这桌上的菜肴,却发现他并没有其他北方人的不适之处,相反还用得津津有味。 相较于其他人家男女分桌的用餐礼仪,陆家明显要人性化得多。 通常他们都是一个小家一个小家的坐在一起。 比方说,现在的应承锐就坐在陆拾遗的身边。 而他的另一边则是坐在首座上的陆老首辅夫妇。 眼见着应承锐适应良好的陆德正难以按捺满腹的好奇心,主动问他在这满桌菜肴上有没有什么不合口味的地方,要不要让厨房再做点京城的特色菜上来。 “岳父不用这么麻烦,本王对江南一系的菜色并无不喜之处,”亲自动手给陆拾遗舀了一碗鱼头豆腐汤的应承锐面上表情很是坦然的看着陆德正道:“而且,这桌上菜肴的味道本王也是尝惯了的。” “尝惯了的?”老狐狸陆老首辅不动声色地摸着他的山羊胡追问。 应承锐微微一笑,“府上有心,吩咐厨房准备的菜肴都是王妃喜欢的,本王与王妃相识这么多年,早已经习惯了她的口味。” 陆家人闻听此言,不约而同的在脸上显露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食不言,寝不语。 在最初三言两语的搭话以后,陆家餐桌上除了细微的咀嚼和牙箸杯盘的碰撞声外,已然静得针落可闻。 不过大家虽然不说话了,但是眼角的余光依然会不由自主地朝着敬王夫妇的方向望去。 他们看着那两人明明没有一丝交谈,却配合地分外默契的享用着迟来的晚餐。 今日在万寿节的宫宴上,因为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直到现在大家还都饥肠辘辘的紧——若非如此,也不会选在这样一个时候,举办什么接风宴。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回到了自己家的缘故,陆拾遗彻底没了在外人面前的那副庄肃派头,她看上去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颐指气使的用眼神把身边的敬王指挥的团团转。 而敬王也仿佛早已经习惯了她这样的言行,有时候,她连动作都没有,敬王已经抢先一步把她想要吃的夹到了她的碗里。 陆家人都有小酌几口的习惯,陆拾遗自然也不例外。 家人和爱人儿女都在身边的她很快就喝多了。 一张绝美的芙蓉玉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浮现了一层薄薄的酒晕。 眼见着她旁边的那一小壶花雕都要被她喝了个干净的应承锐拧了拧眉头,长臂一伸,将那陶瓷酒壶放到了陆拾遗拿不到的地方。 已经被酒气熏得脑袋都有些迷糊的陆拾遗哼唧一声,直接伸出两根手指既稳又快的钳住了应承锐的耳朵。 本来就因为陆拾遗对敬王那颐指气使的态度而额头直冒冷汗的陆家人在看到这一幕以后,寒毛都差点没竖起来。 就在他们想着要怎样为此而向敬王请罪的时候,敬王已经满脸习以为常地把陆拾遗的手从自己的耳朵上轻轻拽扯了下来,“拾娘,今晚你已经喝得够多了,再喝下去,仔细明儿个头疼。”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子诱哄的味道,温柔地让在场不少女眷脸面都有些发红。 而被他捧在手心里疼爱的那个女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早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的姿态,依然不依不饶地嚷嚷道:“不嘛,我就要喝,我还没喝够呢!” 应承锐脸上闪过一抹无奈的色彩,“拾娘……” “锐哥哥!再给我喝一点嘛!就一点!”陆拾遗猛然扑进应承锐的怀里,对着他高高举起自己的拇指和食指做了个一点点的动作,“我……我用亲亲来和你换好不好?好不好嘛?” 她一边说还边嘟着泛着酒香的唇瓣来亲吻他英俊的面颊。 心中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的陆家人和应景澜三兄妹几乎是看着应承锐的面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绯红无比。 生怕自家王妃再闹出点什么幺蛾子的敬王掩饰性地咳嗽一声,熟门熟路地一把将陆拾遗打横抱起,护在了怀中,用尽量如常的声音对陆老首辅道:“王妃酒量有限,还请老相爷担待我们一二,恕不奉陪了。” 被应承锐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目瞪口呆的陆老首辅好半晌才在老伴儿的偷偷掐捏下回过神来,他勉强做出一副淡定的表情应和道:“拾娘的酒量确实不怎么会,今日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想必早就累得很了……老夫这就让个丫鬟过来给王爷带路,送你们回拾娘尚未出阁时住的院落里去。” 因为陆拾遗和应承锐的这一番互动而乐得合不拢嘴的陆老夫人也赶忙配合着陆老首辅的说法,特特找了个丫鬟过来给他们带路。 从应承锐把陆拾遗打横抱起嘴巴就张成了圆形的应景澜三兄妹见两人从他们身边走过,连忙也放下手中牙箸齐齐起身,欲言又止的做出一副想要和他们一起过去的模样,不想,却被应承锐给直接无视掉了。 暂时搁浅了弄死应承锐打算的应景澜三兄妹表情怏怏的看着应承锐高大笔挺的背影,又有了磨刀霍霍的冲动。 知道他们也是近段时间才和女儿亲近起来的朱氏主动坐到他们身边和他们一起用膳。 应景澜三兄妹看着朱氏那张与他们母妃颇有几分肖似的脸容,勉强按捺住了去找自家母妃的冲动。 虽然他们一点都不想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是他们却不得不承认,在没有经过他们父王的允许以前,他们确实没那个胆子主动闯进那院子里去。 不过……从刚才用膳时两人那熟稔自然的互动来看……恐怕在他们还没有出生的时候,他们的父王和母妃的关系确实如同他们自己所说的一样,亲密无间的很。 不止他们,就连陆老首辅等人也在不约而同的交换着只有彼此才能够看懂的眼神。 显然……陆拾遗和应承锐在餐桌上的这一番表现已经让他们彻底相信了两人在御花园里的真情流露。 因为陆老首辅的特殊身份,早在很久以前就在陆府里埋下钉子的元康帝也很快就收到了关于这次接风宴上两人的诸多表现。 当跪在他面前的暗卫告诉他,他那好弟弟在被酒醉的弟媳妇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用力揪了耳朵还没有生气以后,他忍不住用只有自己和暗卫还有身边老伴当吴德英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再次感叹了一句:“他们两个这些年来还真的是……藏得有够深啊……” 在所有人眼里藏得有够深的陆拾遗和应承锐已经没了在大家面前所刻意表露出来的那副亲密模样。 在陆府下人的服侍下,已经清清爽爽沐浴完毕的两人穿着单薄的睡衣,一个坐在床榻上一个坐在床边一个海棠样式的嵌瓷心圆墩上神志清明的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话。 “元康帝把你留在宫里,有没有问你到底是谁给你下的毒?你又是怎么和他说的?”虽然很想要一鼓作气扑倒对方,但又顾虑着对方余怒未消的陆拾遗很努力的摆出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结跏趺坐在床榻边沿上目不转睛地紧瞅着应承锐脸上的每一个表情不放。 “作为一个把弟弟当宝贝一样来疼爱的帝王,他要是不问这个才奇怪吧。”每次和陆拾遗独处就觉得心口处仿佛有小猫在挠猫抓板的应承锐同样要多刻意就有多刻意的做出一副很是淡定的模样回答道:“不过就和我们起先所商量的那样,不论他怎么问,我都没有告诉他,还故意做出一副很有难言之隐的模样,特意引着他自己去查个究竟。” 陆拾遗闻言抛给应承锐一个充满赞赏意味的眼神,又问:“元康帝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虽然执政手腕有些偏软,但却并非一点用都没有……你确定你的布局不会留下什么破绽,惹来他的怀疑吗?” 他们这回要扳倒的可是元康帝平生最为信任的妻子和儿子,倘若没有充足的准备,只怕非但不能成功扳倒那对蛇蝎心肠的母子,还会惹火烧身的累人累己。 “我们怎么说也认识这么多年了,难道在你心里,我竟是那等不靠谱的人吗?”应承锐就仿佛被陆拾遗激怒了似的冲着她冷笑一声。 陆拾遗满脸委屈的看着他,“你就这么喜欢冤枉我吗?如果不是担心你的任务出现差错,我又何必要多此一举的问你?” 应承锐面无表情的看着陆拾遗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要多敷衍就有多敷衍的“哦”了一声。 陆拾遗额头的青筋因为他这一声不咸不淡的“哦”,欢快无比的蹦跶了起来。 “既然你觉得自己已经做到了万无一失,那么我又何必在这里多此一举的为你牵肠挂肚,惹你厌烦呢。” 陆拾遗用从牙齿里挤出来的声音哼哼两句,直接掀开叠的整齐的被褥,猛然钻进去盖了个满头满脸。 应承锐一脸啼笑皆非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你这是在和我耍小孩子脾气吗?” “我哪来的胆子和敬王您耍脾气,”被子里隐隐传来陆拾遗有些发闷的声音,“既然你半点都不待见我,那么你又何必再勉强自己的留在这里……等等!” 陆拾遗猛然掀开被褥,柳眉倒竖的瞪视着应承锐道:“你之所以把追风骑过来,该不会就是为了离开吧?既然你要离开,那么又何必过来和我演上这么一出好戏?!” 说来也怪,陆拾遗和应承锐闹着玩儿的时候,应承锐还能够在她面前摆出一副八风不动的架势和她拿乔,可是当陆拾遗真的生气以后,他的心就仿佛十五个吊桶打水一样,七上八下的。 几乎是出自本能的张口解释道:“追风不是我特意从王府骑来的,我一出宫门秦忠就接了元康帝的命令,带着追风等在那里了!他早就猜到我一出宫门就会往陆府这边来。” 同样还是在和应承锐闹着玩儿的陆拾遗眼底飞快划过一抹笑意,知道这傻小子越来越了解自己她重新一掀被褥把自己给埋回了被窝里,“你这好兄长还真不是一般的善解人意,不枉我们殚精竭虑的努力保住他的龙脑袋。” “他确实是一个很不错的兄长,若非如此,我这具身体的原身也不会一直以来都对他念念不忘。”因为陆拾遗把脸蒙进了锦被里,不知道她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的应承锐强忍住走上前去掀那被褥的冲动,继续开口道:“景澜和景沛、景漓不同,他拥有原身前世的记忆,我们必须要尽快的打消他的怀疑,免得他在关键时刻拖我们的后腿,妨碍我们行事。” 就和应景漓三兄妹一直暗搓搓的想要弄死应承锐一样,应承锐对原身留下的这三个孩子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官,他自从被陆拾遗强制性的清除掉了两人在一起的所有记忆以后,整个人就变得冷清凉薄的厉害,如非必要,他根本就不会拿正眼去关注那些于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的人,就算是原身的嫡亲骨肉也不例外。 毕竟,自私自利又冷心冷肺的原身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弥补自己的三个孩子。 他要的只是揭穿秦五夫人的真面目和保住一心为他又被他的皇嫂和皇侄无辜害死的皇兄元康帝罢了。 “景澜是个乖孩子,对我们附体的原主也充满着极为深厚的孺慕心理,只要我们好生盘算,自然能够补上这一漏洞,”知道应承锐是用这样的方式向她示好的陆拾遗在被子里无声的偷笑两声,“不过在此之前,你必须让他对我们两个的关系深信不疑才行。”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经过上辈子的相处已经对陆拾遗那得寸进尺的脾性了若指掌的应承锐不动声色地看着那轻微抖动的衾被问道。 虽然他没有透视眼,看不到被子里面,但是他百分百可以肯定对方定然是躲在里面偷笑。 “如果你今晚离了我这里,那么,景澜肯定会对我们今日所做的一切感到怀疑,为了让他相信我们之间确实有点什么,你是不是应该委屈一下自己,也上榻来和我躺上一躺?”陆拾遗满脸无辜地拖着长腔,掀开被褥向应承锐提出邀请。 就和应承锐对她了若指掌一样,她对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虽然他眼下说话的语气听着和刚才没什么不同,但她依然从他话落时那微微带着点冷意的尾音中,觉察出了他的真实情绪。 应承锐的喉结因为陆拾遗的这个动作而微微有所滑动,原本因为陆拾遗生气而有所慌乱的心也重新变得稳当起来,“你这么大大咧咧的邀请我,难道就不怕我兽性大发的对你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情吗?”他的声音在不自觉间已经变得干涩无比。 “反正我们已经做了这么多世的夫妻,你就是真的对我兽性大发又如何呢?”陆拾遗深情款款地冲着应承锐眨眼睛,“夫君啊夫君,在你对我念念不忘的同时,我又何尝不是这么……渴望着你呢。” 陆拾遗故意压低了嗓音,还当着应承锐的面伸出一只如同玉雕一样的裸足,慢条斯理地在衾被上缓缓磨蹭起来。 随着她的动作,蚕丝睡裙也一点点的往上扯撩,恰恰巧的露出了一截白滑滑嫩生生的大腿。 “咳咳……” 她那如同灵蛇一样的动作,看得应承锐鼻子都忍不住有些发热。 他想要把眼睛移开,可是身体却仿佛有了自主意识般的只知道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不放。 “夫君……你真的一点都不想要我吗?”陆拾遗继续眨巴着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拖着长长的调子,娇娇软软的对着他演起了戏,“上辈子你生我的气,硬逼着我憋了一辈子也就罢了……毕竟是我理亏……先伤了你的心……可是现在我已经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难道你真的打算永远都不原谅我了吗?夫君……我是你的拾娘……是你的心肝宝贝呀……” 越演越上瘾的她干脆赤着双足,姿态翩跹地踩着地毯缓步来到了他的面前,还没等她伸手主动去扯应承锐的睡袍领口,应承锐就仿佛触电一般的弹跳而起,猛然避到另一个角落里去了。 “夫君!”陆拾遗用不可置信的眼神望着他,一双美目已然泪光盈盈。 险些在这样一双眼睛的注视下,彻底告负求饶的应承锐困难地干咽了两下喉咙,说出了一句与上回几乎没什么区别的话,“你死了引诱我的这条心吧,我还在生你的气,不打算就这么轻易原谅你!” 虽然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但是单单是从这可恶女人的复述中,他已经可以想象当时的自己是多么的委屈和痛苦。 就算他知道她那样做也是为了他好,他依然没办法跨过心头的那道坎,只能用如同小孩子闹别扭一样的方式,反反复复的告诉她:我还在生你的气,没打算这么快原谅你! 就仿佛他这样做能够扳回一层似的告诉她,我不是你手中的傀儡,我也有我自己的思想,我也想要做一个能够被你依靠而不是总是依靠你的小男孩。 陆拾遗看着这样的应承锐,忍不住在心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她收敛了面上的恣意神色,在应承锐有些患得患失的目光中,看着他道:“夫君,我知道我以前所作的那些事情确实……极大的罔顾了你的意愿,也深深的伤害到了你,但是……我希望你不会因此而质疑我对你的感情……因为早在很久以前我就发现,我远比自己所以为的还要爱恋着你……” 应承锐的脸色因为陆拾遗这番郑重其事的话而重新变得通红无比,他沉默片刻,抬脚走到陆拾遗面前,做出了一个和今天在御花园里一模一样的动作,“拾娘,不论你从前打着为我好的名义对我做了多少让我感到伤心难过的事情,我都不会质疑你对我的感情,因为,我也同你一样,深深的爱慕着你。” 陆拾遗眼神动容地看着他单膝跪在脚踏上,表情虔诚而认真的亲吻她的指尖,“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她一边说一边略微用力的攥握住他的大掌把他拽到了床榻上。 应承锐下意识的想要后躲,陆拾遗已经一个翻身把他压在了自己身下。 “别像只惊弓之鸟一样在我身下瑟瑟发抖,”陆拾遗伸出一根食指抬起应承锐的下巴,在他好看的薄唇上烙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半开玩笑地说道:“放心吧,在你没有心甘情愿点头之前,我保证不会强要了你。” 第232章 相敬如冰的王妃(12) 带着点炙烫的金色艳阳从菱形花格窗里缓缓照在了床榻上相拥而卧的二人脸上, 让两人的睫毛都不自主的轻微抖颤起来。 一睁眼,就发现自己竟然把陆拾遗抱了个满怀的应承锐脸上表情止不住的就是一变。 他微微皱眉,不动声色的把依偎在他颈窝里睡得正香的陆拾遗往床榻里侧,一点一点地推挪, 双膝也微微屈起的试图支撑起身体,就这么翻下床去。 不想, 陆拾遗似乎早预料到他会这么做一般,明明人还在迷糊中呢,手已经环着他一个翻身,把他的大半张脸都压在了自己的锁骨上。 应承锐的脸面因为陆拾遗的这个动作而瞬间爆红,脑袋被按住,腰部也被陆拾遗用双腿拧绞了个死紧的他只能放弃悄无声息遁下床榻的打算, 微微半悬缩紧着下腹免得与她密切贴合的晃悠着她的肩膀, 将她唤醒。 回到熟悉的怀抱里就不自觉陷入了深度睡眠的陆拾遗被他晃了好几下, 才有了清醒过来的迹象。 她用力眨巴了两下睡眼惺忪的眸子,蹭了蹭下巴上的脑袋瓜, 懒洋洋地说了声:“早上好呀, 夫君。” 整张脸都闷在陆拾遗锁骨上的应承锐闻言, 忍不住用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道:“太阳都照到脸上来了,还早?赶紧松开我, 放我起来洗漱。” 整个人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陆拾遗懵懵然地看着他,“松开你?我……我拿你怎么了嘛?” 她一边问,一边下意识地低头瞅了瞅,然后就心情大好的发现自己在睡得稀里糊涂间居然如同一只八爪鱼一样将应承锐紧紧的锁在了自己的身上, “哎呀呀,瞧瞧,瞧瞧夫君,”陆拾遗欢天喜地的抱住应承锐一个劲儿的蹭啊蹭,蹭啊蹭,“瞧瞧我多喜欢你呀,就算是在睡梦中,也舍不得让你离开我一步呢!” 满心感慨的陆拾遗饶有兴致的挺了挺纤细柔软的腰肢,蹬了蹬小腿儿,重新带着被她一系列的无意识磨蹭刺激的手脚都忍不住有些酥麻发软的应承锐又翻了个身。 青年男性在刚刚起床的时候,身体本来就带着一种特殊的又让人逃避不得的生理现象,应承锐即便知道陆拾遗是故意这么做,依然不受控制的低低发出了一声勾人至极的闷哼。 重新被陆拾遗死死扣压在身下的他只能尽量做出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模样,强忍住满腔的窘迫心里,恨恨问她道:“陆拾遗,你才许下没多久的承诺,该不会一个晚上的时间不到,就忘了个精光吧?” 陆拾遗无辜地又眨巴了两下眼睛,“我还年纪轻轻的,又没得什么健忘症,怎么可能会这么快的就把自己的承诺忘个精光呀。” “既然这样,你是不是该松开我,让我起来了?”呼吸都仿佛在灼烧的应承锐强忍住不顾一切把陆拾遗直接扒个精光,吃干抹净的冲动,刻意用一种很是冷静的声音问道。 “在我让你起来以前,你先亲亲我。”陆拾遗重新把自己的脖子压到应承锐的嘴唇上。 差点就禁不住诱惑一口咬上去的应承锐勉强控制住已经濒临崩溃的神智,咬牙切齿道:“陆拾遗,既然你清楚的记得自己昨晚对我许下的承诺,那么现在为什么又……又要我……” “又要你亲亲我是吗?”陆拾遗一脸大义凛然的接过应承锐的话腔,“你以为我想让你亲吗?我这样做,也是迫于无奈!” “迫于无奈?”应承锐满脸啼笑皆非地重复,语气里充满着一言难尽的味道。 “是啊,迫于无奈,”脸皮已经厚得堪比城墙的陆拾遗一本正经地看着被她压在身体下面的应承锐,“我确实答应过你,除非你心甘情愿,否则绝不会再和你行那敦伦之事……” 陆拾遗眉梢眼角全是笑意的低头俯视着因为她的一句敦伦而面红耳赤的应承锐。 “只不过现在的情况有些特殊,你自己好生想想,一对前嫌尽释的夫妇,在好不容易和好以后,躺在一张床榻上,他们可能什么事情都不发生吗?” “……”应承锐无语凝噎。 “我也没说一定要对你做点什么,不过是意思意思一下罢了,还是你对自己的定力没信心,怕擦枪走火……丢了你那‘暂时还不打算原谅我’的宝贵做人原则?” “陆拾遗!”恼羞成怒的应承锐又有了想要炸毛的迹象。 “你到底是亲还是不亲?”陆拾遗扬眉,一脸挑衅地看着他。 应承锐明知道她这是故意在用激将法刺激他,依然按捺不住满腔的火气,猛然仰头一口重重咬在了陆拾遗的白皙滑腻的宛若羊脂玉一样的修长脖颈上。 陆拾遗顿时发出一声撩人至极的呻吟。 应承锐身体忍不住的就是一抖,本就红透了的俊脸此刻更是红得几欲渗出血来。 知道这一口绝对不会让这小妖女满意的应承锐也不知道是心甘情愿还是勉为其难的在陆拾遗的脖子上陆陆续续的留下了星星点点的斑斑红痕。 陆拾遗配合着他的动作,那细碎又暧昧的呻吟声从头到尾就没有停止过。 就差没被陆拾遗给折腾的欲火焚身的应承锐苦大仇深地瞪着陆拾遗脖颈乃至于锁骨上那一系列由自己亲口吮咬出来的杰作,磨着后槽牙,喉结不住滚动地用嘶哑的不像话的声音问她:“你能不能别再这么叫了?!” “不能!”陆拾遗干脆利落的开口道:“没办法,这些年实在是憋得太狠了,夫君,我也想在你面前矜持一点,可是我忍不住啊!”陆拾遗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的看着应承锐哭唧唧,“难道你不知道,你对我而言,就如同那人形春药一样,即便是看上一眼……就会让我整个人都意乱情迷吗?” 应承锐…… 应承锐被陆拾遗调戏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洗漱完毕后,说不清心里是享受还是憋屈的发誓绝对不要再做某人牵线木偶的应承锐垂头丧气的坐在床沿上看着陆拾遗换上了一身朱氏特意为她准备好的新裙衫,喜笑颜开的对镜梳妆。 边打理自己还边款摆着纤细的宛若杨柳一般的腰肢用比黄鹂还要悦耳上数分的声音哼唱着一首让应承锐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的……歌谣? “太阳对我眨眼睛,鸟儿唱歌给我听,我是一只喜欢夫君还不粘人的小妖精……” 应承锐嘴角直抽抽的看着陆拾遗对着梳妆镜又唱又扭的打理好自己,然后和她一起手挽着手,去陆府正院不远处的延松堂里去见陆老首辅夫妇,顺道在那里用迟来的早膳。 在陆拾遗和应承锐准备从他们所住的院落里出发的时候,应景澜三兄妹正站在延松堂的大门外翘首以盼。 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和母妃分开过这么久的三兄妹真的是非常的想念陆拾遗,心直口快的应景漓更是不住的在原地跺脚,“父王真的是太过分了,母妃又不是他一个人的!凭什么让他这么霸着不放!” 一心想要弥补三个小外孙的朱氏在听了应景漓的话后,忍俊不禁地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和声和气的给他们讲起了道理。 说他们父王和母后闹了这么多年的别扭,如今好不容易尽释前嫌了,这是天大的好事,让他们一定要好生谅解一二,别惹来他们父王不喜。 应景澜三兄妹虽然已经在心里暗搓搓的达成了某些不好的共识,但是他们对应承锐的恐惧并不会因此而有所减轻,是以,即便朱氏的话在他们听来极度不爽,但依然按捺住了满腔的焦灼和火气,老老实实的应和了下来。 在他们祖孙四个说着话儿的时候,前面传来王爷和王妃已经往这边走过来的通报声。 应景澜三兄妹心头一喜,才要抬脚过去迎接,就瞧见他们的母妃仿佛一个至多七八岁的小姑娘一样勾着父王的胳膊在那里又蹦又跳的,而父王的另一只手上则捏着……一块翠绿色的小点心,像逗鸟儿一样的在逗她? 脸上表情忍不住的就有些发黑的应景澜三兄妹勉强在脸上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凑将了上去。 正和应承锐闹得欢快的陆拾遗一见三个孩子,脸上的表情下意识的就是一窘。 她低低咳嗽一声,在母亲朱氏半点不敢苟同的眼神注视下,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裙,对着三个儿女露出一个充满温柔的笑容:“你们昨晚都睡得好吗?” 很想要靠近母妃又怕被父王毫不客气一脚踢开的应景澜三兄妹围着陆拾遗笑得满脸灿烂的异口同声说好。 陆拾遗闻言在脸上露出一个很是高兴的笑容,“这里是母妃从小长大的地方,你们能喜欢这里,母妃可真高兴!” 直接从因为丈母娘和儿女们的出现而重新恢复严肃模样的丈夫手中抢了那枚翠玉小点心过来,掰成三份分给应景澜三兄妹的陆拾遗兴致勃勃的揽着他们进了延松堂。 陆老首辅夫妇和朱氏的妯娌以及诸多堂姐堂妹们已经在这里等着他们了。 至于陆家的男人们,大的因为公务繁忙,一大早就出去了,反倒是几个小的,得了陆老首辅的特许,不用去家学,也在这里陪着他们一起消磨光阴。 因为怕陆拾遗和应承锐尴尬的缘故,已经用了早膳的大家又陪着他们一起吃了点东西。 现在正值炎夏,大家穿得夏衫都比较薄,站着的时候还没注意,坐着一扭头,一转身间,很容易让人发现陆拾遗脖子上那或淡或深的点点青紫红痕。 对自家幺女不论怎么样都看不够的朱氏自然也发现了这一点。 她面红耳赤的在妯娌们的挤眉弄眼中,压低声音提醒陆拾遗好歹用粉饼遮上一遮。 陆拾遗恼羞成怒地斜睨了旁边的罪魁祸首一眼。 应承锐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在年轻小舅子们的善意调侃中,讨好地给陆拾遗盛了碗燕窝粥。 就在大家心情大好的享受着夏日早晨难得的一点凉爽时,陆拾遗这辈子的父亲陆德正脸色铁青的从外面走进来。 正笑容满面的看着小辈们在他们老两口面前乐呵的陆老首辅连忙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满脸正色的问他外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延松堂里的其他人也不约而同的放下了手中的牙箸,将目光定格在了陆德正的身上,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好奇之色。 陆德正让丫鬟婆子们抱走了几个小的以后,才三言两语的把秦五夫人回到承恩公府后上吊自杀却没死成的消息说给在场众人听,还说秦五夫人在上吊前留下了一封遗书,在里面解释说:她并不是存心要假冒自己的姐姐,而是因为清楚的知道自己姐姐这个小恩人对敬王爷到底意味着什么,才会故意假借姐姐的名义来让敬王好过一点,谁知道敬王居然会那般看她,她伤心的已经没办法再在这世上活下去。 “这位秦五夫人真的是比我们所想像的还要厚颜无耻!”陆家的女眷在听了陆德正的话以后,顿时就跟踩了尾巴的猫儿一样彻底炸了。 特别是陆老夫人和朱氏,气得浑身都止不住微微颤抖起来了。 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把秦五夫人放在眼里的陆拾遗伸手拧了下应承锐的胳膊,故意做出一副很是生气的表情说道:“瞧瞧你做的好事!” 因为背了原身的黑锅,不得不做出一副自知理亏模样的敬王对着他气鼓鼓的敬王妃就是好一阵的做小伏低,随后才用一种冷漠异常的声音开口道:“不管她再怎么狡辩,她在大家心里的名声都已经坏了个彻底,如果她愿意吸取教训从此低调做人,看在小舅舅和她所出的那双儿女份上,外祖父应该会勉为其难的饶她一条性命,如今,她既然要作死的继续派人在外面散布不实的谣言,还是针对我这个做王爷的亲外孙,相信没过多久,我们就能够听到她的死讯了。” 陆老首辅在听了应承锐这个孙女婿的话后,也忍不住在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赞赏意味的表情。 果不其然,在这谣言传入陆家人的耳朵里没多久,当天中午,京城里就又传出了秦五夫人在被救下后再次服毒且香消玉殒的消息。 在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陆府众人正在用午膳。 大家在面面相觑半晌后,不约而同将充满崇拜意味的目光投注到了敬王应承锐的身上。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宫里来了一个小内侍,特特传应承锐去宫里说话。 由于应承锐夫妇堪称亲密无间的一番表现,陆家人已经彻底把应承锐当做了自己人看待。 如今听说元康帝有诏,除陆拾遗和陆老首辅那个老狐狸以外,大家都非常的担心他,生怕元康帝这回找他是要训斥或责罚于他。 应承锐对大家的关心十分受用,难得和颜悦色的解释了一把元康帝此番叫他过去应该是另有要事而不是为秦五夫人的事情责罚于他。 毕竟,他并没有对秦五夫人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反倒是秦五夫人这些年来没少假借他的名号在京城里肆意横行。 应承锐的话让大家脸上又重新带上了笑容,反倒是陆拾遗在大家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动作隐蔽的与应承锐交换了个眼神。 她怀疑在自家宝贝皇弟的事情上,从来迅捷高效无比的元康帝是不是查到了点什么东西,才会匆匆忙忙的把应承锐给召到宫里去问话。 应承锐和陆拾遗相互扶持的过了这么多年,只要一看她这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的他不着痕迹的微微点了下头,肯定了陆拾遗的猜测,他也觉得元康帝找他,应该是为了他在御花园里所自爆的中毒一事。 因为心里有底的缘故,两人很快又拾掇好自己的心情,配合默契的在陆家人和应景澜三兄妹面前亲亲热热的又撒了一大片狗粮,随后才依依不舍的骑上追风和那小内侍一起朝着皇宫的方向去了。 应承锐离开以后,陆家的男人们也没心思再留在膳桌上浪费时间了,纷纷接二连三的起身去外面打探消息了。 只有家里的小辈们还和应景澜三兄妹一起留在陆拾遗身边,陪着她做些在陆拾遗瞧来还算是有趣的消遣。 因为心里藏了事儿的缘故,应景澜在玩耍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一直都带着几分心不在焉和欲言又止的味道。 早就知道他是在因为什么而纠结的陆拾遗放下了手里的叶子牌,温声劝走了一众小不点,特特把应景澜留下来与她说话。 为了让他能够畅所欲言,她连应景沛和应景漓都哄到陆府的小厨房里去亲自给她踅摸好吃的点心去了。 眼见着大家尽数离开的应景澜赶忙抓紧时间,张口问道:“母妃……您还记得……前段时间在王府里,您对我说过的那个可怕的噩梦吗?” 陆拾遗脸上的表情忍不住的就是一僵。 “母妃……”应景澜在看了陆拾遗那分外不自然的面色以后,差点就说出我不问了的话来,可他是个拧拗的性子,不刨根问底的弄个清楚,他真的是说什么都不甘心,因此,他顿了顿,又道:“母妃,既然父王并非是真的对我们不喜,那么……在您的梦里……他又怎么会……那般狠心的扇聋妹妹的耳朵?” 陆拾遗长叹了口气,闭了闭眼睛,“景澜……在你想要弄清楚这些以前,母妃先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应景澜有些不安的点头“嗯”了一声。 陆拾遗垂着眼帘,给应承锐讲了个纨绔子弟纨绔半生意外重生回到过去改变一切的故事。 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惊涛骇浪的应景澜表情呆滞的看着她把话说完,良久,他才用有些不自然的语气干笑着说道:“母妃,这个故事……和您要告诉我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有关系,当然有关系,”陆拾遗伸手捂住了自己的面孔,应景澜嗓子眼里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般看着那宛若珍珠一样的晶亮泪水在阳光的照射下,顺着她的指缝不断涌出。“因为我……就和那个纨绔子弟一样,承蒙老天爷的垂悯,又幸运的重活了一生。” “景澜……关于你妹妹的事情……”陆拾遗满脸苦笑的把所有责任都尽数揽到了她自己的身上,“真要说起来,这都是母妃的错。是母妃上辈子误会了你们父王,一直都不愿意和他好好沟通,你们的父王……才会用那样偏激的方式意图把母妃从寒蝉院里给逼出来……谁知道,他武人手重……居然……居然……把景漓伤成了那个样子。” 陆拾遗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泣不成声。 “孩子,你要怪就怪母妃吧,是母妃上辈子活得太糊涂,才会害得你们一个个尽皆……尽皆……” “母妃!您不要再勉强自己说下去了!”应景澜最受不了的就是陆拾遗这副充满自责的模样,生怕自己母妃又钻牛角尖的他连忙要多懂事就有多懂事的开口表态道:“这事儿认真计较起来,也不能全怪到母妃您身上来……毕竟上辈子我们三兄妹也有很多做的不好的地方……” “景澜……”陆拾遗泪眼汪汪地握着应景漓的手。 “母妃,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多想无益,只要我们能够在以后的日子里,还像现在这样开开心心的过下去就好了。”应景澜满脸认真的看着陆拾遗,如同小大人一样的安慰她道。 他虽然年纪不大,但也知道什么叫珍惜眼前。 他不愿意为那早已经成为过去的上辈子而影响到这辈子的幸福人生。 陆拾遗看着小大人一样的儿子,一把将他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在陆拾遗和应景澜母子交谈的时候,元康帝和应承锐这对兄弟也在皇宫的上书房里说着话。 元康帝脸色铁青的把连夜调查来的结果扔到敬王身上,问他这里面的东西是不是真的? “皇兄既然都急招我入宫了,想必心里已经有数了不是吗?”早就猜到会有这一着的应承锐长叹了口气,把那卷宗从地毯上捡了起来。 元康帝的身形因为应承锐的这句话止不住的就是一晃。 他脸色苍白如纸的看着自己捧在掌心里疼大的幼弟,“皇后和太子……他们真的担心朕宠你太甚,老早以前就给你下了慢性毒药,意图将你除之而后快?” 应承锐没有做声,而是避开了元康帝充满诘问的眼神,将视线移到了一边。 “你……这么大的事情……你……你为什么从没想过要告诉朕?还是你觉得……朕这个做皇兄的,也不可信了?!”元康帝难掩心中悲哀的继续追问道。 应承锐脸上闪过一抹无奈之色,又沉默了片刻,他才语带沉痛的低声解释道:“还请皇兄不要误会,臣弟从头至尾就不曾对您产生过丝毫怀疑。”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朕?!”眼眶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通红的元康帝语气是罕见的咄咄逼人。 “因为……因为臣弟压根就不敢相信……臣弟的嫡亲嫂子和侄儿居然会想着要置臣弟于死地……而且……臣弟也不愿意让皇兄您夹在中间为难……” “锐弟!你糊涂啊!在你心中,皇兄是那等明知皇后和太子对你不利还会姑息养奸、养虎为患的人吗?!”嘴唇不住哆嗦地元康帝用有些磕绊的声音说道:“这样会暗害小叔子的中宫,这样会对自己嫡亲叔父动手储君……朕……朕……不要也罢!” 尽管满心难过但依然决定要及时止损的元康帝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满脸伤感之色的皇弟面前,一把拥住他,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道:“锐弟,不要难过,相信朕,朕一定会扒下他们脸上那张丑陋的面具,给你报仇雪恨的!” 在心里默默呢喃了句“成了”的应承锐看着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元康帝,脸上同样做出一副很不好受的表情,重重回拥了对方一下,语声诚挚地说道:“还请皇兄不要为那等小人毁伤自身,不论如何,臣弟总是在您的身边,不离不弃的!” 第233章 相敬如冰的王妃(13) 哈欠连天的大内禁卫揉着有些惺忪的睡眼沿着他们日常巡逻的路线缓缓走过。 在他们离开没多久, 一个脸色煞白的小内侍就仿佛背后有洪水猛兽在追逐一般,提着一盏昏暗至极的羊角宫灯偷偷闪入了距离坤宁宫不远的一处小花园内。 “这么急着联络我做什么?难道是吴公公那里有什么要事?”跟着皇后一起进宫深受皇后信赖的四品女官锦绣心烦意乱地举起自己手中的宫灯,借着一点昏黄的光线朝着那小内侍望去。 小内侍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随手将宫灯的长柄夹在腋下, 从袖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荷包来,“这是公公特意吩咐小奴送来的, 让锦绣姑姑您赶快交给皇后娘娘,免得耽误了大事。” 锦绣的脸色因为小内侍的话而微微变色,她皱了皱眉,接过小内侍手里那个其貌不扬的蓝色荷包放入怀中,然后塞了两个瓜果锞子算作打赏,紧接着才道:“今日多谢你特意过来跑这一趟, 赏你两个小玩意儿乐呵乐呵, 不过你也要牢记, 除非吴公公让你过来找我,你千万不能主动联系我, 知道吗?” 已经鞍前马后的服侍了吴公公五六年, 认了他老人家做干爹的小内侍闻听此言, 连忙点头如捣蒜的迭声保证:“是是是,还请锦绣姑姑放心, 小奴知道分寸,断不敢坏了皇后娘娘和吴公公的事儿。” 锦绣满意地点点头,示意小内侍先行离开,然后才扶了扶自己的发鬓, 提着羊角宫灯朝着坤宁宫所在的方向去了。 她回去的时候,皇后还没有就寝。 一个梳头手艺很得她心的宫婢正在用篦梳给她梳头发。 锦绣跟随皇后的时间已经很长了,皇后早已经熟悉她的脚步声,如今见她轻手轻脚的朝着自己这边走来,顿时头也不回地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锦绣没有做声,而是用一个眼神赶走了给皇后梳头发的宫婢,紧接着双膝跪地的从自己的袖筒里把刚刚才从小内侍手里拿过来的荷包捧到额前,毕恭毕敬地奉给了皇后。 皇后一边让她起来,一边皱着眉解开荷包上的系带,从里面摸出一张叠成四方形的纸张打开,一目三行的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她的脸色就变得比雪还要苍白了。 她死死咬住嘴唇,用不可置信地语气低低呢喃道:“皇上一直都对本宫和太子信任有加,他怎么会突然把敬王曾经中毒的黑锅扣到我们身上来?” “娘娘……”尽管寝殿里只有她们主仆二人,锦绣还是忍不住压低了自己的嗓音,“这事儿要不要先联系一下……不管怎么说这……拔出萝卜带出泥的……” 皇后被锦绣的暗示弄得心神一凛,“你说的很对,这事儿确实要提醒一下德郎……别的本宫不怕,本宫就担心皇上在调查的时候……会因缘巧合的调查出一些别的东西……那可就真要命了!” 皇后重新一面把纸条塞回荷包里让锦绣待会儿拿去烧掉,一面迭声问道:“坤宁宫现在一定给皇上的人盯上了,你刚才去见那个小内侍的时候,有没有被人察觉到你的举动?有没有?” “娘娘放心,奴婢这点分寸还是有的,”锦绣能够理解皇后此刻的慌乱,毕竟她也是皇后那桩‘不可言说的惊天大秘密’的见证人之一。“奴婢与吴公公为了能够不引起其他人的怀疑,老早以前就在私下里结成了对食,就算是真的有人把这事儿捅到皇上面前去了,奴婢也不会有丝毫的害怕。” “为了本宫,真是苦了你了锦绣!”皇后脸上表情很有几分唏嘘之色的攥握了两下锦绣的手。 “娘娘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如果没有您的话,锦绣还不知道躲在京城的哪个桥洞下面,过着饥一餐饱一餐的日子呢。”锦绣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感激的意味。 她是打从心底的感激这位救下她又把她带回府再把她带进宫的娘娘,也发自肺腑的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哪怕是牺牲掉自己的这条小命。 皇后闻言不由得又感激的攥了攥锦绣的手,然后才道:“像现在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本宫实在是过够了,可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娘娘!”锦绣心疼地反握住皇后的手,“您可千万别泄气啊,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后头?本宫也知道以德郎的本事,他总有一日能够让本宫如愿以偿,可是……可是只要陆老贼还在世,他就永远都出不了头……本宫真的很不甘心!” 这些年来一直都苦苦压抑着自己的皇后难过的眼泪都要从眼眶里流出来了。 “如今皇上为了他那个好弟弟更是对本宫和太子步步紧逼……锦绣,本宫实在是没办法想象要是让皇上知道……知道太子是本宫与德郎……不行!不行!锦绣!本宫绝对不能这么坐以待毙下去!明儿一早,你就派人偷偷给德郎传信!告诉他!本宫要见他!本宫必须要见他!” “娘娘,”锦绣满脸无奈地望着她濒临失控的女主子,“就算您想要见那位大人,也别挑在这样一个敏感时期啊,您刚才也说了,皇上现在正派人盯着您呢!”“那本宫就让他没那个闲工夫盯着本宫!”皇后用力的咬住自己的下嘴唇,“锦绣,明儿个你想办法让吴公公把那盆海棠花摆到皇上的上书房里去吧!” “娘娘!”锦绣被皇后的这个命令给惊得倒抽了一口凉气,“您这样做会、会打草惊蛇的!” “就算打草惊蛇又怎样?本宫已经顾不上这些了,”皇后按住自己急速跳动的心口,“锦绣,这些年来,皇上有多宠爱那个弟弟,你也清清楚楚的看在眼里,就算他最后查清楚敬王中毒一事与本宫和太子无关,只怕本宫与太子在他心目中的印象也会变得非常的遭……与其眼睁睁的看着他为了他那个好弟弟打压本宫的太子,本宫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可是那位大人不是一直让您保持冷静,千万别冲动吗?”锦绣脸上的表情颇有几分为难的色彩,“那位大人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几乎没有一步行差踏错过,如果……如果让他知道您擅自行动……” “本宫为了他已经在这吃人的深宫内苑里苦了这么多年了,本宫受够了!不论他同不同意,本宫都要这么做!” 眼睛灼亮的有些逼人的皇后死死咬住牙关,伸出双手用力扣在锦绣的肩膀上。 “虽然每一次见面,他都会对本宫说……他娶欧阳氏为妻不过是权宜之策,但是!欧阳氏为他诞育了二子一女却是不争的事实!德郎与欧阳氏朝夕相处这么多年,他们的儿女也是经由他们夫妻一手教养长大……你说……如果德郎日后当真如愿以偿的做了这天下之主,他会选谁做他的继承人?!” “娘娘……”一心一意就知道闷头听两位主子吩咐,为他们的大业而奋斗终生的锦绣在听了皇后的话以后,惊吓的浑身都止不住哆嗦起来。 见她满脸惊怕之色的皇后苦笑一声,“这些年来,虽然本宫一直自欺欺人,但是锦绣,本宫心里一直都明白,即便……即便德郎顺利登上大位,本宫……也不可能再做他的皇后,太子也不可能再做他的太子了!因为那时候的他已经是一国之君,要脸!” “娘娘!既然您心里一直都明白,这些年又为什么……为什么……”看着泪眼婆娑的皇后,锦绣真的是说不出的心疼和难过。 “因为他是本宫心悦了这么多年的男人,本宫真的舍不得就这么与他分开,更别提……本宫还和他孕育了一个孩子!” 皇后手指微微有些颤抖地抹去脸上不知何时夺眶而出的残泪。 “其实这样也好,与其等他入住皇宫以后,本宫换个身份带着太子仰他和他妻儿的鼻息过活,还不如本宫先下手为强,废了元康帝,扶持太子登基!” 也不知道这个念头已经在皇后的心里停留了多长时间,她这话匣子一打开,就逐渐有了止不住的迹象。 她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激动,越来越亢奋,连带着锦绣的表情也跟着变得激动亢奋起来。 “德郎一直都说他是为了本宫,才会一心一意谋夺元康帝的大位,试图用这样的方式让本宫重回他的身边!既然这样,本宫相信他也愿意为我们的孩子做出牺牲,把这皇帝的宝座交给我们的儿子来坐!” 皇后到底做了这么多年的一国之母,让她放弃现在的尊贵地位,从此带着太子去过那仰人鼻息、朝不保夕的生活,她说什么都不甘心! 以前因为顾虑着对方的想法,她不得不苦苦压抑着自己心里的那份不满和焦灼,忐忑和忧虑,如今元康帝的行为,对她而言,无异于瞌睡来了送枕头! 德郎! 不是我不愿意帮助你、辅助你登上帝位,实在是我和我们的儿子马上就要有危险了,我不得不先下手为强,不得不先把这帝位掌握到自己的手心里来。 相信你也能够理解我的做法对不对? 毕竟,就和我深爱着你一样,你也深爱着我啊! 皇后想到这里的时候,嘴角不由得勾起了一抹近乎于扭曲的弧度。 因为皇后和太子还要整整五年才会对元康帝下手的缘故应承锐在提醒了元康帝平日饮食起居一定要注意安全,吸取他的教训以后,就离开了皇宫,回去和陆拾遗一起继续商量到底要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够在不动摇国本的情况下,帮助元康帝废黜掉皇后和太子,毕竟夜长梦多,谁也不知道再这样拖下去,会出现什么出人意料的结果。 只可惜,他们到底还是错估了皇后的丧心病狂。 甫一迎入东宫就不着痕迹偷偷往自己的新婚丈夫身上下药的皇后现如今只需一盆海棠就能够让皇帝彻底瘫痪在龙床上动弹不得。 好在元康帝因为应承锐的‘遭遇’,在应承锐告退离开后,特地留了个心眼,偷偷留下了一旨如果他身体有恙就让敬王临时监国的圣旨——至于太子,则被他想都不想的直接无视掉了。 之所以会这样,除了太子还年轻,至今也只有二十岁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既然皇后和太子能够因为他对敬王的关爱毫不犹豫的给他下毒,那么他这个在他们眼里偏心至极的丈夫和父皇,是不是在他们的眼里也如同一块绊脚石一样,压根就没有活下去的必要?! 当陆拾遗和应承锐在陆府中听说元康帝中风失声的事情以后,顿时如同被雷劈一样的,整个人都呆愣住了。 不过在最初的震惊以后,陆拾遗很快安慰应承锐道:“夫君,只要人还活着就要希望,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抓紧时间去皇宫里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应承锐缓缓点头,“不错,我们确实要尽快去一趟宫里,弄清楚元康帝的中风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又和皇后与太子有没有关联!” 要知道,这实在是太过巧合了。 元康帝前脚才因为他们的暗示着人调查皇后和太子,后脚元康帝就莫名其妙的中风了! 陆拾遗和应承锐从院子里出来的时候,恰恰巧的碰上了同样满脸凝重之色的祖父陆老首辅。 他正在长子陆德道的搀扶下缓缓朝着这边走过来。 “爷爷,您和大伯这是打算要进宫吧?”因为原主是陆老首辅养大的,所以陆拾遗并没有在这个时候和他讲什么客套话,而是直接提出了邀请,“要不,就和我们一块儿过去吧。” 陆老首辅深深地望了自己的小孙女一眼,“拾娘,爷爷也想和你一起过去,但是不行,因为爷爷不想引来有心人的误会……连累到你们现在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安宁生活。” 陆拾遗微微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应承锐已经揽了揽她的肩膀,“拾娘,听从老大人的吩咐吧,他老人家说得对,现在的我们,确实不宜与他一同进宫。” 陆拾遗的政治敏感度并不低,在最初的怔忡以后,她很快就反应过来,现在的他们确实不适合与陆老首辅一起进宫。 虽然他们自家人知自家事,知道不论是她也好还是应承锐也罢,都对大旻朝的皇帝宝座不感兴趣,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其他人也这么想了。 应承锐所附体的这具原身不止是正宫嫡子还战功彪炳又有着陆老首辅这样一个定海神针做他的便宜祖父,如果他真的剑指帝位,不说应者云集,最起码的,朝中至少有半数人要被他给拉过去。 如果在这个时候,应承锐和陆拾遗真的和陆老首辅一起入宫,那么,即便他们什么都不说,只怕大家也会以为陆老首辅想要故技重施的又把自己的孙女婿如同元康帝那样,推上皇帝的宝座了! 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一点的陆拾遗自然不会再坚持着要和陆老首辅一起去宫里,不过,她也没忘记在搀扶着陆老首辅坐上去宫里的马车以后,好生拜托自己的大伯一番,让他进宫后千万注意祖父的身体,毕竟,陆老首辅与元康帝的师生感情非常的深厚,谁也不敢保证他在见了时值中年就瘫痪在床的元康帝不会因为刺激太过而两眼一翻的就这么厥过去。 自从听到元康帝中风的讯息以后,脸上的表情就格外凝重的陆德道投给了陆拾遗一个很是赞赏的眼神,语气分外柔和地说道:“拾娘你就放心吧,大伯保证会照顾好你祖父,不让他出任何差错的。” 在又说了两句话后,陆拾遗和应承锐也坐上了另一辆去宫里的马车。 这时候,总算收到消息的应景澜三兄妹急匆匆的赶了过来,坚持要和他们一起到宫里去探望皇伯父。 特别是应景漓,她难过的险些没哭肿眼睛。 在以前那些被父王母后无视的日日夜夜,三兄妹几乎可以说是把元康帝当做了自己的亲生父亲一样看待,如今知道他出事,他们怎么可能坐得住! 陆拾遗十分体谅他们此刻的心情,不待应承锐允准,就掀开车帘让他们踩着脚踏赶紧上来了。 对应承锐这个父王还是有几分惧怕的应景澜三兄妹如同上次一样全部挤到了陆拾遗这一边坐下,然后才你一言我一语的担心起了元康帝现在的情形。 在他们满心难过的说着与元康帝曾经相处的各种美好往事的时候,他们的耳边一直都可以听到马车的车轱辘声急急从青石板上碾压而过的声音,以及马车夫鞭笞马匹的急促吆喝声。 陆拾遗和应承锐虽然没有掀开车帘,但也能够想象外面现在是何等情形。 “……这京城消息灵通的人还真不少,”陆拾遗挑着眉毛道:“就是不知道皇兄他现在到底怎样了。” “只要有我们在,总不会让那些不坏好心的人如愿以偿的。”应承锐不顾应景澜三兄妹的怒目而视,将陆拾遗扯拽到他那边坐好,才压低嗓门道:“皇兄的身体一直不怎么好,至今也只留下四儿三女,如今太子是没指望的,余下的三个你觉得哪个更适合我们扶持他上位?” 虽然这话在确定元康帝情况以前就拿出来讨论实在是有些不近人情,但是应承锐和陆拾遗都是那种冷静理智到骨子里的人,是以,他们很快就调整了好了自己的心绪,争取在到达皇宫以前就敲定好人选,免得等到进宫以后措手不及。 “夫君,你也未免太看得起我了,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寒蝉院里待着,很多事情都一知半解的很,你就是想要我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也没那个本事啊。”陆拾遗虽然很喜欢应承锐这遇事就和她商量的习惯,但是他也要从实际出发啊。 应承锐听陆拾遗这样一说,脸上的表情也不由得带出了几分好笑的神采,“这确实是我考虑不周,”他皱了皱眉头,一边搜检着自己脑子里的记忆,一边说道:“那我把余下的三位皇子和你说说,你在帮我好好挑挑如何?” 应承锐对于陆拾遗的选择还是有着很大的信心的,虽然陆拾遗很少和他说那些还不曾有他参与过的那些过往的诸多经历,但是从他那系统对她排名的诸多推崇,就可以看出她那不为他所知的过去,必然精彩无比。 对于这个,陆拾遗倒是当仁不让。 在儿女们带着几分好奇的隐晦偷瞄中,陆拾遗朝着应承锐做了个请的手势。 如果硬要较起真来,元康帝的四个儿子都很难让陆拾遗感到满意。 不论是性情偏执且残忍的太子还是优柔寡断的二皇子亦或者长袖善舞的笑面虎三皇子亦或者怯懦如鼠的四皇子。 只不过,皇子就这么几个,即便陆拾遗再怎么不满意,也不得不从矬子里面拔将军,尽可能的选出一个还算是得力的人选出来。 最终,陆拾遗和应承锐几乎是不约而同的选中了四皇子,作为元康帝的下一任皇位继承人。 “四皇子性情虽然怯懦胆小,但是他有一个非常好的优点,那就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如今的大旻朝在皇兄的治理下可谓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只要四皇子以后能够萧规曹随的顺着他父皇铺出来的路,好生在满朝文武的帮扶下走下去,那么,大旻朝的安稳和平宁还是能够得到保证的!” 因为自身系统的特殊性,应承锐压根就不可能放着大旻江山不管。 只是,现在的他却不知道,自从他和陆拾遗再次重聚以来,两人那相辅相成的特殊命格又再如同从前一样,无时不刻的在影响着他们,让他们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站在风口浪尖上,或明或暗的朝着那至高之位攀登。 “怯懦胆小这四个字从某种意义上,完全可以转化成乖顺听话来用的,”早就把应承锐的事情当做自己的事情一样看待的陆拾遗唇角勾起一抹胜券在握的笑容,“有我们在一旁盯着,你还有什么不能放心的呢?” 从没有见过自己母妃这样神采飞扬一面的应景澜三兄妹在一旁几乎没看傻眼。 半晌,他们才找回了自己离家出走的声音,试探性地问应承锐和陆拾遗刚刚到底在说些什么,怎么把他们都给弄糊涂了。 自从附身进这具躯壳里,就发自内心把三个小家伙当自己的亲生儿女一样看待的陆拾遗与应承锐默契十足的对望一眼以后,就掰开了揉碎了的给他们讲起了这有可能出现的皇位更迭之事。 应景澜三兄妹虽然不知道自己的父王和母妃为什么会对真正的储君视而不见,但是依然没忘记举双手双脚的支持他们父王与母妃的每一个举动。 反正他们对那鼻孔看人的堂兄也没什么好感…… 更别提,在他们小的时候,他没少因为皇伯父过于疼爱他们的缘故,仗着自己是一国太子,偷偷在暗地里想方设法的折腾他们。 在陆拾遗和应承锐扛起为人父母的责任,手把手的对儿女们言传身教的时候,在另一辆稳当当朝着宫门驶去的马车里,也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父亲在板着脸教导着自己的儿子,警告着他千万别抱有什么侥幸心理,更别妄想要在他的眼皮底下再越雷池一步。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确实很不公平,但命数这个东西,半点都不由人,你在身份上矮了别人一截儿,就别巴望着还能有其他的指望,再说了,你也这么大年纪了,你真的忍心让你的妻子和儿女们因为你而走上不归路吗?”陆老首辅脸上少了平时的慈和笑容,一双眼睛里仿佛有寒光在闪烁一样,让被他盯着的中年人浑身都忍不住微微发颤。 “父亲,不看僧面看佛面,您好歹养了我这么多年,我就是再厚颜无耻,也不可能害得您因为我而晚节不保啊。”藏住眼底晦暗之色的陆德道满脸苦笑地揉了揉自己的颧骨,语声诚挚地看着陆老首辅道:“而且……在我心里……早在很久以前,您就已经是我的亲生父亲了。” 第234章 相敬如冰的王妃(14) 陆拾遗和应承锐赶到乾清宫的时候, 这里已经因为元康帝的中风和昏迷不醒乱成了一团。 每个人不论心里想法如何,脸上都不约而同的带着如丧考妣一般的神情。 当敬王一家和陆老首辅父子相继出现在殿门口时,大家眼前止不住的就是一亮,连忙三步并作两步的迎了上去。 唯二没有因为他们的到来而感到欢喜的只有皇后和太子。 他们阴沉着一张脸看着敬王等人走近。 大旻宗人府的宗人令在见到应承锐的时候, 就仿佛见到救星似的,把手中的烫手山芋朝着后者的方向就是一扔, “皇上好像早就猜到自己会出事,在中风前特意留下了一道圣旨,言明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情的话,就让你临时监国,承锐,王叔敢对天起誓, 这道圣旨确实是皇上亲手所拟, 而非王叔伪造出来的!” “王叔的人品在咱们整个大旻朝, 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难道还有谁敢对王叔的话产生怀疑吗?”手里拿着一卷明黄圣旨的敬王应承锐眼神不怒自威的环视四周。 在场众人被他的凛冽森然的目光逼视的纷纷低下头来。 由于当今圣上对应承锐的绝对信任, 能够调动大旻朝百万雄师的兵符自打敬王上战场且屡战屡胜后, 就牢牢握在了他的手上,再也没有挪窝过。 如今元康帝意外中风, 敬王又权势滔天,如果他当真生出什么想要取而代之的念头,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因此,早已在心中有了决定的大旻宗室和文武百官们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在皇后和太子又惊又怒的注目下, 撩袍下拜道:“臣等并无怀疑宗人令之处,还请敬王千岁遵从圣上之命,承接摄政王之职衔,护我大旻朝万千黎庶!” 同样对皇位有几分想头,却很清楚自己绝对指望不上的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也有致一同的对着应承锐长长作了一揖,恳请敬王叔监国。 在他们看来,比起让眼高于顶,对他们充满厌恶的太子登基,还不如让铁面无私的敬王叔捡了这个便宜。 反正他们这位敬王叔行事一向光明磊落、恩怨分明,即便是看在父皇的面子上,也会好生照顾好他们的。 要知道,这可比等到太子登基后,因为各种原因而死于非命要幸福多了。 如果说宗室、百官和皇子们的支持只是让皇后和太子感到恼怒的话,那么,陆老首辅对敬王的认同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皇后母子尽管百般不甘,但却双拳难敌四手,更别提敬王手中还有着元康帝亲自盖下玉玺的圣旨……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敬王在众望所归中成为了大旻朝的新一任执舵人。 患得患失了这么长时间,到头来却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皇后母子没办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脸色铁青的拂袖而去。 在途经陆德道身边时,皇后的嘴唇无声翕动了两下,但到底什么都没说的就这么带着满脸不甘的太子离开了乾清宫。 皇后和太子离开以后,敬王也沉凝着一张俊脸把其他人也赶走了。 ——就连应景澜三兄妹也在匆忙探望过依然躺卧在龙榻上昏迷不醒的元康帝以后,被他们的大舅公,也就是陆拾遗这辈子的大伯陆德道给带出了寝殿。 眼下,乾清宫的寝殿里就只剩下他和陆拾遗以及陆老首辅、宗人令和太医院的院正张院正五人。 “现在闲杂人等都离开了,还请张院正告诉本王,本王的王兄到底是中风还是中毒!” 应承锐这句话听在除陆拾遗以外的其他人耳朵里就仿佛被雷劈了一般。 宗人令和陆老首辅更是不约而同的把锐利无比的视线定格在张院正的脸上。 他们想知道究竟是哪个长了熊心豹子胆的家伙居然敢对当今圣上下手! 不论是陆老首辅也好,宗人令也罢,他们都很清楚敬王从来就不是那乱打诳语的人,既然他敢当着他们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就可以断定元康帝他……真的在他们不知道的情况下,着了别人的暗手! 这个认知,怎能不让他们觉得心急火燎的很?! 从脉象上看一直觉得元康帝的情况有些不对劲但又没办法确定的张院正在最初的呆滞后,很快回过神来,满脸激动的壮着胆子看着敬王迭声问他到底是从哪里得出的结论。 因为自身系统的特殊性,对皇帝的身体状况可谓是了若指掌的应承锐神情不变的说道:“本王也只是有所猜测,毕竟本王也曾遭受他人毒手,若非有神医相助,恐怕早已经一命呜呼。” 陆老首辅闻言,一脸若有所思的看着应承锐道:“王爷这话的意思是给皇上下毒的人很可能和给您下毒的人是一伙儿的?” “不错,若非如此根本就没有办法解释,本王前脚才告诉皇兄本王中毒的事情,本王的皇兄后脚就中风了!”应承锐冷语冰人,一双深邃的锐利黑瞳更是杀机迸溅。 “莫非是皇上查到了什么,才会遭此横祸?”陆老首辅眉心紧锁的看着应承锐,“王爷,昨日皇上召你入宫的时候,有没有和你透露什么讯息?” 陆老首辅既是三朝元老,又是敬王妃陆拾遗的亲祖父,在敬王面前他完全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根本就不需要遵守那没必要的繁文缛节。 “皇兄对我多年前被人下毒一事十分震怒,昨日宫宴结束以后,就很快召来人调查……谁曾想……那些人调查出来的结果不是一般的荒谬……”敬王难得在大家面前苦笑了一声。 “如果那调查结果真的如你所说的一样荒谬,那么,意图毒杀你的幕后主使就不会狗急跳墙的对皇上先下手为强了!” 陆老首辅表情凝重的看着敬王问道:“王爷,您告诉老臣,皇上此次遇刺一事是否与皇后娘娘还有太子有关?” 也只有这样才能够解释元康帝为什么会突然留下那样一道圣旨。 因为他彻底的为自己妻儿的举动感到寒心了。 陆老首辅举一反三的能耐让应承锐颇感惊讶,他略一沉吟,就把这桩皇室丑闻一五一十的对着陆老首辅和宗人令娓娓道来。 万没料到元康帝中毒一事居然当真与皇后太子有关的陆老首辅脸色顿时变得比锅底还黑。 他对皇后所出的太子一直寄予厚望,如今在知晓这一秘辛后,自然是大受打击。 “皇后与太子此举简直人神共愤,还请敬王千岁早作打算,尽快将他们的罪行公布与众!”陆老首辅一撩袍摆就要对应承锐下跪。 宗人令和张院正见状,也连忙要跟着跪下,被应承锐依次扶起。 “本王也很想让皇后和太子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只是因为皇兄中风一事,朝廷内外本就人心惶惶,如果再让他们知晓皇兄并非中风还是被皇后与太子所害……只怕整个大旻都要为此而动荡!为了以防万一,即便是本王,也不得不暂做忍耐,从长计议!” 被怒火冲昏了头的陆老首辅在听了应承锐这番苦口婆心的话以后,勉强按捺住心头的恼怒愤慨之情,重新与应承锐商量起了大朝会上因为元康帝的中毒而急欲解决的政务来。 陆老首辅虽然已经告老多年,但是因为元康帝对他的绝对信任,朝上的诸多事宜他了解的并不比文武百官少,再加上他与敬王中间还有这陆拾遗这个亲孙女做纽带,因此,两人配合地可谓是相得益彰。 等到一切紧急事务处理完毕以后,应承锐亲自派人抬了一顶轿子过来送老首辅出宫。 因为此时的皇宫着实称不上安全的缘故,即便应景澜三兄妹激烈反对,应承锐和陆拾遗夫妇还是坚持让陆老首辅和陆家大伯一起把他们带回了陆家。 在他们离开以前,陆老首辅特意留下了陆拾遗与她低声交谈了两句。 面对陆老首辅的叮嘱,陆拾遗满脸哭笑不得。 她同样压低嗓音对前者说道:“爷爷您也太小瞧您的孙女婿了,以孙女对他的了解,他绝不是那等会窃夺自己皇兄帝位的人!” “拾娘,知人知面不知心,就算敬王千岁现在确实无意帝位,但是谁又能够保证他在摄政王的位置上坐得久了,还会如同刚开始一样不改初衷呢?” 陆老首辅从不愿考验人性,因为那最后的结果只会让人以无奈收场。 “而且,爷爷之所以提醒你,也并非是不同意敬王千岁上位,毕竟比起皇上的那几个皇子,敬王确实要优秀太多,也的确拥有着成为一国之主的绝佳潜质和高贵品德,只是……这条成皇路注定荆棘密布,爷爷是怕你受到伤害啊。” 陆老首辅对于陆拾遗这个自己与老妻一手养大的孙女儿是真心疼爱。 在对方已经受了十多年苦后,他实在不忍再眼睁睁的看着对方陷入帝位传承的漩涡之中。 陆拾遗对于陆老首辅的一腔善意十分感激,不过自家人知自家事,深知应承锐绝对不可能如陆老首辅所说的那样被大旻帝位所诱惑的彻底失去本心的她含笑附和陆老首辅的话语,亲自目送他们一行离开了皇宫。 专心致志伏案奋笔疾书的应承锐听到陆拾遗折返的脚步声后,抬头瞧见她那一脸啼笑皆非的表情后,嘴角忍不住地就是一翘,“陆老大人和你说什么了?是让你苦口婆心的劝我千万不要觊觎皇兄的皇帝宝座还是让你尽可能的做到明哲保身,千万不要愚蠢的蹚入到这趟浑水中来?” “祖父的聪明之处虽然早已经被世人所公认,但他到底逃不过眼界的局限性,更没办法理解对我们这样的人而言,皇位是多么的可有可无。”陆拾遗一脸失笑的在应承锐身边坐了下来,然后熟门熟路的接过应承锐递来的厚厚一沓奏折,用着与应承锐几乎如出一辙的笔迹批阅起来。 “刚才在张院正离开以前,我已经问过他了,皇兄所中之毒并非一时半刻能解,恐怕这大旻江山还真的要靠着我们一肩扛起了。”应承锐在看到陆拾遗那笔与他如出一辙的字迹后,脸上的笑容忍不住又愉悦了几分。 虽然他一直都口口声声的说自己暂时还不打算原谅他的爱人,但是不能否认的是,他爱死了现在这种和她携手并肩,共同进退的滋味。 就在两人专心批阅奏章之际,外面传来有节奏的叩门声。 应承锐眉毛一挑,下意识地瞥了眼自己身旁的陆拾遗。 陆拾遗心领神会的往正在批阅的奏折上添了最后一笔,做出一副帮助应承锐整理奏章的模样,搁下了手中的朱笔。 应承锐朗声叫了句:“进来。” 大内总管吴德英难掩脸上激动之色的汇报了一个天大的喜讯。 已经昏迷了将近一天的元康帝清醒过来了! 应承锐和陆拾遗不约而同露出了一个惊喜异常的表情,急急起身朝着乾清宫寝殿的方向而去。 因为中毒而瘫痪在床动弹不得的元康帝在看到应承锐夫妇出现在他面前以后,忍不住情难自禁地微微翕动了两下嘴唇,却根本没办法发出只字片语。 知道他此刻必然满心忧虑的应承锐连忙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皇兄,什么都不用担心,一切有臣弟在呢!” 元康帝费力地眨巴了两下眼睛。 应承锐就仿佛突然领悟了心有灵犀这门绝技一般,语气自然无比的看着元康帝说道:“您留给我的那道圣旨并没有被皇后那个毒妇和太子那个孽障发现,已经被宗人令亲自交到臣弟手中了,皇兄,现在您只需要告诉臣弟,余下的三位皇子中,您属意何人,臣弟向您保证,一定会为您好好的守护住这只属于您的大旻江山!” 应承锐把‘只属于您’这四个字咬得极重,重得元康帝都几乎要因此而落下泪来。 尽管他现在因为那个毒妇和孽种重症在床,但是他的脑子却还没有糊涂。 他心里非常清楚,如果他的弟弟有意这大旻帝位的话,完全可以取他而代之。 对此,他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毕竟,在他的心里,这个弟弟远比他在后宫的妻儿们要重要得多。 元康帝相信,他的锐弟就算当真做了这大旻朝的君王,也断不会让他感到失望。 只是,他却没料到他的锐弟是如此这般的死心眼,明明皇位已经唾手可得,却偏偏在他这个做皇兄的面前许下这样一个承诺来! 元康帝虽然在心里有些恼怒于弟弟的太过重情,但是也打从心底的为对方的选择感到满心的骄傲和喜悦。 毕竟,在被妻儿背叛下毒的悲催境况下,还能有这么一个弟弟对他不离不弃,于现在的他而言,无疑是一种极大的安慰。 自从知道太子居然对他的亲王叔下手以后,元康帝就在琢磨着余下的三位皇子中到底哪个能够扛得起这大旻朝的万里江山。 可是不论他怎么琢磨,最终的结果都让他满心绝望。 因此,在最初的欢喜过后,元康帝很快又皱出了一张苦瓜脸,不停地对着应承锐转动着自己的眼珠子。 应承锐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他这是对谁都不满意,“皇兄,臣弟知道几位皇侄确实……有些让人失望,但是,这里面未尝没有您一直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太子身上的缘故,只要我们耐心调教一番,说不定就会出现奇迹呢。” 元康帝满脸纠结地看了自家皇弟半晌,又好生纠结了一阵子以后,才用极其缓慢的动作对着他眨了四下眼睛。 应承锐会意的在脸上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来,“皇兄是觉得四皇子还不错吗?” 元康帝又重重的眨了两下眼皮。 应承锐脸上的笑容顿时又浓郁了几分。 他倒是没有料到这元康帝心中的人选居然与他和拾娘的一模一样,这对他们而言,倒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了。 因此他很是认真的和元康帝保证一定会好好的教导四皇子,让后者能够成功接过他父皇手中的权柄,坐稳这大旻江山的宝座。 一直以来都对自己皇弟充满信心的元康帝在听了应承锐的保证以后,也忍不住要多费力就有多费力的当着应承锐的面勾了勾自己的嘴角。 看着这样的皇兄,应承锐的眼眶止不住的有些发红。 他再次重重握了握元康帝的手,咬牙切齿地凑到他耳边说道:“皇兄,臣弟已经派人盯着皇后和太子了!他们既然敢如此有恃无恐的对我们兄弟下手,可见背后定然另有倚仗,待臣弟顺藤摸瓜的将他们一网打尽,再来您面前报喜!” 元康帝眼里闪过一抹欣慰和惭愧之色。 欣慰的是一向对宫廷内斗避之唯恐不及的皇弟愿意为了他而主动蹚入这趟浑水中来,惭愧的是他昨天才发誓一定会帮自己皇弟报仇雪恨,今天就被皇后和太子撂倒在龙榻上动弹不得,不仅没有办法帮他报仇,反倒是自己变成了对方的累赘。 应承锐又好声好气的安慰了元康帝一阵后,才和陆拾遗一起回到了暂时为他们开辟出来的寝殿内。 因为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的缘故,两人早早就洗漱睡了,就连有事没事就喜欢对着应承锐挠上两爪子彰显存在感的陆拾遗也罕见的收敛了自己的行为,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的依偎入应承锐温暖的怀抱中睡熟了。 按理说应承锐应该打从心底的为陆拾遗的老实感到高兴,而事实上却并非如此,在发现陆拾遗真的老老实实的依偎在他怀中睡着了以后,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大失落感瞬间涌遍了他的全身乃至于整个灵魂——若非理智尚存,应承锐险些直接伸手把陆拾遗给摇醒过来,问她为什么不像昨晚和今早上那样一直如同一条狡猾的美女蛇一样,缠绕着他不放了。 黑夜,从来都是滋生诡谲伎俩的温床。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的皇后神情忐忑不安的捏着一只那人送她的珠钗坐在寝殿内的梳妆台前,耐心等待那人的到来。 对她忠心耿耿的女官锦绣脸色苍白如纸的站在她的身边,身子因为惊恐而微微战栗着。 她们不知道接下来等待着她们的命运究竟是什么。 毕竟……她们违背那人的意志,擅作主张的弄倒了元康帝,却没有成功达成原本既定的目标。 伴随着一道有些沉闷的吱嘎声响,一个穿着夜行衣蒙着口鼻的男人悄无声息地从皇后翘起的凤榻中间灵活无比的钻了出来。 “德……德郎……”皇后的声音因为紧张而磕绊了两下。 浑身都散发着一种暴虐气息的男人一把拽下脸上黑布,大步流星走到皇后面前,抬手就朝着她脸上重重扇了一巴掌。 皇后被他扇得眼冒金星的摔倒在地上,那一直被她攥捏在手心里的珠钗也因为这样而折成了两截。 “谁让你独断专行的?!”中年黑衣人半点都不怜惜的一脚揣在皇后的小腹上,把皇后整个人都踹得痉挛起来,“你就是这样辜负我对你的信任的吗?” “大人!大人!皇后娘娘她也是逼不得已啊!”因为中年黑衣人从未有过的暴虐举动而大脑一片空白的锦绣总算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不顾一切的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在皇后的身前,拼命磕头请罪,“若非皇上疑了她,她也不会行此险计啊!” “锦绣,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吗?”中年黑衣人冷笑一声,一把将锦绣拉拽在凤榻上,抬手毫无预兆的撕扯掉了她半截衣袖,原本因为中年黑衣人的那一掌一脚而伤心欲绝的皇后见此情形,瞳孔止不住的就是一缩,“德郎……不要……德郎……别……”她拼命摇着头,惊恐万状、手脚并用地爬到中年黑衣人面前,抱住他的大腿苦苦哀求,“德郎,求你,别这样对我!别这样对我!” 欧阳氏的事情她可以自欺欺人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前的事情,她却是断断无法接受!断断无法接受! “我也不想这样对你,但是你实在让我太生气了!”中年黑衣人语气凉薄至极的弯身一把掐住皇后的下颔,“我知道,唯有这样做,才能够让你痛!才能够让你深刻的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再也不敢背着我擅作主张!” “德郎……德郎……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鬓乱钗斜的皇后泪如雨下地拼命哀求着中年黑衣人,可是中年黑衣人却无动于衷的紧! 只见他随手扯下了凤榻帷幔上的系带将皇后的双手绑缚在不远处的一张紫檀木的圆桌上,就这么当着皇后的面强行破了锦绣的身! 在此期间,锦绣不顾一切的拼命挣扎——毕竟,这世上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家小姐有多么的在乎眼前这个男人,又是多么的想要独占他而不得——却只是徒劳! 最终,等到一切结束,她除了一张脸还完好如初外,身上已然是伤痕累累、惨不忍睹。 “这是你不好好劝着你家小姐,反倒为虎作伥的惩罚!”中年男人就这么赤身裸体的走到不住摇头的皇后跟前,如同强要了锦绣一样的又强要了她,等到皇后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一样的彻底瘫软在地上以后,中年男人一面穿衣一面从袖袋里摸出一个纸包仍在了皇后跟前,“这包药明日一大早你想办法下到敬王的早膳里去,我不希望在大朝会上见到他!” 说完这句话以后,中年男人重新回到凤榻前,要多粗暴就有多粗暴的将锦绣从凤榻上硬拽了下来,随后,就如同来时一样的匆忙离去了。 浑身疼痛不堪的锦绣在他离去后,费尽千辛万苦地重新关上凤榻下的密道,然后跌跌撞撞地扑到皇后面前给皇后松绑。 眼神空洞衣衫凌乱的皇后在锦绣解了绑缚后,毫不犹豫地抬手就在她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锦绣不闪不避的任由她宣泄满腔的怒火,甚至还主动把那断成半截的珠钗重新送到皇后的手上,握着她的手狠狠的往自己身上扎去! 再这么一连扎了五六下后,眼睛里又重新有了神采的皇后猛然丢掉手中曾经珍之如宝的珠钗,抱住遍体鳞伤的锦绣歇斯底里的嚎啕大哭起来! 第235章 相敬如冰的王妃(15) 陆德道虽然在那两个蠢女人身上狠狠的宣泄了一通, 但是心里的愤怒却并没有因此而有丝毫的减轻。 她们的自以为是和擅作主张,让他精心布置了二十多年的棋局彻底变作了一个笑话! 他这么多年的隐忍和憋屈,他这么多年的仇恨和怨憎都在不停的刺激着他的理智,让他恨不能再次返回密道, 将那两个愚蠢之至的女人千刀万剐! 所幸,那两个女人动起手来还算是有分寸, 没有真的弄死了元康帝为敬王做嫁衣,也没有让人觉察到对元康帝动手的人是她们两个。 否则,即便她们不被狂怒的宗亲勋贵和满朝文武清算,他也会瞅准某个机会,想方设法的让她们死得凄惨无比! 一个又一个阴毒点子不住在心头滋生的陆德道从距离皇宫不远的一间民居里,重新换了身衣物, 回到了陆府。 为了方便出门, 他特意在自己所住的院落里开辟了一条小门, 这条小门可以让他在不被人察觉到的情况下,重新回到自己的院落中去。 只是, 他却没想到, 他的父亲, 不,是他的养父陆老首辅此刻正坐在他院落内的一个小凉亭里, 一边煮茶一边等着他的归来。 陆德道的喉结无意识的就是一阵蠕动。 虽然面前的这个老者早已经白发苍苍,不复当年的模样,但是他带给陆德道的诸多压力,并未因为他的老去而有丝毫减轻。 心脏剧烈跳动的陆德道在小门口呆站了片刻, 才迈着有些沉重的步伐走到小凉亭内,坐到了陆老首辅对面的位置上。 “都这么晚了,你从何而来?”陆老首辅不温不火的将一杯茶水推到了陆德道的面前。 陆德道低垂着脑袋,双手因为恐惧而微微痉挛。 他很努力的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才尽量用一种平静非常的语气说道:“皇上龙体有恙,栗大人怕明天的大朝会出现什么岔子,特意让我们去礼部开了一个小会。” 他并没有撒谎,他确实是在开过会以后才去找的那两个自作主张的蠢女人。 “德道,在为父面前,为父希望你能够诚实点。”陆老首辅望了眼陆德道面前的茶水,“怎么不饮?” “父亲……我……我并没有撒谎……”心乱如麻的陆德道浑身微微哆嗦了两下,将那浅浅勾勒了一枝腊梅的白瓷杯缓缓捏握在了手心里,一点点地凑到唇边,沾了两下,然后才在陆老首辅如同鹰隼一样的目光中,如喝鸩酒一般的一饮而尽。 “你知道当年为父为什么要把你安排进礼部吗?就因为礼部到处都是为父的眼线,是为父的大本营,你什么时候进的礼部,又是什么时候出的礼部,为父都一清二楚,”陆老首辅将他自己捏在手心里的白瓷杯重重磕在檀木制作的梅花式茶托上,“德道,为父辛辛苦苦将你养大,难道就是为了看你欺骗为父的吗?” “……父亲,您出身礼部,礼部都是您的眼线这还需您来告知我吗?这不正是您坚持要把儿子放在礼部的原因吗?”陆德道嘴角勾起一个自嘲的弧度,“不错,我承认,我确实对您撒谎了,可是您要我怎么和您说实话?难道说我又不知悔改的偷偷跑去坤宁宫安慰宁娘了吗?” “坤宁宫住着的不是你的宁娘,是中宫皇后!”陆老首辅的声线陡然拔高,“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揪着皇后不放?你可别告诉为父是因为你对皇后旧情难忘?!” “不错!我就是对宁娘旧情难忘!宁娘她本来就是先皇为了补偿我,特意留给我的正妻,却被元康帝厚颜无耻的抢走了!如今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动弹不得的瘫子,那么,我凭什么不能和她旧情复燃?!”陆德道猛然将手中的白瓷杯重重拍在檀木雕制而成的梅花式茶托上。瓷杯因为他的力道而裂开,锋利的锐角割伤了他的掌心,让那瓷片上的腊梅又红艳了几分。 “德道,你是老夫养大的,你是什么性格,还有谁比老夫更清楚吗?”陆老首辅脸上表情异常复杂的看着满脸愤慨恼恨之色的陆德道,“以前……老夫顾虑着你受过的苦,一直都自欺欺人的做出一副被你的表象所迷惑的样子……相信你是真的认命了,相信你是真的把一切都放下了……可是在发生了今天的事情以后,老夫已经没办法在自欺欺人下去了。” 陆老首辅皱纹密布的脸上缓缓浮现了一个充满悲凉意味的苦笑。 “老夫现在还清楚的记得,你被先皇抱到老夫家里时的情景,就如同一只可怜巴巴的小老鼠崽儿似的,稍不经心,就会夭折,先皇与老夫虽是君臣,但也是最好的至交,他相信老夫可以照顾好你,给你衣食无忧的生活,才把你交给老夫!正巧那时候,老夫刚刚没了长子,内子更因为失去长子的缘由而神智失常,才能够合乎妥当的把你给留下来。” “老夫心疼你明明身为龙子凤孙却不得不假作臣工之子长大,一直对你多有忍让,也早早就决定把这陆家的一切尽数交予你手……不过,一个小小的陆家家主之位对野心勃勃的你来说,只怕是连塞牙缝,都嫌不够吧。” 陆老首辅说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再次自嘲一笑。 “后来,先皇表示要把老阮家的小女儿指给你做妻子以作补偿,老夫是打从心底的为你感到高兴……谁知道,当时的太子也就是现在的皇上居然也看上了阮家的小女儿,那个时候的我,是多么的为你感到心疼和委屈啊!只是那时候的我却不知道……并非是皇上看上了阮家的小女儿,而是你早早就诱的阮家小女儿对你死心塌地,又蛊惑着她去接近皇上,甚至让皇上主动将她娶回东宫做了太子妃!” 陆老首辅目光炯炯的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面无表情的陆德道,“德道,阮氏女是你自己拱手相让,如今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控诉皇上横刀夺爱?又有什么资格对他痛下毒手,还一口一个受害者的口吻诘问老夫他既已变成瘫子,你凭什么不能与阮氏女旧情复燃?!” “父亲,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要告诉你一句,我虽然对元康帝深恶痛绝,但是我却从没有想过要用这样的方式害他,至少,对他中风一事,我问心无愧。” 因为我从头到尾想着的……都是要他死! 而非让他像现在这样苟延残喘的活在这个世界上反复提醒我,正是因为有他的存在,我才被暗无天日的埋没了这么多年! 陆德道对陆老首辅既敬且畏,既畏且怨。 他不愿意再在这小凉亭里与陆老首辅虚与委蛇下去,是以,在说完那句自表清白的话以后,他就低头挑掉了掌心里的碎瓷片,随意从袖袋里摸出一块手帕缠了,就这么躬身对陆老首辅做了个长揖,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陆老首辅重新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又饮了一口,才用很是唏嘘的口气,如同自言自语一样地呢喃道:“有些秘密,老夫不能,也没资格说出去,只能盼着你们,把今晚所看所听到的一切,告诉给那些有资格也必须要尽快听到的人了。” 虽然陆老首辅也很想相信陆德道临进屋前所说的那一番话,但是他却不敢再信了。 因为对方已经仗着他对其的怜悯和疼爱,蒙骗他太多回了。 应承锐很快就收到了陆老首辅特地传递给他的消息。 当陆老首辅和宗人令从应承锐的口中获悉元康帝并非中风而是中毒还和皇后与太子有关的重大秘辛以后,就注定了他们的身边必然会放上大旻皇室的暗卫,以避免他们把这样要紧的消息给传出去。 而陆老首辅也正是因为清楚的了解这一点,才会带着应承锐留给他的尾巴,特意来找陆德道谈话。 因为他知道有关陆德道身世的秘密已经不容许他在继续隐瞒下去了。 除非,他想要眼睁睁的看着他心爱的国家,因为养子的野心而陷入到可怕的水深火热中去。 因为陆老首辅所透露出来的这个讯息实在是太过惊人,即便应承锐和陆拾遗已经在梦里和周公下了有一会儿的棋,但依然逼迫着自己睁开了眼睛,重新回到御书房内,听着暗卫把陆老首辅父子的话从头到尾的复述了一遍。 一阵久长的沉默以后,应承锐看了看外面已经有些蒙蒙亮的天空,问自己旁边的妻子,“如果我们现在把老首辅给叫进宫里来,你说,他会把他所知道的来龙去脉尽数告诉我们吗?” 陆拾遗揉了揉自己因为犯困而有些耷拉的眼皮子,“想也知道这根本就不可能,如果他当真愿意把所有的一切都对我们和盘托出的话,就不会用这样的方式来暗示我们皇后背后的倚仗就是我那便宜大伯了!” “……我那便宜大伯可真不是一般的厉害啊,若非祖父有意提醒,只怕我们就是被他坑死了,也未必能觉察出什么不对劲来!”陆拾遗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真的是说不出的古怪。 她是真的从没有把那个一直沉默寡言又非常可靠还对妻儿疼爱有加的大伯和大旻皇室甚至是皇后联系在一起。 “拾娘,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是尽快弄清楚你那大伯与皇室之间的关系,而不是在这里为他的厉害伪装而啧啧称奇。”应承锐哑然失笑的提醒着自己的妻子。 同样发现自己有些没抓到重点的陆拾遗干咳两声,一本正经地板着脸道:“虽然祖父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没办法把当年的事情告诉我们,但是他依然向我们透露了许多重要的信息,比方说我那便宜大伯与我那夭折的大伯同龄,比如说先皇知道他的存在,而且还是他特意抱给我祖父抚养的……” 应承锐赞同的点了点头,抬手唤来暗卫统领去查一下陆德道出生那年先皇的行踪以及那年发生陆府发生的所有事件。 皇帝是没有隐私的,哪怕他再怎么刻意隐瞒,都会在暗卫的簿子里寻到影踪。 等应承锐叮嘱完暗卫统领,天光已经大亮,应承锐要去上早朝了。 陆拾遗亲自给他针工局连夜为他改制出来的摄政王礼袍,应承锐大张着双臂任由她施为,眼睛里满满的都是陆拾遗忙碌的身影。 换好袍服后,两人来到桌前用餐。 谁料,陆拾遗却凭借着灵敏异常的五感从菜肴中嗅闻到了一丝让她眉心瞬间紧蹙的淡淡甜腥味。 这股甜腥味藏匿在银耳百合莲子羹中,如果不是嗅觉异常灵敏的人,根本就不可能觉察得到。 应承锐对陆拾遗的微表情十分了解,一看她这眉心紧蹙的模样,不由得就放下了正在帮她舀汤的手,脸色铁青异常的问道:“怎么?这汤有问题吗?” 陆拾遗满脸冷笑的夺过应承锐手中的调羹扔回莲子羹里,“张院正现在还在乾清宫寝殿里守着皇兄吧?赶紧派人劳烦他过来一趟,尝尝看这碗羹汤吧!” 陆拾遗的眼睛在上菜的内侍和宫婢们脸上一一扫过。 其中两个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陆拾遗充满威慑力的眼神给震住了似的,双膝一软的跪倒在地上磕头求饶起来。 收到通知的张院正很快赶了过来。 只见他舀起一勺莲子羹放入嘴唇里稍微抿了两下,脸色的表情就变得恐慌异常了。 “张院正,这羹汤里被人放了什么?”眼睁睁的看着张院正手忙脚乱打开医药箱到处翻解毒药往自己嘴里灌的应承锐声音冰寒蚀骨的简直都可以掉冰渣子了。 只要想到自己险些亲自盛了碗下有剧毒的莲子羹喂到妻子的嘴里,他就整个人都觉得后怕不已。 同样被下毒者的丧心病狂给惊骇住的张院正在好不容易给自己解了毒以后,才面如土色的把他的检查结果说了出来。 当陆拾遗和应承锐听说这毒药初时不显,但只要在服下半时辰内没有解毒就必定会七窍流血而亡后,两人的脸色不约而同的变得森然无比。 “拾娘,这件事交给你来查,我先去上朝!”事由轻重缓急,即便此时的应承锐做梦都想要把那个下毒的家伙给揪出来,但也不能不暂做忍耐的把这事儿转交到妻子的手中。 陆拾遗完全能够理解他此时的满腔怒火和后怕之情,她安慰地凑上前吻了吻他的面颊,“夫君,你安心去上朝吧,这里交给我。” 也不知道是不是险些害了自己爱人的缘故,应承锐破天荒的放下了与陆拾遗的那点小别扭,主动回吻了她两口,才在众多内侍和宫婢的拱卫下,匆匆离去。 应承锐前脚一离开,后脚跪在地上的那两个宫人就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咬舌自尽了。 早已经从他们眼中瞧见必死之心的陆拾遗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很清楚这毒药必然是从坤宁宫流出来的她很快就顺着这条线查了下去,结果却查到了一个让陆拾遗都觉得有些惊讶的人身上。 大内总管吴德英的干儿子! 小安公公! 小安公公是个看上去胆怯又懦弱的小可怜,他被禁卫统领齐宏带到陆拾遗面前来的时候,全身都在止不住的微微颤抖着。 陆拾遗只是拿眼一望他,他就牙关直打架的跪倒在了陆拾遗的面前。 陆拾遗示意禁卫统领齐宏把从小安公公房里搜来的油纸包扔在小安公公面前,问他到底哪里来的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对摄政王下毒。 小安公公垮着一张苦瓜脸直说冤枉。 陆拾遗懒得与他过多周旋,直接让人把跟着应承锐去上朝的吴德英给请了过来。 吴德英一看跪在地上不住瑟瑟发抖的小安公公和他面前的油纸包,略一踌躇就磕头认罪了。 陆拾遗有些诧异于他认罪居然会认得如此痛快。 她沉吟良久,一脸若有所思的看着他问道:“吴公公,谋害当朝摄政王可不是一项小罪名,你确定要帮人顶锅吗?” 她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锐利非常的仿佛能直接看到对方的灵魂深处去。 “帮人顶锅?”心态异常稳重的吴德英用很是惊讶的眼神看着陆拾遗回道:“王妃娘娘恐怕误会了,老奴并没有为任何人顶锅的意思,这包毒药……是老奴逼迫着老奴的干儿子主动下到摄政王的膳食中去的!” “公公这话实在是有够荒谬,据我所知,公公与摄政王相识以来,相处的还算不错,且素无旧怨,又怎么会突然对摄政王下此毒手?”陆拾遗眉毛一挑,对吴德英所说的话是半个字都不愿意相信。 “王妃娘娘说得不错,从前老奴确实对敬王千岁尊崇有加,不过那都是建立在敬王千岁对皇上忠心耿耿的份上!” 吴德英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当着陆拾遗的面撒着他在看到那个油纸包以后,条件反射编织出来的弥天大谎。 “老奴虽然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卑贱宫人,但也知道皇上此次中风之事并非意外那般简单!” “吴公公,你和我说这一番话,是为了误导我,让我以为你是怀疑摄政王对皇上不利,所以你才想要为主报仇,往摄政王与我的膳食你下毒吧?只可惜,这回你的如意算盘注定要失算了。” 陆拾遗在吴德英强作镇定的目光中,挥退了在场诸多宫婢,只留下吴德英和他的干儿子以及大内禁卫统领齐宏。 随后,才缓缓看着吴德英开口说道:“坤宁宫的锦绣与你是对食吧?” 吴德英的瞳孔因为陆拾遗的这句话,条件反射地就是一阵紧缩。 陆拾遗却仿佛没有瞧见他的失态一般,继续慢悠悠地续道:“昨夜,皇后偷偷摸摸的宣了女医。” 她这话说得牛头不对马嘴,吴德英的心弦却不受控制的绷紧了。 因为他本能的从陆拾遗的这番话里觉察到了些许他绝对不乐见的讯息。 “皇后宣的是她最为看重的于女医,你知道皇后这么匆匆忙忙的宣于女医是为了做什么吗?”陆拾遗笑吟吟地望着吴德英问。 吴德英勉强定了定神,在嘴角扯出一个有些不自然的弧度。 “王妃娘娘这话说得实在有趣,皇后娘娘宣女医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因为凤体有恙了,毕竟皇上才出了那样的事,她会因为身体不适而传唤女医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不,吴公公猜错了,那于女医被皇后召入坤宁宫并不是为了给她看病,而是为了她身边的第一得意人,你的对食,锦绣姑姑!” 从没有听说锦绣出事的吴德英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镇定神色,他在陆拾遗如同探照灯一样的锐利注视中,勉强做了好一番的心理准备,才重新逼迫着自己镇定下来,继续回答道:“皇后娘娘执掌宫内大小事务,每日都忙得脚不沾地,锦绣作为她身边作为信赖的女官,因为太过忙碌而身患小恙,实在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皇后娘娘也是体贴于她,才会派于太医为她治疗,老奴……并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劲的。” “吴公公比我所想象的还要信任锦绣姑姑,只是希望吴公公在看了这一份于女医对锦绣姑姑的诊断结果以后,还会如同现在这样平静如初。”陆拾遗随手将一份于女医对锦绣的诊断结果抛掷到了吴德英面前。 吴德英作为元康帝信任的大内总管,他无疑是识字的,而且在书法一道上还颇有进益。 吴德英的双手条件反射的有些发抖。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抖,但是他根本就没办法控制住自己。 在勉强又定了定神以后,他低头翻开了手中的诊断报告。 打头‘玉门严重撕裂’六个娟秀小字里所透露出来的可怕讯息就让吴德英眼前一黑的险些当场呕出血来。 他虽然口口声声的一口一个老奴,但是他的年纪比起锦绣来也大不了多少。 他虽然是个阉人,但是在他心底,是真心诚意的把锦绣当做自己的妻子一样保护和疼爱的! 陆拾遗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随时都可能晕厥过去的大内总管,声音冷肃异常的问道:“现在,吴公公还坚持要为你背后真正的主子顶锅吗?在他这样糟蹋了你认认真真捧护在自己心坎里多年的女人以后?” 眼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赤红无比的吴德英用力攥着那纸诊断书,喉头干涩无比的说道:“王妃娘娘,老奴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当今圣上!这毒……这毒也确实是老奴亲自逼迫小安子下到摄政王的膳食里的……” “既然这样,你倒是告诉我,这里面究竟是什么内幕?”陆拾遗重重一拍扶手,咄咄逼人的看着吴德英问道。 吴德英用力抠着自己用力攥握在手心里的诊断书,脸色青白交错的久久不发一言。 至于小安子,已经完全被陆拾遗外放的气势给震慑的晕厥过去了。 “吴公公,你以为锦绣姑姑是自愿侍候你那位主子的吗?我告诉你!不是!她是因为激烈反抗才会受了那么严重的伤!”陆拾遗没有因为吴德英的非暴力合作而恼怒,相反,她刻意放柔了自己的嗓音,重新把话题又转回了那个苦命女子的身上,“你怎么说也和她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作为丈夫的你,难道就真的要眼睁睁的看着她受辱而无动于衷吗?!” 吴德英嘴唇哆嗦的厉害,他很想要说点什么,很想要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尽数说给眼前这位浑身都散发着威严气息的摄政王妃听,可是他不能,他也不敢! 因为他们老吴家唯一的一根独苗儿就操控在那位大人的手掌心里,吴德英不想他前脚刚卖了那位大人,后脚就听到自己侄儿的死讯! 他只能沉默,只能用自己的死去终止这一切。 在禁卫统领齐宏的大喝声中,吴德英以从未有过的速度暴跳而起,一把抓过小安子面前的那个油纸包,粗暴扯开,然后仰头将里面的东西尽数倒入了自己的口中! 可是倒到一半,他就呛得整个人都僵凝住了! 他下意识的用充满惊疑的眼神抬头去看摄政王妃此刻的表情。 ……面粉? 这油纸包里包着的……怎么会是面粉?! 第236章 相敬如冰的王妃(16) 吴德英能够在心存异心的情况下, 还不露丝毫破绽的在元康帝身边一呆就是这么多年,足可见他的能耐。 当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拼命抢来的毒药居然是面粉以后,他就彻底放弃了负隅顽抗的打算。 毕竟人都是怕死的,在尝试过了一回以后, 实在是没那个勇气再尝试第二回 。 而且,吴德英对大内禁卫统领齐宏的能耐可谓是知之甚详, 有他在旁边盯着,吴德英就算想自杀,恐怕也未必能真的一举功成。 深刻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大势已去的吴德英倒也算光棍,在陆拾遗似笑非笑的注视下,他要来了一杯清水漱了漱口,清了清糊成一团的嗓子, 又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才睁着一双镇定异常的眼睛说道:“王妃娘娘为了能让老奴说实话, 可真是煞费苦心,只是, 除非王妃娘娘能够答应老奴一个条件, 否则, 老奴宁愿再死一回,也不会对王妃娘娘吐露只字片语。” 陆拾遗神色不动的看着吴德英问道:“什么条件?” “老奴六岁就入了宫, 做了内侍,家里传承香火的重担全落在了老奴的弟弟身上,老奴的弟弟和弟媳妇早亡,唯独留下了一个孤苦伶仃的小侄儿, 只要王妃娘娘能够把老奴的侄儿带到老奴跟前来,老奴保证对王妃娘娘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吴德英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诚恳。 他对陆德道本来就谈不上什么忠诚,如果不是老吴家唯一的香火一直都被对方牢牢捏攥在手心里,他也不会叛了对他恩重如山的元康帝。更别提,敬王妃刚才还给他看了那样一纸几乎没有让他睚眦欲裂的诊断书! 是!他承认他卑贱的只是他陆德道脚底下任意践踏的一条狗,但即便如此,对方也不该罔顾他对锦绣的一片真心,行出那样恶毒又残忍的事情! 玉门严重撕裂…… 只需在脑子里稍微回想一下这六个字,吴德英就恨得想要杀人! 陆拾遗虽然并不清楚陆德道把吴德英的侄儿藏在哪里,但是这并不妨碍她满口答应下来。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陆拾遗又把吴德英给放回了应承锐身边,不过在把人放走之前,她没有忘记提醒一下对方,“如果吴公公还想要带着锦绣姑姑在有朝一日平安出宫,并且好好抚养令侄长大,那么就请吴公公在我们还没有找到令侄之前,安分一点,不要惹恼了摄政王,他可没有我这么好说话。” 吴德英明知道陆拾遗这话与裹着蜜糖的毒药无异,但依然毫不犹豫的点头应承下来。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希望自己能够在有朝一日带着锦绣平安出宫,过属于他们一家三口的小日子。 虽然锦绣对于他的示好从来都是不假辞色,但是他清楚的感觉得到,对方也和他一样,做梦都渴盼着过一段安宁又平和的人生。 因为元康帝突然中风的缘故,今天的大朝会足足开了四五个时辰才结束。 期间,陆拾遗怕应承锐饿肚子,特别叮嘱御膳房准备了一大堆的珍馐美馔送进了金銮殿。 尽管一些老古板口口声声的说着这不合规矩,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手口并用的喂饱自己饥肠辘辘的五脏庙。 虽然应承锐总是在陆拾遗面前摆出一副“我还在生你气我”的拧拗模样,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对陆拾遗的信任也远比他自己所以为的还要深得多。 在接过摄政王的头衔以后,他就不假思索的将自己的权利与陆拾遗共享了。 是以,陆拾遗也能够调动元康帝手中的一小部分暗卫,在他们高效且快速的排查下,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不到,他们就顺利找到了关押吴德英侄儿的所在地,并且成功的把吴德英的侄儿给救了出来。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们更是挑了一位在易容缩骨方面颇有建树的暗卫留下来顶替了吴德英侄儿的存在。 当吴德英跟着应承锐出现在御书房,并且从陆拾遗口中得悉他的侄儿已经被她派人成功救出,现在就被安置在偏殿里时,吴德英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起来。 他已经太久没有见过他的这唯一的侄儿了。 也不知道那该遭天杀的陆德道有没有亏待过他! 吴德英的这个侄儿来得有些晚,至今也不过六七岁。 当他扬起头,将一张酷似吴德英弟弟的脸庞展露在吴德英面前时,吴德英的眼泪几乎是在短短一瞬间汹涌而出。 怎么说也是堂堂一代权宦的他用力抽出自己袖袋里的手绢儿擤了擤鼻涕,才把那瘦得和芦柴棒有一拼的孩子从地上抱了起来,一边不动声色朝着他后颈处的一颗肉痣摸去,一边声音沙哑地说:“孩子,你受苦了,是大伯对不起你。” 自身特殊的成长经历让吴德英的侄儿远比普通的小孩子要早慧得多。 知道眼前人是他唯一亲人的小男孩伸手摸了摸吴德英的眼角,让他别哭,然后还用充满希冀的语气问他:“听救我的大哥哥们说,以后我能够和你一起生活,是这么回事吗?” 本来就已经决定要反水的吴德英在听了侄儿这一句充满希冀和渴盼的问话以后,彻底的下定了决心。 他又用力的抱了对方一下,然后才小心翼翼地重新把对方放在地上,眼神坚定、喉头沙哑地道:“是的,你说的没错孩子,以后我们会一起生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在吴德英抱着好不容易重回自己身边的侄儿喜极而泣的时候,陆拾遗和应承锐也在交流着两人今日所收获的讯息。 陆拾遗告诉他吴德英开口只是时间问题,应承锐也告诉陆拾遗金銮殿上大家对他的出现接受良好,并无特别的使绊子情况发生。 “对此我并不感到意外,”陆拾遗脸带笑容的看着应承锐说道:“毕竟这世上除了我以外,恐怕没有人会相信你是真的对那张龙椅一点想头都没有,他们会想方设法的巴结你这个未来的大旻之主,真的是再正常不过了。” “我不管他们是真心巴结我也好,敷衍糊弄我也罢,只要他们能够按照我下达的命令,老老实实的完成我交给他们的任务就成,”应承锐对于这一点倒看得极透,“倒是吴德英这条线你抓得好,说不定我们真的可以从他嘴里弄到点什么又用的内幕消息出来。” 虽然早在吴德英暴露以前,他们就已经派暗卫统领去搜寻陆德道与大旻皇室之间的诸多秘辛以及陆府当年发生的各种事情,但是,那些事情距离现在着实有一段时间了,想要把来龙去脉彻底查清,恐怕要耗费不少的功夫——如今,他们好不容易逮到吴德英这样一条大鱼,那么,自然是能多挖出一点是一点。 侄儿遭绑,爱人被辱的吴德英已然萌生了死志,不过再见了摄政王夫妇帮他救回来的侄儿以后,他又重新对活下去充满了希望。 他真心实意地渴盼着自己有朝一日真的能够如摄政王妃所说的那样,带着锦绣和侄子出宫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因此,当他再一次出现在陆拾遗和应承锐的面前时,即便他什么都没有说,但是,他那充满希望的眼睛,已经将他此刻的心境表露无遗。 望着这样的吴德英,陆拾遗的嘴角忍不住的就是一翘。 她隐晦地冲着应承锐抛出了一个‘怎么样,你媳妇儿厉害吧’的嘚瑟眼神,然后一本正经的看着吴德英说道:“吴公公的要求我们夫妻俩已经为你办到,就不知道吴公公愿不愿意完成自己许下的承诺,把自己所知的一切,尽数告诉给我们知道?” “还请王妃娘娘放心,老奴从来就不觉得食言而肥是一个什么好习惯。” 吴德英脸色不变的对坐在自己面前的摄政王夫妇作了个长揖,借由这样的方式,感谢对方把自己朝思暮想的吴家唯一骨血送回到他的身边。 “无论王爷和娘娘想要问什么?老奴都会如同老奴之前所承诺过的那样,对两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吴德英的识趣让应承锐夫妇大为满意。 他们在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就不约而同的让吴德英把他与陆德道之间的瓜葛,从头到尾给他们交代了个清楚。 陆德道是一个把隐私看得非常重的人。 尽管吴德英也为他做了这么多年的暗间,但是对他的事情了解的也算不上十分的清楚。 不过吴德英本身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尽管陆德道把他的身世捂得极其严密,但是吴德英仰仗着他大旻宫廷大内总管的身份,还是查出了许多十分有用的讯息。 当陆拾遗和应承锐从吴德英口中获悉陆德道居然是先皇与先皇后的亲妹妹所生的奸生子,是元康帝和应承锐附体的这具躯壳的表兄弟时,两人瞠目结舌的觉得三观都要因此而炸裂了。 “虽然从祖父的嘴里,我们已经可以肯定陆德道确实与皇室有关,是先皇的儿子……但是……但是……”陆拾遗脸上表情说不出的怪异,“夫君,先皇还真不是一般的饥不择食啊!连自己的姨妹都偷!等等!我记得先皇后的妹妹不是在她出阁前……就因为一场意外病逝了吗?既然这样……她又哪来的时间在与先皇……” 陆拾遗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满眼不可置信的去看应承锐此刻的表情,“夫君,难道先皇他……” “除了这个,也没什么别的可以解释了,”应承锐一脸哑然的摇头,“难怪陆德道会不甘心成这副模样……如果当年入主东宫的不是先皇后而是她的母亲,那么,他现在就是光明正大的嫡皇子了!” “可是,”陆拾遗眉心微蹙,“我记得我祖父和我说过,”其实是和原主说过,“先皇后是先皇亲自求娶的不是吗?既然这样,那么他又为什么会和自己马上就要嫁给别人的姨妹搅合在一起?甚至为了能够和她在一起,而不惜让她诈死?!” “恐怕先皇看上的并不是先皇后,而是先皇后的妹妹,只不过,这门婚事被先皇后不知道动用什么手段给抢走了,唯有这样才能够解释行事素来板正坦荡的先皇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情出来!也唯有这样才能够解释陆德道为什么会对皇兄恨到如此地步!” 应承锐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不由得带上了几许笃定之色。 而吴德英却仿佛还嫌把他们刺激的不够似的,又告诉了他们一个让他们目瞪口呆的消息。 太子并非元康帝和当今皇后所生,而是陆德道和当今皇后偷情的产物。 “老奴与那人虽然一年都难得见上一回,但是对他的脾气却还算了解,知道他绝不是那种会冲动行事的人,皇上一出事,老奴就已经猜到这事儿必然是皇后娘娘的手笔,那人知道皇后娘娘对他的感情有多深厚,所以他才会用对……对锦绣施暴的方式来惩罚皇后娘娘,因为在那人看来,唯有这样,皇后娘娘才能够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不会在擅作主张。” 吴德英在说起这话的时候,牙齿因为满腔怨愤而止不住的咯咯作响,他可怜的锦绣何其无辜,明明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就这样成了那对畜生的惩戒道具! 压根就不知道锦绣从始至终就是皇后帮凶的吴德英在披露这些秘辛时,浑身都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 如今的他,已经是做梦都渴盼着能够早日见到那对无耻畜生的可悲下场了! 陆拾遗和应承锐早就知道吴德英是一条大鱼,但是他们还这没想到这大鱼居然大到了如厮地步。 心中谜团几乎解了大半的两人带着新出炉的火热消息去找元康帝了。 应承锐附体的这具躯壳的原身虽然没心没肺的紧,但是对自己的皇兄确实打从心底的崇慕和尊敬,深知对方现在日子有多煎熬的应承锐和陆拾遗当然不会将这么重要的消息瞒着对方。 毕竟,对方虽然身体因为中毒而瘫痪了,但是脑子却没有任何问题。 当元康帝从自己皇弟的嘴里听说了他之所以会落到这样一个境地的缘由所在后,他整个人就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很长时间眼睛都没有片刻的眨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圆睁着双目,费力的伸出自己唯一能够活动的手指,在应承锐心领神会摊开的手掌心上写下了一个字。 一个杀机毕露的诛字! 元康帝平日里就算再仁厚再宽宥,他也是大旻朝的一国之君! 如此奇耻大辱,他不知道也就罢了,如果知道的话,当然不可能再容许那对狗男女和他们的孽种再舒舒坦坦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同样清楚的明白什么叫帝不可辱的应承锐回握住元康帝因为极端愤怒而不住痉挛的手,一字一顿地直视着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通红泛雾的双眼道:“皇兄,臣弟告诉您这些,可不是为了让您生气的,您放心吧,他们一定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这世上,除了臣弟以外,再不会有人知道皇后居然做过对不起您的事情!” 至于陆拾遗则被他极富技巧性的隐瞒了。 反正他们夫妻一体,她不论知道他多少事情,他都不会为此而感到不快。 元康帝死死地咬住牙,眼眶湿红的用他在张院正的治疗下,唯一可以活动的手指重重叩了两下应承锐的手心,就再次闭上了眼睛,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 显然,他是彻底被应承锐所带来的这个消息给打击到了。 这些日子以来,元康帝一直为皇后与太子给他下毒的事情耿耿于怀,毕竟,他自问自己这些年来待他们母子不薄。直到今日,他才明了了他们为什么能够这样轻而易举的就对他下毒!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把他当丈夫,当父皇看待! 元康帝还是头一次发现,作为堂堂一国之主的自己,居然也能够愚蠢到这样一个地步! 陆德道为了把皇帝的宝座从元康帝的手里抢回来,做了很多的事情。 这些年他之所以能够小动作频频而不被他人发现,全在于他那比女人还要细上几分的敏锐和耐心。 吴德英能够凭借一枚后颈上的肉痣辨别出陆拾遗所送来的侄儿是否属实,陆德道自然也能够从冒牌的吴德英侄儿那里猜到应承锐夫妇已经把矛头对准了他。 从那晚陆老首辅守在他的院落里等他归来,就知道必然有这一天的陆德道只是略一沉吟,就朝着应景澜三兄妹现在所住的院落里走了过去。 在那里,他看到了一个既感到意外又没有丝毫意外的身影,他的养父陆老首辅。 “父亲对儿子还真的是了解甚深,”陆德道在脸上露出一个有些古怪的笑容,“如果儿子所料不差的话,侄女儿家的几个孩子……应该已经被转移走了吧?” “……这声侄女儿你叫得还真的是一点都不亏心,”陆老首辅说不清心里是失望还是难过的看着已然一副破罐破摔模样的养子,“如果拾娘没有提前派人把三个孩子接走,你是不是就要拿他们来要挟拾娘夫妇,逼着他们杀了皇上,把这大旻的江山交到你手上来?” “您说得不错,我确实是这么打算的,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侄女儿夫妇远比我所想象的还要聪明得多,居然这么快……就抓住了我的马脚,不过我相信……他们之所以能够如此顺利,恐怕在这其中,父亲你功不可没吧?” 陆老首辅没有回答陆德道的疑问,而是用充满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我早在很久以前就和你说过,命数这东西,历来半点不由人!你没那个命,又何苦要与天作斗争?” “一直以来说我没那个命的人只有您老人家,我自己可从未这么说过!”陆德道眼神偏执的看着陆老首辅说道:“比起所谓的顺应天命,我更相信的是——我命由我不由天!” “陆德道!”陆老首辅重重一拍紫檀木桌案,“你一定要气死我吗?!” “如果不是怕气死你,我也不会苦苦忍耐到今天了!”陆德道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这些年来,虽然您对我一再打压,但是在我的心里,您一直都是我最为相信也最为尊敬的人,只可惜,今日我注定要让您难过了!” 陆德道闭了闭眼睛,“虽然少了景澜三兄妹,但是我相信有您在,我依然能够得偿所愿的!” “你!你……你想要做什么?!”陆老首辅面色铁青地看着陆德道问道。 “父亲,您不该对我抱有侥幸心理的,”陆德道语带温和的看着陆老首辅说道:“侄女儿和侄女婿既然派人来陆府接走了景澜三兄妹,那么不可能还把您留在这儿,我知道,是您主动要留下来的对吗?因为您还想要劝我回头,只可惜,我注定要让您失望了!” “德道!你听爹一句!你现在悬崖勒马,犹未晚也啊!”浑身僵凝的陆老首辅在听了陆德道的话后,再也控制不住心里的煎熬和痛苦,老泪纵横。 “迟了,父亲,早在二十多年前就迟了,”陆德道缓步走到陆老首辅面前,用只有两人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说道:“在我知道自己的身世时,在我把阮氏拱手相让给元康帝时,在我和阮氏偷情生下太子时,就迟了,一切都迟了!” “太……太子……太子是你和……是你和皇后……”从没有想过这种可能的陆老首辅险些没因为一口气提不上就这么两脚一蹬的入了酆都。 他简直不敢相信陆德道居然会如此大胆! 大胆的连中宫皇后都敢偷! 偷了也罢了! 居然还生下了一个孽种! 还堂而皇之的把这孽种扶上了太子的宝座! “是的,父亲,太子是我和阮氏生的,他娘既然要害得我娘没了后位又委委屈屈的诈死做先皇外室凄苦一生,那么,我也要给她的儿子狠狠的戴上一顶绿帽子,教教她什么叫母债子还!”心里说不出快活的陆德道满脸扭曲的在嘴角勾起一个充满讥诮意味的笑容,看着震惊不已的陆老首辅慢条斯理地说道。 随后,他又缓缓抬头望向天空,如同那夜陆老首辅对着暗卫传话一样的自顾自开口续道:“如今,功高彪炳的三朝元老、当今摄政王妃的亲祖父的小命儿就在我这个不孝子的手中捏着,如果你们想要他平安无事,就赶紧以最快的速度,去给我和摄政王好好的传上一句话,除非元康帝禅位、太子登基,否则,就让摄政王看着他的王妃痛哭流涕的为她的祖父收尸吧!” 在说完这句话以后,陆德道又满脸戏谑的低头去看陆老首辅脸上的表情,“父亲,您睿智一世,您倒是给儿子说说,您一手养大的乖孙女,会不会一心向着她现在的夫家,对您这个亲祖父见死不救呢?” “德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我深受大旻几代帝王的信任,你觉得我会为了自己的这条不足为道的老命而眼睁睁的看着生灵涂炭吗?”陆老首辅脸上表情说不出复杂的看着陆德道反问道。 “乱臣贼子?”陆德道惨笑一声,“父亲,我也是先皇的儿子,我的儿子也是先皇的孙子,既如此,我要他登基为帝又有什么不对?!当年元康帝的娘抢走了我娘的后位,那么,我现在要她儿子把帝位禅让到我的儿子手中又有什么错?!” “不管有错没错,大伯你都死了这条心吧。”一道悦耳的如同泉水叮咚的女音陡然在两人身后响起。 悚然一惊的陆德道下意识回头,就瞧见曾经的敬王夫妇现在的摄政王夫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院落门口,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 心口下意识就是一咯噔的陆德道面无表情地看着陆拾遗和应承锐冷笑着问道:“听侄女儿这话的意思,是打算不管你祖父的死活了吗?” “不,大伯你误会了,”陆拾遗面色不变地看着陆德道说:“我让大伯您死了这条心并非是我打算不管祖父的死活了,而是因为太子殿下心忧圣上安危,一直郁郁寡欢、借酒浇愁的于今日凌晨失足摔入了东宫圣上亲自提笔赐名的跃龙池内……撒手人寰了!” 第237章 相敬如冰的王妃(17) 陆德道对太子的感情十分复杂。 对方虽然是他的儿子, 又贵为太子,但只要想到对方奸生子的身份,他就很难对其生出什么好感——即便他清楚的知道,对方的奸生子身份是来自于他的赋予也一样。 不过, 他就算再不待见太子,也不得不承认太子对他而言, 确实非常的不可或缺。 因为对方是他用得作为趁手的提线木偶,因为他还要靠着对方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 是以,陆拾遗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无疑重重的扎进了他的心窝里,痛得他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怎么可能? 他圆瞪着双目在心里嘶声咆哮。 太子怎么可能会出事?! 阮氏呢? 她什么时候差劲到连自己儿子的人身安全都护持不住了?! 她难道不知道太子对他的大业意味着什么吗?! 脑子里仿佛有什么在轰鸣的陆德道胸腔剧烈的起伏了好一阵后,才用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说道:“拾娘, 撒谎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你告诉大伯, 你刚才在开玩笑对不对?太子是一国储君, 他怎么可能会……会死得那般荒谬?” 陆拾遗神情平静异常的看着眼前这辛辛苦苦忙碌数十年,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便宜大伯, “像这样一戳就穿的谎言, 您觉得侄女儿会拿到您面前来欺骗您吗?” 陆德道脸色铁青地望着陆拾遗, “太子是皇后的命根子,就算他真的死了, 也不可能会死得如此可笑和憋屈!拾娘,你好歹也叫我一声大伯,你告诉我!太子究竟是怎么死的?” “大伯您为什么执意要知道太子的死因?您可千万别告诉我,您想要为他报仇?”陆拾遗扬了扬眉毛, 嘴角勾起了一抹有些嘲弄的笑容。 这抹嘲弄无疑刺伤了陆德道。 他阴沉着一张脸,“拾娘,你可别忘了,你祖父的命还在我手里攥着呢!” 他的眼睛里充满着暴虐的情绪,如同要择人而噬。 应承锐见此情形微微皱眉,不着痕迹地跨前一步,挡在了陆拾遗的身前,也挡住了陆德道那让人不寒而栗的森冷眼神。 “我就是把自己给忘了,也不可能会忘记这个,”陆拾遗浑然不惧地扬起下巴,“不过我真的很好奇,大伯!祖父他好说歹说也养了你这么多年,还帮助你成家立业,你真的忍心对这样一个诚心诚意把你当做自己亲儿子一样照顾长大的老人动手吗?” 陆德道脸上的肌肉因为陆拾遗的话而不住抽搐着。 “你口口声声说先皇后还有皇上欠了你的,你要找他们讨债,那么,祖父呢?他又欠了你什么?他活该七老八十了还要被自己精心抚养长大的孩子充作谈判的人质,如此羞辱践踏吗?!” 陆拾遗的话就仿佛锋利无比的钢针一样,将陆德道那颗已然不成形状的良心扎得千疮百孔。 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把陆老首辅当做自己唯一软肋——甚至为了他而苦苦按捺下满腹野心,做个安分守己好臣子——的陆德道脸色灰败的转头去看陆老首辅脸上的神情。 他希望在那张脸上看得厌恶看到仇视看到一切负面的情绪,唯有这样,他才能够继续硬着心肠,逼迫着陆拾遗达成他梦寐以求的心愿! 已经把那张龙椅看做毕生执念的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说服自己放弃! 可是他失望了。 他看到的依然是一双充满着恨铁不成钢的……如同大海一般包容的眼睛。 就如同当年他刚获悉自己身世一样的包容和心疼! “父亲……”陆德道喃喃自语,“父亲,您知道儿子这些年来……过得有多难受吗?” “父亲知道,父亲一直都知道。”从不觉得陆德道会真的对他下手的陆老首辅语声唏嘘。 “您是三朝元老,您肯定知道当年的秘辛,您告诉我,告诉我先皇明知道他娶得不是我娘,为什么后来又会妥协!您告诉我,告诉我为什么他要硬逼着我娘做他的外室?为什么要给我这样一个……一个卑贱到了泥地里的出身?!”陆德道目光灼热逼人的注视着陆老首辅,眼睛里那形同实质的哀求,让陆老首辅再也没有办法像从前那样虚言诓哄于他。 一阵久长的沉默以后,陆老首辅长叹了口气,“这事儿真要说起来,也是造化弄人。” 陆老首辅的眼神有些悠远也有些复杂的从陆德道、陆拾遗和应承锐的脸上一一扫过。 他知道,想要知道这桩过往的,除了他一直为身世自苦自卑的养子以外,还有敬王,还有他背后站着的元康帝。 他们都想要一个答案。 一个能够让他们放下芥蒂,彻底释怀的答案。 以前他顾虑着和先皇的约定,一直缄默不言,如今……孩子们该知道的也都知道的差不多了,那么,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最起码的……他不能让元康帝和摄政王误会他们的母亲,误会那个……曾经让他魂牵梦萦过的女子先皇后! “当年,还是太子的先皇在大公主举办的赏花宴上认识了你的母亲,对你的母亲一见倾心。”陆老首辅眼神复杂的看着陆德道,“先皇自幼被当时的帝后宠得无法无天,见到了自己喜欢的女子,就不愿意在放开她,只是,那时候,你的母亲,却早有婚约!为了能够和你的母亲在一起,先皇做了一件异常大胆又荒谬无比的事情,他带着你的母亲……私奔了!” “私……私奔了?”陆德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事实。 陆拾遗和应承锐也错愕不已的瞪大了眼睛。 “对,私奔了,”陆老首辅在说起这话的时候,脸上也不由得浮现了一抹啼笑皆非的表情,“先皇自幼敏慧好学,是帝后的骄傲,他们从未想过自己的儿子有朝一日居然会为了一个有了婚约的女子……如此荒唐!” “诗经有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们私奔还没有两日,就被当时的暗卫给带回了京城,原本,以帝后对先皇的宠爱,他们还真的有可能会想方设法的解除掉你母亲的婚约,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但他们这种不顾大局私奔的行为,却极大的刺激了帝后的神经。” 陆老首辅想起自己小伙伴当年的作死行径,忍不住满脸苦笑着再次摇头,“为了给先皇一个教训,帝后在把先皇抓回以后,就不顾他的反对,逼迫他在众多名门贵女中选出一位做他的太子妃,否则,他们就要颁下一道旨意,迫你母亲出家为尼,长伴青灯古佛!” “先皇对你母亲一往情深,怎么舍得眼睁睁的瞧着她在如同娇花一样的年纪里枯萎在庵堂里,拗不过帝后的他只能顺应圣命,低下了自己骄傲的头颅!” “他选了秦家的长女对吗?”已经从陆老首辅这番话里觉察到点什么的陆德道闷声说:“因为没有办法娶我母亲为妻,所以就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了娶她的姐姐做太子妃,是这样吗?” 陆老首辅忍不住再次苦笑一声,“不错,先皇当年就是这么任性妄为,他和你母亲当年之所以会那么快就被帝后发现私奔,正是因为先皇后不小心撞破了他们之间的谈话又告知了当年的刑部尚书秦致和,也就是你的外祖父,秦致和担不起自家女儿拐带当朝太子私奔的罪名又禀报给了当时的帝后……” “相较于有了婚约还跟着先皇私奔的你母亲,帝后对于先皇后无疑要满意的多,但是,他们满意并不代表先皇也满意先皇后!德道,你一直觉得是先皇后抢走了你母亲的位置,可实际上,先皇后才是这一起恩怨中最大的受害者!”陆老首辅神情很是认真的说道。 “那也是她自作自受!”陆德道冷笑着说:“如果不是她嫉恨自己的妹妹攀上了青云路,故意告发了对方,她也不会——” “德道!做人要凭良心说话!你也这么大个人了,你也有自己的女儿!你说如果你的母亲当真与先皇私奔成功了,对整个大旻朝意味着什么?又对当时的秦尚书府意味着什么?!” 简直没想到自己一手教养出来的养子居然能如此这般厚颜无耻的陆老首辅头一次失去了理智! 他几乎是扯着喉咙在冲着他咆哮! “秦家可不止你母亲一个女儿!她们也要生活!她们也要嫁人!还是你觉得秦家所有人都欠了你母亲的!活该要为了你母亲与先皇那感天动地的真爱做踏脚石!活该要被盛怒中的帝后满门抄斩,然后弃尸于菜市口吗?!” 耳朵都险些没被陆老首辅的咆哮给震聋了的陆德道久久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 此时此刻的他,即便是有着堪比城墙一样厚实的脸皮,也没办法说出自己亲外祖父一家确实活该要做他母亲踏脚石之类的话。 “先皇后嫁入东宫做了太子妃以后,并没有过上什么好日子,先皇从来就不爱搭理她,不止没有与她圆房,还对她视若无睹的让她成为了整个大旻京城的笑话!帝后瞧不过眼,几次三番训斥先皇,都没能让他改变主意!” 陆老首辅在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里陡然带出了几分怅然之色。 “直到你母亲,因为先皇娶了先皇后而赌气提出要与她的婚约者履行婚约之际,先皇才在盛怒之下与先皇后……做了正经夫妻,才有了当今皇上,后来更因为……醉酒思念你母亲的缘故,迁怒于本来就缠绵于病榻之上的先皇后,又有了敬王!” 陆拾遗尽管知道她家傻小子在有了系统又独自轮回了许多世以后,想必已经看淡了这小千世界的诸多七情六欲——再不像从前那样全情投入——但依然下意识的握住了他的手,无声的用这样的方式给予他安慰。 毕竟,只要是人,都没有办法接受自己的出生……居然只是源自于一个自以为深情渣男的无耻宣泄! “先皇对先皇后和你母亲的态度,简直就是两个极端!他在羞辱先皇后的同时,也没忘记用他的甜言蜜语哄骗的你母亲回心转意,不再吵闹着履行婚约,但是为了一劳永逸,霸道又占有欲极其强烈的先皇依然逼着她诈死做了自己的外室!” “呵,”难掩心中愤慨之情的陆老首辅冷笑一声,“你母亲明面上,说着是外室,可实际上呢?她在大旻京城的地位,简直比当时的太子妃还要太子妃!如果当年你母亲不是在生你的时候难产而殁,先皇后能不能在先皇登基后入主中宫都是一个未知数!” “这就是先皇要把我送到您手上的原因吗?因为我害死了我的母亲,所以……他才眼不见为净的把我交到了您的手上?”陆德道脸上表情说不出复杂的低低呢喃道。 “不错,”余怒未消的陆老首辅没怎么犹豫地就点了点头,“先皇对你的感情十分复杂,在他心里,你既是他和你母亲盼望许久才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也是害死你母亲的罪魁元凶,他既不愿意看着你在他眼前晃悠又不愿意杀了你或者把你扔入民间自生自灭,最后只能把你交到我这个他唯一信任的臣子和友人的手中,让我把你抚养长大!” “这些年来,我一直想方设法的劝你放下仇恨,劝你不要去奢望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并不是因为我瞧你不起,而是先皇和你母亲确实欠了先皇后一脉良多!” 陆老首辅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神情浑噩的养子继续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先皇后和当今皇上以及摄政王还有你母亲当年的婚约者,才是这段尘封多年恩怨中的真正受害者!你没资格、也没那个理由找他们报复!” 毕竟,先皇在世时,先皇后和太子还有敬王过的是什么悲催日子,整个京城人都瞧得分明。 “没资格……也没理由……找他们报复吗?”陆德道眼神有些飘忽的喃喃自语。 他一点点的开始回忆从前。 回忆那个刚刚知道身世整个人都差点没崩溃的自己。 回忆那个查到点一鳞半爪的讯息就想要报仇雪恨的自己。 回忆那个沉浸在满腔的自怨自艾中如同鸵鸟一样无法自拔的自己。 回忆那个……愚蠢透顶又可悲可怜的自己! 回忆着、回忆着,他的嘴角就渐渐的蜿蜒出了一条褐红色的血痕。 回忆着、回忆着,他就倒进了陆老首辅惊慌失措的怀抱里。 “德道!德道!你怎么就!你怎么就这么傻呀!”一看陆德道这模样就知道他必然是服毒了的陆老首辅只觉得眼前都冒起了金星。他老泪纵横的摇晃着他,把他死死的抱在自己怀里,痛哭失声。 这是他亲自养大的孩子啊! 这是他当成自己的亲儿子一样养大的孩子啊! “父亲,我现在走的这条路,本来就是成王败寇,早在很久以前我就往自己的嘴里镶了一颗毒牙……为的就是在……我想死的时候……能够干净利落去死……” 陆德道对着陆老首辅勾起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虽然拾娘执意不说,但我知道太子的死……必然与元康帝有关……他既已发现了太子的真正出身,那么当然也不会放过我……” “父亲,我真的很后悔……后悔自己当年为什么不听你的话……不过现在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我是一个不孝子,不仅没有侍奉您和母亲终老,还害得你们要替我照顾妻儿……” 陆德道一边断断续续的和陆老首辅说着话,一边忍不住吐了口血出来。 “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父亲和母亲了……如果人真的有来世的话……我希望……我希望能够……再做你们的孩子……做你们的亲生孩子……” “在为父的心里,你一直都是为父的长子,是为父的亲骨肉!”陆老首辅声音嘶哑的说道。 陆德道脸上的笑容因为陆老首辅的这个变相承诺又真切了三分,他知道,他的父亲是听懂了他语气里的暗示,同意让他继续以陆府长子的身份归葬于陆家祖坟了。 够了。 这就足够了。 彻底将深宫中的阮皇后遗忘在脑后的陆德道眼见着就要咽下最后一口气,就听到了一声凄惨无比的“德郎!” 陆德道下意识的振作了一下精神,往院门口望去! 就见到一身庶民打扮的阮皇后正泪如雨下的带着锦绣朝着他猛扑了过来。 “德郎!我的德郎!你怎么突然变成了这幅模样!你怎么可以就这么扔下我不管!”阮皇后一把推开了陆老首辅把陆德道抱在怀中哭了个撕心裂肺。 陆拾遗和应承锐满头黑线的看着突然冒出来的阮皇后和锦绣,下意识用充满质询的眼神朝旁边的禁卫统领齐宏望了过去。 禁卫统领齐宏一个干脆利落地单膝点地,“禀摄政王千岁、摄政王妃,是皇上让卑职把皇后带到陆府来的……” 虽然禁卫统领齐宏并未把话说透,但陆拾遗和应承锐依然清楚的领会到了元康帝的意思。 他这分明是想要皇后过来和她的奸夫一起做一对同命鸳鸯啊! 毕竟,元康帝对他们此番出宫的目的完全可以说得上是了若指掌! 陆德道在暗地里琢磨了元康帝这么多年,对他的性格可谓了若指掌。 如今眼瞅着阮皇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出现在他身边时,他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他还真的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居然特意放你出宫来,陪着我一起死!”陆德道强撑着一口气,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阮皇后脸上的每一个表情说道:“这世上怎么会有你像你这样蠢笨如猪的女人?难道你就一点都没想过元康帝把你放出来的原因吗?” “德郎,我没你想得那么蠢,我当然知道皇上为什么要把我放出宫,又为什么要让齐统领把我带到这里来,可是我不在乎,我一点都不在乎,因为在我的心里,从始至终就只有你一个!我只想要和你在一起!” 阮皇后一边说一边动作温柔无比的用自己的脸贴着陆德道的。 “德郎,当年你找人给你镶毒牙的时候,我也偷偷的给自己镶了一颗,我告诉我自己,如果你成功了,那么,我就要做你的皇后,如果你失败了,那么,我就要和你去地下做一对鬼夫妻!” “德郎,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又有多怨恨抢走了你的欧阳氏吗?幸好,幸好现在陪在你身边的人依然只有我,依然只有我!”阮皇后笑靥如花的看着因为她的话,而吃惊的瞳孔骤然紧缩的陆德道,她的唇角,也在这个时候,有一缕源源不断的血迹在蜿蜒而下。 “陆老大人,我的德郎确实做了许多让你伤心难过的事情,但是请你看在他……筹备多年,却因为顾虑着您的心情而一再选择按兵不动的份上,原谅他吧……他是打从心底的把自己当做你的亲儿子一样看待的……你原谅他吧……” 阮皇后的话让陆拾遗和应承锐眼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的色彩。 确实,从应承锐所获得的记忆中得知,元康帝确实是被阮皇后和太子用鸩酒毒死在陆老首辅寿终正寝以后。 被推搡到一旁,已经被陆拾遗和应承锐夫妻扶起的陆老首辅眼神复杂无比的看着面色一寸寸变得惨白无比的阮皇后道:“我知道他只是一时钻牛角尖,走错了路,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他。” “这就好……这就好……” 阮皇后嘴角重新勾起一抹笑容,她强忍住腹中因为毒素蔓延而带来的剧烈痛楚,眉眼弯弯地将自己整个身体都嵌入了陆德道的怀抱中。 “德郎,你还记得我们初见时的情景吗……我被庶妹暗算,险些失身于匪徒之手,是你,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你……把我藏在身后……为了保护我的清白,豁出命去的和他们打斗……从那以后……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这辈子是非你不可了……” 同样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陆德道眼神复杂的看着唇角带笑的阮皇后静默片刻,他用很是沙哑地声音说道:“阮宁娘,看在你这一辈子皆为我所连累,还心甘情愿为我而死的份上,我告诉你一件事吧……你口中的那些匪徒,并非是你庶妹派来的,而是我!因为那时候的我无意中得知,当时还是太子的元康帝对受邀陪同双亲去往宫中赴宴于御花园扑蝶的你一!见!倾!心!” 阮皇后一脸不可置信地倏然睁大了眼睛。 一直都跟在阮皇后身后的锦绣心口也是猛然一跳。 “你……你骗我!德郎!你骗我!你这是在骗我对不对?!对不对?!”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宁娘,下辈子你……不要再像这一世一样……活得这般稀里糊涂了……”陆德道动作有些艰难的摸了下阮皇后石化一般的容颜,阖目而逝。 阮皇后就仿佛被雷劈一样的趴卧在陆德道胸膛上僵怔半晌,然后就如同一个疯子般,冲着陆德道拳打脚踢起来! “啊啊啊啊啊……陆德道……陆德道……你好狠的心啊……你好狠的心啊……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阮皇后死不瞑目! 同样被这个结果刺激的久久无言的锦绣呆怔了好长一段时间,才从浑噩中清醒过来,要多吃力就有多吃力将她家主子阮皇后从陆德道的怀中拖到一旁,随后才从自己怀中摸出一把不知道藏了多久的匕首就要朝着自己的小腹扎去! 眼见着她就要殉主而去的陆拾遗连忙迭声开口道:“锦绣,吴公公还在宫里盼望着你与他团聚呢?你真的忍心就这么弃他而去吗?” “奴婢当年会与吴……吴公公结下对食,并非真心……倾慕于他,而是想要为奴婢服侍的小姐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面色惨白如纸的锦绣毅然决然地将那把匕首送入自己的小腹深处。 “锦绣愚钝痴傻,才会让小姐中了这卑劣畜生的奸计!锦绣必须要快点追上小姐!锦绣要保护好小姐不再受这畜生的诓骗和欺负!” 说完这番话后,锦绣就咽了气。 陆拾遗和应承锐等她咽气以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她为什么要选择用这样的方式自尽。 因为她怀孕了。 怀上了她口中卑劣畜生的孽种。 这才是她无颜再见吴德英且一心求死,追随阮皇后而去的真正缘由所在。 第238章 相敬如冰的王妃(18) 只有一根手指头能动的元康帝安静的躺在龙榻上等待着自己的皇弟归来。 他对应承锐有着百分百的信心, 相信对方一定能够把他心心念念所盼望的那个结果送到他面前来。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当应承锐把今日在陆府所发生一切事情都尽数告知给元康帝知晓以后,元康帝用他那根唯一可以活动的手指在应承锐的掌心里重重敲了两下,以作感谢。 “皇兄,虽然陆家大郎确实做了很多错事, 但是还请您看在陆老大人既是三朝元老又对我们这一脉忠心耿耿的份上,放其他陆家人一条生路, 陆老大人已经决定带着他们一起落叶归根,三代以内,都不会再返回京城了。”应承锐语气十分诚恳的看着元康帝说道。 元康帝本身就是一个行事手腕非常宽宥仁厚的皇帝,当年陆老首辅为了扶助他登上皇位所做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元康帝自问自己不是那等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因此, 在听了应承锐的请托后, 他不假思索的就伸出自己那还逗留在皇弟掌心里的手指又重重叩了两下。 元康帝心里明白, 自己的好皇弟是顾虑他的颜面和心情,才会把这桩过往的来龙去脉都毫无保留的告诉给自己知晓, 以对方现在说一不二的滔天权势, 他完全可以把这件事瞒得密不透风, 而不让自己有丝毫察觉。 投桃报李,皇弟愿意在他浑身瘫痪动弹不得的时候给他这样一份难能可贵的尊严, 他自然也可以尽他所能的倾力以报。 更何况,这起事件对陆家人而言,本来就是无妄之灾。 若非先皇立身不正,又怎么会有陆德道的出生?又怎么会有他现在的悲催处境? 不过基于帝王心性的影响, 别的人元康帝都可以放过,唯独陆德道膝下的子嗣他说什么都不可能就这么纵着皇弟放虎归山。 皇弟虽然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但是在人情世故上到底不如他看得通透。 今日,他因为顾虑着弟媳妇的面子放过陆德道的儿子,明日,陆德道的儿女就可能带着一大堆人马捏着假造的先皇遗旨打上京城了! 俗话说得好,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即便是为了斩草除根,他也不能眼睁睁的就这么看着自家皇弟把陆德道的儿女放走。 因此,在应承锐打算起身去告诉陆拾遗这个好消息的时候,元康帝又眼疾手快的在他的手上写了一个‘后’字! 应承锐一看这个字就知道元康帝在顾虑着什么,他脸上带出有些古怪的神色说:“陆老大人真不愧是最了解皇兄的人,在臣弟入宫以前,陆老大人特意叫住臣弟,说他已经让人准备好了绝嗣汤,只要皇兄点头同意放他们回归故土,他就会让人把绝嗣汤给陆德道的儿女们尽数灌下去,以确保他们将来绝对不会留下半根苗裔,给大旻带来动荡。” 元康帝在听应承锐这么说以后,不由自主的就在脸上显露出了几分感慨之色。 别看对方年老体衰,但是这脑瓜子,比起一般年轻人都还要灵活得多。 陆德道此前的行为与造反无异,若非陆老首辅对元康帝母子有大恩,最疼爱的孙女又嫁给了元康帝最疼爱的弟弟,别说是陆德道的儿女们了,就是整个陆府满门都可能被盛怒中的元康帝给尽数抄诛。 如今不过一锅绝嗣汤就彻底了结了后患,怎么不让元康帝为陆老首辅的当机立断感到惊叹不已? 在应承锐与元康帝交谈的时候,陆拾遗也在和听到噩耗的吴德英吴大总管说着话。 他看上去整个人都傻掉了。 一副压根就没办法接受这残酷事实的呆滞模样。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才用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问道:“她……她现在在什么地方?老奴、老奴能去看看她吗?” 陆拾遗微微点头。 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动荡,应承锐和元康帝有致一同的隐瞒了阮皇后对死讯,暂时让两个暗卫分别顶替了她和锦绣的位置。 要知道,眼下的时机委实太过敏感。 元康帝刚刚出事不久,太子就醉酒失足坠入了跃龙池,如果皇后再因为某种原因而突然翘了辫子…… 恐怕整个大旻朝堂上的文武百官都会怀疑这是不是摄政王想要窃夺至尊之位的前奏了。 反正,元康帝对阮氏这个给他戴了绿帽还死不悔改的中宫皇后也早已冷了心肠。 更别提,她还死得那样让他简直无法容忍…… 在元康帝看来,他愿意给她一口薄棺安置,就已经是他念在两人到底结发一场的份儿上,给予她最后的仁慈了。 陆拾遗作为阮皇后真正下场的知情者,当然知道殉主而亡的锦绣到底葬在哪里,略一沉吟,就把墓穴地址告知给了吴德英知道。 吴德英伸出袖子擦了擦眼角,毕恭毕敬的给陆拾遗行了个礼就出了宫。 陆拾遗望着他仿佛瞬间佝偻下来的脊背,眉心微锁的对着空气说了句:“派个人跟着他。” 陆拾遗有点担心吴德英会做傻事,毕竟吴德英对锦绣的感情确实非常的深厚,当初她之所以能够顺利撬开他的嘴,绝大部分原因要归功于女医写下的那纸与锦绣有关的诊断书。 吴德英比陆拾遗所想象的要坚强得多,他在锦绣的坟茔旁边用积蓄建了所房子,带着他唯一的侄儿住了下来,这一住就是一生。 陆德道的死仿佛让陆老首辅整个人都变得心灰意冷了。 在得到元康帝和摄政王的允许后,他就带着所有陆家人行动起来,准备抓紧时间,以最快的时间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从头到尾都被陆老首辅和陆拾遗夫妇蒙在鼓里——至今都以为陆德道是急病而殁——的陆家其他人不敢触陆老首辅的霉头,如同鹌鹑一样的老实行动起来。 由于陆老首辅在家里太过强势,陆德道又把整个陆家打理的井井有条的缘故,陆家人早就习惯了在父亲和长兄的安排下过着按部就班的平静生活。 如今,长兄出事,父亲心灰意冷的想要带他们归乡也不是什么没办法理解的事情。 而且,陆家的人,都很有自知之明。 在长兄已然离世的情况下,他们很难保证自己在父亲百年以后,还可以安安稳稳、无波无澜的在京城里生活下去。 要知道,陆老首辅在成为三朝元老的同时,也结下了不少政敌,他们现在跟着陆老首辅急流勇退的回返祖籍,总比再过个十数年树倒猢狲散来得强。 是以,在陆老首辅的支持下,陆家儿郎们主持丧仪的主持丧仪,辞官的辞官,收整家业的收整家业,半个多月的时间不到,他们就已经打理拾掇好了一切,预备包袱款款的离京了。 ——期间,陆德道的儿女们因为父亲陆德道的突然离世而哭晕数回灌了好几大海碗的苦汁子,就更不足言道了。 陆家人回返祖籍的那日,京城很多人过来相送。 这对其他人而言,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毕竟,在官场上历来就有人走茶凉的说法。 不过,陆老首辅到底与旁人不同。 他是三朝元老,门下学生无数,孙女又做了摄政王的王妃——目前还椒房独宠——在这样的情况下,不管大家有空没空,都会满脸离情依依的奔送出近数十里路,以借此好好的在摄政王夫妇面前刷一把存在感。 当然,这里面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那就是他们想要摸一摸陆老首辅突然带着一大家子人重返故土的缘由所在。 至于他们官方所说的那个……因为长子突逝而大受打击的理由,则直接被大家当做借口给彻底无视掉了。 陆老首辅作为大旻朝的三朝元老,有意在官场上有所进益的有志之士就差没把他这个人当作一门学问来研究。 在大家看来,意志力堪比精钢铁石的陆老首辅根本就不可能会仅仅因为长子的突然逝去,就被刺激到心灰意冷的地步。 这里面,必然还有着他们所不知道的原因。 而这些原因里面,最让他们觉得非常有可能的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陆老首辅之所以能够在大旻稳稳屹立三朝而不倒,除了他那远比其他人要聪明得多的脑袋瓜以外,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因素在其中。 就是他忠君! 这个忠还不是普通的忠! 是真正烙刻进了骨子里和灵魂里的忠! 不论别人用怎样的方法收买他,在他的内心深处,都只会忠诚于那个最终坐在龙椅上的人! 正是因为这样,当陆家人用如此蹩脚离谱的借口意图离京返乡后,怎么可能不让京城里的其他势力在想入非非的同时,生出刨根问底的冲动? 不过即便他们心里再好奇也没用。 因为过来送行的人除了他们以外,还有陆老首辅的孙女和孙女婿,也就是他们暗搓搓在心里惦念了一番又一番的摄政王夫妇。 这些人除非脑子被门挤了,才会当着摄政王夫妇的面问出:哎呀呀,老大人啊老大人,您是不是因为您孙女婿想篡他皇兄的位,而您没办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但是又因为顾念着自己孙女儿的处境,不得不眼不见为净,才借着长子离世的借口,重返祖籍,意图避开这一波随时可能出现的腥风血雨呀。 由于摄政王夫妇的出现,脑洞大开的好事者们只能蔫搭搭的一个两个的和陆老首辅拱手告辞,灰溜溜的离开了送行队伍。 眼瞅着送行队伍越来越短的陆老首辅摸了摸自己的下颔的山羊胡,神情很是感慨的叹息了两句:“现在的年轻人啊,真的是越来越浮躁了。” 他一边微微摇头,一边将目光重新放在自己的孙女一家身上。 “老头子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懂得什么叫自知之明的,我知道他们今日并非是送我而来,而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陆老首辅微微压低嗓音,用只有他们三个才能够听得见的语气说道:“王爷,看在拾娘的份儿上,老头子我托大问您一声,您是否会如同大家所以为的那样……夺了您皇兄的位置,坐这大旻江山的主人?” 应承锐脸色不变的看着陆老首辅道:“老大人,您这就是在打我的脸了,我是皇兄一手抚养长大,他对我的恩情比山高比海深,我怎么可能会在他有难的时候落井下石?而且,比起这只有孤家寡人才能够坐得稳的皇位,我还是更喜欢和拾娘一起,窝在敬王府里,带着几个孩子过我们自己的安谧小日子。”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还不忘用充满温情的目光瞅了眼站在他身边的陆拾遗。 心中暗笑的陆拾遗也默契十足的的在脸上露出了一个含羞带怯的幸福表情。 夫妻俩的配合简直可以用天衣无缝来形容。 陆老首辅知道以应承锐现在的地位根本就没有哄骗他的必要,可是即便他的理智告诉他应承锐现在对他说的应该是实话,可是在他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里,还是会不可遏止的生出浓厚的怀疑之心。 这世上,怎么会有对至高权柄无动于衷的人? 那可是天之子,是一国之君!是万万黎庶之主宰! 不过,陆老首辅并没有把自己心里的不解之处当着应承锐的面表露出来,而是顺着他的口风说道:“王爷您能如此重情重义,老头子真的很为皇上感到高兴,只是……有句话老头子却不得不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您既然不打算取令兄而代之,在接下来的执政方面就要好好的把握一下分寸……免得惹来皇上的忌惮……最终落得一个懊悔不迭的下场……” 陆老首辅不管应承锐到底是真心不想要那个位置,还是刻意假装出一副仁义道德的模样预备徐徐图之,他都觉得自己有义务提醒对方这么一声…… 毕竟,不管怎么说,对方都是他孙女后半辈子的依靠,无论如何,他都不希望对方出事。 陆老首辅语气里的关切之情可谓溢于言表。 陆拾遗和应承锐尽管知道他所担忧的一切并不会发生,但心中依然充满了感激之情。 在又和陆老首辅说了一会儿话后,陆拾遗和应承锐又抬步走到了陆德道和朱氏的面前。 朱氏虽不是个多愁善感的性子,但只要一想到要与好不容易才恢复来往的女儿以及外孙们分离,她的眼里就控制不住的扑簌簌往下落。 陆拾遗温柔的握住她的手,好言好语的安慰她。 应景澜三兄妹也在旁边七嘴八舌的帮腔,很是舒缓了一番陆德正和朱氏的离别情绪。 朱氏作为母亲,想得永远都要比丈夫多。 在最初的情感流露后,她偷偷把陆拾遗叫到一个偏僻的角落里,仔仔细细的又传授了她一番驭夫秘笈。 “虽然你和王爷女婿的感情一直都非常的好,但是,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不能总是一成不变……这样的话,很容易让王爷女婿对你丧失新鲜感,女儿,为娘知道你素来心高气傲,不喜欢摆弄这些小道,可是为了你们以后的夫妻和顺着想,你还是要软一软自己的骨头,别总是仗着王爷宠你,就连天有多高,地有多厚都忘了个精光。” 朱氏苦口婆心的劝着满脸啼笑皆非的陆拾遗,边劝还边偷偷往她的袖袋里塞了本绢帛精心绣制而成的小册子。 陆拾遗用眼角余光偷瞄了一下封面,发现那里面居然是……咳咳咳……一副栩栩如生的妖精打架图。 做梦都没想到为人向来保守内敛、谨言慎行的朱氏居然会送上一本这样的册子给她的陆拾遗险些没无语凝噎。 我的亲娘啊!您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您女儿本来就近两辈子没吃过肉了,您还来这一套……不是存心要让您女儿不好过吗?! 陆拾遗心里的小人儿就差没抓耳挠腮的大叫上两声,不过她脸上倒是很快显露出了一个有些羞涩的表情,“哎呀,娘亲,您怎么突然和女儿说起这些来了……女儿……女儿孩子都三个了……哪里还用得着您教这个呀……” “拾娘,你也别怪娘亲手伸得太长,连自家女儿房里的事儿都管,”朱氏叹了口气,“实在是今时不同往日,娘亲又要离了你跟你父亲回老家去了!” 朱氏一边说边拿手帕擦了擦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渗出来的泪水。 “以前王爷还没有做摄政王的时候,就已经是京城众多贵女虎视眈眈的香馍馍了!如今他……如今他眼瞅着还要更进一步……就你这被公婆还有我和你爹宠坏了的拧拗小性子……娘亲是打从心底的为你感到担忧啊……” 可算弄明白朱氏今日为什么会一反常态做出如此举动的陆拾遗在哭笑不得的同时,也不由得为这一腔深厚的慈母之心而倍感动容。 知道自己今日要是不给她一个准确的答复,对方定然不会安心返乡的陆拾遗敛去了面上刻意装出来的羞赧之色,脸上表情很是认真地看着朱氏,重重承诺道:“多谢娘亲这般为女儿着想,女儿一定会认真学习这册子上的本事,好好笼络夫君,坚决不让他生出什么外心来的!” 朱氏大为满意的冲着陆拾遗点了点头,又抬手帮她调整了下发鬓内一处插得有些歪斜的累丝嵌红宝石珠钗,“你能这么想为娘就放心了,不过这男人啊,也不能可劲儿的惯着他们,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吊吊他们的胃口,让他们尝一尝瞧得见摸不着的滋味儿,唯有这样,他们才会对你牵肠挂肚的怎么都舍不得撒开手去。” 陆拾遗看着一本正经对她面授机宜的朱氏,心里真的是说不出的…… 一言难尽。 因为她觉得朱氏和她所说的这番男女之间的套路,在她和她家傻小子的身上,分明就是反着来的! 如今,瞧得见、吃不着还为之牵肠挂肚的那个人,不是朱氏眼里的王爷好女婿,而是她这个做女儿的啊! 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女儿现在在想些什么的朱氏还在兴致勃勃的摆出一副‘听为娘的保准没错’的表情,不停的鼓励陆拾遗一定要好好按照自己传授给她的招数行事,争取把那本来就宠女儿宠得不行的好王爷女婿给迷得神魂颠倒的眼睛里再也瞧不见别的女人。 这场送行仪式持续了很长时间,才在男人们的满心不舍和女眷们的泪雨滂沱中告一段落。 坐在回宫的马车里,应景漓抱着陆拾遗的手,脸上表情颇有几分依依不舍地问她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朱氏和陆家的表姐妹们。 应景漓从小就被原主夫妇的冷漠和元康帝的无底线疼爱给宠坏了,压根就不知道该怎样与人正常交往相处,是跟着陆拾遗这个母妃在陆府住了一段时间,她才尝受了一把被长辈疼被姐妹们喜欢的滋味,因此,相较于应景澜两兄弟,她是最舍不得朱氏他们的人。 陆拾遗乐得应景漓与陆家人亲,因为除了陆德道那个打从根子上就歪了的脑抽以外,陆家其他人的秉性都可以说是非常不错,应景漓与他们相处有益无害。 “陆家的祖籍距离京城不远,走水路的话更是连半个月的时间都不要,等到京城里的事情料理的差不多了,也有空了,母妃就带着你们兄妹三个再去曾祖父家里小住上一段时间好不好?”陆拾遗笑吟吟的看着孩子们问。 应景漓闻听此言,自然是笑颜逐开的满口欢呼不迭。 应景澜和应景沛兄弟俩个在听了陆拾遗的话后,却不约而同的皱了皱眉头。 他们这与应景漓截然相反的态度让陆拾遗不由得生出几分好奇之心。 这段时日他们虽然把绝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投放在了宫里和朝堂之上,但是他们还是没忘记在百忙之中抽出一点时间去关注一下在陆府生活的应景澜三兄妹。 从暗卫的报告中来看,不止应景漓和陆家的表姐妹们相处融洽,应景澜和应景沛也同样与他们的表哥表弟们相处甚笃,既然这样,没道理应景澜兄弟会对她的提议做出这样一副表情呀。 为人处世向来不喜藏掖,特别是在自己的家人面前藏掖着的陆拾遗想都没想的就问起了应景澜和应景沛皱眉的原因。 应景澜在听了陆拾遗的询问后,下意识的和应景沛交换了一个眼神,才小心翼翼地看着陆拾遗和应承锐道:“父王、母妃,大家都说再过不久你们就要做皇帝和皇后了,那么……我们还能够想出宫就出宫吗?” 虽然他非常不待见那总欺负他们,还倒霉淹死了的太子堂哥,但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是个没有多少自由的可怜人。 最起码的,自打他有记忆以来,对方出宫的次数,简直用十个手指头都数得出来。 应景澜的话让陆拾遗不由得满脸诧异的挑了挑眉毛。 她倒是没有想到外面的那些流言蜚语居然还影响到了她的儿女们。 为了避免惊吓到他们,陆拾遗不动声色的看着应景澜问道:“景澜,是谁告诉你们兄妹几个说我和你们父王要做皇帝和皇后的?” 应景澜怎么说也比应景沛和应景漓多活了几岁,他本能的意识到这个话题对于他们家目前的处境有些危险,他抿了抿嘴唇,有些不安的动了动身体,“基本上我们认识的人都这么说,他们不止说,还总是小心翼翼的讨好我们,让我们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应景沛和应景漓听了应景澜的话后,也忍不住点了点头。 显然,他们也同样面临着这样的困扰。 陆拾遗继续用很是镇定的语气问他们:“那你们希望你们的父王去坐那个位置吗?你们……想做这大旻朝的皇子和公主吗?” 应景澜困难的吞咽了两下喉咙。 应景沛和应景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正襟危坐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应景澜才用比蚊子都大不了多少的声音,要多艰难就有多艰难地说道:“母妃,我们不想,皇伯父这些年来,待我们不薄,我们不想要伤害他!” 应景沛和应景漓也重重点头。 眼中迅速闪过一抹欣慰之色的陆拾遗唇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勾起了一抹温柔的笑弧,“景澜、景沛、景漓,你们知道,你们今日这番话意味着什么吗?” “我们知道,但是比起那些,我们更想要如同母妃这些日子所教导我们的那样,做一个问心无愧、襟怀坦荡的好孩子!”应景澜三兄妹异口同声的看着陆拾遗说道。 陆拾遗眉眼弯弯的看着他们,伸开双臂,将他们三兄妹一股脑儿的拥进了自己的怀抱里。 她自己抱还不算,还不停地用眼神示意应承锐也过来抱上一抱。 应承锐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但到底还是如了她的意,宽肩长腿的他轻轻松松的就把陆拾遗母子四人尽数捞入了自己的怀中。 还从没有享受过这种温情的应景澜三兄妹顿时红透了耳根。 就在陆拾遗乐不可支的正打算趁热打铁的在每个人的脸上——包括孩他爹——重重啃上一口以兹奖励的时候,一本布帛做成的小册子因为她东蹭蹭西蹭蹭的举动从她的袖袋里跌了出来,正正巧的落在了马车的地毯上。 第239章 相敬如冰的王妃(19) 陆拾遗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陆拾遗是一个火烧房子都不会皱半下眉头的人。 可是现在发生的事情, 却让她整个人都差点没当场哀嚎起来。 因为这实在是太尴尬了。 尴尬得她都想挖个地洞把自己给埋进去。 不过好在她的反应还是极其迅速的。 在小册子从她袖袋滑入地毯的一瞬间,她就条件反射的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用脚后跟把它拨入自己的裙子里藏住了。 虽然这样做,还是有可能被发现,但也聊胜于无了。 陆拾遗的这一系列小动作非常快, 除了应承锐以外,根本就没被三个孩子察觉到——可即便如此, 陆拾遗还是忍不住抬手抹了把脸上的冷汗。 应承锐自打与陆拾遗重逢以来,就对她的各种邀欢手段避之唯恐不及。 不是不喜欢。 而是怕自己的坚持会因为两人真的实质意义上的结为一体的后,会再一次匍匐在她的脚下,任由她为所欲为。 不过,应承锐对陆拾遗的脾性还是了解的。 知道她绝不可能做出在孩子们面前引诱他的事情…… 因此,从前还能够做到勉强抵御住对方陆拾遗诱惑的他, 突然就整个人都有了失控的迹象。 人类的生理渴望本来就如同一点就着的火苗一样, 经不起半点的撩拨。 更别提眼下置身于自己怀中的还是自己即便是丢掉了所有过往记忆依然不由自主深爱上的女子! 一个会在闺房梳妆台前, 款摆着杨柳似的腰肢,抛着水光潋滟的媚眼, 冲着他要多嘚瑟就有多嘚瑟高唱自己是小妖精的女子! 原本乐得做壁上观看爱人丢脸的应承锐眼睛忍不住的就有些发红起来。 不止如此, 他的身躯都因为那陡然席卷而上的浪潮而有所紧绷。 屡败屡战, 屡战屡败了无数回都没能成功拿下自家傻小子的陆拾遗真的是做梦都没有想到原主母亲朱氏给的小册子居然会有如此大的魔力!居然真的把一个扮演柳下惠都快扮演的走火入魔的一根筋给勾得火星乱溅起来! 心情顿时飞扬的陆拾遗不着痕迹的用自己的翘臀磨了磨身后的某人,笑靥如花地活动着小脚将那本小册子不着痕迹的往应承锐的常服下摆里塞。 陆拾遗虽然很担心应景澜三兄妹会看到那本小册子, 以至于她伟光正的母妃形象在孩子们的心里彻底崩塌,但是并不意味着她也担心这本小册子被应承锐看到。 事实上,从上辈子两人重逢开始,陆拾遗就没少‘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给应承锐画各种长得与两人一模一样的秘戏图夹在应承锐随时都可能翻开的各种书本或公文里引诱他。 只可惜, 每次都是枉用心机,徒劳无功。 如今,这柳下惠好不容易自己动了心思,陆拾遗怎么可能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不过她就是在没节操也不能当着孩子们的面把自家傻小子给吃了呀! 就在陆拾遗努力开动脑筋的时候,应承锐仿佛意识到什么一般,一边不动声色的将身体后仰,一边毫无预兆地撩开车窗上的帘幔,对三个孩子用充满诱惑的语气提议道:“你们难得跟父王和母妃来郊外一趟,想不想去外面好好的策马奔腾一番?” 应承锐这话一出口,应景澜三兄妹的眼睛就不由自主的变得闪闪发亮。 认真说起来,他们长这么大,还没和父王母妃一起骑过马呢! 几乎没怎么转动脑袋瓜就猜到应承锐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的陆拾遗唇角下意识的就是一勾。 这傻小子以为这样做就能够逃出她的手掌心吗? 哼哼,就让她今天好好的给他上一堂什么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课吧。 眼珠一转的陆拾遗故意板起脸开口道:“你们也不瞧瞧现在这天都热成什么模样了?还骑马!也不怕一个两个的都变成黑皮猴子!” 如今正是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的炙夏时节,窝在马车里做什么不好?偏生要跑到外面去挨晒? 一直以来,应景澜三兄妹都是以陆拾遗这个做母妃的意志为先,如今听得她这么一说,尽管他们心中颇有一些不舍,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藏起了脸上的雀跃神色,乖乖顺着陆拾遗的口风表示他们也不愿意在这么热的天气里骑马,他们乐得在马车里陪着母妃一起说话儿。 陆拾遗得意洋洋地冲着应承锐眨了眨眼睛,笑靥如花地挨个儿又摸了摸孩子们的小脑袋瓜,“这才乖嘛。” 应景澜三兄妹是被陆拾遗的一句话给说得偃旗息鼓了,可是这并不代表着应承锐也这么算了。 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他难得破廉耻了一回。 当着三个孩子们的面,把下巴搁在陆拾遗的肩头撒娇道:“拾娘,这些日子我们在宫里忙碌的够呛,孩子们又难得出来这么一回,就让他们骑一段路吧,我保证不会晒黑了他们的!” 陆拾遗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有些不情不愿地又看了看外面亮得都有些炫目的阳光,“你们要实在想去就去骑骑看吧,不过至多半个时辰就要回来,否则别怪我这个做母妃的到时候不给你们留面子!” 没想到事情还能有如此峰回路转之机的应景澜三兄妹顿时猛然直起腰背,如同小鸡啄米一般的连连点头说他们一定会在半个时辰以内重新赶回到马车里来待着,然后就在应承锐的带领下,笑颜逐开地下了马车,分别在王府护卫的帮助下,踩着马镫上了属于自己的马儿。 而陆拾遗也趁此机会捡起那本堪比神助攻一样的小册子偷偷扔进了马车座位下的小箱子里。 应景澜三兄妹的马儿是元康帝这个做皇伯父的送给他们的,正正符合他们的身高年龄,每次出门,不管有没有机会骑,他们都会央着应承锐夫妇带上,是以,今天可算是派上用场了。 在王府护卫们的保护下,应景澜三兄妹很快就如同脱缰的野马一样撒欢开了。 陆拾遗百无聊赖地单手撑在车窗的窗棱上,看着他们又叫又跳的在烈阳下闹做了一团。 应景澜三兄妹对陆拾遗这个做母妃的一直都有着一颗孺慕非常的赤诚之心。 在闹腾了一阵后,发现自家母妃居然孤零零的一个人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的趴在马车的车窗上发呆时,顿时大受刺激。 觉得他们还真不是一般的不孝顺! 居然这么玩着玩着就忘了自己母妃! 一门心思琢磨着亡羊补牢的他们很快红润着一张苹果似的小脸蛋,挥舞着小马鞭哒哒哒的重新拨转马头奔回了陆拾遗所在的马车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她道:“母妃,您也出来和我们一起骑马吧!外面真的没有您想象的那么热!” 陆拾遗眼神哀怨地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打从一开始就一直用一种自以为没被发现的隐蔽目光骑着追风偷瞄她的应承锐,很是赌气地把头扭到一边,“谁有那个闲工夫陪你们一起骑马啊!哼!我就喜欢坐在马车里发呆,哪儿都不去!” 这么明显的口不对心,别说是应承锐了,就是应景澜三兄妹也听得真真儿的。 心里大急又手足无措的他们下意识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脸上表情颇有几分不自然的应承锐,希望能够得到他的帮助。 虽然他们一直口口声声的表示自己一点都不待见这个父王,可实际上呢,在他们的心中,早已经不知不觉的把前者当做了自己的心灵支柱和依靠。 同样在心里暗问自己做的是不是有些过分的应承锐略一踌躇后,在应景澜三兄妹充满殷切的目光中,策马来到窗前道:“拾娘,总是憋在马车里确实不怎么好,出来陪我们一起骑骑马吧。” 一直等着应承锐开口的陆拾遗闻言挑了挑眉毛,用一种近似于挑衅的语气问道:“我已经很多年没有骑过马了,就算出去也把控不住重心,要是摔着了怎么办?” 应承锐眉心微皱,还没来得及回答,应景漓已经快人快语的开口道:“母妃,您可以坐在父王的追风背上,和父王一起骑啊!” 本来就不放心让母妃一个人独自骑马的应景澜和应景沛兄弟俩个也赞同的纷纷点头,觉得应景漓的这个主意很不错。 事实上,若非他们现在所骑的小马承担不起两个人的重量,他们早已经迫不及待的邀请母妃共乘了。 从应承锐提出骑马就等着这一刻的陆拾遗眼睛微微一亮,嘴里却口不对心地道:“这样好吗?” “当然好啊!父王!您快点扶母妃上马吧!这样我们就能够一起玩儿啦!”应景澜三兄妹点头如捣蒜的迭声催促着应承锐。 此刻的他们已经被自家母妃那跃跃欲试又带着几分小犹豫的表情给迷得什么都顾不上了。 明知道陆拾遗这是故意挖了个坑给他踩,还不得不踩进去的应承锐额头青筋‘欢快’的蹦了两蹦,将满脸矜持之色的陆拾遗从马车里抱了出来又送倒了追风的背上。 应承锐养得这匹千里马性情十分桀骜不驯,除了自己的主人以外,不论谁凑将过来都是要趵蹄子的。 不过身负灵魂本源又有功德之力护体的陆拾遗当然不需要担心这个,她在众多王府护卫的担忧注视下,很是稳当的坐在了追风的背上。 她笑吟吟地看着站在马下没有动弹的应承锐,一脸无辜地问他:“夫君不打算上来吗?” 某个不可言说之地刚刚才平息了没多久的应承锐不动声色地磨了磨后槽牙,硬着头皮翻身上马。 陆拾遗连忙半点都不客气的把全身大半的重量都依偎进了他宽广又因为烈日而炙烫无比的怀抱里。 应承锐条件反射地就要后仰,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不是马车里还是在追风的背上。 脸上表情止不住就是一黑的他凑到陆拾遗的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说道:“你是存心的,对吗?” “是呀,”陆拾遗一脸落落大方的将应承锐那只没有持着缰绳的手拖到自己的小腹上环好自己,然后语带雀跃和感激的说道:“认真说起来,还要多谢夫君的配合了,如果不是夫君主动提出要骑马,我还真的当心自己会在马车里就忍不住的……狼性大发呢!” 应承锐险些没有为陆拾遗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语气给怄得吐出一口殷红的血来。 “拾娘,你是不是把自己的真实性别给忘记了?要不然说起话来,怎么这么的口无遮拦?”应承锐一边驱策着马匹追上应景澜三兄妹,一边语声愤愤的在陆拾遗的耳朵边磨牙。 他也不想在这样敏感的处境中与她说话,可是他要不这样做的话,她的身体就如同灵蛇一样不停的在他的怀里小弧度的扭动……这种扭动对本来就血气方刚的他而言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折磨,因此,他不得不硬逼着自己没话找话的和她聊天,以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应承锐的这点小把戏都是陆拾遗当年玩剩下的,不过她却很乐得配合,“我也就是在你面前才会做这样的事情,”陆拾遗故意用一种很是委屈的鼻音说道:“而且,我已经很收敛了不是吗?不论上辈子也好,这辈子也罢,只要你不肯,我就立马收了手……哪怕自己忍得再辛苦再难受……” “行了!你能不能别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你再这样……你再这样,信不信我把你给扔下去?!”本来身体里就有一团烈火没有彻底熄灭的应承锐在听了陆拾遗这句话后,全身的汗毛都差点没有因为刺激过度而倒竖起来! 她知不知道诱惑力对他有多大? 她知不知道他现在忍耐的有多辛苦? 应承锐很想抓住着如同狐狸一样狡诈的女人重重的啃上两口,可是他不敢,因为他怕他会当场失态的把她从头到脚的啃个精光。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男人才是真正的下半身动物,最是禁不起撩拨的。 “你要忍心的话,你就扔吧,反正我也快被你这没良心的坏冤家给磨死了。”陆拾遗继续用暧昧到了极点的鼻音和应承锐说着话。 她的手指也没闲着的在应承锐那只揽着她腰肢的胳膊上来来回回的灵巧弹动着,带出一串串的酥麻电流来。 被陆拾遗折腾的就差没五内俱焚的应承锐此时此刻真的很想要开口叫她一声小祖宗! 幸好这小妖精在孩子们面前还是很有分寸的,为了避免陆拾遗过多的对他动手动脚,应承锐只能做出一副和孩子们玩闹的架势一次又一次的驱策着追风来到孩子们身边,或和他们一起奔跑,或围着他们转圈,或给他们做评委,看谁跑得最快。 曾经的敬王府,现在的摄政王府护卫跟了他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他如此富有童趣的一面,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咂舌,对陆拾遗这个摄政王妃的观感忍不住又拉高了几分。 要知道,在以前王妃娘娘自困寒蝉院的那段冗长光阴,他们效忠的这位王爷可从不曾在他们的面前展露出如此鲜活又神采飞扬的模样。 今天难得守到铁树开花的陆拾遗怎么可能会这么轻而易举的就放过这好不容易就要落到自己口里来的胜利果实。 眼瞅着应承锐如同一只蜜蜂一样围着应景澜三兄妹打转转的她一边配合着鼓掌,一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缠绵入骨的与应承锐说起了他们曾经的往事。 那些……恨不得死在彼此身上的旖旎过往。 那些在床榻上、在温泉里、在书房内、在小山谷中,在各种地界的诸多过往。 应承锐很想要无视陆拾遗的话,很想要堵住自己的耳朵,但最终都只是徒劳。 眼瞅着两人距离京城已经越来越近的他在进行了一番剧烈的心理斗争以后,把这次跟随他们一起出来送行的王府护卫统领叫了过来,让他们好生护持着应景澜三兄妹回宫后,就猛然一勒马缰绳,朝着京郊附近的一处私人别庄疾驰而去! 陆拾遗稳坐在应承锐的怀抱中,感受着追风流星赶月一样的速度,发出一串犹如银铃般清脆悦耳的笑声,与之同时,她也没忘记,伸手勾环他的脖颈,重重吮咬住了他因为口干舌燥而不住上下滑动的喉结。 莫名其妙被自家父王和母妃抛弃在了归途的应景澜三兄妹傻眼无比的注视着他们如同合成一个人样的剪影,久久都回不过神来。 陆拾遗和应承锐在别庄里一直住了近五天,才在元康帝和文武百官们的抗议中,重新回到了皇宫里。 苦苦隐忍了将近两辈子到头来却依然功亏一篑的应承锐若不是心理承受能力还算不错,恐怕已经咬着被角痛哭流涕的哭唧唧了。 好在陆拾遗还算个温柔体贴的,没做出明知道他心里不好受,还执意要往他伤口上撒盐的举动出来。 不仅如此,还非常宽宥的同意了他因为恼羞成怒,想要暂时分床睡的打算。 反正人她已经吃到嘴里了,有一就有二,她总能等到再次大快朵颐的那一日。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在应承锐以忙碌公务为理由搬出去没半个月,他就又自动自发的包袱款款的重新搬回来和陆拾遗一起睡了。 陆拾遗当然不会没眼色的问他怎么又改变主意突然回来了,而是摆出一副很是热情洋溢的面孔,又开开心心地纠缠了他好几日,直到他彻底抛却了那些自我折磨的诸多原则和顾虑,与她重新变得亲密无间,如胶似漆起来。 在夫妻之事上和乐融融的应承锐在处理政务上也难得的放软了几分手腕,不再像刚刚执掌大旻权柄时,那么寒意铮然的把大家吓得个鸡飞狗跳。 不过他的这一举动看在脑洞早已经大的突破边际的满朝文武眼里,就成了他预备谋夺元康帝皇位的怀柔手段。 毕竟,当权者们向来喜欢用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这一招来收买人心。 就在大家暗搓搓的琢磨着摄政王究竟预备打算什么时候捅穿这层窗户纸的时候,朝堂之上,突然传来了一个让全大旻人都目瞪口呆的消息! 摄政王要立太子了! 立得还是他皇兄元康帝的第四子! 一直以来都坚信摄政王一定会篡位的所谓先知者们突然觉得自己的脸不是一般的疼。 不过他们很快又找到了另外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 而且这个理由还该死的棒!该死的合乎逻辑! 元康帝因为自幼身体孱弱的缘故,即便是登基后广纳妃嫔,膝下子嗣也少得可怜。 不过他身为一国之君,不论他的子嗣是多是少,都会引发大旻朝百姓们的激烈讨论! 四皇子因为生性懦弱胆小的缘故,是元康帝所有子嗣中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位。 如今摄政王选择立他为太子,难道不是为了在熬死自己皇兄以后,再顺理成章的废黜他做准备吗? 要知道,四皇子就如同那扶不起的阿斗一样,从来就不曾让大家对他升起过半点希望。 就连四皇子本人也觉得应承锐这个王叔会让他做太子,就是为了更高的交接权柄,更好的让他自己坐上那一国之君的宝座。 只不过这种他以为很快就被摄政王叔那越来越严苛的各种课业和手把手的教导给打消的丁点不剩。 虽然对方并没有和他承诺过什么这皇帝的位置将来一定会交到他手里来,但是对方的言行举止已经将他对自己的期许展露无疑。 当四皇子第一次意识到应承锐是真心实意想要让他做太子并且在将来继承大旻皇位的时候,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幻想症,毕竟只要是脑子正常一点的人就不可能对这唾手可得的皇位无动于衷,不过在最初的怀疑过后,就是无止境的狂喜和震动! 四皇子也是龙种,骨子里也流着他父皇元康帝的血液,他怎么可能会不想要登上皇位,又怎么可能会和他的王叔一样对那几乎可以让所有人为之发疯的宝座视若无睹? 只不过,在渴望的同时,他也有着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不是为帝的材料,也知道除非走狗屎运,否则大旻朝的帝位绝不可能会落到他的手中来。 因此,他只能将自己那点不可言说的野望深深隐藏,要多老实就有多老实的做他的懦弱皇子,日思夜想的盼望着成年搬出皇宫开府的那一日。 如今,这不知道是否裹着毒药的精美点心已经主动端到了他的面前,不论最终结果是什么,四皇子都决定要义无反顾的拼一把! 毕竟,以他一介宫婢之子的卑微出身,能够幸运无比的坐上那龙椅……哪怕仅仅只有一日……也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辉煌了! 应承锐和陆拾遗还有元康帝之所以会选择四皇子来做这个太子,也是矮矬子里面拔将军,并没有指望他能够有多么出色的表现。 可实际上,压抑多年的人要是陡然爆发出来,那威力也同样是惊人无比的! 在应承锐手把手的调教下,四皇子展露出了远超他本身的政治天赋,他的表现不止让应承锐夫妇为之高兴不已就连元康帝也喜出望外的紧,三不五时的就要把四皇子给召到自己的寝宫里去用他那唯一可以活动的手指与他交谈。 早已经笃信自己的皇弟对龙椅是半点野心也无的元康帝每次见到四皇子,都会反反复复不厌其烦的和他强调:一定要听王叔的话!王叔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他是绝对不可能会害你的! 就如同应景澜三兄妹对陆拾遗的百般孺慕和尊崇一样,自幼就是个小可怜的四皇子对自己的父皇元康帝也向来是俯首帖耳的紧。 既然元康帝让他好好的听应承锐这个王叔的话,他当然不会阳奉阴违,而他的表现也被应承锐和众朝臣们看在眼底,面对这样的四皇子,大家不约而同的在心里感叹了一句:孺子可教。 平和又安宁无比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 眨眼功夫,已经被陆拾遗和应承锐彻底掰正了的应景澜三兄妹已经长大成人,并且找到了自己的意中人,幸福无比的成家立业。 眨眼功夫,那个只会跟在王叔背后邯郸学步的四皇子也开始在长辈和朝臣们期许的目光中独当一面,并且在大婚以后,以太子监国的身份,彻底执掌了朝政。 眨眼功夫,曾经被所有人都传言着一定会谋夺自家兄长皇位的摄政王已经带着他可以坐在轮椅上活动的皇兄和他独宠了大半辈子的王妃一起下江南去游山玩水了。 眨眼功夫,又到了两人要再次携手暂别的时候。 先一步送走皇兄,如今已然可以平静无比的权把死别作生离的应承锐执起陆拾遗的手在上面烙下一个温柔无比的吻,神情雀跃而期待地和她说了句:“拾娘,我们下辈子再会。” 爱极了他这份从容和洒脱的陆拾遗也在当朝帝后与儿孙们的痛哭流涕中,言笑晏晏地与他十指紧扣,“好啊,看我们下辈子谁先找到谁!” 第240章 应承锐番外 我是一个把骄傲烙刻进骨子里的人。 虽然曾经因为丢失了所有记忆的缘故, 吃了不少苦头,但是我暗藏在骨子里的骄傲从没有丝毫的损毁和减弱。 对自己百分百信任的我,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我会主动折了自己身上的傲骨, 只为了留在一个女人的身边。 一个……据说曾经把我伤了个彻头彻尾的狠心女人身边。 这个女人身上仿佛拥有着一种无形的魔力一般,让我不受控制的被她迷了个神魂颠倒。 我似乎很难违背她的意愿, 只要是她想要得到的……不论我有没有那个能耐,我都想要尽我的一切努力,去为她达成,只为了贪图她望向我时的那一抹璀璨笑颜。 她是真心实意喜欢我的。 她从不曾在我面前避讳过这一点。 她总是在很努力的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去告诉我她对我的在意和喜爱。 我不得不承认,我享受着这一切。 但是在享受的同时,我又觉得异常的恐慌。 因为她在我的面前实在是太自信也太笃定了——就仿佛她老早以前就吃定了我, 不论我怎么做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一般。 这对骄傲的我而言, 实在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打击。 尽管我知道我确实深深的被她吸引住了, 但是我依然很不甘心,我做梦都想要在她的面前好好的彰显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 我做了很多的反抗。 可是不论我怎样反抗, 到头来, 我终究还是又心甘情愿的跳进了她光明正大给我挖出来的陷阱里。 我爱她。 我比我自己所以为的还要深爱着她。 这份爱已经让我彻底额抛弃了自己的傲骨和尊严,只想要匍匐在她的脚下, 为她的忧而忧,为她的乐而乐。 只有与我如同半身一样的系统才清楚额知道我上辈子到底耗费了多大的努力,才勉强抵御住了色诱,没有彻底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不过……即便我再怎么努力又如何? 兜兜转转, 我又再次轮回了她的‘魔爪’里,且甘之如饴。 在大旻京郊城外的别庄里,我尽情释放自己对她苦苦压抑了近两辈子额渴望;尽情的把我对她的感情毫无保留的倾述给她知道;尽情的把我心里的隐忧阐述给她听…… 她似乎很理解我的心情,不论是脸上的表情还是字里行间所流露出来的语气,都深深的显露出她对我的心疼和怜爱。 我知道我应该为此而感到高兴的。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因为我想要的从来就不是她那如同大人看小孩儿一样的宠溺目光,也不是她那在我面前仿佛永远了然于胸的从容自若。 我越是爱她,心里的野望就如同熊熊燃烧的绚烂火光一样,足可燎原。 在我们又一次相偕着彼此闭上眼睛的时候,我刻意藏住了满心的不舍,摆出一副大方洒脱的模样和她告别,并且从容自若的与她相约来生。 除了我自己以外,没有人知道在我的心里有多舍不得与她分离。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中了她特意培育出来的蛊……要不然怎么过了这么多年都还一如既往的痴缠着她,把她当做我的一切。 脱离那具已近腐朽的肉身以后,我没有选择回归自己的小空间,而是再次跟着她去了她的地盘。 我不知道她能不能发现我的存在,但是我就是想跟着她,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真切感觉到自己现在究竟是在为谁而活。 我看着她兴致勃勃的给我画起了小像。 她画的很认真,眼角眉梢都是浓浓的笑意。 眼看着我的身影一点点在她笔下成形,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居然对着她开口说话了。 “既然要画,为什么不把我们两个人都画进去?” 在我说完这句话以后,我清楚的感觉到她握在右手里的毛笔微微抖颤了一下。 如果不是她反应够快速的话,恐怕这幅小像就会变成空忙活一场了。 上一世过来并没有被她发现的我扬了扬眉毛,又试探着开口叫了声拾娘。 然后,我就看着她准确无比的朝着我所在的方向望了过来。 我的心不受控制的感觉到了一丝紧张。 明明我们早已经对彼此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但是……当我们以自己的真身灵魂出现在彼此面前的时候,一股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感觉,几乎在短短一瞬间涨满了我的所有心绪。 我很想对拾娘说点什么,但是却发现自己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似的,根本就开不了口。 我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大步流星的走向。她,把她抱进我的怀里,故作从容的笑道:“娘子,有没有觉得非常惊喜?” 她勾唇一笑,“是啊,夫君,你的娘子真的是惊喜极了!我还真没有想到,你居然会跟着我一起过来,怎么?你这是打算做我陆家的上门女婿了吗?” 在她附在别人躯壳里的时候,我就已经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如今她回归本质,更是让我的所有情绪都在跟随她一起起舞。 我丢了自己伪装出来的镇定,带着几分忐忑和不确定的看着她问道:“我可以留下来吗?留在你这里,一直到我们在接到别的任务为止?” “按理由来说应该不可以,因为,哎呀,这些东西还是系统讲起来要清楚明了的多,你听它说吧。”她语气一顿,然后偏了偏头,我也没发现她做了什么动作,一个圆溜溜的光球就凭空跳了出来。 看到这个光球的时候,我莫名的生出几分厌烦的情绪了,这实在是颇为突兀。 因为在除了她以外的事情上,我从来就不曾像现在这样没来由的对一种东西感到不喜,甚至为之生出戒备的心理。 她似乎也觉察到了我的不对劲,脸上浮现了一抹歉疚的神色,这抹歉疚,让我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拾娘?”我用充满疑惑的语气问她,我希望她能够给我一个解释。 “夫君,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当年我为了让你能够拥有一个真正的正常的稳固灵魂,在系统的帮助下……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情……” 她说话的语气里,分明带出了几分心虚的意味。 不过在这心虚中,我也清楚的感觉到了她的坚持。 她心疼她曾经对我做过的那一切,但是她却并不为此而感到后悔。 因为在她眼里,这对我来说,无疑是一种非常正确的抉择。 她希望我好,所以宁愿委屈我,委屈她自己,也要让我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我能够领会她的这种坚持,也承认她这样做,对我们以后的长久而言,无疑是非常正确的选择,可是我的心里还是会感觉到伤心,感觉到委屈。 我叹了口气,强笑着对她说道:“难怪我一看到它就会心生不喜,原来是有旧怨啊?” 与之同时,在我的心里也浮现了另一个猜测。 恐怕曾经那个还没有失去记忆的我,对于她的举动还是颇为恼怒的。 只不过我实在是太爱她了,我不愿意把我的负面情绪投注到她的身上去,所以才会可笑的对一个只会执行任务的系统产生了迁怒的心理。 这样的发现,让我忍不住生出几分自己真的非常可悲的情绪来。 我到底还要爱这个女人爱到什么地步,才能够真正找回那属于我的自我? 那不会再因为这个女人微不足道的无意识小动作,就忍不住想要欢喜个无数日夜的自我? “夫君?” 也许是灵魂相会的缘故,拾娘对我目前的情形非常敏感,她本能的觉察到了我现在的自怨自艾情绪,伸出手来,充满安抚性质地抚摸我的脸。 她的动作非常的温柔,在这个举动里,我深刻的感受到了她对我的爱意。 我勉强定了定神,说服自己不要孩子气的去胡乱和她怄气——因为我越是这样做,她就越会把我当做只能够依附在她羽翼下的孩子一样看待。 而这无疑是我已经完全没办法再忍受的。 对现在的我来说,可以接受自己膜拜在她的石榴裙下,唯她的意志马首是瞻,但是在此之前,我也希望能够保住自己最基本的做人原则,尽我所能的,成为一个可以被她依靠的存在。 我一点点的将自己内心深处的那点负面思想隐藏,故意带着几分猎奇心理的注视着漂浮在自己面前的光球,“拾娘,别担心,我就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其他人的系统,有点好奇……” 由于系统也能相互吞噬的缘故,每个轮回者都会把自己的系统看得极为的重要,除非必要,根本就不会把它显露到别人的面前来。 拾娘的此行此举,是不是可以代表着她对我的绝对信任呢? 我的心口忍不住有些微微发暖。 瞧,我就是这样一个没出息的人。 百般别扭又甘之如饴的被她吃定了个彻底。 “哎呀,你不说我都忘了,你也把你的放出来给我瞧瞧吧!认真说起来,我还不知道它长什么样呢!”拾娘满脸期待的催促我。 我不假思索的就把自己的系统也放了出来。 我和我的系统是亦师亦友一样的关系。 如果没有它的话,我恐怕还在无意识的浑噩轮回着,连自己曾经失去了一段异常重要的记忆都无知无觉。 不仅如此,就算是幸运的再被拾娘于茫茫大小千世界中找回,也很难再在她的面前直起腰背来。 因此,我对自己的系统又生出了几分浓郁的感激之情。 即便,我自己也不清楚,我已经在心里感激过它多少回了。 我的系统也是个非常可爱的小光球。 对拾娘早已经慕名久矣的它很是认真的和拾娘问好。 那略带谨慎和小忐忑的模样看得我在哭笑不得同时也忍不住生出几分愉悦的心理来。 我知道它这是在爱屋及乌。 因为作为我半身的它,十分清楚拾娘对我来说是多么可贵又不可或缺的存在。 此时此刻,我的心里真的是说不出的喜悦和快活。 因为早在很久以前,我就想要把它介绍给拾娘了。 拾娘是个很喜欢讲究礼尚往来的性子,在我把我的系统介绍给拾娘的时候,她也把它的介绍给了我。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到她的系统对我似乎带着一种极其微妙的排斥心理…… 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这样讨厌我,但是我相信自己总能够找到原因的。 毕竟在拾娘的事情上面,我总是有着充分的耐心去刨根问底。 在自我介绍以后,拾娘的系统详细的给我们解释了一下我之所以不能够留在拾娘小空间里的原因,我的系统也在旁边补充。 不过,在补充的时候,我分明从它的语气里感觉到了几分欲言又止的味道。 我对我的系统十分了解,知道它必然是有着什么特别的顾虑,才没有把它想告诉我的秘密说给我听。 如果是在别的地方,我肯定会配合着它装傻,绝对不会刨根问底,但是这里不是别的地方,这是我爱人的地盘。 我从来就不觉得在她面前我有什么需要隐瞒的。 因此,我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办法能够避免这一切?让我可以留在这里?” “不是留在这里,而是两方彻底融合。”我的系统稍微停顿了两下,就把他所知的一切对我和盘托出了。 “虽然在系统和系统之间一来就有王不见王的说法,但是也有例外。有的系统任务者在机缘巧合的情况下寻找到了自己相伴永远的灵魂伴侣,他们就会签订一个共生契约,把两人的小空间彻底融合在一起,这样,不论是在任务世界也好,还是在小空间里也罢,他们都不会在分开了。” 我和拾娘在听了这话以后,眼睛里的眸光不约而同的就是一亮。 虽然我们之间现在有着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我们是真心诚意的眷慕着对方,不愿意有半刻分离的。 “话虽如此,但是想要做到这一点,却必须有一个很重要的前提!那就是双方对彼此必须有着绝对的信任,我不觉得现在的你们已经达成了这一条件。”拾娘的系统在听了我的系统说的话以后,毫无预兆地陡然插嘴说道。 它身上的光芒也因为我的系统所透露出来的这个信息而明灭不定着。 虽然它并没有把他的真实意愿说出来,但是我却可以清楚的感觉到——它一点都不乐意我和它的主人结成共生契约。 我满心疑惑。 我不知道它为什么对我的成见这么深。 在和拾娘交换了一个眼神后,我带着拾娘的系统走到了一个还算偏僻的小角落里——我想要和它谈谈,我想要弄清楚它为什么对我的成见如此之深。 毕竟,系统对我们这些任务者而言,就如同自己的命脉一般,如果没有取得它的认同,我根本就没办法像拾娘刚才开玩笑所说的那样,包袱款款的住进来做她的上门女婿。 看在拾娘的面子上,我并没有和它拐弯抹角的行那等公式化的交谈,而是要多坦诚,就有多坦诚的问它为什么对我有这么大的成见,我自认为自己并没有得罪过它。 还是说,在我失去的那段记忆里,我做了什么让它愤怒不已的事情,它才会对我芥蒂如此之深,宁愿与自己的宿主唱反调,也不肯辅助我们,给我们一个完满? 就和我愿意看在拾娘的面子上,和它坦诚以待一样,它也和我一样,很愿意为了拾娘,把它之所以要反对我们彻底绑定在一起的真实缘由告诉给我知道。 “你和我的宿主重逢以来,我知道你心里一直都为自己感到委屈,因为我的宿主在没有经过你的允许下就强行以那样一种堪称恶劣的方式清洗了你的记忆。”拾娘的系统用一种很是平和的语气开口对我说道:“可是在你倍感委屈的同时,你又知不知道在我这个系统的眼里你又是怎样一种拖后腿的存在?” 我不动声色的扬了扬眉毛,继续往下听。 而它似乎也积怨已深,说起话来就跟连珠炮似的噼里啪啦源源不绝。 “在没有认识你以前,我的宿主是一个性情非常洒脱不羁的人,无论是任何人亦或者任何事都没有办法绊住她的脚步,她的任务完成率更是高的吓人,远非寻常系统任务者可堪比肩! 可是在认识你以后,一切都改变了。她的所有重心都倾斜在了你的身上,为了把你养大,她做了许多对曾经的她而言,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甚至连作为自身重要根基的灵魂本源和功德之力也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复为你耗空!” 当然,这都是她心甘情愿为你做的,我从没有想过要强逼着你对此而生出什么感激的心理,但是!但是我能不能求求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明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什么还要存心去破坏她的任务?你知不知道对她这样的优秀任务者而言,每一次任务的失败,都是巨大的打击?都必须要尽她所能的去弥补? 我的宿主孤单了这么多年,她想要找一个与她并肩的伴侣,我没有丝毫意见,相反还乐见其成,但是,我希望她找到的那个人是个能够真心实意为她着想,且不让她觉得伤心难过的人! 你扪心自问一下自己,你是这样的人吗?” ——你扪心自问一下自己,你是这样的人吗? 我默默在心里重复着拾娘系统所说的话,很长时间都没有开口。 “你们这一路走来的非常不容易,这些年来我也都看在眼里,但是,我真的没办法违心去辅助你们签订共生契约,因为我知道,最后的结果只会是失败。” “你怎么肯定最后的结果就一定会是失败呢?”对于拾娘系统所说的这一点我并不敢苟同,虽然我直到现在都对拾娘心怀芥蒂,但是我从来就不曾怀疑过她对我的感情。 “因为现在的你根本就没有办法再像从前一样对她保有着绝对的信任!你怕她了!对不对?你怕她再用‘为你好’的名义把你玩弄于股掌之间对不对?你想要在她的面前挣得属于你的话语权对不对?若非如此,这两辈子你也不会用灭敌八百自损三千的方式,来破坏她的任务!”拾娘的系统用一种不容辩驳的语气对我说道。 面对它的这种说法我无言以对。 因为一切确实如他所说的一样。如今的我的确没有办法像从前那样,在对拾娘抱有着绝对的信任。 我真的怕极了她在用‘为我好’的名义,再做出什么我没办法接受的事情来。 对于我的沉默,拾娘的系统十分了然。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承认我现在对拾娘确实不像从前那样充满信任,但是爱可以创造一切奇迹,我相信终有一日,我会重新找回对她的这份难能可贵的信任,因为我是那样的眷慕着她,眷慕的即便是为她倾其所有也无怨无悔。” “对于这一点我并不感到怀疑,”拾娘的系统不假思索的这样说道:“我一直都很清楚的知道拾娘对于你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又是多么的重要,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你们现在就能够签订共生契约。” “是的,我承认,”我难掩沮丧的叹了口气,“不过没关系,就算这次不行,还有下次,毕竟我和拾娘最不缺少的就是时间。” 在和拾娘的系统进行了一番长谈后,我重新回到了拾娘的身边,把我的最终决定告诉了她。 拾娘的脸上忍不住闪过了一抹失望的神采,不过她也并非不能理解我此刻的为难。 最后,在我和我的系统又一次被拾娘的小空间给排斥出去的时候,我在心里默默的发誓:下一次跟着拾娘回到这里来的时候,我一定要留在这个地方,再也不要像现在这样,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的一再被对方给驱逐出去。 第241章 茹毛饮血草王(1) 大吴王都, 腾云似涌烟,密雨如散丝。 偏僻阴冷的宫殿里,拾遗王女正手抓一把牛角篦梳怔怔出神。 在她的旁边跪坐着一个脸色发白的中年女侍正捂着脸哀哀哭泣。 “王上真的是太狠心了,宫里成年的王女那么多, 他为什么不挑?为什么偏偏要选中您?” “安姑,你难道忘了国师说的话吗?他说我是最适合的人选。”拾遗王女面不改色的打量着梳妆镜里那个容貌只能算是中等, 但皮肤白皙有若脂玉的女子说道。 “殿下,您这话根本就是在自欺欺人,现在的国师和大吴刚刚立朝时的国师根本就没法比,只要有足够的金子就能够收买他为自己服务。”安姑抽噎着放下捂住面孔的手,仰头去看那盯着梳妆镜里的自己发呆的王女殿下。 “安姑,你自己也说了, 国师只有足够的金子才能够收买到他, 就我们现在的情形, 你觉得我们有那个能耐去收买他吗?”拾遗王女脸上露出一个自嘲的苦笑,她一面说还一面晃了晃手中的牛角篦梳。 安姑看着她手中的牛角篦梳表情一噎。 她服侍着长大的王女早早就没了母妃, 外家也因为卷入到一场谋逆案中, 被盛怒中的王上流放进了寸草不生的毒瘴之地, 现在是否还存活着,都是一个未知数。 因此, 拾遗王女在宫中的生活过得十分的捉襟见肘。 别的王女用来梳发的都是最上等的象牙篦梳,唯独她家王女还在用普普通通的牛角篦梳。 不过那些王女就算用着象牙篦梳又如何? 她们的头发依然没有她家王女的乌黑浓密,也没有她家王女的顺滑如缎。 “殿下,难道婢子就只能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您被王上给嫁到纳里第尔草原上去吗?嫁给那可怕的草原王巴木锐尔?!”安姑绝望地哀嚎一声, 再次用因为做活太多而变得粗糙不已的手指捂住自己的脸孔痛哭流涕。 “就算不嫁给纳里第尔的草原王,也要嫁给别人,纳里第尔的草原王虽然可怕,但他从不欺辱女人,能够嫁给他,未必不是我的福气。” 拾遗王女唇角抿出一个浅浅的弧度,眼角眉梢里流淌着安宁的味道。 安姑听了她的话以后却哭得更大声了。 她毫无形象地用力捶打自己身下的竹席,“那草原王哪里是不欺辱女人,他分明就是没那根与女人相好的筋啊!殿下您要是当真嫁过去了,那么和守活寡又有什么区别?” “安姑,我们在皇都里本就孤立无援,父王又是个耳根软的,说不定哪一日他一个心血来潮,就会把我许给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暴徒,你说等到那时候,倘若我出了什么事,谁会为我出头,谁又愿意为我出头?” 拾遗王女用一种近乎冷酷的声音继续望着梳妆镜里的女子说道。 “而且草原王的王后与我父王身边那个眼高手低又蛇蝎心肠的应声虫可是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只要我足够优秀,未必不能入了草原王的眼,和他一起统治整个诺奇延兰大草原!” 拾遗王女语气里的野心几乎溢于言表。 安姑在倒抽了一口凉气的同时也能够对此表示理解。 毕竟,她服侍到大的这位殿下向来与其他的王女不一样。 在其他的王女为花花朵朵而悲春伤秋的时候,她家这位王女想到的永远都是百姓的安居乐业,有时候,安姑甚至会在心里生出一个错觉。 一个王女其实不应该是王女,而应该是王子甚至是王太子的错觉! 因为,即便是现在的王太子也没有他们王女那样关心时事,注重民生疾苦。 在了解了自家王女的真实想法以后,安姑觉得自己的心情好了一点。 她从袖子里拽出自己本就因为过多的泪水而变得湿哒哒手帕,胡乱的抹了把自己的脸孔,用自我安慰的语气说道:“其实殿下就这么嫁到草原上去也并不是半点好处都没有,最起码的,殿下的嫁妆没有人敢再苛刻了。” 作为一个步入末路的王朝,大吴已经礼乐崩坏到了一个让人们压根就无从想象的地步。 如果拾遗王女嫁的不是草原王而是其他人,那么,她的嫁妆对所有知道王室内幕的人而言都只不过是一个好听的数字,却见不到真正的实物。 反正求娶王女的那些人也并非是看上了王女这个人亦或者她们的嫁妆,而是她们的头衔。 那能够让他们的家族地位再上一个台阶的头衔。 要知道,自打先帝破廉耻的开了手写嫁妆的先河以后,大吴就开始出现不少王女带着王上用手写出来的各种丰厚‘嫁妆’下降。 当时有不少老人对此痛不欲生,直言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先帝如此厚颜行径,真乃皇室奇耻大辱。 可即便如此,先帝依然我行我素,照干不误。 在他看来,与其把自己本就少得可怜的财产切割成一份份的去送儿子们讨媳妇,女儿们出门子,还不如留给他自己多纳几个美姬取乐呢。 拾遗王女不愿意像曾经的姑姑亦或者姐姐们一样,带着自己父王所写的嫁妆出嫁,因此,在她得悉国师选中她做了纳里第尔草原王巴木锐尔的和亲王女后,她想都没想的就答应了下来。 毕竟她到底与别的姐姐不同。 别的姐姐还有自己的母妃和外家添补,而她却只有自己,也唯有自己。 拾遗王女的选择让她的父王和满朝文武大为满意。 “这才是我吴国的王女应该有的胆魄嘛!”腆着个大肚子的吴国王上用充满欣慰的语气,当着众人这样说道。 因为心情大好的缘故,他还特意拿起了自己好长时间没有摸过的笔,决定多给拾遗王女写上一点嫁妆。 被满头黑线的丞相给阻止了。 王上在自己的国内玩这一手还没什么,反正现在大吴国的百姓们都知道他们的国君究竟是个什么德性了,但是,他们绝对不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自家王上丢人丢到外面去! 再说了,草原王巴木锐尔历来就不讲道理,也不是个好糊弄的狠角色,谁知道他在看了这些手写的嫁妆后,会不会觉得是他们大吴国故意在侮辱他们,然后举兵直捣大吴国的皇城? 真要等到那时,恐怕他们连哭都来不及! 除了丞相以外,还有不少人对纳里第尔草原王巴木锐尔的可怕脾气有所耳闻。 半点都不愿意与他产生任何冲突的众人对丞相的决定可谓是举双手双脚的支持。 为了能够不得罪那个煞星,大吴国的满朝文武不顾他们国君那宛若深山猿啼一样的凄厉嚎哭声,给拾遗王女准备了丰厚无比的嫁妆,风风光光的把她嫁进了纳里第尔草原。 期间,不少王女为拾遗王女的嫁妆感到眼热。 不过,当她们想到拾遗王女即将嫁过去的地方和她那完全可以止小儿夜啼的可怕对象以后,她们就整个人都变得心气平和起来。 毕竟,比起那丰厚无比的嫁妆,她们还是更希望安安稳稳的在繁华热闹的大吴皇城度过她们的一声。 而不是如同拾遗王女一样,去草原上感受那朝不保夕、风吹雨打的可怕滋味。 大吴国作为与纳里第尔草原接壤的一个小国,在草原人们的心目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位。 因此,千里迢迢来到草原上与草原王巴木锐尔和亲的拾遗王女并没有得到什么妥善的安置。 本来就怕草原王怕的要死的和亲大臣们在拾遗王女给送到草原后,也一副就恨爹妈没有多给他们生几条腿的速度,奔返吴国去了。 最后心甘情愿留下来陪伴拾遗王女的,居然只有一直服侍着她长大的女侍安姑和几个六亲无靠只能依附着王女在草原上生活下去的普通宫人。 安姑从一开始就对这门婚事抱有着极大的怨念和成见,如今到了纳里第尔草原王的地盘,她更是悔恨得差点连肠子都没青了。 “殿下,您知道吗!”刚刚从外面打探消息过来的安姑抬手掀开帐篷的帘子,步履匆匆的朝着拾遗王女所在的方向疾走了过来! 她不待拾遗王女发话,就满脸痛不欲生的抢先一步开口了。 “殿下,您知道吗?!”她近乎抓狂一样的重复着。“过来草原上和亲的王女不止您一个人!还有大周、大蜀、大姜的王女!她们也是代表着自己的国家来和草原王巴木锐尔和亲的!” “殿下!我们逃吧!别呆在这儿了!您多么贵重的身份,怎么能、怎么能和别的女人共侍一夫呢!” 虽然拾遗王女在其他人眼里一直都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透明,但是在安姑的心里,她家小殿下却比谁都要尊贵得多!她愿意为她家小殿下做任何事情,哪怕是牺牲自己的生命也无怨无悔! “就算逃,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安姑?”拾遗王女用冷静异常的眼神看着六神无主的安姑,“你别忘了,我们只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手里又捏攥着那样一笔让人眼红的绝对愿意铤而走险的财富。” 安姑整个人就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垮蹲在了地上。 她用力的揪着自己的头发,“殿下,您是安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您告诉安姑应该怎么做吧,安姑全听您的。” “现在的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安心等着就好了。” 拾遗王女唇角缓缓勾起一抹颇有些莫名的弧度。 “其实多几个其他国家的王女也不错,至少我们能够从她们的身上好好感受一下草原王和他的子民对我们的态度。对了,草原王巴木锐尔呢?他都去外面打猎都大半天了,难道还没有回来不成?” “关于这个我老早就替您问过了,还没回呢。您可真是个奇怪的人,别人都对巴木锐尔王避之唯恐不及——也就您,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探他的行踪。”安姑愁眉苦脸的嘀咕着,又掀了帐篷的帘子去给她服侍的王女寻找吃食去了。 要知道这里的人都不讲究的很。 她要是不快点去厨帐里把她们主仆的食物给端回来,恐怕那些食物很快就会变成别人的了。 诺奇延兰大草原上的物资并不算丰厚,虽然在肉食方面他们能够做到应有尽有,倒是在别的蔬菜瓜果方面,就有些力有未逮了。 通常,有些稀少难寻的果蔬更是草原王一人的专利,别的人就是稍微碰一下都没有资格。 安姑匆匆离去以后,拾遗王女望着她的背影,脸上罕见的浮现了一抹无奈的笑容。 “不是我想不开要一直打探那人的行踪,而是在没有确认那人是否是我要找的人以前,我不得不打探他的行踪啊。” 已经在这个世界呆了快半年的陆拾遗伤脑筋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头,开始回忆起这具身体原主所交给她的任务。 这个原主从某种意义上也是个非常可怜的人。 她在很小的时候,就没了母妃,母妃的外家也因为牵连进一场谋逆案中被流放,她也因此得了个小灾星的外号,没有谁敢收养她。 是安姑用着那点被无数人盘剥苛刻的王女月俸费尽千辛万苦的把她拉拔长大。 因此,原主对安姑的感情很深。 上一世王女也因为孤苦无依的缘故,被大吴国的国师当成是软柿子,送来草原上和亲。 原主虽然从小就不被人待见,但性子却非常的执拗倔强,不论大家怎么苦口婆心的劝她认命,接受这个去草原上和亲的残酷现实,她都不肯答应! 甚至不惜用绝食的方式来打消大吴国君和国师的念头。 可是心意已决的王上和国师怎么可能会把她的那点小反抗放在眼底,不管她最终同意与否,她都被迫上了花轿,而且因为她实在是太不上道的缘故,盛怒的王上、国师和满朝文武在她的嫁妆上也用了不少花招。 陪送的绝大部分都是一些草原人看不出来,但中原人绝对一眼就能够瞧出不对劲的样子货。 凄风苦雨嫁到纳里第尔草原上的原主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命苦流下两滴眼泪,就如同被雷劈一样的发现来到草原上和亲的王女并非她一人!在与大吴或接壤或不接壤的几个国家也陆续送来了他们的王女。 原主从小就养成了自尊自爱的脾性,如何能够忍受与他人共侍一夫这样可怕的事实! 即便她清楚的知道,以草原王巴木锐尔那不近女色的脾性来看,对方未必会对她做点什么,她依然觉得心里膈应得慌! 好在,她还有安姑。 安姑虽然也被这个发现给刺激的整个人都要发疯,但是她依然顽强的扛住了这一打击,努力安抚自己一手照顾服侍长大的王女,努力争取让两人的生活能够变得好过一点,至少不要像刚来到草原上一样,拮据的连吃点肉都要锱铢必较。 也许人与人之间是真的有缘分的。 在其他的王女强忍住满腔的恐惧,不停的往草原王巴木锐尔身边靠近着讨好他的时候,反倒是原主这个不争不夺不抢不求的人意外的获得了草原王巴木锐尔的青睐。 当然,其实这也算不得青睐。 只能说,原主合该与巴木锐尔有这样一段宿命般的缘分。 在一个艳阳高照的下午,原主难得离了自己的帐篷,想要去外面寻找一些还算入得了她眼的野花采摘回去,妆点一下自己的居所,谁知道,却意外撞见了因为用了不少马鹿血而仰躺在茂盛草丛里和五指姑娘忙得不亦乐乎的草原王巴木锐尔。 巴木锐尔被一名大蜀来的王女算计,喝了她捧奉上来的用马鹿血做成的点心,整个人都变得如同被火烤一样的难受至极。 虽然他一刀砍了那王女的脑袋,但是他身体里的燥热却并不会因为那名王女的死而有丝毫减轻。 因为幼时的某些不可言说的龌蹉隐秘,向来对男女之事厌憎不已的草原王巴木锐尔一脚踹开了无数冲上前来意图献身的各色环肥燕瘦的美人们,孤身一人躺进了一丛茂密无比的草丛内,决定自己好好舒缓一下自身因为马鹿血而引发的各种负面效果。 由于草原王巴木锐尔从小就对血液有着一种疯狂的热爱,长大后更是日日血不离口的他也不是头一回因为鹿血而身心躁动了,是以,他并不为此感到惊慌,相反还对这一套处理方式熟门熟路的很。 只是,他做梦都没想到在他和他的五指姑娘忙得满头大汗,双眼赤红的时候,居然会有一个女人!一个浑身都散发着他喜爱的青草和野花香气的女人会毫无征兆的在太阳光的笼罩下,如同草原女神一样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看上去是那么的圣洁,那么的迷人! 她眼睛里的光彩足以与星空相媲美,她的肤色白皙的即便是诺奇延兰大草原上最好的奶牛也产不出来! 她太美了! 美得他几乎忘记了自己原本对女人的各种厌恶和憎恨,美得他忘记了一切一切! 在这样的情况下,误闯进这一片草丛中的原主就被向来不近女色并且视女人如无物的草原王巴木锐尔给吃干抹净了个精光! 对原主而言,这无异于晴天霹雳一样的残酷! 她本来就对草原王巴木锐尔不感兴趣,会来到草原上也是因为大吴国满朝上下的逼迫,如今她好好一个王女被草原王在草丛里羞辱成那个模样,她如何能够甘心?! 而草原王巴木锐尔却完全没办法理解原主的痛苦。 在巴木锐尔看来,原主本来就是大吴国送来与他和亲的王女,自然就是他的人了,那么他不论对她做什么都没有关系! 至于在草丛里就要了她又怎么了…… 这很正常不是吗? 他们草原儿女露天席地的做这种事情也不是头一回了。 可是原主却完全没办法接受! 她觉得这是巴木锐尔在故意羞辱她! 本来就满心不甘和怨愤的她彻底黑化了! 她表面上与对她食髓知味百般宠幸的巴木锐尔王虚与委蛇,内地里却和巴木锐尔的对手,另一片广袤草原上的王在一次草原会盟上勾搭成奸,并且在打掉腹中巴木锐尔孩子的同时,狠狠将焠了毒的匕首捅进了草原王巴木锐尔的心脏! 草原王巴木锐尔不动情则已,一动情就是全身心的赤诚投入! 自认为与原主两情相悦的他做梦都没想到原主居然会拿焠了毒的匕首,就这么半点都不犹豫的深深捅进他的心脏! 原主从小到大别说是杀人了,她连鸡都没有杀过! 在确认自己把匕首捅进巴木锐尔王的心脏以后,她就急匆匆地翻身坐上了巴木锐尔王对手的马背,跟着他一起在巴木锐尔王麾下勇士们的疯狂追杀下,逃去了另一边的草原! 慌不择路下的她却不知道巴木锐尔王的心脏异于常人,根本就不是长在左边,而是长在右边! 在巫医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的玩命下,一脚已经踩进阎王殿的巴木锐尔又重新活过来了! 压根就不知道原主到底是因为什么而背叛他的草原王巴木锐尔彻底狂暴了! 他甚至连伤都还没有养好就带着自己的一干忠诚下属直扑对手的地盘,发誓无论如何都要把原主给重新夺回来,再狠狠的折磨她,报复她! 在巴木锐尔朝着原主所在的方向疾驰而来的时候,原主也在深深的后悔。 因为她发现这个因为外表像极了中原人而被她青睐的巴木锐尔对手——合不勒其实比草原人还要更像草原人! 他不止凶残还变态! 因为原主曾经是那个压在他头顶十数年如一日的巴木锐尔王的女人,他没少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来羞辱她,折磨她,甚至把她赏赐给自己的手下人玩弄! 每当原主想要求死的时候,那个恶魔就会用安姑来威胁原主! 逼迫得原主像条狗一样的苟延残喘! 在这样生不如死的情况下,原主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曾经对巴木锐尔的各种偏见和不公。 是,巴木锐尔是喜欢吃所有和血有关的东西,但是他不吃人血!也没有把人的头盖骨装点起来做酒盅! 是,巴木锐尔是喜欢把她带到一些十分破廉耻的地方,哄着她做许多在她看来简直恨不得撞墙而死的男女之事,但是在她真的因为生气而叫停的时候,他从没有强逼过她,宁愿自己苦忍着也不愿意让她受委屈! 是,巴木锐尔是长得……高鼻深目蓝眼睛,像个妖怪,但是他却不是真正的妖怪,他是真心的喜欢着她,是真心的把她当他的王后看待,也是真心的想要对她好的! 原主悔不当初。 就在这个时候,原主意外获悉了巴木锐尔居然还活着的消息! 原主欣喜若狂,但是在欣喜若狂的同时,她也没脸去见他! 且不说她现在已经被无数个人糟蹋过了,单单是她曾经半点都不留情面的将那锋利的匕首捅进了巴木锐尔的心脏,就意味着他们这一辈子都再无回到从前的可能了! 心灰意冷的原主决定好好的和巴木锐尔道了个歉,就了断自己这愚蠢又悲哀的一生,只是,她却还是错估了巴木锐尔对手的凶残程度! 深知她的存在对巴木锐尔到底意味着什么的合不勒居然在巴木锐尔和巴木锐尔所统领的战士们的眼皮底下,将原主给活活凌虐致死! 不仅如此,就连安姑……就连尽心尽力一手将她拉拔长大的安姑也因为拼命想要救她的缘故,被合不勒下令当着她的面,被刀刀凌迟了! 原主死不瞑目! 绝望惨死的原主以她滔天的怨气引来了拾遗补阙系统的注意! 她的愿望只有两个! 一个是好好的呆在巴木锐尔的身边,做他的王后! 另一个是让那哄骗了她的合不勒死得比她还要凄惨上无数倍! 拾遗王女,不,应该是陆拾遗,从那些黑暗无比还散发着浓郁绝望气息的记忆中回过神来,就看到安姑提着一个大吴式样的食盒吗,满脸惊恐无比地掀开帐篷的帘子,疾奔了进来! “殿下!巴木锐尔王回营了!” 与之同时,在帐篷外面的不远处也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马嘶狗叫和纳里第尔大草原战士们用来驱策骏马的唏律声和马鞭破空的各种喧哗和噼啪声。 听着这些震耳欲聋的声音,陆拾遗扬了扬眉毛,还没来得及就安姑的话做出什么反应,帐篷的帘子就被人大步流星的用力拽扯开了! 第242章 茹毛饮血草王(2) 安姑对于自己一手服侍到大的王女是十足的贴心和喜爱。 刚来到草原上的她顾不上害怕, 鼓起自己全部的勇气拿着她早就准备好的小礼品去分送给其他人。 为的不过是多探听一些对她家王女有用的消息。 也正因为这样,她对于草原王巴木锐尔的到来并不感到稀奇。 因为据她所知,草原王巴木锐尔对每一个初到纳里第尔的王女,都充满着一种十分特别的好奇心。 他每次接到王女到来的消息后, 都会主动过来见她们一面——这在纳里第尔草原,已经成为了一种约定俗成类的特别仪式。 要知道, 巴木锐尔王第一次主动前往一位王女帐篷的时候,可把纳里第尔草原上的牧民们吓了一跳。 因为在他们的印象中,他们的王对于女性,从来都是不屑一顾且不假辞色的。 如今突然出现这异常至极的变故,怎么能不让大家为之心生震动呢? “……当时的大家都以为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问题了,要不然怎么会看到纳里第尔草原上的主宰, 尊贵的巴木锐尔王居然去了别国王女落脚的营帐!” 那个主动把巴木锐尔王的一系列变化说给安姑听的牧民在提到这个时, 语气都因为满心的不可思议而拔高了八度。 “不过大家在最初的惊讶以后, 很快就变得乐见其成起来,毕竟尊贵的巴木锐尔王也到了该立大王后的时候了!可是我们到底还是失望了, 巴木锐尔王再见了那王女以后, 就头也不回地离开她的营帐。” “难道那么多的王女他就一个都没有看上吗?”当时的安姑在听的那牧民的话后, 心里真的是说不出的惊讶。 被安姑的小礼物收买的牧民重重点头。 “没看上,全都没看上, 不过那王女初到就去探望的习惯,尊贵的王上还是保留下来了!” 牧民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幸福的泪花。 “显然他之所以会这么热心肠,完全是为我们着想, 因为他也知道我们已经迫不及待的希望纳里第尔草原上能够再冉冉升起一颗与他并肩而立,皎洁生辉的尊贵明珠啦。” 安姑的胆子虽然比老鼠还要小,但是那牧民的话无疑给了她莫大的安慰。 是以,当那对她而言,宛若巨人一样的纳里第尔草原王掀开帐幔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虽然因为惊恐而猛地倒抽了一口凉气,但是却并没有失态的做出挡在拾遗王女面前的举动来。 巴木锐尔作为纳里第尔草原上独一无二且战功彪炳的王,深受纳里第尔草原牧民们的热爱。 纳里第尔草原上的牧民们没少作歌夸赞他的雄姿和英武。 陆拾遗和安姑来到草原上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已经听过不少歌颂他的歌谣。 其中,最让陆拾遗和安姑印象深刻的就是牧民们对他眼睛的描述。 ……湛蓝无比的犹如天空之子一样,令人着迷。 当他用那双迷人的蓝眸深深注视你时,你会惊讶的发现,你的心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你的魂灵也将义无反顾的奔向他,离你而去。 中原人与草原人截然不同的审美观,注定了安姑没有办法像纳里第尔草原上的牧民们一样,被巴木锐尔王不经意的一眼摄去魂魄,但是她一手服侍到大的王女却明显有了这样的苗头。 她在看到他以后,就仿佛彻底被他彻底迷住了似的整个人都变得神魂颠倒起来。 她从自己坐的位置上站起了身,一步一步的朝着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脸上浮现一个灿烂笑容的巴木锐尔王走去。 安姑动了动自己的嘴皮子,想要伸手拽住她的衣袖,可是她又本能地意识到自己不能这样做。 毕竟,不管她们主仆俩个愿不愿意承认,巴木锐尔王现在都可以算得上是拾遗王女名正言顺的夫主了。 “自打我降世以后,就非常的思念你,我想知道你是否一切安好,也想知道你是否也和我一样在不停的寻找着我的踪迹。”巴木锐尔王在安姑错愕不已的眼神中将走近他的陆拾遗一把拥入了自己的怀中,然后如同抱小孩一样将她高高的举了起来。 陆拾遗一边用膝盖抵住他宽广结实的胸膛以作支撑,一边捧起他俊美无俦的面孔,痴痴的凝望着他湛蓝的眸子,重重地、重重地吻了下去! 巴木锐尔王的喉结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两下。 他同样眼神痴迷的望着她,就这么把她如同灵蛇一样的丁香放入了自己的唇齿之间,与她亲密相依。 帐篷里响起了暧昧至极的水渍声。 从巴木锐尔王旁若无人的将她侍奉的拾遗王女高高举起的刹那,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的安姑还没有来得及为此做出点什么反应,就被自家王女那堪称霸道的举动给弄得仿佛被雷劈一样的。彻底失了神。 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因为她所侍奉的王女绝不可能会做出这样可怕的事情出来! 这对一名幼承庭训的大家贵女来说,就和太阳打从西边升起一样的不可思议。 原本对那些赞美巴木锐尔王的歌谣很是不以为然的安姑在见到这一幕以后,忍不住在心里开始怀疑—— 怀疑着巴木锐尔王是否真的如同那歌谣里所说的那样,有着让女人彻底为他着迷甚至彻底失去理智的能耐! 要不然,根本就没有办法解释自家王女现在的疯狂举动! 巴木锐尔王作为纳里第尔草原上最尊贵的人,他的身后自然跟满了武力超群的勇士们。 当那些人在见到巴木锐尔王和拾遗王女的举动后,几乎不约而同将自己的手指塞入嘴唇里,吹出震耳欲聋的呼哨声。 他们看上去激动坏了,一张张质朴又坚毅的脸上,满满的都是幸福的色彩。 他们的王终于开窍了。 他们的王终于对女人动心了。 有一就有二,他们已经迫不及待的渴盼着他们王的子嗣在眼下这位高贵王女的腹中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只是他们心里有些想不明白。 此时,正在他们面前与他们的王旁若无人亲吻在一起的王女容貌并不是这一片预备王后帐营中最优秀的,王上为什么会看中她? 她又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底气,在看到王的第一眼,就以这样火辣的方式向他示爱? 漫长的让双方几乎窒息的深吻过后,陆拾遗眼神温柔而迷离的微微仰偏了一下头颅,用带着几分沙哑的鼻音说道:“我的好夫君,我当然也和你一样,一直都在疯狂的思念着你,一直都在热烈盼望着能够早日与你相聚!” 她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能忍住的又重新俯下头去,准而又准的再次衔住了他已经被她亲得又红又肿的嘴唇。 “唔……”因为混血,面容英俊的简直要让每一个看到的人感到窒息的纳里第尔草原王低低闷哼一声,再次全身心的投入进了这场久违了的唇齿交缠中。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已经半年多没有再见了。 他们真的是发疯,一样的想念着对方,渴盼着对方的一切。 他们就如同两条永远都不知道休息的接吻鱼一样,一次又一次的把自己的舌尖勾缠流连进对方口腔里的每一个角落,直到连对方有多少颗牙齿都能够做到了然于胸后,才在大家的目瞪口呆中,要多留恋难舍就有多留恋难舍的放开了彼此。 “自从来到这里以后,我就一直在思考你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是一个什么样的身份,又与我现在所附体的这具躯壳有着什么样的瓜葛……” 巴木锐尔在大家瞠目结舌的注视下,稳稳地牵着陆拾遗的手,朝着他的王帐走去。 “我想了很长一段时间,觉得你有很大的可能会变成某个小国的王女,重新回到我的身边,于是就一直在草原上耐心的等待!” 巴木锐尔望向陆拾遗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浓郁的化不开的脉脉温情。 “当然,我并没有想过要一直这么漫无目的的等下去,如果再过个半年,你依然没有回到我身边,那么我就会争取以最快的速度整合诺奇延兰大草原上的所有部落势力,然后再挥师南下,彻底一统中原,再挖地三尺的把你给找出来!” 由于他积威甚重的缘故,没有人敢偷听他们的谈话。 看到他们朝着王帐这边的方向过来以后,都是不约而同的用双手交叠在自己的肩膀上,深深弯下了自己的腰背。 而那些更没有地位的农奴则是以双膝落地,手枕额头的匍匐姿态,向他们的命运主宰者,虔诚而真挚的表达着他们的顺服和尊崇之意。 陆拾遗目瞪口呆地听他把话说完,良久,她才用充满感慨的语气说道:“没想到我居然也有成为祸水的潜质,夫君,倘使你当真为我这样做的话,恐怕我就要在这个世界的历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了,还不是什么善笔。” “就算是留了又怎样呢,我总归是永远和你在一起的!”巴木锐尔掀开王帐的帷幔,将陆拾遗一把压在了自己的身下,主动吻住她的嘴唇,再次与她热烈拥吻起来。 陆拾遗眉开眼笑的配合着他的一举一动,身上的衣物也因为他越来越狂热的动作逐渐减少……眼看着两人又要如同交颈鸳鸯一样亲昵无比的滚做一团,巴木锐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陡然停止了一切动作。 陆拾遗见此情形,当即怒瞪着双目,用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恨恨道:“你要是再敢来上两世那一套,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巴木锐尔哭笑不得的看着他因为欲求不满而暴跳如雷的爱人,很是温柔地吻去了她鼻尖上一点不知道什么时候渗泌出来的汗珠。 “拾娘,你别误会,我没有存心与你唱反调的意思,我之所以停下来是因为我希望自己能够在这里正儿八经的娶你一次。” 他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对陆拾遗的爱意和温柔。 “我觉得唯有这样做,才能够在外人面前好好凸显一下我对你的看重,毕竟,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我真的很担心别人会因为我对你的疏忽而慢待于你。” 任何地方都不缺少势利眼,就算这宛若世外桃源一样的草原上也一样。 巴木锐尔是真心诚意的为陆拾遗着想,才会临到临时,强忍住身体对他的激烈抗议,毅然决然的喊停。 在听了他的解释以后,陆拾遗的心差点没彻底融化在了他对她的满腔柔情蜜意了。 “还是夫君你考虑的周到,可是,就你现在这模样,你确定……你还能忍得下去吗?”陆拾遗看着额头不时有大滴汗珠落下的爱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生出来的恶趣味再次冒出了头。 本来就是在硬逼着自己苦忍的巴木锐尔在听了对方那充满幸灾乐祸的话后,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背过气去。 她也不想想,他到底是为了谁,才会委屈成这样一副可怜像。 经过两辈子的相处,在陆拾遗面前已经越来越不讲究的巴木锐尔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重新把陆拾遗压在了自己身下,一口咬住她如玉堆砌雪般的脖颈,声音沙哑异常的撒娇道:“你帮我!” 陆拾遗抿唇看着蓝眸闪闪发亮的巴木锐尔,噗哧一声,笑了。 在陆拾遗和巴木锐尔为他们的久别重逢而欣喜若狂的时候,其他营帐里的王女们也陆续收到了巴木锐尔王看中了新来的王女,并且已经把她带入了自己的王帐宠幸的消息! 这个消息对那些王女而言,简直就如同晴天霹雳一样可怕。 她们肩负着重任而来,如何能够忍受自己等待已久的果实就这样被一个后来者捷足先登。 特别是蜀国的刘王女。 她在知道这个消息以后,整个人都差点没刺激的疯掉。 因为她在纳里第尔草原上已经足足待了快五年的时间,纳里第尔草原王主动掀开帘帐见的第一个王女也是她! 可她却偏生没有吴国王女那样的好福气,居然连脚跟都没有站稳就被纳里第尔草原王巴木锐尔给宠幸了! 刘王女心里恨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曾经对巴木锐尔王一点都不感兴趣的她随着时间的过去,已经彻彻底底的把一颗女儿家的芳心寄托在了对方的身上! 虽然他长着颜色那样奇怪的眼珠,五官也仿佛刀削斧劈一样的深刻,但是却并不影响她为他而深深着迷。 如果说她刚过来和亲的时候,只是单纯的想要俘获这头桀骜不驯的狼王为自己和王弟所用,现在的她则彻底打消这个主意了。 她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做他的王后,是真心实意的想要留在这片草原上,为这片草原上的子民们造福! 可是那油盐不进的巴木锐尔王却不愿意给她这样一个机会。 他不愿意她靠近他,他对她不加理睬的就差没直接把她当做一个隐形人一样看待。 刘王女对此满怀苦恼,但又找不出什么打破僵局的办法。 更让刘王女感到恼火的是巴木锐尔王对她们这些小国王女之间的区别待遇! 如果巴木锐尔王一直都这样不近女色下去,那么即便刘王女心里再不怎么甘愿,也不会做出点什么不好的事情出来——免得到头来累人累己。 毕竟,这巴木锐尔王打从幼年起,就仿佛和女人有着深仇大恨一般,别说是和她们说一会儿话了,就是稍微靠近她们,都嫌她们让他恶心的慌。 可是,就在她满心绝望地以为自己要老死在这一片草原上的时候,那个在她眼里对所有女人都避如蛇蝎的纳里第尔草原王……却抱着另一个国家的王女进了他的王帐! 刘王女只需这么稍稍一想,心窝子里就仿佛被人硬塞了一团烈火一样,炙烧得慌! “你也别得意的太久,男人本来就是喜新厌旧的动物,总有一日他会厌倦了你,总有一日他会发现这世上并非只有你一个女人。” 刘王女用力啃咬着自己的指甲,喃喃自语的这样说道。 她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猩红一片。 压根就不知道,因为自家傻小子的区别待遇,已经为她结了一个仇家的陆拾遗此刻正眉眼弯弯的和她的爱人在王帐里交换彼此之间所了解的各种情报。 在陆拾遗面前向来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巴木锐尔很快就把他这具身体主人的过往在陆拾遗的面前抖搂了个精光。 这巴木锐尔王也是个倒霉透顶的悲催存在。 他是草原上与中原人的混血,他的亲生母亲是已经被灭的西秦国国王唯一的女儿,对方也是为了和亲才来到的纳里第尔草原,做了巴木锐尔王父亲的继王后。 巴木锐尔王的母亲性格就如同菟丝花一样,只有男人无微不至的保护,才能够让她在觉得心中安稳的同时,缓缓绽放出独属于她的美好。 遗憾的是,巴木锐尔王的父亲无疑不是这样一个懂得怜香惜玉的好男人。 由始至终就对儿女情长不感兴趣的老纳里第尔王在发现这西秦国的王女整日悲春伤秋的着实让人烦躁不喜以后,顿时大为不快的在例行公事一般的强要了对方,紧接着更是要多渣就有多渣的放任西秦国的王女就这么孤苦伶仃的在偌大的草原上自生自灭了。 可是谁知,仅仅那么一次,就让西秦国的王女蓝田种玉,并且成功生出了一个有着曾祖父蓝眼睛遗传的小王子出来! 小王子,也就是巴木锐尔王的出生让他的父亲老纳里第尔王倍感欢喜。 因为巴木锐尔王的曾祖父在诺奇延兰大草原上,那可是堪称传奇一样的伟大存在! 纳里第尔草原上的偌大疆土有一大半都是巴木锐尔王的曾祖父骑在马背上打下来的。 因此,老纳里第尔王对巴木锐尔王可谓是寄予厚望。 他甚至还不顾众多心腹的反对,执意要废了先王后所出的长子,立尚在襁褓中的巴木锐尔王做这纳里第尔草原上的王太子,做他将来的继承人! 不仅如此他还大包大揽的对受宠若惊的西秦国王女表示,等到有机会一定会帮助西秦国复国,西秦国王女在喜出望外的同时,也不由自主的对老纳里第尔王动了几分真心。 一时间,这对本来相看两厌的半路夫妻,居然变得蜜里调油起来。 一厢情愿的老纳里第尔王此行此举无疑捅了个巨大的马蜂窝。 老纳里第尔王早逝的王后是纳里第尔草原上的上等贵族,在纳里第尔草原上有着极深的背景和地位。 当年,老纳里第尔王之所以能够打败他的哥哥们成功上位绝大部分原因都是来自于老王后娘家的支持。 如今,老纳里第尔王不过是因为见了一个混血种的蓝眼睛,就要卸磨杀驴,九泉之下的老王后如何能够甘心?老王后的儿女和老王后还尚在人间的娘家人又如何能够甘心?! 在这样的满心不甘下,老纳里第尔王被他造反的儿子和老王后的娘家人给砍掉了脑袋。 他和老王后的长子继承了纳里第尔草原这片广袤无垠的巨大领土。 对老纳里第尔草原王忠心耿耿的臣僚们冒死救走了尚在襁褓中的巴木锐尔王也救走了他的母亲——西秦国的王女。 西秦国的王女本来就是一株只有依靠男人才能够存活的菟丝花,如果说刚开始的时候,她还为自己生出了这样一个肖似其曾祖的儿子而骄傲不已且欣喜若狂的话,那么,现如今的她则彻底地对这个害得她要朝不保夕、四处逃亡的儿子感到深恶痛绝起来! 满腔惶恐和憎恶无从宣泄的她只能把自己心头所有的所有怨气都尽数发在这个长了蓝色眼睛的儿子身上! 她反反复复的在背地里磋磨着巴木锐尔王,给他取了个小怪物的外号,逼着他生吞兽血和内脏,逼着他做尽了一切对孩童而言简直无法承受之事。 而那些勇士们明知道西秦国王女加诸在巴木锐尔王身上的恶行,却因为纳里第尔草原森严的等级,而不敢越雷池一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巴木锐尔王备受折磨。 十多年以后,就在巴木锐尔王以为自己要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折磨致死以后,他的亲生母亲因为长途跋涉的恐慌生活和巨大的心理创伤,死在了他的前头。 变成了孤儿的巴木锐尔王在挖了个坑把他的母亲,纳里第尔草原上的前王后和现逃犯西秦国的王女草草埋葬以后,就带着余下的几位对他忠心耿耿,一直坚信他一定会如老纳里第尔王所预言的那样干一番大事业的勇士隐姓埋名的参军去了。 诺奇延兰大草原上的混血儿非常多,并不只有巴木锐尔王一个。 在隐瞒了自己的真实出身后,敢打敢拼的他,在几位勇士的帮助下很快崭露头角。 后来更是在纳里第尔草原被其他草原部落入侵的时候,率领一大队骑兵力挽狂澜于既倒。 并且在老王后的长子被流箭当胸穿过,救治不及身死以后,临危继位,成功保住了先祖们打下来的地盘,得到了所有纳里第尔草原牧民们的爱戴。 “……按理说,他的日子应该变得好过起来了,但是西秦国王女留给他的阴影这么多年来也没有丝毫减轻,等到他好不容易对一个姑娘动了心,并且真心实意的将她放在自己心坎上疼爱的时候……那个姑娘却受了别人的蛊惑……一匕首捅进了他的心脏!” 巴木锐尔王故意伤心欲绝的当着陆拾遗的面,很是痛苦地用力晃了晃自己的脑袋瓜。 “幸好他的心脏长得与常人的不同,否则,他恐怕这一辈子就真的算是白活了。” 被他弄得满脸啼笑皆非的陆拾遗直接抬手就是一个爆栗子过去。 “行了,你也别在为你附体的那个原身打抱不平了,他们两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半斤八两各有各的错!” 陆拾遗伸手整理了一下两人因为刚才折腾而变得凌乱不已的贴身衣物,在巴木锐尔目不转睛的注视中,面上神色很是认真地说道:“如今一切往事俱皆已矣,我们还是放下一切向前看吧。毕竟现在活着的,是代替他们来到这一方天地的我们,而不是已经在天道法则的见证下,已经彻底灰飞烟灭的他们。” 第243章 茹毛饮血草王(3) 诺奇延兰大草原向来就有打猎归来, 举行篝火宴的传统。 大家打猎归来都喜欢三五成群的混作一团,点着熊熊燃烧的篝火,拱卫着他们的王上载歌载舞。 纳里第尔草原王巴木锐尔虽然在外人眼中凶神恶煞的很,但是在他的子民们心中却是最值得依靠的存在。 他们遵从着他的每一条律令。 他们把他当做自己信奉的真神来膜拜。 唯他马首是瞻。 而他也从不曾辜负他们对他的信任, 总是给他们带来胜利,带来幸福的生活。 在纳里第尔草原上的牧民看来, 巴木锐尔王带给他们的好处简直数不胜数。 如果实在是要从他身上寻摸出一点让他们觉得不满意的地方,那么就只有他迟迟不肯立后这一条了。 在纳里第尔草原上的牧民们看来,他们的王实在是太好了,他们愿意一直接受着他乃至于他后裔的统治直到永远,但是在此之前有一个很重要的前提,那就是他必须生出一个可以让他们继续效忠追随下去的继承人出来。 可是他们的王却总是不开窍。 不论是诺奇延兰大草原上的美人儿, 还是中原各国的王女都没有办法走进他那颗仿佛被坚冰封裹的心。 就在纳里第尔草原上的牧民们开始怀疑他们的王是不是会就这么让他们抱着求而不得的渴望, 一直这样孤独终老下去的时候, 他却对一个刚刚来到草原上的王女动了心,甚至在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就迫不及待的牵着她的手进了自己的王帐。 纳里第尔草原上的牧民们喜出望外。 他们几乎是用一种贪婪无比的目光注视着那个瞧上去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王女, 与王上十指紧扣的穿着他们国家特有的服饰, 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缓缓走过来。 蜀国的刘王女藏在一众王女中间, 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一对虽然没有开口但是却显得异常融洽的登对璧人,咬着牙在心里说道:你就得意吧, 我看你能够得意到什么时候,这里可不是你熟悉的吴国,而是纳里第尔草原,是一个把茹毛饮血、把幕天席地当作是常态的地方。 即便是已经过去了好几年, 但是蜀国的刘王女依然没有办法忘记她刚来到这块地方时,参加篝火宴的情景。 当时的她可是丢人丢得只恨不能当场挖个洞出来,把自己给深深地埋进去! 因为当时的她实在是太丢脸了。 丢脸得她都有些不忍心再回忆下去了。 回忆着那些不堪回首的曾经,蜀国的刘王女坚信吴国的陆王女也必然会和她以及其他王女一样,在这些野蛮人的面前,尽情感受一把颜面扫地的滋味。 两个面容清秀淳朴的纳里第尔草原姑娘用金碗端着酒,踩着密集的鼓点,扭动着纤细的腰肢,笑容满面的凑到了她们尊敬的王上和未来王后面前,将一直被她们稳稳端在手中的金碗高高捧起。 稠白的液体在金子做的酒碗里,晃漾着迷人的光晕。 巴木锐尔唇角微翘的接过其中一碗,递给了旁边的陆拾遗,然后他又拿起另一碗,与陆拾遗手里拿着的那碗轻轻磕碰了一下,“尝尝味道,要是喜欢的话就多喝点,这酒温和的很,一点都不上头。” 陆拾遗在篝火旁纳里第尔草原牧民们的热切目光中,满脸好奇又似模似样的与巴木锐尔碰了下金碗,然后凑到自己唇边浅浅嘬饮了一口。 “怎么样?喜欢吗?”巴木锐尔语声带笑的问道。 在场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够看得出他对吴国陆王女那几乎要溢于言表的浓厚好感。 陆拾遗眉眼弯弯的看着他,也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接倾斜着金碗又喝了两口,用实际行动来回答他的问题。 而她的表现也让大家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不少纳里第尔草原牧民更是跟随着鼓点重重跺起了脚,边跺边喊:“舞!舞!舞!” 初来乍到的陆拾遗不懂他们这话的含义,大眼迷茫地朝着旁边的巴木锐尔望去,希望他能够给自己解惑。 心心念念就盼着这一幕出现的蜀国刘王女忍不住在嘴角勾起了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容。 对所有受过大家教育的大家贵女而言,当众跳舞与伶人无异。 刚刚来到这片土地的王女们并不了解草原上的习俗,在听到牧民们一再要求她们当众跳舞后,自然说什么都不愿配合。 不仅不愿配合,一些心高气傲的更是会当场指着那些催促的牧民们大声呵叱他们对自己的不恭敬! 即便有些王女会勉强说服自己入乡随俗一把,跳出来的舞蹈也不堪入目的压根就不可能让纳里第尔草原上的牧民们觉得满意。 在这样的情况下,蜀国的刘王女真的很好奇。 很好奇这位一进入巴木锐尔王的地盘就被他心甘情愿带入王帐宠幸的吴国陆王女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是大发雷霆的拂袖而去? 还是仗着巴木锐尔王的宠爱,避过这对王女们而言,堪称奇耻大辱一般的遭遇? 这样想着的蜀国刘王女无意识屏住了呼吸。 她用力攥紧自己藏在袖子里的手指:赶紧让我们看一看你的选择吧!赶紧让我们好好感受一把你为什么会被巴木锐尔王如此青睐的原因吧。 在蜀国的刘王女紧张的整个人都有些不能自已的时候,王女群内也传来其他王女们细如蚊呐一样的低语声。 “她会跳吗?她应该会跳吧?就算是为了巴木锐尔王的宠爱,她也会跳!” “她当然不会跳!她一来就被巴木锐尔王带进了王帐,谁敢刻意找她的麻烦,教她如何在这片弱肉强食的草原上夹着尾巴做人?” “不管她跳不跳,她都厉害极了,咱们这么多人的有哪个像她这么幸运,一来就得到了巴木锐尔王的青睐!要不是亲眼目睹,我简直不敢相信,巴木锐尔王居然也会对一个姑娘这么好,甚至还主动和她共饮。” 在王女们七嘴八舌地讨论中,巴木锐尔迎着陆拾遗充满疑惑的目光,再次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说道:“他们要你跳舞,给我跳舞!” “给你……”陆拾遗轻抿泛着健康粉色的唇瓣,带着几分不确定的重复道:“跳舞?” 蜀国刘王女在看到这一幕以后,忍不住又在嘴角露出一个微笑。 是啊,给他跳舞。 你会跳吗? 吴国的陆王女,你会跳吗? 你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向一个卑微的伶人一样,取悦一个害你背井离乡来到这里的男人吗? “这些年我在吴国是什么处境,想必你也心中有数。” 陆拾遗伸手捊了把自己被风吹得有着凌乱的柔滑青丝。 “我虽然跟着安姑也学了几支舞蹈,但是跳起来实在是称不上美,你当真要我跳给你看吗?你不怕我让你丢脸吗?” “我不怕,拾娘,我一点都不怕你给我丢脸。” 巴木锐尔满眼温柔地注视着自己面前含羞带怯的女子。 即便他知道,这副模样的她是故意演出来给其他人看的,但他却依然不受控制的深深为她所着迷。 “只要是你跳的,我都会喜欢。” “既然这样,那你就陪我一起跳吧。”陆拾遗笑眼弯弯的将手里的金碗重新还给了那两个纳里第尔草原小姑娘,然后对着巴木锐尔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蜀国刘王女的脸色因为陆拾遗的这一个举动而变得阴沉无比。 虽然巴木锐尔王还没有就陆拾遗的举动作出回应,但是蜀国的刘王女知道对方一定不会拒绝——毕竟巴木锐尔王已经不是第一回 在大家的面前表露出他对吴国陆王女的特别了。 同样没想到他们未来的王后居然会做出这样一个出人意料举动的牧民们脸上也不由得浮现出一抹激动万分的神色。 要知道,他们所效忠的这位王,很少走下王座与他们同乐过。 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怎么舍得就这样轻易放过? 因此,在众多王女和农奴们的注视下,他们就这样心甘情愿的做了吴国陆王女的神助攻。 只见他们飞快跑到他们的王上和未来的王后身边,激情洋溢地手拉着手,围绕着纳里第尔草原上的两位至高主宰绕起了圈圈。 他们一边绕圈一边用力跺着自己的脚,脸红脖子粗地用唱歌的调子反反复复地冲着陆拾遗。和巴木锐尔王大喊:“舞!舞!舞!” 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爱人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的巴木锐尔不假思索的握住了陆拾遗的手与她跳起了激情澎湃的草原双人舞。 从小到大最不怵的就是当着众人之面表演的陆拾遗很快就踩准了密集的鼓点,如同一条灵活的水蛇一样,与她的爱人纠缠在了一起。 她的一抬手一投足都带给人一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致命吸引力。 大家不由自主的就被她的一举一动彻底攫获了所有的心神。 可是她却一点都不在意。 她的所有精力都落在了眼前这个与她共舞的蓝眼睛男人的身上。 她不着痕迹地用各种各样可以让他口干舌燥的方式撩拨他,有的时候是一记电力十足的媚眼,有的时候是漫不经心的一个搭肩,有的时候是彼此大腿的缓缓摩挲,有的时候是一触即离的火热亲吻…… 纳里第尔草原上的牧民们几乎是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女子在他们的面前怒绽出那几乎让人神魂颠倒的魅力。 看着看着他们就对自己王上此番的选择有了共鸣。 在此时此刻的他们看来,这样的王女确实般配得上他们那宛若太阳悬挂高空的主宰,只是他们却不知道,对方远比他们所想象的还要更优秀得多,多得他们都有些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居然当真会有如此出类拔萃的女子存在了! 大家就这样目不转睛的看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如同刚刚从梦中惊醒过来一般的改换了自己口中的字眼。 “敬!敬!敬!” 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下来拉着的手,当着自家王上和未来王后的面用力鼓起掌来,边鼓他们还边用充满期待的目光,一眨不眨的注视着两人的每一个举动。 陆拾遗本能地从他们这样的举动中觉察到了什么,她扬了扬眉毛,抬眼去看比她足足高出了好几个头的巴木锐尔。 巴木锐尔假装没有注意到她此刻的神情,而是满脸严肃的环视着周遭的牧民们,“这是你们的选择吗?” “尊贵的王上,这既是我们的选择,也是您的选择。” 头发花白的老巫医拄着拐杖走到两人面前,深深地行了个抱胸礼。 “我们相信王上的眼光,愿意尊这位王女为后,与您共享这一片肥美丰沃的草原!” 巴木锐尔闻听此言,表情郑重的再次环视在场众人。 “既然这样,那拣日不如撞日,我们就定在今天行合卺敬酒礼吧!” 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把爱人彻底纳入自己羽翼下好好保护的巴木锐尔二话不说的宣布道。 “敬!敬!敬!” 而牧民们也配合无比的再次一边呼喊着,一边有节奏的鼓起了掌。 早就从原主的记忆接受弄清楚了这代表着什么意思的陆拾遗欣然笑纳了巴木锐尔的提议。 兴高采烈的老巫医见此情形连忙让人捧出了一件泛着浅红色的纱衣,让那两个捧了金碗来献酒的纳里第尔姑娘给吴国的陆王女披在身上,被巴木锐尔抬手制止了。 “王上?”老巫医满脸不解的看着巴木锐尔,其他的牧民们眼睛里也流露出不解的神色。 巴木锐尔王眼神威严无比的用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声音说道:“你们的王后,在没有与本王共饮合卺酒前,还是纯洁的,纯洁的就如同天山上的积雪和蓝天上的白云一样,老巫,这件纱衣一点都不适合她。” “什么?王上和王后今日在王帐里竟是什么都没有做吗?我还以为他们……” “看样子王上远比我们以为的那样,还要看重王后!” 巴木锐尔王的话不知让他的臣民们感到震惊不已,就连蜀国的刘王女等人也不约而同地睁大了眼睛。 她们不敢相信巴木锐尔王居然会为一个刚刚认识的王女做到如此地步! 甚至在仪式举行前,主动替她证明清白,为的只不过是向所有人宣告他对吴国陆王女的在乎和满意之情。 眼眶止不住就有些微微发涩的蜀国刘王女用力咬住了自己的舌尖,企图用剧痛稳住自己糟乱的心境。 为什么…… 为什么你看上的那个王女不是我? 明明我比那个王女漂亮上很多倍,明明我的国家也要比她的大得多! “是老头子疏忽了,还请王上和王后不要怪罪!” 就在蜀国的刘王女因为巴木锐尔王的不公平待遇而满腔愤懑之际,老巫医一脸恍然大悟的看着站在巴木锐尔王身边的吴国王女陆拾遗躬身请罪,心里对她的尊敬也不由得又增添了几分。 要知道,草原上的人们虽然在男女之事上十分坦荡大方,但是却并不意味着他们半点礼仪规矩都不讲。 特别是在王上大婚这样的重大场合上,很多的仪式和步骤,是不能有分毫错乱的。 在巴木锐尔的提醒下,陆拾遗换上了一身如同白云一样的纱衣,这身纱衣就如同陆拾遗本源世界里的婚纱一样,带给人一种神圣而又庄严的感觉。 陆拾遗是真的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样一个奇妙的场合为自己心爱的男人披上婚纱。 她罕有地收敛了骨子里那点游戏人生的戏谑与淡漠,言笑晏晏的在大家激动无比的目光中,稳稳地接过那两个小姑娘递来——已经盛满马奶酒——的金碗,与巴木锐尔同样拿在手里的重重磕碰在一起,发出让几乎在场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热泪盈眶的铿锵声。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他们又如何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幕居然是真实的! 他们全心效忠的王上居然真的要成婚了! 娶得还是那样一位出身高贵的王女! 说不定再过不久,他们就能够见到未来的纳里第尔草原之王了。 他必然会非常的优秀,必然会如同他的父王一样,给纳里第尔带来全新的希望和幸福! 在牧民们诚心诚意的祝福中,陆拾遗和巴木锐尔陆续将第一碗、第二碗敬给了天地和祖宗。 直到那两个姑娘斟到第三碗,他们才凑到彼此跟前,半点都不扭捏的合卺交杯,一饮而尽。 在见证了这一起合卺交杯仪式的举行后,纳里第尔草原上的牧民们又一次改换了自己口中的字眼。 “亲!亲!亲!” “亲!亲!亲!” 陆拾遗在听了他们的催促后,脸上的神色止不住有些羞赧。 她带着几分不确定的抬头去看他,那双眼睛里的浓郁情感看得巴木锐尔心头不由自主的就是一阵发烫。 他温柔地低下头,抬起她的下巴去亲吻她还残留着淡淡奶渍的唇瓣。 由于他这辈子长得委实太过高大,为了能够好好的与他享受这个吻,陆拾遗不得不勉力垫高自己的脚尖,不过这样做无疑会让她觉得非常的吃力。 在爱人面前从来就没什么道理可讲的陆拾遗抗议似的用力拽了拽巴木锐尔的耳朵。 巴木锐尔低笑一声,在众目睽睽之下,如同今日他们初初重逢时那样将她高高举了起来,然后以一个堪称献祭一样的动作,拉长脖颈,将他的唇舌、他的要害彻底献给了他心目中的女王,他的心肝宝贝。 看到这一幕的纳里第尔牧民顿时越发的变得狂热起来。 他们喊“亲”的音量更是已经到了让人震耳欲聋的地步。 就主动送上来的美味佳肴,陆拾遗当然不可能轻易放过。 眸子色泽陡然转深的她在众多王女的目瞪口呆中旁若无人的低头重重咬住了巴木锐尔的嘴唇,灵巧无比的舌尖也熟门熟路,霸道无比的直往巴木锐尔的齿关里闯—— 本来就沸反盈天的篝火宴因为两人的举动更是闹腾的不像话! 随着天色的逐渐转暮,周围更是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暧昧之声。 绝大部分自持身份的王女们脸色铁青的在仆人们的簇拥下退场,少部分的则丢掉了自己过往的那些矜持,如同破罐破摔一般的扎进了热舞的人堆里肆意扭动着自己的腰肢,去引诱纳里第尔草原上的贵族勇士们。 已然被母国送入这片草原的她们深知自己已经不可能再回到自己的国家了。 既然这样,那么他们为什么不能在这片草原上找一个还算合眼的男人搭伙过日子? 纳里第尔草原上的风俗确实多有让人倍感不适的野蛮之处,但是留在这里也并非全无好处。 最起码的,在这里,除了农奴以外,男女平等。 只要你有足够的本事,别说是拘着丈夫不让他去外面打野食讨小老婆了,就是你想要三夫四侍,也不会有人对此指手画脚。 如今,巴木锐尔王已经名草有主,肯定要在这片草原上过一辈子的她们当然要早做打算。 纳里第尔草原上的贵族勇士虽然不少,但是对眼高于顶的王女而言真正能够让她们感到满意,还心甘情愿下嫁的却屈指可数,既然这样,她们当然要先下手为强,免得等到其他自持身份的王女醒过神来与她们争抢。 能够被她们的国家送到草原上来的王女们自然各有千秋。 往日,由于她们身上还标着王上的标签,且对他们不假辞色的缘故,纳里第尔草原上的勇士们即便心中再怎么蠢蠢欲动,也不会当着她们的面表现出来。 眼下,她们主动放下了身上的王女架子,并且对他们伸出了橄榄枝,他们怎么可能会放过? 自然一个两个的很快就结成了对,一些性急的纳里第尔贵族勇士们更是借着王上与王后将将完婚的余韵,也向他们看中的王女火热无比的求起了婚! 眼瞧着大家已经乱作一团的巴木锐尔带着陆拾遗离开了这一处热火喧嚣地,来到距离大营不远的一丛茂盛草丛里,手牵着手,就这么相依相偎的,观赏起了天上密密麻麻的星星。 赏着赏着,两人就情不自禁的滚成了一团。 一只蜷在土洞里带着孩子们休息的野兔被他们这堪称地震一样的激烈动作弄得实在是不得安宁,最终,在恼人的纠结过后,不得不依依不舍的放弃了自己的老窝,带着几只毛绒绒的小兔子,就这么一步三回头地跳的老远了。 压根就不知道两人阔别已久的亲密接触,居然害得野兔妈妈带着自己的儿女们搬离了自家洞穴的陆拾遗身上仅仅穿着那件薄薄的纱衣,昏昏欲睡的枕在巴木锐尔的颈窝里假寐。 巴木锐尔温热无比的大手稳稳地停留在她滑腻如玉一样的肌肤上温柔地抚摸着。 边摸他还边用有些低哑的声音问她:“还疼吗?” 他这次附体的身躯可谓是天赋异禀的很,即便他已经小心再小心了,但依然怕自己因为一时太过情热的缘故,弄伤了她。 哈欠不断的陆拾遗勉强睁了睁眼睛,“不怎么疼,你这次小心的很。” 而且那奶酒也似乎带着点催情的功效,她都没怎么去注意,一切就顺顺当当的水到渠成了。 许是看出了陆拾遗眼睛里的疑惑,巴木锐尔缓缓勾了勾嘴角用只有两人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对她说道:“那两个小姑娘后来端给我们用来交杯的那三碗马奶酒是老巫亲自酿出来的——对新婚夫妻有奇效。” “难怪……”陆拾遗脸上表情很是哑然地摇了摇头,“我说他刚才在换纱衣的时候,怎么连酒都换了,原来是这么一个意思。” “是啊,老巫也是看在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份上,才会把这酒主动拿出来。这酒除了能够让人动欲以外,对身体也是大补。以前没找到你的时候,我没兴趣关注这个,以后嘛……我们可以多找他要一些来。” 巴木锐尔低头在陆拾遗被他亲得又红又肿的唇瓣上又咬了一口。 “想必他就算是看在未来纳里第尔继承人的份上,也会很乐意为我们服务的。” 陆拾遗闻听此言,满脸忍俊不禁的也依样画葫芦的在他同样被她咬得又红又肿的嘴唇上亲了口,“哎呀呀,这东西对我们来说确实多多益善,夫君,你一定要加把劲儿,争取把他那里的存货都给弄过来啊!” “好的,娘子,为夫保证完成任务!”爱极了她这副坦荡模样的巴木锐尔大笑着重新低头堵住了自家心肝宝贝的唇瓣。 第244章 茹毛饮血草王(4) 安姑完全是报着豁出去的心理来得纳里第尔草原的。 不论是草原人茹毛饮血的可怕习惯还是据传暴虐成性的草原王都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可是, 真到了这里以后她才发现这些人并不像吴国王都所说的那样可怕。 他们在行事方面虽然有些粗蛮,但是他们对自己人却很愿意露出热情的笑脸和伸出帮助的双手。 特别是在她服侍效忠的小王女成了他们的王后以后,他们对她的热情又浓厚了很多,往日里那带着几分戒备和猜忖的眼神也彻底蜕变成了最纯粹的喜爱和亲近。 这样的喜爱和亲近, 对安姑来说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 想当初,她在吴国王都的时候, 可从不曾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安姑知道,他们之所以会对她如此好,完全是看在她服侍的小王女面上 他们这是爱屋及乌。 安姑很为这样的情况感到高兴。 毕竟在安姑的心里再没有人比她亲手服侍照料长大的小王女更加重要了。 安姑也很愿意把她与纳里第尔牧民们相处的一些事说给她服侍的小王女听。 因为陆拾遗这半年来的潜移默化,安姑已经不像陆拾遗还没过来时那样,如同一只护犊子的母兽一样,将陆拾遗密密实实的压藏在自己柔软的肚腹下保护。 她强忍住自己心里的不适和担忧, 顺从的如陆拾遗所希望的那样, 松开牢牢护住她的双臂, 鼓起自己的全部勇气,放她与这个世界接触。 陆拾遗虽然不是原主, 但是也清楚的感受到了安姑对原主的这一片真心, 是以, 就算没有原主的恳托,陆拾遗也会好好的照顾安姑, 给她养老,让她不至于落得上辈子那样一个凄惨无比的结局。 这天早上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安姑迈着轻盈的脚步掀开王帐门口的帐幔,笑得见牙不见眼的钻了进去。 此时的陆拾遗正在处理刚刚从巴木锐尔手中接过来没多久的纳里第尔草原公务。 作为纳里第尔草原的王后,不管她愿不愿意, 都必须要努力扛起自己的职责来——特别是在巴木锐尔又带领着他麾下的勇士们去为了保护纳里第尔草原上的子民而征战的时候。 “安姑,你瞧上去非常的开心,难道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了吗?”陆拾遗放下手里的笔,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容。 自从来到纳里第尔草原上以后,连脸色都比在吴国王都好上不少的安姑眉开眼笑地凑到陆拾遗的身边,一面给他整理着桌面上有些凌乱的公文,一面难掩喜悦地说道:“殿下,哦不,应该是王后,昨日,我告诉您那只难产的母羊终于成功的于刚才产下了两只粉嫩嫩的小羊羔,它们看上去真的是可爱极了,您要是有空的话,不妨和我一起去看看。” “安姑,恐怕我没那个时间和你去看看那两只可爱的小羊羔了,”陆拾遗脸上表情颇有几分无奈的将一张又签了自己名字的公文递给旁边正在收纳的安姑。“刚才有信使连夜传了讯息过来,说巴木锐尔受了点伤,让我找老巫多派两个小巫过去。” “受了点伤?!”安姑满脸惊恐地重复。 很清楚她们现在的安稳人生来自于谁的她整个人都害怕的有些摇摇欲坠起来。 “安姑,别怕,别抖,情况没你想的那么糟。”眼见着安姑就差在她面前直接晕死过去的陆拾遗迭声说道:“巴木锐尔只是受了一点小伤,一点点。” “那他怎么会让您再请老巫派两个小巫过去呢?”安姑脸上的表情很有些惊疑不定的看着陆拾遗问道。 她来到这里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又一直都很积极地尝试着融入这个族群——对这里的一些事情也算是有所了解。 如果不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巴木锐尔王绝对不可能写信给他的王后,让他的王后通知老巫再多送几个小巫过去。 毕竟从前的巴木锐尔王最讨厌的就是让这些巫医近身了。 因为这样会让他觉得自己非常的软弱且没有自信。 若非如此,又怎么会在征战沙场的时候,还带上这样两个跟屁虫,这和没有断奶的孩子又有什么区别? 陆拾遗有些诧异于安姑的敏锐。 不过安姑若是没有这样的敏锐,上辈子也不可能成功的守护了原主那么长时间。 把原主的记忆从头到尾都翻了一个遍的陆拾遗觉得如果原主没有倒霉的碰上正处于失控状况的巴木锐尔王,那么她未必不能和其他的王女一样,在草原上找到一个还算入眼的丈夫,就这么在安姑的保护下,平平稳稳的度过一生。 对安姑很有好感的陆拾遗没怎么考虑就把巴木锐尔王之所以要让老巫派两个小巫过去的缘由说给安姑听了。 当安姑得悉,巴木锐尔王之所为会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以防万一时,她不由得长松了一口气。 “王上,他平日里就是太固执了,像他们这样的人,身边要是没几个可靠的巫医怎么行?就算是在咱们中原,打仗的时候也需要好些军医随行以防不测呢,王上他肯想通就好。” 安姑拍着自己的胸口,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在战争方面,安姑对巴木锐尔有着充足的信心。 要知道,若非巴木锐尔王这些年来于战场之上屡战屡胜,揽下赫赫威名,她千辛万苦服侍到大的王女也不会被派来与他和亲,以修两国之好。 在陆拾遗和安姑主仆两个讨论巴木锐尔王的时候,巴木锐尔王也躺在行军帐篷里与他的心腹说话。 他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憔悴,嘴唇也仿佛被人恶作剧般的抹了一层白霜一样,莫名带给人一种很是不祥的感觉。 “王上,您确定要一直对王后隐瞒您的身体状况吗?”心腹忧心忡忡的问道。 “如果本王不隐瞒她的话,恐怕她现在已经骑着马朝着我们这边所在的方向飞奔而来了。”巴木锐尔王的脸上划过一抹充满柔情的笑意,“而且我现在的情况也没有糟糕到马上就要交代遗言的地步,既然如此,当然要瞒着她比较好。” 心腹见他执意坚持,只得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双手抱胸的向巴木锐尔王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缓缓退出了他的行军帐篷。 眼看着帐幔在他面前落下的巴木锐尔王脸上的表情顿时带出了几分一言难尽的纠结之色。 “我也想把我目前的情形都毫无保留的告诉给拾娘知道啊,可是我又哪里有那个脸面当真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她呢——毕竟这一节怨不得任何人,完全是我自己太过自大,掉以轻心了。” 巴木锐尔王在刚过来的时候还真的没想到合不勒居然可以在他和拾娘成婚没多久,就从中原找来一个与拾娘这辈子长相颇为酷似的女子暗算于他。 他对拾娘的感情实在是太重,即便他知道自己眼前看到的很可能是一个陷阱,但是他依然没办法违背自己的真实想法,见死不救。 因此,在那个女人半真半假的蜷缩在火海里求救哀嚎的时候,他还是不受控制地驱策着自己胯下的骏马,朝着那个女人有若风驰电掣般的疾扑过去了。 明明他在过去的时候,还特地留了三分心神,可却依然避不开那女人当面朝着他猛扔过来的类似于绿色细沙的东西。 这种东西,巴木锐尔王即便已经穿越了很多个世界,也是头一回见到,他本能的感觉到了这种绿色细沙有可能给他带来的危害,但是却偏生不知道该怎样拔除它们。 好在,他亲自书写的信函已经传到大后方去了。 相信拾娘在看了以后,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送两个小巫过来,给他从头到尾的认真检查一遍的。 等到那个时候,他就可以弄明白这绿色细沙究竟是什么,又可能会对他造成怎样的影响了。 在巴木锐尔王的热切盼望下,那两个小巫很快就风尘仆仆的赶来了纳里第尔草原和拓落齐布草原的接壤处,与他们一同过来的还有他们的老师,也就是年岁近百,却依然精神矍铄无比的老巫医。 看到老巫医的巴木锐尔王心里顿时涌现一抹心虚之色,他皱了皱眉头,故意做出一副很有几分不快的语气问道:“老巫,本王不是让王后直接让你派两个小巫来吗?怎么你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因为长途跋涉整个人都显得异常疲惫的老巫医抬了抬眉毛,用意味深长的语气看着巴木锐尔王道:“还请王上不要为此而感到生气,此番是王后坚持让我这个老头子一起过来的,王后似乎本能地觉得比起那两个小巫,您更需要的……应该是我本人才对。” 巴木锐尔王脸上表情颇有几分阴郁的听着老巫医把话说完,脸上难得带出了几分窘恼之气。 “我就知道一定瞒不过她。” 巴木锐尔王在老巫医充满关切的目光中,把他之所以会急着让陆拾遗请他派两个小巫过来的缘由毫无保留的对老巫医和盘托出了。 “尊敬的王上……您确定老头儿刚才的耳朵没有出问题吗?您真的被一个酷似王后的人用绿色的沙子给袭击了吗?”老巫医眼睛睁得有铜铃,大的看着巴木锐尔王老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巴木锐尔王满脸黑线的看着老巫医道:“你觉得本王会闲得无聊的在这样要紧的事情上和你开玩笑吗?” 老巫医在听了巴木锐尔王这变相的肯定之语后,忍不住噔噔后退了两步,喉咙里也发出了一声痛苦万分的悲鸣,“万能的天之主宰啊!这样可怕的事情怎么可能会发生在您的身上?” 巴木锐尔王下意识的从他这句话中觉察到了些许对他不利的讯息,“老巫,这种绿沙究竟有什么用?它对现在的我而言又意味着什么?” “王上,这绿沙的模样你虽然是头一回见,但是我相信它的名字,您一定早有所耳闻。”老巫医用一种很是沉痛的语气对巴木锐尔王道:“在诺奇延兰大草原上向来就有绿色美人的传说,您在听了这个以后,想必就算我没有给您解释,您也应该心中有数了吧?” 巴木锐尔王脸色凝重的看了老巫医半晌,才用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问道:“难道以你的能耐也没有办法解决掉它吗?” “王上,绿色美人的毒,如果这么容易就可以解决掉,那么它也不会在诺奇延兰大草原一流传就是这么多年了。” 老巫医捶胸顿足。 “拓落齐布草原的合不勒对您还真的是恨之入骨啊,居然设了这么大的一个局来坑您!可是他的效率也未免太高了。您和王后成婚才多久,他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一个与王后那般相似的女人出来给您设局?” 开始的时候,巴木锐尔王也有着和老巫医同样的疑惑,不过在他知晓了那女人撒向他的绿沙居然就是诺奇延兰大草原上凶名赫赫的绿色美人以后,巴木锐尔王就清楚的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巴木锐尔王所附体的这具原身上辈子与拓落齐布草原上的王——合不勒有着极为深厚且永世不可能化解的恩怨。 原身上辈子唯一动过心的女人——也就是他家拾娘这辈子附体的原主——就惨死在对方的手中。 巴木锐尔王幼时的特殊经历让他养出了一副很是偏激护短又睚眦必报的脾性! 虽然吴国的陆王女背叛了他,但是他依然把她深深地放在了自己的心坎上,一门心思的想要为她报仇雪恨。 而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他几乎屠光了拓落齐布草原上的每一个可以喘气的活物,与合不勒有关系的拓落齐布人更是死得比吴国的陆王女和她的女侍安姑还要凄惨上无数倍。 可是,即便巴木锐尔王把合不勒的族人们杀了个精光,也掩盖不了合不勒从他手中逃脱的事实。 为了给族人报仇雪恨,合不勒没少给因为吴国陆王女的死而心如槁灰的巴木锐尔王添麻烦。 一直到巴木锐尔王挥舞着他血腥的屠刀统领了整个诺奇延兰大草原,巴木锐尔王才成功的堵住了如同丧家之犬的合不勒,并且成功将他斩杀在吴国陆王女的坟头! 不过,他也因为这样,付出了极为高昂的代价! 当时,被他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合不勒不仅用以命换命的方式,砍断了他的左胳膊,还在他本就被吴国陆王女用匕首捅伤的地方狠狠又扎了一刀进去。 等到后来,合不勒是死了,他自己也没占多少上风。 在他好不容易成为整个中原和草原的主宰,建立了一个堪称庞然大物的王朝没多久,他就因为南征北战和身上一直没能完全养好的各种暗伤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在临死的时候,他没有想起那个负了他的吴国陆王女,也没有想起给他带来无尽痛苦童年的母后,而是想到了他十多年前在诺奇延兰大草原上的最后一个对手合不勒。 那个连心肝都漆黑恶毒一片的男人在被他斩首示众的前一刻,用出了他最后的一点残余力量对着巴木锐尔王拼命咆哮。 如果人真的还有来生的话,一他定会让巴木锐尔王再好好的感受一把痛失所爱的滋味,而且,这一次的他只会做的更狠、更毒、更让他痛不欲生! “真的是很长时间没有碰到这样的聪明人了,也对,还有什么比绿色美人更能够让我这个巴木锐尔王深刻感受一把什么叫痛不欲生的滋味呢。”巴木锐尔王脸上表情恍然大悟的用只有自己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自言自语的道。 此时此刻的他,已经彻底想通了合不勒为什么会刻意布下那样一个陷阱给他闯了。 巴木锐尔王还真有些惊诧。 惊诧于手中那样鲜血淋漓的人居然也能够得到天道的宠幸,再逆转轮回来这世上重走一遭。 “不过就算你是天道的宠儿又如何?在你主动对我附体的这具躯壳所象征着的气运之子下手以后,就注定了我在将来对你出手的时候,不需要再有任何的顾虑了。” 巴木锐尔现在附体的这具躯壳的原身,对这个世界的历史进程有着不可辩驳的推动作用。 当时还是应承锐的巴木锐尔在他所待得应天承运系统空间里搜索到他的残魂后,费了好大劲儿,才勉强征得了他的同意,占得了这样一具气运滔天的身躯。 巴木锐尔王虽然是这一方天道钦点的气运之子,但是幼年的逃亡、母亲的虐待、无止境的征战和爱人的背叛与惨死已经彻底击溃了他的求生渴望。 原本已经决定安安静静的就这么消散于天地间的他之所以会同意让巴木锐尔取代他,再来这人间走一遭,完全是因为巴木锐尔唤起了他对纳里第尔草原牧民们的最后一丝怜悯之心。 事实上,他亲手建立的那个庞大国度并没有在这一方世界留存太多时间,就因为野心家的疯狂而四分五裂了。 不仅如此,由于他们对巴木锐尔王的忌惮心理,即便他们深知曾经的纳里第尔草原王,现如今的大兴朝太祖早已经死得连灵魂都不知道投胎几回了,他们依然采取了各种各样的可怕方式,把纳里第尔草原上牧民们斩尽杀绝了。 因为他们真的非常的害怕,害怕又有一个像巴木锐尔王这样的王者从纳里第尔草原上诞生,再次高扬起他那犹在滴血的屠刀,将他们屠杀殆尽! 一直都对那里第二层云上的牧民有着很深感情的原身在从应承锐的口中得知了纳里第尔草原牧民们在他死后的悲惨结局后,终于一改从前的颓靡,把自己的血肉之躯毫无保留的奉献给了应承锐,只盼望着他能够保住纳里第尔草原上的牧民们。 哪怕是他没办法如同自己一样,给纳里第尔草原上的牧民们带来辉煌也没关系,只要他们能好好活着、幸福的活着就好。 而总算征得他同意的应承锐在接受了他的请托后,顺利的进入了这具身体里,成功的继承了巴木锐尔王的一切,还幸福无比的与自己的爱人取得了会和。 “王上……”尽管努力把耳朵竖得老高,也没能听清楚巴木锐尔王到底说了点什么的老巫医小心翼翼的开口唤道。 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的巴木锐尔王不动声色地摆了摆手,在脸上露出一个很是期许的表情望着老巫医道:“众所周知,绿色美人没有解药,不过本王相信以老巫你的能耐,应该能够助本王一臂之力吧?” 老巫医就和老纳里第尔王一样,把巴木锐尔王当作是纳里第尔草原上的中兴之主,在看了巴木锐尔王充满期望的眼神后,他就如同打了鸡血一样地挺起了自己干瘪的胸膛。 “王上,老巫虽然没有办法,现在就让您摆脱绿色美人的控制,但是,还请王上放心,老巫就是豁出自己这条老命,也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治好您的……” 老巫医把自己干瘪的胸膛捶地砰砰直响。 “不过在此之前,老巫斗胆,希望王上民能够暂时按压下对王后的思念之情,不要近身于她,免得做出什么悔不当初的事情来。” 巴木锐尔王在听了老巫医的话后,忍不住又在脸上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苦笑。 “老巫,就算你什么都没有说,我也不会靠近王后的,我知道绿色美人有多可怕,我也知道……如果我不想害了王后的话,就必须要苦苦忍耐着自己心里的渴望。” “您能够这样想就好,我就怕您一时想不开……” 毕竟,现在纳里第尔草原上只要有一点门路的人,就都清楚的知道他们的王上有多喜欢这位刚刚来到纳里第尔草原上的王后。 “王上!合不勒王实在是太过分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折磨于您!来折磨于我们大家?!”老巫医在说这话的时候,牙齿咬得死紧的就差没咯咯作响。 对每一片草原上的子民们而言,王上就相当于他们的灵魂,他们的命脉,他们在他和他后人的旗帜下追随着他的步伐前进,他们打从心底的以他为荣、为傲! 如今眼睁睁看着他们的王上因为那可怕的绿色美人而注定要孤苦伶仃一世,老巫医就恨不得当场咬下那合不勒王的一口血肉来! 对方毁的不止是巴木锐尔王! 他毁的,还有他们纳里第尔草原的传承啊! 眼见着老巫医在自己面前老泪纵横的巴木锐尔王苦笑一声,“这件事真要说起来,还是本王的错,是本王太过掉以轻心,才会上了那狡诈之徒的当。” “王上您可千万别这样说,老头儿知道您也是关心则乱,如果那眼看着就要葬身火海的女人长得并不像王后,您绝不可能会做出这样失态的事情出来。” 老巫医连忙安慰巴木锐尔王。 “而且,老头儿和王后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也发现王后是一个心地非常善良的女子,她在知道这起事件的来龙去脉以后,未必就会当真怪罪于您,毕竟,您也是因为她才乱了方寸。” 巴木锐尔王却没办法像老巫医一样乐观。 只见他长叹了一口气,用拇指和食指用力捏了两下鼻梁后说道:“王后在你们面前一直都表现的非常的可圈可点,仁慈而又宽宥的但是在本王面前……” 巴木锐尔王激灵灵的打了个寒噤。 “如今,本王只盼望着老巫你能够尽快把绿色没美人的解药给弄出来,否则本王可就真的没脸再回大营见王后了。” 要知道他在刚出来的时候,可是拍着胸脯再三保证一定会毫发无损的回到大营去与自己心爱的人重逢的。 绿色美人。 合不勒,你这次是真的彻底惹怒了我了! 将老巫医送走的巴木锐尔看着自己手心上那条刺目无比的绿色蜿蜒长线,眼里闪光一抹浓郁异常的凛冽杀机! 巴木锐尔虽然一点都不愿意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丢脸,但是比起丢脸他更害怕两人之间产生什么没必要的误会,影响到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 因此,在最初的纠结和恼火以后,他还是主动给陆拾遗写信了。 他详细的向陆拾遗描述了他中毒时的情景以及这毒素对他们目前的处境又可能会造成怎样的危害…… “希望拾娘在看了我写的信以后,不会怀疑我是故意要用这样的方式躲着她的。” 巴木锐尔满脸伤脑筋的又叹了口气,把手中叠好的信纸塞进了信封里。 第245章 茹毛饮血草王(5) 陆拾遗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像现在这样生气了。 气得就差没眼冒火星的把自己面前的信纸直接瞪烧出两个洞来。 ——看到一个长得像自己的人在火海中声嘶力竭的叫救命, 就什么都顾不得的扑上去救人了? 他的脑袋杵在脖子上难道不是用来思考的,而是做为摆设,摆着好看的吗? 就算他心里再怎么的着急,也不能连自己老婆现在在什么地方都忘了个精光吧? 简直愚不可及! 陆拾遗在心里恨恨磨牙。 她所附身的这具躯壳的原主虽然不是土生土长的草原人, 但是也听说过绿色美人的威力。 毕竟这种毒在草原上历来就给人谈虎色变的感觉。 陆拾遗只是稍微翻了翻原主留给她的记忆,就弄明白了这种巫毒的来源和对他们未来生活有可能造成的各种影响力。 绿色美人是诺奇延兰大草原上一位颇有名气的女巫医发明的。 为的是惩治背叛了她的未婚夫。 她的未婚夫在被她用绿沙砸了没多久, 就把自己后来的爱人和爱人肚子里的孩子给吃了个精光。 在吃的时候,女巫医的未婚夫全然忘了自己的爱人和爱人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他的同类一般,一口一口的爱人从最嫩乎的耳垂开始吃,直到吃完最后的一根小脚趾,他才重新恢复了正常的神智,心如死灰的看着他面前这堪称地狱一样的场景。 女巫医的未婚夫没办法接受如此可怕又旁人满心绝望的残酷现实, 就这么痛不欲生的自我了断了。 看着他们的惨象, 女巫医觉得自己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这里面受到了什么启发, 自打那以后,女巫医没少把自己精心配制出来的绿色美人廉价卖给那些遭受了男人背叛和负心的可怜女人…… 渐渐的, 绿色美人的赫赫凶名, 就在诺奇延兰大草原上传开了。 一些自诩情深的恋人们更是经常用绿色美人的名义, 冲着自己的爱人发誓。 什么就算我中了绿色美人的毒,最后被吃掉的那个也会是你, 因为在我的心里从始至终就只有你一个,再没有其他。 陆拾遗和巴木锐尔分别足有半年之久,好不容易重逢,对方又上了战场, 好不容易战争瞧着要胜利了,他也马上要回来了,结果却又听到他中毒了,中的还是绿色美人的消息! 如果不是理智尚存,陆拾遗真的很怀疑自己会不会如同一只暴走的喷火龙一样,直接喷出一团火球来把某个成色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蛋烧成灰烬。 “殿下……”已经从陆拾遗的解说中弄清楚在战场上一向百战百胜的巴木锐尔王中了什么毒的安姑两眼泪汪汪的看着自家尊贵的小王女,希望她能够找出一个什么有用的办法出来,赶快帮纳里第尔草原上的主心骨巴木锐尔王解了身上的毒。 “安姑,你就算看我也没用,我又不是巫医,碰到这样棘手的事情,就算我想做点什么也是徒劳啊。”陆拾遗满脸无奈的重新把皱巴巴的信纸捊平放回信匣当中。 “可是殿下,这事您一定要引起重视啊,巴木锐尔王不能没有继承人,您也不能少了下半辈子的依靠啊。”皇帝不急,太监急,相比起此刻勉强还等会保持住冷静的陆拾遗,安姑明显要对这件事情看重的多,也担忧的多。 毕竟在主仆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同时,对方也是她打从心底疼爱的小王女。 安姑巴不得她的生活越过越好、越过越幸福。 “这件事还是等他回来以后再说吧,希望他能够给我一个让我不怎么生气的交代。”陆拾遗绷着一张脸说:“不过,这里面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前提,那就是确保他在看到我的时候,不会当场失控的把我看作是他的食物,就这么半点情面都不留的直接把我啃个精光。” 这种爱你爱到吃掉你的现实版本,即便是心大如陆拾遗,在知晓了以后,也觉得不是一般的重口和让人满头黑线。 在心爱的人面前做惯了老婆奴的巴木锐尔王在收到了自家王后的飞鸽传书以后,再也不敢有丝毫怠慢,紧赶慢赶地带着他手下的那一堆精干勇士朝着纳里第尔草原的主营而来。 在纳里第尔草原怕老婆并不是一件多么丢脸的事情,毕竟这里的女人都强大的可以顶起半边天来。 她们照顾长辈和儿女,管理牛羊和农奴,是草原上男人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和真心伴侣。 对纳里第尔的勇士们来说,他们尊敬的巴木锐尔王对王后越好,就意味着他越有人情味。 要知道,不止外面的人对巴木锐尔王的凶残感到恐惧,纳里第尔草原上的牧民们也同样在心里保持着一点无法宣诸于口的隐忧。 毕竟,在这片草原上真的很难再找出几个像他们王上一样,除了鲜血和战争以外,对什么都不敢兴趣的王者。 纳里第尔草原上的牧民们是发自肺腑的担心他们尊敬的巴木锐尔王在人生的这条道路上走歪,并且把他们也都尽数带进无底深渊里去。 如今,好不容易他们尊敬的王上对中原国家来的一名王女动了心,他们又怎么不会因此而感到喜出望外,又怎么会不举双手双脚支持他们永远在一起呢。 不过,就在他们欢天喜地的时候,有关巴木锐尔王被隔壁拓落齐布草原上的合不勒王下毒的消息也以飞快无比的速度传遍了整个纳里第尔草原。 刚刚收到消息的大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草原人,当然清楚绿色美人对他们尊崇万分的王上意味着什么。 在这样的情形下,别说是他们的王带着他们拼命赶路了,就算是他要带着他们去拓落齐布草原找合不勒王报仇,他们也不会有半点二话可讲。 “咱们纳里第尔人一向重情,在选中了自己未来的伴侣后,断不会再做出点什么中途反悔的事情出来,王上在感情方面本来就挑剔的很,如今好不容易选中了一位王女做他的王后,结果却发生了这样可怕的事情……合不勒王真的是太卑鄙了!” “别担心,有老巫医在呢,老巫医是我们纳里第尔草原上最厉害的巫医,他一定能帮助王上成功度过这一劫难的……唉,王后真的是太可怜了……她和王上举行合卺仪式才多久啊!” 由于夜色美人在纳里第尔草原流通了很多年的缘故,基本上中了招却没办法解毒的人,为了自己爱人的安危,都会忍痛与其分离。甚至就这么老死不相往来一辈子。 在大家的无限唏嘘中,胆战心惊的巴木锐尔王终于回到了纳里第尔草原的主营所在地。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见自己的爱人,但是又没那个胆量,因为他怕自己会当真控制不住本能的伤害到自己的爱人。 巴木锐尔对自己爱的感情深厚异常,比起用逼迫自己爱人的方式寻求解脱,他还不如自己去死!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陆拾遗几乎可以说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很清楚他这个人有多固执的陆拾遗早早就让安姑守在了主营地的大栅栏门口,劝服他千万不要做出什么让亲者痛仇者快的傻事出来。 “在这件事情上,王后让您一定要服从她的安排,听从她的意志行事,否则等到将来,就算老巫医成功替您解了毒,她也不会再搭理您了。”安姑抖着嗓子,在一群五大三粗的壮汉面前,仰着脑袋,拧绞着双手,鼓足自己的全部勇气对马背上脸色阴沉似水的巴木锐尔王重复着她家王女殿下的原话。 “她也就知道威胁本王了!” 巴木锐尔王脸上露出一个很是纵容和自责的叹笑。 “安姑,你转告她吧,就说本王已经知道她的想法了,本王也很愿意遵照她的意志行事……本王现如今只盼望着,她不会因为这次的突发事件,而觉得本王太过愚蠢……不管怎么说……这一起祸事皆由本王而起。” “王后对于这一点也有话说——” 安姑在巴木锐尔王和众多纳里第尔勇士的注视下,再次清了清嗓子。 “王后说您也是太过于关心她,才会失了防备,她虽然懊恼您的掉以轻心,但更多的却是在为您感到心疼。” 一直都很担心王后会对此事恼怒异常的纳里第尔勇士们在听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望向王帐的眼神也忍不住带出了浓浓的感激之色。 “尊敬的巴木锐尔王,”安姑在这些纳里第尔勇士们万分感激的目光中继续说道:“王后她知道您对她的感情有多深厚,也知道您是多么悔恨着这起事件的发生,她让您放下心结,平心静气的面对这一切,还说,不论老巫医最后能不能研制出绿色美人的解药,她都是您的王后,您一个人的王后。” “都是本王的王后,本王一个人的王后吗?”巴木锐尔王眼神动容的重复着安姑的话,“本王何其有幸,才能够遇上这样一位心地纯善的好王女,还成功得到了她的青睐?” 说到这里的巴木锐尔王重重一挥马鞭,扭头对同样满脸感动的坐在另一匹温顺母马背上的老巫医说道:“老巫,本王与王后的未来就交托在你的手中了,你可千万别让本王和王后失望啊!” 老巫医在众人殷盼不已的目光下,郑重非常的在马背上行了个抱胸礼,“还请王上放心,小老儿必然竭尽所能,让您和王后能够再续前缘。” 由于绿色美人的毒素极其霸道的缘故,巴木锐尔王即便是再怎么不甘心,也不得不在远离王帐的地方,带着纳里第尔的勇士们扎下营来。 陆拾遗倒是想把王帐让给他,但是却被他严词拒绝了。 在现如今这样的敏感时刻,将王帐让给陆拾遗居住,无疑是他能够给她的最好保护。 而巴木锐尔王的举动也尽皆被纳里第尔草原上的牧民们瞧在眼里,敬在心里。 他们深知,若非王上对王后动了真情,王上完全可以像历史上的某些人一样,将王后弃之于不顾,再立别的并没有让他动情的女子为后。 反正那绿色美人之毒只会作用于自己深爱之人和深爱之人的骨肉身上,于其他女子而言,并没有什么影响可言。 正是因为清楚的了解这一点,大家对于王后的崇慕心理忍不住又增添了好几层。 毕竟,并不是所有人在知晓自己的爱人中了绿色美人的巫毒以后,还能够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的陪伴在对方的身边,并且不离不弃的。 不少纳里第尔人更是在私下里给王后作起了歌。 向整个诺奇延兰大草原上的牧民们宣扬他们王后对王上那可歌可泣的爱情。 并且衷心诚意的恳求万能的天之主宰,不要再让他们的王上和王后在承受这种堪称噩梦一样的可怕磨难。 与之同时,纳里第尔草原上的牧民们对于拓落齐布草原的合不勒王也变得深恶痛绝起来。 他们用尽了自己所知的各种恶毒语言来咒骂对方,做梦都巴望着万能的天之主宰能够从天上降个焦雷来把他给劈死! 可是不论他们心里再怎么渴望这一幕能够发生,拓落齐布草原上的合不勒王日子一直过得舒坦无比的,半点都没有遭遇横祸的迹象。 相反,他还有闲心关注纳里第尔草原上的事情。 “绿色美人在诺奇延兰实在是太有名了,会被巴木锐尔手下的老巫医一眼看穿也很正常……不过巴木锐尔这辈子比起上辈子倒是要细心多了,如果是上辈子的那个他,就算当真被女人扔了把沙子在脸上,恐怕也不会十万火急的把他营里的老巫医给叫到前线去给他检查吧。” 五官像极了中原人的合不勒王慢条斯理地一边往嘴里倒马奶酒,一边抓起一条喷香扑鼻又油滋滋的羊腿凑到嘴边,凶蛮异常的用力啃咬。 油脂和涎水顺着他的动作淌了他一整个胸襟,他却浑然不顾的吃得不亦乐乎。 不过吃着吃着,他脸上的表情就一点点的变得分外不可思议起来。 尤其是当他听说纳里第尔草原新册立的王后在得悉巴木锐尔王中了绿色美人的巫毒以后,不但没有歇斯底里的表示着一定要离开他,还坚持要留下来与巴木锐尔王共同进退时,合不勒王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他眼睛瞪得足有铜铃大的望着匍匐在他脚下的信使。 “你确定你的消息没有任何问题吗?”合不勒王的眉毛就像毛毛虫一样的拧绞成一个十分古怪的八字形状。“那个……那个吴国的陆王女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荒诞的选择出来?她应该惶惶不可终日的做梦都巴望着自己能够顺利逃离巴木锐尔王的身边才正常啊!” 上辈子那个蠢女人不就是这么做的吗? 在草原会盟上,他都没怎么招惹她,她就主动送上门来了,以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用近乎施舍的眼神俯视着他,说能够帮助他除掉他的眼中钉巴木锐尔王,也就是她的丈夫——只要他愿意庇护她的安危,给她安稳又富饶的生活。 “尊敬的王上,还请您相信自己仆人的忠诚。”合不勒王的质疑,让那可怜的信使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瑟瑟发抖起来。“您的仆人绝不可能将不切实际的消息带到您的面前来……” “如果您的仆人有半句谎言,就让那在天空中恣意翱翔的雄鹰,您的化身,啄去您仆人的眼睛。”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上,对着合不勒王发起了毒誓,企图用这样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知道信使绝不敢虚言哄骗自己的合不勒王松开了紧锁在一起的眉头,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道:“本王也谅你不敢做出诓骗本王的事情出来!只是这怎么可能呢,那个女人怎么可能……等等!等等等等!” 合不勒王的眼睛再次因为想到了什么而睁得如同铜铃一样巨大了。 他用只有自己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颇有几分不确定地低低呢喃着,“莫非……莫非那个女人……也有本王这样的好运气……她也和本王一样……承蒙伟大的天之主宰的慈悲,重来这人世走了一遭?” “哎呀呀,这可不得了,这可不得了!”合不勒王伤脑筋地挥手把信使赶出了他的王帐,脸上的横肉很有几分神经质的扭曲跳动着,“本来本王还打算在会盟的时候,好好的和她说一说巴木锐尔那异于常人的心脏……再让巴木锐尔尽情享受一把被自己爱人用匕首捅穿心脏的滋味儿……可要是让那个自以为是的女人知道了本王的真面目……本王还怎么让她如同一条愚蠢的狗一样,遵从着本王的命令行事呢?” 越想越火大的合不勒王抓起桌上的一条羊腿用力撕咬起来,“不行,本王必须再想个别的招数,别的招数……绿色美人这毒虽然好用,但是以巴木锐尔手底下那个老巫医的本事,恐怕也拦不了他多长时间!” 合不勒王虽然对吴国那位蠢透了的陆王女充满着鄙薄不屑的心理,但是却并不意味着他愿意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女人学乖以后和巴木锐尔王联起手来对付他。 别的不说,单单是那个女人也拥有上辈子的记忆这一点,就足够让他好好的喝一壶苦酒了。 就在合不勒王拼命转动着自己的脑袋瓜动歪脑筋的时候,纳里第尔草原上最得巴木锐尔王信任的老巫医正哭丧着脸将坩埚里冒着诡异烟气的液体倒入旁边的一个木桶里,“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为什么我总是找不到失败的缘由呢?” “老巫,王后请您去王帐里一趟,她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您说。”就在老巫医头大如斗的就差没把自己头上花白的五绺长辫挠成鸡窝的时候,有一个正巧从这里走过的牧羊女掀开帐幔,探了个头进来,传话道。 老巫医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肃然起敬起来。 他不敢有丝毫怠慢,急忙忙放下自己手中正在拾掇的活计,勉强打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脏乱,就三步并作两步的朝着王帐所在的方向疾奔而去了。 老巫医因为绿色美人的缘故,近段时间颇和王后打了几回交道,很清楚她并不是那等没事故意彰显自己王后权威的人。 她会这么急得找他,必然是有着很重要的事情。 自从王后在王上中了绿色美人的巫毒,还选择对王上不离不弃以后,老巫医对吴国陆王女这位新晋的纳里第尔草原王后就充满了好感,他很乐意为她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毕竟,像她这样品德高尚又纯洁善良的王女实在是太少见了。 明明与爱人近在咫尺,却过得比牛郎织女还不如的纳里第尔王后在老巫医掀开王帐的帘幔走进来以后,如同镶嵌了两颗星子在其中的眼眸止不住的就是一亮。 她迫不及待地制止了老巫医向她行礼的动作,让安姑赐了座,然后从自己面前的桌子上拿了本用羊皮纸制成,用草原语写就的书籍推到老巫医的面前,指着其中的一段话问他:“老巫医,您看看这个,赶紧过来看看这个!” 老巫医满脸错愕之色的看着被推到自己面前来的书籍,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万能的天之主宰在上,这、这是我们草原上的文字啊!小老儿怎么不知道王后您还看得懂草原语?” 要知道,来草原上和亲的王女们,不管性情如何,骨子里都带着几分对草原各族人的轻蔑之情。 她们虽然很少把这种轻蔑当着草原人的面表露出来,但是只要认真观察,就会发现,她们对草原上的一切都充斥着浓烈的排斥心理。 她们别说是刻意去学习草原人的文字了,就是平日里对着草原人勉强挤出一两个笑脸出来,也会在不自觉的时候,带出几分纡尊降贵的味道。 对于她们这样的态度,草原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却可以说是门儿清的很,只不过他们心大的很,懒得和这些中原小国的可怜弃女计较罢了。 正是因为清楚的了解这些王女们的秉性,老巫医才会对他们新王后拿出这样一本书籍来震动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陆拾遗望着下巴都差点没有惊到地面上去的老巫医转了转眼珠,故意用一种很有几分不自在的语气说道:“我很小的时候,就立志要嫁给草原上最伟大的英雄,后来在知道了巴木锐尔王的英勇事迹后,更是一门心思地盼望着能够早日与他相会……为了在过来以后能够与他拥有一点共同语言,我特意学了些草原上的文字……不过……我的资质恐怕有些不好……学了这么多年……也没学成个什么名堂出来……” “王后您真的有心了,”老巫医感动的两眼泪汪汪的看着陆拾遗道:“在小老儿看来,您已经足够努力了,一般的王女谁会像您这样……一门心思的惦记着学习我们的文字……” 虽然只是匆匆一眼,但老巫医已经发现这是一本与各种巫药有关的书籍,十分珍贵也十分晦涩难懂。 “小老儿知道,在中原人的眼里,我们的文字就和虫子一样,弯弯曲曲的,十分难以辨别,想必,王后您定是下了极大的苦功夫,才能够对这一本书里的文字都融会贯通吧。” 老巫医用感激涕零的眼神,一瞬不瞬的看着陆拾遗继续说道:“难怪王上在见到王后的第一眼,就认定了您是他的伴侣,小老儿敢说,在这片诺奇延兰大草原上,只怕再也找不出比您更般配得上我们王上的人了。” “您真是太过奖了。”陆拾遗很喜欢老巫医对她和巴木锐尔的恭维,她笑容可掬地看着他,又把那本书往老巫医的面前推了推,无声的用这样的方式催促对方好生阅读一下她特地只给他看的地方。 老巫医一脸正色的重新把目光定格在纳里第尔王后指给他的那一段话上,认认真真的看了起来。 也不知道看了多长时间,他才带着几分震动和不可置信的望着陆拾遗,结结巴巴地问道:“……王后,您、您确定要这样做吗?这样对您而言……对您而言……很可能会出现不可预估的后果呀!” “是的,我心意已决,”陆拾遗眼神坚定且诚挚的望着老巫医道:“恳请您老能够助我一臂之力!” 老巫医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面前神情郑重无比的王后,眼眶不由自主的变得潮湿了。 没有一刻,他比现在更确信,他们这位新立的王后,确实是打从心坎里的眷慕着他们的王上,且愿意为他牺牲所有的。 第246章 茹毛饮血草王(6) 巫毒和普通的毒不一样。 陆拾遗在还没有来到这片草原上以前, 就对其有过深入的研究。 之所以会这样做,是因为这种毒不仅在草原上大行其道,在中原上也同样是令人谈虎色变的存在。 陆拾遗在没有确定巴木锐尔王是不是她要找的人以前,她必须要先做准备——最起码的, 要弄清楚这种毒与寻常的毒药有什么区别,又能不能规避甚至预防。 陆拾遗特殊的时空经历, 让她远比其他人多出了一份沉甸甸的完全可以让人瞠目的积累。 尽管在吴国,了解这种毒的人不多,但是她还是在安姑和原主记忆的帮助下,弄明白了这种毒与普通毒药之间的区别。 普通的毒药只要能够寻到合适的解药,就能够摆脱痛苦,但巫毒不同, 它是根植于灵魂的, 类似于诅咒一类的存在。 它们在成功侵入人体以后, 在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以前,是绝不可能仁慈而又宽宥的放它们的寄体解脱。 绿色美人同样如此。 作为一种被草原上的女巫医特地研究来惩戒负心汉的可怕巫毒, 想要挣脱它的控制——简直比登天还难。 这是所有草原人的共识。 但是陆拾遗却并不这样认为。 相反, 在穿梭了这么多个世界以后, 她早已经摸清楚了世界的本源所在。 任何东西的出现都是合理的,也是相辅相成、相生相克的。 绿色美人自然也不例外。 像这种因为憎恨负心之人而宁愿让负心之人把他所爱之人生吞活剥了的巫毒, 想要找到它的破绽,更是再容易不过。 原配。 只要从始至终都是原配。 只要中毒之人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背叛过,那么这种巫毒就伤害不到一对真心相恋的爱侣。 当然,在这之前, 她必须要冒一点险。 那就是让潜伏在她爱人血肉里的巫毒知晓她的爱人从始至终爱的就只有她一人,从不曾真正背叛过她。 想做就做的陆拾遗找来了老巫医,向他寻求帮助。 对方在巫医一道上走得很远,她相信他必然能够理解她的打算,也乐得配合她。 毕竟,再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自己爱人的死心眼。 她的傻小子不可能爱上除了她以外的人,但是纳里第尔草原却需要一个继承人,一个只能是由她所出的继承人。 事实上,陆拾遗完全戳中了老巫医的心理。 当老巫医在瞧了陆拾遗就差没将整个纳里第尔主营掘地三尺才好不容易挖找出来的《巫毒秘典》以后,他几乎没怎么犹豫的就点头答应下来。 答应帮助此刻满眼殷盼注视着他的陆拾遗,答应为了他们尊贵无比的王上,而愿意勇敢一搏的伟大王后。 “您的想法非常的周祥,确实可以一试,不过王后殿下,这事儿还必须要征求到王上的同意,如果没有他的配合,最后的结果很可能会是功亏一篑。”老巫医脸上表情很是慎重的合上了手里的书本,看着眼神已经带出了几分迫不及待的陆拾遗说道。 “虽然我知道他未必会同意我去为他冒险,但是我却从没有想过要隐瞒他私自行动。”陆拾遗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我已经亲自书写了一封信让安姑交到他的手上,我相信,即便是为了我们的未来,他也会好好配合我们的这次行动的。” 这么多世的相依相偎已经让陆拾遗把她一手养成‘人’的爱人当做了自己的命脉一样看待,珍惜每一世相处的她,如何能够忍受在以后的日子里只能够依靠鸿雁传书来消磨自己心里的思念? 再说了,原主的执念之一,就是要好好的陪伴在巴木锐尔王的身边,陪着他荣辱与共的一直走下去,像现在这样……相思相望不相亲的,别人受得了,她可不行。 在陆拾遗与老巫医交谈的时候,巴木锐尔也在专心致志的一边看着陆拾遗写给他的信,一边强忍着把残留着陆拾遗身上淡淡香气的信笺就这么狼吞虎咽的直接塞到自己的喉咙里去。 他太想她了。 想得整个人都有些发狂。 可是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见她。 除非他想把她给吃了! 这种吃法可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暧昧吃法,而是堪比噩梦一样的鲜血淋漓。 平日里,即便是自己的宝贝拾娘划破一层油皮都心疼的不行的巴木锐尔怎么舍得用那样和酷刑简直没什么区别的方法去伤害自己的爱人? 是以,即便心里再不好受,他依然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苦忍。 毕竟,这事儿真要说起来都是他的错。 如果他没有关心则乱的中了合不勒的奸计,那么,他现在还搂着自己的王后呆在两人住的王帐里,尽情的享受久别重逢的快乐呢。 想到这里的巴木锐尔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他强忍住一定要把这张信纸给吞吃下肚的渴望,睁着一双泛着淡淡猩红的眼睛定定的瞅着面前紧张的就差没打嗝的中年女人,“王后是你一手服侍到大的,你对她的感情,并不比本王对王后的少,你给本王说句实话,像王后信里所说的这种方法,会给她带来危险吗?会让她受伤吗?” 如果可以的话,巴木锐尔并不想开口问安姑这句话。 因为他根本就容忍不了自己的爱人再为了他而冒一点风险。 可是现如今的他,却不得不异常艰难的开口问出这个问题了。 他不问不行。 虽然他一直都用自己顽强的意志力在控制住自己的本能,让自己别做出什么懊悔不及的事情出来。 但是他的本能却不这样想! 有时候,他在床榻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都会莫名的感受到一股让他心动神摇的奇妙香气。 那股香气促使着他离开自己现在住的帐篷,促使着他去找那个让他异常着迷的女人。 他想要吃掉她。 发了疯似的想要吃掉她。 因为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比她更让他为之垂涎三尺的美味佳肴了! 每次从这样的遐想中醒过神来,巴木锐尔王就会恼恨得不行。 既恨拓落齐布的合不勒也恨掉以轻心落入陷阱的自己! 正是因为清楚的体会到了自己那越来越无法遏制的可怕本能,巴木锐尔王才不得不逼迫自己同意爱人的选择。 同时为了自我安慰,还不停的在心里劝服着自己,你认识拾娘的时间也不短了,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她绝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出来的! 而且,而且你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忍受就这么把她给活吃了吧? 她是你的爱人,是你心尖尖上最宝贵的一团肉,你怎么舍得伤害她,怎么舍得因为你而让她掉半根毫毛?! 经过这一系列的自我说服后,巴木锐尔王勉强摆脱了自己心头的焦虑心理,在安姑的面前,寻求着最后的保证。 值得庆幸的是,安姑并没有让他为此而感到失望。 早就发现自家王女已经被眼前这位纳里第尔草原之王彻底迷了个神魂颠倒的安姑在对方这堪称猛兽一样的凶戾注视下,条件反射地又紧攥着不住打颤的双手,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来缓解自己的紧张。 “王……王上,王后殿下从不做冒险的事情,既然她已经决定要用这样的方式帮助于您,那么,她必然有着充足的理由和把握。” 安姑脸上带着几分紧张之色的吞了吞口水。 “而且,而且王后对您的感情非常的深,她还想要为您生下纳里第尔未来的小王子,当然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陆拾遗在吴国待得那半年并非白待,至少,她已经成功的为自己洗脑了一位对她狂热无比的信徒。 在现在安姑的眼睛里,她尊敬无比的小王女简直厉害的可以用无所不能来形容。 最起码的,自此她真正懂事以后,她们就再没有在吴国皇宫里那些可恶的恶毒女人们手里吃过一点亏。 安姑斩钉截铁的语气,让心里完全可以用不堪重负来形容的巴木锐尔王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了一个有些柔和的笑容。 他从繁琐的公文中间抽出一张洁白的信笺来,开始给陆拾遗写信。 匆匆写完后,又把安姑叫到了她的面前,亲自把那封信递到了她手中。 “告诉王后,只要她能够保证她的方法不会对她产生任何不好的效果,那么本王愿意服从她的一切意志,唯她之命是从。” 安姑眼睛亮闪闪的听巴木锐尔王把话说完,喜笑颜开地一边福身一边接过他手中的信纸,重新提着裙摆,朝着王帐所在的方向去了。 巴木锐尔王眼神有些发苦的望着安姑的背影,很是伤脑筋地长叹了一口气。 “到底还要多久我才能够重新抱住你?拾娘,你知道我有多么的想念你吗?” 以前分开,还可以用逼不得已来安慰自己,现在……真的是怎么想都怎么不甘心。 不过好在,他的拾娘永远都是那么可靠,已经成功想出了能够解决掉绿色美人的办法。 巴木锐尔王在心里默默发誓,只要他这次能够顺利的将绿色美人驱逐出自己的体内,那么他一定要将该死的拓落齐布草原王合不勒给狠狠的五马分尸掉!他要对方也好好的感受一把他现在这种痛不欲生的滋味。 得到巴木锐尔肯定答复的陆拾遗眼底闪过一抹欣喜的笑意。 她就怕他顾虑着她的安危,而严词拒绝甚至反抗她的决定,如今能够征求到他的同意,她总算能够把自己高高悬在半空中的心又重新安送回肚子里去了。 在又和老巫医商量了一阵后,纳里第尔主营里的铁匠们就开始卖力的忙活起来。 他们要为他们尊贵的王上打造一个他绝对挣脱不了的铁笼子来暂时禁锢他的行动,免得他在见到王后的那一瞬间,就不受控制的要把她给捕食然后吞吃下腹。 纳里第尔的铁匠们刚从王后殿下的手里接过这个可怕的任务时,他们吓得全身都止不住的在微微颤抖。 作为王上最忠诚的牧民,他们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们居然要打造出一个笼子出来,把他们尊贵无比的王上给锁到笼子里去! 这真的是太可怕,也太犯上了! 如果不是王后殿下一再用温和的语气劝说他们,并且告诉他们这样做是为了让她与王上相见,他们绝不敢做出如此胆大包天的事情来。 不过他们也能够理解王后殿下此刻的心情。 王后殿下与王上新婚还没多久呢,就碰上了这样可怕的事情,她当然会疯狂的思念着王上,当然会想要再见见王上,想要确定他是否和仆人们所说的一样安好。 毕竟,仆人们说得再怎么天花乱坠,也没有她自己亲自眼见为实的来得好。 纳里第尔主营的铁匠们对王上和王后的遭遇心疼不已,为了能够让他们早日相见,他们简直可以说是没日没夜的泡在铁匠铺里忙活着。 即便是眼见着巴木锐尔王与吴国的陆王女举行了成婚仪式,喝了合卺酒,也没有彻底打消掉自己心里那点渴望的蜀国刘王女很快就从她自己的消息渠道里获悉了这一消息。 当她得知吴国的陆王女因为思念巴木锐尔王,打算把他像条狗一样的关在笼子里带去给她见上一面时,她愤恨的全身都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天啊!吴国的陆王女她……她怎么能够做出这种可怕的事情出来!她把巴木锐尔王当成什么了?!巴木锐尔王怎么可能会容得下她这样践踏自己的王者尊严?!怎么可能会容得下她这样的无法无天?!” 已经为蜀国刘王女的妖媚可人痴迷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纳里第尔勇士乌巴赫脸上表情很是惊奇的看着刘王女道:“王女这话说得着实奇怪,在我们草原上,夫妻之间从来都是平等的,只要是王后殿下想这样做,那么王上作为丈夫,当然要满足她的愿望,而且,刚刚新婚就被迫与王上分离的王后实在是太可怜了,她想要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好过点,谁也没资格对此提出异议!刘王女,我知道你一直都非常的喜欢王上,但是王上现在已经与别的王女结合了,你不能在搀和到他们中间去,否则,会被整个诺奇延兰草原上的人唾弃的!” 对自己喜欢的女人有着充分耐心的乌巴赫不厌其烦的劝说着蜀国的刘王女,希望她能够打消掉那份不合时宜的爱恋,将所有的感情都倾斜到自己这边来,作为刘王女未来的丈夫,乌巴赫觉得自己有责任也有义务把刘王女给重新掰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 一直都对他这个巴木锐尔王身边的贴身勇士十分看重的蜀国刘王女藏住了眼睛里的恼火和不甘,很是嗔怪地白了乌巴赫一眼道:“哎呀,你怎么又老调重弹了?明明我早就和你说过,自从巴木锐尔王娶了吴国的陆王女以后,我就彻底打消了对他的渴望,我怎么说也是幼承庭训的尊贵王女,怎么可能会自降身份的去抢夺别的女人的丈夫!再说了,我都有你了,乌巴赫,难道你不相信自己的魅力吗?” 刘王女在说这话的时候,大半个身体都依偎进了乌巴赫宽广结实的胸膛中。 被刘王女这一番唱念做打糊弄的顿觉自己委实有点小题大做的乌巴赫满脸惭愧的挠了挠后脑勺,抬头望了望周边,一把将刘王女打横抱起,按在了一处还算偏僻又茂密的草丛里。 刘王女因为他的这一个举动,眼底不自觉的闪过了一抹凶光。 她的手指也下意识地碰了碰自己一直悬挂在腰间的一个巴掌大的七彩锦囊。 在这个用七色丝线绣成的锦囊里藏着一把削铁如泥的小匕首,是她母妃在她父王的寝殿门口跪了足足三天三夜才得来的防身利器。 蜀国的刘王女在碰了下那锦囊以后,就又重新把自己的手环回了乌巴赫粗壮的脖子上。 “喂!喂!喂!乌巴赫!乌巴赫!我可还没嫁给你呢!” 她强忍住满腔的厌恶,咯咯笑着用自己穿了羊皮小靴子的小脚去踹他结实无比的小腿肚,一边踹一边左躲右闪地避开他如同雨点一样不住落在她脸上的啄吻。 “住手,不对,是住嘴!你赶紧给我住嘴!我还想要在和你的合卺仪式上,如同那位幸运的吴国陆王女一样披上洁白的纱衣呢!还是你觉得我比不上陆王女,不值得让你像巴木锐尔王珍惜陆王女一样的珍惜我?” “我的爱,我从来就没有觉得你比不上吴国的陆王女,在我的心里,你比她迷人太多了!”乌巴赫勉强用他坚毅无比的自制力,将自己从蜀国刘王女的身上给挪开了。 他一边好声好气的安抚她,一边如同狗熊一样的趴在旁边呼哧呼哧的喘着气。 喘着,喘着,他的脾气就又上来了。 “我真不知道我到底哪里不好,你一时口口声声的说要和我举行合卺仪式,一时又将我们的事情拖了又拖,蜀国的刘王女,你给我这个纳里第尔的勇士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真的打算嫁给我吗?你真的愿意把你的下半生都交付在我,在我乌巴赫的手中吗?” 乌巴赫的话让刘王女的眼睛里飞快的闪过一抹心虚和厌烦之色。 她忍了又忍,才勉强忍住了心里益发暴涨的怒气,将自己即便是到了草原上也依靠着乌巴赫而养得如同羊脂白玉一样的柔荑缓缓地朝着后者脐下三寸的地方挪蹭了过去。 “我当然想要嫁给你啊,可是乌巴赫,我怎么说都是蜀国的王女,和其他的小国王女不一样!”刘王女在乌巴赫的呼哧喘气声中,哀怨至极又希冀至极的望着他,呢喃道:“你要是真心的尊重我,那么就赶紧加快你上进的步伐吧,等你成为一位巴木锐尔王亲自册封的王帐将军,那么,我保证,我一定会再不犹豫的把我的全部都奉献给你的!” 刘王女的行为成功的安抚住了乌巴赫那颗患得患失的心。 在眼前一阵白光闪过后,他爱怜无比的将刘王女还带着浓郁腥膻气息的手指捧到了自己的面前,虔诚无比的亲吻着:“放心吧,我的王女,为了你,我一定会加倍努力,终有一日,你会发现,你比诺奇延兰草原上的所有王女都要幸福快活上无数倍!” “我的乌巴赫,我相信你一定能够做到自己所承诺的,”刘王女一头扎进了乌巴赫的怀抱中,深情款款的凝视着他翠绿的眼睛说道:“就算我们现在还没有举行合卺仪式,但是在我的心里,乌巴赫,在我的心里,你已经是我的丈夫了!” “是的,是的,我的王女!我的宝贝!在我的心里,你也早就是我的妻子了!我未来的将军夫人了!”乌巴赫热泪盈眶的看着自己怀中的刘王女,再次深情无比的吻住了她的嘴唇。 自觉逃过一劫的刘王女热情洋溢的回吻着他。 再次吃了一颗定心丸的乌巴赫在又和刘王女亲热了一阵后,在刘王女的哄骗下,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两人所待的角落,回他自己的帐篷里去了。 他一走,脸上的表情就在转瞬间变得铁青无比的刘王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回了自己的帐篷里,无视自己婢女们惊慌失措的呼唤声,一股脑儿的把头扎进了帐篷靠近出口的一个大水缸里。 也不知道呸呸呸的清洗了多少遍口腔,才将心里那股作呕的感觉硬压下去的刘王女瞪着水缸里那个眼眶因为频频呕吐而变得湿红无比且狼狈无比的女人,用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说道:“明明都是王女,为什么却要有着这样宛若天堑一样的差距?陆王女你别得意!你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想到自己在敷衍乌巴赫时,脑子里所划过的那个念头,刘王女因为捧水漱口而变得湿漉漉的手指再次停留在了那个收纳着一柄锋锐利器的七色小锦囊上面。 普鲁台台儿是纳里第尔草原上最好铁匠的儿子。 自从满了十六岁,就幸运获得了一把属于自己小铁锤的他这两日真的是走路都有风。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他的父亲恩准他加入到了给王上打造铁笼的行列当中。 虽然他知道自己还没有打造那种精铁笼子的资格,但是,哪怕是在一旁围观,对他而言,也是一笔异常珍贵的知识财富了。 普鲁台台儿非常的感激自己的父亲愿意给自己这样一个宝贵的见习机会。 今天一大早,他又在大家的恭维声中,步履轻快的朝着纳里第尔主营最大的铁匠铺走去。 沿途,有不少牧民热情洋溢的和他打招呼,他也没忘记眉开眼笑的回以同样的问候。 在草原上,祖辈相传的手艺人向来备受尊敬。 因为没有他们,只会放牧和打猎的草原人只怕要寸步难行。 普鲁台台儿虽然才刚成年没多久,但是,在大家的心目中,也已经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未婚对象了。 一些有女儿的家庭,已经迫不及待的盼望着普鲁台台儿能够与自家的女儿看对眼了。 只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眼睛里只瞧得见面前这点方寸之地的他们又怎么会知道这个刚刚成年的未来铁匠的野心呢。 自从头一回知晓了那些王女们的存在,就深深为她们而感到着迷的他如何能够甘心就这么随便娶一个草原上的姑娘为妻? 且不说这些姑娘们是何等的凶蛮不讲道理,单单是她们一生过孩子就必然会胖成球的体型,就让这刚刚成年的铁匠儿子敬谢不敏! 自打情窦初开之际,就对身材纤细的美人儿情有独钟的普鲁台台儿早早就在心里默默向万能的天之主宰祷告,恳请对方能够赐予他一个被他瞧上,也为他所心动的漂亮王女啦!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与那些皮肤滑腻白皙五官秀美精致的王女有缘分,在他快要到陆王后指定的铁匠铺干活儿的时候,一个泪眼婆娑的王女正嘤嘤啜泣着朝他所在的方向迎头撞了过来。 普鲁台台儿知道基于自己在纳里第尔草原上着实算不得多么尊贵的身份和男人对女人所应该具备的尊重和礼貌,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把道路让出来,给这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王女经过,可是他的双脚就仿佛有了自主意识一般,不论他怎么在心里咆哮着让它们赶紧动弹起来,它们都置若罔闻的没有半分挪动的迹象。 在这样的电光火石中,那名娇娇俏俏的王女一头撞进了他已经初显规模的结实胸膛里。 “你……你真的好过分!见到人家过来了,居然也不知道避开!”被撞得眼冒金星的王女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鼻子,用那双仿佛黑宝石一样的眼睛,气恼不已地朝着他瞪了过来。 喉咙里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干渴的不像话的普鲁台台儿傻乎乎的看着眼前鼻子发红的漂亮王女,整张脸都仿佛被什么点燃了一般,瞬间红了个通透。 第247章 茹毛饮血草王(7) 为了让她能够成功的捕获巴木锐尔王的心, 蜀国的国王和王后特意为蜀国的刘王女开辟了几门极为特殊的课程。 这其中,最让刘王女感到厌恶非常偏生又学得炉火纯青的无疑是怎么引诱男人。 即便时间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但刘王女依然没办法忘记蜀国王后在了解了她的学习进度后,脸上那充满着鄙夷和幸灾乐祸的模样, 以及那一句让刘王女刻骨铭心的——“还真的是像极了她的母妃!” 刘王女的母妃是一名舞伎,虽然在这个世界上伎不通妓, 但也很难让人瞧得起,更遑论她还怀上了一对龙凤胎,一步登天的攀上了蜀国的国王,成功被他带回了蜀宫。 父血的尊贵,母血的卑微,养就了刘王女偏激异常又野心勃勃的性格。 她做梦都盼望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将巴木锐尔王这样的草原王囊获到自己的石榴裙下, 做梦都想要成为纳里第尔草原上的王后! 为了达成自己的目标, 刘王女没有什么不能做, 也没有什么不敢做的。 因此,她可以在对乌巴赫厌之入骨的时候, 与他滚作一团, 也能够无视普鲁台台尔铁匠儿子的出身, 与他偷摸上演了一出郎情妾意的好戏。 带着丰满胸脯被普鲁台台尔不知轻重狠揉出来的痛楚,衣衫凌乱的刘王女眼带快意的抽出了自己腰间锦囊内的小匕首, 在巨大的铁笼隐蔽角落处留下了堪比头发丝一样的深深划痕。 这样的划痕轻易检查不出,但对一个被毒素侵蚀的失去了所有控制的男人来说,只需轻描淡写的一阵晃动,就能够破栅而出。 刘王女用牙齿轻轻摩挲了几下唇瓣上那被激动的完全掌握不住力道的普鲁台台儿吮咬出来的血痂, 嘴角勾起一抹扭曲至极的弧度,“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你以为尊贵的王女也是你这种人能够轻易觊觎的吗?既然你敢亵渎我的清白,那么……就别怪我让盛怒中的巴木锐尔王将你满门诛绝!” 想到普鲁台台儿一边把她搂在怀中不住亲吻,一边语带雀跃的表示要把他介绍给他的父母和弟弟妹妹时的激动模样,刘王女唇角本就上翘的弧度忍不住又高高扬起了几分。 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那堪称地狱一样,鲜血淋漓的一幕了。 “尊敬的巴木锐尔王,您会感激我的,感激我为您下定的决心,像您这样的出色男人,怎么能够被吴国陆王女那样的人所轻易束缚住?您是广袤蓝天上的雄鹰,应该在苍穹上肆意高飞才对!怎么能为了满足陆王女的所谓见面愿望,就顺从她的意见,把自己当条狗一样的锁起来?这还是您吗?这还是我心心念念的渴望着能够捕获的一代枭雄巴木锐尔王吗?” 越是自言自语,眼睛里的光泽就越发明亮的蜀国刘王女再又深深的望了望这巨大的铁笼一眼,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的回到了被她用药迷昏了的普鲁台台儿身边。 为了不引起怀疑,她的药量下得很轻,刘王女可不希望等到那个蠢货睁开眼睛的时候居然发现他没有待在他指定的地方,反倒来到了放置着大铁笼的内间里。 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居然被迷昏了一小段时间的普鲁台台儿一睁开眼睛就看到那对他一见钟情的蜀国刘王女满脸羞涩的跪坐在一旁,很是无可奈何的看着他:“你、你怎么就突然昏过去了呢,把我……把我都吓了一大跳。” 普鲁台台儿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在不好意思的同时也颇为骄傲。 他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刘王女说道:“这还是我头一回接触像王女您这样尊贵的女性……您……您太美好了……我又从不曾与您以外的女子有过亲密接触,所以……所以才会在那个时候晕厥过去……希望您……您不会嫌弃我的生疏……” 在诺奇延兰大草原上,不止女子未婚前的贞洁很受人看重,男子也同样如此。 如果一个男子主动把自己的童男之身奉献给他所爱的姑娘,那么,他所爱的姑娘在欣然笑纳的同时,也会深深的被他所打动,顺利的话,更是会当场与他结成婚契。 刘王女来到这里的时间也不算短了,自然明白普鲁台台儿把他还是第一次的真相告诉她意味着什么,不过她却并不打算回应。 且不说他那可笑又卑贱的铁匠儿子出身,单单是今日她所做的这一切,就已经注定普鲁台台儿全家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了。 她可没那个兴致和一个将死之人做过多的纠缠。 是以,刘王女很是包容的看了他一眼,权当没有听懂他话语里所代表的真正含义。 反正她本来就不是这片草原上土生土长的人,不清楚他们的风俗习惯,真的是再正常也没有了。 “我当然不会嫌弃你啦,普鲁台台儿,不止你什么都不懂,我也一样呢,”刘王女强忍住满腔的羞涩,脸上表情很是认真的说:“相信等到以后,你的表现就会越来越好的,毕竟,任何事情,都需要通过学习……才能够逐渐变得优秀嘛。” 普鲁台台儿虽然有些失望这位漂亮的王女没有听懂他的言下之意,不过她话语里所透露出来的消息,还是让他止不住的眼前一亮,他猴急地又把她抱入了怀里,狠狠啃咬了一阵她的脖子,然后才用充满着希冀的目光注视着怀中大眼水汪汪的漂亮王女道:“你的意思是你并没有嫌弃我,也还很乐意继续和我一起学习这让人回味无穷的美事吗?” 刘王女从自己的袖袋里摸出手帕盖住自己的脸庞,嘤咛一声,“普鲁台台儿,你怎么能够这么坏,这样的话……这样的话你心里有数就行了……干嘛要说出来呢,难道你不知道……我是中原来的……我们中原人最讲究的就是发乎情止乎礼吗?” “是我的错,我不该说的这样直白,”普鲁台台儿忙不迭地和刘王女道歉,“不过我们草原上的人说话从来都是这样,大大咧咧的很,我们——”普鲁台台儿的话毫无预兆的戛然而止。 “普鲁台台儿?”刘王女满眼不解的扬起头来看普鲁台台儿。 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异常的普鲁台台儿一边满心后怕的听着外面远去的脚步声,一边情难自控的再次低头亲了口刘王女的面颊,“我的爱,我们不能再呆在这里了,我们必须尽快离开!否则要是被发现的话,我们很可能会给我阿父带来麻烦的。” “普鲁台台儿,为什么我们留在这里会给你阿父带来麻烦呢?”刘王女一边被普鲁台台儿打横抱起离开,一边环着他的脖子明知故问。 “因为在这个铁匠铺的内间里放着我阿父他们亲自为王后殿下打造的一个巨大铁笼。” 没什么防备心理的普鲁台台儿即便是在深夜里,那双眼睛也如同鹰隼一样,明亮极了。 “如果不是你怕被自己的小姐妹发现,执意要找一个隐蔽非常的地方才肯和我亲热,我也不会把你带到这儿来,我的好王女,有关我们今夜在这里逗留的事情,你可千万要保密呀,否则我的阿父很可能会因为这样而遭受我的连累,被褫夺掉铁匠头领的位置的。” 被刘王女迷惑的连理智都消失了个干净的普鲁台台儿在出了那巨大的铁匠铺以后,才如同被人从头到脚的淋了一桶冰水一样,整个人都变得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一脸后怕的叮嘱着自己怀中的爱人,十分担心她会在哪一日突然说漏了嘴,然后害得他们全家都要因此而吃不了兜着走。 刘王女就仿佛被他的话给狠狠羞辱了一般,猛然瞪大了眼睛。 “你这是什么话?”她气鼓鼓地瞪着他,“我怎么可能会把……会把这样羞耻的事情说给别人听……你以为……你以为谁都像你们草原人这样口无遮拦,不知道羞耻为何物吗?” 眼见着未来妻子炸毛的普鲁台台儿连忙好一阵做小伏低为自己的小人之心道歉,可刘王女却仿佛被他的不信任给彻底的激怒了一般,不论他说什么都懒得再给他一个好脸色! 不仅如此,她甚至都不允准普鲁台台儿像从前一样把她给送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去了。 “暂时我不想要见到你这张讨厌的脸!”刘王女用力咬住下嘴唇,猛然从普鲁台台儿的怀中跳将下来,头也不回的朝着自己的帐篷小跑过去了。 手足无措的普鲁台台儿条件反射的想要追上去,被她一个气急败坏的眼神恐吓的定格在原地,傻乎乎的一动不动了。 重新奔回自己帐篷的蜀国刘王女就如同上回一样,趴在那大水缸上呸呸呸的漱起了口,可是漱着漱着,她就像是想到了什么让她愉悦非常的事情一般,以一个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的姿态,趴伏在大水缸上,在仆婢们惊疑不定的注视中,痛痛快快的大笑出声。 她笑得整个人都快要抽搐痉挛了。 眼睛里的亢奋和快意险些要化作实质流淌而出。 在蜀国刘王女激动得几乎要失去理智的时候,陆拾遗终于等来了大铁笼彻底打造成功的好日子。 从普鲁台台儿的父亲口里获悉这个好消息的陆拾遗当场扔掉了手中正在批阅的公文,眼睛亮闪闪的扭头看向身边的安姑。 已经对她的言行举止了若指掌的安姑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唇,不待她开口吩咐,就喜极而泣地说道:“殿下,我这就去给您准备衣裳,准备最好看的衣裳。” 陆拾遗眉眼弯弯地点点头,又道:“记得派人通知老巫医,让他同我们一起过去。” 安姑连连点头的掀开王帐的帐幔去找人了。 自从陆拾遗做了这纳里第尔草原上的王后,她的一举一动在所有人的纳里第尔草原牧民们瞧来,都堪称可圈可点,他们尊敬她,也爱戴她,更乐得听从她的吩咐行事。 而安姑作为她身边的贴心人,地位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如今的她,已经可以任意指派王帐周边的护卫和下仆,而不虞他们违背她的命令,甚至还因为这样而感到不满了。 收到消息的老巫医飞一样的跑来了王帐,老当益壮的他在陆拾遗的忍俊不禁中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袱,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期盼的神采,“王后殿下,小老儿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王上那重新恢复自信的模样啦。” 陆拾遗眉眼弯弯地看着他:“不止你盼望着那一刻,我也同样如此。走吧,此事宜早不宜迟,我们还是快点过去吧,相信巴木锐尔他现在已经在铁匠铺里等着我们了。” 老巫医闻言重重点头。 因为担心王上的不好仪态被外人瞧见,这次决定进入铁匠铺内间的只有陆拾遗和老巫医二人。 反正纳里第尔的勇士和铁匠们已经反复就铁笼子的安全做了检查,他们相信,就算他们的王上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会挣脱那巨大的铁笼子跑出来把他们的王后殿下给吃了的。 信心十足的他们却不知道在他们进行了最后的维护和检修后,一对野鸳鸯悄无声息的来到了这座铁匠铺里,其中一人腰间的锦囊里还藏着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 在纳里第尔主营是没有秘密的。 王后殿下与老巫医一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大家就都知道他们要去哪儿了。 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放下自己手中的活计,缓缓地凑了过来,七嘴八舌的安慰着他们的王后殿下。 纳里第尔草原上最年长的如今都有一百零三岁的老妇人更是抓着王后殿下的手,用充满着祝福和鼓励的目光望着她道:“殿下,这天下就没有过不去的坎,您与王上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又有天之主宰在头上看着,终有一日,你们能够如同以前一样,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的!” 因为并不确定纳里第尔草原上有没有拓落齐布草原王合不勒的暗间,打从一开始,陆拾遗和巴木锐尔就达成了共识,对外只说他们夫妻俩只是想要见上彼此一面,而非拔除巫毒。 毕竟,谁也不敢保证,合不勒王在知晓两人的真实打算后,不会趁人之危的派兵前来攻打纳里第尔草原。 陆拾遗对于这些牧民们的善意鼓励十分感动,她半点架子也无的与他们温柔交谈着,一张虽然算不上绝美但是却莫名给人极大信心的容颜让在场绝大部分的牧民都忍不住深深为之折服在她那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魅力之下。 早早就隐藏在牧民们中间的蜀国刘王女满眼讥诮的看着这一幕,双手的指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深深抠入了自己的掌心之中。 等着吧…… 等着吧…… 好戏马上就要开锣了…… 等着吧…… 等着吧…… 吴国的陆王女…… 我已经等不及想要看着你被巴木锐尔王生吞活剥然后一点点的撕扯入腹的精彩场面了! 在蜀国刘王女激动地几乎无法控制的呢喃声中,陆拾遗和老巫医走进了铁匠铺内。 一听说铁笼子已经打造而成,就亟不可待把自己关了进去的巴木锐尔王几乎是用贪婪的眼神注视着穿着一身盛装缓缓朝着她走近的爱妻。 他的眼泪几乎当场就不争气的流淌了下来。 一双迥异于中原人的眸子里更是闪烁着浓郁的化不开的内疚和温柔情意。 “拾娘!”巴木锐尔眼睛亮晶晶的扑到了铁笼的栅栏上,伸出手想要去碰触陆拾遗的脸。 他真的是太想念她了。 想念的整个人都有些发疯了。 “夫君!”同样很长时间没有见到自家心肝宝贝的陆拾遗也顾不得老巫医在场,紧赶慢赶地凑到他跟前,主动把自己的脸凑到了他的手心里蹭了又蹭。 “拾娘!我好想你!”巴木锐尔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冲着陆拾遗撒娇,“白天想晚上想做梦也想!” “我也想你,无时不刻的都在想你!”陆拾遗不假思索的回应他,一边回应,还一边侧过脸去亲吻他的掌心。 巴木锐尔被她亲得整个人都有些意乱情迷,他很想要央求陆拾遗把笼子打开,让他出去好好抱抱她,可是他不敢,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体内的绿色美人之毒会不会在一个谁都没有想到的时刻陡然爆发。 毕竟那头一个中了绿色美人之毒的倒霉鬼就是在帮助他怀孕的妻子洗澡的时候,突然发作,将妻子和妻子肚子里的胎儿活活吞食下肚的! 两人又你来我往的说了好几句肉麻至极的情话以后,才在老巫医的频频咳嗽中,依依不舍的放开了彼此。 “拾娘,你在信里没有把具体情况告知与我,趁着我现在还算清醒,你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吧。”巴木锐尔强忍住满腔对陆拾遗的浓烈感情,眼睛亮闪闪的握住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揉捏着。 知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拔出对方体内的绿色美人之毒的陆拾遗一边宠溺的任由他把玩自己的手,一边与端坐旁边的老巫医交换了个眼神,很是认真地看着巴木锐尔说道:“巫毒与普通的毒药不同,普通的毒药需要合适的解药才能够解除,但是巫毒却能够凭借意志力来拔除它!” 陆拾遗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与他十指紧扣,用这样的方式来告诉她对他的在意与心疼。 “夫君,只要你在发作的时候,坚定的告诉你体内的巫毒,你从始至终爱的都只有我一个,那么,它在百般确认了你没有撒谎以后,就会彻底消融在你的身体里,再也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影响。” “王上,王后殿下说的没错,”老巫医也在旁边补充:“其实巫毒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算是巫医们诅咒其他人的一种媒介,它本身是并没有什么杀伤力的,真正起作用的是附在媒介上面的诅咒!” 此时此刻,老巫医脸上的表情,真的是说不出的严肃和郑重。 “只要王上您能够从始至终都坚持着对王后殿下的感情,那么,这种诅咒很快就会从您身体里消散无踪的。不过在此之前,小老儿还做了点准备……” 老巫医在陆拾遗和巴木锐尔的注视下,从自己亲自扛来的那个大包袱里翻出了九十九个涂抹着诡异花纹的木碗出来。 陆拾遗好奇的看着那木碗,“这些木碗对我们接下来做的事情有什么作用吗?” “当然有作用,”老巫医骄傲的挺了挺自己干瘪的胸膛,“这是我们纳里第尔草原上最厉害的王巫传承下来的一套辅助灭杀诅咒之力的巫具,有它们在,就算王上没有办法成功的将诅咒之力驱逐出他的身体,也能够确保他在您的面前维持住最基本的理智,而不是变成一头真正食人的猛兽。” 老巫医所带来的这个消息无疑让陆拾遗和巴木锐尔满心喜悦。 在笼子里巴木锐尔王的殷切注视下,陆拾遗帮着老巫医在铁笼子旁边摆起了木碗,然后又在木碗里倒入了酥油,点起了酥油灯。 与之同时,一股淡淡的宁神气息也随着木碗内酥油的燃烧,让巴木锐尔一直不自觉攒紧的眉头一点点的松散开了。 “王上,您觉得现在精神如何?是不是觉得大脑十分的清明?再没有刚见到王后时的那股躁动情绪了?”老巫医在点燃了九十九盏酥油灯以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凑将到铁笼面前来迭声追问道。 唇角带着一丝淡淡笑意的巴木锐尔王配合的点点头,“确实比起刚才清醒多了,不过……本王对王后的渴望却依然没有半分的减少。” 他一边说一边还半开玩笑的朝着陆拾遗挤了挤眼睛。 陆拾遗被他逗得失笑,“你倒是乐观的很。” “只要有拾娘在,即便是身处地狱,于我而言,也如同置身天堂一般。”巴木锐尔王的甜言蜜语那是张口即来。 陆拾遗眉眼弯弯地看着他满眼柔情的模样。 夫妻俩个的视线再次旁若无人的交缠在一起,几乎忘了今夕是何夕。 自从陆拾遗出现在他面前以后,巴木锐尔王就十分的担心自己会失控。 要知道,前些天即便是陆拾遗送来的信纸他都按捺不住想要吞噬入腹的冲动,又遑论陆拾遗整个人都出现在他的面前呢。 可是,也不清楚是不是老巫医的巫具酥油灯起了作用,巴木锐尔王从一开始就保持着绝对的冷静,半点都没有失控的迹象。 就在他怀疑,那绿色美人的巫毒是不是被老巫医所带来的巫具彻底镇压住以后,一股无法形容的渴望逐渐从他的内心深处如同破闸而出的猛兽一样咆哮而出。 他那双简直可以和天空所媲美的蓝眼睛也一点点的被通红的血色所覆盖。 自从进入这铁匠铺,目光就不曾从他脸上移开片刻的陆拾遗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看着巴木锐尔那张因为混血而俊美非常的面孔变得扭曲无比,一双湛蓝的宛若天空的眸子也变得血红一片。 心里陡然就是一咯噔的她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想要把手伸进铁笼子里去安抚那浑身都开始散发着躁动气息的爱人,被眼疾手快的老巫医给一把拽住了。 “王后殿下,您现在伸手进去,和羊入虎口又有什么分别呢?忍忍吧!再忍忍吧!”老巫医喉头哽咽的说道:“我们要相信王上,相信他绝不会让我们因为他而感到失望的!” 同样意识到自己确实有点冲动的陆拾遗在巴木锐尔反应过来以前,重新收回了自己的手,继续静静地注视着铁笼子里的爱人,真心诚意的盼望着他能够顺利熬过这一关卡。 老巫医也在旁边开始念起了谁也听不懂的经文。 在他念经的时候,那九十九盏酥油灯的灯光也仿佛有了自主意识般的一跳一跳的。 “拾娘,老巫说得对,你听老巫的,千万别冲动!” 额头已经隐隐布满了汗水的巴木锐尔王用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对陆拾遗说道,可他的双手却彻底违背了他的命令,抓住铁栅栏不停的晃动着,试图挣脱铁栅栏的控制,从里面挣脱出来! 他的眼睛也仿佛择人而噬的猛兽一样在陆拾遗的各处要害上贪婪无比的流连着,不过这样疯狂的眼神并不会存在太长时间,又会被充满着悔恨的清明所代替。 望着这样自我折磨的巴木锐尔,陆拾遗真的是心疼极了。 可是她再心疼也没用,这一关,注定了要凭借着他自己的意志力熬过去! 第248章 茹毛饮血草王(8) 巴木锐尔的意志力和自控力就如同精钢铁铸一样坚不可摧。 但是当这一切到了陆拾遗面前的时候, 总是会不受他控制的溃不成军。 不论巴木锐尔怎么做,都没办法让自己身体内疯狂叫嚣的本能安静下来。 他想要吃了她! 发了疯似的想要吃了她! 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 他绝对、绝对不能这样做! 因此,他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着自己忍耐!拼命忍耐! 而不是仗着爱人对他的浓厚感情,主动说出“你把我放出去, 放我吃了你好不好”的话来。 他知道。 他清楚的知道。 如果他真的这样说了的话,他的爱人, 他的拾娘必然会毫不犹豫的这么做的。 因为她总是把他看得那样重,重得都快要让他没办法负荷了。 就在巴木锐尔拼命与自己身体内的恐怖本能作斗争的时候,陆拾遗的话仿佛闪电一样划破黑暗无比的天幕,径自钻入了他的耳朵里。 她在质问他。 按照他们原本所打算好的那样,用一种充满愤怒和质疑的语气质问他。 “我是你明媒正娶的王后,是你在天之主宰见证下, 盟誓要守护到永远的唯一伴侣, 既然这样, 你为什么会被绿色美人所控制?还是说,你真的变了心?真的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不成?” “没有!没有!没有!”巴木锐尔如获至宝一般的扯着嗓子大声反驳。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 已经逼迫着自己蜷进了一处距离陆拾遗最为遥远的角落里。 “我没有变心, 也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我的王后只有你, 我的爱人也只有你,我的伴侣更是从头到尾都只有你一个!” “如果一切当真如你所说, 那么,你为什么不能摆脱绿色美人的控制?为什么不重新恢复清醒?还是你要眼睁睁的坐视你唯一的伴侣被你一口一口的吞食下腹吗?”陆拾遗藏住了心里的焦急,刻意咬重了“唯一”这个词语,反反复复、咄咄逼人的让巴木锐尔给予她解答。 而巴木锐尔也从不曾让她为他感到失望过。 即使他的身体再难受, 再不好过,他都会振作精神,在第一时间响应陆拾遗的话! 他每次都表现得极为出色。 出色的让他体内的诅咒之力都开始有了细微缓释的迹象。 这无疑让他感到振奋,也让陆拾遗和老巫医为之欣喜若狂。 只是这绿色美人能够在诺奇延兰大草原上横行这么多年,并不是这么简单就能够轻易驱除的。 它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卷土重来。 意志力差一点的人,不但没有办法解毒,还有极大的可能彻底丧失身为人的本能,彻底的变成一只择人而噬的野兽! 值得庆幸的是,不论是陆拾遗也好,还是巴木锐尔也罢,他们都对此没有丝毫的惧怕,相反,只会屡败屡战、越挫越勇。 在两人合作无间的配合下,一丝丝肉眼可见的绿色薄雾开始从巴木锐尔的七窍里摇曳而出。 望见这一幕的老巫医激动地浑身都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 “王上真的是太厉害了!他的意志力真的是太强大了!” 他自言自语的说,整张脸都在闪耀着喜悦和骄傲的红光。 “王后殿下,您瞧见了吗?王上体内的诅咒之力已经在消融了!已经在缓慢消融了!” 老巫医太激动了。 激动地都快要老泪纵横了。 陆拾遗也同样高兴得不行,但是她知道现在还不是喜形于色的时候,因此,她很快就稳住了自己有些失控的心绪,继续用一种受害者的口吻,反反复复的诘问巴木锐尔,借由这样的方式,一点点地将巴木锐尔体内的巫毒给彻底的拔除掉。 而头脑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冷静的巴木锐尔也不再像刚开始一样蜷缩在角落里,而是主动走到了陆拾遗面前,隔着一层铁栅栏与她对视。 因为他发现,绿色美人的巫毒在他靠近陆拾遗的时候,躁动的格外厉害,两人的一问一答,也能够在这样的四目相对间,起到非常好的效果。 眼见着一切都越来越好的时候,绿色美人的诅咒之力又一次卷土重来。 已经开始习惯这种躁动和渴求乃至于疯狂的巴木锐尔熟门熟路的将这种堪称负面的凶残情绪给重新压回到心灵深处,然后继续和陆拾遗你一句我一句的反复驳斥着对方的话。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乍一听就好像在吵架似的,但是旁观者只要认真去观察他们的眼睛就会发现,里面到底洋溢着怎样浓郁的几乎化不开的深情和爱意。 嘴里念个不停的老巫医更是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此时此刻的他,真的是做梦都盼望着他效忠的巴木锐尔王能够创造出奇迹,彻底摆脱掉这可怕诅咒的控制。 感觉着身体越来越轻松的巴木锐尔此刻脸上也重新浮现了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意。 他同样目光炯炯的看着铁栅栏外一直都用双眸紧锁着他不放的爱人,他在心里很努力的告诉自己:坚持住!坚持住!只要再坚持一会儿!你就能够回到你心爱的拾娘身边了!你就能够继续和她相依相偎在一起,而不用担心突然巫毒发作的把她给生吞活剥了! 越想越激动的巴木锐尔忍不住又用力抓住铁栅栏狠命的摇了好几下——为了压制住自己心里对拾娘的渴望,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反正这铁笼子是精铁千锤万凿而成,不论他怎么用力摇晃都不会出任何……问题?! 在一次几近失控的拼命晃动中…… 吱嘎咔擦作响的铁栅栏在陆拾遗和老巫医不可置信的注视下,被巴木锐尔用力摇断成了好几截。 自从两人重逢以来,就没有见过自家爱人展露出如此怪力的陆拾遗瞳孔下意识的就是一缩。 “殿下!逃!快逃!” 老巫医更是如同火烧屁股一样,猛地从原地一跃而起! 那些被他精心保养了大半辈子的巫具因为他这一突如其来的行径,踢踏得到处都是,他却浑然不顾。 因为他十分的清楚,铁笼损毁对他效忠的王上和王后意味着什么! “王后殿下!逃!快逃!” 他再次一叠声的咆哮着,一张皱纹密布的苍老脸庞更是因为极端的恐慌而瞬间扭曲的如同一个被人乍然捶扁的老核桃一样! 与之同时,一直如临大敌守候在外面的王帐勇士乌巴赫等人在听到老巫医疯狂的叫喊声,不约而同的掀开了帐篷的帷幔,疯也似的一头扎了进去。 而其他的勇士则以最快的速度把整个铁匠铺都围了个严实,手中的马刀也接二连三的铿然出鞘,一双鹰隼一样的眼睛更是锐利无比的环视着周围。 相信现在如果有哪个不懂眼色的家伙在此刻触了他们的霉头,定然会遭到他们严厉至极的疯狂打击。 从王后殿下与老巫医走进铁匠铺就下意识围拢了过来,七嘴八舌的遐想着里面是一副怎样感人肺腑情形的纳里第尔草原上的牧民们一个两个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傻眼。 “里面出什么事情了?老巫怎么会突然叫得这么惨?还让王后殿下赶紧逃命?”一个看着七老八十的老妇人脸色煞白的捂住自己的嘴巴,一副随时都可能晕过去的模样! “还能是什么事情!” 另一个中年牧民忧心忡忡的在原地绕起了圈,眉头紧锁的都能够夹死蚊子。 “肯定是王后殿下见了笼子里的王上心软,主动把他给放出来——偏生王上又在此刻发狂了啊!若不是这样,老巫又怎么会拼了命的喊着要让王后殿下逃命呢!” “唉呀!老巫怎么就不阻止王后殿下呢?!”又有一个老年人唉声叹气的在旁边搭腔,“就算王后殿下再怎么想要与王上亲近,他也应该阻止她啊!绿色美人是开玩笑的吗?唉呀呀!这可怎生得了!这可怎生得了!” “未必是王后殿下把王上给放出来了!” 一个看上去颇有几分聪明相的年轻牧民用坚定异常的声音维护着那位在合卺仪式上,彻底把他迷了个神魂颠倒的王后殿下。 “这些天来,王后殿下的表现大家可都看在眼里,她并不是那种会随便感情用事的人,如果她真是那种人的话,那么,她就不会主动让铁匠们打造个笼子出来,让王上与他相会了——等等!该不会是铁笼子出问题了吧?” “铁笼子怎么会出问题?!”眼睛一直都痴痴停留在蜀国刘王女身上不放的普鲁台台儿在听到这话后,险些没当场跳将起来,“那是我阿父亲自带领纳里第尔草原上的所有大匠精心打造出来经过反复捶打检验过的,怎么可能会出问题?!” 普鲁台台儿的这句话得到了在场绝大多数人的复合。 确实,普鲁台台儿的阿父做了这么多年的铁匠,不论是兵器还是铁锅菜刀一类的必需品,都打造的堪称完美无缺——若非如此,王后殿下也不会指定他来挑这个大梁。 “如果不是铁笼子出了问题,那么王上是怎么从里面出来的?”那个一心维护陆拾遗的青年人用从鼻子里哼出来的声音说道:“王上武艺确实高强,但是我从没有听说他连精铁打造的栅栏都能够扯得裂!” “说不定是那绿色美人的功效,毕竟我们都知道,中了那种巫毒的人力气大得惊人,连人的身体都能够一撕两半,那么……”某个异想天开的中年男人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如同一个小姑娘一样,掐着嗓子惊叫一声,“噢!万能的天之主宰呀!您可一定要保佑我们的王后殿下平安啊!” 正在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句剧烈争吵谁都说服不了谁的纳里第尔草原牧民们也因为中年男人的这一句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话,而脸色变得铁青无比。 一些多愁善感的草原姑娘们更是当众洒起了热泪。 “王上这些年来,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位让他动心的王女,并且在大家的祝福下立她为后,难道……难道我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可怕的一幕在我们眼前发生吗?” 蜀国的刘王女低垂着眼帘,一面神情讥诮的看着大家宛若无头苍蝇一样难过的不行,一面用只有自己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喃喃自语地说:只要是优秀的王者,那么就永远都不会缺少向他示好的出众女人,吴国的陆王女就算当真被你们的王上生吞活剥了又如何?不还有我们这些更为优秀的备选人在吗?“ 说到这里的时候,蜀国刘王女的脸上满满的都是快意和激动之色。 “横竖这绿色美人的巫毒也只会作用到吴国的陆王女一个人身上,又不会牵连到像我这样的后来者身上……只要我将来与巴木锐尔王好好努力,你们还是能够见到纳里第尔草原上未来的继承人不是吗?” 就在蜀国的刘王女如同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的渴盼着噩耗传来的时候,压根就来不及躲闪,被巴木锐尔猛扑了个正着的陆拾遗在最初的错愕以后,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条件反射就把陆拾遗给扑了个密密匝匝的巴木锐尔一面强忍着一口咬断陆拾遗喉咙的冲动,一面用坚定异常的语气望着陆拾遗颤巍巍地道:“拾……娘……我……我在过来的时候……特地往腰间藏了一把匕首以防万一……你……你用刀子扎我……然后……然后挣脱我的钳制……赶紧离开这里……快!” “巴木锐尔!这话亏你也说得出口!你明知道我就是把自己给捅了,也舍不得让你半根汗毛!” 陆拾遗浑然不顾巴木锐尔情难自控一再凑到她脖子上想要张口咬下又拼命强迫自己忍耐的锋锐利齿,动作温柔而不容置疑的将他的脸抬起来与自己对视。 “拾娘……别这样……别这样……求你……求你……我不想伤了你……我一点都不想……”眼睛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赤红一片的巴木锐尔几乎是用哭腔在乞求着陆拾遗赶紧行动,可他手上脚上的动作却全然与他口中所表述出来的相违背。 他死死的将他的爱人锁抱在他的怀中,不论是老巫医还是乌巴赫等王帐勇士试探性的凑将过来,都会被他投以一个杀伤力十足的凶戾眼神。 巴木锐尔王在纳里第尔草原上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没有人能够在被他这样瞪视了以后,而不感到腿软! 他们束手无策的围绕在两人身边,压根就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才好。 反倒是被巴木锐尔紧紧锁在怀抱中的陆拾遗镇定的不像话。 她一面如同巴木锐尔还被锁在笼子里一般的反复诘问着她刚才已经问过无数回的话语,一面不动声色的用手比划着让老巫医把同样是为了预防万一而早早布置好的弓箭手给叫进了帐篷。 这些弓箭手都箭术超群,他们搭在长弓上的箭矢上更是淬上了由老巫医亲自配置的强效麻药,他们只需要象征性的往巴木锐尔的身上射一箭,哪怕是擦破点油皮,他都会在他们的注视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晕厥在地。 只可惜,尽管巴木锐尔很想要配合他们的举动把自己放倒,但是他的本能却不允许他这样做,为了不被箭矢射中,他甚至做出了用陆拾遗来挡箭的举动出来! 深知王后殿下倘若当真就此昏迷,必然会造成极端恶劣影响的老巫医和弓箭手们投鼠忌器,几番瞄准,都被身体比嘴巴要诚实得多的巴木锐尔王以着让人惊叹的身手躲避了开去。 巴木锐尔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恨不能当场自我了断过! 一直以自家宝贝拾娘的保护者自居的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够做出拿自己爱人挡箭的行为出来! 哪怕他是受了巫毒的控制,哪怕那箭矢上淬的不是剧毒只是麻醉药! 巴木锐尔几乎以为自己要疯了! 为了避免自己当真失控的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出来,他只能用哭腔一叠声的唤着:“拾娘!拾娘!拾娘!拾娘!” 从没有见过自家王上如此脆弱模样的乌巴赫等王帐勇士们差点握不住自己手里的马刀,想不约而同的蹲下身体去找自己跌落地上的下巴。 整颗心都差点没被他这一声声“拾娘”给唤碎了的陆拾遗强忍住满腔的难受,硬着心肠,捧着他的脸,额抵着额的与他对视道:“夫君,你心里应该清楚,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的!” 她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认真和严肃。 “如果直到最后,你都没办法战胜这可怕的绿色美人之毒,那么,为了不委屈你,为了不让你把自己给逼疯掉,我肯定会做出亲自削了自己血肉来喂你的事情!到时候,你可别千万别为你自己此刻的不坚定和软弱而后悔!” 巴木锐尔瞠目结舌的看着陆拾遗! 他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要不然怎么会从他的爱人口里,听到如此凶残的一番话。 不止是他,老巫医和乌巴赫等人也有志一同的伸手掏了两下自己的耳朵,以确定自己是否因为太过焦虑的缘故,耳朵里出现了幻听的情况。 要不然,怎么解释一位从中原来到草原上的王女,居然会、居然会说出这样让他们这些大男人听了也忍不住为之心魂战栗的话? 老巫医等人敢对着万能的天之主宰起誓,哪怕是草原上土生土长的草原姑娘们,也未必能够像他们的王后殿下一样,用这样轻描淡写又不容置喙的语气说出如此让人为之动容的威胁话! 亲自削了自己的血肉来喂你…… 在诺奇延兰大草原上,中了绿色美人之毒的倒霉鬼不少,但是又有谁?又有谁能够像他们的王后殿下一样,说出这样的话来?!说出这样让人忍不住热泪盈眶,心跳如擂鼓的话来?! 巴木锐尔与陆拾遗已经认识很多年了,他知道她既然说得出这样的话,那么自然也就做得出这样的事! 生怕她真的削了自己的血肉来喂他的巴木锐尔用力咬了一口舌尖,“来吧,我们再来吧!” 他鼓起了自己全部的勇气,同样竟泛着猩红色的眸子一瞬不瞬的与陆拾遗交汇在一起。 陆拾遗给予了他一个充满赞赏和鼓励的眼神,继续用充满着愤懑的语气迭声喝问他,喝问他体内的绿色美人之毒。 巴木锐尔顺着她的口风,一次又一次强压下自己的本能,一次又一次的配合着他一起喝问自己体内的巫毒。 喝问自己体内那可怕无比又凶残无比的诅咒之力! 可是,并不是每一次他都能够成功把意图将陆拾遗生吞活剥的渴望压下去,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求她! 用哭腔求她:“拾娘,你让我咬你一口好不好?就一口!我发誓我绝不多咬!我!我就轻轻的咬上那么一口!” 可是这话说出没多久,不待陆拾遗做出回应,他又会满脸惊惶和后怕的自打嘴巴否决掉,“不!拾娘!我不要咬你!我绝对不要咬你!我不想伤害你!我也绝对不会允许我自己伤害你!” 在这样如同精神分裂一样的剧烈挣扎着,在这样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狼狈痛苦中,在老巫医和乌巴赫等王帐勇士屏住呼吸的注视下,在陆拾遗从始至终都不曾有过丝毫逃开甚至一再将自己主动送到爱人面前的坚持和信任下,一缕缕如同炊烟一样的绿色烟雾争先恐后的从巴木锐尔王的七窍里,争先恐后的汹涌而出。 “坚持住!夫君!坚持住!”眼见着绿色美人的诅咒之力一点点拔除出来的陆拾遗强忍住满腔的激动之情,继续不动声色的一再引导着他,鼓励着他! 陆拾遗清楚的知道,眼下就差个临门一脚了! 只要他们再坚持一会儿,胜利的曙光就在他们的面前了! 同样意识到这一点的巴木锐尔也拼命逼迫着自己冷静下来,拼命逼迫自己继续跟着陆拾遗的节奏和步调,要多艰难就有多艰难的将体内的绿色美人之毒往外逼,与之同时,他也没忘记把拓落齐布的草原王合不勒骂个狗血淋头! 巴木锐尔发誓! 对方最好不要让他抓到,否则,他一定会让对方死得惨不忍睹! 在这样的艰难拔毒中,老当益壮的老巫医也重新恢复了冷静。 他指挥着乌巴赫等王帐勇士重新点起了被他们刚才弄得乱七八糟的巫具,重新念起了经,用他的方式来帮助那一直紧密交缠在一起,却无法让人生出半点亵渎心里的爱侣。 而乌巴赫等纳里第尔草原的王帐勇士们,几乎是用一种痴迷的目光注视着他们尊敬的王上和王后。 尤其是王后。 尤其是他们纳里第尔草原上的王后殿下! 尊贵的王后殿下! 他们没办法想象如果他们也意外中了绿色美人之毒,会不会也有一个像王后殿下这样的女子对他们不离不弃,甚至说出宁愿用主动削下血肉来换取让他们稍微好过一些的话来? 从前不止一次在心里疑惑这么多年没有动凡心的王上为什么会一眼就挑中了陆王女这样一个容貌在王女中只能说是中下的纳里第尔王帐勇士们更是不停的在心里唾弃着自己的肤浅。 特别是乌巴赫等已经与王女有了瓜葛的王帐勇士们。 比起宁愿被吃也不肯离开王上一步的王后殿下,一直坚持着要等他当上王帐将军才肯嫁给他的蜀国刘王女……她真的是真心实意的喜欢着他这个人的吗? 乌巴赫望着距离大铁笼不远处异常狼狈却浑身上下都仿佛在发光的王上和王后,很长时间都没能在自己的心里找到一个让他感到高兴和满意的答案。 再可怕的酷刑都有尽头。 就在巴木锐尔以为自己要耗死在这漫长的拔毒中时,一口让他头晕目眩的深绿色鲜血陡然冲过他的喉咙,从他的口腔内迸射而出。 巴木锐尔下意识的将头扭到一边,把那口弥漫着古怪颜色的鲜血吐在了地面上。 一阵让大家为之牙酸的滋滋声后,那口绿血在大家的众目睽睽之下,彻底化作一股绿色的浅淡烟雾,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老巫医连滚带爬的先是端了碗清水过来给巴木锐尔漱口,然后小心翼翼地凑到巴木锐尔吐血的地方仔细观察半晌,然后喜笑颜开的向所有人宣布他们尊敬的草原王彻底摆脱了绿色美人的控制,彻底康复了! 听到这话的巴木锐尔就差没喜极而泣。 劫后余生的他试探性的凑近他同样狼狈不堪的爱人,小心翼翼地含咬住她的嘴唇,如同试探一般的轻轻吮咬了两下后,如蒙大赦一般的闯入了她主动松开的齿关内。 神情憔悴但满脸灿烂笑容的陆拾遗一边热情洋溢的回应他的吻,一边满含揶揄的问他:“夫君,你还想吃我吗?” 巴木锐尔满眼温情的回望着她,柔声回道:“想吃,不过这回我们要换一种吃法,换一种……我们都喜欢的吃法。” 他一边说,一边如同眼睛里镶嵌了两颗明亮星子一般的,再次低头吻住了陆拾遗的嘴唇。 第249章 茹毛饮血草王(9) 蜀国的刘王女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 特别是在关系到她未来的事情方面, 她的耐心简直足以让所有知情者为之惊叹。 在铁匠铺子外面的绝大部分纳里第尔牧民都在为铁匠铺里面的情形而忧心忡忡、坐立不安的时候,唯独她,安站如钟的等待着那个期待已久的消息。 她知道她梦寐以求的一切,很快就要出现在她的眼前发生了。 可怜的吴国陆王女, 因为巴木锐尔王对她那深深的爱意,而被他的丈夫, 她成婚没多久的丈夫生吞活剥了。 所有人在知晓这起可怕的噩耗后,都会沉浸在悲痛之中。 在这个关键而又特殊的时刻,她必然会把握机会,以独有的女性柔情,让巴木锐尔王尽情的感受到她的美好。 一个尚未开过荤,对女性不假辞色的巴木锐尔王她或许无法成功的擒入自己掌心, 但一个已经尽情感受过男女奥妙的巴木锐尔王——蜀国的刘王女也充足的信心可以让前者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毕竟, 自从她来到这片丰沃无比的草原以后, 除了巴木锐尔王以外,就没有她蜀国刘王女勾引不到的男人。 这样想着的蜀国刘王女唇角又有了上翘的迹象, 不过为了避免引来有心人的怀疑, 她很快就收敛了自己心头的雀跃, 如同其他人一样,用充满着担忧的目光注视着铁匠铺, 一起似模似样的向着诺奇延兰大草原所有牧民的主宰祈祷——尽管她从来就没有信奉过那位真神也一样。 在焦灼的等待中,铁匠铺的厚厚帷幔被人拉开了。 因为常年开工的缘故,这里的温度比起其他地方总是要高出一大截。 帷幔一拉开,大家就感受到了一股呛鼻而来的热气和血腥气。 这股血腥气让刘王女浑身上下都不受控制的战栗起来。 这不是恐惧的战栗, 而是亢奋的战栗。 她几乎按捺不住自己眼底的贪婪,双脚也仿佛有了自主意识的高高踮起,她要以最快的速度了解此刻铁匠铺里的一切,她要知道……那可怜的倒霉的让人同情又幸灾乐祸的吴国陆王女是否当真如她所期盼的那样,已经被她的丈夫生吞活剥了。 在这样的紧张中,在王帐勇士乌巴赫等人的恭敬拱卫中,满身狼狈的巴木锐尔王神采奕奕的出现在他的子民们面前,在他的胳膊弯里,有一个同样比他好不到哪里去的女子与他并肩而立着。 他们的出现让大家发出响亮的欢呼声。 不过大家很快又后知后觉的想到了巴木锐尔王身上所中之毒,他们眼带疑惑的看看他们的王上又看看挽着他们王上胳膊的王后,完全没办法理解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巴木锐尔王见此情形,响亮的清了清嗓子,用那只没有被王后揽着的胳膊微微抬起,朝着在场所有殷切瞩目着他的牧民们微微做了个下压的动作。 大家会意的闭上嘴,继续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等待着他告诉他们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今天本王很高兴还能够站在这里和大家说话,这对本王而言简直就是天之主宰的恩赐。” 巴木锐尔王眼神温柔无比的望了一眼站在旁边与自己并肩而立的妻子。 “大家都知道本王在战场上被卑劣无耻的合不勒王暗算了,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个与本王的王后十分相似的女人,将象征着绿色美人的巫毒抛洒在了本王的脸上……” 巴木锐尔王在大家充满动容的目光中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不论是对本王还是对王后而言,都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毕竟绿色没人有多恐怖,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陆拾遗听到这里的时候,配合的啜泣了一声,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更为用力地抓搂住了巴木锐尔王的胳膊,仿佛只有这样做,她的心才能够好过一点,才能够确信她的丈夫并没有离她而去。 而她的这一动作,也让大家心里说不出的唏嘘和愤愤。 为他们尊敬的王上和王后的处境唏嘘,也为那可耻可恨的合不勒王而感到愤愤。 “当老巫告诉本王,说本王中的是绿色美人之毒时,本王有那么一瞬间,真的觉得整个天地都彻底的塌陷掉了——还请大家能够体谅本王一时的懦弱。毕竟,自打本王第一眼见到王后的那刻起,本王就知道本王这辈子非她不可了!深知绿色美人之毒有多么可怕的本王……简直不敢想象自己有一日会疯狂的把她给吞吃入肚……那实在是太可怕了!” 巴木锐尔王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在不受控制的微微发抖。 人群里也在同一时间响起低低的哭泣声。 纳里第尔人对自己的家庭和伴侣十分忠诚,他们通常认定了就是一生。 是以,他们完全能够理解他们的王上在知晓自己所中之毒居然是绿色美人以后,该有多么的恐惧和绝望。 “在发现本王中的是绿色美人之毒以后,本王当机立断的给王后寄了信,本王必须把这件事告诉她,必须让她自己做出选择,对当时的本王而言,不论王后是走是留,本王都能够接受,毕竟绿色美人之毒实在是太可怕了,不论王后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本王都甘心领受。” 巴木锐尔王深情款款地望着陆拾遗,眼睛里的爱意几乎可以化作实质流淌而出。 蜀国的刘王女眼睛瞪得犹若铜铃一般的大的,逼迫着自己注视着这一幕,她告诉自己,现在的她必须冷静,也必须弄清楚这一切的真相,否则她恐怕一辈子都没有办法释怀。 “出乎本王的意料,王后并没有如本王所希望又不怎么希望的那样离开本王,而是选择了留下,选择了与本王共同抵御这种可怕的巫毒,她对本王充满了相信,她坚信本王必然能够成功将这种可怕的巫毒驱除出本王的身体,重新与她过上幸福的生活。” “本王非常敢动于她对本王的信任和付出,但是本王却不敢冒险,因为谁也不清楚在拔除这种巫毒的时候,本王会不会失去理智的突然把王后扑倒在地上……就这么咬个鲜血淋漓,支离破碎。” 巴木锐尔王的眼眶因为这一番阐述而微微发红,“不止是本王不愿意冒险,老巫也同样如此,他反复在三的劝说王后,让她不要冲动,但王后执意如此!” “拗不过王后的我们,为了避免悲剧的发生,终于决定打造一个巨大的铁笼子,来应对这一切。” 巴木锐尔王所透露出来的讯息让大家忍不住发出哗然之声。 纳里第尔草原的牧民们虽然能够接受他们的王后殿下因为思念王上,而特意着人打造了一个大铁笼子让他们夫妻俩能够会面,但是这对于此事的纳里第尔草原而言,确实有些过于奢靡了。 毕竟,中原人对于铁矿石看得非常的重,草原人在用铁方面从来都是省而又省的。 只不过,看在王后与王上既是新婚,这段日子以来,都对王上不离不弃的份上,他们才压下了心头那点小小的埋怨,热烈促成了王后殿下的‘胡闹’。 他们自以为他们包容了王后,却不知道这大铁笼子的真正用处,不是在于让王上和王后见面,而是让王上彻底摆脱绿色美人这种巫毒对他的困扰。 后知后觉知晓这一切的纳里第尔草原牧民们望向陆拾遗的眼神都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惭愧的味道。 陆拾遗却仿佛浑然未觉一般,依然以一个极其依赖的姿态与巴木锐尔手挽着手,眼睛也不曾有一刻,从他那带着点小擦伤的英俊面庞上离开过。 纳里第尔草原上的牧民在见到陆拾遗这副因为失而复得而满心依赖到无法自制的模样后,心中的动容更甚。 其中一个在纳里第尔草原上颇有地位的贵族更是壮着胆子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够听得到的声音问道:“王上,既然您能够和王后殿下手挽着手出现在我们面前,是不是意味着您已经摆脱了绿色美人的困扰?” 巴木锐尔王给了对方隐蔽的赞赏一瞥,继续用一种很是感动的语气对着在场所有人说道:“是的,就在刚刚刚,老巫才给本王检查过,本王确实已经彻底摆脱了绿色美人的钳制,再也不用担心自己会在有朝一日像个疯子一样把自己的爱人吞噬殆尽了!而这一切,都离不开王后的帮助!” 巴木锐尔王陡然拔高了自己的嗓音。 在所有纳里第尔牧民的注目下。 “是王后找到了拔除绿色美人之毒的方法,也是王后在铁笼子破碎以后,非但没有逃离本王的身边,还和本王一起为拔除本王体内的绿色美人而加倍努力!如果没有王后,本王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站在你们的面前,如果没有王后,本王真的有可能会如拓落齐布的合不勒王所希望的那样,因为生吃了自己的心爱的女人而一蹶不振!” 巴木锐尔王在说到这里的时候,轻轻握住了自己身边人的柔荑,并且与她十指紧扣。 “感谢王后,是她让本王不至于真正成为一头发疯的野兽,感谢王后,是她让本王还能够以一个正常人的模样,站在你们面前,和你们说这一番话。” 巴木锐尔王在纳里第尔草原牧民和众多王女和农奴们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掰开了自己挂在脖子上的,象征着纳里第尔权柄的玉石佩,将其中的半块亲自挂在了陆拾遗的修长的宛若天鹅一般的脖颈上。 陆拾遗没有想到巴木锐尔居然会这么做,一时间整个人都有些愣怔,不过,这并不妨碍她,配合地微微低头,让对方把那半块被摩挲的油润光滑的玉石佩动作轻柔无比的挂在她的脖子上。 “在草原上,本来就有两王执政的传统,现如今,本王当着在场所有纳里第尔草原子民的面上宣布,本王巴木锐尔,心甘情愿将自己的一半权柄分予本王身边的女子,本王的王后陆拾遗,日后,望你们见王后如见本王,日后,望纳里第尔草原能够在本王与王后的统治下,成为诺奇延兰大草原上的新传说!” 老巫医是巴木锐尔王的铁杆追随者,在后者做出这样出人意料的举动后,他也很快机敏的反应了过来,当即一撩有些凌乱的袍摆,在大家的不知所措中,率先跪了下来,附和着巴木锐尔王的语气道:“吾主,日后,吾等必将见王后如见您,日后,吾等必将辅助您与王后让美丽的纳里第尔成为诺奇延兰大草原上的新传说!” 同样因为担忧翘首以盼等待多时的安姑在听了巴木锐尔王的话又见了老巫医的举动后,眼泪几乎当场就顺着眼眶流下来了。 尽管她并非纳里第尔草原上的人,但是她依然毫不犹豫的在这一刻跪了下来,而她和老巫医的举动也让一直处于呆愣状态的纳里第尔草原牧民们如同葱梦中惊醒过来一般的,高声附和起来。 他们对于巴木锐尔王的此番举动没有丝毫异议,相反在知晓了陆拾遗这位王后殿下对他们王上的诸多付出和牺牲后,他们很乐意支持王上的这一决定,也相信她以后必然会做得更好。 很快,整个铁匠铺外面就跪满了人。 一向懂得什么叫识时务为俊杰的蜀国刘王女尽管满心的不甘愿,但依然逼迫着自己埋下了高傲的头颅。 毕竟,她还要继续在这里生活下去! 毕竟,该死的吴国陆王女还没有死! 在巴木锐尔王的坚持下,陆拾遗成为了纳里第尔草原上名正言顺的第二个主人。 这个主人头衔可和从前名义上的王后头衔截然不同。 从今日起,纳里第尔草原上的所有人都会把陆拾遗当做他们的自己人来尊重来爱戴,再无从前的半分隔膜。 因为她是他们王上亲自选中的伴侣,真正的,注定要携手共度一生的伴侣。 重新回到王帐里的巴木锐尔还真有几分恍若隔世一般的感觉,他看着面前熟悉的一切,几乎是用一种发自肺腑的声音说道:“拾娘,有那么一时片刻,我真的很害怕自己一辈子都没办法回到这里来了!要知道,这里的所有摆设都留存着你身上的迷人香气……我即便是稍稍一嗅都有可能因此而彻底发狂……” 他一面说一面把自己的爱人用力揽入了自己还有些虚弱的怀抱中,撩起她有些凌乱的发丝,去亲吻她雪白的如同羊脂暖玉一样的修长脖颈。 陆拾遗尽管被他吻得意乱情迷,但却毅然决然的婉拒了他的求欢。 “拾娘!”巴木锐尔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的蹭了蹭陆拾遗的脸颊,一双湛蓝的仿佛天空一样的眸子里仿佛随时都可能淌下伤心的热泪来。 陆拾遗眼里闪过一抹无奈的神采,她安抚性的在他好看的嘴唇上轻啄了两口,“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邋遢了?你忘了刚才我们在地板上又滚又爬的事了?就算是当真要做点什么,也得等好好梳洗再说吧,而且,”陆拾遗眸光陡然一锐,“我可不认为你有那么大的力道,居然厉害到连那样大的一个铁笼子都能够赤手空拳的掰开它!” 尽情领教了一把劫后余生滋味的巴木锐尔王在听了陆拾遗的这一番话后,脸上的表情忍不住的就是微微一变。 “究竟是谁有那个熊心豹子胆,敢对我们下手?”很清楚铁笼破了将给他们带来怎样可怕噩耗的巴木锐尔王眼神凛冽森寒的简直要杀人。 陆拾遗一边从袖袋里摸出趁乱带回来的半截铁棍,一边认真端详着它,用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说道:“这也正是我此刻迫切想要知道的。” 普鲁台台儿眼神空洞的在母亲和弟弟妹妹的哭嚎声中,看着自己的阿父被王帐勇士们用牛筋绳捆出了他们家的帐篷。 他的后背控制不住的渗着密密麻麻的冷汗。 他的脑子里也在反反复复的重复着今日在铁匠铺前某人有口无心所说出的来的那一句:肯定是铁笼子出了问题。 肯定是铁笼子出了问题。 普鲁台台儿反复咀嚼着这句话。 铁笼子怎么会出问题了? 明明在交工前,阿父他们已经反反复复的检查过了。 还是说…… 还是说…… 一切真的如他所猜测的那样……是他那晚把蜀国的刘王女带进帐篷惹的祸? 因为真心实意想要娶刘王女为妻的缘故,普鲁台台儿这些日子没少探听与刘王女有关的消息。 其中最为让他上心的就是刘王女对王上的痴恋和她与王帐勇士乌巴赫之间的种种传闻。 普鲁台台儿从不敢小瞧女人的嫉妒心。 如果一切真的如他所猜测的那样……那么……他该如何是好? 是主动去王上面前投案告罪吗?还是……还是就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眼睁睁的看着阿父以一个极为可悲的背叛者名声死在审判室里? 普鲁台台儿头皮发麻,口干舌燥的在自己脑子里天人交战着。 想着、想着,他到底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足,想要去找他心爱的王女去问个明白了。 很可能一切都是他胡思乱想了。 很可能这一切与他心爱的王女没有一点关系。 毕竟,王女们千里迢迢的来到纳里第尔,本来就是为了与他们的王上结百年之好的。 既然这样,刘王女会那般的仰慕王上,并且一门心思的想要嫁给他,做他的王后,也不是什么没办法理解的事情。 而且,那晚他把刘王女带去铁匠铺亲热的时候,对方身上除了衣服和女儿家都有的小玩意儿外,并没有别的可能对大铁笼造成损害的东西。 肯定是他多想了! 一定是他多想了! 普鲁台台儿脚下不停的拼命在心里说服自己,拼命把阿母焦急的问他去哪儿的呼唤抛在脑后,拼命的朝着王女所在的帐篷群走去。 他想,此刻的他,也只有呆在他心爱的王女身边,才能够稍微压下这满心的恐慌和忧惧吧。 普鲁台台儿找到刘王女的时候,她正被王帐勇士乌巴赫搂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细述情衷。 而他之所以能够在这里幸运无比的找到她,是因为在不久以前,他也曾经被她勾着小手指带到这一处罕有人来的角落里唇齿相依过。 “我的爱,你不知道我们在看到那一幕的时候,心里有多震撼,我简直不敢想象你们这些从中原来的王女居然会这么的勇敢,这么的……对自己的爱人痴心一片……” 乌巴赫抓着刘王女的手,不停的在她的手背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充满着爱意的啄吻。 “当王后殿下用所有人都不敢有丝毫置喙的语气表示为了不让王上受委屈,她宁愿削了自己的血肉来喂他时,我们连怎么说话都忘记了,大脑更是一片空白的紧,我的王女,我的爱,你告诉我,如果中了绿色美人之毒的不是王上而是我,你是否……是否也会如同王后殿下那样的对我不离不弃?是否也会说出同样的话来?” 重新把乌巴赫当做了救命稻草的刘王女含情脉脉的看着乌巴赫说道:“虽然我很不喜欢你打这样让我倍感害怕的比方,但是,我依然会用充满肯定的语气告诉你,是的,如果你真的面临着巴木锐尔王那样的处境,我是绝对会对你不离不弃的,因为,就和你深深爱慕着我一样,我也深深的爱慕着你,我的乌巴赫!” “我的王女!我的宝贝!”乌巴赫的眼眶因为刘王女这斩钉截铁的话而瞬间濡湿了。“我真高兴能够从你的嘴里听到这样一段话,此时此刻的我是多么的幸福啊,幸福的我都有些希望时间能够就终止在这美好的一刻了!” 满心喜悦的乌巴赫用足以让刘王女窒息的动作,深深吸吮着她口腔里的那条让他简直爱得死去活来的小灵舌。 她太甜了。 甜得他全身都仿佛漂浮在云端里一般,简直连怎么落地都彻底的遗忘掉了。 强忍住满腔的恶心,环抱着他的脖子与他拥吻的蜀国刘王女却在这个时候看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人影。 按理说,这个蠢货应该因为自己的父亲被捉而惊慌失措的留在家里的帐篷里陪伴着他因为恐惧而不住哭泣的亲人们! 他怎么会抛下一切的来到这里? 他是想到什么了吗? 他是想要对她不利吗? 刹那间,整个人就仿佛被投身进了一处冰窖中的刘王女浑身都不受控制的微微轻颤起来。 而这,却被乌巴赫当做了她情动的表现,他吻得更卖力了。 厚实的嘴唇甚至已经脱离了她那香软的唇齿,来到了她滑嫩的脖颈上。 刘王女把自己保养得很好,她美极了,美得乌巴赫这样的王帐勇士居然也没有发现这个偏僻的角落里已经不止他们两个。 双手紧紧攥拳,指甲深深刺进掌心里的普鲁台台儿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他的眼睛里仿佛有两团炙热的火焰在熊熊燃烧,他的嘴唇不住开阖翕动着,他的身体如同疯了似的不住战栗着。 他死死咬着牙关,一点点的扬起了自己的拳头。 如今的他只恨自己来得匆忙,没有将阿父送给他的成年礼物,一个趁手的大铁锤也带过来! 普鲁台台儿敢向万能的天之主宰气势,倘若那大铁锤现在就在他的手心里,他必然会毫无顾忌的冲着那个男人的后脑勺狠狠砸下去! 他才不管对方是不是什么王帐勇士呢! 他才不管自己的阿父才被其他的王帐勇士给抓紧了审讯室内! 如今的他只想要疯狂的报复! 只想要找这对背叛了他,给他戴绿帽子的狗男女疯狂的报复! 刘王女很擅长把控人心,特别是男人的心。 就在普鲁台台儿因为狂怒而气喘如牛的就要挥舞着拳头朝他们猛扑过来的时候,刘王女借着乌巴赫用力啃咬她脖颈的动作,将一双仿佛会说话的明眸楚楚可怜又欲述还休的缓缓如同蚕丝一样哀婉凄柔的定格在普鲁台台儿的身上。 她的眼神极尽哀求和悲哀的寒意。 她仿佛在无声地劝说他忍耐,她仿佛在无声的恳求他暂时先离开,等着她去给他解释。 涉世未深的普鲁台台儿,才成年没多久的普鲁台台儿,就这样被蜀国刘王女的一双眼睛给震慑住了。 他没有办法在跨前一步了。 他知道他没有办法了。 这是他的王女,是他第一个爱上的女人。 他不忍心让她难堪,他也不舍的让她处于两难的境地之中。 退吧,退回去吧。 权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的那样,等着她给你解释。 她是个好王女,是个好姑娘,她不会背叛你的。 这里面必然有着你所不知道的原因。 你要相信她。 你……要相信她! 普鲁台台儿一面在心里自言自语的呢喃着,一边失魂落魄的扭头离开了这个僻静的角落。 眼瞅着他终于退走的刘王女整个人都如释重负一般的瘫软在了乌巴赫的怀中。 从始至终都不知道有人曾经来过这里的乌巴赫一脸坏笑的从她丰满高耸的胸脯上抬头,“我的爱,这么点小把戏,就让你受不住了吗?” 第250章 茹毛饮血草王(10) 普鲁台台儿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非常勇敢的人, 但是今天,他才发现他是一个懦夫,一个自欺欺人的懦夫。 他明知道自己的王女背叛了自己,却不敢去刨根问底, 还自己帮她找原因,觉得她一定另有他所不知道的苦衷。 普鲁台台儿为这样怯懦的自己感到羞愧。 他耷拉着脑袋, 就如同失了魂魄一样的朝着家的方向往回走去。 往回走的他却没有发现,他的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缀了条脸上表情颇为严肃的尾巴。 这条尾巴一直跟到普鲁台台儿被他惊慌失措的母亲捏着耳朵拖进帐篷,才悄无声息的离开了那一处地方,朝着距离王帐不远的小帐篷里疾步走去了。 在好好的清理了一下自己,泡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以后,陆拾遗就在巴木锐尔的强烈要求下, 把他给从头到脚啃了个精光。 由于今日发生的诸多事情已经彻底耗尽心力的缘故, 巴木锐尔在和陆拾遗滚完床单以后, 就钻进温暖的被窝里睡熟了。 反倒是陆拾遗,因为安姑的突然到来, 复又从床榻上爬了起来, 问她这么急过来找她的原因。 安姑眼睛亮闪闪的看着陆拾遗说道:“殿下, 刚才我带人过来给您和王上送热水洗浴的时候,您不是让我多安排一些信得过的人盯住那几个铁匠的家眷吗……” 陆拾遗纤细的柳眉微微一挑, 脸上露出一个充满兴味的表情:“这么快就查到点什么了?” “是的,殿下,”安姑难掩脸上激动神色的用力点头。“您真的是太英明了,我刚刚派出去的人正巧查到了一个让人异常震惊的消息……” 安姑说到这里, 像是想到什么般,警惕地扫视了一下周围,附到陆拾遗耳边说了几句只有她们主仆俩才能够听得到的悄悄话。 陆拾遗在听完以后,脸上顿时浮现出几分恍然和冷冽的色彩,“居然是她?” “怎么?殿下对那个可恶的女人有印象吗?”安姑见自家小殿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连忙满脸关切地询追问道,眼睛里更是有一抹仇恨之色飞速划过。 安姑一直以来都是陆拾遗的死忠,任何与陆拾遗作对的人,在她眼中都是不可饶恕的仇敌。 陆拾遗嘴角勾起一抹有些兴味的弧度,“虽然没有打过交道,但也可以说得上是久仰大名了。” 要知道,在原主的记忆里,可还清楚的存留着那位大胆王女用马鹿血做的点心勾引巴木锐尔王不成,反被其一刀斩下头颅的悲催故事。 回想着那位蜀国刘王女上辈子的倒霉下场,陆拾遗眯着眼睛对满脸疑惑之色的安姑冷冷笑道:“那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狡诈女人,以前我没理睬她,是因为她没有犯到我手里的现在嘛……” 想到今日在铁匠铺里所发生的那一幕,陆拾遗脸上的笑容不由得又冰凉了几分,“我会让她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的。” 安姑对于陆拾遗有着百分百的信心,听她这么一说,就知道她心里必然已有章程了。 是以,也不多问,而是将话题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陆拾遗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手上也没闲着的伸手捏了捏有些酸痛的腰肢。 刚才她家那个小混蛋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太过激动的关系,用了好几个超出她现在这具身体承受能力的姿势。 虽然在两人情热期间,她也深刻体会到了那几个姿势的‘美好’之处,可是等到血管里的热流冷下来后,她却不得不尝受一把尽情放纵后的苦果了。 乍然见到这一幕的安姑忍不住心疼的凑上前来给自己心爱的小王女殿下按摩酸胀不已的腰肢,边按边低低抱怨,“王上也太不知道轻重了,瞧瞧殿下您都累成什么样了。” 陆拾遗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以一个全然放松的姿态,悠悠闲闲的攀附在王帐里唯一的一张书桌上,一面翻阅着桌面上的积累的各类公务,一面任由安姑的手指灵巧的在她的腰间和脊背上尽职尽责的按揉捶打。 “这没什么,由于顾虑着那该死的绿色美人,我们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好好亲热过了,他要是还像平时那样跟个柳下惠似的,我才需要担心呢。” 安姑虽然知道自家王女殿下说得是大实话,但心里依然会为她感到心疼,特别是在安姑发现自家王女的后脖颈上,居然出现了好几个清晰可辨的红肿牙印以后,她更是愤怒的整个人都差点没因此而弹跳起来。 “殿下,您确定王上身上的绿色美人之毒是真的解了吗?如果真的解了,他又怎么会、怎么会在您的后脖颈上留下这么可怕的印记?” 安姑小小年纪就入了吴国王宫做了女侍,对男女之事上也就知道个一鳞半爪的,自然不知道男女之间情到浓时,总是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在自己心爱的伴侣身上留下只属于自己的标记。 特别是像巴木锐尔这种早早就被爱人宠坏了的坏家伙,更是对此乐此不彼的很。 “老巫在巫毒方面可是权威,他都说康复了,那肯定没有问题。”陆拾遗对于老巫医的判断还是很有信心的。 今天在铁匠铺,他的那九十九盏酥油灯和经文可是帮了他们的大忙。 陆拾遗虽然不会妄自菲薄,但也不会自高自大的认为单凭她一个人就能够镇压住呈暴走状态的巴木锐尔。 “既然他身上的毒是真的解除了,那么……他又为什么要在您的身上留下这么……这么让人感到害怕的牙印呢……您以前是最怕疼的,小时候因为调皮不小心摔破了膝盖都要哭个一整天呢!” 安姑泪汪汪的给陆拾遗抹从吴国王都带回来的香馥膏脂。 实在是没脸告诉安姑巴木锐尔身上的某些印痕更凶残的陆拾遗摸了摸鼻子,颇有几分顾左右而言他的感慨道:“安姑,有你在我身边真好。” 满肚子怨气的安姑立马被陆拾遗的这句话哄得眉开眼笑起来。 “殿下,今儿您为了给王上驱毒,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用膳了,想必现在定然饿得很了,安姑去给您做点好吃的。” 被她这么一提,也觉得自己确实有点饥肠辘辘的陆拾遗含笑点头。 不过等到安姑转身预备离去的时候,她却不得不满脸窘迫的叫住她,让她把那膏脂给留下来。 安姑顿时大为紧张,“难道殿下身上还有什么地方受了伤吗?” 陆拾遗掩饰性地干咳一声,“安姑你误会了,我让你留下膏脂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巴木锐尔……他身上的伤……咳咳……比起我身上的,还要多上一点点……” 安姑脸上表情很是凌乱的看了陆拾遗半晌,才满脸强作镇定地看着陆拾遗说道:“想必王上今日为了与自己体内的巫毒作斗争,吃了很多苦头吧,殿下您确实要好好帮他治疗一下……您知道的,我向来不喜欢草原上那个有关男人身上的伤疤都是勋章之类的说法。” 尽管安姑已经很努力的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从容镇定一些,但是从她那乱糟糟的几乎不假思索的措辞中,就能够清楚地感受到此刻的她心里是多么的难以置信。 安姑这打受打击的模样实在惹人心疼。 陆拾遗不忍她再这么纠结下去,接过她手里的膏脂,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撒娇似的对前者说了句‘她实在是饿得很了’的话,主动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安姑给送出了帐篷。 安姑前脚一走,后脚王帐里的床榻上就传来了男人闷在被子里的爆笑声。 听到那笑声的陆拾遗上下抛掷着手里拿着的膏脂,眉眼弯弯的重新返回床榻上,猛然一扑,将那不停大笑的男人给压了个呛咳不止后,才慢条斯理地问:“既然已经醒来了,为什么不出声?” “咳……这些天……咳咳……为了我的事情,你们主仆俩也有……咳咳……有段时间没有好好说会儿话了,我这么善解人意,拾娘你不高兴也就罢了,还用这样的方式来欺负我……我怎么说也算是半个病人……你真不怕把我给压垮了?”好不容易喘匀了气的巴木锐尔满脸温柔的摩挲着陆拾遗后颈上的齿痕,笑得开怀。 “像我这样甜蜜的负担,别人想求都求不来呢,亏得你还挑三拣四的——” 陆拾遗晃了晃自己的脖颈,将巴木锐尔的毛手从自己后颈上晃下来,又拍了拍他结实宽广的胸膛。 “行了,赶紧躺好,让我给你擦药,你也真是的,身上被我咬成了那副德行还闷不吭声的,要不是我偶然发现了,恐怕外面就要传中了绿色美人之毒的不是你而是我了。” 她可不希望被他摸上瘾后又滚一回床单,肉这东西虽然好吃,但是吃多了也会觉得腻得慌的。 巴木锐尔整个人呈大字型的任由陆拾遗在他身上忙忙碌碌,一双碧空如洗的蓝眸闪闪发亮的一面注视着陆拾遗的一举一动,一面柔情款款地说:“我知道你也是太想念我了,才会粗暴了一点,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反倒觉得特别的畅快……倒是你,我咬疼你了吗?” 被陆拾遗摸的心猿意马的巴木锐尔尽管知道陆拾遗现在压根就没有那兴致,但依然很努力的去勾引她,试图让她再次为他而沉沦。 对巴木锐尔来说,陆拾遗就如同一道举世难寻的珍馐美馔一般,让他百吃不厌。 陆拾遗明知道他在和自己耍小手段,但是依然舍不得看他那双充满讨好与恳求的狗狗眼,心里稍一动摇,就被巴木锐尔瞅准了空隙,再次被压倒在柔软的床铺上。 因为担心自家王女殿下饿肚子,特地在厨帐里好一通忙活的安姑还来不及跑到自家王女殿下面前献宝,就听到了王帐里暧昧难言的各种水渍碰撞之声。 满脸一言难尽的安姑嘴角直抽抽的端着个托盘在原地僵站了半晌——她哪怕是再不懂得变通,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坏自家王女殿下的好事。 而且……纳里第尔草原未来的王上还等着投入他母后的腹中呢…… 这样安慰着自己的安姑重新端着满满一托盘的食物回了她自己居住的地方。 自从知道他们的王上中了绿色美人的毒以后,纳里第尔草原上的牧民们就为他们伟大的王上操碎了心。 他们既为很可能到来的可怕场景而感到栗栗危惧,又为他们的王后不幸逝世后,即将面对的一切感到痛彻心扉。 在这样的绝望透顶中,所有的一切毫无征兆的峰回路转了。 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就好像在做梦一样,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尽情的享受这个美梦所带来的激动快活和喜极而泣。 纳里第尔的主营里再次燃起了熊熊的篝火。 大家尽情地拱卫着他们的王上和王后,尽情地舒展着自己的身躯。 烤肉和马奶酒的香气在纳里第尔主营上空萦绕不去,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灿烂无比的笑容。 普鲁台台儿和蜀国的刘王女是唯二与这火热气氛格格不入的一对儿。 尽管蜀国刘王女再三努力的试图重新把普鲁台台儿变得对她唯命是从起来,但是对方就仿佛突然对她生出了抵抗力一般,执意要她先给他一个交代,才肯重新和她好下去。 但是,如果不是怕他脑子发热的跑到巴木锐尔王那里去做出什么惹人厌烦的蠢事来,她又怎么会留在这里与他虚与委蛇? 依凭自己迥异于草原姑娘的美色,刘王女俘获了不少男人的心,但是从没有哪个男人像普鲁台台儿这样让她感到厌烦的。 不论是他那自以为是的深情还是他那因为常年跟着父亲打铁而膨胀的有些骇人的肌肉,都让她厌恶不已。 可是她却不得不继续忍耐下去。 最起码的,在铁笼意外破损事件的调查结果出来以前,她还必须要忍受这个愚蠢男人的一切作为! 真想要杀了他呀! 蜀国来的刘王女一边不动声色的摸着自己腰间的七色锦囊,一边在心里发出悠长的叹息。 真想要杀了他呀! 就像她被送到这里来时,为了保护自己不被送亲兵士玷污时所做的那样! 把色令智昏的他勾引到一处向导才提醒过没多久的沼泽地…… 然后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沉下去…… 沉下去…… 想到这里的刘王女眼睛亮了。 她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她知道了。 蜀国来的刘王女藏住了自己眼底的厌恶情绪,对着表面对她不假辞色,实际上眼角余光却一直在她脸上、身上游移的蠢男人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悲哀笑容,然后心冷如冰的看着那个蠢男人难掩担忧之色的放下了与她闹别扭的打算,急慌慌地朝她满脸关切的凑将了过来。 当陆拾遗从安姑口中获悉那个被蜀国刘王女迷惑的可怜草原青年差点就被失控的马匹践踏而死时——若不是他们的人救援及时——她一点都不对此感到意外。 因为,打从一开始她就从原主的记忆里获悉,刘王女就是这样一个把男人当做玩具一样,用过就丢的冷漠女人。 陆拾遗的特殊经历让她见过了太多形形色色的人,像刘王女这种为了一己利益而不择手段的人更是多如繁星。 因此,即便是知道了这件事,她也没觉得这有什么好惊奇的,但安姑不同。 安姑从没有见过像刘王女这样的人,她整个人都吓坏了。 “怎么会有人对自己心悦的人做这样可怕的事情呢?他们彼此喜欢不是吗?”也许是在草原上呆得久了,安姑说起话来,比起在吴国时,也多了几分大方和坦荡。 “安姑,那个叫普鲁台台儿的男人或许当真喜欢着蜀国来的那位刘王女,但是刘王女却绝不可能像普鲁台台儿喜欢她一样的喜欢她。” 陆拾遗语气格外肯定, “还是说你已经忘记刘王女的那份调查卷宗了?她来到纳里第尔以后,喜欢的男人可不止普鲁台台儿一个人。” “他喜欢谁不好呢,为什么偏生喜欢上了一位王女,还是一位注定不会俯就于他的王女。”安姑长长地叹了口气。 “安姑,你又错了,就算普鲁台台儿没有喜欢上刘王女,刘王女也会主动找上他引诱他的,因为她做梦都盼望着夺取我现在的位置,做梦都盼望着我立刻去死。”陆拾遗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意,“只可惜,我注定这辈子都不可能满足她的这个愿望。” “如果您真的要满足她的这个愿望的话,那我也不用活了,”安姑如临大敌一样的看着陆拾遗道:“我的王后殿下,以后您可千万别说这样的话来恐吓您可怜的安姑了,她会承受不住的!不止您的安姑承受不住,就连现在去外面巡视整个纳里第尔草原,告诉所有人他一切平安的王上,他也会承受不住的。” 陆拾遗非常清楚她在巴木锐尔和安姑的心里占据着什么样的地位,她为自己的口无遮拦很是顺着安姑的动作呸呸了两声。 虽然她和原主一样,一直觉得安姑这个从宫外带进来的习惯十分儿戏,但是却并不妨碍她们满足她这一点,让她那颗时刻为了她们而紧绷起来的心能够好过一点。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她们就是安姑存在的意义,是她的希望和生命所在。 趁着巴木锐尔出外巡视还没有归来,陆拾遗悄悄提审了在所有人眼里因为惊马已经英年早逝,接见了天之主宰的——才刚刚成年没多久的,头戴兜帽身披斗篷的青年普鲁台台儿。 他在看到端坐王帐长桌后面的陆拾遗后,身体像是有了自主意识的匍匐在了陆拾遗面前的地毯上,一面捊下脑袋上的兜帽,一面用失魂落魄又痛不欲生的语气说道:“王后殿下,我有罪。” “你确实有罪,但念在你也是无心之失的份上,你愿意将功赎罪,当众揭穿蜀国刘王女的真面目吗。” 普鲁台台儿浑身不可自制的哆嗦了一下。 在这一刻,他的脑子里浮现了很多的画面。 有他与刘王女的第一次相遇,有他与刘王女的第一次亲密相依,有他阿父手把手教他第一次打铁的,更有他在刘王女的期盼下,被怂恿着去赛马,结果马匹却突然发疯的…… 如果不是王后殿下的人早早就发现了不对劲,派人跟着他……那么,现在对他别说是将功赎罪了,能不能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都是一个未知数。 普鲁台台儿口里发苦,眼角有泪。 这是他第一次爱上的女人…… 这是他第一次全心全意爱上的女人…… 陆拾遗太了解这些情窦初开男人的心了。 在他们的心里,爱情就是他们的全部。 这时候的他们别说是其他人了,就是自己也顾不上。 因为他们心心念念着的,都是那个将他们迷得神魂颠倒的美丽女郎。 陆拾遗完全能够理解这种纯粹且真挚的慕艾情怀,但是在这之前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前提,那就是不能伤害到别人,不能让别人为他们的这份爱情付出高昂代价。 眼瞅着即便知晓刘王女要害死他,却依然发自肺腑的想要维护她的普鲁台台儿,陆拾遗声音里多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我是王上亲自认定的纳里第尔王后,是你们的国母,我有责任也有义务让你重新变得清醒过来,普鲁台台儿,你不是刚落地就长这么大的,你是不是已经忘记了你的阿父?作为铁匠铺首领的他才刚被盛怒中的王上投入了囚牢,你确定你要眼睁睁的看着他为你的所谓真爱去死吗?” 普鲁台台儿的身体再次不受控制的哆嗦了一 他仰头泪流满面的看着疾言厉色的王后殿下,语带哽咽地说:“王后殿下,您说的对,我确实不能这么不孝顺,我不能让阿父死在我的自私下,我的阿母和弟弟妹妹们,还盼着他能够平安回家呢!” “王后殿下,您告诉我该怎么办吧,我向伟大的天之主宰发誓,一定会遵从您的吩咐,在所有人的面前揭穿……揭穿刘王女的真面目!” “你能够这样想,我真的非常欣慰。” 陆拾遗收敛了面容上的不满之色,脸上重新带上了一抹公式化的淡淡笑容。 “再过两日,王上就要带兵去攻打拓落齐布草原了,我希望你能够在誓师大会上,把刘王女的所作所为当场揭穿出来,让所有人都知道刘王女是一个怎样可怕的女人,有对我和王上做了多么不可饶恕的事情!” “誓……誓师大会?!”普鲁台台儿霍然睁大了眼睛。 “是的,誓师大会,希望这个消息能够坚定一下你的决心。”陆拾遗意味深长的看着普鲁台台儿说道。 普鲁台台儿浑身战栗的再次匍匐在地摊上,语声感激且虔诚的应和道:“普鲁台台儿,遵从您的命令。” 在诺奇延兰大草原,每一次的战争誓师上,都逃不过血祭这一环。 虽然王后殿下并没有明说,但是普鲁台台儿却清楚的知道,如果他放弃指控刘王女,那么……这回在誓师大会上被血祭的……必然是他那位作为铁匠首领的阿父! 他普鲁台台儿的阿父! 陆拾遗满意地点点头,抬眼瞄了下安姑,安姑会意的微微屈膝,重新给普鲁台台儿戴上兜帽,让他跟她走。 临到退出王帐之际,普鲁台台儿声音沙哑的说:“王后殿下,我不明白,既然您愿意为了王上的安危,毅然决然的与他一起面对绿色美人那种可怕的巫毒,那刘王女她……她明明和您一样,也是从中原来的……她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表面上口口声声说喜欢你,说要和你在一起,实际上却想要害你、害你全家对不对?”陆拾遗柳眉微挑的问。 藏在兜帽里的青年用力点头。 他是真的、真的一点都想不明白。 “那是因为,她对你从始至终都只有利用,而非我对王上……是刻骨铭心的爱。” 陆拾遗在提到巴木锐尔的时候,脸上自然而然的就流露出了些许的柔情之色。 这样的柔情是普鲁台台儿从不曾在刘王女的脸上瞧见过的。 普鲁台台儿失魂落魄的在原地僵立半晌,重新耷拉着脑袋被安姑给轻轻推搡着退出了王帐。 ……从始至终都只有利用吗? 他在心中自言自语的重复着。 藏在兜帽里的嘴角更是勾起了一抹自嘲的苦笑。 果然这世上……是没有天掉馅饼的好事儿的。 果然癞蛤蟆……是没那个资格吃上天鹅肉的。 普鲁台台儿微微低头,两滴无声的眼泪顺着他初显刚毅轮廓的下颚缓缓滑落地底,与之一同滑落的,还有他那颗为刘王女而止不住噗通、噗通跳跃的心,那颗他深爱着她的心。 第251章 茹毛饮血草王(11) 纳里第尔主营。 旌旗猎猎, 马鸣嘶嘶。 巴木锐尔王当着在场所有纳里第尔草原牧民的面发表了一篇激情洋溢又振聋发聩的谈话。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亢奋的晕红。 他们仰望着他们伟大的王者,用自己的全部身心去阐述他们对他的尊崇与膜拜。 这次跟随巴木锐尔王一起出征的勇士们,更是一个两个的高高挺直了宽广的胸膛,顺着他们王上的口风嘶声咆哮着他们此次出征后希望得到的功勋——其中最让人青睐的, 无疑是王帐将军。 这是所有纳里第尔勇士梦寐以求的渴望。 乌巴赫也在这群人当中。 虽然他的爱人,他的王女, 已经因为王上与王后的遭遇,颇感世事易变,已经将她的清白之身交付于他,但是他依然希望能够给她最好的荣耀。 在让人热血沸腾的誓师大会举行到末尾的时候,就是让所有纳里第尔草原牧民都为之战栗起来的血祭仪式。 双手双脚都用铁链绑缚的纳里第尔铁匠首领,普鲁台台儿的阿父神情憔悴不堪的被两个纳里第尔勇士押解上了祭台。 在他的身后不远处, 跟着的是因为长子普鲁台台儿惊马而死, 丈夫又要被血祭而苍老了十数岁不止的普鲁台台儿的阿母和她仅剩的一双儿女。 他们不敢向王上和王后求情, 只能用一种绝望又悲伤的眼神望着他们的丈夫(阿父),直到现在, 普鲁台台儿的阿母还没有想明白, 自己想来恪尽职守的丈夫为什么会犯下如此离谱的错误。 要知道, 他一直都是一个非常冷静又沉稳的人啊。 看在此番血祭的对象,是纯粹的纳里第尔人出身, 仁慈的巴木锐尔王给了他们最后的告别时间。 普鲁台台儿的阿母跪在丈夫的身边,捉住他的一双因为打铁结实有力又粗糙无比的大手不住的亲吻着,她那温度烫得惊人的泪水也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不停地流入他的掌心内。 普鲁台台儿的阿父是个不善言辞, 但却非常可靠的中年男人。 长子的死亡让他整个人都沉浸在无止境的悲怆之中。 一心认为长子之所以会惊马而死,完全是因为太过挂念他的缘故,是以,在普鲁台台儿的阿父看来,能够以这样一种方式与自己的儿子重逢,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想开点,我只是去找我们的儿子去了,他虽然已经成年,但性格却还跟个小孩子一样,毛躁的不像话,我在后面看着他,真的一点都不放心。” 普鲁台台儿的阿父温柔的给他风霜满面的妻子擦眼泪,“带着我们的孩子找个好丈夫,一定要睁大眼睛找,找个对你、对我们孩子好的,这样,我才能够安心的带着普鲁台台儿去轮回,去走我们接下来要走的路。” 普鲁台台儿的阿母拼命点头,她的力道是那样的大,是那样的重,大得、重得,都能够把自己的脑袋从脖子上点下来。 道别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两个纳里第尔勇士走上祭台,通知普鲁台台儿的阿母带着她的两个孩子离开祭台。 普鲁台台儿的阿母发出一声如同母狼失伴的凄厉哀嚎,在普鲁台台儿阿父的劝说下,带着两个哭得痛哭流涕的就差没当场晕厥过去的孩子在纳里第尔勇士们的拖拽下,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祭台。 纳里第尔草原上的牧民们心有戚戚然的看着这一幕。 他们同情普鲁台台儿家的遭遇,但是无规矩不成方圆,错就是错,他们不能因为一时的不忍,而放过铁匠首领。 毕竟,他们尊贵无比的王上和王后差点就因为对方的疏忽而身陷地狱。 一直都面不改色看着这一幕的陆拾遗不动声色的给了侍立一旁的安姑一个‘时机已到’的眼神。 安姑会意的微微屈膝,朝着她身后的某个隐蔽角落里比划了个手势。 巴木锐尔注意到了陆拾遗主仆俩的眉眼官司,他下意识地朝自己的爱人望了过去。 陆拾遗见状,握了握他的手,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安抚眼神,让他静观其变。 巴木锐尔会意的颔首,心里却在好奇对方葫芦里此刻卖得到底是什么药。 早就想要蹿将出来,却因为顾虑苦忍的普鲁台台儿收到安姑的暗示,顿时如同一阵旋风一样的刮了出来,边刮边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说有关铁笼破损一事另有重大隐情,还请王上、王后暂停血祭,听他慢慢道来。 没有做父母的会听不出自己孩子的声音。 尽管普鲁台台儿此刻还把自己牢牢裹在黑斗篷里,但是,他的父母依然在他出口的第一瞬间听出了他的声音。 “普鲁台台儿!我的孩子!你没死?!你没死?!这真的是太好了!” 半点内疚也无,一直都在静等血祭举行的蜀国刘王女在听到普鲁台台儿父母的呼唤后,瞳孔止不住的就是骤然一缩。 不过她很快就摸着自己依然平坦的肚腹重新变得镇定下来。 没有一刻,她比现在更庆幸自己面临可能危险时的当机立断! 没有一刻,她比现在更庆幸自己还拥有一个乌巴赫,一个对她死心塌地的乌巴赫! 早在很久以前就知道了普鲁台台儿的死讯,并且对此倍感遗憾的纳里第尔草原牧民在听了普鲁台台儿父母的话后,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他们目瞪口呆的看着普鲁台台儿的父母,几乎怀疑他们是不是因为这一连串的打击给刺激的昏了头了。 要不然,又怎么会把这样一个戴着兜帽、披着黑斗篷的人看作是他们因为惊马,已经英年早逝的长子呢? 从看到普鲁台台尔那刻起,就知道这里面必有内情的巴木锐尔王用充满威慑力的眼神看着这个不速之客,冷冷说道:“不管铁笼破损一事是否真有隐情,你都不应该以这样一副藏头露尾的姿态出现在本王的誓师仪式上!” 巴木锐尔王对普鲁台台儿这样的年轻人而言,是不容置疑的崇拜对象。 当对方用这样一种疾言厉色的语气对他们说话时,他们本能的就会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压力涌上心头。 特别是对此刻本来就充满着负罪感的普鲁台台儿来说更是如此。 “在本王下令命人捉拿你以前,本王希望你能够主动束手就擒,将一切来龙去脉给本王好生说道一番,切记,本王最恨欺骗,如果你敢为了给你阿父脱罪而胡编乱造一些有的没的,那么,本王绝不介意让你替了你阿父的位置,来完成这次血祭。” 已经彻底豁出去的普鲁台台儿在听了巴木锐尔王的这一番话后,一边在人们的惊呼声中解开自己身上的斗篷和捊下脑袋上的兜帽,一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很是郑重地对巴木锐尔王磕头道:“尊敬的王上,您现在就可以让我顶替我的阿父,完成这一场血祭!因为,王后会险些伤在您的手中,完全是因为我的缘故。” 在普鲁台台儿捊下兜帽的瞬间,纳里第尔主营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惊呼声。 大家还真没想到,头戴兜帽的不速之客居然真的是铁匠首领的儿子! 那个因为惊马,早就在大家心里死得透透了的普鲁台台儿! “普鲁台台儿,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来欺哄王上,你忘了王上刚才对你的警告了吗?还不赶紧向王上和王后殿下求饶!”从明明已经死去好些时候的儿子突然跑出来,脑子就一直呈当机状态的铁匠首领脸色铁青的在祭台上剧烈挣扎起来。 “对不起阿父,我让您失望了。”普鲁台台尔脸上表情格外惭愧的看了自己阿父一眼。“如果不是我被蜀国刘王女的美色所迷惑,您也不会有今日这一劫。” 从头到尾都坚信儿子这是为了救他在胡编乱造的铁匠首领心头止不住的就是一跳。 其他人也在同一时刻猛然瞪大眼睛,朝着蜀国刘王女的方向望了过去。 他们都认识这位王女,却从不曾知晓她居然与纳里第尔铁匠首领的儿子普鲁台台儿居然也有一腿? 特别是乌巴赫! 特别是王帐勇士乌巴赫! 他翠绿色的眼睛瞪得堪比铜铃一样的来回在蜀国刘王女和普鲁台台儿的脸上疯狂游移着。 他想要弄清楚,他们到底什么时候背着他搭上了线,给他戴了顶让他整个人都险些没五内俱焚的绿帽子! 此时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普鲁台台儿罔顾大家微妙且异样的注视,将他与蜀国刘王女之间的那段过往毫无保留的说给在场的人听。 随着他的述说,大家的脸色也一点点的变得愤慨恼怒起来。 “刘王女,真没想到您居然是一个这样的人!您糟蹋了一颗赤诚对你的真心!”有那脾气火爆的草原姑娘直接伸手推搡了刘王女一把。 早就预料到这一幕的刘王女因为对方的这一举动,顺势往前一倒。 她满脸恨意的看着普鲁台台儿,西子捧心般的咬牙道:“普鲁台台儿,你不能因为我婉拒了你的求爱,就、就用这样荒诞的借口来胡乱编排于我!” 她的胸口因为极端的愤怒和恼恨而剧烈起伏着。 “我承认,我在刚来到纳里第尔的时候,确实对王上动过心,可是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我是前来和亲的王女,想要与王上有个好一点的开始,这难道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蜀国来的刘王女在说到这里的时候,泪水就如同不受控制的洪水一样汹涌而出。 “我不是那种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当我经过好些年的努力都没有打动王上,让他迎娶我时,我就知道,我与他注定有缘无分,尤其是在我发现他居然对吴国的陆王女动了真感情时,我即便是心里再怎么难受,但依然强迫自己放下了对他的痴恋。因为我身为王女的骄傲,不允许我再自欺欺人、再自取其辱下去!” 刘王女的话在其他的王女中间瞬间引起了共鸣。 因为她此刻的心理路程,几乎与她们的——别无二致。 “为修两国之好,我被我的母国送到了纳里第尔,我知道我必须要在这里呆上一辈子,也早已经对此有了心理准备!因此,在知晓我与王上确实一点可能没有后,我放下了自己对王上的痴恋,将目光转移到了别的男人身上……” 刘王女的眼睛直勾勾的落在了有着一双翠绿眼睛的乌巴赫脸上。 “我承认我这样退而求其次的行为有些无耻且可恨,但是我只是一个孤苦无依的柔弱女子,我必须要有一个健壮结实的肩膀来依靠……我的乌巴赫,他虽然没有王上的英俊和风采,但是,他却是全心全意的爱慕着我,全心全意的想要和我共度一生的!” 刘王女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一样的注视着那个因为她的话而逐渐褪去了狐疑之色,重新在脸上带出几分温情的高大勇士。 她知道,草原上的儿女从来就不喜欢在男女之事上多做纠葛。 他们崇尚的是干脆利落,是彼此互通的情感。 想要就去努力追,如果追不到,也不会死缠烂打,而是干脆利落的送上祝福,再重新去寻找一段真正属于自己的感情。 毕竟,天涯何处无芳草。 “乌巴赫知道我曾经对王上的痴恋,他虽然觉得难受,却从不舍得让我为难,还总是安慰我说,是他自己不够好,所以才不能让我毫无保留的爱上他,可是他却不知道……” 刘王女含羞带怯地瞟了眼满脸动容的王帐勇士乌巴赫。 “早在很久以前,我就被他对我的一言一行深深打动了。我发自内心的想要嫁给他做妻子!我发自内心的想要与他建立一个属于我们的家庭!普鲁台台儿,你说!这样的我,又怎么会深更半夜的跑出去,还跑到铁匠铺里去和你偷情?” 刘王女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普鲁台台儿。 不受控制的泪水不停的从她的眼眶里簌簌滑落。 她哭得极美。 哭得在场绝大部分男人的心,都忍不住为她而感到心疼。 普鲁台台儿虽然早就意识到了刘王女的本质恐怕并不如他曾经所以为的那样美好,但是他依然没有想到对方居然能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颠倒黑白,睁眼说瞎话。 如果不是他刚才口述的一切,全部都源自于他的亲身经历,他也忍不住会心生怀疑,怀疑自己是不是当真如她现在所指控的这样,胡乱栽赃于她! 好在,他早算到了她必然会有矢口否认甚至反咬一口的可能,因此,最初的难以置信后,普鲁台台儿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我们之间毫无瓜葛,那么,我对你身体上的某些特征了若指掌,你又作何解释?” 尽管这几年来,刘王女总是将自己的身体当做一种商品似的待价而沽,但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她的周身上下,还是被不止一个男人摸了个彻头彻尾——这其中,自然也少不了血气方刚的瞧见自己心爱的女人,双眼就忍不住泛射出狼光的普鲁台台儿。 刘王女就仿佛被人凭空扇了一巴掌,脸上的表情如同开了染坊一样的青紫交错起来。 “普鲁台台儿,你比我曾经所以为的还要龌蹉透顶!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被你给要挟住吗?” 刘王女强忍住自己眼睛里的泪花,目不转睛地看着乌巴赫道:“乌巴赫,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要告诉你,我与这个人没有一点关系!我怎么说都是一国王女,怎么可能会看上一个铁匠的儿子,更遑论与他……与他……做那种亲密之事!” “那他怎么敢当众夸下海口的说他对你的身体特征了若指掌?”眼睛里揉不得一粒沙子的乌巴赫用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问道。 他必须要问个清楚明白,否则这件事会如鲠在喉的纠缠他一辈子。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让他看上了,有一天……他趁你没在……偷看了我洗浴……还以此要挟我与他见了几面……” 乌巴赫的询问让刘王女眼里闪过了一抹痛苦之色,但是她还是硬咬着牙关,忍辱含羞的说道:“我……我怕你发现……一直与他虚与委蛇……但是……乌巴赫,我从没有和他去过铁匠铺也从没有与他有过亲密接触,我……我敢对天之主宰起誓,我的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你!都只有你一个!” “不用起誓了,我的爱,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乌巴赫抗拒不了这双楚楚可怜的眼睛,因为这双眼睛的主人在他的心里住得太久了,久得他都不舍得也没办法再把她从自己的心里驱离出去了。 心中有了决断的乌巴赫单膝跪倒在巴木锐尔王的面前,为自己心爱的女人做了担保。 刘王女泪流满面的看着乌巴赫,险些没就这样扑到他怀里去当众亲吻他。 早就知道他此行未必能够顺利将自己阿父平安救出的普鲁台台儿在乌巴赫为刘王女作保后,脸上浮现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乌巴赫勇士,我真同情你,我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也能够同情一位王帐勇士,我能够理解您此刻的心情,因为在我发现刘王女对我只是纯粹的利用时,我也不敢相信这居然是真的!毕竟我是那么、那么的喜欢着她……” 普鲁台台儿自顾自地看着脸色铁青的乌巴赫说道:“您还记得前段时间,您在刘王女帐篷不远处的一个偏僻角落里与她亲热时的情景吗?您热切的向您表达着您对她的爱,她也热情的响应着您,可是您知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就在你们身后,又知不知道,在她用她那双楚楚可怜的仿佛会说话的大眼睛,把我劝走后没多久,她就怂恿我走上了死路?” 乌巴赫眼神格外幽深的看着普鲁台台儿,两只因为高强度锻炼而结实无比的铁拳也被他攥握的咔咔作响。 “事实上,她刚才说的那些话,也并非全是虚假的,比方说,她确实瞧不上我这个铁匠的儿子,觉得我配不上她,可是您知道她为什么要蓄意接近我?又为什么哄骗着我把她带进了铁匠铺呢?” 普鲁台台儿却仿佛瞧不见他这无形的威胁一般,依然嘴不停歇的往下说:“我告诉您!因为她要取王后殿下而代之!她要害死王后殿下,所以才会放下她高高在上的王女架子,垂青于我这样一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普鲁台台儿惨笑一声,“如果不是王后殿下觉察到了不对劲,让人把我救了回来,恐怕我真的要被她特意喂了毒草的那匹马给活活踩踏而死了!乌巴赫勇士,我们都是人,都有心,都能够思考,你扪心叩问一下自己,您觉得……刘王女她,她真的是真心实意的喜欢着您的吗?您确定,她对您,真的不像对我一样的,只是再纯粹不过的利用吗?” 普鲁台台儿的话让乌巴赫无言以对。 因为正如普鲁台台儿所说,他们都是人,都会思考,一个女人是不是真的深爱着他们,只需要去仔细回想一下她平日里的言行举止,就能够推敲出一二了。 这样的认知让乌巴赫喉咙里仿佛塞了一团棉花一样,他枯跪在地面上,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一般,彻底的丧失了思维能力。 发现乌巴赫再次被普鲁台台儿给蛊惑过去的刘王女眼睛都不受控制的变得血红起来。 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地抬起头,将目光毫无预兆地定格在从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一言的陆拾遗身上。 “王后殿下!您真的是太狠心了!仅仅因为我曾经痴恋过王上的缘故,就要用这样的方式置我于死地!只是!这纳里第尔草原上,爱慕王上的王女和姑娘们就如同这天上的星子一样,多得数都不清,您一个个的,除得过来吗?” 刘王女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哭喊着,一双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比血还要灼艳上几分。 刘王女的指控让在场众人一片哗然。 大家都没想到这事儿居然还会与他们最为尊崇的王后殿下扯上关系。 同样对巴木锐尔王动过真情的各国王女们尽管对刘王女此刻所说的话半信半疑,但心中依然不可避免的生出几分兔死狐悲之意。 如果已经是纳里第尔王后的吴国陆王女真的如蜀国刘王女所说的这样容不下她们,一心想要着要除掉她们,那么她们以后的日子……又该何去何从? “刘王女,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瞧过比你更会混淆视听的女人了,你确实非常的聪明也格外的狡诈,但是,俗话说得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既然做了坏事,那么就总会被人抓住一点蛛丝马迹。” 陆拾遗在大家惊疑不定地目光中,泰然自若的在唇角牵起一个有些凉薄的弧度。 她嘴角的这个翘弧让刘王女本能的感到不安,但是她又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在不安,因此,只能勉强按捺下心里的慌乱,依然做出一副无辜的受害者模样,用充满控诉的眼神,继续紧盯着她不放。 陆拾遗回头瞄了安姑一眼,安姑心领神会的在众人目不转睛的围观中,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看上去颇为精致的小木匣出来。 大家满脸好奇地看着那木匣子,纷纷在心里猜测着这里面放着的是什么。 “刘王女,你还记得你在三天前的晚上,偷偷去了什么地方?又埋了什么东西吗?” 陆拾遗唇角的弧度因为刘王女脸上难掩的慌乱之色又上翘了几分,“你埋了一把匕首,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 陆拾遗咬重了削铁如泥四个字节,又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个木匣子打开了。 里面果不其然的显露出了一把看上去极为袖珍小巧的一瞅就知道是女性专用的小匕首。 “这、这根本就不是我的东西!”看到那把小匕首的刘王女浑身都忍不住颤栗起来,可即便如此,她依然强迫自己用充满坚定的语气,重声出言反驳道。 此时此刻的她,真的是怎么都想不明白这把匕首为什么会落到吴国陆王女的手中。 明明她埋的时候,已经十分的小心了不是吗? “不是你的东西?”陆拾遗冷笑一声,“刘王女,这纳里第尔主营里就你一个蜀国王女,像这种烙刻着蜀国国花的匕首,除了你以外,谁用得起?” “这……这是伪造的!这是你用来构陷我,而特意伪造的!”刘王女如同歇斯底里一般的尖叫着。 “刘王女,这样可笑的孩子话亏你也说得出口,”陆拾遗忍不住又发出了一声轻蔑之极的哼嗤。“诸国王女陪嫁的东西都是要足足拓上五份以记档的,这把削铁如泥的匕首,自然也不会例外。” “看在同为中原王女出身的份上,你还是敢作敢当的好好维持一下自己身为王女最后的尊严吧,”陆拾遗神情漠然又讥诮的高高俯视着浑身都散发着失魂落魄气息的刘王女,“别再像现在这样胡搅蛮缠的……让人连你的母国都忍不住要有所看轻了。” 第252章 茹毛饮血草王(12) 有了爱人以后的陆拾遗很少刺人, 但是当她动了念头的时候,随便一句轻描淡写的话,都能够把人刺得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比如说现在的蜀国刘王女。 对这个掺杂着自负与自卑于一身的王女来说, 再没有什么比她的母国更重要了。 因为正是蜀国王女这个头衔,让她在纳里第尔拥有了可以俯视他人的资本, 也是因为蜀国王女这个头衔,让她能够不再因为自己母亲的出身而感到羞耻——毕竟,时人看女子,都是先从她的父系血脉看起的。 眼见着吴国陆王女把话说得如此透彻的蜀国刘王女没办法在这样确凿的证据面前再如同对方所说的那样‘胡搅蛮缠’下去。 她是一位王女,一位敢作敢当不愿让自己母国蒙羞的王女。 ——虽然,她已经让她的国家, 让她义无反顾来到草原上的王弟, 她的全部希望彻底蒙羞了。 蜀国刘王女藏住心里的那一抹复杂之色, 在纳里第尔人近似于仇恨的目光中,微微仰头, 看着那个比她不知道幸运多少倍的女人。 她明明没有自己一半漂亮, 出身也比自己高不到哪里去, 可是,她就是被诺奇延兰大草原上人人都需要避其三分锋芒的巴木锐尔王一眼看入了心。 这就是命吗? “……不错, 铁匠铺里的铁笼子确实被我动了手脚,用得……也确实是你现在拿在手里的那把匕首。” 蜀国刘王女在乌巴赫痛苦的,简直不敢自信的目光中缓缓开口。 “因为我不甘心,因为我完全没办法想象你到底哪点比我强, 明明我们都是王女,明明我的资本还要比你高出一大截,为什么巴木锐尔王爱上的人不是我?我想不通,所以我告诉自己,我必须要做点什么,而我也确实做了,只可惜……没有成功。” 蜀国刘王女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低笑一声。 她侧眸望向旁边的普鲁台台儿。 “你也别怪我利用你,归根究底,谁让你这人好笑得很,身为铁匠的儿子,却妄想攀折高挂枝头的凌霄花?你也配?”蜀国刘王女的眼眸就如同焠了毒一样的讥诮凉薄。 此时的她已经褪去了平日里的妩媚动人,整张脸都仿佛结了冰一样,带着一股让人打从心底感到发寒的森然凉意。 尽管已经看透了这位王女的本质,但是普鲁台台儿依然被对方毫不留情的话给伤得整颗心都拧绞成了一团。 不管怎么说,他都真心诚意的爱过眼前的王女,真心诚意的想过要娶她做妻子的。 可是她却…… 可是她却…… 刚刚成年的普鲁台台儿强忍住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将脸默默撇到一旁。 普鲁台台儿的表现看在蜀国刘王女的眼里,更增添了三分不屑。 这样的孬种和懦夫,若不是要利用对方,她根本就不可能让其近自己的身! 真正能够让她爱上的男人,只会是强者,毋庸置疑的最强者! 想到这里的时候,蜀国刘王女真的是克制了很长时间,才没有把充满爱慕的眼神在投注到那个狠心的男人身上去。 因为她还想要活! 因为她还需要乌巴赫的帮助! 大脑冷静异常的蜀国刘王女重新把目光放到了乌巴赫的脸上。 他脸上的表情非常的难看,因为刘王女刚才对普鲁台台儿所说的话。 不过,他到底比普鲁台台儿年长一些,又是王帐勇士,是以,还能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至少,没有当场失态。 “乌巴赫,我知道你现在肯定也恨我了,肯定也恨透我了,可是我不在乎,你知道吗?我一点都不在乎!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原谅我的!”刘王女在脸上露出一个有些古怪的微笑,缓缓面向乌巴赫,微微抬起了自己的手臂。 随着她的动作,几乎在场绝大部分勇士都条件反射的抽出了自己悬挂在大腿侧的马刀。 刘王女轻蔑地瞥了他们一眼,继续将专注异常的眼神望着整个人都如同石头一样僵立在原地的乌巴赫,声音软而柔媚的唤了句:“乌巴赫,来,过来呀!” 乌巴赫一动不动。 刘王女眨巴了两下晶亮的眼眸,“乌巴赫,来!你过来呀!” 她坚持唤着他的名字。 没有人相信乌巴赫会过去——在知晓了所有的事情真相以后。 可实际上,随着刘王女坚持不懈的呼唤,乌巴赫的双脚就仿佛有了自主意识般,到底还是在大家的唏嘘嗟叹恼怒声中,一步一步地朝着刘王女走了过去。 乌巴赫知道,他逃不过这双眼睛。 逃不过这双让他意乱情迷的眼睛。 刘王女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象征着胜利的弧度,她姿态翩跹地迎向了他,然后在他的满脸不解中,轻轻地抓起他的一只手放在了自己平坦的腹部上。 她的这一举动,让现场哗然一片。 普鲁台台儿的眼瞳更是因此而骤然紧缩。 就在绝大部分人都怀疑她是不是想要用这样的方式当众引诱的乌巴赫为她再次向巴木锐尔王求情的时候,只有陆拾遗面带了然之色的挑了下眉头。 “拾娘?”巴木锐尔王语带询问。 “夫君,”陆拾遗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两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刘王女……她应该是怀孕了。” “乌巴赫,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如此确信这一点吗?因为它,因为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你和我的孩子——” 刘王女微微仰着头,再次对着满脸难以置信的乌巴赫露出了一个怪异之极的微笑。 “乌巴赫,我听说,在你们草原上有一个从远古时期,就传承下来的俗规,只要女子身怀有妊,又有人愿意替她而死的话,那么,就可以免除她的罪责,将她远远流放。” 刘王女在众多旁观者的倒抽凉气中,深情款款地伸手抚摸乌巴赫的脸。 “乌巴赫,你曾经和我说过,你是孤儿,最渴望的就是一个家庭,如今,我已经有了你的孩子,你真的忍心……让我就这么带着你的孩子,在这么多人的瞩目下,人头落地吗?” 她声音很轻,脸上的笑容妖娆又诡异的带着几分诱惑的味道。 “你不忍心,对不对?你愿意为我,为我们的孩儿换来一线生机对不对?” “我的爱,你比我想象的……还要狠心的多。” 乌巴赫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你说得对,我确实不可能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你离我而去,哪怕我知道,哪怕我已经知道,你这个人是多么的恶毒、多么的冷血也一样。” “我的爱,你早就算到这一幕了,是吗?” 乌巴赫表情格外疲惫的闭了闭眼睛。 “早在前段时间,你假借被王上和王后殿下打动的名义,放下原本的坚持,主动与我结合的那一刻起,你就算到这一幕了,对吗?” “是呀,”刘王女脸上表情坦荡之极的嘟了嘟嘴巴,撒娇似的冲着乌巴赫笑:“为了不至于在现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出现纰漏,我还主动服下了一帖助孕药呢,要知道,那种药可是很伤身体的呢。” “可是用这样一帖伤身体的药来换取你自己的一条命,还是很划得来的,对不对?”乌巴赫也笑了。 他温柔地伸手依次抚摸过她的头发、她的脸颊、还有她饱满红润的曾经让他爱不释口的双唇。 “我的王女,我的爱。” 他语声悲哀而虔诚。 “虽然我心里并没有多少指望,但是,我依然盼望着你不会忘记我今日替你上血祭台的这份情意,好好的把我们的孩子抚养长大。” “乌巴赫!你疯了吗?” “乌巴赫!你在开什么玩笑?!” “乌巴赫!你要孩子,我们族里的姑娘多得是愿意给你生的,你何苦为这样一个女人牺牲自己?!” “乌巴赫!” “乌巴赫!” 当乌巴赫做出这一决定后,在场绝大部分人都暴走了。 有着一双迷人翠绿眼睛的乌巴赫不论是在朋友们的心里,还是在战友们的心里,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他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接受乌巴赫这一为刘王女而死的决定。 如果刘王女是个好的,他们还没立场说这个反对的话,可刘王女她不是个好的,她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乌巴赫是脑子被门挤了吗?居然会做出这样没有任何意义的选择? 一些草原上的姑娘们更是因为乌巴赫的这一举动而失声痛哭。 敢爱敢恨的她们几乎是扯着喉咙,七嘴八舌的在冲着他喊—— “就算她肚子里怀得是你的孩子又怎样?她绝不可能会爱这个孩子的!” “在她的眼里,这个孩子不是她的骨肉而是她能够存活下去的挡箭牌!” “乌巴赫,你怎么忍心又怎么舍得让你的孩子遭受这样的委屈和耻辱?!” 刘王女一直都非常讨厌除巴木锐尔王以外的所有纳里第尔人,因为他们实在是太喜欢多管闲事了。 眼见着胜券在握的她绝不会容许乌巴赫又因为这群蠢人的话而有所动摇。 “乌巴赫,我知道,我在你心里定然留下了许多的坏印象,但是,我绝不可能会伤害我的孩子,因为它是我们生命的延续。” 刘王女捧着乌巴赫的脸,让他专注于两人的交谈中。 “我会告诉它,它的父亲是多么的伟大,又是多么的在意我们,乌巴赫,你保护了你的妻子和儿女,你是真正的勇士!是我们母子的勇士!” “我的王女,我的爱,其实你压根就没必要再和我说这些,”乌巴赫自嘲一笑,”因为你应该知道,早在很久以前,我就没有办法逃脱出你的手掌心了,不是吗?” “是的,我确实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可我依然会感到担心,怕你不愿意就这么为我而死,好在我的乌巴赫,你的表现,就和你向我起誓时所承诺得一样勇敢,我真的很高兴,很开心!” 刘王女这堪称火上浇油的话差点没让乌巴赫的战友和伙伴们怄死,他们再次脸色铁青的讨伐刘王女,希望能够说服乌巴赫悬崖勒马,别做这等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但乌巴赫却心意已决。 “在没有王上统治的二十多年以前,纳里第尔还是一团没有任何势力会正眼相看的散沙,他们就和狠毒的豺狼一样,一个个的想要在这块巨大的肥肉上啃上个一两口!” 乌巴赫声音低沉而坚定。 “为了保护纳里第尔人的家园,我的父母在一次战争中牺牲了自己的生命,他们原本可以不用死的,可是为了我,为了他们的儿子,他们义无反顾。” “如今,也到了我为自己的儿子付出的时候了,我不在乎我的王女对我是否如她所表现出来的那样真心诚意,我只知道……她肚子里有着一条尚未出世的生命,而这条生命的身体里,流淌着我乌巴赫的血!” 乌巴赫执起刘王女还停放在他脸上的手轻轻放到自己唇边啄吻。 “本来我还指望着,能够在这次攻打拓落齐布的战场上努力建功,争取能够尽快获得王帐将军的荣耀,娶你进门……” 乌巴赫深吸了一口气。,一双翠绿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漾满深情。 “只可惜,这个愿望注定一辈子都不会实现了,对此……我真的很遗憾。” “我的爱,以后我不能再在你身边保护你了,你要好好的照顾自己,照顾我们未来的孩子……” “以及……我希望你能够永远记住,在你年轻的时候,曾经有一个爱你入骨的男人……他为你慷慨赴死,且无怨无悔。” 说完这一番话以后,乌巴赫再无丝毫犹豫的松开了刘王女的手,步履坚定的来到他尊贵的王上和王后殿下面前单膝跪下,言辞没有半分动摇的表明他愿意替犯下大错的刘王女上血祭台,恳请伟大的巴木锐尔王和王后允准。 陆拾遗瞄了眼那个因为乌巴赫的话,魂灵都仿佛出窍了的妩媚女人,在心里暗暗摇了摇头。 这个女人不值得同情,但是这个男人…… 这个就和她家傻小子一样,痴愚的让人忍不住为之心生动容的男人,她却不忍心就这么见他死的这般没有价值。 心中有了计较的陆拾遗扭头去看自己身边的丈夫,“王上,看在乌巴赫家族世代都对我们纳里第尔草原忠心耿耿的份上,还请你能够网开一面,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吧!” 巴木锐尔永远都不会拒绝陆拾遗的任何提议。 在他的心里,只要是陆拾遗说的就是对的,如果哪个地方说错了,那么请参照上面一条。 因此,他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表态道:“乌巴赫是纳里第尔草原上真正的勇士,他跟随本王作战这么多年以来,都不曾有丝毫的退却和胆怯,本王很愿意给他一次将功折罪的机会!” 尽管早就知道自己的爱人绝对不会拆她的台,但是陆拾遗还是为对方那想都不想就支持于她的表现大为满意。 为此,她还特地不着痕迹的给了对方一个赞赏的眼神。 被陆拾遗这个眼神瞄得整个人都有些轻飘飘的巴木锐尔又在所有人的如释重负中,重重咳嗽一声,继续开口道:“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乌巴赫,既然你执意要背负刘王女所犯下的罪过,那么,在这里,本王会褫夺掉你王帐勇士的头衔,把你下放到由农奴和罪犯组成的敢死队中,对此,你有无异议?” 从没想过自己居然还能逃过一劫的乌巴赫对此当然没有丝毫异议。 然后,巴木锐尔又趁热打铁的宣布了蜀国刘王女的流放地。 当他把他的决定说出来以后,在场绝大多数人的脸上都露出了解气的表情。 唯独乌巴赫脸上带出了几分担忧之色。 不过,即便再怎么不安,他也没有再得寸进尺的给刘王女求情。 毕竟,就连他自己的这条命,都是对他心生怜悯的王后殿下替他从王上手里讨来的。 巴木锐尔似乎看出了乌巴赫心里的不安,他又特地补充了一句。 “纳里第尔历来就有罪不及妻儿的宝贵传统,刘王女肚子里的孩子不止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也是你的,是整个纳里第尔草原的,在她还没有生下这个孩子以前,本王会破例把她留在主营,让人严加看管,直到她生下孩子在将她流放。” 乌巴赫闻听此言,心中更添一层感动。 他翠绿的眼眸闪烁着感激的泪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双膝跪地的他匍匐在自己尊贵的王上面前,用他并不怎么灵活的舌头,真心实意的歌颂自己王上的美好。 刘王女被两个勇士以一种极为粗暴的动作用力拖下去了。 刘王女没有丝毫反抗的任由他们拖走。 临到离开主营广场之际,她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 她望的不是那能够给她实现巨大野心的巴木锐尔王。 而是那个匍匐在地上的高大身影。 她心头浮现的,也不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而是那个高大身影用充满辛酸坚定的语调,最后留给她的那一番话。 ——我的王女,我的爱,我希望你能够永远记住,在你年轻的时候,曾经有一个男人,有一个爱你入骨的男人,他心甘情愿为你慷慨赴死,且无怨无悔。 且无怨无悔。 一滴眼泪悄无声息地从刘王女的眼角滑落。 这是她真心为乌巴赫流下的第一滴眼泪,也是最后一滴。 刘王女知道,不管她承不承认,这个粗蛮又固执的绿眼睛男人,这个她曾经心里恨不得能除之而后快的男人,已经在她的心里深深的扎下了自己的影子,让她这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在将他忘怀。 尽管,她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如他所祝愿的那样……能够在白发苍苍的时候,还回忆起自己年轻的时候,有这么一个男人,愿意为她慷慨赴死。 刘王女被拖走后,巴木锐尔王又宣布了对普鲁台台儿父亲的处置结果。 普鲁台台儿的父亲因为监管不力的缘故,被巴木锐尔王下令鞭笞了三十鞭以后,又褫夺了铁匠首领和大匠的头衔,且三十年以内,不能在依靠铁匠这门手艺谋生。 普鲁台台儿的父亲年纪已经不算小了——他们家的孩子来得格外晚,若非如此,也不会把普鲁台台儿宠成了这样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性——就铁匠这个特殊的职业而言,巴木锐尔王几乎可以说是变相的剥夺了这个家庭的绝大部分生计来源。 不过普鲁台台儿的父母对此却没有半点异议,相反,他们还充满感激。 因为他们很清楚,若非他们的儿子持身不正,把刘王女带进了铁匠铺,险些害死了王后殿下,他们家也不会有此一劫。 紧接着,普鲁台台儿家人的屏息以待中,巴木锐尔王又宣布了对普鲁台台儿的处置结果。 俗话说得好,法理不外乎人情,看在普鲁台台儿刚刚成年又是被人哄骗,且积极检举揭发了刘王女的份儿上,巴木锐尔王同样网开一面,没要他的小命,而是循例把他编入了敢死队,此番与他一起上战场,将功赎罪。 对于普鲁台台儿的处罚结果,普鲁台台儿的家人同样没有异议。 他们全家人心悦诚服的跪倒在尊敬的王上和王后殿下面前,发自肺腑的感谢着他们的仁慈和宽宥。 普鲁台台儿的母亲更是因为丈夫和儿子的劫后余生,而几次情难自控的泪洒当场。 在场旁观的其他纳里第尔人也为他们的王上和王后打从心底的感到骄傲。 毕竟,在诺奇延兰大草原上,真的是再也找不出比他们的王上和王后殿下更为仁慈的上位者了。 由于血祭是纳里第尔草原出征仪式上不可或缺的传统,在陆拾遗的提议和巴木锐尔的附议下,他们决定用牛羊代替。 最终,血祭仪式得以顺利举行,纳里第尔的勇士们也在他们尊贵的王上把一系列事情尽皆处理完毕以后,拱卫着他骑上了高头大马朝着拓落齐布草原所在的方向疾驰而去。 临行之前,巴木锐尔王在众目睽睽之下紧紧拥抱了他心爱的王后,并且让所有人向万能的天之主宰起誓,一定会在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对王后马首是瞻以后,才眷念难舍的离开了他的爱人,去找那险些没坑死他们的合不勒王报仇雪恨。 陆拾遗默默目送着她的爱人远去,眼睛里流淌着的是浓郁的几乎化不开的温柔。 巴木锐尔王一行离去以后,纳里第尔主营又恢复了从前的宁静和安谧。 不过,刘王女的所作所为到底连累到了其他的王女,除了一些已经与王女们结亲的家庭以外,其他的人都开始对众王女们避之唯恐不及,生怕自家也和普鲁台台儿家一样,倒霉催的也招了个搅家精回去。 一心希望在草原上安稳过下去的王女们突遭此横祸,就差没恨得将一个关进囚牢里的刘王女给生生活吃了。 特别是那些因为刘王女的下场而改弦易辙彻底放下了对纳里第尔草原王心思的王女们。 她们本来就比其他有着先知先觉的王女起步要慢得多,如今又因为刘王女的缘故而堵了这退而求其次的后路,怎么可能会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认命? 在最初的忐忑和纠结以后,她们终于找上了安姑,恳请她牵线,让她们和陆拾遗这个王后殿下见上一面。 陆拾遗虽然从来就没有把这些王女当自己的情敌看待,但是她也乐得打消掉她们对自己爱人的那份虎视眈眈,因此,她只是略作思考,就点头同意了诸国王女们的请托,表示会帮助她们彻底消弭掉刘王女给所有王女带来的负面影响。 “中原有句古诗,叫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们都是从中原来的,我有义务也有责任让你们在这片草原上过的和我一样幸福,而且,你们在草原上过得好了,我这个做王后的,脸上也有光,不是吗?”陆拾遗脸上的表情充满着诚恳的意味。 而一直肩胛骨绷得很紧的王女们也因为她的这一番表述,而重新松缓了自己的神经,对着陆拾遗露出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微笑。 就这样,在陆拾遗不着痕迹的帮助下,这些一心一意对着她投诚的王女们,很快就在留下来的勇士们中间找到了属于她们的意中人。 事实上,在刘王女给大家带来负面影响的同时,乌巴赫和普鲁台台儿的所作所为也让这些从中原来的王女们对这些草原上的勇士们大为改观。 她们也希望自己能够在草原上找到一个全心全意爱慕着她们,甚至为了她们甘愿赴死的好男人。 在所有的一切都步入正轨,行入佳境的情况中,陆拾遗收到了拓诺齐布草原王合不勒的弟弟合不赤带着三千兵马——如今就在数百里以外——过来攻打纳里第尔主营的消息! 第253章 茹毛饮血草王(13) 对纳里第尔草原上的大龄牧民们来说, 战争从来就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因为那时候的他们几乎每天都生活在朝不保夕的战火之中。 可是年纪尚幼的少年和孩童以及从诸国千里迢迢来到纳里第尔草原和亲的王女们就没这些大龄牧民们那么泰然自若了。 他们惊恐地就差没整个人都瑟瑟发抖起来。 毕竟,自从巴木锐尔王入主纳里第尔草原以来,他们被保护的很好, 就仿佛温室里的花朵一样,没有经历过任何的风吹雨打。 “我们定居的纳里第尔主营不是号诺奇延兰大草原最安全的地方吗?那些该死的拓落齐布豺狗是怎么突破了王上布下的防线, 来到了这里?!” 自从知晓是拓落齐布的合不勒王坑了自己王女所嫁的巴木锐尔王以后,安姑就口口声声的把对方叫成豺狗了。 就仿佛她这样叫能够给她王女殿下出一口恶气似的。 “这也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抓耳挠腮的老巫医就差没把自己下颔处的花白山羊胡揪个精光。 “按理说合不勒王的弟弟合不赤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这里可是纳里第尔的腹心地,有雄兵把守!” 老巫医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还偷偷的瞄了陆拾遗一眼。 在此时的纳里第尔,再没有谁比他更清楚王后殿下对王上的意义有多重要了。 以老巫医对巴木锐尔王的了解,对方根本就不可能罔顾王后殿下的安危,把合不勒王的弟弟合不赤放入纳里第尔草原。 要知道, 那位主儿可不是一般的凶残。 如果说绿色美人是逼着受害者吃人肉的话, 合不赤就是一个天生的人肉嗜好者。 他最喜欢的就是吃男人的心肝, 特别是强壮男人的心肝——,因为他坚信, 那能够给他带来无与伦比的力量。 老巫医活了这么多年, 在诺奇延兰大草原上也能够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之辈了, 可即便如此,在想到合不勒王的弟弟合不赤时, 他依然不受控制的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安姑自从认识他以后,还不曾见过他如此惊怕的模样,心中顿生紧张地她敏感异常地紧盯着他问:“老巫,你看上去好像很忌惮那条豺狗的弟弟, 怎么,那个什么合不赤比他的哥哥合不勒还要可怕吗?” 因为即将到来的战争而心弦紧绷的安姑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询问里居然带出了几分咄咄逼人的味道。 老巫医并没有计较安姑话语里的那点冒犯之处,他愁眉苦脸的僵坐在原地,简直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回答安姑的这一个问题。 事实上,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一点都不想要把合不赤的可怕说给这对主仆听。 毕竟就在不久以前,她们还在为绿色美人大伤脑筋,他真的很不忍心又让她们主仆俩回想起那段让人背生凉意的回忆。 此时的老巫医却不知道,即使他不说,陆拾遗,也清楚地知道合不勒的弟弟合不赤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接收了原主所有记忆的陆拾遗清楚的记得原主在刺杀了巴木锐尔王以后,跟着合不勒王去往拓落齐布草原收到的第一份属于合不勒王弟弟合不赤的大礼。 一颗煮熟了的草原美人心。 合不勒王的弟弟合不赤希望原主在吃了这颗美人心后,能够更好的服侍他的哥哥,让他的哥哥快活。 一开始并没有认出金罐里到底是什么的原主在听了旁边女奴的解说以后,差点没惊骇欲绝的把自己的胆汁都给吐出来。 很清楚安姑有多胆小的陆拾遗不愿意惊吓到她,主动在老巫医的左右为难中,抢先开口说道:“老巫,因为绿色美人的缘故,夫君和我说了许多跟他们兄弟有关的事,所以你不用再浪费口水和我说一遍了,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究竟要怎样做,才能成功挡住合不赤的攻势,护好纳里第尔主营,坚守到夫君打败合不勒王回返?” 安姑有些没办法理解陆拾遗这种突兀转移话题的举动,不过,自打陆拾遗附入这具身体以来,她已经养成了凡事以自家王女马首是瞻的习惯,因此,她只是轻微蠕动一下自己的嘴唇,就彻底放下了刨根究底的想法。 因为她知道,她一手养大的王女绝不可能害她,而对方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可以说是在为她考量。 在安姑偃旗息鼓的同时,陆拾遗的话也让老巫医猛然瞪圆了自己的一双眼睛。 他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前者,近乎冒昧的打量了半晌,才用一种类似于尖叫的声音说道:“王后殿下,您在和可怜的老巫开玩笑吗?” “挡住合不赤的攻势,护好纳里第尔主营,坚守到王上打败合不勒王回返?!” 他嗓门拔得特别高的重复陆拾遗刚才说过的话。 “这可不是您现在应该考虑的事情!您现在应该考虑的是——究竟用怎么样的方法,暂时逃离纳里第尔,直到王上找到您!” 老巫医干瘪瘪的胸膛因为激动地情绪而剧烈起伏着。 “王后殿下,您是王上的半条命,如果您落到了合不赤的手里,那么纳里第尔和拓落齐布的这场战争就毫无悬念可言了!” “老巫,我完全能够理解你这份为我和王上着想的心,但是,我身为分得纳里第尔草原王一半权柄的纳里第尔往后,实在是没那么厚的脸皮,在享受特权的同时却无视自己的责任和义务!” 陆拾遗眼神诚恳非常的看着就差没急得当场晕厥过去的老巫医,“而且在我看来,我们此番也并非全无一搏之力,不管怎么说,纳里第尔,是我们的地盘,我们才是它的主人!” 陆拾遗的话说得老巫医热血沸腾,不过他到底没有忘记巴木锐尔王对他的嘱托,还满心惦念着自己究竟要怎样做,才能够让王后殿下全身而退。 因此在最初的激动后,他很快就恢复了理智。 “殿下,您的责任感让小老儿钦佩,但是,让一个从没有经历过战争的深宫王女面对这样可怕的一幕,已经是纳里第尔的莫大失职!” “而且,”老巫医的眼睛里划过一抹毅然之色,“谁也不敢保证,此时此刻,在您的腹中,有没有一个属于纳里第尔草原王的孩子在茁壮成长,王后殿下,请恕小老儿冒犯……” 老巫医毫无预兆的冲着陆拾遗撒出了一把桃花粉的细沙。 陆拾遗对老巫医真的是半点防备都没有,她努力睁大眼睛,狠狠地瞪了老巫医两眼,就晕倒在了安姑的怀抱里。 安姑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老巫!你对王后殿下做了什么?!” “只是一点普通的绝不伤身的昏迷沙罢了。” 老巫医脸色严峻的看着安姑,语声格外急促有若连珠炮。 “安姑,王后殿下有一颗为民着想的心,是整个纳里第尔草原的福气,但是在眼下这样一个王上不在她身边,她又很可能怀有身孕的特殊时刻,着实不能再留在主营了!因为我们压根就不知道合不赤和他麾下的勇士们到底是因为什么样的缘故,才来得这里!” “怀……怀孕?”安姑的尖叫声就仿佛有人猛然掐住她脖子一样的中断了。 “是的,怀孕,我有七八成的把握。”老巫医继续用很是肯定的语气说道:“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必须尽快把王后殿下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安姑的所有思绪都被老巫医给占满了。 她对陆拾遗这个自己亲手照顾到大的王女十分看重,在听说对方有可能已经身怀有孕的情况下,安姑是一点都不敢再拿她冒险。 只是,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养成了事事听从自家王女的习惯,如今乍然让她罔顾对方的命令去做点别的……安姑还真有些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 老巫医一看她,这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一面在心里叹服王后对下仆们的掌控力,一面继续用焦急又无奈的语气说道:“安姑,刚才你在问我与合不勒王弟弟合不赤有关的事情时,你知道王后殿下为什么会打断我并且以最快的速度转移话题吗?” “为什么?”本能感觉到有点紧张的安姑困难的吞咽了一下喉咙,语气干巴巴的问道。 “因为王后殿下怕我说出来的消息惊吓到你,因为合不勒王的弟弟最喜欢吃人心下酒!特别是孕妇的心!” 为了让安姑配合他接下来的举动,老巫医脸不红心不跳的偷换了一下合不赤喜欢吃的对象。 而安姑在听了老巫医的话后,整张脸都因为恐惧而皱成了一团。 她再不敢有丝毫的犹疑,急忙结结巴巴的对老巫说道:“可……可我们能够到哪里去呢?报信的使者不是说那……那条可怕的豺狗和他带领的那些小狗崽子距离我们已经很近了吗?” 输人不输阵的安姑依然口口声声把拓落齐布人唤作豺狗,即便她现在已经怕得整个人都在打哆嗦也一样。 “在王上临出征前的那天晚上,王上特意找到了我,告诉了我一条只有纳里第尔王室血脉才知晓的秘密逃生之路,等会儿我会派两个信得过的勇士带着你和王后离开!” 老巫医把自己早已经盘算好的想法娓娓道来。 “安姑!你是王后殿下最信任的人,在这个关键时候,你可一定要勇敢的立起来啊!” “老巫你就放心吧,如果谁想要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伤害王后殿下,那么就让他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吧!”安姑点头如捣蒜。 老巫医知道,对她家王女忠心耿耿的安姑是绝不介意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王后殿下的平安无事的,对于这一点,他深信不疑。 他表情严肃的点点头,偷偷唤来两个自己最为信任的勇士,把陆拾遗和安姑交托到他们的手上。 “王后殿下是我们纳里第尔草原的未来和希望,你们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她!” 两位草原勇士对着天穹之上,他们所信奉的天之主宰发出了与安姑别无二致的誓言。 老巫医欣慰的点点头,让两位勇士用厚厚的毛毯将昏迷的王后卷起来,带着大家朝着他知道的那条隐没在草丛里的密道疾步走去,胡乱收拾了一点生活必需品的安姑心跳如擂鼓的紧跟在他们后面。 “老巫,难道你不跟着我们一起走吗?” 当她发现老巫医,并不打算跟着他们一起进密道的时候,她顿时,整个人都变得焦急起来。 “主营需要一个能够坐镇统领一切的人,”老巫医用几乎是轻描淡写的口吻对满脸惊恐的安姑说道:“如果没有王上,只怕我现在的骸骨上都已经长满了青苔,就和你们一样,我很乐意为纳里第尔草原的未来和希望牺牲掉我这条老命!” “老巫……你一定要这样做吗?”安姑嘴唇哆嗦的问,眼泪在短短一刹那间夺眶而出。 “是的,如果我不这样做的话,那么合不赤很快就会发现不对劲,等到那个时候,你们就算想走也走不了了。” 老巫医对安姑露出一个充满安抚意味的微笑。 “不要难过,安姑,对我而言,就算真的牺牲了,也是死得其所,毕竟我也是纳里第尔草原上的一份子,有责任也有义务为保护它而献出自己的生命!” 安姑拗不过心意已决的老巫医,只能洒泪与他作别,并且以草原人的口吻,祝福他能够在天之主宰的庇佑下,平安与他们重逢。 就在这时,一个出乎意料的声音在安姑等人的身后响了起来。 “你们这是要偷偷逃走吗?那么请带上我一个吧,否则别怪我现在就大喊大叫的把所有人都招过来,说纳里第尔的王后殿下贪生怕死,在敌人过来攻打之际,不但没有想方设法保护她的子民,还意图逃之夭夭!” 已经在纳里第尔牧民心中成为过街老鼠的刘王女拎着一个小包袱,以一个异常狼狈的姿态出现在他们的身后不远处。 显而易见,她已经跟在他们身后有一段时间了,只不过是为了避免与老巫医正面相交,才会刻意隐匿了自己的身形,静候她现身的最佳时机。 两位老巫医指派过来保护陆拾遗主仆且平安带她们离去的纳里第尔草原勇士们呆若木鸡的看着腹部已经有些许凸起的蜀国刘王女。 “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不是、你不是应该还在监牢里呆着吗?” 安姑对此倒是毫不意外,只见她直接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以这骚狐狸魅惑男人的能耐,她想要在这样一个兵荒马乱的时候离开监牢,真的是再容易不过了。” 自从安姑知晓自家王女险些被蜀国刘王女这个蛇蝎美人给害死以后,她就恨不能剥了对方的皮! 如今乍然碰到,自然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对于安姑的态度,刘王女很是不以为然。 她因为母亲是舞伎出身的缘故,在蜀国王宫里没少被人用各种不堪入耳的话语辱骂,像安姑说得这种,对历尽千帆的她来说,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根本就不可能打击到她。 “难怪陆王女会这么看重你,像你这样一心一意为她着想的忠仆实在是太难找了。” 刘王女故意在脸上流露出一副很是羡慕陆拾遗的感慨模样。 “合不赤的兵马很快就要打过来了,为了我自己和我肚子里孩子的安危,今日不论你们愿不愿意带我一程,我都要跟着你们走!否则你们可别怪我坏了你们的好事,让你们也走不成!”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刘王女又在安姑和那两个勇士的目瞪口呆中,从她随身携带的小包袱里拿出了一个镶嵌着各种宝石的精致号角。 安姑知道,刘王女只需将嘴唇凑到号角上用力一吹,大家的注意力就会很快被吸引到这边来,而老巫医先前的打算也会如同竹篮打水一样——彻底落空。 早就得了老巫医的吩咐,承诺一路上都听从安姑指挥的勇士们下意识的将询问的目光投放在了前者的脸上。 安姑用力攥了攥拳头,心下一横地咬牙说道:“大局为重,带她一起走!” “这就对了嘛。”刘王女笑靥如花的说。 她有些庆幸在和乌巴赫结合时,收下了这份定情信物,更为庆幸的是还顺手塞进了她那小的可怜的包袱里带着一起从监牢里溜逃了出来。 刘王女是个聪明的女人,她是疯了才会在听说了合不赤的大军攻打过来以后,还选择继续留在监牢里坐以待毙。 拓落齐布人的残暴,这些年来,她在纳里第尔都已经听得耳朵快长茧了。因此,今天无论如何,她都要跟着陆王女他们一起离开。 刘王女相信,以老巫医对巴木锐尔王的忠心,一定会安排一条最安全的路给陆王女走,免得她受到拓落齐布人的迫害。 在考虑到这点的时候,刘王女心中又不可抑制的涌现了几分嫉恨之情! 明明她们都是王女,怎么这待遇却截然不同?! 大力甩头将自己心里那点负面情绪隐藏,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跟着陆王女他们逃出去,而不是留在这里胡思乱想! 在刘王女跟着陆拾遗一行仓皇沿着密道狂奔逃命的时候,距离纳里第尔主营越来越近的拓落齐布草原王一面挥舞着染血的弯刀,一面笑得狂放不已。 “巴木锐尔,就算你解了绿色美人的毒又如何?你这辈子注定要栽在我合不勒王的手底下,哈哈哈哈哈……” 特意与弟弟互换了身份的合不勒王痛快大笑。 尽管他也有些遗憾不能看到巴木锐尔王发现与他作战的是他弟弟合不赤而非他时的情景,不过只要一想到他马上就可以把巴木锐尔王最爱的女人攥捏在鼓掌之间的时候,他就整个人都变得激动万分起来。 有着上辈子记忆的合不勒王很清楚,只要他此番能够顺利捉住吴国来的那位陆王女,那么,他这一次的风险就没有白冒! 若非天之主宰的恩悯,让他幸运的重活一回,他又怎么会知道,在诺奇延兰大草原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乃至于席卷整个中原腹地的巴木锐尔王居然会是一个没有女人就不能活得情种呢! 虽然下到巴木锐尔王身上的绿色美人之毒没有取得他原先所乐见的结果,但是,巴木锐尔王那宁愿自己吃尽苦头也不肯让吴国王女受到丁点伤害的,所作所为已经让合不勒王再次肯定了他对吴国陆王女的感情。 也正是因为这样,合不勒王才会甘冒奇险的动用了打他重生以来,埋藏在纳里第尔草原上的十数枚暗子,让他们大开方便之门的放自己一行,绕过巴木锐尔王的军队,成功潜入了对方地盘的腹心地带。 虽然吴国的王女一点都不符合他的审美,合不勒王更喜欢草原上那些火辣多情的美丽妇人,但是,单单是前者身上那个‘巴木锐尔王后’的标签,就已经足够让他对她食指大动了! 上辈子当着巴木锐尔王尽情折辱吴国王女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此时此刻的合不勒王即便还没抓到人,但是他的整个身体都已经不受控制的变得饥渴难耐起来。 与之同时,已经和合不勒王的弟弟合不赤打得如火如荼的巴木锐尔王也收到了对方互换身份,直接攻打纳里第尔主营的可怕消息。 “该死!该死!该死!” 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像现在这样动怒的巴木锐尔王暴跳如雷。 他强忍住满腔的愤慨,和和迫不及待想要折返纳里第尔保护爱人的本能,率领自家麾下的勇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踏破了拓落齐布的主营,生擒了合不勒王的弟弟合不赤以及他的一众家眷。 ——期间,悍不畏死的乌巴赫和普鲁台台尔更是屡建功勋。 紧接着,半点休整都没有的在留下接受拓落齐布的人以后,陡然拨转马头,朝着纳里第尔所在的方向狂奔而去。 家人都在主营的勇士们对于王上的决定没有丝毫异议,浑然不顾疲惫欲死的身躯,紧随其后。 在巴木锐尔王发现问题玩命补救的时候,陆拾遗一行也遇到了大麻烦! 也不清楚这条密道是不是太久没人涉足的关系,在密道的出口处,居然住了一大窝的独角蝎。 这种蝎子有剧毒,人类只消被它们的尾巴尖儿稍微蛰上那么一下,皮肤就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溃烂。 如果能够当机立断的削下那块被独角蝎蛰中的皮肉,且以最快的时间获得巫医的治疗,那么还有可能幸运无比的捡回一条小命,如果一直拖拖拉拉的犹豫再三,那么,等待着他们的,无疑是一个惨不忍睹的下场。 在草原上生活的人们,对这些毒虫蛇蚁的,都可以说是了若指掌。 别说那两位纳里第尔勇士,就是安姑和刘王女也在第一时间认出了这种蝎子的品种。 大家的脸色几乎不约而同的变得铁青无比。 “这可怎么是好!这可怎么是好!”六神无主的安姑额头更是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如果不是她清楚的知道老巫医突然抛向陆拾遗的昏迷沙无药可解,只能等待中术者自己醒来,恐怕她已经扑向她的王女,找对方求救了。 “我们不能留在这里浪费时间,”刘王女一边啃咬着自己的指甲,一边环视着周围说。“我们必须抓紧时间想个办法,因为拓落齐布的人随时都可能追过来!” 突然,她的眼睛在看到裹着陆拾遗的毯子时,毫无预兆的就是一亮。 “你盯着我们王后殿下看什么?”对她一直都充满着戒备心理的安姑几乎是条件反射的跨前一步,挡住了刘王女的视线。 两个纳里第尔勇士也满脸怀疑的盯着刘王女不放。 在誓师大会上,他们可是充分领教了一把这位王女的狠辣和恶毒。 刘王女被他们怀疑的目光弄得啼笑皆非,“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你们以为我现在会无聊到做出什么事情来陷害你们吗?安姑,我看得不是王后,而是王后身上裹着的毛毯!这床毛毯很厚,我们完全可以把它罩在那些独角蝎的身上,抓紧时间跑出密道去!” 纳里第尔的那两个勇士在听了刘王女的解释以后,眼睛也跟着变得闪闪发亮起来。 武力高强的他们最怕的就是像独角蝎这样看似其貌不扬实则坑起人来不偿命的小东西,刘王女的这个建议,无疑深深的打动了他们。 不止两位勇士为刘王女的提议感到心动,安姑也同样如此。 只是…… “我们是可以踩着毛毯快速跑过去,王后呢?王后殿下怎么办?” 安姑可以接受自家王女殿下裹着毛毯被两个纳里第尔勇士扛着走,但要是撤去毛毯…… 她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接受的! “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我可以和你一起把王后搀过去,”看穿了安姑心思的刘王女尽量让自己表现的诚恳一些,“刚才我就说了,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我是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做什么蠢事的。” 安姑惊疑不定的看着刘王女,脸上满满的都是踌躇之色。 第254章 茹毛饮血草王(14) “拓落齐布的追兵随时都可能出现, 你们确定还要毫无意义的逗留在这里浪费我们本来就不多的时间吗?” 蜀国刘王女被安姑那惊疑不定的眼神看得满肚子火气,但是一心想着逃命的她,还是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硬逼着自己继续在安姑面前做出一副更为诚恳的模样出来。 安姑到底被她说服了。 对安姑来说, 她自己可以死,可以落在拓落齐布那群豺狗们的手里, 她从小带大的王女却不行!她决不允许她愿意以命相护的王女居然会落到合不赤那个嗜好吃孕妇心肝下酒的可怕恶棍手里! “你说得对,我们现在确实是一条船上的人,”安姑强忍住对刘王女的厌恶之情,用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道:“不过,在这里我还是要奉劝你一句,别再搞什么小动作, 否则, 我一定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那两个纳里第尔的勇士也配合地用力捏攥了两下拳头, 发出卡擦卡擦的声音。 刘王女眼中不着痕迹的闪过一抹鄙薄之色。 在心里无声的骂了句:蠢货。 脸上却配合的做出一副被安姑惊吓到的样子,咬住嘴唇, 连声表示自己一定会老实听话的再不犯旧错。 安姑虽然心里依然颇有几分不安和犹疑, 但是她还是让两个勇士把扛在肩头的王后给放了下来, 用自己的身体搀扶住她,然后让那两位勇士把毛毯如刘王女所说的那样扔盖在了一大窝独角蝎上。 包裹陆拾遗的毛毯非常的厚实, 那一大窝独角蝎被压得几乎动弹不得,趁此时机,安姑和刘王女连忙一边一个地搀扶着陆拾遗踩着毛毯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了这一处可怕所在。 而那两个纳里第尔勇士则亦步亦趋的跟在她们后面。 既是保护她们中途出现什么差错,也是预防刘王女贼心不死的再做出什么让人无法挽回的事情来。 密道的出口处有足足五层台阶, 当安姑和刘王女搀扶着尚处于昏睡状态中的陆拾遗走上台阶以后,两人的脸上不约而同的露出了几分松了口气的感觉。 毕竟,那一大窝独角蝎给她们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陆拾遗一行上了台阶以后,两位勇士也三步并作两步地紧跟着朝着石阶上走了过来,而这时候的刘王女虽然肩膀上还搭着陆拾遗的胳膊,但是她的眼睛已经不足好痕迹的定格在了那已经窸窸窣窣爬出了毛毯的独角蝎身上。 此时距离密道出口只有咫尺之遥的刘王女用力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眼睛里划过一抹火花一样的光。 就算她这次能够顺利躲过拓落齐布人的迫害又如何呢?到头来还不是逃不过被拘禁被折磨的命运? 与其这样,还不如…… 还不如…… 知道此事宜早不宜迟的刘王女眼神猛然一利,用力一拽陆拾遗的胳膊,就要把她往台阶下推去。 安姑虽然一直都对她抱有着充分的警惕心,但是却没想到她会突然发难,居然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她用力扯过了陆拾遗却无能为力。 小心避过独角蝎往台阶上走的纳里第尔勇士脸色大变的张开双臂,意图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保护他们纳里第尔的王后。 在安姑睚眦欲裂中,在刘王女的亢奋至极中,陆拾遗出人意料的睁开了眼睛。 “你怎么——”瞳孔乍然紧缩的刘王女还没有来得及说点什么,就被陆拾遗反手一拽一蹬,彻底踹进了那窝独角蝎的巢穴中。 那两个纳里第尔勇士也在同一时刻条件反射的分站台阶两旁,目送着刘王女几个重心不稳的被他们效忠的王后殿下一脚蹬飞。 独角蝎的巢穴里,很快响起了刘王女震耳欲聋的尖叫声。 “该!简直就是自作自受!”整个人就仿佛劫后余生一般的安姑愤愤然的冲着那在巢穴里拼命挣扎哀嚎的刘王女用力挥舞了两下拳头。 陆拾遗挑了挑眉头,就仿佛她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似的无视了刘王女的凄厉哀嚎声,满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安姑说道:“安姑,我想比起关注那个早就该死的女人,你更应该好好的和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陆拾遗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像现在这种‘终日打雁,却被雁啄眼’的经历了。 要知道在老巫医把那团粉沙扔过来以前,她还真没想到他居然会对自己动手。 安姑满脸心虚的看着陆拾遗,小小声的把老巫医之所以会突然对她出手的原因说给她听。 “你说什么?我怀孕了?”陆拾遗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安姑问道,一边问她的手也没有闲着的一边搭在自己的脉搏上。 安姑有些傻乎乎的看着她这类似于把脉的动作——她怎么不知道自家王女殿下对医术居然也有所了解了? 把脉的结果让陆拾遗十分惊喜。 这些日子一直忙忙碌碌的她还真没有注意到自己居然已经身怀有孕,这可真的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与之同时,她也释怀了老巫医突然对她动手的行为,归根究底,从他的立场上看,他这样做,真的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王后殿下,老巫他也不是要存心冒犯您,他也是为了您和您腹中的小王子着想……”生怕陆拾遗生老巫医气的安姑小小声说的在旁边为老巫医说着好话。 陆拾遗刚想对惴惴不安的安姑说她没有生气,因为灵魂异常强大而导致的敏锐五感却在这时候捕捉到了几乎让她心脏都紧攥起来的急促马蹄之声。 哒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哒! 那绝不是一两匹战马能够营造得出来的声势。 脸上表情瞬间变得凝重无比的陆拾遗眯眼睛,头也不回的对那两个还站在台阶上的勇士下令道:“割了她的舌头。” 安姑心头一跳,还没来得及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陆拾遗已经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用只有在场众人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说:“我听到外面传来了十分密集的马蹄声,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合不赤的人马已经过来了!” “老天!”安姑猛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唇,两腿都不受控制的打起了摆子。 冒着被独角蝎蛰死的风险,急冲到刘王女跟前,一个暴力拉拽住她的头发,将她拉得后仰的扯出舌头,一个用马刀干脆利落削掉的纳里第尔勇士在听了陆拾遗的这话后,也忍不住脸色一变。 “王后殿下……您确定……”虽然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有些不敬,但是两个纳里第尔勇士还是异口同声的把心里的不可置信问出了口。 “我自幼听觉就非常灵敏,我很肯定确实是合不赤的人马过来了,”陆拾遗继续无视那已经被独角蝎蛰得面目肿胀又没了舌头的刘王女,眉心紧蹙地续道:“其实算算时间,以他们的马力,也应该到了。” “那……那殿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安姑说这话时的声音,语气就和哭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陆拾遗还昏迷着的时候,她不管心里再怎么害怕,也会尽可能的如老巫医所希望的那样努力把自己给‘立’起来,可是等到陆拾遗清醒过来以后,她就彻底的没了这个精神劲儿,又变成了原来那个唯自家王女殿下马首是瞻的女侍。 “还能怎样,当然是抓紧时间回去。”陆拾遗神色不变地开口道。“我是纳里第尔的王后,这个时候,我应该和所有纳里第尔的子民们待在一起,而不是像只缩头乌龟的只惦念着逃命以保全自身!” “可是王后殿下,您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您知道您要是被合不赤那条豺狗抓住了以后,会落得一个怎样可怕的下场吗?”安姑脸上表情又是惭愧又是焦急的说道。 那两个纳里第尔勇士也你一言我一语的劝着陆拾遗千万不要冲动,还说她这样和缩头乌龟八杆子都打不着,而是战略性的保全整个纳里第尔未来的希望。 “我能够理解你们想要保护我的心情,但是我也请你们体谅一下我想要保护纳里第尔人的心意!”陆拾遗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安姑三人说道:“此时的他们正处在群龙无首的慌乱之中,单单靠老巫医是镇不住场子的,如果我不回去,那么纳里第尔主营对合不赤而言,简直就如同探囊取物一样容易,而这,是我绝对无法接受的!” 安姑和那两个勇士知道陆拾遗说的很对,但是他们却依然不敢拿陆拾遗和陆拾遗腹中的孩子冒险,在这样的僵持之中,陆拾遗直接从自己的脖子上扯出了那条系有王佩的链子,冲着两个纳里第尔勇士晃了晃。 “勇士们,这是王命!” 看到那块王佩的纳里第尔勇士只得满脸纠结的当场跪了下来,服从了陆拾遗的决定。 在搞定了那两个勇士以后,陆拾遗又把注意力放到了安姑的身上。 不待她开口说话,安姑已经垂头丧气的抢先一步开口了。 “殿下,我也不是头一天认识您了,我还不知道您的固执吗?”她满脸苦笑地说:“既然你已经做出了决定,那我也只有听从的份,反正,你知道的,我是绝对不可能当真违背您的命令的。” 陆拾遗唇角勾起一抹高兴的笑容,才要开口说话,就被头顶上方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给打住了。 与之一起传进密道的还有无数道粗犷之极的男音。 “扎营!扎营!王上下令扎营!” “王上下令,让大家好生休整一番,明日一早踏破纳里第尔主营,抢了纳里第尔人的王后当着巴木锐尔王的面任意凌辱!到时候在此次战役中,立有大功者,人人有份!人人有份!” 安姑满脸惊恐的听着上面的叫嚣,眼泪就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扑簌簌地拼命往下落。 如果不是清楚的知道自己无论怎么做都拗不过自家王后殿下的决定,此刻的她,恐怕已经毫无形象的以死相逼着王后殿下跟着他们一起继续逃命了! 脸色铁青的两个纳里第尔勇士更是差点没当场抽出腰间悬挂着的马刀冲到上面去拼命。 被陆拾遗一个凌厉异常的眼神给制止住了。 而此刻狼狈不堪的刘王女却仿佛寻到了什么可乘之机一般,拼命地抓起地面上的一块石头,冲着墙壁用力敲击起来。 已经彻底步入绝境的刘王女如今已经痛得没什么意识了,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要给自己拉几个垫背的! 无论如何,她都要再给自己拉几个垫背的! 因为刚才上面的那些呼喊声她也听到了! 她也做梦都盼望着这群人真的能够做到这一切! 真的能够给吴国来的这位陆王女带来终身都难以洗刷的耻辱! 正是抱持着这个念头,即便被独角蝎啃得剧痛灼痒难当,即便口腔里堵满了因为舌头被割掉的鲜血,即便意识已经随时处于崩溃的状态,刘王女依然没有放下自己不知道从哪里摸来的石头,依然在拼命的、用尽全身最后一点余力的敲击着粗糙的墙壁! 来啊! 快下来啊! 这里面有你们要找的王后啊! 你们快下来啊! 快下来啊! 对于刘王女之所以要这么做的用意,在场众人几乎用脚趾头都可以想得出来。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你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女人,但是就目前的情形看来,刘王女,是我太高估你了。” 眼中闪过一抹凛冽杀机的陆拾遗冷笑一声,当着两个勇士的面,做出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原本看在刘王女怀着乌巴赫骨血的份上,还打算等她生下孩子在和她秋后算账的两个纳里第尔勇士在收到了自家王后殿下的暗示以后,没怎么犹豫的就挥动着因为上面的惊天动静,已然攥握在手心里的马刀彻底上前结果了刘王女。 “这样死还真的是便宜她了!”安姑咬牙切齿的说。 她刚才可是被刘王女这一毫无预兆的举动给吓出了一身冷汗。 要知道,如果被上面的拓落齐布人知道这下面居然藏着一条直通纳里第尔主营内部的密道,别说他们会被当场擒获,死得凄惨无比,就是主营里的其他人也不会有个什么好下场。 陆拾遗半点都没不为刘王女的死而感到动容。 她眼神漠然的看着那些独角蝎争先恐后的包裹住她的尸身以后,再次开口下令道:“趁着他们扎营休整的功夫,我们抓紧时间赶路吧……虽然我知道不可能,但是我还是希望我们能够在合不赤的人赶到主营以前先和老巫他们取得汇合。” 心中依然对此有着诸多顾虑的安姑和那两个勇士互望几眼,到底长叹了口气,跟在一马当先的陆拾遗后面,朝着来时路疾奔而去。 空旷又带着几分阴森的密道出口处,只留下一具被独角蝎啃得血肉模糊的尸体还静静的躺在那里,双眼大睁的控诉着老天爷对她的不公。 虽然陆拾遗他们已经用出了吃奶的力气,日夜不休的拼命赶路,但是他们的速度依然比不上休整了一夜,骑着战马如同飓风一样狂飙向纳里第尔主营的合不勒王一行。 等到他们再次出现在纳里第尔主营的时候,这里已经风声鹤唳一片,在主营的外面,有合不勒王的传信使高举着火把,在用已经嘶哑的嗓音朝着主营方向反复再三的嘶吼着:“就地缴械,交出纳里第尔王后者不杀,反抗违逆拓落齐布王者,死活不论!” 被巴木锐尔王下令留守纳里第尔主营的王帐将军脸色阴沉似水的听着主营外面的气焰嚣张的叫嚣声,目呲欲裂地瞪视着老巫医问道:“老巫!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肯告诉我王后殿下在哪里吗?” “告诉你?告诉你,让你带着王后去向合不勒投诚吗?”老巫医半步都不退让的讽刺道。 王帐将军差点没有被老巫医这话给气得当场吐出血来,“老巫!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如今主营正值人心惶惶之际,大家都心心念念的盼望着王后殿下能够站出来振臂一呼!你这么把她藏着掖着算怎么一回事?” “王后殿下已经有了小王子,她的安危异常重要,我是说什么都不会让她在这个时候出来冒险的,”老巫医脸上表情格外固执的看着王帐将军说道:“而且在王上离开的时候,我可是对着天之主宰发过誓,一定会保护好王后殿下的安危,绝不会让她遭受半点可怕的风险和伤害!” “可问题是你现在护得住她吗?现在过来的不是合不赤!是合不勒!是拓落齐布的草原王!”王帐将军脸红脖子粗的抓住老巫医的衣领拼命摇晃,“还是你预备等着我们都死光了,再让合不勒的人把王后殿下搜出来?等到那个时候,我们就是想拼命,都来不及了!” 被王帐将军拽拎得双脚都悬空了的老巫医在听了对方的话以后,脸上依然没有片刻的动摇之色。 他还是如同刚开始一样的,坚持要把王后殿下给藏起来,一直藏到不能藏为止。 压根就不知道他们的王后已经被老巫医给迷昏弄走了的王帐将军险些没被老巫医的拧拗给气得当场爆血管。 “老巫,难道你的耳朵只是个摆设吗?你没听到外面大家的流言蜚语和议论纷纷吗?”王帐将军的胸口因为极端的愤怒而剧烈起伏着,“就算王后殿下能够顺利逃过一劫,就算王上救援及时的又重新将纳里第尔从悬崖边上拉回来,纳里第尔的子民们也不会再相信一个丢下他们逃跑的王后殿下了!他们会鄙夷她,会唾弃她,会以拥有这样的一个王后为耻!” 王帐将军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的松开对老巫医的钳制,推金山倒玉柱般的单膝跪倒在他的面前,一双通红的鹰眸险些没因此而淌下斑斑血泪。 “老巫!就当我求你!你让王后殿下出来吧!我们没想过要让她上战场去和合不勒王拼命,我们只是想要一根主心骨啊!一根能够把主营所有人都捏成一团的主心骨啊!你别忘了!她接了王上的王佩!她是纳里第尔草原名正言顺的女主人,我们不能没有她呀!” 老巫医终于被王帐将军的话给触动了。 他在王帐将军充满期盼的眼神中,蠕动了两下自己的嘴皮子,然后用一种很是艰涩的语气说道:“已经来不及了……” “什……什么?老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王帐将军因为老巫医的这一句话而下意识一跃而起,又攥紧了老巫医的衣襟。 “我的将军,是真的来不及了,”老巫医脸上流露出一个充满无奈的苦笑。“在刚刚收到合不勒王的弟弟合不赤领兵来攻打我们的时候,我已经擅作主张的迷晕了王后殿下,然后让两个勇士把她和她的女仆安姑一起送走了!” 闻听此言的王帐将军身形陡然就是一个踉跄! 他伸出一根手指重重戳点在了老巫医的胸口上,“老巫啊老巫!你这回可真的是害死我们了!你、你怎么能不和我们商量就……就……” “事急从权,”老巫医用力捊了吧自己花白的头发,将陆拾遗在获悉合不赤率兵来攻的反应转述给王帐将军听,“你说,在听了那样的话后,我怎么还敢把王后殿下留在主营?要是她和小王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你要我怎么和王上交代?” “可就算这样,你也不能在没经过我们同意的情况下,就擅作主张啊!你说,我们现在要如何收场?外面的人可都盼望着王后殿下能够出去和他们说上几句鼓舞士气的话呢!” “还能如何收场,当然是我这个擅作主张的人去主动背锅啊,”老巫医一脸豁达的说:“再说了,这次本来就是我趁着王后殿下没注意的时候,迷昏了她,不论大家对我有什么意见,我都照盘全收,绝不会有半句怨——” 老巫医话还没说完,外面就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呼唤声。 “殿下!王后殿下!您总算是出来了!” “殿下!王后殿下!我们总算又见到您了!” 老巫医和王帐将军面面相觑地交换了个眼神。 后者满脸不解地望着前者问道:“你刚才不是和我说你把王后殿下给迷昏送走了吗?那现在外面又是怎么一回事?” “走,我们去外面看看是怎么回事!”老巫医神情凝重地猛然转身朝着帐篷外走去。 “我早就知道王后殿下绝对不会抛弃我们的!刚刚是哪个混蛋说王后殿下已经丢下我们逃命了?” “就是!就是!王后殿下可是王上亲自选中要相伴一生的伴侣,她怎么可能会背弃自己的子民,怎么可能会在这样一个紧要关头离开我们的身边?” 在大家七嘴八舌的热烈说话声中,老巫医和王帐将军勉强挤入了人群正中央,将那个形容有些狼狈,但精神还算不错的女子和她身后的三人尽皆收入眼底。 老巫医顾不得自己才做过没多久的事,脸上表情很是错愕地看着陆拾遗道:“王后殿下,您……您怎么又回来了?” 又……回来了? 纳里第尔的牧民们下意识地重复着老巫医脱口而出的话,惊疑不定的眼神反反复复的在他们的王后殿下和老巫医的身上来回打量个不停。 “我当然要回来,这里才是我应该在的地方不是吗?”陆拾遗意味深长的看了老巫医一眼,在安姑的帮扶下,踩上了一张由牧民们接力传递进来的桌子上。 “几天以前,信使给我传来了一个十分可怕的消息,拓落齐布草原王的弟弟合不赤率领三千兵马朝着我们所在的纳里第尔主营疾驰而来!” 陆拾遗吐字清晰地环视着四周众人说道:“刚刚收到消息的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事实,因为这里是纳里第尔的腹心所在,但是信使反复在我的询问下肯定了这个可怕的消息!他告诉我,合不勒王的弟弟确实率领着三千兵马来到了纳里第尔!来到了主营!” “在最初的惊讶以后,我很快恢复了镇定,因为身为纳里第尔王后的我,身为巴木锐尔妻子的我,知道自己背负着怎样的责任和义务!我要保护大家,我要守住纳里第尔主营,我要坚持到我的丈夫收到消息回援归来!” 在说到这里的时候,陆拾遗低头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老巫医,“但是老巫医不同意,得了巴木锐尔吩咐的他不愿意看我受到任何伤害,所以擅自主张的迷晕了我,把我送走了!” 纳里第尔的牧民们在听了陆拾遗的这一番话后,都不约而同的在脸上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总算是想通了刚才老巫医刚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能够理解老巫医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他不仅背负着对我丈夫巴木锐尔的承诺,还顾虑着纳里第尔的未来!” 陆拾遗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表情,然后将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在纳里第尔牧民们欣喜若狂的注视中,笑容满面的当众宣布道:“在我从离开途中清醒过来的时候,我才从安姑的口中得知,我居然怀孕了!居然拥有了我最爱的男人的血脉!我喜不自胜!真的喜不自胜!” 喜不自胜的又何尝只有陆拾遗一人,其他的纳里第尔人也都因为陆拾遗的这个消息而彻底陷入了无止境的狂喜之中。 “在听我说到这里的时候,大家也许会感到疑惑,疑惑我为什么会在自己身怀有孕还重新折返主营,还重新回到这一座随时可能被攻破的营地里!” 陆拾遗陡然拔高自己的声音:“那是因为我从始至终都不曾遗忘过自己属于王后的责任,也从始至终都不曾遗忘过我曾经接下王佩时对我的丈夫许下的诺言!我爱这片土地,我愿意为了它而付出所有!我不希望让我的丈夫让我腹中的儿子以为我是个懦弱的妻子和母亲,我也不愿意让全心全意信任我这个王后的你们感到失望!” 陆拾遗在大家重新变得肃穆郑重的表情中,继续大声说道:“我更不愿意!更不愿意那些跟着我的丈夫一起出征的勇士们筋疲力尽归来后,瞧见的不是家人温暖的笑容,而是一具具已经彻底没了生机的尸骸!” “我要你们活着!和我一起活着!和我一起守住纳里第尔!和我一起守住我们的家园!你们愿意吗?你们愿意为了这片土地,为了你们的亲朋好友们,保护这一切吗?你们愿意吗?!” “愿意!愿意!愿意!”热血沸腾的纳里第尔牧民们几乎不假思索地喉咙,双拳紧攥的大声嘶吼起来:“愿意!愿意!愿意!” “既然大家都愿意!那么!”陆拾遗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猛然弯腰从自己的小羊皮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重重的在自己掌心里划了一刀,“就让我们与拓落齐布那群该千刀万剐一万遍的豺狗崽子,战个痛快吧!” “战!战!战!” “战!战!战!” 几乎所有的纳里第尔人都一扫刚开始的恐慌彷徨之气,被陆拾遗彻底挑起了一腔赤诚热血,不管不顾地拼命扯着嗓子,抽出自己的武器,高举向已经暗沉一片的天空! 他们的眼睛、他们的身体、他们的灵魂,他们的一切一切,在此时此刻,尽皆为眼前这个高踞木桌上的女子所攫夺! 王帐将军用一种几乎是从自己嗓子里抠出来的声音,对身旁的老巫医一字一顿地说道:“老巫!这就是我坚持要让王后殿下出面的原因!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了吗?!” 第255章 茹毛饮血草王(15) 在诺奇延兰大草原上历来就有用刀子划破手心, 当众立下血誓的传统。 通常,这种血誓在草原上是有着法律效应的。 发下宏愿的人必须要完成自己许下的诺言,否则,当地的草原王就能够以他们违背誓言为由, 惩戒于他们。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陆拾遗此刻的行为, 完全可以说是在向所有的纳里第尔人表态:作为纳里第尔的王后,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抛弃你们,我会和你们一起留在这里,与你们共存亡。 毫无疑问,陆拾遗的言行举止给纳里第尔草原上的所有牧民带来了极大的安慰。 他们一个两个的又重新鼓起了勇气,决定如他们王后所言的那样, 与那些拓落齐布的豺狗崽子们战个痛快! 在陆拾遗的坐镇下, 原本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的纳里第尔主营重新恢复了往常时候的镇定。 他们在巴木锐尔王留下的王帐将军的安排下, 有条不紊的和纳里第尔主营外面的拓落齐布人对峙起来。 一直都密切关注着纳里第尔主营动静的合不勒王很快就察觉到了里面的不对劲。 深知这些人绝不可能凭借着自己的理智重新囊和起来的合不勒王只是略作思考,就猜到了里面的奥妙。 派遣传令使者在纳里第尔主营外面转悠挑衅了这么久, 都没能把那位吴国王女给恐吓出来的合不勒王带着脸上的一团酒晕, 满脸似笑非笑的自语道:“没想到这辈子的你比起上辈子来, 到有担当的多了!我还以为你知道我过来攻打的消息以后,会不顾一切的逃之夭夭呢。” 和其他人对王女的推崇不同, 合不勒王从小就对这些如同寄生虫却浑然不知的王女们不屑一顾的很。 事实上,若非为了践踏这些王女的自尊,剥去她们身上那套居高临下的外壳,合不勒王根本就不可能和她们有任何的接触。 这也是他上辈子会那样残忍对待帮助了他的陆王女的原因所在。 就和巴木锐尔王的母后是一位王女一样, 合不勒王的母后同样也是一位王女。 只不过,巴木锐尔幸运的继承了草原上那眼窝深邃、鼻梁高挺的特色五官,而合不勒王和他的弟弟合不赤——从表面上看去,和寻常的中原人几乎没什么不同。 排外几乎是所有族群都会出现的迹象。 酷似中原人的合不勒王兄弟在拓落齐布草原上会享受怎样的待遇,不用说,大家也都一清二楚。 更别提,合不勒王兄弟还有着一个怯懦又多情的母后。 出身于杭国的苏王女在嫁入拓落齐布草原后,整日悲春伤秋,从来就没有想过要融入这一方她马上要呆足一辈子的土地。 她厌恶这里的一切,并且以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消极的反抗着被她美色所惑的拓落齐布草原王的索取。 苏王女在生下合不勒王兄弟这对双胞胎没几年,就很快在对故土的刻骨思念中,撒手人寰了。 当时的合不勒王还年幼,对自己的母亲充满着依赖和孺慕。 因为体内父血而不被待见的他更是做梦都盼望着自己的母后有朝一日也能够像别人的娘亲一样对他这个做儿子的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只可惜这一天他永远都等不到了。 幼年遭遇过双亲无形冷暴力的孩子天生就要比普通的孩子敏感得多。 没了母后又不被父王待见,还因为迥异于草原上的特殊容貌而被被同龄人各种排斥欺负的合不勒王兄弟没有丝毫意外的黑化了。 黑化了的合不勒其实应该感激巴木锐尔王。 因为正是源自于他的崛起,才让合不勒王又重新找回了活下去的意义。 为了好好感谢巴木锐尔王对他的这份激励,合不勒王单方面的把巴木锐尔王看作了他一生的对手和仇敌,还搞死了对方生平唯一动心的女人。 合不勒王虽然已经活过一回了,但是他依然没办法忘记在巴木锐尔王的面前那任意羞辱对方女人时的绝顶快感! 中原人说的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合不勒王相信重活一回的自己,绝对不会再像上辈子那样窝囊的只能被地盘势力越来越大的巴木锐尔王追得抱头鼠窜,最后还倒霉催的被其押到陆王女的坟前一刀剁头。 一想到那些让人倍感不快的过往,合不勒王皱着眉头扔掉了手中用人头盖骨和各种金饰精心打造而成的酒樽。 “以巴木锐尔对那个女人的看重,相信再不过多久,他就会赶回来与本王来一出王见王了!虽然本王并不惧怕他,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先下手为强才行!” 他自言自语地用只有自己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呢喃着:“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行!就这么干了!” 合不勒王猛地一拍大腿,大声呼唤外面的守卫。 没过多久,那喉咙都差点没有叫破的传令信使就被人叫了下去,紧接着,又有几十个拓落齐布人抬着十数面兽皮大鼓摆放在了两军对垒阵中,重重捶打敲击起来。 陆拾遗和老巫医等人虽然并没有指望能够这样小范围的作战着一直僵持到巴木锐尔他们赶回来,但他们还是无可避免的被合不勒王的疯狂给震慑住了。 对方居然不顾战士们长途奔袭的劳累,居然不顾眼下黑漆漆一片的天空,就这么悍然对他们发起了总攻。 在巫医一道上无人能出其右,在军事方面却是活脱脱一只菜鸟的老巫医此刻心酸无奈的就差没捶胸顿足。 “虽然王上留下了不少勇士保护营地,但是与合不勒王麾下那些百战之士相比,简直就是拿鸡蛋碰石头!殿下,您不该来啊!您不该回来啊!” 陆拾遗脸上表情很是认真地看着他说道:“我既已承诺要与大家共存亡,就不会出尔反尔!而且,我相信纳里第尔人骨子里的血性,我相信他们不会就这么轻而易举放任自己匍匐在拓落齐布人的脚下!” 陆拾遗一扔安姑因为把她被深夜草原上的寒气所冻住的披风,大步流星走出帐篷,“他们以为就只有他们会敲鼓吗?我也会!” “咚!咚!咚!” “咚!咚!咚!” 陆拾遗在所有人不可置信的目光注视下,抓起两根鼓槌,亲自给在王帐将军的带领下,奋战于第一线的纳里第尔勇士助威。 王后亲自擂鼓为勇士们助威的行径让在场所有勇士都为之震撼不已。 当纳里第尔的勇士们在看着他们纳里第尔的王后走上鼓台,挥舞着两只纤细的胳膊,浑然不顾飞箭流矢的给他们助威时,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短瞬间内变得通红无比。 他们仿佛瞬间遗忘了什么是痛觉,全身心都尽数投入进了这场被老巫医评价为以卵击石的战争之中。 就连那些原本不是战斗人员的普通纳里第尔子民们也彻底抛下了心里的那点恐惧,玩命似的和那些该死的拓落齐布侵略者打成了一团。 遗憾的是,不论他们怎样努力,等待着他们的,依然是无从避免的节节败退。 陆拾遗并不是那种拿得起放不下的人,在经过短暂的思考以后,她就放下了手中拿着的鼓槌,走下鼓台,对安姑吩咐道:“找个胆子大的传令信使来,我要他帮我去合不勒大营里传一句话。” “殿下是想要和谈吗?可已占上风的他们怎么可能会答应同我们和谈?”安姑和老巫医等人陡然瞪大眼睛。 “合不勒这次冒险深入纳里第尔腹心的目的就是为了擒获我,用来威胁巴木锐尔,如果我在这期间出了什么事情,那么他无疑什么都得不到,严重一点的话,甚至都可能小命不保!” 陆拾遗眼睛明亮异常的看着已经围到她身边的众纳里第尔贵族们说道:“虽然我们现在正处于弱势,落于下风,但是我却可以肯定,此时的拓落齐布必然已经落入了巴木锐尔的手中,合不勒王哪怕是为了自己能够平安活下去,他都必须要和我们和谈!” 陆拾遗的话让原本以为自己此番必然小命不保的众纳里第尔人精神大振。 在他们热烈讨论的时候,陆拾遗偷偷带着老巫和安姑去了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提出了一个让老巫目瞪口呆的要求。 “殿下……您……您确定您不是在和小老儿开玩笑嘛?那……那东西……您知道如果种在您的身上,意味着什么吗?” 安姑也满脸惊慌失措的在旁边迭声反对:“王后殿下,您绝对不能这么做,您绝对不能这么做!您要是这么做的话,我就,我就不活了!” 刚刚才起了个话头就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反对成这个样子的陆拾遗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满脸无奈地说道:“你们就不能先听我把话说完,再考虑要不要反对吗?” “殿下,您就彻底死了这条心吧,不论您怎样把话说得天花乱坠,我们都不会同意你这样做的。”安姑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双眼睛更是因为怒火而变得赤红一片。 “殿下,小老儿能够理解您想要保护纳里第尔子民的决心,但是,哪怕您把刀架到小老儿的脖子上,小老儿也不会让您得偿所愿的。”深有同感的老巫医也在旁边大点其头。 发了一通火气的安姑泪眼汪汪地又说:“殿下,那贞女之花,谁种都可以,但您不能啊,您既不是草原神祇天之主宰的信徒,又有夫有家的,种那玩意儿干什么?还是说,您已经厌了王上,不愿意再和他过下去了吗?” 贞女之花是纳里第尔草原鼎鼎有名的一种如同中原守宫砂一类兴致的特殊巫药。 只不过,相对于守宫砂的温和,贞女之花要暴虐残酷的多。 如果说,守宫砂只是女子在与男子交合以后就会消失的话,贞女之花却会因为女子的失身而蜕变成一种极为可怕的诅咒之力,深入与她交合男方的体内,直到对方整整哀嚎七日而死。当然,身携贞女之花的女子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通常在姘头死后没多久,她们也会步其后尘的很快化为一团血水,死得尸骨无存。 安姑最喜欢听草原上各种稀奇古怪的小道消息,对贞女之花的特性可谓了若指掌,她怎么能够接受自己已经嫁人还马上就要有孩子的王女殿下往她自己的身上种这样一种可怕的毒药呢?如果她真的种了以后,巴木锐尔王还会像现在这样的喜欢她吗? 要知道,男人可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是缺不得与他们滚床单的女人的! 再说了,这贞女之花通常都只是立志终身信奉草原之神的女子才会主动去种下的巫毒,她家王女殿下没事干嘛要凑这个热闹? “我喜欢巴木锐尔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会突然厌弃了他,”陆拾遗一脸啼笑皆非地看了两人半晌,要多无奈就有多无奈的说道:“安姑、老巫,你们误会我了,我并不是真的想不开的要往自己身上种那种吃力不讨好的巫毒,我的意思是——希望老巫你能够给我弄个假的出来!唯有这样,我才敢单枪匹马的跑到合不勒王那里去和他谈判!” 老巫医虽然在军事方面没什么才能,但脑子瓜却特别的灵活。 尤其是在巫医一道上。 在听了陆拾遗的这一番表态后,他的眼睛止不住的就是一亮,“王后殿下,您是想要借用贞女之花的恐怖之处来震慑合不勒王,让他不敢轻易对您不敬吗?” “不错。”陆拾遗用肯定的语气答道,紧接着,她又用充满期望的眼神看着他道:“老巫,你应该有能耐帮我这个忙吧?” “您要是问别的,我还真可能没那个本事,但是这个嘛……”老巫医在脸上露出一个踌躇满志的笑容,“不过,殿下,您确定合不勒王不会丧心病狂的用别的办法伤害您吗?您可别忘了,您现在肚子里还有着我们纳里第尔未来的小王子呢!” “至少在巴木锐尔折返以前,我可以肯定他不敢拿我怎么样!”陆拾遗侧耳聆听着外面不绝于耳的厮杀声,脸上表情格外郑重地说:“而且,我不能再眼睁睁的看着大家再这样无意义的牺牲下去了。” 老巫医何尝不清楚及时止损是现在最好的选择,但是只要想到被王上亲自交托到他手中的王后殿下就要为了所有纳里第尔人羊入虎口,他的心,就忍不住会产生一种完全没办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剧烈抽搐感。 不过,即便他心中再怎么的不甘愿,都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残酷的现实。 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王后骑着一匹温顺的母马,在安姑的陪伴下,一步步走往合不勒王下令扎营的所在地。 期间,陆拾遗并不赞同安姑与她一起过去,但是却拗不过安姑以死相逼的坚持,不得不带上这个不论前世还是今生都对她这具躯壳忠心耿耿的女侍。 遍体鳞伤的纳里第尔人如丧考妣的目送她们主仆远去,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耀着晶莹剔透的泪花。 对陆拾遗主动送上门来的行为倍感新鲜的合不勒王饶有兴致的看着这相貌只是中等的王女,用一种如同蛇吐信一样的嘶嘶声森然笑道:“你倒是敢来。” 事实上,合不勒王在接到纳里第尔的王后居然主动提出要和他和谈的消息时,还真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问题,幻听了。 毕竟,以他对那位吴国陆王女的了解,对方可不是个会愿意为了纳里第尔的子民而牺牲自己的伟大女人。 要不然,上辈子她也不会轻易被自己引诱,并且对自己的丈夫拔刀相向了。 不过为了尽早把纳里第尔主营这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抓在自己手中,合不勒王还是无可无不可的同意了暂消兵戈的要求,率先命令自己麾下的王帐将军和战士们停止了攻击,并且特意让出了一条从纳里第尔主营直通他王帐的道路,静等那个蠢女人的到来。 “不是我敢来,而是我不得不来。”陆拾遗眼神平和的看着面前这个坑了原主一生一世,甚至不惜用己身魂飞魄散也要让对方付出高昂代价的男人。 他确实长得酷似中原水乡的男人。 如果不是他手中还捏攥着一个用人头盖骨和金子精心打造而成的酒樽,陆拾遗几乎会把他当成一个最普通的书生一样看待——除了容貌出众了一点。 “你知道你过来即将面临着什么吗?”合不勒王带着满眼的淫邪光芒,从头到脚的打量着这个上辈子被他利用亵玩的惨不忍睹的女人。 安姑见此情形,护主的本能压倒了对合不勒王的恐惧,猛然一个跨步,挡住了后者的视线。 合不勒王勃然大怒,扬声大叫了一声来人,就要他麾下的勇士们把安姑拖出去好好招待一番。 在他开口说出这道命令的时候,陆拾遗慢条斯理地从自己的衣袖里摸出了一把匕首。 正是刘王女留下的那柄能够削铁如泥的匕首。 “安姑与我相依为命多年,她是我的半条性命,如果你要杀她,那么,就别指望我还会乖乖留在这里,陪你过家家了。” 陆拾遗面无表情的看着合不勒王,稳稳的将匕首对准了自己的脖颈。 她的脖子很白,白的哪怕是一小颗殷红的血珠也映衬的鲜艳夺目。 瞳孔陡然一缩的合不勒王忍住满腔的暴虐情绪,皮笑肉不笑地问道:“纳里第尔的王后殿下,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不错,我就是在威胁你。”陆拾遗一派落落大方的回,“你倒是告诉我,我成功了吗?成功威胁到你了吗?” “成功了,你当然成功了。”合不勒王深吸了一口气,对那两个应命走进来的拓落齐布勇士一挥手,猛然又抱着自己面前的头盖骨酒樽,往肚里灌起了烈酒。 死里逃生的安姑强忍住满腔的惊惧和恐慌,故作镇定地重新回到了自家王女殿下的身边。 陆拾遗放下手中的匕首,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又把桌上一盘红色小浆果推到了她面前,让她随手拿用。 陆拾遗知道,安姑最喜欢的就是这种甜滋滋的小果实了。 一直在悄无声息冷眼旁观这一幕的合不勒王脸上罕见的闪过一抹狐疑之色。 这个女人…… 这个即便是身处敌营也一片落落大方从容自在的女人…… 真的是他记忆里所认识的那个陆王女吗? 一心觉得已经给自家王女丢了一回脸的安姑因为陆拾遗的这个动作,鼻子有些酸涩,她眨巴了两下眼睛,努力调整了一下自己此时的紊乱心境,陡然挺直胸背,学着自家王女的模样,泰然自若的吃起了对方推到她面前的浆果。 陆拾遗因为她的表现在脸上露出了一个很是灿烂的笑容。 这个笑容看在合不勒王的眼睛里,真的是说不出的碍眼。 为了打破这一切,合不勒王将自己手中抱着的酒樽重重砸在了狼藉一片的桌案上。 “尊敬的王后殿下,您觉得您的丈夫在知道您做了本王的俘虏后,会不会用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来重新换取您的平安呢?”他眼带挑衅地注视着她:“毕竟,近段时间的诺奇延兰大草原,可没少传唱与你们夫妻有关的各种传奇故事。” “别的人会怎么做,我不知道,但是我的丈夫我自己清楚,我相信他会为了我的平安,而做出一切努力。”陆拾遗在脸上流露出一个很是骄傲的表情说道。 她的话让语气里本来带着几分讥诮之色的合不勒王脸上颇有几分挂不住。 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重生的时候,哪里出了什么差错,要不然这个对巴木锐尔王恨之入骨的女人怎么会突然一反常态的如此推崇她那个口口声声被她控诉为可怕妖怪的丈夫? “王后殿下这话说得可真是有够满的,只是本王倒是很好奇,如果让巴木锐尔王知道你已经被本王玷污的情况下,还会不会如你所说的这样,对你一往情深!” 合不勒王笑得一脸邪狞的在安姑满眼惊恐的注视下,缓缓站起了身,脱起了自己身上的衣袍。 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与他那张斯文俊秀的脸庞对应在一起,顿时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别扭感觉。 眼见着他就要一步步朝着自己走过来的陆拾遗微微翘了翘嘴角,“合不勒王,你觉得我会愚蠢到什么都不做的就带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侍来到你的大营吗?” 许是陆拾遗嘴角的那个笑容太过古怪,也太过自信,居然让合不勒王当真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他惊疑不定的看着她,“动了手脚?你动了什么手脚?” 如今已经没办法把现在这个纳里第尔王后与上辈子那个吴国来的陆王女混作一谈的合不勒王本能的从这中间察觉到了一些对他颇为不利的讯息。 陆拾遗破天荒头一回的在合不勒王的面前笑得比春花还要灿烂夺目上两分。 她心情大好的看着他,一派愉悦地主动将自己的右手腕高高举起,对准了合不勒王。 瞳孔条件反射就是一缩的合不勒王目瞪口呆的注视着你把盛开在陆拾遗皓腕上的红花纹路,半晌,才用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恨恨道:“贞女之花?!” “不错,贞女之花,合不勒王你可真有见识!”陆拾遗语带夸赞之色的翘起了自己的大拇指。 合不勒王如同见了鬼怪似的蹬蹬瞪急退了数步,才像是反应过来一般的,半信半疑地仔细打量着陆拾遗脸上的每一个表情诘问道:“你怎么可能往自己身上种贞女之花的巫毒?巴木锐尔现在就你这么一个王后,你是打算让他断子绝孙了吗?” “说到这个,我就要好好感谢一下伟大的、万能的天之主宰对我和我丈夫的仁慈了。” 陆拾遗又对着合不勒王露出一个要多假惺惺就有多假惺惺的笑容。 “您知道吗?就在您假冒您弟弟的名义,过来攻打纳里第尔主营的时候,我恰巧被我们族里的老巫医检查出了身孕……有了这个孩子在,我种起贞女之花来,当然是半点负担都没有了。” 安姑没想到自家王女殿下居然会主动告知合不勒王她身怀有孕的消息,顿时大急的不停地偷拽她的衣袖,想要她别再说了。 谁知道陆拾遗却仿佛弄不明白她的暗示似的,继续以一副有子万事足的姿态,一边慢悠悠的抚摸着自己尚未显怀的腹部,一边继续言笑晏晏地对着眼睛瞪得有铜铃那么大的合不勒王道:“虽然不怎么想承认,但我家那位好王上天生就是一个清心寡欲的脾性,即便是这个孩子,也是我废了好大功夫才从他手里要来的……” 陆拾遗似模似样地哀叹一声。 “尊敬的合不勒王,我相信,在我的丈夫还没有回来以前,你会好好的照顾我们母子俩的对不对?毕竟,你还指望着拿我们做筹码,好好地与他谈判呢,不是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因为满腔怒火已经变得气喘如牛的合不勒王看着满脸优哉游哉的纳里第尔王后,真的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第256章 茹毛饮血草王(16) 一切正如陆拾遗前来拓落齐布大营所预估的那样, 合不勒王就算再怎么心有不甘,也不敢对身上种了贞女之花又怀了巴木锐尔孩子的陆拾遗动什么手脚。 他不止自己不敢动手脚,还要预防着不让别人对陆拾遗动手脚。 除非他想要眼睁睁的看着这样一枚大好棋子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化作一团血水。 满脸铁青的合不勒王阴沉着一张清俊的面孔, 将陆拾遗主仆俩关押进了距离他王帐不远的一顶小帐篷里,眼不见为净了。 一直强作镇定, 努力绷着张脸的安姑一到小帐篷里就按捺不住满腔的激动之情,对陆拾遗说道:“殿下,您可真厉——” “嘘。”陆拾遗竖起食指抵在唇瓣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用只有主仆俩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说:“仔细隔墙有耳。” 安姑悚然一惊,猛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唇,同时在心里暗暗懊恼自己的轻率——她怎么就这么糊涂, 差点就说出了自家王女伙同老巫医造假的话…… 思及这事儿被发现的可怕后果…… 安姑差点没后怕的直接捶死自己! 她真的是太掉以轻心了! 陆拾遗察觉到了安姑的后怕, 她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 让她别太紧张。 陆拾遗知道,安姑也是刚才在合不勒的王帐里被吓得狠了, 才会大失常态的险些在敌人的地盘上说出不应该说的话。 同样被自己的口无遮拦吓了一跳的安姑满心内疚的用充满惊叹的口吻亡羊补牢。 当然, 在亡羊补牢的同时, 她也没忘记找出为了以防万一而早早从老巫医哪里讨来的药膏给陆拾遗涂抹雪颈上的那点伤痕。 虽然陆拾遗只是轻轻用匕首尖儿点了下那里,但到底还是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创口, 看得安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这是她家王女殿下为了保护她而受的伤。 “殿下,您可真的是太厉害了!一般人谁能有您这本事,在凶名赫赫的合不勒王面前也丝毫不落下风!” 陆拾遗不动声色地抛给安姑一个充满赞赏意味的眼神,然后长叹一口气道:“我这哪里是厉害啊, 分明就是不管不顾的彻底豁出去了。” 陆拾遗语声唏嘘。 “不管怎么说,我是绝不能再眼睁睁的看着巴木锐尔王的子民被拓落齐布人任意屠杀了!” “殿下,您这样……真的是太委屈了。”安姑配合的抽噎两声,“而且,您这样做实在是太冒险了,要是合不勒王一个想不开当真对您下了狠手……您可让安姑怎么活?” “巴木锐尔出征前,当着所有人的面,把纳里第尔主营交到了我手中,我就算没法子在合不勒的铁蹄下保住它,最起码的,也要保护好他的百姓……” “可就算您承诺了巴木锐尔王,您也不该拿自己冒险啊,您可别忘了,您肚子里还有着纳里第尔草原的下一任继承人呢。” 陆拾遗微微咬住下唇,在脸上显露出一个很是坚决的表情,“正是因为我肚子里有着纳里第尔的下一任继承人,我才坚持要走这一趟……我不想让我的孩子以为他的母后竟然是一个不敢面对任何风险的缩头乌龟。” “而且,我也是真心实意的想要为他做点什么的” 陆拾遗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充满着温暖和幸福的微笑。 “安姑,我以前在吴国王都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再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那时候的我,卑微的就如同人们脚底下的尘埃,任谁都可以踩上一脚!直到来了这纳里第尔草原,直到有了巴木锐尔,我才发现,自己也是一个活人,一个有思有想有血有肉的活人!” “殿下……”安姑眼泪汪汪的看着陆拾遗。 “我打从心底的感谢巴木锐尔王对我所做的这一切,也发自肺腑的想要回报他同等的感情,而且我相信,就算我往自己身上种了贞女之花,他也不会不喜欢我的,因为……” 陆拾遗在说这一番话的时候,眼睛明亮的有些惊人。 “即便从前的我对他一直不假以辞色,但是他在发现自己所中之毒是绿色美人以后,依然会想都不想的就火速派人把我和他隔离开……安姑,你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不是吗?” “是的,殿下,是的,我当然知道!”安姑尽管明知道陆拾遗这样说的用意,但依然被她眉眼间的幸福和快活之色给深深打动。 “我从小到大就没有被除安姑你以外的人这样真心实意的喜欢过,巴木锐尔是第二个,也可能是最后一个,无论如何,我都要尽我所能的保护好他的子民,绝不让他对我感到失望!” 陆拾遗和安姑主仆俩的交谈很快传进了合不勒王的耳朵里。 他脸上半点都瞧不出听人壁角的心虚和惭愧。 翻着弧度好看的薄嘴皮,脸上表情很有几分讥诮地自语道:“没想到我费尽心机下到巴木锐尔身上的绿色美人,反倒成了他们夫妻相合的契机……这可真的是一个讽刺到了极点的笑话!” 回想起上辈子巴木锐尔在吴国陆王女死后所作出的种种癫狂行径,合不勒的眼瞳深处有浓浓的血色一闪而过。 “巴木锐尔,快点回来吧!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再见上你一面了!上辈子是我蠢,一心只想着要折辱于你,却没有意识到吴国陆王女对你的重要性!这辈子嘛……哈哈哈哈哈哈哈……”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样的美事儿,合不勒王抱着他那在普通人眼里看来可怕异常的酒樽,肆意痛饮了起来。 在合不勒迫切盼望着巴木锐尔早日归来的时候,巴木锐尔正一脸阴沉似水的瞪视着跪趴在他面前不停喘着粗气吐着白沫的战马。 “王上,这已经是您快跑死的第六匹马了,您真的需要好好的休整一下了!” 巴木锐尔王的亲兵在一旁老调重弹的说着他已经说过许多回——但尽皆被他效忠的王上——当做耳旁风的话语。 “我是可以休息,但王后却很可能在我休息的时候,翘首以盼着我回去救她的命!”巴木锐尔一手拽过普鲁台台儿满脸犹豫牵来的另一匹战马,“跟得上的,继续和我一起出发,跟不上的,在后面稍作休息片刻,再追上来!” 话音未落,巴木锐尔已经翻身上马,朝着纳里第尔主营所在的方向疾驰而去。 普鲁台台儿等人面面相觑地在原地僵立片刻,然后如同被人猛然抽了一鞭子似的,紧追在巴木锐尔王的身后去了。 不管怎么说,在纳里第尔主营有家有小的可不止王上一人,他们也想要尽快赶回去保护自己的家人。 在巴木锐尔等人的玩命赶路下,他们创造了一个奇迹。 一个几乎让诺奇延兰大草原所有后来者望其项背的奇迹。 当他们停留在合不勒下令倒数第二次扎营的地方时,因为频繁赶路而变得就差没瘦成皮包骨头的巴木锐尔叫来了几个备受自己信重的纳里第尔勇士们,要带着他们一起通过密道回到纳里第尔主营去。 乌巴赫虽然被蜀国来的那位刘王女折磨的惨不忍睹,但是巴木锐尔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他对自己的忠心,因此,这次他也把乌巴赫给带上了。 “本王与合不勒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对他的脾气也算是有所了解,他打战还行,但是在治理百姓方面就着实难以恭维了!” 巴木锐尔王目光炯炯来回注视着自己的心腹。 “再加上他又刚进驻纳里第尔主营不久,我们就算当真大摇大摆的走进去,也不会被他有所察觉,更别提纳里第尔主营归根究底还是咱们的地盘,里面有的是人给我们打掩护。” 巴木锐尔王信誓旦旦的话语,无疑往大家嘴里扔了颗定心丸。 在座所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对巴木锐王表态:过去后一定会遵照他的吩咐行事,绝不擅自行动的胡乱拖他的后腿。 巴木锐尔王满意的夸奖了他们几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带着他们一起潜进了直通纳里第尔主营内里的密道中。 谁知,他们进入密道里以后,居然看到了一具被啃食殆尽的女性骸骨。 在看到那骸骨的时候,即便是连续赶路都没有被压垮的巴木锐尔王眼前止不住的就是一黑,双腿更是宛若灌铅一样的沉重。 这条密道只有他和老巫医知晓,而现在这具女性骸骨虽然被什么吞噬的一干二净,但是从骨殖的种种表现上来看,分明才死亡没多久。 哪怕是把陆拾遗放在心坎上疼,都犹然觉得有些不够的巴木锐尔王在看到那具女性骸骨的时候,就差没彻底崩溃掉。 而跟在他身后的纳里第尔王帐勇士们此时更是紧张的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他们真的很害怕。 害怕这具骸骨会是他们那位王后殿下的。 毕竟,以王上对王后殿下的那份浓厚感情,他是绝不可能接受这样残酷至极的现实的。 好在他在还没有与爱人重逢的前几世里,因为系统任务做过大半辈子的仵作,因此很快就推断出这具女性骸骨的主人比起他的拾娘要矮上一点点,这无疑让他感到欣慰。 只是……这具女性骸骨的骨殖,既不是拾娘又不是拾娘身边那个亦步亦趋紧跟着她的女侍安姑……又会是谁呢? 巴木锐尔对老巫医的忠诚有着绝对的信心,十分笃定无牵无挂的他断不会把这密道告知给除了他的拾娘以外的人知晓。 就在巴木锐尔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一直都恪尽职守跟随在巴木锐尔左右保护的乌巴赫就仿佛被人猛然敲了下闷棍似的,整个人都失了魂。 他怔怔然地看着距离那具女性骸骨不远处的某个角落。 在那里,有一窝很大的独角蝎群……和……一个用各种珠宝精心打造而成的小号角。 他用来和蜀国来的那位刘王女定情的小号角。 “乌巴赫?乌巴赫你怎么了?突然之间的,发生什么呆?” 旁边的人觉察到了他的不对劲,皱着眉头唤他的名字。 他呆傻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猛然回过神来,干巴巴地在巴木锐尔王充满询问的目光中,用沙哑至极的声音说道:“王上,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具骸骨应该是……应该是刘王女的……就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会以这般模样出现在这个地方……” 还真没想到这人居然会是刘王女的巴木锐尔高高挑起了自己的眉毛。 大脑又重新恢复冷静的巴木锐尔顺着乌巴赫的视线,看了看那个角落里的小号角,一脸若有所思地说道:“如果本王没有猜错的话,刘王女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应该是要挟的缘故。” “要挟?”嗓子里仿佛堵了团什么的乌巴赫呐呐重复。 “应该是这样没错。”巴木锐尔用肯定地语气答道:“以那位王女的能耐,想要逃出监牢压根就算不了什么。很可能在合不勒派人攻打纳里第尔主营的时候,正巧让她发现了王后他们的行踪,然后以吹响手中的号角为要挟,跟着王后一行入了密道。” 他一边回答,一边吩咐其余的王帐勇士们利索的拨来那条已经无人问津的毛毯重新遮拢住了那窝独角蝎。 “王上,既然王后殿下也入了这密道,那么我们为什么没有发现她的行踪呢?她去哪里了?”眼前一亮的王帐勇士们急忙忙出口询问道。 他们对刘王女的死活不感兴趣,对他们的王后殿下却关心不已。 因为他们清楚的知道,他们这位从中原来的王后,在他们的王上心目中占据着怎样宝贵且特殊的地位。 “本王的王后虽然面上看着弱质芊芊的很,但实际上心性却比男人还要刚强上数分,以本王对她的了解,她绝不是那种会抛下治下子民独自逃命的人……因此,她很可能是被老巫动了什么手脚弄进了这条密道,又亟不可待的折返回去了。” 巴木锐尔王的话让在场所有人的脸上划过了一抹了然之事。 乌巴赫脸上更是不由自主带出了几分苦涩的痕迹。 说不定……刘王女就是因为不愿意跟随王后殿下他们折返,才会失足跌入独角蝎的窝里,死得如此可悲。 在这样的复杂心境中,乌巴赫婉拒了其他人的帮助,脱下了自己身上的披风,收拢了刘王女骸骨,满心惭愧的在巴木锐尔王的宽宥安排下,带着她离开密道,寻地安葬去了。 巴木锐尔不喜强人所难,就乌巴赫目前这失魂落魄的情形,他也不觉得对方跟着他潜入纳里第尔主营会讨得了什么好,因此,还不如以望风为名将他留在了密道口,免得拖了他们的后腿。 此时已经归心似箭的巴木锐尔王在安排好了乌巴赫以后,就急匆匆的带着余下的几位王帐勇士依次潜入了纳里第尔主营。 一切就正如巴木锐尔起先所判断的那样,进了纳里第尔主营的他们就和鱼儿游进了大海没什么分别。 他们受到了族人们的热情款待。 也以最快的速度了解了目前的所有情况。 当巴木锐尔听说他心爱的女人安然无恙,只不过为了保护自己的清白而让老巫医往她身上种了朵贞女之花以后,巴木锐尔忍不住长松了口气。 相较于那点男女之间的敦伦事,他更为看重自己的爱人能否长长久久的陪伴在自己的身边。 反正,他在与自己爱人重逢以后,也没少委屈自家的小兄弟。 这么委屈着……委屈着的,也就习惯了。 不过这种淡定,在他获悉他的王后已然身怀有孕以后,就整个人都怔愣住了。 要知道,这个孩子可和上辈子的应景澜三兄妹不同…… 这个孩子是因为和他和他的拾娘,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是他们的‘亲’骨肉! 本来就想陆拾遗想得不行的巴木锐尔在知晓了这个消息以后,彻底坐不住了。 “老巫在哪里,本王要马上和他见上一面!”巴木锐尔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对那家把他们藏掖起来的纳里第尔贵族说道。 那贵族闻言,刚要回答,巴木锐尔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他现在的人身应该是自由的吧?本王应该可以见到他吧?” “这点王上您可以放心,老巫是个聪明人,又有着一手好医术,尽管合不勒王对他给王后殿下种贞女之花的行为极为恼怒,但也没有真正对他怎么样,不管怎么说,老巫都是他进驻纳里第尔主营后,第一个主动向他投诚的人,他即便是为了安抚民心,也不会对老巫怎么样的。” 巴木锐尔选中的这家贵族明显与老巫医的关系不错,许是害怕巴木锐尔王在除掉了合不勒王后对率先投诚的老巫医秋后算账,连忙用分外隐蔽的语气给他说好话。 巴木锐尔王很清楚他说这话的用意,笑容满面的看着那贵族道:“在你们心里,难道本王竟是那等不分青红皂白之人吗?” 那贵族连说不敢。 因为有了孩子而心情大好的巴木锐尔王又说:“放心吧,本王知道这是老巫的权宜之计,他若不这么做的话,恐怕本王今日想要见他就难了,你直接把他给叫过来吧,注意隐蔽点,不要被合不勒的狗给发现了!” 虽然巴木锐尔一直都在笑,但依然满心紧张的不行的贵族简直就有若如蒙大赦一般的急忙忙亲自掀开帐篷的帘子,去找老巫医了。 巴木锐尔足足等了近半个时辰,才等来了同样因为巨大的心理压力而瘦得骨肉嶙峋的老巫医。 老巫医一看到巴木锐尔王就扑通一声跪下了。 直说自己该死,非但没有保护好王后殿下,还眼睁睁的看着王后殿下为了保护他们而自己走进了狼窝里。 老巫医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巴木锐尔王劝了他好长时间,他才勉强收了泪,和巴木锐尔正儿八经的说起了他离开后的诸多事情。 相较于贵族那一鳞半爪的道听途说,老巫医所知晓的一切明显要详细得多。 巴木锐尔王表情严肃的听老巫医把话说完,很是郑重其事的望着他苍老憔悴的面容,和他商量起了到底该怎样把他的王后从合不勒王的魔爪里给救出来。 爱妻如狂的巴木锐尔已经半点都没办法忍受自己的爱人再在合不勒那个魔鬼的眼皮子底下辛苦求存了。 当然,在此之前,有一个很重要的前提,那就是得先和他的王后见上一面,以亲眼确定她是否安好。 原本还为自己没有成功保护好王后殿下而满心自责的老巫医在听了巴木锐尔说的这句话后,却笑出了一口要多嘚瑟就有多嘚瑟的老黄牙。 “王上,您知道小老儿为什么要在合不勒那条豺狗带着他的小狗们进入纳里第尔主营以后,主动向他们投诚吗?为的就是尽快取得那厮的信任,顺利与王后殿下联系上!” “你的意思是……”巴木锐尔的眼睛忍不住的就是一亮。 老巫医笑得满脸嘿嘿地搓手,“王后殿下现在就住在距离这里不远的一座小帐篷里,虽然外面有重兵把守,但是……嘿嘿,小老儿已经派人偷偷摸摸的在那小帐篷下面挖了条密道出来,只要您一声令下,今晚,小老儿就能够让您和王后殿下见上一面!” “这可真的是太好了!”巴木锐尔用力一拍老巫医的肩膀,冲着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然后又浑然一副傻爹口吻的与老巫医讨论起了自家王后肚子里的那个小宝贝。 中途,老巫医几次想要和巴木锐尔解释一下贞女之花的事情,都被巴木锐尔傻爹王给满脸不以为然的打断了。 等到后来,老巫医干脆决定把这当做是一个惊喜,留待王后殿下主动去和尊敬的巴木锐尔王解说了。 当晚深夜,在老巫医的帮助下,这对阔别已久的夫妻终于在逼仄又闷气的密道里重逢了。 陆拾遗以一个浑然不似孕妇的矫健动作,手脚并用的攀爬上了巴木锐尔王高大挺拔的身体,一口咬住了他的嘴唇。 巴木锐尔王热情的响应者她,密道里很快就响起了窸窸窣窣、暧昧之极的水声。 两人亲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巴木锐尔顾忌着陆拾遗此刻的特殊情形,才勉强刹住了车。 “你现在有了孩子,有些事情还是要克制一下才好,”声音低哑异常的巴木锐尔王既是在说服自己也是在说服自己的爱人,“而且,你又被老巫种下了贞女之花的巫毒,就更不能在……这样了……我可不希望自己一个按捺不住,把我们一家三口都害死在这密道里。” 陆拾遗眨巴了两下眼睛,就着密道里有些昏暗的烛光,很有几分忍俊不禁地看着他道:“夫君,难道老巫没告诉你,”她晃了晃自己手上的贞女之花纹路,“这玩意儿是我特意纹来吓唬合不勒王的吗?” 巴木锐尔闻言环搂住陆拾遗腰的手条件反射的就是一紧,他眼睛亮闪闪的看着陆拾遗,“拾娘,这是真的吗?你可千万别诓我!” 他也是男人,怎么可能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当真做到坐怀不乱,只不过是因为顾虑着对方的心情,才故意做出一副并不在意的模样罢了。 “我最喜欢的人就是你,又怎么舍得往自己身上种贞女之花?还是你这么快就已经忘记了以前那些我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意图勾引你的往事了吗?” 陆拾遗亲昵地捏了下巴木锐尔高挺的鼻梁,又在他被自己亲吻的有些发肿的嘴唇上用力亲了一口。 “这样的好的珍馐美馔,我可是百吃不厌的紧,哪里会舍得自断后路的用那样杀敌八百自损三千的方式把自己给阉了呢。” 巴木锐尔王被陆拾遗的俏皮话给逗得满脸笑意,他低下头依葫芦画瓢的也在陆拾遗的唇上重重轻咬了一口,一颗从知晓合不勒率兵奔袭纳里第尔主营以后,就高悬在半空中的心,也在这一刻彻底的落回了自己肚子里。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巴木锐尔找来了一个已经被老巫医调教易容好的草原女子重新送回了原本关押陆拾遗的帐篷里,而陆拾遗本人则被他转移到了别的安全地方。 安姑则在这个时候,自告奋勇的以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她家王女为名留了下来,配合着那草原女子的行动,一起麻痹合不勒王。 等到一切准备妥当,静等后面的纳里第尔大军追上来就一举将合不勒王拿下的巴木锐尔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珍宝,意气风发地说道:“拾娘,等着看你的夫君我,好好的给你出上一口恶气!” 第257章 茹毛饮血草王(17) 按理说重活一世的合不勒王, 应该是最了解巴木锐尔王的人,但是他天性里对女人的鄙薄不屑和自高自大,让他压根就没办法体会那种男女之间的刻骨铭心。 更不可能相信巴木锐尔这个草原王居然会为了一个女人在短短半月内,不要命的替换马匹赶路, 只为了尽快重回自己的爱人身边。 是以,一心以为巴木锐尔王至少还要七八天才会折返纳里第尔主营的合不勒王就这么悲催无比的让巴木锐尔和老巫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来了一出偷梁换柱。 因为贞女之花的缘故, 合不勒王尽管做梦都想用他最爱的方式来羞辱巴木锐尔王,但是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他不得不按捺下满心的冲动,老老实实的做了一回他最不屑一顾的‘正人君子’。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忘记用别的办法来折辱陆王女这个巴木锐尔王的王后。 他故意在陆拾遗的面前说着许多让人简直没办法忍受的污言秽语,有时候兴致来了, 甚至会明目张胆的赤膊上阵。 他满心认为这样做的他绝对能够折磨到陆拾遗这个深受中原礼教庭训的王女。 只是不论是陆拾遗本人还是后来的陆拾遗替身, 都对他这一举动不屑一顾。 不论是对这些事情司空见惯的陆拾遗还是从小土生土长在草原上的陆拾遗替身都没有把合不勒王这样的举动当作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来看待。 相反, 两人都乐得合不勒王在他们面前表演这样的好戏。 因为他在表演的时候就没有办法再像个傻子一样没事有事的说上一大堆让人不堪入耳的挑衅话了。 在这样的纠结磨蹭之中,在后面紧赶慢赶的纳里第尔大军终于出现在了距离纳里第尔主营不远的地平线上。 合不勒王在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消息。 他连忙让人把陆拾遗和安姑带到了纳里第尔主营的大门口, 然后假惺惺的看着陆拾遗微笑道:“真是不容易呀, 你心心念念的巴木锐尔王总算是到了, 他在看到你以后会和本王说点什么呢?会向本王求饶吗?” “巴木锐尔王会不会向你求饶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一定会向他求饶的。”这段时间一直都强忍着恶心和他周旋的陆拾遗替身在嘴角浮出一抹有些古怪的笑意。 老巫医做起事情来从来都很有章程。 比方说这个他特意给陆拾遗找来的替身就与合不勒王有着永远都洗刷不了的深仇大恨。 也正是因为这样, 他才能够放心的让她以陆拾遗的名义留在合不勒王的身边因为他知道,她绝不可能会背叛他们。 合不勒王尽管已经习惯了陆拾遗最近的冷言冷语,但还是被陆拾遗语气里面的挑衅给惊了一跳。 因为这段时间陆拾遗虽然嘴上不饶人,但是在举止方面还是颇有分寸, 最起码的,不会像现在这样用一双充满着仇恨的眼睛看着他。 不过他也就稍微错愕了一小会儿,就满脸恍然大悟的想通了。 “怎么,靠山回来了,不打算在在本王面前做鹌鹑了吗?”他语带讥诮的看着陆拾遗冷笑一声。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的陆拾遗替身抿着嘴唇把脸扭到一边不说话了。 她知道现在还不到曝光的时候,有些懊恼自己的沉不住气。 因为这些日子的相互扶持已经把这个草原姑娘当做自己人一样看待的安姑偷偷握了握她的手,无声的用这样的方式来安慰她。 陆拾遗的替身感激的回握了一下,彻底收敛了面容上那点因为纳里第尔军队终于赶回来的狂喜之色。 如同上辈子一样在车把陆拾遗收入囊中的合不勒王看着在十数骑王帐勇士的拱卫下,缓缓朝着他走来的巴木锐尔王露出了一个狰狞异常的冷笑。 “尊敬的巴木锐尔王,恐怕你做梦都没有想到,我们居然会以这样一种方式重逢吧?”合不勒王笑得一脸眉飞色舞,他的手也没闲着的用力箍勒在了陆拾遗替身的脖颈上。 陆拾遗的替身在安姑充满担心的眼神中闷哼一声,不着痕迹的对她轻轻摇了摇头,用这样的动作暗示她自己并无大碍。 面对满脸骄横之色的合不勒王,巴木锐尔王直接在嘴角勾起了一个嘲弄之极的微笑,“合不勒王,本王想,这世上真的再也找不出比你更愚蠢的人了。你以为,以本王对王后的看重程度,本王会眼睁睁的看着本王的王后落在你手中,而无动于衷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合不勒王满眼狐疑之色的看着巴木锐尔王,他的两根眉毛渐渐打起了结。 巴木锐尔轻蔑的看了合不勒王一眼,在众目睽睽之下扭头望向自己的身后,用格外温柔地语气说了句:“拾娘,出来吧。” 在陆拾遗恳托老巫医紧急易容出的假安姑的陪侍下,陆拾遗骑着一匹温顺的母马,在合不勒王满脸的不可置信中,越众而出。 与之同时,安姑也在看到那个假安姑后,猛然瞪大了眼睛。 在最初的错愕以后,她很快就想明白了自家王女之所以会这么做的原因,一股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感动之情在瞬间传遍了她的四肢百骸。 安姑知道,她的王女,是在用这样的方式保护她。 “这……这怎么可能?!”几乎每日都会把陆拾遗给叫到王帐里用语言羞辱的合不勒王猛然拽住怀中替身的头,胡乱在她脸上摸索起来。 一弹指的功夫不到,心里犹带着几分侥幸的合不勒王就撕开了陆拾遗替身的面皮,他双目圆睁的瞪视她,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离家出走的声音。 “居然真的是替身?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合不勒王旁若无人的自言自语了两句后,猛然用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诘问道:“你到底什么时候把她们替换了?” 他抬起一脚猛地将陆拾遗的那个替身蹬翻在地。 “本王很肯定在不久以前本王怀中的这个,还应该是你的王后!” 即便是发现自己落了下风,合不勒王依然没忘记用这样的方式,在口头上羞辱巴木锐尔和他的王后。 而巴木锐尔夫妇则直接把他这和跳梁小丑没什么分别的举动视作了毫无意义的空气。 “怪只怪你错误的估计了王后对本王的重要性,你以为本王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巴木锐尔王微微抬起自己的下颔。 “纳里第尔主营是本王的根基所在,可不是你想要占领就能够轻而易举的占领的。”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合不勒王用力磨了磨后槽牙,用一种分外恶毒的语气挖苦道:“就算你把人救回去了又如何,以后的她对你而言也不过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摆设了。” 眼睛亮闪闪看着自家王上和王后的纳里第尔子民脸上的表情忍不住的就是一变。 这些日子在纳里第尔主营,他们虽然被合不勒王的走狗们限制了走动,但也听说了自家王后为了保护他们而主动找老巫医种下了贞女之花的可怕噩耗。 “关于这一点,我恐怕要让合不勒王失望了……”早就等在这里的陆拾遗扬了扬眉毛,在纳里第尔牧民忐忑无比的注视中,对着合不勒王高高举起了自己的手腕,而假安姑也配合无比的递给了她一个挂在腰间的水囊。 在合不勒王几欲吐血的震惊目光中,陆拾遗姿态娴雅愉悦的用水囊里的水一点点的洗掉了那让合不勒王忌惮甚深的贞女之花纹路。 “尊敬的合不勒王,你比我想象的可要好骗多了,天之主宰作证,在我满心紧张的带着自己的女侍前往你的大营时,是多么的害怕被你发现啊……” 陆拾遗矫揉造作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做出一副很是忐忑的表情出来。 心一直都提在半空中的纳里第尔牧民见此情形,忍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 而喉咙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堵塞住的合不勒王则只觉眼前猛地一黑,险些就这么毫无征兆的一头栽倒在地。 “王上!” “王上!您没事吧!” 怕巴木锐尔王怕得要死的拓落齐布人七嘴八舌的一股脑簇拥上来问道。 对他们而言,合不勒王可是他们的主心骨,绝对不容有失。 也是在同一时间,假装无意被他们挤出了包围圈的安姑和那个陆拾遗替身撒丫子狂奔的奔向了不远处拼命朝着她们招手的老巫医。 眼见着安姑和那个草原姑娘成功与老巫医街上头的巴木锐尔一面让人把陆拾遗和假安姑送下去,一面拔出自己悬挂在马鞍上的弯刀,对准被拓落齐布勇士七手八脚搀扶起来的合不勒王说道:“纳里第尔草原上的勇士们!跟随本王一起,用拓落齐布豺狗的鲜血来洗刷主营被抢占的耻辱吧!” 纳里第尔草原的勇士们闻言纷纷响应自己王上的号召,口里大声嚎叫着: “嗷!嗷!嗷!” “战!战!战!” 宛若一阵飓风一样的骑着早已经养得精神充沛的战马以万夫莫当之勇悍然与仓促迎战的拓落齐布勇士们战成一团。 而同一时刻,陆拾遗在好好感谢了一把那位草原姑娘对她的诸多帮助以后,也和真安姑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巴木锐尔王之所以名声糟糕成这样,还有那么多王女前仆后继地想要嫁给他,不是因为他相貌出众到让人没有办法拒绝的地步,也不是因为他那让中原人并不怎么看在眼里的纳里第尔草原王头衔,而是因为他那万夫莫敌的骁勇和屡战屡胜的战功!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巴木锐尔王对于这个时代的绝大部分人来说,简直就是战神一般的存在。 如果可以的话,中原诸国当然想付出一点微不足道的代价,就能够顺利把他揽入自己麾下。 比方说,一个对他们而言就算失去也算不得什么太大损耗的不受宠王女。 当然,这些都是题外话了。 不过这也能从侧面反映大家对巴木锐尔王在战场上的表现有着多么充分的信心。 是以,在巴木锐尔王与合不勒王率领的各部落勇士战斗的如火如荼的时候,陆拾遗他们反倒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他们一个两个的脸上都带着亢奋的笑容,扯着嗓子,拼命给自家王上和勇士助威。 就连老巫医在过来拜见了陆拾遗这个王后殿下以后,也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大包又一大包的各种毒药,轻轻一撒,就有无数人倒了下去。 陆拾遗觉得有趣,特意把他招过来询问,问他手里的毒药是不是对拓落齐布的战士们有着针对性的作用,要不然,倒下去的为什么全部都是拓落齐布的人呢。 老巫医嘿嘿一笑,“殿下,老头儿这段时间在和拓落齐布的小崽子们虚与委蛇的时候也没有闲着,在他们的食物里面下了许多有用的药引子,就等着今天好好的教教他们怎样做人。” 近段时间,可怜的老巫医真的是憋屈坏了。 一心扑在巫医一道上面的他,半点都不喜与人周旋。 可是为了自家王上的嘱托,他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和那群没礼貌的家伙整天待在一起,说着一些言不由衷的话。 更让老巫医倍觉羞辱的是,这群不要脸皮的混蛋还总来找他讨要一些不可言说的猥琐药物,向来提一句这个,都觉得脏嘴巴的老巫医若不是惦念着自家王后殿下还在他们的手中,王上又还没有带兵归来,早就一药铲把他们铲得满脸开花了! 如今,他好不容易可以给自己出一口恶气,怎么可能会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因此,在纳里第尔与拓落齐布的此次战役中,就数他蹦跶的最欢快。 这场没有丝毫悬念的战争很快就结束了。 看着形容狼狈跪倒在自己面前的合不勒王,陆拾遗的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个有些古怪的笑容,“以合不勒王的骄傲,恐怕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也会有人沦为阶下囚的一日吧?” “成王败寇,世所共知,就算我落到你们手中,你们也没有什么好值得骄傲的!即便我被巴木锐尔王砍了脑袋,也掩盖不了我突袭纳里第尔草原,还顺利的侵占主营,俘获你这位王后殿下的事实!” 说到这里,合不勒王清俊的宛若江南书生的脸上勾出一个挑衅之极的微笑。 “王后殿下,活春宫好看吗?也不知道你重回巴木锐尔王身边以后,他还会不会满足你这个专门被本王培养出来的小爱好!” 巴木锐尔闻听此言,勃然大怒,抽出腰间利器,就要一刀削掉他的脑袋——被他的妻子眼疾手快按住了。 要知道,陆拾遗可是答应过原主一定要让合不勒王死得凄惨无比的! 就这么一刀结果了他,也未免太便宜他了。 “有些话本来不该我这个做王后的来说,但是你这回是真的惹怒了我,让我实在是没心情在给你留什么面子。”陆拾遗满脸冷笑的看着合不勒王说道。 合不勒王在听了陆拾遗说的话后,直接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满脸的不屑一顾。 他半点都不觉得陆拾遗能够说出什么可以打击到他的话来。 “自认为自己无所不能的合不勒王,自你登上王位以来,恐怕耳朵里听到的从来都只有各种各样的恭维和夸赞吧?” 陆拾遗在这个时候突然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紧接着她又话锋一转,“满心骄傲的你,很可能根本就不知道,那些所谓的恭维和夸赞,完全是那些人胡诌出来糊弄你的谎话。” 在合不勒王带着几分错愕的表情中,陆拾遗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你不止容貌长得像极了我们中原人,就连其他地方……” 陆拾遗的视线意有所指的在合不勒王下身,要多嫌弃就有多嫌弃的一掠而过,“也同样如此。” “最起码的,比起我的丈夫巴木锐尔王来说,真的是差得太远了!” 陆拾遗这句充满了隐晦性的话听得合不勒王简直要吐血,而巴木锐尔虽然对自己爱人的夸奖倍感骄傲,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发窘。 他到底不是这个世界的真土著,实在是没那么的厚脸皮,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泰然自若的看着他的妻子用骄傲无比的口吻对他的仇敌一再强调着一些他既比他的仇敌长又比他的仇敌大的咳咳之类的污污暗示…… 反倒是以老巫医为首的其他纳里第尔人反应热烈的,在旁边不停的吹着口哨,偶尔还会用贼兮兮的目光,时不时的扫过这两位草原王的下身。 巴木锐尔王满头黑线,但又因为宠妻入骨的习惯,只能摸着鼻子,佯装出一副压根就没发现大家都在打量他某个不可言说之处的猥琐眼神,一本正经的圈住自家王后即便身怀有孕也依然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道:“这家伙对纳里第尔和我们夫妻犯下的罪行,只能用罄竹难书来形容,拾娘,作为本王的王后,你有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来惩处于他?” ——合不勒王是巴木锐尔王亲自俘虏的战利品,按照诺奇延兰大草原上的规矩,巴木锐尔王有权利用任何方式处置他。 陆拾遗一听巴木锐尔这么一说,就知道他定然是想到了她附体这具躯壳原主恳托给她的任务,才会把合不勒的最终处置权移交到她的手中。 此时此刻,陆拾遗的心里,真的是比吃了蜜还要甜腻。 她眉眼弯弯地看着巴木锐尔道:“我的王上,虽然我知道以你的能耐,必然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这个讨厌的家伙捆送到我的面前来,但是我还是没有想到……你的速度居然会如此之快!” 陆拾遗踮起脚尖扯了扯巴木锐尔的衣袖,巴木锐尔配合的弯下腰,陆拾遗响亮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夫君,正如你所说,这家伙恶事做尽,不知道伤害了多少无辜的人,冤有头债有主,既然这样,我们就让那些备受他欺凌和折辱的可怜女人们来送他最后一程吧。” 早有准备的陆拾遗在抬手在万众瞩目间,轻轻击掌。 纳里第尔的牧民们都好奇,他们的王后殿下会怎样处置这位把他们坑惨了的合不勒王。 数十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青年女子踉踉跄跄的在安姑和几位纳里第尔草原姑娘的指引和帮扶下,缓缓朝着这边走来。 陆拾遗素来不喜在别人伤口上撒盐,她没向在场的其他人介绍这数十女子的身份,而是用极为平静的语气,目视着她们那双晦暗的几乎看不到一点星光的眼睛说道:“跪在这里的人是谁,相信我不说,你们也认得出来——” 她语气一顿,扬声唤了句老巫医,让他往合不勒王嘴里塞了一大把手脚乏力的药丸子以后,才继续说道:“你们的大好人生几乎可以说是尽毁于他之手,如今,他就跪在这里,任凭你们宰割,你们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不论最后他会落得一个怎样的下场,我,纳里第尔的王后,都替你们担了!” 陆拾遗掷地有声的话让这些女人们的眼睛里总算是带出了几分鲜活之色。 其中一个年纪最轻,声音犹带稚嫩,依稀瞧着只有十五六岁的草原姑娘,睁着一双碧绿色的大眼睛,用充满希冀的口吻问道:“就是杀了他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不论你们对他做什么都没关系。”陆拾遗毫不犹豫的点头说道。 绿眼睛的小姑娘宝石一般的眸子里瞬间盈满了晶莹璀璨的泪花。 她将目光从陆拾遗的身上移开,如同一只急欲复仇的小母狮子一样,低低嘶吼着,抢先一步挣脱了身旁纳里第尔姑娘的搀扶,迅疾无比地猛扑了上去,在所有人的震惊中,一口咬掉了合不勒王的耳朵。 绿眼睛的小姑娘一动,其他的女人们也宛若从一场可怕噩梦中惊醒过来一般,争先恐后地朝着因为老巫医配制的药丸子而全身乏力又被捆缚着双手双脚的合不勒王。 眼见着这些往日任由他肆意亵玩的女人状若疯虎似的朝他扑来的合不勒王终于变了脸色。 他强忍住耳根上的剧烈刺痛,咬牙切齿地费力从人群中抬头,直直看向巴木锐尔王道:“士可杀,不可辱,堂堂纳里第尔的草原王,就是这样放任自己的女人为所欲为的吗?” “神说: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你既已把享乐建立在这些可怜女人的痛苦之上,又哪来的资格再和我们谈什么士可杀,不可辱?” 巴木锐尔还没有开口,陆拾遗已经抢先一步堵住了合不勒王的所有话头。 “而且作为受害者的她们,又凭什么不能找你这个施暴者报仇?她们也是诺奇延兰大草原上土生土长的女儿,是天主宰者未来神国花园里的鲜花一朵!” 眉宇间自有一股凛然威气的陆拾遗又道:“你也不要为自己的死亡而感到悲痛,因为你的弟弟合不赤,你那个嗜食人心的好弟弟合不赤,他也很快会步了你的后尘,就是不知道,被他吃了的那些受害者的家人们,会不会也把他给生吞活剥了下酒,我想……那一定非常有趣。” 从始至终都把陆拾遗当做是巴木锐尔王附属品看待的合不勒王做梦都没有想到对方居然是一个如此心狠手辣的女人! 他几乎是圆睁着一双眼睛,瞪视着陆拾遗,被那些歇斯底里的女人们一点点的在众目睽睽之下给生吞活剥了。 陆拾遗面不改色的在女人们痛哭流涕的嘶喊声中,眼睁睁的看着合不勒被那些形若癫狂的女人们撕成了碎片,最后更是连骨头棒子都敲碎了一口口的吞吃入腹。 她们边吃边哭,边哭边喊,不少拓落齐布的勇士们都看着她们尿了裤裆。 陆拾遗脸上表情很有几分倦怠的在纳里第尔子民们仿佛彻底刷新了一把三观似的敬畏眼神中,缓缓开口对她的丈夫说:“夫君,在我知晓你被合不勒使计下了绿色美人之毒以后,我就一直在想着这一天了,你不觉得,这样的绿色美人,才是真正的绿色美人吗?” “确实是这样没错,我的王后。” 巴木锐尔王神色温柔的将他的王后紧紧拥入怀中,带着她一步步朝着王帐所在地走去。 “夫君,我不是个合格的母亲,居然在怀着孩子的时候,看这样恐怖又血腥的场景,你说……我这样会不会惊吓到它?”背对着他们的王后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语气颇有几分紧张的又问。 “不会,当然不会,我的王后。”他们的王上语声笃定地答:“它是我们的孩子,是将来注定要屹立在这草原之巅上的存在,又怎么会被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儿所惊吓到呢。” “哎呀呀,听你这么一说,我总算能把自己悬在半空中的心,给放回肚子里去了。”他们的王后在听了这话后,轻拍胸口的继续朝着他们的王上撒娇。 “放吧,放吧,我的王后,那才是它应该呆着的地方。”他们的王上也以从未有过的耐心,认真附和着王后的话。 纳里第尔草原上的牧民们站在这满地的硝烟凌乱之中,静静地望着他们极为相契的背影,竟是彻底的痴住了。 第258章 茹毛饮血草王(18) 纳里第尔和拓落齐布的恩怨, 在有心者的眼里早就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因为巴木锐尔王在军事上那远超寻常人的能耐,大家早早就把不自量力与他作对的合不勒王当做了昨日黄花。 是以,当大家获悉拓落齐布被纳里第尔吞并的消息以后,并没有感到丝毫的意外。 相反, 他们还觉得这次巴木锐尔王的行事手段比起从前的雷厉风行而言,真的是稍显温和了许多。 不过这样的想法在知晓了合不勒王兄弟最后的结局以后, 尽皆化为不可置信的泡影。 早就习惯了巴木瑞尔凶残的诺奇延兰大草原上的其他部落领袖十分惊讶巴木锐尔王那位从中原来的王女妻子,比起她的丈夫的凶残程度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甚至忍不住在心里怀疑,巴木锐尔王的这位妻子是不是也有着他们草原人的血统,要不然她怎么可能开口下达那样让人毛骨悚然的命令出来?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觉得纳里第尔这位新上任的王后言行过了火。 毕竟,合不勒王对巴木锐尔王夫妇做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分了。 任谁几次三番被陷害的反复从鬼门关溜达回来, 恐怕也会一门心思的琢磨着报复吧。 要知道, 拓落齐布草原王用绿色美人陷害纳里第尔草原王的消息, 前不久还在诺奇延兰大草原上疯狂传播呢。 而且这话又说回来了,合不勒王兄弟的那一点爱好实在是有点上不了台面。 杀人不过头点地, 他们的行为已经和泯灭人性没什么区别了。 这些人虽然对拓落齐布草原上的情形不太了解, 但从那些九死一生逃出来的俘虏们口中就可以知道:这对兄弟心性不是一般的残忍恶毒, 虽然长着一张中原人的面孔,但实际上, 却有着一颗堪比恶魔一样的心灵。 据传,死在他们兄弟俩手中的人,简直就有若过江之鲫一样——多得数不清。 因此那些还真正有点良心的人,对于合不勒王兄弟的最后下场非但不感到同情, 还乐见其成的很。 在彻底解决掉合不勒王两兄弟以后,陆拾遗就放下了自己手上的诸多琐事安心养胎。 虽然她嫁到草原上以后,身体一直抖保养得很好,并没有出现什么太大的问题,但依然把巴木锐尔王这个自以为的新手爹给惊了个够呛。 尽管巴木锐尔王在陆拾遗平时吐露的只言片语中知道在他那些没有记忆的前世里,他们已经拥有过许多属于他们自己的‘亲’骨肉,但是都没有陆拾遗此刻正怀着的这个更能够牵动他的心神。 为了让陆拾遗能够深刻体会一把他此刻的感觉,巴木锐尔把话说得十分的透彻而清醒。 “我知道你说的人也是我本人,只是我却很难如你所愿的那样,对你所说的一切感同身受,毕竟…那些过往对我而言,实在是太过虚幻了,尽管我已经很努力的去尝试接纳它,吸收它……” 巴木锐尔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给了陆拾遗一个充满抱歉的眼神,“而且,相比起一味的沉湎于过去之中,我还是更喜欢创造出独属于我们两个的美好记忆……一切向前看。” “我的好夫君,你可真的是有够小鸡肚肠的……”陆拾遗满脸的啼笑皆非,“你说这世上,还会有几个人像你这样,竟然连自己的醋都吃?” 自己吃自己的醋,在别人眼里看来,恐怕会觉得分外的好笑和令人发噱,但巴木锐尔却做得再坦荡不过,甚至还身体力行的盼望着陆拾遗能够把现在的他看做一个全新的个体来喜爱。 对于他这样堪称撒娇一样的行为,陆拾遗选择了纵容。 不管怎么说,她的爱人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全都是拜她所赐。 她有义务也有责任消除掉他心里的那点不安,让他全身心的都投入进这张她亲手为他编织的蜜网中来。 由于巴木锐尔对于陆拾遗腹中这个孩子的过于看重,弄得在孕育生产方面完全可以说得上是专家级别的陆拾遗也变得格外郑重起来。 虽然她并不喜欢乌鸦嘴,但是她已经可以预见如果她腹中的这个孩子出了什么差错的话,她的爱人会因此伤心难过的痛苦成什么样子。 陆拾遗最舍不得的就自家傻小子难受,因此,她几乎是调动出了自己全部的精神来关注这个腹中的孩子,连灵魂本源都没有丝毫吝惜的拿了出来蕴养胎儿。 本来就对他们未来小殿下的出生期待万分的老巫医等人在见了陆拾遗和巴木锐尔对孩子的珍视以后,忍不住又对其多看重了几分。 归根究底,对方都是他们纳里第尔未来的王,是他们草原上即将冉冉升起的又一颗小太阳。 除了巴木锐尔这个爱子成狂的傻爹爹,安姑这位忠心耿耿的义仆在这方面的表现相较于巴木锐尔而言,也可以说是不遑多让。 自从回到自家心爱的小王女身边后,安姑就迫不及待的把自己当做了自家小王女的腿部挂件,无时无刻的都要亦步亦趋的跟在对方身边服侍,充满着温情和欢喜的眼神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停落在陆拾遗已经略显壮观的腹部上。 “以前在吴国王都前途未卜的时候,真的是做梦都没有想到还有这一天啊!”安姑一面勤快的用药杵捣着老巫医特配的,将来在自家王女殿下生产时援以助力的顺产药,一面用发自肺腑的语气,迭声感慨道。 “还是殿下您勇敢的很,在那样的情况下,也敢毫不犹豫的下上这样一剂重注,要不然,谁知道我们现在会沦落到哪个鬼地方去呢。” 因为怀孕而身体颇有几分乏累的陆拾遗此刻正躺在巴木锐尔亲手为她打造的摇椅上假寐,在听了安姑的话以后,她也只是从鼻子里轻轻的哼出一声,以作应和。 安姑也已经习惯了自家王女殿下目前的情况,继续乐滋滋的在旁边说着话,“殿下,不是安姑我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我敢肯定,这世上很难再找出比我们小殿下更乖巧懂事的孩子了,您瞧,自从您怀上他以后非但没有因为他而容颜有损,相反,还越发的显得肤色白里透红了。” 陆拾遗尽管心里清楚的知道,她的肤色之所以会这么的好,完全是因为灵魂本源的缘故,但她也乐得安姑如此误会,并没有就此作出什么辩驳。 就在主仆俩个一搭一唱的聊着闲天时,当初因为在吴国王都无依无靠又得罪了人才会硬逼着自己留在纳里第尔草原上的其他几个陪嫁女侍急匆匆的撩开帐帘走了进来。 她们看样子像是吃惊坏了,整个人都烦恼的不轻。 安姑是个受不起惊吓的,一看她们脸上那表情,双腿就止不住的有些乏软无力。 难道是又出什么事情了吗? 安姑虽然对那些她眼里的‘男人事’一窍不通,但也清楚的知道,她们王女嫁的这位草原王之所以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完全是靠着他自己赤手空拳的一点点打下来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缘故,纳里第尔草原上才不太平的紧,没事有事的就会和别的草原王产生龌蹉,然后引发战争。 好在,巴木锐尔王对于自己的老巢还是极其看重的,最起码的,他很少把战事牵扯到纳里第尔主营来——合不勒王上次假借他弟弟的名义带领三千拓落齐布勇士前来突袭一事,更是意外中的意外。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已经充分了解到了安姑的为人,并且真心实意将她划入了自己圈子里保护的陆拾遗不喜欢这几个女侍一惊一乍的样子,她猛然一挑眉头,用一种很是不快的语气问道:“究竟出什么事情了?你们怎么慌张成这个样子?” 那几个女侍你推我搡的做了一阵的小动作后,才用比蚊子都大不了多少的声音,轻轻对陆拾遗开口道:“殿下,刚刚我们在主营门口遇上了一队送亲使者……” “遇上了就遇上了,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了不得大事的陆拾遗满脸不以为意的摆了摆自己的手。 她家傻小子本来就非常的受欢迎,如今他又顺利地吞并了拓落齐布草原,想要拉拢他的人自然也就更多了。 “可是……可是殿下,”其中一个女侍用很是艰难的语气,对着陆拾遗禀告道:“那队送亲的使者来自于……来自于吴国啊……” “你刚刚说那队迎亲使者来自于哪里?吴国?!”陆拾遗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女侍满脸紧张地点点头,“是的,殿下,千真万确,在那位王女殿下的陪嫁女侍中有好几个我非常熟悉的人。” 就和草原上有着诸多规矩一样,中原也同样如此。 甚至中原上的规矩,比起草原上的还要多上不知道多少倍。 按道理来讲,吴国在已经送了陆拾遗这个王女以后,就不应该再送别的王女过来与了陆拾遗争夺巴木锐尔王的宠爱,毕竟,在中原,不论是换亲易嫁还是姐妹共侍一夫,都十分的让人鄙视的。 陆拾遗虽然在吴国只待了半年,但是她却清楚的知道这个国家的文武大臣有多么看重自己的所谓国之尊严,陆拾遗几乎可以肯定,在她嫁过来的这段时间,吴国定然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否则他们是绝不可能会做出这种自打脸面的举动出来。 在最初的错愕以后,路上也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她动作有些艰难的捧着肚子从摇椅上坐起身来——安姑见此情形,连忙丢下药杵上前帮扶。 “吴国好说歹说都是我的母国,既然母国来人,本王后又怎能假作不知?” 已经很久没有在众人面前摆架子的陆拾遗气场全开的一拍摇椅扶手。 “把这次的送亲统领叫过来,本王后要亲自召见他!” 因为陆拾遗处理合不勒王兄弟俩的狠辣手段,这些曾经因为被陆拾遗牵连而‘发配’到草原上来的女侍们为自己曾经对陆拾遗这位王女的怨气和阳奉阴违可谓是惊怕不已,如今见她震怒至此的她们不约而同双膝一软,跪倒在陆拾遗面前口称遵命不迭。 安姑脸上表情很是感慨的望着她们仓皇而去的背影说道:“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紧接着,她又话锋一转,很是关切的看着陆拾遗问道:“殿下,也不知道哪位王女被送到纳里第尔来了,又会不会对您现在的地位产生威胁。” “安姑,这话你以后还是别说了,你这样说既是看不起我,也是看不起巴木锐尔对我的感情,如果随便一个王女过来都能够轻易动摇我丈夫的心,那么,我这一世也算是白活了。” 陆拾遗话语里的所透露出来的强大自信让安姑悬在半空中的心瞬间落回了肚子里。 “殿下说得对,确实是我想太多了,以王上对殿下您的感情,他绝不可能会做出伤害您的事情出来,更别提,您现在肚子里还怀着他未来的继承人呢。” 安姑越说就越觉得心里美得很,一张原本透出了几分忧心忡忡的脸孔又重新带上了前不久的宁谧满足。 这次过来草原出使的是吴国丞相的嫡子,一个性格稳妥又办事利落的年轻人。 在到来以前,他虽然面上镇定自若,但是心中却如同踹了几只小兔子似的,被后者蹬得直发慌。 在耽于享乐又好脑补的吴国王都贵族眼里,纳里第尔的草原王巴木锐尔一直都是一个青面獠牙似的狰狞人物,尽管上次过来的送亲使者反复强调,巴木锐尔王的虽然长得有些怪异,不符合他们中原人的审美,但是也可以称得上是五官端正,气派出众。 由于吴国京城距离纳里第尔草原有一段不小距离的缘故,这位丞相之子一直到两国的边界处,才知晓他们那位早已经任其自生自灭的王女殿下居然已经成功俘获了纳里第尔草原王的心,还做了他的王后! 陆拾遗在吴国君臣的心里,真的是半点存在感都没有。 唯一留下的一点小得可怜的印象,也不过是停留在她被冷冷清清送出王都的那一刻。 草原上的消息总是传得非常的快。 前脚,吴国的丞相之子——曲兴还在为陆拾遗成为纳里第尔王后的事情而感到震惊,后脚,他就听说他们这位从吴国来的王女殿下得了纳里第尔草原王的一半权柄,并且以极度血腥的手段惩处了前来攻打纳里第尔主营的拓落齐布草原王两兄弟,还身怀有孕的消息! 这接二连三的消息极大的震撼了曲兴的心灵。 一直都为成为他父亲那样的能臣而拼命努力奋斗的曲兴头一回发现自己的父亲居然也有失算的时候。 照现在这个情形发展下去,有极大的可能,他不但不能完成吴国满朝文武交托给他的重要任务,还很可能会给本就如履薄冰的吴国结下一个对它恨之入骨的可怕敌人。 曲兴满心焦虑。 在这样的焦虑中,曲兴带着另一位吴国王女千里迢迢的出现在了纳里第尔主营的大门口。 知道此番横竖必有一个结果的曲兴还没有考虑好,是先去拜访巴木锐尔王还是先去寻找那位最近在诺奇延兰大草原上声名鹊起的纳里第尔王后时,王后身边的女侍就过来召见他过去了。 因为自己父亲的缘故,即便是在不着调的吴国君主面前也没用丝毫露怯的曲兴在见了那女侍有些不快的面色以后,一颗心几乎在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紧张的厉害,可是却不敢表露出来,只能强作沉稳的跟在这女侍的背后。 沿路,他看到有不少人向这女侍打招呼,一个两个,亲亲热热的很,乍然瞧上去,浑然已经把她当做了真正的自己人一样看待。 曲兴按捺不住自己心里的好奇心,试探性的开口问道:“这位姑娘,不知拾遗王女在草原上的生活如何?王上在吴国一直都挺想念她的。” “大人,如果王上真的如您所说的一样想念着王女殿下,那么他就不会又送了一个王女过来和亲了!”已经逐渐习惯了在草原上的生活,并且过得如鱼得水的女侍满脸没好气的呛声说道。 女侍的话让曲兴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 因为对方说的没错,不论是吴国王上,还是朝上其他的吴国官员们——包括他的父亲和他——都没有站在陆拾遗这位王女的立场上替她考虑过。 “大人,我们王后殿下已经身怀有孕,等您进去以后,还请好好斟酌一下自己的言辞,千万别说出什么让我们王后殿下感到不高兴的话来,否则,以纳里第尔人对我们王后殿下的尊崇和爱戴,我们很难保证你们此行还能不能毫发无损的离开这里。” 目的地都还没到就被人狠狠威胁了一把的曲兴脸上的表情真的是说不出的一言难尽。 压根就不知这句话该怎么回的曲兴摸了摸鼻子,踌躇半晌,才决定把这当成一种善意的提醒,好生感谢一下对方。 只是还没等他付诸实施,就被女侍拐弯的行为给镇住了。 “这、这条路最后通往的地方……不是王帐吗?”曲兴瞠目结舌的问。 他们刚过来的时候,特意在本地用极为高昂的价格请了一位向导给他们引路。 而那个纳里第尔牧民也确实尽职尽责的很。 不仅把整个纳里第尔主营的布局从头到尾一个不落的给他们说了个透彻——甚至还特意蹲下身,为他们画了一幅地形图,免得他们误闯进他们不该涉足的地方去。 “当然是王帐啊,”那女侍用一种很是理所当然的表情看着满脸目瞪口呆的曲兴说道:“王上自从第一次见到王后殿下的那刻起,就把她抱进了自己的王帐,自打那以后,王后殿下就再也没有住到别的地方去了。” “特别是近段时间,”女侍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与有荣焉的骄傲,“王后殿下有了身孕,王上为了避免在处理公务的时候,人来人往的惊扰到王后殿下,更是主动搬到别的地方去办公了,只有晚上休息的时候才会过来。” 曲兴虽然早就听说了纳里第尔草原王对他们这位王女的各种特殊和推崇,但是他还真没有预料到这种所谓的特殊与推崇竟是到了这样一种让人简直要为之惊叹的程度。 本来就因为陆拾遗的火速上位而对其大为改观的曲兴在听了那女侍宛若天经地义般的解释以后,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又在自己心里给她增添了一个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绝对不能招惹的标签。 只是曲兴想不明白,那个在吴国王都毫无存在感的拾遗王女到了纳里第尔草原怎么会出现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仅是她,就连她身边的人也仿佛变了个彻底,再不复他所认知中的谨小慎微模样。 曲兴满脸带着即便是吴国君王也很难享受到的恭敬模样,在女侍的带领下,给陆拾遗行礼。 陆拾遗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他,也不叫起,就这么让他跪在地毯上。 而曲兴此刻的心里真的是拔凉拔凉的。 虽然他早已经猜到他们这回的举动确实把拾遗王女给得罪了个彻底,但是抱着他们不管怎么说都是她娘家人的心理,侥幸的渴盼着她能够对他们网开一面。 只是,从拾遗王女此刻的表现来看,曲兴知道,这次因为方寸大乱而引发的风波是彻底没办法善了了。 曲兴也是个干脆人,在最初的纠结以后,他很快就以一个伏跪着的姿态,将吴国这段时间发生以来的诸多事情对陆拾遗这位已经完全足以主宰吴国上下命运的王女殿下和盘托出了。 早就料到吴国定然是有求于她的丈夫才会又派一名王女过来和亲的陆拾遗忍不住发出一声轻蔑至极的冷笑,故意做出一副恼怒不已的模样说道:“难道在你们的心里,纳里第尔的草原王竟是那等见到美人就走不动路的色中饿鬼吗?一个王女不行就献上第二个,你们把自己国家的王女当成什么了?随意用来填补你们错误的工具吗?” 曲兴沉默的跪伏在地毯上不发一言, 他知道自己此行若还想要完成任务,搬回巴木锐尔王这个追兵的话,那么,就必须要按照这位王女殿下的步骤走。 都说怀孕的女子最是心软,说不定她会体谅他们的不容易,说服纳里第尔王帮他们一把。 毕竟,吴国到底也是她的母国,是生养她的故乡。 事实上,一切也正如他所猜测的那样,在狠狠发泄了一番自己的满心恼怒后,这位在纳里第尔已经掌握了至高权利的王后殿下就紧抿着自己的嘴唇,抬手示意她身边那个一直都对他怒目而视的女侍亲自去找巴木锐尔王了。 “要本王后的丈夫出兵援助你们也行,不过还要看你们能够拿得出什么样的诚意,”尽情享受风水轮流转这一快感的陆拾遗继续在脸上佯装出一副余怒未消的表情趁火打劫:“要知道,本王后的丈夫现在可是闻名遐迩的百战之王,一般国家别说是找他出兵襄助了,就算是想要见上他一面,都难如登天!” “当然,”她又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狠狠瞪了眼曲兴道:“本王后也在这里最后警告你们一句,别再自以为是的给本王后找什么姐姐妹妹们的了,否则,别怪本王后到时候心狠手辣!” 心中悚然一惊的曲兴连忙指天划日的表示这绝对是最后一次。 就在这时,安姑带着步履匆匆的巴木锐尔王进来了。 全副心神都放在爱人身上的巴木锐尔王浑然不顾爱人脚下还跪着一个从未谋面的年轻人,紧赶慢赶的一把握住爱人因为怀孕而有些胖乎乎的柔荑,眼巴巴地用连珠炮似的语气,充满关切地问:“怎么会突然派安姑去找我,是身体不舒服吗?还是我们的小宝贝出了什么事?要不要我现在就派人去把老巫找过来给你好好检查一下?” 很乐意在这位曲兴的面前好好展露一下夫妻情深的陆拾遗准而又稳地一把揪住他的大耳朵,在曲兴险些没眼睛脱眶的错愕中狠狠一拧,满脸没好气地嗔怪道:“你就不能想点好的嘛?” 一听陆拾遗这话,就知道他这回是自己吓自己的巴木锐尔长松了一口气,很是讪讪然地给陆拾遗讨好似的敲肩捶背,直说他也是关心则乱,要她千万别和他置气,仔细伤了自个儿的身子。 夫妻俩个就这么旁若无人般的撒了好一阵狗粮,才聊起了正经事。 当陆拾遗提出要让巴木锐尔王带兵去帮一把他的老丈人时,巴木锐尔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拍着宽广结实的胸膛应承了下来。 看着如同忠犬一样任由拾遗王女驱策而毫无半点异议的巴木锐尔王,曲兴在满心震惊的同时也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把眼前所看到的一幕尽数传递给自己的父亲知道——不管怎么说,像拾遗王女这样堪称巨无霸一样的金大腿,他们说什么都要想方设法的抱稳当了。 第259章 茹毛饮血草王(19) 陆拾遗从来就不是一个好人。 以德报怨这样的事情, 她做不出来。 之所以会在听了吴国丞相之子曲兴的诉求以后,就点头同意让巴木锐尔去帮扶一把他们,完全是看在自家傻小子必须要完成的系统任务上。 作为应天承运系统的宿主,巴木锐尔有责任也有义务让如同散沙一样且征战不休的中原大地回归大一统, 恰巧,这也正好是上辈子的巴木锐尔王曾经完成过的事情。 只不过, 相比起前巴木锐尔王的铁血征服,陆拾遗还是希望自家的傻小子能够在尽可能兵不血刃的情况下,将偌大一个中原收入囊中。 反正,巴木锐尔的身体里也流淌着中原人的鲜血,他完全可以在她的帮助下,再建立起一个幅员辽阔的大帝国。 中原人向来包容性极强, 而她的傻小子又是早已经得到天道认可的帝君之魂, 陆拾遗相信, 再次登上君王宝座的爱人绝对不会让她失望。 在陆拾遗一心为巴木锐尔考虑的时候,巴木锐尔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抬手挥退了吴国的丞相之子曲兴以后, 瞬间垮下了一张轮廓深邃俊脸的巴木锐尔王怏怏不乐的将自己挺着个大肚子的爱妻抄到自己大腿上牢牢抱好, 不吭声了。 陆拾遗忍俊不禁地捏了捏他的面颊, 亲昵地凑上去亲了口他因为气恼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就这么的不乐意呀?” 巴木锐尔皱了皱眉头, 脸上表情颇有几分不快的说道:“我知道你这样做是为我好,但是,拾娘你也不看一下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我就是事业心再重, 再想要完成任务,也不可能在你挺着个大肚子的时候,千里迢迢的跑到外面去和别人打战。” 巴木锐尔捉起陆拾遗的一只手,凑到自己唇边轻轻的啄吻了两下,“拾娘,在我心里,你和孩子可比完成系统任务重要多了。” “行啦,你就别在我面前撒娇卖乖了,我现在虽然有了孩子,但距离生产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只要你抓紧时间早一点赶回来不就行了吗?” 陆拾遗对巴木锐尔有信心,相信他绝对可以在她生产以前,以飞一般的速度赶回来的。 巴木锐尔脸上表情很有几分憋屈地瞪着陆拾遗,一双湛蓝的宛若天空一样的眸子,更是一眨不眨地瞪视着陆拾遗,“你的心肠怎么能硬成这个样子?别的女子怀了身孕,真的你是心心念念的盼望着自己的丈夫可以无时不刻的陪伴在自己的身边,可你呢?不但不让我陪着你,还要把我给赶得远远的……” 陆拾遗啼笑皆非地看着他仿佛是都可能哭出来的模样,“就这么芝麻点大的小事儿,你至于上纲上线成这幅模样吗?你要实在是舍不得我,不愿意与我分开,那么,这样好不好,我和你一起去!反正我现在这胎也坐稳了,就算跟着你去吴国也没什么大碍。” 陆拾遗的这一番表态,让本来就对爱人充满着不舍之情的巴木锐尔瞬间炸了毛。 “你在开什么玩笑,跟我一起去吴国?”巴木锐尔的声音拔得足有八度高,“你以为我去吴国是为了做什么?过家家吗?!” “哎呀,我知道你是去打仗的,可是你这不是舍不得我嘛,所以我才盘算着和你一起去啊。”陆拾遗说着说着,倒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了。“正巧,我跟过去,也能够帮着你以吴国为突破口,将周遭的几个邻国都顺势拿下来,反正他们的日子本来就过得朝不保夕的很,正巴望着有一个强大的势力能够庇护着他们呢。” 巴木锐尔嘴角直抽抽的看着陆拾遗兴致勃勃的表情,用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想!都!不!要!想!” 已经很久没见他如此痴缠着自己不放的陆拾遗略微挑眉,“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你到底要我怎样?” “还能怎样?”巴木锐尔一脸没好气地哼哼着把头扭到一边,“当然是你乖乖呆在家里养胎,我乖乖听从你的吩咐,去帮我的便宜老丈人赶跑他的敌人了。” “那你记得过去以后不要摆你的臭架子,尽量多笼络一点吴国的文武官员,”得偿所愿的陆拾遗顿时笑得一脸桃花开。她亲昵地抓住巴木锐尔手感特别好的耳朵揉了好一阵,又啃了啃他的嘴唇,才一本正经的叮嘱道:“这曲家父子无疑就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我相信他们即便是看在我肚里孩子的份上,也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不管怎么说,她腹中的这个孩子,都有着四分之一的吴国王室血统。 极擅于把握人心的陆拾遗已经有充足的把握,能够顺利的将他们囊入麾下。 因为陆拾遗的坚持,尽管巴木锐尔满心不舍,但还是不得不耷拉着脑袋瓜,如她所愿的驰援吴国。 为了能够尽早回归纳里第尔,巴木锐尔一到吴国与纳里第尔的边界处,就接过了总揽吴国所有兵马的虎符,在邻国僕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踏破了僕国的王都,连僕果的王上都成功俘虏了。 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夹缝中艰难求生的吴国上下,何尝享受过这等把对方打得嗷嗷叫,甚至连对方老窝都端了的胜利者待遇? 若不是他们的王上还高踞王座之上,此刻的他们,早已经暗搓搓的想着要怎样让巴木锐尔王取而代之了。 毕竟,一切就如曲丞相所说的那样……巴木锐尔王是王上的女婿,巴木锐尔王和拾遗王女生下的小王子也有着吴国王室的血统嘛。 破天荒头一回吃到如此甜头的吴国上下哪里经受得住这样的糖衣炮弹,在曲氏父子层出不穷的手段中,纷纷倒戈,一个两个的悄悄投入了巴木锐尔王的麾下。 曾经因为惧怕巴木锐尔王而抵死不嫁的吴国王女们在看了被众星捧月且雄姿勃发的纳里第尔草原王之后,险些没有悔青了肠子。 同时,还在心中暗暗责怪起了那些到处编排流言蜚语的长舌鬼。 如果不是他们把巴木锐尔王编造的如此恐怖骇人,她们又怎么会错过一个这样优秀的如意郎君,甚至让在她们中间毫无存在感的拾遗王女抢了先呢? 做起事来一向我行我素的巴木锐尔王因着自己爱人的吩咐,耐着性子刷了一大波好感度以后,就迫不及待、归心似箭的骑着自己心爱的战马,带着数千随自己一起征战的纳里第尔勇士们日夜兼程的赶回了故土。 他们赶回来的时候,纳里第尔主营正处于一种风雨欲来的紧绷感之中。 之所以会这样,并非是哪个不长眼睛的部落又不自量力的跑过来讨嫌了,而是他们的王后殿下陆拾遗马上就要生产了。 一心盼望着小王子出生的纳里第尔人尽皆放下了自己手中的活计,三五成群的跪倒在地上,虔诚的向着伟大的天之主宰为他们的王后和未来的小殿下祈祷,祈祷王后殿下产程顺利,祈祷小殿下能够平安出生。 在这样紧绷的让人几乎要停住呼吸的煎熬等待中,如同驴子拉磨一样的在王帐外面紧张的团团转的老巫医突然听到了“王上回营”、“王上回营”的呼喊声! 他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主营大门所在的方向发呆。 最后还是跟在他旁边的一个小巫医涨红着一张脸,激动不已的大声告诉他,这一切并非是他的幻觉,他们尊敬的纳里第尔草原王,巴木锐尔确实回营了!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这可真的是太好了!”老巫医猛地一拍自己的大腿,连忙拽过小巫医的襟袍,猛力摇晃了几下——直把个可怜的小巫医摇晃得晕头转向——让他赶紧去通报王上,王后马上就要生产的消息。 紧接着,又用他那长年被药熏,而颇有几分破锣风范的大嗓门冲着王帐里面大声嚎叫起来:“殿下!王后殿下!您听到了吗?王上他回来了!王上他回来了!” 陆拾遗被老巫医这如同及时雨一样的消息弄得精神大振,本来就充足的力气不由得又暴涨了几分。 “太好了、太好了,王上总算是赶上了!” 同样听到老巫医呼喊的一直都为自家王女居然在这个紧要时候把王上支使出去而怄气不已的安姑高兴的眼泪都差点没掉出来了。 与之同一时间,因为纳里第尔主营的紧绷气氛而条件反射一问,就获悉爱人已经发动,并且随时都可能生产的巴木锐尔王险些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头从马背上摔下来。 “怎么、怎么可能会这么快?不是还要半个月才会发动吗?”巴木锐尔王紧张地说话都有些磕巴了。 一个已经有了好几个孩子的纳里第尔王帐勇士连忙在旁边插嘴解释道:“王上,妇人生产一事本就有可能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像现在这样提前发动的情形,也实属正常,比方说,属下的妻子在生属下小儿子时,也出现过这样的情形。” 巴木锐尔王听了这话以后,连忙迭声追问道:“那她们母子俩现在如何?都平安吗?” 那王帐勇士闻言,连忙点头如捣蒜地回道:“回王上的话,平安,都平安着呢,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勇士的话无疑给了巴木锐尔王莫大的安危,他呼哧、呼哧的急喘了两口气,顾不得吝惜爱马,再不浪费时间的猛然一抽马臀,一扯马缰,朝着王帐所在的方向疾奔而去。 一到王帐门口,他就听到了里面并不算大声但也充满着让人不安气息的低弱呜咽。 那熟悉的呜咽让眼眶在短短一刹那间变得湿红无比的巴木锐尔王抬脚就要箭步如飞地掀开王帐朝里走去。 边走,他还边用带着几许哭腔地嗓音说:“拾娘,我回来了,我回来陪你了,你别害怕!” 在诺奇延大草原上,从来就没有妻子生产,丈夫只能守在产房外的说法。 这里的草原勇士们一致认为,因为害怕所谓的血房冲撞而不陪在妻子身边,只知道坐享其成的中原男人只能用懦弱来形容,端得是卑劣无耻的很。 就在巴木锐尔王闷头脑儿的赤红着一双眼往王帐里冲的时候,老巫医冒着被他于狂怒之中,一脚蹬死的风险猛然拽住了他犹带浓烈血腥气和尘土气的披风。 “老巫,你最好给我一个能够说服我的解释,否则……”被老巫医拽得一个踉跄的巴木锐尔用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眯着一双寒光四射的红眼睛对前者说道,语气里的威胁之意更是溢于言表。 老巫医被巴木锐尔王盯得双膝都止不住的阵阵发软,他哭笑不得地看着巴木锐尔王说道:“王上,产房里最忌讳的就是不干净,您风尘仆仆的赶了这么久的路,身上又是灰又是土的,如果你不好好的洗个澡,沐个浴,小老儿是无论如何都不敢把您放进去的。” 老巫医的话让巴木锐尔心头猛地就是一震。 意识到自己确实忙中出错的他连忙赞了一句老巫医考虑周到,又问他哪里有水给他洗浴。 知道他现在有多心急如焚的老巫医自然不敢怠慢,连忙指了一下王帐旁边的偏帐道:“为了在王后生产的时候不会缺少热水,里面已经烧了好几大桶,王上您现在就可以进去打理一下自——” 老巫医话都还没有说完,巴木锐尔已经急匆匆地跑去偏帐洗浴了。 对常年在战场上打滚的将士们来说,洗澡向来就是一件异常奢侈的事情,也因此,他们在这方面养成了争分夺秒的习惯。 如今因为惦念着在产房里的妻子,巴木锐尔洗澡的速度自然无意识的又快了几分。 基本上,老巫医完全可以说是前脚看着他如同一阵风一样的刮进偏帐,后脚就看着他一身清爽爽的三步并作两步地穿着一身薄薄的睡袍,一边擦拭着还有些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冲进王帐里去了。 这回,老巫医可不敢再像刚才那样拦着他不让他进去了。 知道他绝不可能放着自己一个人留在王帐里辛苦生产的陆拾遗在瞧见那个披着一头散发的蓝眼睛高大男人大步流星地掀开帘子走进来时,汗湿的脸上忍不住浮现了一个充满幸福和喜悦的笑容。 “夫君,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够赶得回来的。”她气喘吁吁地冲着他说道,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总算见到他的喜悦和温情。 甫一进入王帐,就被里面浓郁的血腥气给激了个够呛的巴木锐尔王就仿佛突然患上了见血就晕的毛病一般,手软脚软的一屁股跌坐在地毯上。 他嘴唇哆嗦地看着在产床上拼命努力的陆拾遗,男儿泪都险些没因此而从眼眶里争先恐后的扑簌簌滚出来。 自打他有记忆以来,他还是头一次亲身经历女子生产…… 他虽然早猜到这应该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但是……却都没有亲眼目睹来得更让他觉得五内俱焚。 “拾……拾娘……”巴木锐尔努力调匀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做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心理准备,才如同一只乌龟一样的,四肢划拉着,如同游水一样的从地毯上爬起来,一步三挪地朝着陆拾遗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在旁边协助陆拾遗生产的安姑等人面面相觑的看着随时都有可能崩溃的巴木锐尔,若非亲眼所见,她们怎么敢相信,在战场上屡创奇迹的纳里第尔草原王居然会因为妻子的生产,惊吓成这副模样。 看着这样的巴木锐尔,陆拾遗的心就仿佛泡在温水里一样,暖意融融。 她想:满心悬挂在她身上的傻小子肯定不知道现在的他是多么的可爱又是多么的无助,就如同一个迷路的小孩子一样在到处哭着找妈妈。 心中满溢柔情的陆拾遗于百忙之中,对着巴木锐尔伸出了自己的手。 巴木锐尔看着那只犹带血渍的白皙柔荑,喉结一阵滑动的猛然上前一步,用力与那只虚虚悬在产床上方的手十指紧扣。 “夫君,我真高兴你在关键时刻赶回来了,你不知道你的存在对我来说,是多大的鼓励!” 声音里带着几分虚弱的陆拾遗,眉眼弯弯地借着与巴木锐尔十指紧扣的力道,继续用力。 巴木锐尔感受着他大掌中时轻时重的力道,声音干涩地故意做出一副不满的表情抱怨道:“既然你这么的舍不得我,那么又为什么要执意把我赶走呢?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在吴国,我是多么的想念你,又是多么的渴盼着能够尽快回到你的身边。” “夫君,我也舍不得跟你分开,但是我更不愿意拖你的后腿,我希望能够长长久久的和你在这条只属于我们的道路上继续走下去,走到谁都没有办法企及的高度去。”陆拾遗语声柔和的述说着她的想法,与之同时,她也没忘记按照产婆的提点,继续努力分娩,争取早一点把肚子里那个一直被她用灵魂本源滋养的格外强壮的熊孩子给尽快生出来。 巴木锐尔早在很久以前,就接收了自己已经彻底栽在陆拾遗身上的事实,但是他却没有发现自己居然还可以栽得更深。 看着这张满溢温柔的清丽面容,巴木锐尔旁若无人的亲吻陆拾遗因为疼痛而有些泛着潮意的手,语声虔诚而刻骨地凝望着她,吐字异常清晰地注视着她问道:“拾娘,我们相知相许这么长时间了,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我爱你?我深深的爱着你?” 有那么一瞬间,不论面对什么都能够做到面不改色,稳坐钓鱼台的陆拾遗,大脑一片空白的彻底丧失了思考能力。 她神情怔然的注视着面前这满眼温柔虔诚的蓝眼睛男人,几乎忘记了自己此刻还在生产。 她也不知道呆愣了多长时间,才从那种极其复杂的感官中回过神来,“你说过很多回爱我,但是却从不曾像现在这样……像现在这样郑重其事的对我说起过……夫君,我真的很开心,很开心……” 眼眶忍不住有些泛红的陆拾遗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面前的巴木锐尔,再次强调:“真真的很开心!” “我很高兴你能够为此而感到开心,不过在此之前,你是不是也应该给我一个回应呢?一个让我也变得和你一样很开心很开心的回应?”巴木锐尔一边说,一边再次亲吻陆拾遗那只与自己十指紧扣的手。 陆拾遗憋足了一口气,用力将已经露头的小家伙分娩出体内,然后,才在巴木锐尔王充满渴盼的眼神中,很是认真地看着他回答道:“我也爱你,夫君,就和你一样深深爱着我似的爱着你。” 巴木锐尔眼神温柔无比的望望陆拾遗又望望被安姑轻轻抖颤着手从自己爱人产袍下抱出来的声嘶力竭哭嚎得就仿佛在打雷一样的红通通小婴儿,发自肺腑的笑了。 当天下午,巴木锐尔王有了继承人的消息,就以光速传遍了整个纳里第尔草原。 岁月如梭,匆匆流逝。 转眼,已经是二十年过去。 看上去容貌几乎没有丝毫变化的巴木锐尔王亲自将自己亲手缔造的偌大帝国传交到了自己的儿子手中。 因为在陆拾遗的生产途中,备受惊吓的缘故,巴木锐尔王在陆拾遗生下属于他们两个的小王子以后,就找老巫医要了一种可以永久避免女子怀孕,但也不会对自身造成任何损伤的避孕巫药。 尽管老巫医撒泼耍赖的直说他根本就没有这种巫药,但最终到底还是拗不过巴木锐尔的坚持,老老实实的将自家王上所要的巫药拿了出来,然后哭得捶心剜肝的看着巴木锐尔半点都不犹豫的仰脖灌了下去。 拜那帖巫药所赐,陆拾遗与巴木锐尔终身也只有这一个孩子。 所幸,这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娘胎里就被陆拾遗仔细用灵魂本源蕴养的原因,端得是聪慧无比。 更让人为之拍案叫绝的是他还遗传了自己母后的双黑特质,拥有着一双漆黑如墨的晶亮大眼和一头浓密卷翘的黑发。 如果不是小家伙的五官轮廓像极了巴木锐尔王,恐怕纳里第尔草原上的牧民们还真没办法接受一个像这样的未来王位继承人。 陆拾遗和巴木锐尔却对此大为高兴。 “简直就是天意!”在私下里,陆拾遗这样对巴木锐尔王说:“相信即便是中原那边的人,在见了小家伙的模样以后,也不会对他生出什么排斥心理的。”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在巴木锐尔征服了诺奇延兰大草原以后,又陆续吞并了中原数十小国,并建立起了一个偌大帝国,敕封小家伙为东宫太子的时候,大家都举双手双脚赞同的很,就没有一个对此感到不高兴的。 而小家伙在做了太子以后的表现,也完全可以用可圈可点来形容。 原本对巴木锐尔王入主中原还颇有几分诟病的冷眼旁观者在看了储君的表现以后,也不得不百般不甘的承认,紫薇帝命确实轮转到了纳里第尔,轮转到了巴木锐尔父子俩的身上。 要不然,根本就没办法解释,刚刚建立一个偌大王朝的巴木锐尔王为什么能够像已经坐了无数年帝位一样的游刃有余,要不然,根本就没办法解释,就连与他一同治理朝政,并且在闺阁之中,从未显露过政治天赋的纳里第尔王后,曾经的拾遗王女,现在的新朝皇后陆拾遗为什么也和她的丈夫巴木锐尔一样,把丈夫出征后的监国一系列事宜打理的井井有条。 在陆拾遗一家三口的不懈努力下,一直处于动荡不安状态中的小千世界逐渐恢复了平稳,而巴木锐尔和陆拾遗也在年过半百后,带着大一统并且建立新朝拯救万民于水火的巨大功德,抛下了压在肩膀上的千斤重担,潇潇洒洒的驾驶着船只,扬帆起航的带着数千人,浩浩荡荡的去海外见识更多的,不属于中原和草原上的人文风情了。 陆拾遗和巴木锐尔一直在外面玩了将近二十年,直到身体确实有些吃不消了以后,才重新回到了故土。 他们的儿子此刻也已经白发苍苍,带着一大堆孙辈、曾孙辈甚至玄孙辈的来给他们见礼。 巴木锐尔和陆拾遗看着这大大小小的一大堆人,不约而同的在嘴角勾出了一个极为喜悦和欣慰的弧度。 伴侣在侧,儿孙满堂。 人生最幸福的时刻,莫过于此。 第260章 巴木锐尔番外 人生百年, 匆匆一晃而过。 不知不觉,我们又到了应该离开这一方——已经变得欣欣向荣——小千世界的时候。 我们的心情都十分的平静,没有人因为即将到来的离别而感到不舍,因为我们知道, 我们很快就会重逢。 在儿孙们痛哭流涕的挽留声中,我熟门熟路地脱离了自己现在附体的这具沉重躯壳, 如同才刚刚学会翱翔的小雏鹰一样,兴高采烈的扑棱着翅膀紧随着先我一步离开的拾娘而去。 我似乎天性比较薄凉,除了拾娘以外,再没有什么能够轻而易举的被我望入眼底,进入心坎。 我就如同一个过客一样,来去匆匆, 没有什么能够让我轻易停下自己的脚步。 即便是以前那些漫无目的寻找记忆的日子, 也不曾让我麻木的心有片刻的动容。 直到我第一次看到拾娘, 看到那个注定会和我纠缠永生永世的女子,我才发现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有多可笑。 原来, 我并不是一个冷心冷肺的人, 我只是缺少一个让我整个灵魂都下意识热起来的伴侣, 我的灵魂伴侣。 自从和拾娘重逢以后,我的人生也仿佛出现了翻天覆地一般的变化。 原本的黑白变成了彩色, 原本的麻木变成了生动。 我开始如同其他的系统任务者一样,尽情的享受着自己不平凡的人生。 我的嘴角开始有了笑意,我的眼底开始有了真情,我的灵魂终于有了人的模样。 我感激我的爱人, 我感激她带给我的这一切一切。 回想着这辈子发生的诸多事情,我的心一片暖意融融。 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把自己的小空间与拾娘的融合在一起,与此同时,我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要和她分开了。 因为我已经深刻的领会到了自己对她的感情,也发自肺腑的想要为这份感情付出我的所有努力。 我带着满脸藏不住的笑意出现在拾娘的小空间里。 拾娘已经等在那里了。 她言笑晏晏地望着我,嘴角勾起的是一抹充满着温情和喜悦的笑容。 “夫君,快来。”她笑靥如花的冲我招手。 我眉开眼笑地飘了过去,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落落大方的在她光滑细腻的粉腮上浅啄了一口,又撒娇似的蹭了蹭她,“拾娘,虽然我们分开的时间只是一小会儿,但是我却觉得好像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长的都让我觉得恍若隔世了。” 拾娘被我的俏皮话逗笑了,她亲昵地揪了揪我的耳朵,这是她的小习惯,我也乐得纵容她这一点。 “你真的是越来越胡闹了,”她满脸忍俊不禁地瞪着我说道:“我们才分开多长时间,你就用恍若隔世来形容了。” 我委屈的冲着她眨眼睛,告诉她我说的都是大实话,没有半句虚言。 她却笑得花枝乱颤的险些从我的怀抱里掉出去。 自觉身体又重新恢复青春活力的我们打闹了好一阵子,才把我们的系统给叫了出来,用充满期待的语气问:经过这一世,我们的系统小空间,能不能和别的任务者一样,尝试着融合了。 系统的检查结果让人沮丧。 虽然我自认为已经放下对拾娘的所有芥蒂,真心诚意地渴盼着能够和她重新来过。 可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按照拾娘系统的原话来说就是:拾娘曾经的所作所为已经在我的灵魂深处留下了浓重的阴影,虽然我已经极力摆脱那种感觉,但是那种感觉却依然如影随形地纠缠着我,让我没办法彻底的把他从我的潜意识里驱逐出去。 我感到十分头疼,偏偏又无可奈何。 和我一样期盼着能够早一日进行空间融合的拾娘不忍见我如此闷闷不乐的模样,抢先一步开口问她的系统:“难道我们永远都别指望着能够让我们的空间融合在一起了吗?” “至少近段时间是很困难了,除非你们敢承担未知风险的走一走捷径。”拾娘的系统虽然对我十分的不满,但是对它自己的宿主却恭敬又加,拾娘一问,它就再无隐瞒的把另一种方法说给我们听了。 我们在又惊又喜的同时也满心犹疑,“既然还有别的捷径,为什么上次你没有告诉我们?” 拾娘的系统虽然只是一个圆滚滚的光球,但是在我心里依然生出了几分它好像瞪了我一眼的感觉。 “宿主,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那时候的你们根本就不符合走捷径的条件。”拾娘的系统在小空间里绕了一个圈,“您找的这个爱人实在是记仇得很,虽然他口口声声已经原谅您了,可是在他的心里依然留存着许多负面的情绪,如果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您与他一起去走那条捷径……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我被拾娘的系统瞪的脸上表情颇有几分讪讪,不过它就算再讨厌我又如何?还不是不得不接受我与它的宿主在一起的事实? 莫名生出了几分小人得志之心的我变本加厉的把脑袋搁在拾娘的肩颈处又亲昵地蹭了蹭,然后一本正经的问她的系统,“到底是什么样的捷径?” 拾娘对我纵容惯了,哪怕知道我是在和她的系统赌气,但也乐得配合,满脸好笑地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又把我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句。 我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她担心她那一直看我不顺眼的系统会故意和我唱反调,惹我难堪。 拾娘的系统可以无视我的存在,却不能无视拾娘的,只见它身上的光圈微微闪烁了一下,就把它口中的捷径说出来了。 原来,这捷径竟是封印彼此的记忆,再去人世间走一遭。 如果顺利的话,就可以借着这一世对彼此之间纯然无垢的感情,一鼓作气的顺利签订共生契约。 不过,如果在此期间,出了什么差错的话,那么就很可能会彻底遗忘掉对方,甚至即便是再幸运无比的重逢,也只会半点触动也无的权当做陌路人走。 还没等我就拾娘系统所说的捷径做出什么打算,我就看到拾娘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这样的拾娘,让我心里忍不住的有些发慌。 我又把她往我的怀里用力拥了拥,用充满委屈的声音问她:“拾娘,你的态度这样犹豫,是不相信我吗?” 然后我看见她笑一声,用一种很是复杂的眼神看着我说道:“不,夫君,你误会了,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不相信我自己。” “什……什么意思?”我眼神有些茫然的看着我的拾娘,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一番话,什么叫她相信我却不相信自己,难道……她很担心在我们都‘遗忘’了彼此以后,会彻底地与我断了前缘吗? 心中充满疑惑之情的我把自己的猜测说给她听,问她到底是不是在顾虑这个。 她忍不住又在嘴角浮现了一抹无奈的苦笑。 “我总算弄明白系统刚才为什么口口声声的说我们上次不能走这条捷径了,因为对那时候的我们而言,走那条捷径和送死也没什么分别。” 在我的满眼疑惑中,拾娘很是无奈的给我解惑。 “这么多年以来,我之所以能够成为这条路上的传奇,并不是因为我有多么厉害,而是因为我有着一副堪比怪物一样的铁石心肠。” 我的拾娘明显很少剖析自己,说起这些话来,声音里满满的都是艰涩和为难。 “夫君……我真的很担心……担心在我遗忘掉你以后……会再次做出伤害你的事情出来……” 拾娘一边说一边轻轻的伸手按在我的胸膛上—— 虽然现在的我只是一个魂魄,但是我依然模拟出了心脏的跳动。 我们就在这稳而健的心跳声中,无声的与彼此对望着。 “其实我们未必一定要走这条捷径的……”我看着我的拾娘眼神有着自责又有着歉疚地说:“虽然现在这样麻烦了点,但是,夫君,我真的舍不得你因为我冒丁点的风险。” 拾娘的系统在这个时候,冒出来用一种趾高气扬的口吻凑热闹。 “走这条捷径的风险非常的大,你们一定要引起足够的重视,切记冲动是魔鬼,据我所知,曾经就有一对自信满满的情侣因为相互遗忘了彼此,而彻底失去了重续旧缘的可能!” 心口拔凉拔凉的我在最初的难过后,很快就重新调整好了自己好的情绪。 我温柔地再次把我满脸惭愧的爱人拥入了自己的怀抱中。 “其实这件事真要计较起来,完全都是我的错,如果我能够对你多一点信心,少一点计较,说不定我们已经成功的签订共生契约了。” 拾娘在听了我的话以后,满脸温柔的摸了摸我的脸颊,“我的好夫君,在我的面前,你总是这么的温柔体贴,让我心里真的是说不出的高兴和欢喜。” 因为不敢冒险的缘故,我们决定放弃这一条对我们充满诱惑力的提议,尽管这对我们而言,着实有一点艰难。 只是,在我们将将就要带着满心的遗憾彻底放弃这一条捷径时,我那一直都没什么存在感的系统,却在这个时候毫无预兆的冒了出来。 它用一种让我和拾娘尽皆觉得悚然一惊的口吻问:“你们想必是有着夙世的缘分,才能够屡次在小千世界里重逢,只是……你们能够肯定这样的缘分会一直存在下去吗?如果哪一天你们因为意外分开了,你们又打算用什么样的方法来寻找到对方?难道还要像从前一样的大海捞针吗?” “我们也知道这样拖延下去并不可取,但是,谁也无法保证我们在走的那条捷径以后会不会如同拾娘系统所顾虑的那样至此老死不相往来。” 我对自己的系统一直都存在着一种,发自心底的感激心理。 因为如果没有它的话,我不会知道自己曾经失去过一段很重要的记忆,更不会在做任务的途中。幸运的找回了我的爱人,我的半身。 “只要感情深厚的恋人都会顾虑这一点,但是顾虑并不意味着因噎废食——” 相比起拾娘的系统,我的明显要客观且理智的多。 “与其等到出现问题的时候,再恳求天道赐予一线生机,还不如勇敢的冒一次险,彻底的做到一劳永逸。” 我的系统在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几分煽动人心的铿然之意,当年对什么都百无聊赖的,我之所以会成功的,被他打动,绝大部分就是因为它那令人惊艳的好口才。 “你们怎么说也相知相识这么多年了,难道连这点再次打动彼此、爱上彼此的信心都没有吗?” 系统的话让我和拾娘,都有些无言以对。 我们知道,它这话可以说是完全在为我们考虑,是我们自己太过患得患失,才不敢豁出所有的去搏上一搏。 在最初的犹豫挣扎以后,我不得不承认我再次被自己的系统说动了。 我低头望向自己同样一脸沉思的爱人,用充满询问的口气看着她轻轻叫了一声:“拾娘?” 一直以来的心意相通,让我们很快从对方的眼睛里察觉到了对方想要说的话语。 “拾娘,就算在下一个世界,你伤害了我也没关系,因为我相信在你的潜意识里,依然会清楚的记得你对我的感情的,就如同我坚信着自己一样!”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爱人,“拾娘,我们试试看吧,我不想再像从前一样,大海捞针的寻找着你的踪迹,到头来,却每每都徒劳无功的只剩下满心荒凉了。” 拾娘对我的纵容几乎可以说是烙刻进骨子里了,尽管她心里依然还有些踌躇,但还是在我充满着期盼的眼神中缓缓的点了一下头。 只是,她的点头却遭到了她系统的激烈反对,她的系统坚持让她三思而后行,千万别因为一时的冲动做出永远都难以挽回的错误选择。 “虽然一直以来我都很讨厌这个家伙,觉得他软弱又没用,除了像株菟丝花一样缠绕在你身上撒娇以外,简直就等同于你的累赘……但是我却不能否认他的一颗心确实从头到尾的都栓在你的身上。” 从没有想过拾娘的系统居然也会给我说好话的我在听了这段话以后,整个人都不由得有些愣神。 “宿主,你费劲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得了这样一个满心恋慕你的知心人,我真的不忍心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你因为一时冲动丢了他。” 我和拾娘相处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从她脸上的表情来看,我就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她心里那满满的动容之色。 就在我心里思索着拾娘是不是又一次改变主意的时候,拾娘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系统,用格外坚定地语气开口了。 “如果我只是单纯地把夫君当做我生命里随时都可能离去的一个过客,那么,我确实可以这么一边享受着他对我的好,一边得过且过下去! 但是,我和夫君这么多年,相知相许的一路走来,吃过什么样的苦头,遭受过什么样的罪过,你都一清二楚,历历在目。 你觉得……我还可能放他离开我的身边吗? 如果我真的能够做得到的话,那么当年我也不会一意孤行的洗掉他的所有记忆,斩断他对我的诸多留恋与不舍,让他拥有一个能够与我并肩的不灭之魂了!” 在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的拾娘用她那充满温情的目光看了我一眼,我被她看的神魂不守,心花怒放。 “系统,夫君他不是我用来打发漫长孤寂时光的玩具,而是我给自己一手选定培养的,可以与我签订共生契约的伴侣,我不需要你对他多好,但是最起码的,哪怕是看在我这个宿主的面子上,你也应该尊重他,因为他是我的爱人,是注定要与我一起并肩走到地老天荒一样的存在!” 为了在拾娘的面前表现得英明神武一点,我已经很少在她面前哭鼻子了,但是在听了她说的这一番话以后,我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变得酸涩难当起来。 因为我要的从始至终就是这样一份尊重,一份愿意与我一起商量大事,愿意与我一起为我们的未来而努力,而不是单独把我抛弃在外,独自一人承担所有还半点都不觉得自己有问题的尊重。 没有哪个做系统的能够拧拗得过宿主的坚持。 在拾娘毫不妥协的要求下,拾娘的系统终于点头同意配合我的系统,让我们走一走这条捷径了。 虽然不知道最终的结果如何,但是此时此刻的我无疑是怀揣着莫大希望的。 我希望自己能够成功放下心头挂碍的与拾娘彻底绑定在一起,也满心好奇着那个因为遗忘了我而恢复所有本性的拾娘是否会当真如她所担忧的那样,再次伤我至深。 在马上就要再度被排斥出拾娘小空间里的时候,我眼神格外坚定的看着我的拾娘说道:“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拾娘,我都一定会再回到你的身边的——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拾娘满眼温柔地看着我,说她也会如同我一样的这么做的。 “也许在别人看来,我们是在走别人已经走过的老路,但是,我相信以我们自己的能耐,不论最终成败如何,都定然能走出一条别人没有走过的新路出来!” 拾娘话语里那满满的自信让我也忍不住在脸上露出一个傻呼呼的微笑出来。 虽然我彻底遗忘了我们曾经的所有记忆,但是这一刻的我,却觉得自己深刻的体会了一把曾经那个自己的真实心理。 与拾娘在一起的日子,或许有过难过、有过委屈、有过想不开的时候,但是这一切都没有办法与认识她、爱上她还与她两情相悦所带来的种种幸福感相提并论。 在此时此刻的我看来,即便是为了把她永永远远的锁在我的怀抱里,我也愿意为此而付出任何的代价。 在排斥出拾娘的小空间里后,我收敛了脸上那有点傻呼呼的笑容,表情很是严肃认真的看着我的系统问道:“你是一个无利不起早的系统,我敢说促成我们走那条捷径定然对你有着诸多的好处,我也不逼问你那些好处是什么,我只希望你能够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我的系统声音有些沉闷的反问道。 “在我附体后看到拾娘以后,想办法提醒我一下,我——”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自己的系统用一种很是焦虑的语气给打断了。 “宿主,你就死了这条心吧,知道这条捷径的系统任务者多如繁星,但是从中找出漏洞并且想方设法付诸实施的压根就没有……如今的我就算是想要帮你,也不知道从何处帮起。” 自我和系统相识以来,我还是头一次见它的立场坚定成这副模样。 我止不住的有些震惊,又不由得有些警铃大作。 也许是太了解系统,对于它这仿佛如临大敌似的,半点都不放水的行径,我本能的感到忧虑。 甚至有些怀疑它是不是在暗地里隐瞒了我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不过,此番心意已定的我,哪怕再怎么怀疑,该做的也依然会义无反顾的做下去。 而且,不可否认的是—— 我确实被共生契约签订后的种种好处给刺激的蠢蠢欲动了。 我一点都不想要和我的拾娘分开。 为了规避这可怕的一点,我自觉自己可以做任何事情。 只是……这个任何事里,绝不包括我要做一个众人皆知的傻子! 还是一个刚刚和自己大哥的未婚妻通奸,被当场逮了个正着的傻子。 不过,此时还在应天承运空间里默默发誓的我是绝不可能发出这样的牢骚的。 此时的我,还像个傻小子一样,赤身裸体的抱着一床单薄的让人止不住心生怜意的衾被,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我那个人人眼中的受害者大哥面红耳赤的大了个狗血淋头。 而在我后面的床里边,则蜷缩着一个人。 一个同样不着片缕的女人。 那个从始至终都处于昏迷状态下的女人在激烈的堪称沸反盈天的嘈杂八卦声中,在我的屏吸以待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那宛若秋水一样的明眸几乎是在短短一瞬间就锐利无比的定格在了我的脸上。 为了与拾娘融合空间而再次封印了所有与她有关记忆的我头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一见钟情的感觉。 我心跳的厉害。 也口干舌燥的厉害。 这种感觉让在她睁眼后,四肢百骸仿佛有电流在里面拼命流窜的我几乎忘记了此时此刻的自己……只不过是他人眼里的一个傻子。 一个逼奸自己亲大哥的未婚妻,还被围观众人逮了个正着的傻子。 第261章 声名狼藉的傻妻(1) 陆拾遗睁开眼睛的时候, 发现自己正不着片缕的裹着一条薄薄的衾被躺在一张大红酸枝木床榻上,在她的不远处,是一个用另半床衾被胡乱遮掩住了下身,脸上表情颇有几分呆愣痴傻的男人。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那男人身上的时候, 陆拾遗不动声色地将身体往后缩了缩,开始吸收这具身体原主人的记忆。 与之同时, 她也有些疑惑,疑惑自己为什么没有与原主签订契约时的记忆。 毕竟她以前从不曾碰到过这种没和原主有过沟通就下来的情况。 ——此时被封印了所有与她家傻小子有关记忆的陆拾遗却不知道,自从她认识了一个叫应承锐的傻小子,并且与他定情以后,她那所谓的‘不曾碰到过’就已然变成了一纸彻底作废的空文,再不具有任何可以仰作证据的效应了。 幸好, 她虽然没了与原主沟通的记忆, 但是对方还是在她的躯壳里, 留下了许多可供她参考的讯息。 五岁以前,有些模糊但是却颇有条理的零散记忆, 和五岁以后, 乱七八糟的根本就没有办法拼凑成型的模糊记忆……以及……众人留在她脑子里的那些原主听不懂, 陆拾遗却整个人都为之恍然大悟的各种言语。 “拾娘的命也真的是太苦了,丁点大的小人儿就为护国公府的小公爷挡了灾!” “幸好护国公和他的夫人还算有点良心, 知道主动遣官媒上门,让拾娘和他们府上的小公爷订了亲,要不然啊,拾娘的这一辈子, 可就全毁了呀!” “唉,就算订了亲又怎样呢?我可不觉得拾娘嫁过去能讨得了什么好!拾娘现在脑子懵懵懂懂的紧,连一二三四五都分不清……即便是她长得再怎么貌若天仙,也不过是个脑袋空空的木头美人,你们说,就小公爷那注定要在锦绣堆里打滚的眼力界儿,长大后,怎么可能会看上她?” “就算看不上,他也得对咱们拾娘好!要不是他把自己手里的点心喂给了拾娘,那么今儿个傻得人就是他自己了!” “可不是嘛!如今我就巴望着那小公爷是个有良心的,别忘了咱们拾娘可是在代他受过!” …… “我身为堂堂护国公府的长子嫡孙,什么样的好女子娶不到,为什么偏生要绑死在这样一个蠢货的身上?赶紧把我那傻二弟抬过来!他们一个蠢一个傻的,简直就是天生的一对!” “快快快!快把这药给他们硬灌下去!我要他们生米煮成熟饭!要不然,以我娘那一根筋儿的脑子,肯定还会和以前一样,硬逼着我娶这蠢女人为妻!” “我的个小公爷,您这算盘是打得噼里啪啦响,可是……可是他们这一个蠢一个傻的,您要他们怎么做那事儿啊!别到最后事没办成,人反倒烧迷糊了!” “放心吧,我这二弟说他傻,他是真傻,说他聪明,他也是真聪明——最会举一反三的很!为了今天,我可是冒着被娘发现的莫大风险,偷偷带着他上了好几回青楼!怎么扒女人的衣服,怎么按着女人入港儿的,嘿嘿,他都门清!” “这就好、这就好,小公爷,您可真的是智比诸葛,算无遗策呀!” “那是!哎呀呀,小美人儿,你也别怪我狠心,谁让你虽然长得漂亮,这脑子里却塞了一大包的糠呢,你这样儿,就算长得再好看,我也不可能把自己的终身幸福都交代在你身上啊!我这二弟虽然看上去傻了点,但好歹也可以赞得上一句貌若潘安,以后你跟着他,他不嫌你蠢,你不嫌他傻的,这日子,岂不过得美哉哉的?” …… “这小妇人就是那谁都可以弄两下的护国公府二少夫人吧?长得还真是貌美如花,不是一般寻常女子可比呀!” “没错!就是她!只要买通了门口那婆子,谁都可以弄!不过要注意别招哭了她,要是哭得大声被人发现,那可就不好收场了!” “哎呀呀!哎呀呀呀!我的亲大哥哟!你说你这人!你说你这人!我不是要你小点劲儿嘛!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还能如何是好?!反正她丈夫也是个傻的,护国公又向来对这两人不待见的很,要不,咱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杀了那守门的婆子,把他们夫妻俩迷了偷出去,再卖到秦淮河上……指定能赚一票大的!” “这……大哥,这可行吗?” “怎么不可行?他们夫妻俩在这偏院里本来就跟隐形人儿似的,我们把他们俩塞麻布袋里扛出去,再走水路把他们高价卖了,拿着银钱隐姓埋名的去别处过好日子,谁能找得着咱们?” “但……但……但……“ “你可别在这但但但的跟我磨叽啦……我可跟你说啊,江南那边的老爷们现在就好这一口……他们夫妻俩又长得这么出色……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既然这样……那大哥……我们就……我们就干了吧!” …… “啧,真是晦气!这娇养出来的贵人就是娇养出来的贵人,一个水土不服居然也能够要掉他的小命!” “大哥,现……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外面可到处都是抓捕我们的人啊……” “唉……如果早知道这护国公府的二少爷居然不是护国公亲生的,而是废太子唯一的儿子,我也不会起这样的歹心了!不过那时候,谁又能想到护国公居然能胆大包天的替废太子养孩子呢?谁又能想到废太子居然还有重新翻身当家做主的一天呢!” “我的好大哥,现在不是感慨这些的时候啊!我们现在应该考虑的是到底要怎样才能够逃过这一劫啊!” “逃过这一劫?还能怎么逃?如今废太子,不对,现在应该说新帝,如今新帝已经沿路布下了天罗地网,我们就算想逃也逃不掉啊……” “那大哥你的意思是……” “走吧,趁着眼下新帝才刚登基,他的手就算伸得再长,也伸不到海上去,我们直接去投奔东海的夜叉盗好了,他们肯定乐意收留我们!” “还是大哥你想得通透,这对现在的我们来说也不失为一条活路!只是……大哥,这女人……” “怎么?你还想带着这累赘一起上路啊!” “嗨,老人不有句话叫一夜夫妻百夜恩嘛,我们怎么说也和她……” “打住!等到了海上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你就是想骑洋马,哥哥我也能想办法给你弄来……这女人是个祸害……你就别想了!我是不可能同意你带她一起上路的!” “可是大哥……”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的了,我就问你一句,是女人重要还是命重要?” “当……当然是命……” “既然这样你还等什么呢?来,匕首给你,照着她心窝捅,记得捅准点,怎么说也跟了咱们兄弟一场,至少能够让她死得痛快点……” …… “至少能够让她死得痛快点……” 从那些零碎记忆中回过神来的陆拾遗默默咀嚼着这几个字,藏在浓密睫毛下的一双剪水瞳仁里闪过了如同冰封一样的凛冽寒光。 虽然因为原主脑子不清楚的缘故,那些伤害原主和原主丈夫的人在她的记忆里都只是一团有些模糊的影子,但是以陆拾遗那堪称变态的五感,她很肯定,只要对方一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她就能从对方的声音和举止中,觉察出对方到底是不时伤害过原主的人。 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陆拾遗很乐意在找到那些人以后,让那些人彻底的体会一把什么叫生不如死,什么叫前生造孽今生报的滋味! 心中有了计较的陆拾遗重新抬头,发现刚才那满屋子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个一干二净。 如今留下来的只有一个瞧上去满脸惭愧之色的美貌妇人和正小心翼翼地尝试着靠近她,并且意图为她穿衣的两个丫鬟。 “娘……拾娘好疼!” 已经从原主的记忆里,了解到她往日里是如何行事的陆拾遗瘪了瘪嘴巴,满脸委屈地冲着美貌妇人张开了自己的双臂,一双晶亮的仿佛镶嵌了两颗星子一样的凤眸更是蓄满了晶莹剔透的泪花。 为了向所有人证明自己确实是真心诚意地想要让陆拾遗做她的儿媳妇,美貌妇人也就是护国公原夫人不仅主动从离京赴任的陆氏夫妇手中接来了自己府上亲自照顾,还让陆拾遗喊她做娘,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呵护有加。 护国公夫人在听了陆拾遗这一声充满委屈和撒娇意味的话后,眼泪顿时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扑簌簌地流了满脸。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疾走到陆拾遗面前,连被带人的抱了个满怀,“是娘不好,是娘不好,是娘没有照顾好我们拾娘,让我们拾娘受委屈了!” 她一边说一边咬牙切齿的给陆拾遗用手指顺着有些凌乱的如云青丝,“你放心,娘一定会好好为你做主,狠狠的教训你原哥哥一顿的!” 陆拾遗故意做出一副听不懂护国公夫人话的模样,习惯性地拽着护国公夫人的衣袖给她的原哥哥说好话,“别教训原哥哥,原哥哥好,带拾娘看花花,给拾娘喝甜汤!” 虽然长子一直矢口否认,但已经断定儿媳妇会和次子被人‘捉奸在床’,必然是来自于长子手笔的护国公夫人因为满腔的愤怒,全身都忍不住打起了哆嗦! 特别是在这个时候,陆拾遗又火上浇油的圈住她的脖子,用充满哽咽地语气,依偎在她的颈窝里,含含糊糊地又说了句:“拾娘好疼”的话,把她本就强压下去的滔天怒火彻底引爆了! 她也顾不得自己曾经立下的再不与丈夫有任何来往的誓言,猛然抢过丫鬟手中的亵衣亵裤亲自给陆拾遗穿了起来,边穿边语声坚定地说:“走!拾娘!无论如何,娘今日都会给你讨一个公道!” 见好就收的陆拾遗乖乖的在护国公夫人和两个丫鬟的帮助下换好了衣服——虽然她心里并不觉得,此行护国公夫人当真能够为她讨个什么公道出来——然后被她牵着手来到了一间书房里。 在这里,她又看到了那个和她一起被捉奸在床的未来丈夫。 明面上的护国公庶出次子,实际上的废太子嫡子原承锐。 一个自打出生以来,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的倒霉炮灰。 她们走进书房的时候,护国公的长子也就是陆拾遗现在的未婚夫还在以一副受害者的口吻,声嘶力竭的叫嚣着护国公偏心庶子,存心要行那宠妾灭妻,以庶压嫡的龌鹾事! “原承铮,在你心里,我和你爹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就胡乱冤枉人的傻瓜吗?” 被亲儿子的举动气得没差点当场爆血管的护国公夫人大步流星的走到原承铮面前,抬手就重重扇了他一巴掌。 原承铮不可置信的伸手捂住自己瞬间肿胀起来的脸庞,简直不敢相信从来都是把他这个儿子放在手心里疼爱的母亲居然会半点犹豫也没有的狠狠打了他的脸。 而护国公夫人的这一记巴掌也让处于盛怒中的护国公又重新按捺住了自己的暴脾气,继续冷眼旁观起来。 “娘,孩儿在自己生辰的时候,受了如此奇耻大辱,您不但不想着为孩儿出气,还……还这般对孩儿……您……您……您怎么能如此狠心?” “真正狠心的不是我,而是你,原承铮!” 护国公夫人满脸气急败坏的瞪视着自己的儿子。 “当年若不是拾娘替你挡了一劫,你现在还不知道是副什么鬼样子!你不但不思感激,还用这样的办法来败坏她的名声,甚至还把原承锐也拖下水!你……你简直就连畜生都不如!” 原承铮因为护国公夫人的指责,整个人彻底都炸了毛,他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一双眼睛红得有些吓人,“我那时候才七岁,我懂什么?凭什么就因为我喂她一块点心,我就要照顾个傻子一辈子?” 虽然他嗓子嚷得非常大声,但是他心里也到底有几分理亏…… 毕竟只要脑筋正常的人就不会当真相信两个连衣食住行都需要别人打理,才能够勉强存活的傻子会当真背着他偷情。 “娘你常年呆在佛堂礼佛,从不去外面应酬,当然不知道外面的人把我说的有多难听!也不会知道我在听了那些中伤诋毁我的话以后,心里有多不是滋味!” 为了能够彻底摆脱掉陆拾遗这个污点,原承铮只能够和自己母亲护国公夫人打起了悲情牌。 “再说了,二弟又有什么不好的!他们一个傻一个蠢的,本来就是天生一对,何苦再让我这个正常人夹在他们中间痛不欲生?!” 护国公夫人心里熊熊燃烧的怒火,因为儿子这宛若困兽一样的嚎叫而彻底的被浇熄了干净。 她忍不住用一种很是痛惜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儿子说道:“承铮,娘能够理解你心里的不甘,但你是一个男子汉,你应该要好好担负起你的责任来,不管你那时候才多大,拾娘这辈子尽毁你手,却是不争的事实!” “让我担负起我的责任来?怎么担负呢?佯装出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那样,在所有知情者的嘲笑鄙薄中,继续娶这只破鞋为妻吗?” 眼见这情况到了这份上,母亲护国公夫人还坚持要他娶陆拾遗这个傻女人为妻的原承铮怒极反笑,“说不定这个女人的肚子里已经有了我这好二弟的野种,到时候,你要给自己的仇人养孙子吗?” 如果说护国公夫人刚才的那一巴掌是打在了原承铮的脸上,那么原承铮的这句话就仿佛一只淬了毒的箭一样深深的刺进了护国公夫人那颗本就因为丈夫的背叛而千疮百孔的心里。 她嘴唇哆嗦的看看容貌酷似丈夫的长子又看看从始至终都端坐书桌后面不发一言的丈夫,惨笑一声,“原承铮,你长大了,翅膀也硬了,以后我要是再多管一点你的闲事,就让我下辈子投进畜生道,做猪做狗的任人宰割!” 在放下这样一句狠话后,她拽着陆拾遗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外书房。 这个像极了他那冷酷父亲的儿子提醒了她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不能让还没有进门的拾娘怀上原承锐的孩子!绝对不能! 从始至终都被所有人当作透明人一样看待的原承锐在眼瞧着陆拾遗被,护国公夫人带走后忍不住动了动嘴巴,双脚也不自知的跟追了两步。 而他的这一举动,让被母亲护国公夫人所立下的誓言震傻了的原承铮顿然找到了宣泄的渠道。 “你这傻子倒也真有趣,怎么?才将将弄了一回,就食髓知味了不成?” 即便是亲眼目睹长子未婚妻与次子赤身裸体躺在同一张床上也没有丝毫动容的护国公在长子将矛头对准次子的时候,毫不犹豫的从檀木桌案上抓起一个玉石笔筒重重砸在长子的身上,口齿清晰,满脸厌恶之色的说了个滚字! 原承铮被他砸得身形猛然一晃,虽然他早已经习惯了父亲护国公的偏心,但是对方这毫不留情面的一砸还是让他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死死地紧攥着自己的拳头。 这就是他执意要把傻二弟拖下水的原因了。 这就是他为什么明知道母亲对傻二弟母子俩恨之入骨,还坚持要让他给自己戴上一顶绿帽子的原因了。 为什么? 为什么父亲您要如此偏心? 为什么? 为什么不论我如何努力,您都不愿意用正眼稍微瞄我那么一下? 明明我也是您的孩子不是吗? 明明我才是您的嫡子不是吗? 心头酸楚难当的原承铮带着肋骨上被护国公用笔筒砸出来的阵阵刺痛,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他的书房。 不管怎么说,他今天的目的达到了。 他相信,不论是他的父亲护国公,还是他的母亲护国公夫人都不可能再让他娶陆家傻女为妻了。 原承铮离开以后,护国公就仿佛川剧变脸一样,在原承锐惊疑不定的注视中,露出一个很是和蔼的表情,要多慈爱就有多慈爱的看着他温声问道:“承锐,你是真心喜欢陆家的女儿吗?要是喜欢的话,为父现在就给你做主,让她嫁给你做妻子!” 相比起陆拾遗后天被人害出来的只是智商停留永久停留在五岁的痴傻,原承锐比起陆拾遗无疑还要悲催上几分。 他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口,做什么都是凭借着自己的本能在行事。 也正因为这样,原承锐并不像陆拾遗那般幸运的,能够从原身的记忆中得到一些对他有用的信息。 不过,让原承锐倍感庆幸的是——在妻子和长子眼中不苟言笑的护国公,在他这具躯壳的原身面前却是个实打实的话痨。 “时间真的是太神奇了,一转眼的功夫不到,你也到了娶妻的时候了,”护国公动作很是轻柔的如同揽着一个易碎品一样的把原承锐轻轻带到了一张檀木圈椅前,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了下来,“其实那孽障说的话,也并非全错,你们俩一个痴一个傻的配在一起,也算是相得益彰,更绝妙的是,你们还都是因为意外才变得痴傻的,以后未必就没有再次康复的可能。” 护国公在说到这里的时候,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表情颇有几分悲伤地又拍了拍原承锐的肩膀,“自从把你抱进护国公府以来,我这心啊,就总是七上八下的,没个消停的时候,不过即便如此,我也不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感到后悔,毕竟……” 护国公语声沉沉,表情肃穆。 “当年若非太子对我伸出援手,救我们一家三口于危难之中……我们这一脉能否活在这世上,都是一个未知数,只可惜,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引来不必要的注意,哪怕我明知道让你做我的儿子是委屈了你,也不得不这样做,甚至因为这样,惹来了他们母子对你的诸多猜忌和不喜……” 想到这些年来因为原承锐而与妻儿引发的种种冲突,护国公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不过他到底是个心大的,很快就振奋了精神。 熟门熟路的从檀木桌案不远处的博古架里翻出一个小锦盒,然后在原承锐好奇的目光中,亲自从盒子里拈出一块圆滚滚的小点心出来,笑得宛若狼外婆一样地看着原承锐道:“承锐啊,爹给你点心吃,你告诉爹,你到底喜不喜欢陆家的姑娘,想不想要她做你的妻子?” 一直都很努力把自己当成一个真傻子看待的原承锐眼睛有瞬间的闪烁。 他嘴唇无声的翕动了两下,也不知道是鬼使神差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居然当真在护国公充满着希冀的眼神中,轻轻点了下头。 他这一举动,让本来并不对此抱有多大希望的护国公忍不住抚掌大笑的连叫三声“好!好!好”,乐得见牙不见眼的彻底丢掉了自己的国公仪态。 第262章 声名狼藉的傻妻(2) 因为自家系统的提醒, 早在很多年以前原承锐就知道,他遗忘了一段对他而来说,完全可以用刻骨铭心来形容的记忆和一个注定会让他沉迷到魂飞魄散都无法忘怀的女人。 为了找到这个女人,他做出了很多的努力, 但每次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感到十分的沮丧,但是在沮丧的同时, 也忍不住在心底滋生出了一股百折不饶的韧劲。 他想要找到那个女人,想要知道她是不是如他幻想中的那般美好,那般让他神魂颠倒。 毕竟,他之所以会和应天承运系统签订契约就是为了在茫茫大小千世界中找到她,找到系统所说的那个对他而言,简直比活下去还要重要得多的女人。 他找得很辛苦, 辛苦得几乎要怀疑那个女人是系统编造出来诓骗他的, 压根就不存在。 可是他的内心深处, 却有一个异常斩钉截铁的声音在反反复复的催促着他,逼迫着他, 让他无论如何都要坚持找下去, 因为他根本就承担不起找不到那个女人的后果。 行事一向遵从本心的他再次按捺下满腔的焦躁情绪, 一个又一个世界的……如同大海捞针般的坚持找了下去。 就在他以为他要在这无尽的寻找中崩溃的时候,他终于见到了这个女人, 见到了这个在短短一刹那,就彻底扎根在了他心湖里的女人。 他几乎要为自己在从未有过的狂热心绪而满心战栗。 因为他从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也会有这样的一天……这样不管不顾的,尽情,放纵着自己的心脏为别的女人而火热跳动的一天。 他的理智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彻底的化为了乌有。 一种简直没有办法用语言来形容占有欲, 如同闪电一般,迅猛无比的袭击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的大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的灵魂也仿佛在同一时刻离家出走。 他想要她。 发了疯似的想要她。 抱持着这样一种怎么也没有办法消停下来的渴望情愫,他几乎不假思索的就在父亲护国公含笑的眼神中,用力点了点头。 我想娶她。 想娶陆家女,想娶……拾娘做我的妻子。 因为护国公夫人心里有愧,陆拾遗附体的这具身体的原主虽然寄人篱下,但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只是这种不错,到了一家之主护国公面前,却一点都不够看了。 当护国公坚持要把陆拾遗嫁给他的次子原承锐为妻的时候,没有人敢对此提出反对,尽管护国公夫人发了疯似的激烈反抗这门婚事,都没能让护国公改变主意。 护国公夫人心灰意冷,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这些年来当做女儿一样教养长大的小姑娘一身凤冠霞帔的嫁给了自己丈夫的庶子。 她心若刀绞,又无能为力。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着她懵懵懂懂的傻孩子痛哭流涕。 她不知道该怎样和自己的闺中密友交待。 当年,因为她的儿子,让她的手帕交,险些失了唯一的女儿,后来,这孩子好不容易从鬼门关救回来,心智又彻底地停留在了五岁,再也长不大。 原本,她盼望着自己能够活得长久一些,能够把小姑娘给儿子娶回家来,好好的照顾她一辈子,却没料到,儿子居然和他的父亲一样,也是个没有心肝的。 “……”不顾自身的婆母身份,坚持要跟着陆拾遗一起回到陆家的她看着在龙凤喜烛下,越发映衬得娇艳如花的陆拾遗,几次想叮嘱她些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被她自己硬生生的给咽了回去。 她还能说什么呢? 她又有资格说什么呢? “虽然你嫁的人是承锐不是承铮,但好歹他们两个都是我的儿子……” 为了安抚在她眼里,现在必然如同惊弓之鸟一样的陆拾遗,护国公夫人即便对原承锐的存在再怎么如鲠在喉,也硬逼着自己把他当做了儿子看待。 因为,她只有承认了原承锐是她的儿子,陆拾遗才会变成她名正言顺儿媳妇。 “不论你嫁给他们兄弟哪个,你都是我的儿媳妇,往后的日子,娘会对你好的,所以,拾娘,你什么都不需要害怕。” 陆拾遗有些动容于护国公夫人对原主的感情,她并不是一个不知好歹的人,因此,她很快就按照原主从前的一贯作风,满脸热情地把自己投身进护国公夫人的怀里,撒娇似的拖着如同孩童一样的奶腔说道:“娘,我乖,有您在我身边陪着我,我什么都不害怕。” 护国公夫人看着陆拾遗晶亮的眼眸,呻吟的再一次潸然泪下。 作为一个常年被丈夫忽视的贵妇人,三天两头不着家的儿子和时时刻刻陪伴在身边的未来儿媳妇孰重孰轻,几乎不需要怎么思考就可以清楚的掂量出来。 在护国公夫人的满腔不舍中,陆拾遗轰轰烈烈的,在大家看好戏一样的眼神中,匆忙出嫁了。 护国公对于他的小主子原承锐是真上心,为了避免其他人的诟病,他不仅亲自找到了陆氏宗族的族长,让他同意陆拾遗从他家里出嫁,并且逼迫着原承铮陪着原承锐一起去陆家迎亲——以防万一。 “你仗着你弟弟脑子不清楚,让他做了你的替罪羊,已经有违兄长道义,如果你今日不老老实实帮扶他走上这一遭,那么就别怪为父不顾你我之间的父子之情,将这一起事件背后的真正来龙去脉,毫无保留的派人传得满京城都是,等到时,为父看你还有何颜面在京城立足。” “父子之情……” 我们之间能有什么父子之情? 原承铮在听了护国公的话以后,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一声,不过他面上还是做出一副,恭顺有加的模样,点头答应了下来。 毕竟他是真心实意的想要摆脱掉那个女人,想要彻底了断与那个女人之间的所有瓜葛。 在迎亲的路上,原承铮被沿途那些形形色色的古怪目光看得脸上的神色颇有几分尴尬,可是这一切,却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好心情。 因为他知道再过不久他就可以彻底的摆脱掉那个蠢女人了。 这个想法无疑让他心中充满愉悦,等到迎亲队伍浩浩荡荡的折返护国公府的时候,他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意。 可他脸上得这抹笑意落到旁观宾客们的眼里,却让大家说不出的诧异。 要知道,在这偌大的京城,根本就没有什么秘密。 护国公那从外面抱回家的蠢庶子在他嫡兄的生辰宴上睡了他嫡兄的傻未婚妻——这样轰动一时的消息可不是护国公府想掩盖就能够掩盖得住的。 也正因为这样,大家对他充满了同情,实打实的把他当做一个被自己庶出弟弟戴了绿帽子的可怜人看待。 可是这样的同情,在瞧见他脸上那藏都藏不住的笑以后,就不由得有些微妙了。 尤其是他们后知后觉的想到新郎、新娘都是两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傻子以后,由不得他们不在心里怀疑,是不是原小公爷在故意用这样的方式摆脱他的傻未婚妻。 毕竟,只要是心气有那么高点的男人,就不可能会接受这样的一个傻姑娘做自己未来的妻子,更遑论与她举案齐眉的相处一辈子。 大家带着几分探究和狐疑的眼神,很快就引起了原承铮的注意。 他对别人的视线本就敏感,如今在瞧了这样的眼神以后,瞬间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得意忘形了。 他攥拳凑到唇边掩饰性的低咳一声,重新在脸上摆出了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出来,不过这回大家可不再像原来那样。一门心思的把他认作是受害者了。 尤其是在他的傻庶弟在牵着他的前未婚妻拜堂以后,死活拽着他不让他走的时候。 护国公对原承锐是十足十的千依百顺。 眼见着原承锐用力拽着原承铮,额头汗水都要冒出来的他,连忙从高堂上走下,温声揽住他的肩膀,用格外温柔的声音,耐着性子哄他道:“承锐,你抓着你哥哥不放做什么?是找他有什么事吗?” 话在心里口难开的原承锐眼前一亮,对着护国公用力“啊啊”两声,还猛地拍了两下原承铮的胳膊,继续用充满期待的目光紧盯着他不放。 被他拽得脱身不得的原承铮恨不得当场在原承锐那张可恶的俊脸上狠狠扇个一巴掌,告诉他,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像他的父亲护国公一样,任他为所欲为。 不过,因为顾虑着周边的眼神,他非但不能这么做,还要强笑着顺着自己父亲的护国公口吻,问他抓住自己不放究竟是为了什么。 也许是心里堵了一口郁气无法释怀的缘故,他尽管反复在心里劝说自己一定要冷静,但是说出口的话依然充满着呛人的味道。 “二弟,人长着一张嘴巴,就是用来说话的,你这样啊啊啊啊叫的,跟个患了哑疾的人似的,你要大哥怎么帮你?” 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就是不愿意看着别人欺负原承锐的陆拾遗藏在盖头下的眼眸闪过一抹凛冽异常的寒光,面上却露出一个天真烂漫的笑容,一把掀开了头上的红盖头,大大咧咧地冲原承铮笑:“原哥哥,锐傻傻是找你要他上回喝的甜汤呢!就是那个你端给我们的……说是可以……嗯……可以……” 陆拾遗在原承铮瞬间变得煞白如纸的脸色中,绞尽脑汁的做出一副努力回忆的模样,笑容可掬地用在座宾客都可以听得到的声音,要多自豪就有多自豪地大声说道:“可以把小娃娃塞进拾娘肚子里的甜汤汤!” 从始至终都打算孤军奋战的原承锐从没有想过陆拾遗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助他一臂之力,心中说不出雀跃的他面上也没闲着,很是认真的在护国公那风雨欲来的表情中,用拼命点头的方式来肯定陆拾遗刚才说的话。 跟着陆拾遗一起去了陆家,又半点不畏人言的一同回来的护国公夫人在听到陆拾遗说的话后,身形忍不住的就是剧烈一晃。 与之同时,她也总算弄懂了昨日拾娘对她所说的那句:看花花和喝甜汤究竟是什么意思。 如果说昨天的她听到这句话只是为自己儿子辜负了拾娘的信任而感到寒心,那么今天,她在看向自己儿子的眼神已经和一条可怕的毒蛇没什么两样! 他怎么能这样做? 他怎么能用这样的方式来糟践拾娘的清白?! 就算他再怎么的讨厌拾娘,再怎么的厌烦她,他也不该……也不该做出这样猪狗不如的事情来啊! 不管怎么说,拾娘都救了他一命,都叫了他十几年的原哥哥啊! 本来就为今天的这桩婚事百般不满的护国公夫人因为承受不住巨大的打击,险些就这样当场晕死过去。 “什么甜汤不甜汤的,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弟妹,你既然脑子有问题就老实点,别总说一些他人听不懂的话!” 原承铮,如同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然动了起来,几乎是用从喉咙里抠出来的声音大声嚷嚷着。 一直以来都对陆拾遗抱持着一种浓厚厌憎心理的他此时望向陆拾遗的眼神更是阴森一片的可以杀人。 如果是别的姑娘看到这样可怕的眼神,恐怕早就惊吓得哭出声来了,可陆拾遗却不同——她见过的世面多了去了,怎么会轻易被这样一个跳梁小丑所震慑住。 是以,在大家因为她刚才的话不住交头接耳的时候,她猛然跺了跺脚,用一种如同小孩而被冤枉的语气,愤愤不平地扯着嗓子喊道:“我才没有乱说话呢!明明是原哥哥你说锐傻傻可怜,没人陪他玩儿,才让我和他喝了甜汤生娃娃过家家给你看的!” 很清楚名声对古代女子有多重要的陆拾遗早就盘算着要如何洗刷掉自己身上被原承铮。这个‘受害者’泼过来的污水了——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她怎么可能会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放过。 虽然被自己喜欢的姑娘一口一个锐傻傻的叫得有些心塞,但原承锐依然配合着陆拾遗的话一边点头一边在陆拾遗的肚子上做了一个拱起来的动作,要多艰难就有多艰难的对着护国公献宝道:“爹……孙孙……” 自从把原承锐从硝烟一片的东宫里抱回,就没有听他说过一句囫囵话的护国公忍不住有些热泪盈眶,他难掩脸上激动之色的看着原承锐问道:“承锐,你是想帮爹生个孙子让爹开心吗?” 并不打算一辈子都装疯卖傻的原承锐咧着嘴巴,抹了抹脑门上因为说不出话而冒出来的热汗,一字一顿,磕磕绊绊地又开口道:“嗯嗯嗯,喝甜汤,热乎乎,脱衣裳,塞娃娃,大肚肚,给爹爹,小孙孙!” 护国公眼睛瞪得宛若铜铃一样大,虽然他找来的许多大夫都告诉他,随着承锐年岁的增长,幼时所受到过的惊吓会在他的记忆里逐渐模糊,他的神智也可能有所恢复,但是护国公却依然不抱有多大指望。 毕竟,即便是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没办法忘记那个坐在血泊里,抱着自己母妃头颅,哭得嘶声力竭的小小男童…… 那样恐怖又骇人的记忆,怎么可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轻易消散于无形? 不过在看了原承锐今日的表现以后,护国公忍不住在心里浮现了些许期待。 说不定他家老主子留下的这根独苗真的能够在有朝一日顺利康复,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正常人。 许是心里太过高兴的缘故,护国公都顾不上惩罚原承铮居然用后宅女人的诡谲手段来暗算自己的未婚妻和亲兄弟的可恶行径,而是耐着性子,在大家古怪异常的眼神,重重咳嗽两声,佯装出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笑容满面的摸了摸原承锐的头,继续用哄小孩一样的语气说:“就算没有甜汤汤,也能塞娃娃的,承锐,在你和你媳妇儿的枕头底下有一本书,你照着做就是了!” 为了让原承锐彻底消停的乖乖牵着他的媳妇回新房,故宫也算是豁出去了,什么破廉耻的话都当众说了出来。 从来就不觉得痛打落水狗是什么不好行为的原承锐继续做出一副傻乎乎的样子,看着护国公问道:“照着书书做?就和大哥带我去楼楼里看漂亮姐姐那样做吗?” 此次过来参加婚宴的宾客本来就已经从陆拾遗刚才的话里,听出了上次叔嫂通奸的猫腻,如今在被原承锐这样东锤西榔的一补充,大家看向原承铮的眼神就仿佛在看什么神经失常的变态一样。 在他们看来,即便是再脑抽的人,也不可能做出带自己的傻弟弟上青楼观摩,只为摆脱傻未婚妻的事情吧? 一时间,大家看向原承铮的眼神已经不能用鄙夷来形容了。 同样觉得脸面很是挂不住的护国公重重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还傻呼呼的杵在这里作甚?是嫌自己丢人丢得还不够吗?来人啊!把大少爷押到祠堂里去好好反省,只要我没亲自开口,谁都不能把他放出来!” 知道自己今日是丢了大丑的原承铮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被护国公府的两个家将拖下去了。 一身盛装打扮的原承铮的母亲护国公夫人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发生,从头到尾都没有说出半句求情的话。 自从那日在护国公书房,这母子俩就已经起了龌鹾,如今见自己母亲对自己目前的处境冷眼旁观,原承铮也没感觉到什么意外,在经过护国公夫人身边的时候,他同样满脸桀骜的把头转到一边,无视了她个彻底。 原承铮被家将灰溜溜拖下喜堂以后,原承锐也偃旗息鼓的做出一副被护国公糊弄住了的模样,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在陆拾遗有些古怪的注视中,亲自给她盖好红盖头,说着“我一定会牵好你的”话,稳稳抓牢手中的另一截红绸,笑得一脸雄赳赳气昂昂的带着自己新出炉的小媳妇,在众多宾客丫鬟婆子小厮的簇拥下,去了两人的喜房。 两个傻子的洞房自然没什么好闹的。 在特意简化了的挑盖头喝交杯酒仪式以后,屋子里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为了避免不露出马脚,今天差点没将一张俊脸都笑僵了的原承锐在确定外面并没有听壁脚的人以后,大步流星的拿着一张同样贴了红囍字的五开光锦墩走到喜床前,望着陆拾遗那张堪称绝美的芙蓉玉面怔怔然出起了神。 “你到底是不是我这些年来要找的人呢?如果是的话,又为什么会沦落到现在这样一个痴傻的地步呢?” 原承锐虽然失去了一段对他而言十分宝贵的记忆,但是他对自己的秉性却非常了解,知道他绝不可能会喜欢上一个真正的傻子的,因此这里面必然还有着他所不知道的缘由。 “你知不知道在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时,就发现你身上仿佛在散发着如同艳阳一样的光芒,无时不刻的都在温暖着我,吸引着我……我自认为自己也轮回了这么多世,但是却从没有哪一世像现在这样,对一个女子充满着如此浓厚的渴求心理……甚至几乎到了思之如狂的地步……” 原承锐在陆拾遗依然天真无邪的表情中,用只有两人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低低呢喃着:“有时候我甚至会生出一种十分古怪的错觉……” 他望向陆拾遗的眼神痴迷而温柔,缱绻而坚定。 “就好像……就好像我们是彼此相爱的……” 陆拾遗从末世寿终正寝后,已经走过无数的世界,她满心以为再没有什么能够动摇她的心志了。 可是今天她却发现…… 并不是没有什么不能动摇她的心志,而是她根本就没有碰到那个能够动摇她心志的人! 继续摆出一副娇憨表情,装天真、装无辜的陆拾遗在听了原承锐的话以后,足足愣了好长一段时间,才从无止境的震惊中清醒过来…… 这个人…… 这个人居然也是个轮回了许多世的系统任务者?! 而且……看目前这情形,还把她当做了某个女人的替身?! 第263章 声名狼藉的傻妻(3) 陆拾遗自得了系统以来, 最讨厌的就是和别的系统任务者打交道。 因为自家人知自家事,像这种如她一样,被系统轮回磨练的铁石心肠的任务者们,从来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陆拾遗即便是再想要找一个陪着自己一起轮回的伴儿, 也不会在这些系统任务者的身上下功夫。 在不知道系统的存在以前,陆拾遗的一颗心虽然被末世磨练的冷硬非常, 但人类应该有的七情六欲,它还是存在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很多感情都是凭借着强大的演技在骗人骗己。 是以,陆拾遗哪怕对面前这个把她当做了另一个系统轮回者替身的男人颇有好感,也照旧会冷静异常的将这股陡然从心底滋生出来的莫名情愫压将下去。 冲动是魔鬼。 更别提明知道别人把自己当做了另一个系统任务者的替身, 还无知无觉的厚着脸皮往前凑。 不过……那个与她肖似的系统任务者究竟是谁呢? 居然能让另一个系统任务者对她痴心至此, 甚至魂牵梦萦到如此地步? 对自己一直都十分有自信的陆拾遗并不认为在这条路上还会有比她更优秀的女子。 只是这个充满好奇的念头刚刚浮起, 就被她带着几分好笑的不动声色压下了。 她依然摆出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看着那个男人,傻乎乎的选了另一床估摸是用来替换的大红铺盖睡到了旁边的一张檀木罗汉榻上。 “虽然不怎么愿意承认, 但是我对你还真的有几分连我自己都十分惊讶的情愫……比方说……从前的我最讨厌的就是和别的女人攀比争风……” 这是她当年在娱乐圈里混的久了, 养成的脾气。 要知道在那个被虚荣和利益包围的浮华大世界里, 无论什么都可以拿出来比上一比的。 “不过,就算你再入我的眼又如何, 我对你都不会有半分越界……”自信满满的陆拾遗在心里这样说道:“因为我不是你喜欢的那个系统任务者,更不乐意做别人的替身,为一个已经心有所属的男人殚精竭虑。” 陆拾遗很确定自己没有失忆也绝不可能对另一个系统任务者动情,因此她从根本上否认了自己就是对方喜欢的那个女子的事实。 心性冷酷异常的陆拾遗只要做下决定就断不会再轻易更改, 因此在彻底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以后,她就一拉被褥,半点心理负担也无的就这么沉入了黑甜乡中。 拜他们小夫妻的痴傻之名所赐,第二天在护国公府正院敬茶的时候,他们没有受到任何的打趣和挑弄,与护国公府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七亲八戚们,也看在护国公夫妇百般疼爱小俩口的模样份上,做足了慈和长辈们的姿态,半点刺激到他们的地方都不敢有。 在护国公夫妇护犊子的表现下,对新妇来说,只怕要恐慌的辗转反侧的敬茶环节,就这么被陆拾遗轻而易举的度过了。 因为丈夫在两人还是蜜里调油的时候领了个外室和孩子进门的关系——尽管那外室进门没多久就病死了——护国公夫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像昨天拜堂和现在敬茶时这样,正儿八经的和护国公坐在一起了。 虽然她一直极力保持镇定,但实际上却如坐针毡的很,因此,茶一敬完,她就迫不及待的冲着陆拾遗招手,把她叫到旁边去说悄悄话了。 早就听说护国公夫人对这个自己未来的嫡亲儿媳妇十分看重的亲朋友人们在瞧了护国公夫人的这番作态后,忍不住对陆拾遗又高看了三分。 因为他们还真没想到护国公夫人会对这已经变作了自己仇人的儿媳妇还如此的看重有加,甚至不惜亲自下场做面给她提脸。 当年,被所有人看作是顶好男人的护国公,毫无预兆的领着一个外室和奸生子进门,甚至为了遮人耳目,口口声声说对方是他在江南纳的侍妾,并非外室的那刻起,护国公夫人就彻底疯魔了。 把自己的婚姻和丈夫看得极重的她,几乎是拼了命的和那个被护国公宠爱的骄横跋扈的外室作对,甚至因此疏忽了对自己儿子的保护,甚至让护国公的政敌找到了可趁之机…… 虽然最后对她的儿子而言,只是虚惊一场,但是她的儿子却变相坑苦了知道她心情不好,特地带着女儿上门来陪她说话宽她心肠的手帕交陆夫人。 自从那起可怕的事件发生以后,护国公夫人就仿佛从一场噩梦中苏醒过来一般,彻底放下了对护国公的那腔痴恋柔肠。 她亲自央官媒去陆府给自己的儿子提了亲,发誓会把痴傻的陆拾遗当自己的亲女儿一样看待。 随后,又眼不见为净的与护国公正式分了房,特特辟了间佛堂,再不问除儿子原承铮和未来儿媳妇陆拾遗以外的世事。 对于她的此种行径,护国公颇有几分猝不及防。 他也想要和她好好谈谈,但是已然关闭了心门的护国公夫人却连一个正眼都不愿意给他了。 如此,转眼就是十多年过去了。 那个曾经让她如鲠在喉的外室已经化作了黄土一堆,那个曾经让她引以为傲也寄予厚望的儿子也彻底变作了他父亲的模样,负了他最不该负的人。 已经对护国公父子彻底冷了心肠的护国公夫人并不对原承锐这个同样流淌着护国公血液的庶子抱有多大的希望——即便他是一个众所周知的傻子也一样。 如今只留下陆拾遗这一个心肝宝贝在身边的护国公夫人真的是非常害怕,害怕自己这从小就命运多舛的儿媳妇会再次受到伤害。 自从她的手帕交陆夫人跟着丈夫去外地上任以后,陆拾遗就由她一手抚养,不是亲生胜似亲生,也正因为这样,她的心里才会增添了这么多的忧心忡忡,这么多的患得患失。 在把陆拾遗拉到一边后的护国公夫人第一句话就是问陆拾遗昨晚过得好不好,原承锐有没有欺负她。 陆拾遗一向不喜欢让关心她的长辈为她而忧心,她扑闪着明亮的大眼睛,用一种绝对不符合她年龄的奶腔说道:“娘你就放心吧,锐傻傻不敢欺负我!他要是欺负我,我就让原哥哥揍他!” 陆拾遗一边说还一边用力挥了挥自己的小拳头。 护国公夫人心头一阵酸楚,用只有两人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温柔的叮嘱了陆拾遗道:“拾娘,你原哥哥不是个东西,倘若原承锐那小子当真敢欺负你,你就过来和娘说,让娘来给你出气!” 陆拾遗闻听此言,故意做出一副有些懵懂的表情,傻乎乎的点点自己的头。 眼眶忍不住又是一阵潮热的护国公夫人,强忍住心头的不好受,再次强调道:“拾娘,你一直都是娘心里的好孩子,最听娘的话,娘希望你能够记住一件事情,你原哥哥已经坏了心肠,再不复从前的模样,你往后别口口声声的要找他玩,或者他说什么你就听什么了,知道吗?” 有那么一瞬间,陆拾遗几乎藏不住自己心里的动容。 她知道,对一个母亲来说,这样的话于她自己而言也是一种伤害,可是为了未雨绸缪,护国公夫人还是毫不犹豫的说出口了。 心中颇有几分不是滋味的陆拾遗脸上也不由得增添了几分如同稚子一样的郑重,“我是娘的乖孩子,娘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一定听娘的话,再不和原哥哥那个让娘难过的讨厌鬼玩儿了!” 护国公夫人看着站在她面前嘟嘴跺脚的即便已为人妇,但,乍一瞧上去还是和小姑娘没什么两样的儿媳妇,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承铮啊承铮,连拾娘这懵懵懂懂的小姑娘都知道你惹我伤心难过了…… 你是我的亲儿子…… 是我藏在心坎里护了这么多年的亲儿子…… 你明知道我有多在乎你和拾娘…… 你怎么能…… 护国公夫人将心里的最后一点悲伤掩去,牵着陆拾遗的手,正式向在场所有的亲朋好友们介绍了她的存在。 因为有护国公夫人如影随形的在旁边陪护着,又通过一番交谈发现这位护国公府的二少夫人虽然大脑不怎么清楚,但是也并非如传言中所说的那样,痴傻的对什么都稀里糊涂的缘故,大家脸上的表情在最初的不自在以后。也重新变得热情起来。 陆拾遗本来就是个会做人的,别人愿意给她几分颜面,她自然也乐得还上几分,如此,场面上本来还有些微妙的气氛瞬间变得和乐融融起来。 在护国公夫人牵着陆拾遗的手,到处给她张目的时候,护国公也没闲着的揽着自己小儿子的肩膀,乐得合不拢嘴的反复让小儿子开口和大家见礼说话。 “……我看看他们小夫妻就是天定的缘分,要不然怎么会在拾娘嫁给他以后,他就能够说话了呢,而且还说的这么的溜顺!”护国公用很是慈爱的眼神看着原承锐说道:“我相信再过不久啊,我就能够抱到他们俩的孩儿了,等到那个时候,我再请你们过来吃满月酒哈哈哈哈……” 对忠心耿耿的护国公而言,再没有什么能够比他亲眼见到自己老主子唯一的血脉,娶妻生子,延续香烟,更让他觉得快活的了。 依然还被扣在祠堂里盯着祖宗牌位反省他拖自己庶弟下水罪过的原承铮脸色铁青的听着即便是隔了好几重的院落,但依然能够听得到的喜庆喧哗之色,用一种充满着鄙薄的口吻自言自语地说道:“现在的人为了攀炎附势,可真的是越来越不讲究了,为了巴结讨好那对偏心眼的公母,两个傻子成亲他们居然也屁颠屁颠的赶过来凑热闹!” 想到那曾经如同跟屁虫一样时刻缠在他身后,一口一个原哥哥的喊得他差点没当场吐出来的蠢女人,原承锐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个有些古怪的神色。 “你们既然执意要错把鱼目当珍珠的糟践我,那么,就别怪我在和你们讲什么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所谓骨血亲情了!” 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自言自语着,“我就不信那个蠢女人被别的男人诱奸怀上了野种,你们还会像昨天那样旗帜鲜明的给她们出头!” 想到就做的原承铮哪里还跪得住,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两下,就偷偷摸摸的沿着几乎每一代的护国公府后裔都知道的一条小暗道,蹑手蹑脚地离开了祠堂。 因为新郎和新娘的特殊情况,前来观礼的护国公府亲朋好友们在待了一段时间以后,就相继提出告辞了。 陆拾遗和原承锐也被从小服侍在他们身边的几个丫鬟婆子们送回了新房。 作为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陆拾遗虽然不需要亲力亲为的为各种婚礼上的繁杂琐事忙碌,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就什么事情都不需要做了。 比方说,为了不让她和原承锐在正式的婚礼上出幺蛾子,护国公夫人没少带着一众丫鬟婆子又哄又骗的抓着她学各种各样的规矩礼仪。 暂时还乐得被所有人当成一个真正的傻子一样看待的陆拾遗即便是在第一眼就把那些所谓的规矩礼仪看了个门清,但为了不露什么马脚,还是不得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将护国公夫人等过来陪着她一起‘学’礼仪的丫鬟婆子们搅了个人仰马翻。 如今,好不容易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陆拾遗当然要好好的放松一下自己,劳逸相结合嘛。 破天荒体会了一把什么叫一见钟情的原承锐自然也是和陆拾遗一样的心理。 这些天他也被折腾得够呛,而且相较于和那些用有色眼光时不时打量他的家伙们共处一室,他还不如回到只有他们夫妻俩在的房间里去好好的培养感情呢。 原承锐坚信,他这辈子的娘子虽然瞧上去确实有点……咳,有点懵懂天真的,但是,却不是真正的傻子,要不然根本就没办法解释昨日在喜堂上,她为什么会与他配合的那般默契,就仿佛事先商量好了一样。 只是,就在他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跟着属于自己的小娘子回到他们的新房时,对方却明显没有与他好好联络感情的想法,一进入新房,就蹬了自己脚上因为镶了各色珍珠宝石而显得有些沉重的绣花鞋,嚷嚷着她困困了,要歇息了。 原承锐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娘子,很想让她别睡,但又舍不得她那频频打哈欠的娇憨模样,最后只得垂头丧气地看着她就这么在他的眼皮底下,舒舒服服的进入了梦乡。 一直都在他身边服侍的两个丫鬟对于他这种堪称痴汉一样的表现并不感到意外,毕竟原承锐附体的这具身体的原身一直都对陆拾遗这个寄住在他家里的小妹妹和那个总是对他爱答不理的大哥哥原承铮有着一种天然的好感和依赖。 若非如此,就差没被护国公给宠上天,要星星不给月亮的他也不会总是死缠着陆拾遗和原承铮不放,让他喝甜汤他就喝甜汤,让他和陆拾遗睡觉觉,他就如原承铮所愿的那样,用着从青楼里学来的本事和陆拾遗睡觉觉了。 因而,眼瞧着二少爷因为二少夫人不搭理他的行为而感到满脸沮丧的丫鬟们立马驾轻就熟的找出了许多的小玩具来哄原承锐开心。 如果原承锐还是从前那个对什么都懵懵懂懂的,只想要和同龄人玩耍的小傻子,那么他自然会轻易无比的被丫鬟们这样的小手段给哄骗了过去,但是眼下的这个原承锐却不可能这般轻易的酒杯这些丫鬟们给糊弄过去了。 只见他拧着眉毛,一脸气急败坏地将所有人都轰出了新房。 “走开!走开!我不要你们!我要我的小娘子!我要爹帮我娶来的小娘子!” 虽然已经知道自己服侍多年的这位二少爷可以开口说话了,但是丫鬟们还是难以掩饰自己脸上的惊喜之情。 她们很清楚一个逐渐好转的再不痴傻的二少爷对于她们这些服侍着他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因此,即便她们被满脸气恼的二少爷半点情面都不留的就这么轰出了新房,但她们的脸上,却依然不由自主的带出了几分乐不可支的笑意。 在把所有人赶走以后,原承锐又奔回了床榻旁,眼睛亮闪闪的看着睡得正香的陆拾遗不放。 陆拾遗虽然被封印了记忆,但是身体的本能却还在。 当睡得迷迷糊糊的她在发现自己床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一个人时,她脸上半点惊讶也没有的略微抬手,稍作用力,就把顺势而倒的原承锐拖到了床榻上,而自从降临这小世界就一直觉得自己好像缺了点什么的陆拾遗在躺入原承锐那不怎么结实的怀抱中以后,瞬间就觉得自己整颗心都安谧了下来。 她蹭了蹭原承锐的脖颈,就这么依偎在他怀中,又一次沉入了深沉的黑甜乡之中。 在陆拾遗伸手过来拉他的时候,就下意识放松了力道顺着她的这一举动,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态躺倒在床上的原承锐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陆拾遗这一系列顺畅至极的动作,在错愕的同时,也忍不住在心里浮现了一个让他心花怒放的猜测。 难道…… 难道她也和从前的他一样,失去了对他的记忆,但是身体本能还清楚的记得自己曾经有过一个刻骨铭心的爱人,所以才会在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做出如此真情流露的举动出来?! 这样一想的原承锐眼睛里就仿佛镶嵌了两颗最明亮的星子一般,璀璨的有些惊人。 “我就知道我的感觉不会出错的!哎呀,也不知道以前我们到底是怎么相处的,不过从你现在这样的举动来看,应该很相爱吧……嘿嘿嘿嘿……”原承锐用只有他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自言自语地说,然后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居然捧着一颗如同在拼命擂鼓一样的小心肝,小心翼翼地在陆拾遗的侧脸上轻轻啄吻了一口。 这有了第一口,自然就有第二口,有了第二口,自然离第三口也就不远了…… 等到原承锐从亢奋至极的情绪中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陆拾遗那白皙滑腻的侧颜和脖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他亲吻的红痕斑斑…… 脑袋瞬时大了一圈的原承锐很怕陆拾遗醒来后会因为面颊上的刺痛而嚎啕大哭,他一边庆幸着自己还有点理智,没有动牙去咬,一边轻手轻脚的将陆拾遗从他怀抱里挪到一旁,疾走到对现在的陆拾遗而言,完全可以说是摆设的梳妆台前,找了一盒膏脂出来,小心翼翼地给陆拾遗涂抹起来。 因为心智不全的缘故,陆拾遗附体的这具身体的原主经常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磕碰情况,早已经习惯了的护国公夫人和陆拾遗的丫鬟们也就养成了时刻随身携带各种消肿化瘀膏脂的习惯。 原承锐在进入这方小千世界以后,除了等着娶老婆以外,也没忘记用他自己的方式,不着痕迹的打听与原身和陆拾遗有关的种种过往,因此,他自然知道护国公夫人和陆拾遗丫鬟们的一些小习惯。 护国公夫人对陆拾遗是掏心挖肺的疼,送到她这里来的膏脂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在原承锐的提心吊胆中,陆拾遗脸颊和侧颈上那带着玫瑰色的吻痕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了个干净。 看着那痕迹消散的原承锐强忍住再次往上面盖上自己印章的激烈本能,重新躺回床榻上,用他的长手长脚将陆拾遗锁了个结结实实。 反正他刚才是他家小娘子亲自扯躺下来的,就算他家小娘子醒来后对此有意见,他也没什么好理亏的! 这样想着的原承锐又把脸埋进陆拾遗的发鬓和颈窝里嗅闻了两口,总算是彻底消停下来的闭上了眼睛。 只是,很快就在陆拾遗身上所散发的淡淡体香中,睡了个昏头昏脑的他却没有注意到被他紧紧环搂在怀中的小娘子已经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满脸深思的缓缓睁开了眼睛。 陆拾遗并不是一个毫无警惕心的人,在原承锐将她又是亲又是挪又是搂的折腾了好一通以后,她要是还不清醒,那么也不可能在系统轮回者之间闯下偌大名头了。 不过……她越是清楚的了解自己的秉性,就越没办法接受自己居然会对一个心里有着别的女人的男人纵容至此! 回想起自己昨天晚上才坚定过的打算以及刚才在对方亲吻过来时,自己心里那几乎压都压不住的愉悦和想要回应的渴迫,她的眼睛里忍不住闪过了一抹有些怪异的色彩。 如果她真的对这个男人动了真心,且再不打算更改…… 那么…… 她就必须要好好盘算一下自己究竟要怎样做,才能够取代对方心里的那个女人了。 不管怎么说,比起做别的女人的替身,她更喜欢鸠占鹊巢的彻底取而代之! 想到这里的时候,陆拾遗忍不住抬眸望向那因为与她如同交颈鸳鸯一样纠缠在一起,而睡得眉眼间全是温软幸福之色的男人,一抹淡淡的笑容,从她唇角缓缓划开。 女人的身体反应是骗不了人的,如果在反复确认斟酌以后,她还是非他不可,那么,这个男人,她陆拾遗要了! 第264章 声名狼藉的傻妻(4) 陆拾遗的行动效率非常的高。 既然她已经决定要取而代之, 那么当然不会再拖拖拉拉的浪费时间。 于是,在陆拾遗面前毫无存在感的原承锐突然发现自己变成香馍馍了。 自从认识陆拾遗就从没有把她往歪处想的原承锐,完全可以说是本能的把这当做了陆拾遗被他打动的表现。 在陆拾遗的积极响应下,这对小夫妻的新婚生活, 在其他人眼中越发的变得蜜里调油起来。 特别是在大家看到曾经一口一个原哥哥的二少夫人现在只要一睁开眼睛,想要找的永远都是锐傻傻时, 大家就会不由自主的生出几分苦尽甘来的感慨。 能够到主子身边贴身服侍的都是积年的家生子,自从二少夫人以小公爷未婚妻的名义被护国公夫人接入府以后,他们就看着二少夫人如同一条小尾巴一样的跟着满脸不耐烦的小公爷转,而备受护国公宠爱却不被嫡母护国公夫人待见的二少爷呢,则屁颠屁颠的跟在二少夫人后面转…… 这样转啊转的,没想到最后, 竟然还真的被他给转如愿了。 在所有人都在惊奇陆拾遗的转变时, 只有护国公夫人心里酸楚难当的很。 她就知道她的拾娘不仅不傻, 还乖巧的很。 瞧瞧,她才叮嘱了几回, 拾娘就再不往承铮的面前凑了。 心里暖烘烘的又从正房搬回了佛堂所在院落的护国公夫人把陆拾遗揽在怀里, 满眼温柔的一边给她梳着头发, 一边说道:“我这一辈子能够有你这样一个好女儿承欢膝下,也算得上是我莫大的福分了。” 自从彻底断了撮合原承铮和陆拾遗之间的姻缘以后, 护国公夫人就直接把陆拾遗当做自己亲生的女儿一样看待了。 反正陆拾遗是她亲手养大的,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在这对名义上的婆媳实际上的母女,亲亲热热的说着只有她们才知晓的私房话时,随着陆拾遗对他的和颜悦色, 越来越蹬鼻子上脸的原承锐在小娘子去了正房好长时间没有回来后,就壮着胆子跑到护国公夫人的院子里来要人了。 听到下人通报原承锐过来的消息时,护国公夫人脸上的表情忍不住的就是一呆,然后嘴角也勾起了一抹很是动容的笑容。 “他对你都是诚心诚意的紧,往常若没有公爷在旁边陪着,他是断不敢登我这院子里的大门的。” 护国公夫人一边说一边摇了摇头,让脸上表情颇有几分紧张的婆子把原承锐给放进来。 她知道这婆子因何会如此紧张,毕竟从前她素来不曾掩饰过她对原承锐的厌恶之心。 想到这里的护国公夫人对于儿子擅自把陆拾遗和原承锐送作堆的行为,倒是多了几分谅解之心。 世人都讲究门当户对,如今这样也好,他们一个痴一个傻的,谁也不嫌谁,说不定,还当真可以就这么和乐融融的过一辈子。 一心为陆拾遗考虑的护国公夫人在原承锐进来的时候,极为罕见的给他留了座,还让人端了盏陆拾遗爱不释口的果茶出来。 原承锐知道护国公夫人一点都不待见他,因此也不刻意留下来戳她的肺管子,稍稍寒暄了几句后就牵着陆拾遗的手离开了护国公夫人现在所住的院落。 护国公夫人看着两人相偕而去的背影,脸上的表情真的说不出的感慨和动容。 跟了她许多年,最懂她心的老婆子在旁边凑趣的说道:“这二少爷和二少夫人简直就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您瞧瞧,他们相处的多好呀。” “现在有我们这两个老家伙看着,他们的日子自然过得舒坦,可是等到以后,我们去了,承铮当了家……” 护国公夫人,脸上的笑容,因为这老婆子的话而重新收敛得干干净净。 “如今,我只盼望着他们能够早日生几个孩子出来,让我帮忙带着,等到孩子们大了,我们去了,他们两口子也算是有个靠。” 护国公府的人都知道,他们的二夫人和二少夫人并不是天生痴傻,若非如此,护国公夫人也不敢擅作主张的把曾经二少夫人许配给护国公府的下一任继承人。 护国公夫人真可谓是全心全意的在为陆拾遗小俩口着想了,但是,陆拾遗却不会真的就这么如她的意,毕竟他们两个并不是真正的傻子,压根就不需要靠留后这样的方式来确保往后的生活。 而且陆拾遗也不赞同一对后天痴傻的夫妻为了以后能够有所依靠,而特意生下一个孩子来当牛做马。 毕竟,孩子不是物件,也不是专门生来照顾他人,替他人养老送终的工具。 封印了所有与陆拾遗有关记忆的原承锐一直都处于一种求而不得的状态。 如今好不容易心愿得偿的与陆拾遗重逢,他的心却依然悬在半空中栗栗危惧。 或许真的应了那句亘古不变的老话。 爱得越深,就越容易患得患失。 一出了护国公夫人所住居所的院门,原承锐就如同火烧眉毛一样的给陆拾遗洗起了脑。 “拾娘,因为我的出身,母亲对我的存在一向不怎么欢喜,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和你说一些对我不怎么妥当的话,我只希望你能够用心去体会我对你的感情……我敢对天发誓,在这个世界里,绝对没有比我更在乎、更爱你的人了!” 从来就对做别人的替身不感兴趣的陆拾遗在听了原承锐这充满温情的话以后,非但没有为此而感到动容,相反还激起了无限的斗志。 毕竟她想要的可不是原承锐这一世,而是在她和他魂飞魄散前的每一天。 系统任务者永远都不可能像正常人一样,平平淡淡的因为肉身的死亡而彻底的死去,他们的死亡,通常只会与他们的灵魂本源有关。 在所有系统任务者看来,只有灵魂真正的烟消云散了,那才象征着这个人彻底的死去了。 为了能够早日把原承锐心里的那个人给赶出去,陆拾遗可谓是使尽了浑身的解数,而原承锐也被陆拾遗撩拨的整日心花朵朵开,在旁观者眼中,他的心智也在一日千里的高速增长着。 所有人都为原承锐的表现而感到高兴,除了一直冷眼旁观的原承铮。 因为护国公的无理偏向一直都对自己的地位很有危机感的原承铮压根就没办法接受原承锐智商在逐渐恢复这个要多残酷就有多残酷的事实。 况且,他也不敢保证本来就把心偏到了胳肢窝里的护国公,在确定了原承锐的大脑确实在逐步好转后,会不会动了换继承人的想法。 被亲父忽视又被生母恼怨的原承铮,没办法接受自己这最后的一点骄傲也被原承锐夺走,那条在跪祠堂时滋生出来却因为各种缘故而不得不暂缓的毒计又再一次的从他心头攀爬而出,张牙无爪的引诱着他赶紧把极可能被原承锐取代的危险扼杀于萌芽之中。 “如今的我,只能靠自己才能够勉强保住现在的地位。俗话说得好,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原承锐,别怪做哥哥的心狠,谁让你贪心不足的执意要挡我的路呢!” 原承铮身为护国公府的下一任继承人,很多事情护国公都不会特意瞒着他,其中就包括原承锐的具体病情和这么多年以来的各种诊断结果。 原承铮知道原承锐,是幼年时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和刺激,才会痴傻成如今这副模样。 每一个被护国公请来的名医虽然没有办法根治原承锐的傻病,但是却说了许多防止病情加重的办法,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千万不能再受到别的巨大刺激,否则,恐怕大罗神仙过来,都未必能救得了他。 为了防止这一点,护国公几乎可以说是把原承锐保护的密不透风,直到最近两年才在原承锐的抗议中,稍微放松了下紧绷的心弦,不再像刚开始一样如临大敌。 原承铮决定要在这一次将原承锐和陆拾遗一网打尽。 在他看来,不论是时刻惦念着想要抢他小公爷宝座的原承锐,还是害得他成为了京城上流社会笑柄的陆拾遗都没有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们应该去死! 他们应该以一种极不名誉的姿态死在那对偏心偏到胳肢窝里的老公母面前。 性情向来睚眦必报的陆拾遗在和原承锐培养感情的时候,也没有忘记耐心的等待着原承铮出手。 有一就有二,陆拾遗很肯定原承铮绝不可能放过他们这两个眼中钉。 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在一个艳阳高照的中午,躺在护国公府水榭里小憩的陆拾遗闻到了一股如兰似麝的香气。 这股香气,开启了原主上辈子堪称噩梦一样的人生。 上辈子的原主也是在京郊别院的小阁楼中小憩,被这股迷香迷惑得手脚发软,身体发酥的动弹不得。 随后,最得护国公夫人信任的原主贴身丫鬟轻手轻脚的走入了小阁楼,解开了她的外裳,只留着肚兜和亵裤,又替她摆出了一个四仰八叉的姿势,让她就这么躺在小阁楼中的湘妃竹榻上。 紧接着,又特地引来了一个自以为尿急误闯进小阁楼的偏院小厮…… 陆拾遗附体的这具躯壳的原主虽然痴傻,但却是一个实打实的美人胚子。 这样一个在平日里,即便是稍微动念都觉着是亵渎的绝代佳人以这样一种玉体横陈的姿态半遮半掩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只怕任谁都把持不住…… 特别是这位美人儿在见到自己误闯入小阁楼后,非但没有惊呼出声,还一副桃腮染粉的模样,予取予求的冲着他笑。 最后的结果不用说大家也心知肚明。 不过,原承铮这次动手的时机此起上辈子来,无疑要提前了许多,也大胆了许多。 毕竟,上辈子的原承铮即便是做梦都盼望着能够早一日把原承锐和陆拾遗踩进泥地里去,也不敢在护国公府动手。 因为陆拾遗附体的这具躯壳的原主不止是护国公夫人的心肝,也是护国公最疼爱儿子的媳妇,是众所周知的护国公府二少夫人。 陆拾遗很喜欢一句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话。 五感特别敏锐的她在嗅闻到那股香气以后,很快就意识到这是原承铮出手了。 向来对背主之仆鄙薄万分的陆拾遗在那个叫做青芽的丫鬟蹑手蹑脚地走入水榭以后,毫无征兆的暴跳而起,一手刀敲昏了她。 紧接着,依样画葫芦的做了青芽上辈子对原主所做的那些事情,权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的悄然离开了水榭,跑到距离正房不远的小佛堂里陪护国公夫人念经去了。 为了能够保护自己的娘子,原承锐已经在不动声色的逐步改换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 这天中午,已经有段时间没有留在家里用午膳的护国公难得找了原承锐去正房,问他成亲以后这段日子过得如何。 最近说起话来越发像正常人的原承锐一听护国公的问话,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说起话来也和开了闸的水库一样滔滔不绝。 护国公最喜欢看原承锐这副眉开眼笑的模样,每次看到这样的他,护国公都忍不住在心里生出几分自豪的情绪。 瞧,我的好主子,您看我把您的独苗苗照顾的多好。 历代与皇家渊源颇深,世袭罔替的护国公一脉,只要认了主就很难轻易改变。 因此,尽管废太子已经被当今打落尘埃,护国公也依然不离不弃,忠心耿耿的帮助他,想方设法东山再起,甚至不惜冒着杀头的危险,把原承锐抱回了家。 原承锐为了让陆拾遗在护国公面前留一个好印象,就差没把她夸成了一位从九天上下凡来的仙子。 他这一本正经的模样,不止让护国公觉得有趣,其他侍立在旁边伺候的下人们也一个两个的面带笑容。 只是好景不长,在大家和乐融融的时候,外面突然闯进来一个满脸惊恐之色的婆子。 那婆子所透露出来的讯息,让原承锐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陡然从自己坐的锦墩上蹦了起来。 护国公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上一句话,他已经如同旋风一样,刮出正房,朝着婆子所说的水榭拔脚狂奔而去。 并没有接收原身记忆的原承锐几乎是疯了似的朝着水榭跑,边跑边自责不已的拼命打自己的头! 他怎么能够这般掉以轻心! 他怎么能够把毫无自保之力的拾娘独自一个人扔在水榭里休息! 他半点都不相信那个婆子胡乱编排的话…… 他很肯定他的拾娘必然是被别人逼迫的! 必然是! 越想就越觉得脑子炸得人心里发慌的原承锐现在只恨自己没有长出两个大翅膀,能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到他的拾娘身边去! 她现在一定非常的害怕吧! 她现在一定在惊慌失措的无助哭泣吧! 拾娘,你别怕,也别哭! 你的锐傻……呸,你的锐哥哥来了! 不论你今日经历了什么,你的锐哥哥都会爱你如初!都会疯狂的帮你报复那些欺负你的人! 在原承锐朝着水榭所在的方向狂奔时,总算从婆子透露出来的讯息中回过神来的护国公却在正房里大发雷霆! “那群擅离职守的蠢货明知二少夫人身体有恙,为什么还要留她一个人单独待在水榭?” 脾气本来就不怎么好的护国公猛然一拍桌子,眼神凶狠异常的仿佛要杀人。 与此同时,他也没忘记朝着原承锐刚刚离开的方向猛追了过去。 这儿媳妇被人玷污了虽然很让人遗憾,但是倘若因为这样而牵连到了他脑子好不容易有所好转的小主子,那可就是天大的事情了! 为今日这出大戏筹备多时的原承铮也在这个时候,强捺住满腔的亢奋情绪,一脸焦急的朝着水榭所在的方向疾步走了过来。 途中,他正巧碰上了脸色铁青的护国公。 直到数日前才被护国公从祠堂里放出来的原承铮垂下头恭敬的对着前者行礼。 一心挂念着原承锐的护国公正眼都不瞧他一下,随手敷衍性的一抬,说了句“起来”就和他擦肩而过了。 原承铮望着他心急如焚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嘲弄异常的冷笑,不动声色的缀在后面紧追了上去。 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原承锐那个孽种在这老东西的眼皮子底下因为自己的妻子与小厮通奸而发狂了! 他们赶到的时候,原承锐正满脸古怪的站在水榭门口发呆。 他那莫名的表情看得护国公父子满心诧异。 要知道,这可不像是一个看到自己妻子与别的男人通奸时应该有的反应。 生怕原承锐又出了什么差错的护国公用一种近乎颤抖地声音问原承锐:“承锐,你站在这门口做什么?怎么不进去?” 原承锐转动了两下眼珠子,说不清是庆幸还是恼火的一把拽过那同样跟过来的婆子,猛力摇晃起来。 “你不是说我娘子在水榭和别的男人做坏事吗!你倒是拿出证据来啊!” 原承锐一边用力踹了水榭的大门一脚,一边用力掰着婆子的脸往水榭里看。 “你是眼睛被鸟屎糊住了,还是脑袋被门挤了?我娘子在哪里?!你不是说她在这里吗?!在这水榭里吗?!” 起初看在原承锐的脑子完全可以说是因为陆拾遗而逐渐有所转好的份上,护国公对陆拾遗可谓感观颇佳,但是在听了那婆子刚才的禀报以后,他对陆拾遗的态度,顿时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觉得陆拾遗着实有点配不上他精心教养大的小主子,盘算着等到这起惹人厌烦的桃色事件处理以后,就再精挑细选的给他的小主子换一个更好的媳妇儿。 不过这个打算在听了原承锐现在所说的话以后,顿时就打消了个一干二净。 毕竟在护国公看来,这榫头合榫眼的——夫妻嘛,还是要原配的好。 那婆子被原承锐堪称暴力的举止给弄懵了。 她下意识地将眼睛往里瞅了过去,然后目瞪口呆地道:“这、这、这……怎么会这样?” 这和小厮赤身裸体躺抱在一起的怎么不是二少夫人,反倒是偷偷收买了她来找公爷和二少爷告状的青芽姑娘?! 婆子整个人都傻眼了。 此时傻眼的可不止这婆子一人。 身为幕后主使者的原承铮也同样为目前的情形错愕的不行。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现在眼睛里看到的事实! 那蠢女人怎么可能不在水榭里?! 她应该老老实实的呆在那里任人糟践玩弄才对啊! 一心惦念着陆拾遗安危的原承锐懒得再留在这里与个婆子纠缠不清,他一脸好似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将手中的婆子抛飞在地,瘪着嘴如同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要哭不哭地反手抓住护国公的胳膊,哼哼唧唧地说:“爹,那婆子胡乱污蔑我娘子的名声,还欲……欲置我于不利之地,你要给我和我娘子报仇!” 护国公被原承锐那委屈坏了的表情弄得整颗心都要疼软了。 他连忙摸出随身带着的手帕给原承锐擦眼泪,边擦边说他一定会好生彻查,指定会给他们小两口一个交代。 就在这时,陆拾遗在护国公夫人院里两个丫鬟的陪伴下,兴冲冲的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她一抬头就瞧见这边站满了人,一张精致漂亮的小脸上顿时闪过一抹不解的神色。 “咦,大家都站在这里做什么?”她好奇的嗓音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一听到她的声音就觉得脑壳疼的原承铮板着一张脸条件反射的就是身形一退。 他想,如果这蠢女人又像从前那样,看到他就如猫儿见了鱼似的扑上来,他一定要狠狠的训斥她几句! 谁知陆拾遗就仿佛没有瞧见他似的,径自从他身边走了过去,满脸笑靥如花地站在原承锐面前,睁着明亮的大眼睛嗔他:“锐傻傻,你刚才跑到哪儿去了,我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你?” “我被爹叫到正房去了,刚刚才从那里出来呢!娘子啊娘子,我可真想你呀!”正准备满护国公府的到处去找人的原承锐在护国公等人啼笑皆非的注视中,一个如同饿虎扑食般的动作,猛然将陆拾遗抱了个满怀。 “我也想你呀!锐傻傻!”陆拾遗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献宝似的从后面的丫鬟手中接过一个食盒说道:“你瞧,这是我今儿在娘那里给你讨来的你最喜欢的绿豆糕,我们回去一起分着吃好不好呀?” 此时满身心都沉浸在失而复得喜悦中的原承锐如同小鸡啄米一样的拼命点头,陆拾遗顿时笑得更欢了。 由始至终,她都没有看原承铮一眼,就仿佛他这个人并不存在一般。 眼见着他们夫妻俩和乐融融的闹成一团的护国公摸着胡须,满脸笑容地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故意问道:“拾娘啊,你不是在水榭里午憩吗?怎么会突然跑到你娘那里去了?” 知道护国公这是在帮自己洗刷掉在场众人心里最后一点狐疑的陆拾遗眨巴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着原承锐骄傲的扬了扬自己的小下巴说:“昨儿个晚上锐傻傻对我说想吃娘那里的绿豆糕,又不敢去跟她讨,我心里惦记着这事儿,吃了午膳,就跑娘那里去了啊!娘说要绿豆糕也行,但是要用念阿弥陀佛来换,我为了多拿几块,念了好长时间的阿弥陀佛,膝盖都跪红了呢!” 原承锐感动得两眼泪汪汪的看着陆拾遗,一边旁若无人的给她揉膝盖,一边在她脸上重重的亲了一口,“娘子,你对我可真好!” 护国公攥拳凑到唇边,脸上表情颇有几分尴尬的咳嗽了两声。 而原承铮本就阴沉的面色也因为两人的互动不由得又铁青了几分。 陆拾遗却一副接受良好的模样,笑容可掬地回亲了原承锐一口,要多大声就有多大声的说道:“我当然要对你好啊,你是我的锐傻傻,是我的夫君呀,我不疼你,还能疼谁呢?” 第265章 声名狼藉的傻妻(5) 原承铮对陆拾遗的厌恶, 只能用深恶痛绝来形容。 自他懂事以来,他就想方设法的尝试着摆脱这个只会带给他耻辱的跟屁虫。 但是因为他母亲护国公夫人的缘故,他不得不逼迫着自己一再忍耐着她的存在,忍耐着她那一声声恶心透顶的“原哥哥”, 忍耐着她那只要和他分开一天半天的就哭得声嘶力竭的大嗓门。 如今,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的他总算是彻底摆脱了那个蠢女人。 并且还心情大好的把那个蠢女人和另一个让他碍眼至极的傻男人凑作了堆。 按理由来说, 他应该为自己终于摆脱了那个蠢女人而欣喜若狂。 可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当那个蠢女人的注意力彻底扭转到他那个白痴庶弟身上的时候,他非但没有感到高兴,相反,一股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失落感几乎在短短一瞬间攫住了他的四肢百骸,让他险些忍不住出声将那蠢女人的注意力重新转到他的面前来。 好在,他很快就遏制住了这股冲动。 他在心里冷冷的告诫自己, 千万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毕竟, 人本来就是喜欢感情用事的动物。 这蠢女人在他身边死缠烂打这么多年, 就算是养条狗都有感情了,更何况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呢? 这样一想的原承铮顿时心气平复了不少, 他神情冷漠的看着那对新婚燕尔旁若无人的腻歪了好长一段时间, 才手拉着手重新走回了护国公和他的面前。 此时, 护国公夫人也收到消息赶过来了。 她脸上的表情如同被人抹了一层已然凝固结冰的寒霜一样,“拾娘午正三刻就孤身一人偷偷跑到我那里去了, 她一直乖巧听话的很,我不希望在府里和京城听到任何有损她声誉的流言蜚语。” 护国公脸上神情异常严肃的看着护国公夫人道:“这件事即便是为了承锐,我也会严查到底的,你就放心吧。” 护国公一面说, 一面让人把陆拾遗的贴身丫鬟青芽和那小厮如同拖死狗一样的拖到了跟前,然后用一盆凉水浇醒了因为那种特殊迷药而一直身体发软昏沉到现在的两人。 清醒过来的青芽一看眼前这情形,俏丽的脸庞止不住的就是一阵发白。 她大眼因为害怕而骨碌直转的蜷缩在青砖铺就的地面上,因为水泼而越显凹凸有致的身躯在不住的瑟瑟发抖着。 单单只是一眼,护国公夫人就断定了这是一个心比天高的尤物。 这样的女人又怎么会自甘堕落的和一个小厮鬼混在一起? 以她这出色的容貌和不安分的眼神,她想要攀附的,应该是这座府邸你的男主人和少主人才对。 护国公夫人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她只是略微一思考,就猜到了这个女人被谁给收买了。 眼中划过一道厉色的护国公夫人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把自己的目光定格在了距离她不远的原承铮身上。 她的眼神里充满着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原承铮一看她这眼神,心里就恨得不行。 不过,他即便心里再怎么恼怒,也没有像上回在喜堂上那样当场表露出来。 他满脸无辜的望着自己的母亲,眼睛里有护国公夫人才能够感觉到的挑衅之意。 原承铮对青芽有着绝对的信心,他相信这个对他痴心一片的女人绝不可能在这对老公母面前出卖他。 事实上,也确实如他所预料的那样。 在护国公的审讯中,青芽活灵活现的编造了一段她与小厮的过往,以及因为按捺不住满腔的思念,偷偷跑来这水榭偷情的始末。 那小厮是个敢做不敢当的,他几次矢口否认他与青芽之间的事情,都被青芽以一种悲愤欲绝的口吻给反复打断。 最后,护国公夫妇尽管清楚这里面必然还有别的他们所不知道的猫腻,也不打算再追究下去了。 归根究底,这对于护国公府来说,也可以称得上是一桩丑闻。 他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以最快的速度他们在乎的人从这一桩丑闻里摘将出去,至于青芽和这个最后的小厮的下场,自然也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原承铮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为了避免青芽中途改口,在他们被护国公夫人卖给牙婆以后,偷偷让人给青芽灌了哑药,而那因为发现所谓的二少夫人奸情,火速去往正房汇报的婆子也因为一次吃酒时的意外,磕死在花园里的假山上。 护国公夫人知晓了青芽的下场和那婆子的死讯后,牙关都忍不住战栗起来。 “我这儿子可比我想象的要狠心多了,你瞧他这斩草除根的手段,用得是多么娴熟啊!” 护国公夫人声音沙哑的对从小服侍着她的老婆子感慨着。 “有时候我甚至都觉得自己应该感谢一下他,感谢一下他对拾娘的手下留情……最起码的,他没想过要拾娘的命。” “夫人……”那老婆子心疼的看着护国公夫人。 “你说他怎么就突然长歪了呢?这些年来,我虽然如她所说的常年呆在佛堂里不理世事,但是,我自认为对他和拾娘还是不错的,他怎么能……怎么尽做些伤害我的事情呢?” “夫人,小公爷还年轻,他只是性格乖戾了点,只要您以后好生教导他,他肯定会变好的。”老婆子说着有些徒劳的安慰话。 “只是性格乖戾了点?哈哈,你就别骗我了周妈妈,”护国公夫人长叹了一口气,“今日水榭之局,他分明就是用来谋算拾娘的!若非拾娘傻人有傻福的躲过了这一劫……” 护国公夫人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寒噤,“俗话说的好,这世上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为了拾娘的安全,我必须要尽快想个主意,把他们隔开了。” 护国公夫人不傻,她的丈夫护国公当然也是个聪明人。 同样意识到这个局必然是原承铮所设的他忍不住在心里连说了几句孽障! 可是说了以后,他却不得不忍气吞声的给他扫尾擦屁股。 原承铮再怎么不好,他也是护国公唯一的亲儿子,护国公是不可能当真放着他不管的。 不过,他到底还是心情不快的很,因此没过多久,就寻了个借口,将原承铮揪到练武场暴打了一顿。 “你弟弟到底哪里碍了你的眼,你要这样不管不顾的针对他?羞辱他?”护国公胸口剧烈起伏的瞪视着被他抽得只知道蜷缩在地上哀哀呻吟的嫡长子。 他完全没办法理解原承铮为什么会对原承锐有着这么大的怨气和仇恨。 毕竟在他看来,原承锐的存在对原承铮而言,简直百利而无一害, 要知道,现在的原承锐虽然看着有所好转,但是距离正常人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根本就不可能对原承铮造成任何威胁。 相反,如果原承铮愿意放下他那高高在上的身段,好生对待原承锐夫妻,那么,不仅他这个做父亲的会对原承铮刮目相看,就连外面的人也会高看他一眼,觉得他品德良善,是一个好兄长。 “对于一个随时都可能将我取而代之的孽种,我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足够仁慈了。”原承铮浑然不惧地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睛望着自己的父亲,满脸冷笑着说道。 “孽种?你骂谁孽种?”护国公被原承铮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刺激的脸色铁青无比。 对于一个有着忠君至上思想的人而言,原承铮所说的这番话无异于戳中了他的肺管子。 “他本来就是一个孽种不是吗?”原承铮满脸讥诮的看着护国公,“就算你再怎么掩盖视听,都没办法抹煞掉他的真实出身!我可不像我的母亲那么懦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就让那个孽种入了护国公府的族谱!” “他的出身远比你所以为的要高贵得多!”护国公已经垂下的鞭子再一次重重地落在原承铮的身上,“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从你口中听到这孽种二字,否则,你别怪我当真剥夺了你的继承权,让他取你而代之!” “哈哈哈哈……你何苦在为你的私心上遮这么一层遮羞布,就算我不叫他孽种,你也不会再把你护国公的位置传给我了,因为在你的眼里心里从来都只有他一个儿子!我算什么?我不过是京城里的一个大笑话罢了!一个即将被自己的庶弟鸠占鹊巢的大笑话!” 这些年因为忙于大事而忽略了家庭的护国公脸上表情异常复杂的看着原承铮,语声唏嘘地道:“承铮,你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心性扭曲愤世嫉俗的都让他有些心惊胆战。 “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原承铮满脸惨笑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我会变成这样,难道不都是拜你所赐吗?如果我有一个好父亲,有一个愿意时刻为我着想的好父亲,那么我当然不会变成这样!如果我有一个好父亲,有一个不会偷养外室甚至生下孽种过来和我抢位子的好父亲,那么,我也不会变成这样!” 原承铮在护国公颇有几分铁青的面色中继续说道:“我是你的儿子,你的嫡长子!你自己掰着手指头数数,从我呱呱坠地到现在,你抱过我几次?又和我说过几回话?又教过我几个字?没有!通通都没有!你在百忙之中回来后,眼睛里看到的心里看到的,永远都是那个孽种!” 原承铮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湿红一片。 他知道他自己最好住嘴,别再说这些既惹人嫌又可怜透顶的话。 可是他忍不住! 他真的一点都忍不住! “你乐不可支的抱着他往天上抛,你眉飞色舞的用胡渣扎他的脸,你耐心十足的手把手教他走路,你……你明知道他是一个傻子还把他当成你的心肝宝贝一样看待!你的眼睛里永远都看不到我!” 原承铮眼眶红透,声声控诉。 “不仅如此,在我险些被你的政敌毒死后,你第一个想到的也是请太医回来给他检查身体!父亲!我的好父亲!你说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说我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副样子?!” 原承铮在护国公难堪异常的脸色中,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浑然不顾身上被马鞭抽出来的剧烈刺痛,咬牙切齿,双目赤红的看着护国公继续说道:“我刚从娘胎落地,就是这护国公府的小公爷,这么多年以来,我自问自己的表现还可以称得上一句可圈可点,你想要为你的好庶子夺了我的位置,也要看这满朝的舆论会不会同意,也要看当今圣上会不会同意!” 陆拾遗和原承锐这次下降的世界,是一个十分讲究规矩礼法的世界。 意图宠妾灭妻,以庶压嫡者,不但不会有人支持他们,还会被群情激奋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在撂下这段话后,原承铮不愿再留在练武场丢人,头也不回的就这样踉跄离去。 护国公望着他狼狈的背影,忍不住从胸腔里发出了一声复杂异常的叹息。 早在很多年以前他就已经接受了儿子被妻子教导的和他不亲这个残酷事实。 不过对此他也能够理解,毕竟他自己做的那些事情确实对一个女人而言伤害实在是太大了。 可是为了不被有心人察觉到承锐的真实出身,为了保住老主子那最后的一点血脉,他不得不用这样的桃色花边来转移那些人的注意力,甚至还不惜自毁声誉的为此特意弄了个假外室出来,掩人耳目。 一心扑在老主子大业上的他疏忽了嫡长子的成长,也和原本关系还算不错的妻子弄到了现如今这样一副相看两厌的地步。 护国公有时候也会在私下里扪心自问,自己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但是只要一想起他们这一脉的家训,他的心中就会滋生出无尽的勇气和豪情。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自他被祖父牵着手拜倒在废太子面前认主的那一刻,他就发誓要成为对方手中最锋利的一柄宝剑,披荆斩棘的为对方登上那张至高宝座而奋斗终生! “承铮,为父相信,终有一日,你会了解为父的苦心的。” 护国公喃喃自语地说着,眼睛里流露着的是……百死不悔的坚定和决然之色。 虽然曾经的原承锐是一个众所周知的傻子,但是,就和护国公夫人从来就不曾把陆拾遗当做一个傻子看待一样,护国公对原承锐也同样如此。 他从没有想过要隐瞒要敷衍原承锐任何事情。 哪怕他知道,以原承锐现在的聪明很可能会因为他告诉他的调查结果而对自己的嫡长子生出间隙,他也无怨无悔。 因为这才是护国公一脉能够在朝堂上圣宠不衰的缘由所在! 原承锐一直都知道护国公对他很好,但是他却没想到对方的好竟然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望着把所有的一切毫无保留对着他和盘托出的护国公,原承锐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找回了自己离家出走的声音。 “爹,我与大哥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这么针对我和拾娘?” “因为他怕你抢了他的位置。”护国公长叹了口气说道。 “可……可是我从没有想过要抢他什么啊,就连拾娘,也是他自己不要才耍手段扔给我的!”原承锐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十分生气,“拾娘这么好他都欺负,爹,我再也不要喜欢大哥了!他的心肠实在是太坏了!” “他确实非常的坏,可是爹还是希望承锐你能够看在爹的面子上,对他好一点,毕竟,爹确实如他所说的那样……算不得一个称职的父亲……” 护国公显然被原承铮今日所说的话触动了,难得地在原承锐面前替他说了几句话。 “他之所以会变得像现在这样偏激,完全是因为我这些年来,对他疏忽太过的缘故……承锐,爹不求你能够原谅他屡次对你们夫妻下手的行为,爹只希望你能够给他一个最后的机会,一个改过的机会……” 由于原承锐并不像陆拾遗一样,零零碎碎的获悉了不少与原主有关的记忆,所以,他完全没办法理解身为父亲的护国公为什么要在他面前恭谦到这样一个地步。 是的,恭谦。 这根本就不像是一个父亲对待自己的儿子,反倒像是一个下位者在恳求上位者能够网开一面。 乍然意识到这一点的原承锐心头几乎是条件反射的一咯噔。 他开始有些怀疑自己的身世了。 不过他并没有把这份怀疑当着护国公的面表露出来,而是继续噘着嘴巴,用一种颇有几分心不甘情不愿的语气说道:“虽然我现在很讨厌他了,但是他不管怎么说都是我亲大哥,即便是看在爹的面子上,我也会再原谅他一回的!” 在说到“亲大哥”的时候,原承锐特意仔细观察了一下护国公的表情,然后他说不清是吃惊还是恍然的在对方脸上看到了些许的不自然之色。 “爹就知道爹的承锐最是心善不过了!”由于原承锐把自己心里的探究掩藏的很好,护国公并没有察觉到原承锐的不对劲。 “不过,爹也不能仗着你心善,就任由你大哥欺负你们小两口!”他很是欣慰地拍了拍原承锐的肩膀,“再过两天就是你母亲的生辰,等到你母亲生辰过后,爹就会把你大哥送到军营里去好生磨练一番,相信在那里,他会深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再也不会总跟你们过不去了!” 虽然才来到这个世界不久,但也知道这个世界的军营对士卒们的操练有多凶狠和严苛的原承锐眨巴了两下眼睛,继续用一种很是依赖的眼神看着护国公说道:“爹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全听爹的!” 护国公被原承锐充满信赖的眼神看得一阵心虚,他拍拍手掌,站在书房外面的管家就捧进来一个檀木匣子。 原承锐好奇的望着那匣子,问护国公里面放了什么。 护国公脸上表情颇有几分惭愧地说道:“你和拾娘成亲这么久了,爹也没送你们点好东西,这是护国公府祖上传下来的一些玉石首饰什么的,你拿回去给拾娘吧,算作爹替承铮给她赔罪了!” 二儿媳妇险些被长子派人迷奸,自己却用宝石一类的铜臭之物试图补偿…… 这对护国公而言实在是太过羞耻和难堪。 为了避免在原承锐面前越加失态,护国公在把那檀木匣子亲手递给原承锐以后,就哄着他离开书房了。 而他自己则在管家的小心守护下,进了密道,去和他的老主子请罪去了。 别看他的老主子现在被当今下令囚困起来了,但对方有的是办法查探他所需要的讯息。 护国公可不希望今日自己府里发生的事情,被别的耳报神给传到老主子的耳朵里去,真要那样,以老主子目前那阴沉不定的暴脾气,恐怕他真的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在护国公沿着密道悄然离开府邸去和废太子请罪的同时,原承锐也抱着那一匣子足以让一个普通的五口之家几辈子衣食无忧的珠宝首饰撒丫子狂奔回了他与陆拾遗现在所住的院落。 他过去的时候,陆拾遗正在几个待她越来越恭敬的丫鬟的陪同下踢毽子,眼瞧着他过来的陆拾遗顿时将脚踝上的毽子猛然一踢,顺势踢进了旁边侍立着的一个丫鬟的怀抱里,然后如同一直八爪鱼一样的猛然撞进原承锐的怀抱里,捧着他的脸就是好一阵热情洋溢的亲亲。 “锐傻傻,爹把你叫过去做什么了?你有带好东西过来给我吃吗?” 生怕她被檀木匣子硌到的原承锐一面将木匣高高举起,一面同样满腔热忱的单手稳托住她挺翘的臀部回吻她,“爹那里没有好吃的,不过他让我带了很多的珠宝首饰给你,说是送给我们的新婚礼物。” “可是我们都成亲有一段时间了呀,”陆拾遗满脸疑惑的接过木匣,看着原承锐问:“爹他怎么突然想到这时候送我礼物?” “他这样做是为了弥补你……”原承锐咬了咬陆拾遗的耳朵,又把护国公打算把原承铮送到军营里去磨练的消息说给陆拾遗听。 陆拾遗在听了原承锐的解说后,故意在脸上露出一个有些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这么回事呀。” 心里却是一阵嗤笑。 她可不觉得原主曾经受过的那些苦头,仅仅凭借着这样一匣子珠宝首饰就能够补偿得了的。 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她以后有的是收拾原承铮的机会。 而原承锐无疑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 在赶走了所有的丫鬟婆子以后,原承锐熟门熟路的把陆拾遗抱到自己腿上放好,然后再不掩藏自己真实情绪的咬牙冷笑道:“爹也真的是太天真了,一匣子珠宝首饰就想要我们对原承铮既往不咎,哼!他既然敢做出这样卑劣无耻的事情,那么就理应承担我们对他的报复!” 陆拾遗很满意原承锐这样的态度,又给了他一个热情洋溢的亲吻,煞有介事的大点其头道,“对对对!锐傻傻你说的对!我们才不要做那种被人欺负了还不懂得还手的傻瓜笨蛋呢!” 原承锐看着在他鼠蹊部又扭又跳的陆拾遗,眼睛有些发红,嗓子有些发哑的低咳一声,此时正值血气方刚年纪的他一边将她手中的木匣半点都吝惜地扔到脚踏上,一边有些焦躁和迫不及待的把她压倒在床榻上,用充满压抑和询问的眼神望着她,牛头不对马嘴地问道:“娘子现在想要我吗?” 被他这堪称猴急一样的动作逗得扑哧一乐的陆拾遗半点都不扭捏的弯了弯眼睛,将满脸猝不及防的原承锐反压倒了自己身上,“想要啊,不过这回我还要在上面!” 自从两人两情相悦以后,就自自然然的圆了房,如今的他们,与寻常夫妻已经没什么不同。 被陆拾遗压在柔软床铺里的原承锐满脸纵容地发出一声轻笑,伸手拽下五蝠金制帐钩里的纱幔。 至此,自然又是一夜鸳鸯绣被翻红浪。 第266章 声名狼藉的傻妻(6) 原承铮即便心里再不怎么甘愿, 也不得不接受被送往军营磨练的事实。 他知道他这回是真的触及到了护国公的底线,以对方对原承锐的在意,根本就不可能还把他留在护国公府,继续伤害他的宝贝儿子和儿媳妇。 原承铮尽管早已经对护国公死了心, 但是他还是不可避免的为护国公的行为感到难受。 不过这样的难受,他已经经历过太多回, 也已经麻木的不愿意再反反复复的把心里的伤口撕开,让别人去看好戏了。 他满脸平静地接受了要被送走的事实,他的心却在暗地里许下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誓言。 等到他羽翼丰满的时候,他必然会重回这座府第,必然会用实际行动告诉他的好父亲,他远比他的好庶子原承锐要优秀无数倍! 对于护国公的打算, 护国公夫人没有任何意见。 她很平静的接受了自己儿子即将去往军营的事实。 反倒是随身服侍着她的周妈妈没有办法接受这让人忧心忡忡的一切。 “夫人, 我知道您十分的喜爱拾娘小姐, 但是拾娘小姐嫁的毕竟不是咱们小公爷,俗话说得好, 人心隔肚皮, 谁又知道旧症彻底痊愈的二少爷以后会如何对待您呢?” “不是拾娘不肯嫁给承铮, 而是承铮不愿意要拾娘,还把她当做一个物件似的, 用那样一种堪称卑劣的方式,送到了他亲兄弟的床榻上。” 护国公夫人苦笑一声,脸上浮现一个颇有几分悲哀的表情。 “当年拾娘是因为承铮出的事,拾娘的母亲也是因为信得过我才会把她留在我身边抚养, 我已经够对不起她们母女了,不能也不应该再为了自己的私欲伤害到她们。” “夫人……”周妈妈望向护国公夫人的眼神真的是说不出的心疼。 “如今我唯一能够做的,就是让拾娘往后的日子能够过得舒坦一点,最起码的,不要再被承铮那个混账家伙欺负了,而且——”护国公夫人垂了垂眼睑,“这些年我虽然呆在佛堂里足不出户,但也知道,他为承铮挑选的那个军营非常的不错,说不定,几年后,我们就能够见到一个彻底改过的承铮了呢。” “可是夫人,人的感情最经不起消磨。公爷平日里本就对小公爷不怎么上心,如今再这样分开个三年五载的,谁知道他会不会做出什么废立之事来?” 在护国公府,有眼睛看的人都知道护国公有多么的不待见自己的这位嫡长子。 即便原承铮表现的一直都非常的优秀,但是护国公却仿佛永远都看不到他的努力一般,时时刻刻都把自己充满关切和慈爱的目光停留在另一个儿子的身上。 “周妈妈,这点你是真的多虑了,”护国公夫人冷笑一声,“我们的这位好公爷心肠硬得很,不管承铮留不留在这府邸里,不待见就是不待见。” “夫人……”周妈妈在听了护国公夫人的话后,忍不住又有些想哭了,她不知道在娘家也可以说得上是千娇百宠的夫人为什么在嫁到护国公府以后就要受这么多的罪过。 “承铮虽然心性不稳,手段酷厉,但也是个很好强的孩子。我相信他即便是为了想让他的父亲对他刮目相看,也会在军营里好好表现的。” 这母子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隔夜仇,虽然护国公夫人已经放了狠话,但是她对原承铮这个儿子还是非常的关心和惦挂的。 “至于公爷,我与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对他的脾气还是非常的了解的。如果承铮不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那么他绝不可能会动了替换继承人的心思。” “听夫人您这样一说,那奴婢就能好把心放回肚子里去了。”周妈妈闻听此言,忍不住长松了一口气。 她虽然也很喜欢陆拾遗,但是这种喜欢却不可能超过她主子的亲生骨肉,也就是护国公府的小公爷原承铮。 护国公府少了原承铮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公爷,大家紧绷的心弦,也因为这样而松缓了许多。 不过原承锐却并没有因为这样而感到高兴,因为他发现他的猜测并没有错,他确实不是护国公的亲儿子。 这个发现让原承锐没有办法在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的继续留在护国公府。 毕竟他来到这个世界也是有任务要完成的,他不能一直自欺欺人的沉浸在温柔乡中,不理世事,更别提他还没有弄清楚他的爱人为什么会和他一样失去过往的记忆。 因此,在经过一番私底下的调查,确认自己与护国公府确实没有任何瓜葛以后,原承锐就主动找到了陆拾遗,问她要不要和他一起离开护国公府,自立门户。 陆拾遗有些惊讶于原承锐的选择。 她很肯定对方并没有和她一样,得到了一些与原主有关的零碎记忆。 既然这样,他又为什么要坚持离开护国公府自立门户呢? 心里有了疑惑就要问的陆拾遗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原承锐问道:“锐傻傻,护国公府不好吗?我们为什么要搬到外面去住?” “因为我们并不属于这里,而这里也不是我们的家。”原承锐满脸认真的看着陆拾遗,他不知道他的爱人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会失去了记忆,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更爱她也更心疼她一点。 “锐傻傻,我有些听不明白你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陆拾遗满脸无措的看着原承锐说道。 原承锐叹了口气,把他这些天的发现毫无保留的告诉了陆拾遗,为了能够让她听懂,他还特意编造了一个充满童趣一位的小故事。 “可是我们就这样离开的话,爹和娘一定会很伤心的。”陆拾遗咬着下嘴唇看着原承锐说道。 “离开了,并不意味着我们以后就不会回来了,我们以后要是想他们了,还是可以随时过来拜访他们嘛。” 原承锐这回是铁了心要离开,他虽然不知道护国公为什么要收养她,甚至为了他连自己的妻儿都可以摆放在一旁,但也因为这样才促使得他迫不及待想要离开护国公府,因为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他不能拿本身就有些傻乎乎的拾娘冒险。 同样的的离开护国公府的陆拾遗,在听了原承锐的话以后,配合的做出一副被他说服的样子,要多乖巧听话就有多乖巧听话的对他点了点头。 当原承锐把他和陆拾遗的决定告诉护国公夫妇时,整个护国公府都因为这样而炸开了锅。 不论是护国公也好,还是护国公夫人也罢,他们都不肯同意,就这样的放原承锐小两口去外面自立门户。 “是不是府里有什么人嚼舌根亦或者让你们受委屈了,要不然你们怎么会生起这样离谱的念头?” 护国公夫人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红的吓人。 她原本还盘算着趁着承铮不在,催促小俩口多生几个孩子给她带,没想到他们居然会毫无征兆的表示他们想要独立出护国公府去,这让她这个做娘亲的如何能够接受? “不,母亲您误会了,府里的人都对我们都很好,我们会想要出去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原承锐连忙开口说道。 “那你到是给我说清楚,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护国公夫人一面说一面招手把陆拾遗叫到跟前一把搂入怀中,用手帕擦起了眼泪,一边擦她还一边用充满失望的口吻问陆拾遗,“拾娘就这么想要和娘分开吗?” 陆拾遗脸上的表情有些小心虚,她眨巴了两下晶亮的大眼睛,声音有些嗫嚅的说道:“锐傻傻答应我了,只要我想要见你被,他就会很快带我回来看你的。” “但那也没有现在这么方便啊。” 护国公夫人不舍得和陆拾遗生气,干脆把矛头对准了原承锐。 “为了你和拾娘能够过上舒坦日子,我连公爷赶承铮去军营这件事都选择了默认,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为什么要把我的心肝肉带离我的身边?” “母亲您误会我这样做的原因了。” 原承锐轻轻叹了口气。 “我之所以决定和拾娘搬出去,并不是要故意折腾您或者做些别的什么——我知道你有多喜欢拾娘,有多把她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看待——而是真心诚意的为您和爹着想。” “为我们两个老的着想,你倒是给我说说看你的理由。”一直都保持沉默的护国公脸上表情颇有几分严峻的看着原承锐说道。 原承锐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炯炯的看着护国公问道:“爹,我知道我接下来说的话有些不孝,但是我还是希望您能够告诉我,我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 护国公的眼睛瞳孔条件反射地就是一阵紧缩。 他在护国公夫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猛然一拍座椅扶手,以从未有过的凌厉语气呵斥道:“原承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爹,刚发现这个秘密的时候,我心里也很不好受,我完全没办法想象对我这么好的您居然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但是,您这些年来的表现,几乎可以说是无时无刻的都在告诉着我,我的猜测是正确的,您也确实不是我的生父,可是我又不明白,我和您到底是什么关系,您又为什么要抚养了我这么多年,并且视我如己出?” 原承锐在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不由得流露出一丝比哭还要难看的苦笑。 “爹,您这么多年对我的大恩大德,我简直不知该如何报答,我现在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尽可能的维护住您因为我而有所损害的名誉,让您不要再因为我而被您的政敌攻击!” 原承铮离开以后,护国公府虽然安静下来了,但是外面的舆论却并没有因为这样而有所消停。 相反,现在在外人的心里,护国公已经成为了一个以庶压嫡的老糊涂,而护国公夫人也被许多人看不起,因为她当了这么多年的国公夫人,却连自己唯一的儿子都保不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自己的丈夫送到军营里去任意磋磨。 “而且,以前在不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我还可以坦然面对大哥被你们送去军营磨练的事实——毕竟他确实伤害了我和拾娘,但是现在不行了,爹,因为我没办法再像从前一样,理直气壮的接受你的保护,接受这本就不属于我的一切……归根结底,我才是这个家的闯入者,才是应该离开的那个人。” 原承锐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十分的认真认真的,让护国公夫妇清楚的明白他并不是在故意拿乔,而是真心诚意的想着要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重新交还到原承铮手上去。 护国公夫人一直都是一个眼睛里掺不得沙子的人,丈夫的背叛,让她险些痛不欲生的没有办法活下去。 如果不是当年的那场意外,她也不会彻底看开,彻底放手。但即便如此,她对原承锐和他那个亲娘的恨意也一直都深深地根植在她的心底深处,尽管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曾有过片刻释怀。 如今看着拾娘的面子上,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要忘记对原承锐的迁怒和仇恨——不管怎么说,他当年都是一个无辜懵懂的小婴儿——高高兴兴的见证着他们小俩口的日子越过越好,原承锐却当着她的面用一种已经确定的语气问她的丈夫:他的亲生父母究竟是什么人。 护国公夫人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事实。 如果一切当真如原承锐所说的那样,他并不是她的丈夫所出,那么她的丈夫当年为什么要这样做?又为什么要执意要把那个女人给纳入国公府来,让她和承锐成为这满京城的笑柄? 护国公夫人想不通。 她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睁着一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泛着水雾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护国公不放。 她需要一个答案! 一个只有护国公亲口才能够给出的答案。 这些年来,护国公一直都盼望着原承锐的脑子能够早一点变得清明起来,可是当原承锐的脑子真的变得清明起来以后,他又陡然生出了一种对方还不如继续像从前那样傻着好的感觉。 “承锐,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了别人的鬼话,觉得自己不是我的儿子……” 护国公满脸温情脉脉的看着原承锐,那表情看得一直被护国公夫人搂在怀里的陆拾遗都觉得不是一般的肉麻。 “我唯一能够告诉你的就是,你确实是我的亲骨肉,在我的心里,这世上再没有谁能够比得上你的一根寒毛。” “我相信这世上绝对没有人能够比得上我在你心里的地位,但是我也很肯定我确实不是你的亲生儿子,爹,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仔细回想一下我们平时相处时的情景,你觉得那真的像一对父子吗?” 原承锐再次发出了一声长叹,望着护国公的眼神,也如同在望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般。 护国公脸上的表情青一阵红一阵的。 即便他不去回想,他也知道他以前对待原承锐的方式确实不像是一个真正的父亲在对待自己的儿子那样嬉笑怒骂皆由本心。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因为长大后的原承锐那双眼睛实在是太像他的亲生父亲,他的老主子了。 就算他有时候想要在原承锐的面前拿捏一下自己作为父亲的架子,可是在看到那双眼睛以后,他依然会不受控制的,整个人都萎靡了下去。 他手中的那位老主子之所以在废了这么多年以后还有那么多追随者死心塌地的簇拥在他身边想要辅佐他重新来过,就因为他身上那股让人几乎要为之惊叹的人格魅力和那双不怒自威的眼睛。 以前,原承锐痴痴傻傻的对什么都懵懵懂懂,那双眼睛的魔力自然大打折扣,但是今时不同往日。 现如今脑子已经恢复正常的原承锐只消漫不经心的随意瞥他一眼,就能够让他的心条件反射地提到嗓子眼,开始在心里仔细斟酌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护国公几乎可以断定,原承锐之所以会这么确信他不是他的亲生父亲,就是因为他这段时间的表现实在是有些大失常态了。 心中充满苦涩的护国公抚须喟叹一声,“我还以为这个秘密我会一直带到棺材里去呢。” 他深深地望了原承锐一眼。 “承锐,你的敏慧真的是像极了你的父王……父亲。如果你当真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世的话,那就和我一起来书房吧,等到那里,我会把所有你想知道的一切都毫无保留的通通告诉给你知道。” 护国公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护国公夫人见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居然一把拽住了护国公的袖子。 “公爷,作为你的枕边人,你是不是也应该给我一个交代?” 护国公因为护国公夫人说的话,面上的表情颇有几分触动,他沉默片刻,看着对方脸上难以掩饰的狐疑和困惑,又是一声长叹道:“夫人,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有时候人还是要难得糊涂一些的好。” “可是在这件事上,我却永远都没有办法做到难得糊涂。”护国公夫人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护国公一字一顿地说道。 本来心里就糟糕得很的护国公在听的护国公夫人的这句话以后,干脆送了她四个字,就面无表情的带着原承锐拂袖而去了。 他说的是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哈哈哈哈……不可理喻……” 护国公夫人宛若痴傻一样的重复着护国公最后说过的那四个字,眼泪顺着她的腮帮子无声的流了下来。 “我不是一个好母亲,”护国公夫人牛头不对马嘴的说道。“这些年来,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承铮心里有多痛苦,但是我总是做出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放任他在对父爱的求而不得中,变本加厉的折磨着自己。” 护国公夫人又像是对陆拾遗说又像是对她自己说的一样,眼神空洞无比的望着屋子里的一处角落怔怔出神。 “每次我看着承铮自我折磨的时候,心里总是会生出一种很痛快的情绪,因为承铮的身体里流的不只有我的血,还有他的……” 在说到这里的时候,护国公夫人满脸凄酸的勾了勾嘴角。 “我满心以为总有一天,他会看到承铮的好,会被承铮打动,会一碗水端平的做一个真正合格的好父亲,毕竟承铮那个行事越来越偏激傻孩子一直都在很努力的讨好他,很努力的想要得到他的认可……” “娘,别哭,你别哭,你哭了拾娘心里也很不好受……”陆拾遗脸上表情很是心疼地给护国公夫人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夺眶而出的眼泪。 护国公夫人在听了陆拾遗的话以后,忍不住把她抱得更紧了。 她满脸苦笑地说:“拾娘,我怎么说也是他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迎回来的正妻,他有什么惊天大秘密不能和我说的?如果他当年能够对我坦诚以待,我们夫妻又怎会走到今日这个地步?承铮又怎么会偏激成现在这副模样?” 护国公夫人在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睛里既有泪光璀璨又有寒光闪烁,“拾娘,我不会原谅他的,我这一生都不会原谅他的!” 在护国公夫人为原承锐今日所戳穿的这个秘密而魂不守舍的时候,满脸凝重的护国公已经带着原承锐回到了他们经常呆着的书房里。 他脸上表情颇有几分无奈之色的看着原承锐问道:“真的要搬出去吗?就算你明知道爹有多么舍不得你,你也要搬出去吗?” “是的爹,”原承锐毫不犹豫的说道:“我不能再留在府里,给您添麻烦了。” “可是对爹来说,你从来就不是爹的麻烦。”护国公声音有些沙哑的说:“爹很高兴能够和你做这么些年父子,这是爹毕生的荣幸。” 虽然原承锐已经从护国公平时的言行举止中察觉他亲生父母的身份地位很可能不低,但是,他还是被护国公语气里所透露出来的讯息给惊吓到了。 他所附体的这具原身的双亲,身份到底要尊贵到怎样一种程度,才会让祖辈世袭罔替的护国公说出这样的话来? 心中好奇更甚的原承锐脸上表情很是郑重的看着护国公再次问道:“爹,我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 护国公长叹一声,再也没有丝毫推诿的说出了一个让原承锐整个人都如同被雷劈一样的尊称出来。 他瞠目结舌的看着护国公,很长时间都没能找回自己离家出走的声音。 “承锐,你是一个好孩子,才会在察觉到不对劲以后,一门心思的为我为你大哥考虑,但是,作为照顾了你这么多年的养父,我也十分关心着你的安危。” 护国公慈爱地摸了摸原承锐的头。 “你的身份实在是太过敏感,以前呆在国公府里,头上又顶着一个痴傻的名声,才没有人把注意力放到你的身上,但是,等到你从这里走出去后,你能想象你将面临着怎样的狂风暴雨吗?你又该如何保护直到现在为人处事还像个孩子一样懵懵懂懂的拾娘呢?” 整个人都仿佛被护国公的话给震傻了的原承锐在原地呆立了半晌后,豁然抬头,用一种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问道:“爹,您能想办法让我和他见上一面吗?我知道您一定有门路的,对不对?” 护国公看着原承锐那双充满着不容辩驳的眼睛,不由得再次长叹了一口气,脸上表情很是无奈的回道:“爹确实有办法能够让你们见上一面,不过这里面有一个很重要的前提,那就是他也愿意见你。” 第267章 声名狼藉的傻妻(7) 虽然原承锐被封掉了所有与陆拾遗有关的记忆, 但是,他对陆拾遗的喜欢和纵宠就仿佛烙刻进骨子里似的,根本就不是一个所谓的封印就能够轻易遏制得了的。 他虽然不知道自己与爱人究竟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才会双双失去了对彼此的记忆, 可是这却并不妨碍他继续把她放在自己心坎里好好保护着。 原承锐在陆拾遗的面前从来就没有任何秘密。 他从护国公所在的书房出来以后,就把他和护国公的交谈, 以及他的打算毫无保留的对陆拾遗和盘托出了。 陆拾遗很喜欢他对她的这种信任,虽然她有些恼怒于对方之所以会在爱人面前表现的如此优秀,是因为他心里那个人的缘故,但是这并不妨碍她对这一切坐享其成。 反正,既然这个蠢家伙自己认错了人,又要多主动就有多主动的自己蹦到了她陆拾遗的碗里, 那么, 她不把他吃干抹净, 那才叫真正的愚不可及。 “锐傻傻,你为什么一定要见你亲生父亲一面呢?”被原承锐抱在腿上坐着的陆拾遗满脸似懂非懂的看着他问道。 原承锐尽管知道陆拾遗现在根本就听不懂他说的话, 但依然耐着性子和掰开了揉碎了的给他解释。 “我爹今日在书房对我所说的一切, 都是一面之词, 在没有弄清楚我的生父到底是不是废太子之前,我不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原承锐一面说, 一面用手指作梳的有一下没一下的给陆拾遗梳着头发。 陆拾遗很喜欢这种只属于两人之间的特有亲昵感,她难得收敛了自己身上的所有棱角,像只乖巧的家猫一样蜷在原承锐的身上,由着他慢条斯理的给自己顺毛。 “而且, 就算最后确认了我的生父真的如爹所说的那样是当朝废太子,我也不能就这么什么都不做的接受这个事实,毕竟,我们并不清楚他对我们夫妻俩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也不清楚他接下来预备拿我们怎么办。” 陆拾遗在脸上露出一个有些恍然大悟的表情,“所以锐傻傻你这次去见你亲爹,是为了去试试水,以确定以后该走怎样的路吗?” 原承锐给了陆拾遗一个充满赞赏意味的眼神,他在陆拾遗粉嫩嫩的唇瓣上亲昵又愉悦的啃咬了一口,“嗯嗯,就是这么回事儿,我的娘子可真聪明。” “我本来就很聪明呀!”陆拾遗半点节操都没有的冲着原承锐卖萌。 原承锐被她俏皮地模样弄得心里直痒痒的把她打横抱起,又一次压倒在那张他们已经不知道翻滚过多少回的床榻上。 护国公对于原承锐的要求向来都格外的重视。 不论是对从前那个痴痴傻傻的他,还是现在这个已经能够看得出几分老主子敏慧劲儿的他。 护国公穿过密道,求见废太子,把原承锐想要见废太子一面的讯息传达给对方知道。 废太子听到这个消息以后,脸上的表情破天荒地带出了一抹激动之色。 因为这还是他的儿子长这么大以后,头一次提出想要见他一面。 废太子非常的思念自己的这个儿子。 当年的那一场宫变,不止让废太子失去了东宫之位,也毁了他作为一个男人所不可或缺的尊严。 而这也是他父皇明知道他无辜遭人诬陷,却还是毫不犹豫顺势废了他的缘由所在。 因为不论是当时的东宫之主,还是未来的一国帝王都绝对不能是一个没有生育之力的人。 废太子之所以会苟延残喘到如今,就是因为不甘心,就是因为他想要向现在那位高踞龙椅上的父皇疯狂报复,就是因为他想要告诉所有人,不论他现今坠困浅滩,落入何种可悲境地,他也是当年那位雄姿勃发的东宫太子,也是当年那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未来帝君! 废太子从来就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相反,他的脑子十分好使,甚至还带着一种皇族中人所特有的凉薄和冷酷。 他清楚的知道他若想要登上那至尊宝座,继承人是绝对不能缺少的。 以前的原承锐是个傻子,废太子就算把他强留在自己身边也没什么用处,因此,还不如留在他最为信任也对他最为忠心耿耿的护国公身边,假作护国公庶子养大,再为他娶个血统不错的贤妻,延续自己这一脉的香火。 可现在不同了,他的儿子不傻了,不仅不傻,据向来喜欢实事求是的护国公所言,还十分的聪颖敏慧,肖极了他,这如何不让他喜出望外。 是以,护国公刚提出原承锐想要见他一面,他就迫不及待地点头答应了下来。 当然,在答应见原承锐的同时,他也没有再三提醒护国公一定要注意保密。 废太子可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儿子因为一场猝不及防的意外,而让他再次品尝一把什么叫得而复失的滋味。 “爹你藏得可真是有够深的,要不是你亲自带我来,我绝对不敢相信在你的书房里居然还有着这样一条密道。”跟着擎了一支蜡烛的护国公深一脚浅一脚的朝前走的原承锐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惊叹和好奇的色彩。 “这条密道从建国的时候就开始挖,如今算来也有几百年光景了,”护国公是真心诚意的把原承锐当自己的亲儿子一样看待的,因此对他也并不隐瞒,“这些年来,经过历代祖宗的整修,已经成功铺出了一张巨大的密网,不清楚此间关节的人,随时都可能迷失在密道里,再也出不去了。” “哇啊,”原承锐赶忙做出一个被惊吓到的模样,“那我可要亦步亦趋的跟着爹你不放!我还要回去见拾娘呢,可不能在这密道里呆上一辈子!” 护国公被原承锐惊恐的语气弄得哑然失笑。 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也不由得变得松缓起来。 他一面继续带着原承锐往前走,一面声音颇有几分凝重地叮嘱道:“承锐,等到了殿下那里的时候,你就别再叫我爹了,免得惹来殿下的不快,你是殿下如今尚存的唯一子嗣,又是正儿八经的嫡出,我相信就算你们这么多年不见,他对你的感情还是一如往昔的,你、你在他面前要好好表现知道吗?” 原承锐大点其头,“爹,你放心吧,我保证不会让你丢脸的。” 他知道,他要是在废太子面前表现的差了,那么作为他现在养父和监护人的护国公恐怕就要吃大苦头了。 这几日在拜托护国公让他与废太子见上一面的同时,原承锐自己也没闲着,好好调查了一下废太子的过往,知道那是一个性子霸道,做事又向来喜欢一锤定音的人。 因为提前做的准备,心中颇有点谱儿的原承锐在见到废太子以后,他的表现只能用可圈可点来形容。 不论是刚瞧见废太子时的激动和真情流露,还是后来通红的眼眶以及掩都掩藏不住的孺慕之情,都让废太子那颗被自己父皇伤透了的心有所转暖。 这对久别重逢的父子好好宣泄了一番对彼此的思念之情以后,才在护国公的望风下,聊起了天。 原承锐为了试探废太子的底线,在护国公前脚一踏出这间屋子,后脚就迫不及待地向废太子请缨,坚持要回到他身边来给他帮忙了。 “父王,以前是我大脑痴傻又愚钝,才会让父王您一个人孤军奋斗,但现在不同了,现在我可以帮得上您的忙了!父王!您就让我回来吧!让我回到您身边来吧!” 儿子的话说得废太子心里一阵熨帖。 他早就从护国公的嘴里知道他这儿子性格十分的孝顺和体贴,但是当他亲自享受到这份孝顺时,他的眼眶还是情难自已的有些湿润。 这可是他和他断头枉死的太子妃留下来的一点骨血。 他这辈子的最后一根软肋。 “承锐,你能这么挂念父王,能这么为父王着想,是父王的福气,只是父王却不能不狠心拒绝你的请求,”废太子用一种绝对会让他的所有下属眼睛脱眶的慈爱表情,温柔似水地安慰着头毛瞬间耷拉下来的儿子。“承锐,父王现在所做的事情非常危险,就和在悬崖峭壁上行走一样,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父王真的是一点都不愿意把你拉入这趟浑水中来。” “可是!”原承锐脸上的表情犹然残存着几分不甘心的模样。 一腔父爱终于有了宣泄渠道的废太子用从未有过的耐心继续哄劝道:“承锐,你乖乖听父王的话,好生待在护国公府里,和你现在的妻子多生几个孩子给父王抱就好了,其他的事情,你都不需要管。” “可是父王……”原承锐还不死心。 废太子脸上的表情因为他这不依不饶的举动而变得严肃起来。 “承锐,父王由衷希望你以后的天地是在朝堂上,而不是像现在的父王一样,尽行些尔虞我诈的诡谲伎俩,而且,”废太子语声一顿,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嗓门,“承锐,你知道吗?父王这辈子只会有你一个儿子了,如果你在父王争夺皇位的这期间,出了什么差错,你要父王怎么活?又要你九泉之下的母妃如何瞑目?” “什……什么?!”原承锐被废太子这突然透露出来的讯息猛然睁大了眼睛,险些忘了继续在废太子面前伪装一个有点小聪明但是脑子却依然还缺了点灵光的傻白甜。 废太子苦笑一声,“以前这个秘密只有本王与你的皇祖父知道,不过现在又多了一个你了,你要记得给父王保密知道吗?” “可是……可是既然您生得出我,那么又怎么会生不出弟弟妹妹呢?”原承锐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废太子问道。 废太子被原承锐这句没有丝毫隔阂的弟弟妹妹喊得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了。 “你知道吗,承锐,你母妃……母妃去世的时候,她的肚子里,就有着你的弟弟妹妹……只可惜,那时候的父王不争气,太过相信他人……才会累得你母妃惨死,累得你小小年纪就必须要离开父王和母妃的身边寄人篱下……” 废太子虽然知道以护国公的忠心绝对不会亏待自己的儿子,但是他心里仍然说不出的难受和不好过,“你猜得不错,以前的父王确实可以给你生很多的弟弟妹妹……但是,当年的那场一场宫变,不止你被你母妃的死吓得痴傻,就连父王也……父王也……也彻底的失去了生育能力……” 废太子喉头沙哑,语不成调,“所以,为了我们父子俩的将来,也为了你母妃和你母妃肚里孩儿的血仇,你也一定要保护好你自己!知道吗?” 一个不能生育、没有继承人的废太子就算人格魅力再强,就算执政行事手腕再怎么的出类拔萃,也不会有人支持的。 为什么这满朝文武多得是想要挣那从龙之功的人? 他们为的,不就是自己的家族和子孙能够世代延绵下去吗? 而这里面却有着一个缺一不可的前提,那就是他们所追随的主子必须生下一个继承人,一个能让他们继续繁荣效忠下去的继承人! 和废太子进行了一番只有他们父子俩才知道的长谈以后,原承锐耷拉着脑袋,一步三回头的与他即便是被当今皇帝囚困了十数年,但依然风姿卓绝的父王分开了。 以前原承锐的身世还没有曝光的时候,护国公即便心里忐忑,但还是能勉强在原承锐的面前摆一摆做父亲的架子,现在,原承锐的身份彻底曝光了,尽管他十分好奇这对未来的至尊父子到底交流了些什么,但是却已然没那个胆量再刨根问底了。 而原承锐也从他的言行中,感觉出了护国公在面对他时的那一抹拘谨和小心翼翼。 这样的拘谨和小心翼翼让原承锐不由得挑了挑自己的眉毛,“爹,当年若不是您不畏风险的收留了我,现在的我还活不活在这世上,都是一个未知数呢,俗话说得好,生恩不及养恩大,您再这样,我可就真生您的气了!” 护国公虽然对护国公夫人母子多有亏欠,但是在他所附体的这具原身面前,却是一个实打实的慈父。 他不仅没有嫌弃原身的痴傻,相反还以着常人不敢想象的耐心,一点点的把原身抚养长大。 对大脑懵懂糊涂的原身而言,他简直就是自己的再生父母,作为原身生命延续者的原承锐,怎么可能会在对方的面前行那摆架拿乔之事? “小主子,礼不可废,”护国公被原承锐说的眼睛有些发红,他用手指用力搓了搓自己有些发红的鼻子,“以前你还没有与殿下相认的时候,下官还能够勉强在你面前在你面前拿捏一下做父亲的架子,但是现在……请恕下官实在是……没那个熊心豹子胆了。” 原承锐并不是一个喜欢强人所难的人。 既然护国公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他自然也只能顺着他的口风答应以后一定会注意分寸,再不会做让他为难的事情了。 原承锐的话说得护国公眼眶潮热潮热的,在带着原承锐重新打开密道的大门,回到书房里时,他很是郑重地对原承锐说道:“能够与小主子做这么多年父子,是下官这辈子最大的荣幸,下官会永远记得与小主子在一起的那些美好时光,也衷心的祝愿小主子以后的人生会越来越好!” 护国公这话说的含蓄,但原承锐又怎么会听不出对方这是对他有着绝对的信心,所以才会在他的身份刚得到废太子认可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用这样的方式宣誓效忠于他呢。 知道护国公现在最想要听到什么的原承锐同样满脸正色地看着护国公说道:“承您吉言,我也同您一样,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在护国公府生活过的这段时光,我为有您这样一位全心全意为我着想的养父为傲!” 原承锐又和护国公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后,才回到他与陆拾遗所住的院落。 因为知道他今日要去见废太子的缘故,陆拾遗做什么事情都心不在焉的,如今见他总算回来了,哪里还端得住,整个人就如同见到了尤加利树的无尾熊一样,手脚并用地攀爬上了原承锐的身体。 一到陆拾遗面前,就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的原承锐一边将那些因为他的归来而争先恐后的跑到他面前服侍他的人挥退,一边就这么把陆拾遗抱进了两人的新房,把今日发生的一切对着陆拾遗娓娓道来了。 陆拾遗在听了原承锐的话以后,心里真的是说不出的震动。 她虽然早就知道原承锐是当朝废太子的孩子,但是她却没想到这所谓的废太子的孩子前面还要再加上‘唯一’这两个字! 不过,从这里,陆拾遗也就能够理解上辈子的原主和原承锐被绑架以后,甫一登上帝位的废太子也就是新帝为什么会布下天罗地网也要把他们给找回去了。 虽然因为原主早早离世的缘故,陆拾遗并不清楚那两个绑匪的最终结局,不过在听了原承锐今日所透露出来的这个讯息以后,陆拾遗的心就仿佛三伏天里喝了一盏冰镇酸梅汁一样,真的是说不出的惬意和快活。 她哪怕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在原主夫妇死后,那两个绑架了他们,并且意图把他们卖上秦淮河的绑匪们定然会被断子绝孙的废太子给折磨的惨不忍睹的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世上! 心情大好的陆拾遗眉眼弯弯地望着原承锐道:“锐傻傻,在见了那位殿下以后,你还打算要自立门户吗?” “自立门户?”原承锐脸上露出一个苦笑,“现在的我别说是自立门户了,就是独自一人往护国公府大门外走上一步,都要提心吊胆的生怕自己被谁给杀了。” 以前他是什么都不知道,才敢大大咧咧的表示要带着自己的小娘子搬出去住,现在嘛……在清楚自己是废太子唯一独苗且还背负着原身母亲和弟妹的血海深仇时,他除非脑子被门挤了,才会在这样一个关键时刻吵着闹着的拖自己那位新出炉父王的后腿啊! 脸上表情颇有几分颓靡之色的原承锐在陆拾遗的幸灾乐祸中,再度将她一把压倒在了床榻上,“听我那位父王的口风,他是执意要让我们再做一段时间的缩头乌龟了,趁着我们现在还有着足够的闲暇时间,好娘子,你多陪陪我,多生几个孩子出来,这样,我们就不需要担心我那父王即便是登上皇位,也无后继之人了。” 原承锐虽然与废太子相处的时间很短,但是从对方的言行举止中,他已然感觉到了对方隐藏在骨子里的孤傲和眼睛里容不得任何沙子的冷漠,以他对当今皇帝的憎恨情绪,他是不可能立自己以外的人为太子的。 “不过,虽然这话说出来有些过分,但是,在听说他这辈子都只有我这一个儿子以后,我这心里头啊,还真有种松口气的感觉,毕竟我们从未相处过,而我那位据传与他感情十分深厚的母妃又是为了保护我才牺牲了自己的生命……” 说起这个,原承锐脸上的表情就忍不住带出几分叹惋之意。 他的脑子里虽然没有留存与那位太子妃有关的记忆,但是,与废太子有关的调查报告上那寥寥数字,已经把一位母亲对自己儿子的无限关爱表露无遗了。 那是一位伟大的母亲。 一位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即便是被人一刀断头也不曾软倒在地的母亲。 而她之所以会这么做,而她之所以会在没了头颅以后,还坚持到护国公的赶来,是因为在她厚重的襦裙里面,藏着一个被她用绸帕堵了嘴哭得泣不成声的幼儿——他所附体的这具躯壳的原身,她的嫡亲骨肉。 护国公夫人完全不知道原承锐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不搬出护国公府了,但是她对此无疑是乐见其成的。 尤其是在她知晓原承锐并非是护国公背叛她的活证据以后,她对原承锐的感官也比往日里好了许多。 眼见日子又重新恢复平稳的时候,陆拾遗却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做了一个异常可怕的噩梦。 在那个噩梦里,有许许多多的人在飞快的跑动着,她的婆婆护国公夫人也彻底没了平日里的端庄,双眼通红,满脸扭曲的抓着一个丫鬟的衣服拼命摇晃——边摇晃还边高声诘问:“户夏的山民怎么会突然暴乱?那里的山民不是众所周知的温顺吗?” 而那丫鬟被她勒得整张脸都差点没变得青红紫涨起来,她不住地咳着嗽,涕泪横流的说着奴婢也不知道的话。 护国公夫人失魂落魄地松开丫鬟,将满脸惊恐,分明已经吓傻了的原主用力搂在怀中,泪如雨下的失声恸哭道:“可怜的孩子,你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小小年纪就败了名声,如今又因为山民暴乱的关系,连父母亲人也没了!” 依偎在原承锐怀中睡得正香的陆拾遗因为这个噩梦猛然瞪大了眼睛。 “锐傻傻!锐傻傻!你醒醒!你快醒醒!”她死死抓住原承锐的胳膊,做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拼命推搡着他,意图把他吵起来。 原承锐稀里糊涂地睁开了眼睛,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陆拾遗已经竹筒倒豆子的把自己刚才做过的那个噩梦和他倒腾了个精光。 “锐傻傻,我还是第一次做这样可怕的梦,你说,是不是陆家的先辈在借着这样的方式向我示警?” 原承锐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把自家的心肝宝贝当做寻常人一样看待,在听了陆拾遗那堪称栩栩如生的描述以后,他二话不说地掀开被褥开始换衣服,边换还边用充满温柔的语气安慰满脸惊魂未定的陆拾遗,“娘子,你别担心,我这就去找爹,把这件事告诉他,相信我,岳父岳母他们一定会没事的!” 第268章 声名狼藉的傻妻(8) 陆拾遗的名声因为脑子痴傻的缘故, 在京城本来就有些糟糕。 特别是她明明是护国公嫡长子原承铮的未婚妻,最后却嫁给了原承铮的庶出弟弟原承锐。 ——即便这个弟弟只是名义上的,并没有血缘关系,也排除不了她红杏出墙的嫌疑。 如果她再因为一场意外失去了双亲, 那么她再想要顺顺当当的嫁给废太子唯一的嫡长子做正妻无异于痴人说梦。 虽然废太子在与原承锐见面的时候,并没有直言不讳的承认他此生唯一的目标就是那张龙椅, 但是,原承锐依然可以从他的话里行间感觉到他的勃勃野心。 作为废太子唯一的子嗣,原承锐的将来无疑不可限量。 陆拾遗嫁他本来就是沾了他以前是个傻子的光,如果她还想和原承锐举案齐眉的走下去,那么,她不止要和原承锐一样尽快‘好’起来, 还需要保住自己亲人的性命。 毕竟, 皇家结亲向来讲究福禄双全。 一个既痴且傻还克父克母的女子想要嫁给未来的一国之君, 成为一国之母,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正因为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原承锐才会不假思索的打理好了自己, 就匆匆朝着正房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过去的时候, 护国公还没有歇息,正披着一件外袍, 拿着一卷兵书仔细推敲着什么。 在他不远处,有一个身姿娉婷的丫鬟正在耐心的拨亮灯油,免得房间里的光线太过黯淡,让深夜还手不释卷的护国公损了视力。 看到原承锐过来,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慈爱一笑,“承锐,天都这么晚了,怎么不好好休息,反倒跑爹这来了?” 为了不引起怀疑,有外人在场的时候,护国公还是敢壮着胆子叫一声原承锐,称一声爹的。 原承锐满脸正色的看着护国公说道:“爹,刚才我娘子做了一个很可怕的噩梦,突然惊醒过来了。” 护国公满脸啼笑皆非的看着原承锐,他完全想不通原承锐为什么要特地跑到正房来把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告诉他,不过他心里也有点高兴,觉得这是原承锐依赖他的表现。 因此他正儿八经地合上了手中的兵书,同样做出一副很是严肃的表情问:“这做噩梦可不能随意轻忽了事,有请咱们府上的大夫过去探看吗?” 那在旁边拨弄着油灯的丫鬟,在听了这对父子的对话以后,忍不住在心中生出了几分感慨。 也难怪小公爷会对二少爷如此嫉恨,公爷对二少爷的疼爱还真的是有些过于没有底线了…… 就这么一点芝麻绿豆大得小事,仅仅因为出自二少爷之口,公爷就重视到了如此地步。 “因为事发突然,还没有请府上的大夫过去探看,”原承锐想到自家娘子刚才那惊魂未定的模样,心中大痛,急急亡羊补牢的让人去请。 常言道,知子莫若父。 很清楚对方匆匆赶来,绝不可能只是单纯的为了告知自己,他的妻子做了一个十分可怕的噩梦。 是以,在原承锐叫人去请了大夫以后,护国公又满脸关切的问原承锐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和他说的? 原承锐登时点头如小鸡啄米。 他三言两语把陆拾遗做的那个简直可以用栩栩如生来形容的噩梦转述给护国公知道后,就用他那双与废太子极为酷似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护国公恳求道:“虽然我也知道这样的行为有点荒诞,但是我还是希望爹你能够派人去一趟户夏,以防万一。” 如果说养子深更半夜因为他妻子做噩梦而找上门来的行为,只是让护国公有些错愕的话,那么原承锐现在提出来的这个要求,就更让他满头黑线的有些怀疑人生了。 若不是顾念原承锐那点摇摇欲坠的小脸面,护国公几乎要当场掏起自己的耳朵,以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幻听了。 护国公清了清嗓子,“承锐,有件事爹觉得很有必要提醒你一回,这梦里梦到的事情,只是基于人的臆想,是不能当真的。” 如果不是看着原承锐现在眸正神清的很,护国公几乎要怀疑他是不是又旧病复发了。 “爹,我明白你的意思,”原承锐一看护国公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就知道他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帮我这个忙,派人去户夏县看一看我的岳父岳母他们。” 原承锐再提及这个请求时,脸上的表情真的是说不出的严肃和认真。 “我和娘子成亲也有一段时间了,她秉性天真纯稚,懵里懵懂,即便是做梦,梦到的也多是花草动物之类,何尝像今晚这样……” 想到陆拾遗刚才那宛若惊弓之鸟的模样,原承锐又是一阵心疼。 护国公在听到原承锐的话以后,总算对他的提议引起足够的重视了。 的确,像刚刚那种他听了都有一种身临其境之感的噩梦,可不是他的二儿媳妇那样的脑子能够编造得出来的。 不过…… “承锐,你确定她这不是鹦鹉学舌吗?”护国公满脸意味深长地看着原承锐问道。 原承锐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地答:“我很肯定,因为自从水榭的事情发生以后,我心里说不出的惊怕,为了避免再重蹈覆辙,除了那次跟您一起外出以外,我几乎无时不刻的都呆在我家娘子身边……如果谁要是心怀不轨的意图蛊惑她,那么,我必然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原承锐这番简直可以说是沾沾自喜的话,听得护国公满头黑线。 在他看来,只要是骨子里稍微有那么点自尊的男人,都不会像他这个养子一样,以离不开自己的妻子为傲。 “既然你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那么低,看着你的面子上,就派人走一趟户夏县。”护国公也不是个磨唧的性子,略一沉吟,就答应了原承锐的请求。 一直都竖着耳朵在旁边偷听的丫鬟,没想到公爷还真的会因为二少爷这形同儿戏一样的三言两语,就当真决定不惜耗费人力物力的去户夏县走上这一遭。 因为二少夫人的父亲在户夏县出任县令的关系,护国公府的丫鬟对户夏县那个地方也算是有所了解,知道那地方距离京城十分遥远,虽然民风不怎么彪悍,但那里的山民性情却异常的拧拗排外,从来就不喜欢与他们这些中原人打交道。 因此,如非必要,很少有人会主动跑到那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去。 护国公行事向来说一不二,他既答应原承锐会派人去户夏县看看情况,自然不会随意敷衍了事。 没过多久,被他派去户夏县的亲卫们就给他带来了一个险些没让他跌破下巴的消息。 “……陆德正陆大人非常感谢您的帮助,说若不是您的及时提醒,只怕他很难避过这次危机,他和他的家眷、同僚也会因此而有性命之忧。不过他也十分好奇,远在京城的您又是如何知晓户夏县居然会有山民暴乱,意图占领县城呢?” “本公侯也是意外得来的消息,基于亲家之间的香火情分,才特意让你们跑了一趟,没想到还真的歪打正着了。”护国公不动声色的说道。 在将前来汇报的亲卫挥退以后,护国公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脸上表情颇有几分古怪地感慨了一句:“……这也未免太离奇了。” 心中思绪万千的他摇了摇头,让人把一直都在等消息的养子原承锐叫到了书房,把亲卫刚才对他说过的话又重新对着原承锐复述一遍。 护国公以为原承锐会和他一样感到惊讶,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原承锐不仅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还满脸与有荣焉的说:“爹,我娘子真的是太厉害了,户夏那么远的事情她也能够梦到。” 护国公嘴角直抽的看着原承锐的痴汉脸,觉得他真的是想不开,才会把这没了妻子就活不下去的小破孩看成自己同一阵线上的人。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因为儿子的缘故,对护国公府的事情一直都多有关注的废太子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 向来不喜欢多管闲事的废太子,难得八卦了一回,主动召见了护国公,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护国公在自己的老主子面前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废太子一问,他就把自己事情的来龙去脉毫无保留的都对这份太子和盘托出了。 “以前本王还以为什么父子连心母女连心的,不过是传奇话本里才会出现的场景……没想到……真没想到……” 废太子感慨万千。 护国公也是满脸感慨之色的附和道:“下官刚开始的时候,也没把这当回事儿,不过是看在小主子的面儿上,才特意派亲卫去走了一遭……可谁知……” 废太子被护国公这一言难尽的扭曲表情给逗笑了,他攥拳凑到唇边,掩饰性地低咳两声,“只怕那陆县令也被你惊得够呛吧?” 护国公一脸“您可真是慧眼如炬”的惊叹模样,又把亲卫有关陆德正那句特意转达给他的那番疑问转述给废太子听。 废太子大笑连连。 “据本王所知,那陆德正在治理地方上,还是颇有几分建树的,看在他怎么说也是本王亲家的份上,你好生关照关照,让他在回京述职以后,能够分配到一个好点的地方去……” 废太子语声一顿,一脸似笑非笑的盯着护国公又道:“最起码的,也得离京城近点,免得承锐没事有事的就因为他老丈人家的一点儿小事就跑去惊扰到你的休息。” 护国公被废太子那不明意味的眼神盯得汗毛都差点没竖起来。 他强作镇定地对废太子笑道:“能为小主子效劳是下官的荣幸,下官很乐意为小主子服务。” 废太子慢条斯理地点点头,“本王的儿子本王自己心里有数,他是个重情的人,你待他如此之好,他以后也定不会辜负与你。” 此时后背已全部湿透的护国公连忙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殿下这话未免也太折煞下官了!” 废太子不喜看他这战兢模样,百无聊赖地扬手让他退下了。 护国公困难的干咽了两下喉咙,勉强按捺住满心的恐慌,毕恭毕敬地冲着废太子行了个礼,面朝着对方,就这么倒退着走进了密道里。 等到重新合上密道窄门以后,护国公全身都不受控制的有些微微颤抖。 “即便是再宽容大度的君王,也不会乐见自己未来的继承人与手下的大臣们过于亲密接触……这其中的度……我明明已经再三提醒过自己,怎么每次都掌握不好呢。” 护国公满脸苦笑的一边连续不断的扯动自己被汗水浸透了的衣服,一边用力捶了好几下自己的脑袋瓜。 作为废太子跟前的第一得意人,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废太子距离那张龙椅已经近到一种怎样的地步——说是咫尺之遥也不为过。 “功高震主从不是什么好词,哪怕是为了承锐着想,我也要好好和他保持距离了……毕竟,等到殿下登上皇位,广纳妃嫔又诞下新的皇子以后,曾经背负着一个痴傻之名的承锐,可就真的毫无半点优势可言了。” 压根就不知道自己效忠的这位老主子因为当年的那场宫变已经有了难言之隐的护国公反反复复的在心里告诫着自己这一点。 在护国公缩在密道里边平缓自己受惊的小心肝,边总结经验教训的时候,因为确定原主家人顺利躲过一劫而心情大好的陆拾遗却在与护国公夫人一起吃午膳的时候,对着一大青花瓷碗鱼头豆腐汤吐了个晕头转向。 “拾娘!你怎么会吐得这么厉害,该不会是有孩子了吧?!”身为过来人的护国公夫人一看她那模样,眼睛瞬间睁得有铜铃那么大,她几乎是用一种让人惊叹的速度猛然扑到陆拾遗面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由于护国公把原承锐的真正身世捂得极为严密的关系,护国公夫人直到现在都不知道原承锐的亲生父母是谁,但是这并不妨碍她根据护国公平日里对原承锐的诸般表现去做一做推测! 往常她总觉得护国公对原承锐实在是宠溺迁就得有些过于出格了,如今想来,只怕不是宠溺迁就……而是尊卑上下让他不得不那样做…… 只是她嫁的本来就是超品国公,还有谁的孩子能够让她的丈夫诚惶诚恐的忽视亲子,还一带就是这么多年? 护国公夫人不敢深想。 因为她只需稍微一想,就满心战栗的不能自已。 与此同时,她也深深地为陆拾遗的未来感到担忧不已。 早在很久以前就对陆拾遗视如己出的护国公夫人是真的很担心陆拾遗将来会因为匹配不上原承锐被无端休弃。 为了避免这个对女子而言,分外悲哀的可怕结局,这段时间护国公夫人几乎可以说是无时不刻的紧盯着陆拾遗平坦的小腹不放,做梦都巴望着自己只要一睁开眼睛,就能够听到小俩口的喜讯。 只是,不论她怎样望眼欲穿,都不见陆拾遗的肚子有丝毫鼓起来的迹象。 因此,护国公夫人心头的焦虑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心愿得偿的苗头,她怎么可能不为之欣喜若狂? 最近与护国公夫人之间的关系已经有所缓和的原承锐在听了护国公夫人说的话以后,几乎如同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一蹦三尺高。 他眼睛同样闪闪发亮的盯着差点没连胆汁都吐出来的陆拾遗,颤声问道:“娘子……你……你真的……真的有了我们的孩子吗?” 因为这孩子太过乖巧,一直都没发现它存在的陆拾遗脑子有些发懵的望了望自己依然平坦的小腹,强忍住去替自己把脉的冲动,用一种很是茫然的口吻对原承锐和护国公夫人道:“你们问我我问谁呀?我也不知道自己肚子里是不是有小宝宝了啊!” “想要知道拾娘是不是有孩子了,那还不容易!”一进门就听到这个大好消息的护国公抖着激动不已的大嗓门,直接让小厮拿自己名帖,去太医院把最擅长妇科的张院正给请过来给陆拾遗看看。 因为他的这一举动,心里忍不住就是一咯噔的护国公夫人不动声色地开口道:“这样是不是有点太兴师动众了?” 已经很长时间没护国公夫人交流过的护国公很快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得意忘形了。 他掩饰性地掐了下眉心,才想要改口,但思及到陆拾遗腹中这个孩子对老主子和小主子的重要性,略作犹豫,就满脸坦荡的对着因为他妻子的话,而知趣停留在原地的小厮又吩咐了几句话。 “我好不容易才盼来这么一个宝贝,真真是怎么重视都不为过,去吧去吧,赶紧去吧,我已经急不可耐的想要知道胎儿是否康健了。” 护国公在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忍不住在微微发抖。 因为他清楚的知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陆拾遗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很可能就是未来的皇太孙! 皇太孙啊! 他能够忍住不当场失态的欢呼出声,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定力十足了。 接到护国公名帖的张院正很快就乘着一顶二人小轿匆匆赶了过来。 已经从过去请他的小厮口中获悉此番护国公请他过来是为了给他疑似怀孕的二儿媳妇检查身体的张院正一边颇有几分同情的用眼角余光瞄了下嫡子被赶,还要为庶子的嫡妻有喜而强作欢颜的护国公夫人,一边从自己的医药箱里拿出脉枕,给护国公府的二少夫人扶起了脉搏。 一阵让在场绝大多数人都险些没窒息过去的煎熬等待后,张院正满脸喜色的看着护国公一家四口,做了个拱手的动作,“恭喜恭喜,贵府二少夫人脉象往来流利,如盘走珠,确实是身怀有孕了。” 从张院正的手指轻轻搁放到陆拾遗覆了一层薄帕的手腕上就开始屏住呼吸的护国公只觉得眼前一阵金星乱冒,然后在所有人的惊呼中,一屁股坐在了正房里的一张黄花梨木四出头官帽椅子上。 “公爷,您没事吧?!” “爹,你怎么了?!” “公爹,你还好吧?!” 大家满脸关切地凑到护国公面前,七嘴八舌的问候他。 唯有护国公夫人从始至终都站在一边冷眼旁观,半点都没有因为护国公刚才的失态而有丝毫动容。 护国公直接一摆手赶开了把他围了个密不透风的众人,目光炯炯的看着张院正再次问道:“张大人,你确定……你确定我这二儿媳妇是真的怀有身孕了吗?” “倘若是别的事情,恐怕下官还没办法像现在这样肯定,但是,国公爷您现在问的可是下官的老本行,”张院正用不容人辩驳的语气再次望着护国公说道:“国公爷,下官敢用自己的项上人头作保,您的这位二儿媳妇是真的已经身怀有孕了,不仅如此,这胎都已经坐满两月了!” 张院正长钉截铁的话,让护国公的泪水当场就从眼眶里涌出来了。 满腔狂喜简直无法自控的他一把抓过原承锐,在他并不厚实的肩膀上用力拍了两下,“承锐,你听到了吗?你和拾娘有孩子了!你和拾娘有孩子了!” 因为情绪太过激动的缘故,他还特意重复了两遍。 很清楚护国公在这句话里暗示了什么的原承锐也觉得自己心头一阵火热,他不顾现场有这么多人在,满脸激动地对着陆拾遗就是长揖到地,“往后的日子就要辛苦娘子你了!” 紧接着,他又在护国公的满脸无奈和张院正的目瞪口呆中,再次认真地保证道:“还请娘子放心,等到孩子出生以后,为夫一定会努力做个好父亲的!” 陆拾遗眨巴了两下眼睛,同样在护国公夫人的满心欢悦和喜极而泣中,一派落落大方地蹲身福了一礼:“我也很高兴能够为夫君你生儿育女,锐傻傻,你放心吧,等到孩子出生以后,我也会和你一样,做个好母亲的!” 夫妻俩在旁若无人的说完这一番话以后,忍不住执起对方的手,甜蜜蜜的相视而笑。 像这样天大的好消息当然要第一时间告知给废太子知道。在送走了张院正以后,护国公就急匆匆找了个借口跑到书房去了。 并不知道在书房里还有密道的护国公夫人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冷笑一声,在心里猜测他定然是迫不及待的写信去做耳报神了。 只是……原承锐的生身父母究竟是何等身份,让他心甘情愿的做尽了各种以他的脾性绝不可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护国公夫人满心的疑问,注定不可能在今日得到解答,而废太子在知晓他的儿媳妇已经身怀有孕时,却如同他的儿子原承锐一般,猛然长身而起。 “这可真的是太好了,没想到孤真的可以盼到这一天!”因为情绪太过激动的缘故,废太子连本王的自称都给丢掉了。 护国公早就猜到老主子在知晓这件事后,一定会十分高兴,但是他却没有想到对方居然会兴奋到如此地步。 心中划过一丝狐疑的他佯装没有听到对方的那一声口误,又语带笑意的把原承锐小俩口在知晓他们有了孩子后的有趣表现活灵活现的描述给废太子听。 肩头仿佛卸下千斤重担的废太子眉眼含笑的听护国公把话说完,紧接着,脸上表情陡然一厉的正色道:“夫志当存高远,万般努力皆在今朝!爱卿好生与孤筹备起来吧,半年后,孤要这大兴江山易主!” 全身都散发着不怒自威气势的废太子抬手一拳重重砸在自己面前的紫檀木案桌上。 被废太子的这一举动刺激的热血沸腾的护国公没有半分犹豫的单膝跪倒在地,语声铿锵有力地大声应诺道:“愿为太子殿下效死!” 第269章 声名狼藉的傻妻(9) 原承锐和陆拾遗做梦都没想到废太子居然会有如此魄力。 仅仅是因为确认了自己儿媳妇的孕事, 就做好了发动总攻的准备。 当原承锐从护国公口中知晓废太子的这一决定后,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爹,这样会不会太仓促了一点。”原承锐的语气有些担心。 “放心吧,主子他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既然他已经决定要这样做,那么就肯定有了充足的准备。”护国公是废太子的死忠, 对他有着绝对的信任。 原承锐见护国公说的如此肯定,自然也把他那悬在半空中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毕竟相较于对废太子的事业一知半解的他而言,护国公这个废太子的贴心人肯定要比他知道的多得多。 “承锐,这些事情你根本就没有必要去过多的关注,你只需要好好的呆在护国公府,静待最后的结果来临。” 经过一段时间的隐晦观察, 护国公已经发现了废太子对原承锐那近乎病态的保护欲, 他几乎可以断定在最终的结果出来以前, 废太子是绝不可能将原承锐的真实身份公告天下的。 俗话说得好,闻弦歌而知雅意。 自从知道自己是废太子这辈子唯一的孩子以后, 原承锐就彻底断了去外面扑腾的心思。 他很清楚, 在这个时代的人眼里, 香火延续是一件多么严肃的事情,尤其是对一个想要登临九五的废太子而言。 是以, 在护国公颇有几分担心的眼神注视下,原承锐要多,干脆就有多干脆的说道:“爹,你就放心吧, 你的儿子没你想的那么蠢,知道怎样做才是对我们最好的。” 护国公明知道原承锐这句话是在开玩笑,但还是忍不住嗔怪了一句:“孩子都快有了,怎么还这么口无遮拦?爹什么时候觉得你蠢了?” 自从这个金疙瘩被他亲手抱进了护国公府,他可是捧在手里怕摔,含在口里怕化的一疼就是这么多年,何尝对他有过半分的嫌弃。 因为这具躯壳原身的缘故,原承锐对护国公的感官一直都十分的不错。 “爹你也未免太较真了,我这不是和你开个玩笑吗?”他眉开眼笑地回道。 “在你看来,这只是一个玩笑,可倘若这个玩笑传进了那位的耳朵里,你觉得爹还有活路吗?” 护国公满脸没好气地瞪了自家金疙瘩一眼。 自从他们父子重逢以后,他那老主子就一改从前对这个儿子爱搭不理的风格,三不五时的就会问一句原承锐在护国公府的生活。 护国公每次都被废太子问的压力山大,生怕自己不小心回错了什么话惹来对方的不满。 尤其是在原承锐的妻子陆拾遗检查出身孕以后就更了不得了,一天不问个五六七八回的废太子,根本就没办法安下心来。 对于废太子这新养成的爱好,护国公真的是说不出的叫苦不迭,可是他又不能把自己心里的那点煎熬说出口,只能要多悲催就有多悲,催的继续逆来顺受的做废太子的耳报神。 而护国公这样频繁关注陆拾遗腹中胎儿的言行看在护国公下人们的眼里却是二少爷和二少夫人越加受宠的表现。 一直以来都十分担心原承锐会鸠占鹊巢的,抢了她家小公爷原承铮位置的周妈妈再也坐不住了,她满脸忧心忡忡地找到了因为心愿得偿而整天笑容满面的护国公夫人。 “……从前小公爷还在府里的时候,他就已经在二少爷的面前退了一射之地,如今二少爷夫妇又将生出公爷的第一个孙辈!您要是再不出手做点什么,恐怕这护国公府就当真没有小公爷的立锥之地了。” 周妈妈在说这话的时候嗓音微微发抖,就仿佛在哭一样,声音里充满着悲愤的色彩。 她直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她效忠的女主子在这件事情上怎么会看的如此之开? 陆家姑娘确实十分不错,娇憨可人又心地善良的紧,还在幼年的时候替他们家小公爷挡灾难救了他一命,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家女主子就要用整个护国公府来报答她曾经对小公爷的救命之恩啊。 护国公夫人一直都很感念周妈妈对他们母子俩的忠诚,眼见这周妈妈着急的眼泪都要流出来的她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有些事我不能详细和你说清楚,但是在这里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一句,不论是承锐也好,还是拾娘也罢,都对这护国公府的爵位不感兴趣——” “——他们怎么可能会对护国公府的爵位不感兴趣呢?” 周妈妈一心一意的护国公夫人定然是被原承锐夫妻的花言巧语给糊弄住了。 “夫人,如果他们真的不感兴趣的话,就不会合起伙来用计把小公爷赶到军营里吃苦去了。” 护国公夫人满脸啼笑皆非的看着周妈妈道:“你呀,还真的是帮亲不帮理,水榭的事情才发生多久,你就忘了个精光了吗?有关承兑和拾娘的事情我心意已决,你就别在我耳边嘀嘀咕咕了,比起这个你还不如和我一起多做两件小衣裳,迎接我那小孙子的到来。” 周妈妈看着护国公夫人,这有孙万事足的幸福模样,差点没呕出一口老血来。 如果不是顾念着主仆有别,只怕周妈妈一句“您可真的是被猪油蒙了心”已经脱口而出了。 因为护国公夫人旗帜鲜明的立场,周妈妈不得不蔫哒哒的放下了自己肚里那点见不得人的小念头,皮笑肉不笑地和大家一起做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准备迎接新生命的到来。 得了护国公府两大巨头保驾护航的陆拾遗日子过得越发如鱼得水起来,只是好景不长,在她腹中胎儿坐稳以后没多久,护国公就陆陆续续的找了许多或有名气或没什么名气的大夫进府来给陆拾遗做检查了。 这些大夫们过来并非如陆拾遗曾所以为的那样是给她腹中胎儿检查性别的——毕竟只要脑瓜灵活的人都知道皇太孙和皇太孙女的区别——他们此番前来完全是为了陆拾遗本人。 “……她现在傻一点还没什么,即便是看在承锐的面子上我们也乐得迁就她,但是这样的她却永远都不可能得到百官的认可,更遑论成为一国太子妃了。为了不让她以后丢承锐的脸,我们必须未雨绸缪,尽我们所能的抓紧时间把她的旧疾给治好。” 废太子在和护国公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语气真的是说不出的冠冕堂皇。 实际上,他之所以没狠下心肠的让原承锐休了陆拾遗另娶,除了因为陆拾遗的腹中已经有了他的宝贝孙儿以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那就是他家那好不容易与他再度相认的熊孩子不止一次的在托护国公转交给他的信里写到:别看他那娘子傻乎乎又天真无邪的,实际在他的心里却比他的命根子还重要无数倍,他根本就不能没有她。 废太子本来就对原承锐这个儿子多有亏欠,如今对方都在信里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他如何舍得再棒打鸳鸯的拆分开他们? 因此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督促护国公,争取早一日治好陆拾遗的旧疾了,不管怎么说,陆拾遗的家世在京城还是能够说的上一句数一数二的,儿子娶了她做正妻也不算辱没了自己的身份。 陆拾遗的心思本来就十分细腻,虽然护国公并没告诉她为什么要这么急的治好她病,但是她深知,如果她不赶快恢复健康,只怕她与原承锐的这段夫妻缘分就要彻底终止了。 毕竟,以废太子的野心勃勃,是绝不可能接受一个脑子有问题的儿媳妇的。 不过她就算要“恢复健康”,也得找一个合乎妥当的时候,免得平白惹来他人疑窦,反而于己不利。 机会这个东西永远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大兴朝的人对晨昏定省一直都十分注重,为了在将来不引人诟病,陆拾遗即便在所有人的印象中,还是个对什么都稀里糊涂的傻子,但也并没有遗忘这一点,几乎每天都会挺着个大肚子,坚持跑到护国公所在的院落里去给她请安。 护国公夫人并不是那种喜欢讲究繁文缛节的人,特别是陆拾遗现在又怀着身孕。 因此,她不止一次的免去陆拾遗的请安,让她乖乖的留在自己的院子里安心养胎,但陆拾遗却依然故我的如听耳旁风。 偶尔,护国公夫人念叨的频繁了,她还会用一种很是受伤的眼神看着护国公夫人问:“娘难道是讨厌我了吗?要不然怎么不愿意让我每天去给您请安呢?您明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多舍不得和您分开哪怕是一时半会儿。” 护国公夫人险些没有被陆拾遗说的话温软了满腔的柔肠。 她热泪盈眶的看着这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小心肝,语声干涩而温柔的说道:“你愿意每天来看娘,娘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讨厌你呢?只不过,你现在正值特殊情况,着实不方便像现在这样来来回回的走动,你要真心疼娘,就乖乖的再忍上几个月,好不好?” “可我要是想娘了怎么办?”陆拾遗满脸委屈的看着护国公夫人,眼睛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始闪耀着晶莹剔透的泪花。 “那你就让丫鬟通知娘一声,然后娘马上就会过来陪你了。”护国公夫人在看了陆拾遗那双充满眷念和依赖的眼睛后,简直恨不能把她揉到自己的骨头里去。 这时候的护国公夫人忍不住在心里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贴心贴肺的好女儿呢?看着这样可爱的她,心里真的是觉得怎么疼都不为过啊。 因为陆拾遗对护国公夫人的百般依赖,护国公夫人几乎是每天都会跑到陆拾遗的院子里来陪她说话,用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减轻陆拾遗心里的害怕和紧张。 这天早上下了一场绵绵细雨,护国公夫人在周妈妈不敢苟同的眼神中,兴冲冲的去了陆拾遗所在的院落。 而陆拾遗也如同往常一样,挺着个大肚子,双眼亮晶晶的站在自己院落的门口,眨巴着一双仿佛会说话的星星眼,喜笑颜开的迎向她。 “就这么几步路,你还跑出来接什么?”护国公夫人满脸无奈的看着陆拾遗说道。 即便她自己也数不清,她是第几回对陆拾遗说这样的话了。 陆拾遗撒娇似地噘了噘自己粉嫩嫩的小嘴巴,“我明知道娘您非常忙,还总是央着您往这边跑,已经非常的过意不去了,倘若就这么这几步路您还舍不得让我走,我可就真的要生您的气了。” 一直都知道陆拾遗的脾气有多固执的护国公夫人满脸无奈的伸出一根手指,对准陆拾遗的额头虚空点了两下,“还真是拿你没办法。” 她的语气里明显充满着宠溺的味道。 “您知道拿我没办法就好,看您以后还敢不敢总是和哟对着来,这不准那不准的!”从她的语气里察觉到她已经妥协的陆拾遗在脸上做了个自得意满的表情,眉飞色舞地捧着个大肚子,抬脚朝着护国公夫人迎了过去。 护国公夫人一脸啼笑皆非地看着她,“我那不是关心你吗?” “是关心,但也未免关心的太过火了,有时候我都要怀疑自己在生下这个孩子以后,会不会连怎么吃饭都不知道了。” 陆拾遗这段话绝对不是在夸张,事实上自从她检查出身孕以来,她就彻底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若不是她强烈抗议,恐怕她整个孕期都要在床上度过了。 ——事实上,废太子还真的就是这个意思。 他虽然还没有正式与陆拾遗见上一面,但是陆拾遗肚里的这个孩子无疑已经被他看得比自己的眼珠子还要重要了。 “你这话说得虽然是事实,但娘却要为自己喊一声冤枉,娘虽然也担心你在孕期里调皮捣蛋,但到底不像你公爹和承锐那样,见你亲自倒杯茶喝,都大惊小怪的生怕你承受不住茶壶的重量吧?” 护国公夫人也觉得护国公和原承锐在陆拾遗怀孕的这件事上实在是有些过火,但是,她却没胆子在这个时候去戳那对养父子的逆鳞。 因为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虽然她与原承锐之间的关系已经有所缓和,但是护国公心里还是有点提防她的。 早已经对护国公彻底死了心的护国公夫人并不在乎护国公对她的那点提防,反正虱子多了不怕痒。不过,她到底心疼陆拾遗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前未来儿媳妇,因此,据理力争的帮了她不少忙。 陆拾遗眉眼弯弯地挽住护国公夫人的手撒娇道:“是是是,是儿媳妇的错,是儿媳妇不该一杆子打翻一船人的把一心为我好的娘亲也归类到那只惦记着孩子却罔顾我这个可怜孕妇的坏人帮里去!” 每次听陆拾遗把护国公和原承锐归类到坏人帮里就觉得心里说不出痛快的护国公夫人亲昵地捏了捏陆拾遗挺翘的鼻尖,“像这样的话,你私下里和娘说说还没什么,可千万别让你公爹和夫君知道了,省得惹来他们的不快。” 陆拾遗爱娇地蹭了蹭护国公夫人的肩膀,声音软软地说:“我就和娘说。” 护国公夫人被陆拾遗撒娇撒得眼角的鱼尾纹都要跑出来了。 就在她们娘儿俩个亲亲热热说着话的时候,已经慢慢攀上最高空的太阳仿佛被人突然啃了一个角般,缺了个十分明显的口子。 “天……天狗食日?!”头一个注意到天上变化的护国公府丫鬟满脸惊恐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护国公夫人在听了那丫鬟脱口而出的话以后,下意识抬头,就瞧见天生那一轮圆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黑暗吞食,紧接着,眼前就是一片昏暗之色。 护国公夫人强忍住满心的慌乱,将陆拾遗搂在怀里要她别担心。 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 她永远都弯着一双明媚大眼,笑得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居然会在这个时候,猛然抱住了自己的头颅,用难受异常的声音说她头疼的厉害。 很清楚像日全食这样的天文景观来得快去的也快的陆拾遗在一片漆黑中,浑身战栗的呜咽不止。 护国公夫人很想要把她给带回房里去,但是大兴朝历来就有遇上天狗食日,必须一动不动,静等太阳重新出现的传统,因此,她只能强忍住满心的担忧,用力把陆拾遗抱在自己怀里耐着性子哄慰她,“娘的乖心肝,暂且忍着点儿,暂且忍着点儿,等太阳出来了,娘就让人给你找大夫来。” 陆拾遗皱了皱鼻子,用带着哭腔地声音说:“我不要见大夫,我讨厌见大夫。” 这些日子为了治好陆拾遗的脑疾,护国公夫人几乎每天都要带着陆拾遗与几个胡子白花花的老大夫打打交道,可不论对方怎么使出浑身解数,她可怜的、备受折磨的小姑娘却依然还是如同以前一样,天真娇憨的如同孩童一样,根本就没有丝毫转好的迹象。 这样的陆拾遗让护国公夫人瞧了,心里委实难过的不行。 可是护国公轻描淡写的一段话,就彻底打消了护国公夫人预备豁出去替陆拾遗出头的想法。 “承锐的真实身份不是谁都能够轻易高攀得起的,如果你希望他们小两口以后还能够如同鹣鲽情深的过下去,那么就狠下心肠,帮助那些大夫们,尽可能的让拾娘恢复健康吧……否则,他们最终,恐怕会落到一个有缘无分的下场。” 有缘无分…… 这四个字对护国公夫人而言,就如同梦魇一样,每次浮现心头,都会让她满心悲戚不能自已。 她和护国公何尝不就是有缘无分?! 护国公夫人不愿意自己亲手养大的姑娘落到一个与她一样的可悲下场,因而,即便心里再怎么心疼和难过,她依然硬逼着陆拾遗和她一起,见了一个又一个有可能给陆拾遗带来帮助,结果却依然无功而返的大夫。 护国公夫人在别的方面都可以无条件的依着陆拾遗,随她为所欲为,唯独这个不行。 因此,在听了陆拾遗的话以后,她几乎是用一种异常强硬的口吻对陆拾遗说道:“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只有大夫可以帮助我们!拾娘,你乖,听娘的话,等到见完大夫以后,娘亲自给你做糕糕吃,好不好?” “要锐傻傻最喜欢的绿豆糕!”陆拾遗眼前猛然就是一亮,“娘!要锐傻傻最喜欢的绿豆糕!” 她兴高采烈的重复着,仿佛连脑袋里的剧痛都遗忘掉了。 护国公夫人满脸无奈地在逐渐恢复光亮的院子里一边摇头,一边亲自搀抱着陆拾遗往屋子里走,“绿豆糕就绿豆糕,也不知道那臭小子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总念念不忘的惦记着他!” 护国公夫人一边吩咐丫鬟去前院请大夫过来给陆拾遗瞧身体,一边又让丫鬟拿来巾帕给陆拾遗擦额头上的汗水。 “说来也巧,平日里承锐他就和个小尾巴似的,整日整夜的缀在你身后不放,片刻都不愿意跟你分开,如今,好不容易被你公爹给带到外面去会朋友了,这太阳却被天狗给吃了!” 陆拾遗蜷缩在护国公夫人的怀里,哼哼唧唧的附和着她的话,一双隐藏在浓密眼睫下的双瞳却闪耀着让人的心神都忍不住为之攫夺的精光。 被带到外面去会朋友了? 恐怕未必吧。 此时的大兴皇宫已经彻底被鲜血染红。 面如冠玉,眉心处却不知何时已经有了两道深深刻痕的废太子,单手提剑,满脸扭曲地笑望那坐在龙椅上,浑身都因为愤怒而控制不住轻轻颤抖的君王,用堪称柔情似水一样的口吻,嗤声道:“父皇行事向来都干脆利落的很,怎么到了这时候,反倒畏畏缩缩起来了?” “你也知道朕是你的父皇!”大兴帝用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对废太子道:“你自己扪心自问,这是对待自己父皇应该有的态度吗?逼宫?蓄谋逼宫,你说,你说你为今天准备了多久?!” 直到现在都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的大兴帝几乎是扯着嗓子在咆哮。 他巨大且愤怒至极的声音在金銮殿上反反复复的回荡着,还带着几分色厉内荏的味道。 废太子笑容可掬地看着他发泄完,才一边百无聊赖的用手指弹着长剑上不住下淌的血珠,慢悠悠地道:“您别管我为今天准备了多久,因为那对您而言,已经毫无意义了。您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乖乖在禅让圣旨上盖下玉玺大印,然后把您的位置交到我的手上来,毕竟,我本来就是您属意多年的太子不是吗?” “当然,您也可以负隅顽抗,不过,您是知道我脾气的,从来就受不了别人的怠慢,您再这么拖延下去,我很难保证您的后代子孙们,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活蹦乱跳的留在这个世界上。” “那不止是朕的子孙,也是你的亲人!是你的血亲!”大兴帝睚眦欲裂地说道。 “是啊,一心要把我扳倒,置我于死地的血亲。”废太子从鼻子里冷哼出一声,语气里的鄙薄和轻慢之意,简直溢于言表。 觉得自己被彻底挑衅了的大兴帝脸面瞬间涨红无比的喘着粗气,说出了一番对满殿文武百官而言,简直犹如石破天惊一样的话。 “你已经断子绝孙,再也没办法拥有自己的子嗣,就算夺了朕的江山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一直以来都觉得废太子对原承锐的在意程度实在是有些过了头的护国公在听到这话以后,忍不住心口就是一阵狂跳。 而其他的,原本已经决定要臣服在废太子脚下的文武百官们也一个两个的变得满脸惊疑不定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在这针落可闻的寂静里,废太子毫无征兆地仰头大笑起来。 “我一直都很好奇,很好奇你会不会把这个秘密说出来,”废太子一边笑,一边擦着眼角并不存在的泪花,“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你的嫡长子,是你一手扶立又一手废黜的太子,不过好在,我本来就没对你抱有多大的希望,呵,为他人作嫁衣裳?” 废太子哼笑一声,冲着金銮殿外招了招手,“承锐,你还傻站在殿门口做什么,还不进来好好的给你皇祖父看看,也让你的皇祖父好好品尝一下什么叫悔不当初的滋味!” 第270章 声名狼藉的傻妻(10) 大兴帝的皇位是捡漏来的。 他的皇兄们个个出类拔萃, 当年为了那一张龙椅斗得就跟乌眼鸡似的。 很有自知之明的大兴帝从来就不曾掺合到他们中间去。 他就如同这世间所有的小透明一样, 规规矩矩地缩在角落里,等待着最终结果的来临。 谁料,最后活下来的成年皇子居然只剩下他一个, 其他的都还在襁褓里被奶娘抱着,连路都不会走。 于是,这么一个天大的馅饼就莫名其妙的砸在了他的脑门上。 大兴帝秉性怯懦, 虽然做了皇帝,可也总担心会不会在某朝一日被人给拉下马, 为了杜绝这一点,他早早就立了皇后所出的嫡长子为太子,希望能够用这样的方式避免以后的子孙也和他的皇兄一样, 为了一张龙椅你死我活。 也许是这皇位来得太过轻易,大兴帝严重低估了这张龙椅对他其他儿子的诱惑性。 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太子已经被他们给毁了个彻底。 大兴帝是个经不起任何风浪的懦弱皇帝,当他从太医的口中知晓太子在也没有办法生育以后,他就半点都不顾念父子之情的放弃了对方, 用重新挑选了一个儿子做新的太子。 他明知太子身上必然有着比山高比海深的冤情, 却只作不知地将她囚禁了起来, 还美其名曰让他好好反省自己犯下的过错。 当原承锐在废太子的召唤下缓缓的从殿外走来时,大兴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里看到的画面。 他傻乎乎的瞪视着原承锐那张酷似废太子的面容——尤其是那双仿佛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眼睛——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离家出走的声音。 “这……这莫非是……莫非是小宝?!”大兴帝在说这话的时候, 声音激动的都有些破音。 护国公身为超品国公,又只有两个儿子,见过原承锐的官员们当然不少——只是他们从没有把护国公的儿子和当年的废太子牵扯在一起。 是以, 当曾经的护国公傻儿子以这样一种全新的姿态出现在他们面前时,怎么能不让他们满心震撼呢? 一些一直以来都对护国公宠庶压嫡的行径百思不得其解的官员们更是止不住的反复用,只有自己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呢喃道:“难怪……难怪……” 直接无视了满朝文武反应的废太子在听了大兴帝的话以后,忍不住又冷笑了一声,“难为您老人家还记得他,不错,他就是小宝,是孤与太子妃的嫡长子,您的嫡长孙!” 废太子掷地有声的表态差点让大兴帝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你这个不孝子,既然小宝还活着,你为什么不告诉朕?!” 他恶人先状的瞪着废太子高声呵叱。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爬满老人斑的手也迫不及待地朝着原承锐伸了过去。 “小宝快过来,快让皇爷爷好好看看你!” 大兴帝虽然性格胆小的和老鼠有得一拼,但是却并不意味着他就是一个毫无人性的皇帝。 最起码的,他对原承锐这个长子嫡孙还是有着一份很深的感情的。 大兴帝的表现有些出乎原承锐的意料,一直以来,都认为大兴帝并不怎么待见他们父子的原承锐在看到大兴帝这副老泪纵横的模样后,忍不住下意识地扭头望了废太子一眼,希望能够从他那里得到一点暗示。 却不想废太子直接无视了他这个求助的眼神,直接满脸冷笑的看着大兴帝讽刺道:“父皇可真是会惺惺作态,若不是知道您是一副什么德性,恐怕我还真的会误以为您十分关心自己的这位嫡长孙呢。” “太子!你!你简直岂有此理!”活了大半辈子都没有点亮口才这一技能的大兴帝被废太子这轻慢至极的举动刺激的三尸神暴跳。 “父皇,您在叫谁太子?五弟吗?很遗憾,他已经被我这个孽障借着天狗食日的大好时机,干净利落的砍断了头颅,就和我那可怜的太子妃一样,魂入酆都城了!” 废太子嘴角勾起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 “您也别怪我坚持要瞒着您小宝还活着的事情,毕竟您的心实在是太过凉薄,我很难保证,您在废了我的太子之位以后,在获悉小宝还活在这个世上,只不过是因为受惊过度而脑子有点痴傻后,会不会对他不利。” 废太子眼神颇有几分慈爱的看了原承锐一眼,“我可就这根独苗了,为了他的安全着想,即便是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而且,我也很庆幸自己能够通过这件事彻底看清楚你的嘴脸……” 说到这里的时候,废太子忍不住又满脸讥诮地勾了勾嘴角。 “也很感谢您让我清楚的认识到我在您心中的地位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大兴帝嘴唇哆嗦的看着与废太子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原承锐,声音沙哑地道:“太子,朕知道当年伤了你的心,可是,假若你告诉朕小宝还活着,朕绝对不会废了你的太子之位,在朕的心里,你一直都是朕最骄傲的儿子……” “别再说这些花言巧语的话了,什么最骄傲的儿子,我看是最愚蠢的挡箭牌才对!” 废太子的眼神锐利且森然的仿佛可以将龙椅上的大兴帝大卸八块。 “您说我以前怎么就那么蠢呢,居然还当真以为您是因为欣赏我,觉得我办事能力出众才会立我为储君……哈!我入主东宫的时候才多大啊,居然就被您哄骗得稀里糊涂连自己有几斤几两重都忘了个精光!” 废太子惨笑一声。 “好在我醒悟的还不算太晚!父皇,如果你还想舒舒坦坦的安享晚年的话,那么就老老实实的按下大印,把这大兴朝的江山尽数交付于我的手中吧!否则,别怪我当真再不顾点半点父子之情的将您和您膝下的那一干儿孙彻底一网打尽!” 深知废太子这回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大兴帝很识时务的没有在做那垂死挣扎,他藏住了心里的满腔怨愤和不甘,眼睛慈爱又温和的看着废太子身边的原承锐道:“没想到这皇位兜兜转转的到头来依然落到了你手中,太子,朕可以把这大兴朝的江山交付于你,不过你必须答应朕一个条件!” “不知是什么样的条件?”废太子脸色不变的问道。 大兴帝继续用充满温情的目光看着原承锐。 “小宝是朕的嫡长孙,当年在听到他的死讯时,朕的魂魄也仿佛跟着他去了一半,如今好不容易知道他平安无事,朕当然做梦都巴望着能够好好和他相处一段时间……” 大兴帝在废太子似笑非笑的鄙薄目光注视下,硬着头皮道:“因此,朕希望你在登基为帝以后,能够下一道圣旨,让小宝自由出入朕的宫殿,与朕相见。” 大兴帝是个很有觉悟的人,虽然还没有退位,但是已经开始预想自己退位后的生活了。 废太子虽然觉得他这拿腔作调的模样不是一般的可笑,但还是一派大方自然的答应了大兴帝这堪比儿戏一样的条件。 在百官们五味杂陈的见证下,废太子登上了皇位,史称兴华帝。 在一阵沸反盈天的兵荒马乱后,兴华帝赶走了除原承锐以外的所有人。 “自从那日见过面以后,我们就再没有相处过了。这些日子你在护国公府过得还好吗?”兴华帝收敛了面上的戾气,以一种很是放松的姿势坐在巨大的金色龙椅上,还对着正在御阶下的原承锐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和自己一起坐。 很清楚这张龙椅最后注定会落到他手中的原承锐也不矫情推诿,一派坦荡大方的抬脚走了上去。 “爹……护国公和护国公夫人对我和娘子很好,说是视如己出也不为过。” “他们对你们好是应该的,”兴华帝就喜欢看原承锐这副在他面前半点都不紧张的模样,他翘了翘嘴角,“等到明日东宫拾掇好了以后,你就和你媳妇搬到宫里来住吧。咱们父子分开这么多年,也该团聚了。” 原承锐对于这点并无异议。 自从知道原生并非护国公的亲生儿子以后,他就一直盘算着要搬出来自立门户了,而且今日他也算是正式在满朝文武面前曝光了,即便是为了妻儿的安全,他也不能这如同一个活靶子一样的留在宫外到处乱蹿了。 “今日你皇祖父说的话……”虽然是父子,但到底多年没有相处过,人多的时候还没什么,人少的时候就凭空生出了几分无言的尴尬来。 兴华帝和儿子重逢以后,就一直想给儿子留个好印象,但为了避免儿子像他一样被某人蛊惑的糊里糊涂,即便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在刚刚相认的儿子眼里可能会显得有点多管闲事,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出声提点一二。 谁知,他痴傻了十数年的儿子仿佛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一般,不等他把话说出口,就已经抢先一步的和他保证了。 “父王……皇,您就放心吧,我不会轻易被皇祖父蛊惑的……” 兴华帝表情有些怔忡的看了自己儿子半晌,然后在脸上露出了一个很是欣慰的笑容。 “看样子你还是要像你母妃多一些,虽然你的五官长得十分像我,但是你的心性,明显和你的母妃……不,现在应该说是母后了,一样,十分的敏慧。” 不论是上次重逢还是在双方来往的通信中都很少听到兴华帝提起过废太子妃的原承锐不动声色的看了兴华帝一眼,故意做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问道:“父皇,我母后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你母后是一个非常温柔的女子,她很有才华,琴棋书画无不精通,不仅如此,她在看人看事上,也仿佛比别人多生了一双慧眼,通透的很。” 兴华帝在提起自己的结发妻子时,眉眼间的温柔几乎要溢于言表。 “早在很久以前他就提醒过我,要我多留几个心眼,别傻乎乎的做父皇的牵线木偶……我那时候对父皇深信不疑,如何听得进你母后的规劝?结果后来酿成大错……悔之晚矣……” 兴华帝将脸埋入掌心里,发出一声沉痛至极的呜咽。 “承锐,你的皇祖父稳坐江山这么多年,并非一点能耐都没有,至少,他天生就懂得蛊惑人心,让人情不自禁的主动跳下他挖掘出来的陷阱,再也不能走脱。” 仔细拾掇了一下心中情绪的兴华帝脸上表情很是郑重的看着原承锐又道:“你年纪还小,又糊涂了这么多年,父皇真的很担心你会像父皇小时候那样,懵懵懂懂的就被他哄骗了过去,被他卖了,还傻乎乎的替他数钱。” “父皇,这些年我早就练就了一项十分神奇的本领,我看人从来就不是看他的脸和他说的话,而是看他的心,看他平日里的举止,所以,你根本就不需要担心,我会被他给轻易哄骗了过去。”原承锐满脸认真的看着兴华帝说道。 兴华帝被原承锐这副一本正经的模样,逗得忍俊不禁,他半开玩笑的看着原承锐问道:“没想到我的儿子居然还有这样的本事,既然这样,你倒是给父皇瞧瞧,看看父皇对你是不是真心一片。” “即便我不看,我也知道自己在父皇的心里有多重要,”原承锐看着自从入主了这金銮殿,整个人都仿佛空了一大半的兴华帝认真说道:“父皇,我不管您现在心里在想些什么,我唯一要告诉您的就是……您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虽然我们失去了母后,但是,在往后的日子里又会有更多的新生命加入到我们这个小家庭里来的,所以……父皇,不要丢下我,我不要做没了母后有没父皇的可怜虫!” 万没料到自己儿子居然会如此敏锐的兴华帝整个人都怔愣住了。 他才萌生了死志不久,他那痴傻了许多年的儿子就宛若继承了他母后的那一双慧眼一般,一眼就瞧出了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最大秘密。 兴华帝嘴唇轻轻翕动了两下,然后在原承锐有些焦急又有些不安的关切注视中,很是温柔的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承锐,为了替你母后和你未出世就夭亡的弟妹们报仇雪恨,父皇已经疏忽你很多年了……哪怕是为了补偿,父皇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你的!” 最起码,在没有确定你坐稳这帝王的宝座且阖家幸福美满之前,我是绝不敢离开你的…… 因为你母后最疼的人是你。 而我却亏欠了你母后一生。 我不希望等到了奈何桥的时候,还无颜见她。 原承锐和兴华帝说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话才离开皇宫,他乘着兴华帝亲自安排的銮轿走出宫门时,才发现他的养父护国公一直都守候在那里,片刻都没有离开过。 原承锐心头一热,从銮轿上走了下来,护国公才想要撩袍对原承锐行礼,就被原承锐眼疾手快的按将住了。 “殿下……礼不可废!”自觉更应该以身作则的护国公板着一张脸对曾经的养子说道。 原承锐却半点都不听他的,一面将他拽上护国公府过来接他们回去的马车,一面在护国公的目瞪口呆中说道:“常言道,养育之恩大于天,爹你对我的恩情,又岂是君臣二字就能够轻易洗脱的?刚刚在宫里我已经请示过父皇,他特意让我传给您一句口谕——” 原承锐话还没说完,护国公已经五体投地的跪倒在马车里的地毯上,面朝皇宫所在的方向,一边行三跪九叩大礼,一边口齿清晰而激动地说了句:“微臣原恪行,聆圣谕!” 这可是当今圣上登临九五后的第一道口谕,是要记档的,如何能不让护国公在倍感荣幸的同时也惶恐万千。 知道这时候他断然不能再出手拦阻的原承锐挪了挪身体,避开了护国公所跪的方向,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顿地说道:“原爱卿,早在多年以前,你就与朕的太子结下了不可分割的缘分,当年若无你冒死相救,朕的太子也不会得以幸存,因而,往后你与太子在私下相处,以前怎样,现在还是怎样,无需顾虑君臣大义。” “微臣原恪行,遵圣谕!”护国公一本正经地大声应诺,再次行三跪九叩大礼。 原承锐一直等他行完礼,才满脸笑容地将他搀扶起来道:“现在我能够继续叫您爹了吧?” 眼眶忍不住有些酸涩发红的护国公用力点了点头,“这既是圣上口谕,微臣自当遵从。” 最怕功高震主且身为超品国公封无可封的护国公在听了自家养子原承锐的这道口谕以后,彻底地把悬在半空中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如今已经十分清楚原承锐的存在对当今新帝意味着什么的护国公是再不需要像往常那样,担心新帝会在登基后卸磨杀驴了。 因为,倘若新帝当真要这么做的话,压根就不可能还继续放任太子殿下与他亲密接触,甚至还特意下达一则口谕,允许他们在私下里便宜行事。 越想越高兴的护国公眉飞色舞的险些没如同当年在边关与鞑子们殊死搏斗一样的嗷嗷叫出声来。 京城中人的消息一直都非常的灵通。 没过多久大家就都知道了前废太子利用天狗食日的千载良机,砍掉了现太子的头颅,硬逼着当今圣上禅位于他了。 人都是健忘的生物,已经对十多年前那桩往事忘了个精光的人们都有些栗栗危惧于兴华帝的残酷, 唯独有些立场公正的人觉得,现太子会落到这样一个下场,根本就怨不得任何人。 毕竟有那么点能耐的人都知道当年的废太子之所以会成为废太子,正是来自于现太子和他母妃的手笔。 如今废太子所做的,完全可以称得上一一句: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因此,绝大多数的人还是很平静的接受了废太子取代大兴帝成为一国之主的事实。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但是兴华帝当年做太子时的优秀表现,还深深的烙刻在那些老臣们的心里。 他们坚信以后的大兴王朝,一定会在兴华帝的统治下越来越好。 相较于这些把大兴江山的传承看得格外重要的老臣,更多的人已经暗搓搓的打起了大兴王朝下一任继承人的主意了。 在这些投机者眼里,就算兴华帝为了保护太子的安全而故意让他用装傻的方法来蛰伏,也并不意味着太子的那个妻子也和他一样…… 说不定,他们就能够在这其中窥见几个空子,把他们的女儿或妹妹塞到太子殿下的床榻上去呢! 要知道,新帝这辈子都只有太子这一个继承人的消息,在京城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也就是说,如果他们家的女眷能够幸运的得到太子的垂青,并且纳入东宫,那么,等到太子登基以后,他们家必然会立马出现一个皇妃。 这样没有半点风险的投资,给投机者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因此,他们一回到家里就如同守财奴一样的掰着手指头,点起了人头,开始在心里琢磨着到底要送谁去东宫搏一搏那条通天大道。 而曾经对护国公的傻庶子避之唯恐不及的京城贵女们也一个两个的被父兄带回来的消息震傻了眼。 压根不敢相信这个荒谬消息的她们反反复复的和自己的父兄求证,以确定他们并不是在开玩笑。 很理解她们此刻心情的父兄们也不厌其烦的反复就她们的疑问给予解答,等到后来,绝大部分的贵女都满脸一言难尽的瘫坐在了地上。 不忍见她们沮丧至如此地步的父兄们赶忙出言安慰,告诉她们无需如此难过,因为她们还有机会。 “……大兴江山传承数百年,可还不曾出现过一个傻子太子妃,说不定,当今圣上之所以会让太子殿下去那陆家女为妻,为的就是在他成事后,能够轻易替太子摆脱掉对方。” 就在这些投机者们言之凿凿的怂恿自家女眷努力拿下太子时,也有那脑子在线的官员们在脸色铁青的警告自家女眷千万不要痴心妄想的累人累己! “既然太子是在装傻,那么太子妃为什么没可能?你们现在只想到太子身后的荣华富贵,却忘了现在还住在护国公府里的太子妃已经有了身孕,如果她真的是一个傻子的话,当今圣上怎么可能会允许她为太子诞下后嗣?” 自从得知新上任的东宫太子注定会成为一国之主的贵女们在家人们的警告中,一个两个的惨白了脸色。 “你们可别忘了——” 眼见着自家女眷总算又恢复了冷静的官员们见此情形,连忙趁热打铁的彻底打消了她们心里那点不切实际的渴望。 “当今圣上可就太子殿下这一根独苗,他怎么舍得委屈太子殿下去娶一个脑子有问题的女子为妻?” 在整个京城都在为兴华帝父子而震动的时候,原承锐和护国公总算带着身上的淡淡血腥气回到了护国公府。 因为陆拾遗突喊头疼而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的护国公夫人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等到陆拾遗总算眉心紧蹙的被她哄睡后,她才在管家有些语无伦次的叙述中知晓了今日在皇宫里所发生的一切一切。 等到她听完以后,她整个人就如同被雷劈一样的呆滞住了。 她虽然早就猜到原承锐的真实出身必然不凡,但是却没料到居然不凡到了这样一种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把陆拾遗看得极为重要的护国公夫人在知晓了对方的真实身份以后,第一念头不是为自己曾经对原承锐的冷暴力感到忧惧恐慌,而是担心起了此刻正枕在自己怀中,睡得满脸依赖和可怜的傻姑娘。 她满心彷徨的用手绢给她的小心肝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擦一边用只有她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说:“怎么办,娘的傻姑娘?原承锐的身份比娘曾经所想象的还要高得多……你本来就有旧疾……如今更添了一桩连十数位大夫都没办法诊断出来的新毛病……这样的你和他……还会有未来吗?” 第271章 声名狼藉的傻妻(11) 原承锐刚和护国公回到护国公府, 就从匆匆赶来迎接他们的管家口中获悉了陆拾遗突发急症的消息。 由来把自家宝贝娘子看得极重的原承锐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就这么当场厥了过去。 已经知晓了他真实身份的管家见此情形,险些没也跟着厥了过去。 还是护国公见多识广,担得起事, 直接一声大喝,就把六神无主的原承锐给呵斥的重新恢复了冷静。 “爹, 您说得对,现在确实不是难受的时候,娘子她还需要我!”原承锐声音沙哑地说。 紧接着,在老管家的惊呼声中,骤然拔脚,朝着他们所住的院落狂奔而去。 护国公看着他奔跑地有些踉跄和跌撞的背影, 忍不住伸手掐了掐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紧攒成一团的眉心, 用只有自己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低低呢喃道:“如今大势底定, 陆家的闺女怎么会突然又添了一桩病症?难道……她真是个没福的?消受不起皇家龙脉所带来的气运?” 就在护国公满心疑窦的时候,原承锐已经大步流星地出现在了他们目前所住的新房门口。 “母亲, 我娘子她?” 护国公夫人脸上表情很有几分复杂的看着他, 自打她从管家的口中获悉了原承锐的真实身份以后, 也就总算理解了她的丈夫护国公当年为什么要做出那样存心惹她痛苦难堪的事情出来。 那个时候的废太子刚刚倒台,京城风声鹤唳, 想要偷偷收留废太子的儿子,简直就和老寿星上吊一样——不想活了。 她的丈夫护国公会想出那样一个歪招来混淆视听,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不过,即便她可以理解护国公这样做的原因, 也不意味着她就会原谅他这十数年来对她的伤害和残忍。 毕竟,对女人而言,钝刀子磨肉比起干脆利落的捅她一刀,更要让她绝望。 这么多年以来,因为满腔的愤恨就没有正眼瞧过原承锐一回的护国公夫人头一次用全新的目光打量站在自己不远处的英俊青年。 尤其是他那双与兴华帝几乎如出一辙的眼睛。 护国公夫人是见过兴华帝的,毕竟,对嫁入护国公府的她而言,曾经的废太子,现在的兴华帝,几乎可以说是他们夫妻俩共同的主人。 护国公夫人忍不住扪心自问。 为什么她就从没发现,丈夫的这个所谓庶子与兴华帝的眉眼是那般的酷似呢? 如果她能够早一步发现这里面的猫腻,并且偷偷把他的身份告知给自己唯一的嫡子承铮,那么,承铮还会不会因为嫉恨护国公对原承锐的无底线偏向,而做出那样让人鄙夷不齿的事情出来? 护国公夫人闭了闭眼睛。 曾经的那些过往与现在的他们而言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如今的她,只盼望着她的儿子能够坚强一点,不要被这样的真相所打垮。 喉咙里仿佛被人硬塞了一团棉花的护国公夫人嘴唇几乎如同防御性的抿成了一条直线。 不过,她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借着一个梳拢发鬓的动作,低头去看还枕在她怀中沉睡的陆拾遗道:“今早天狗突然食日,拾娘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什么惊吓,突然大叫头疼,我找了很多个大夫过来给她检查,都没有检查出原因。” 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陆拾遗身上的原承锐虽然觉得护国公夫人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但是他也没有过多去注意这一点,而是三步并作两步的急蹿到陆拾遗的跟前,握住了她的手,很是担心地又问:“真的一点都检查不出来吗?” 护国公夫人没有介意他的冒昧,也不敢介意他的冒昧,当她知道原承锐的真实身世以后,皇权所带来的威压,让她不得不选择性的彻底遗忘掉了她曾经对原承锐的诸多负面情绪,不管怎么说,她还要在这一片土地上生存,不管怎么说,她在这一片土地上还有着诸多永远都没有办法舍弃的牵绊。 “确实是这样没错,”护国公夫人小心翼翼地将陆拾遗挪回枕头上,“还请殿下能够尽快请个太医过来给她看看!” “单请一个太医可不够,”紧随原承锐步伐而至的护国公眉心紧锁地扫了眼陆拾遗高高隆起的肚腹,“还有张院正也得一块儿请过来,他可是妇产一道上的好手。” 护国公对于陆拾遗的安危并不怎么关心,但陆拾遗肚子里的孩子却由不得他不大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要知道,这可是当今圣上的第一个皇孙!也是东宫太子的嫡长子! “都请,都请过来!”原承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躺卧在床榻上的陆拾遗,语无伦次地说道。 就在这个时候,眼睛里分明带着一丝茫然之色的陆拾遗缓缓睁开了眼睛。 “娘子!” “拾娘!” 原承锐和护国公夫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唤道。 陆拾遗抿了抿嘴唇,脸上表情颇有几分不安地来回看着原承锐等人小小声问道:“这里是哪里?我爹爹娘亲呢?” 随后,她又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异状一般,愕然低头。 “我……我的肚子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大了?” 陆拾遗这完全不按牌理出牌的行为把原承锐等人全部震傻了。 就连护国公也忘了在心里琢磨陆拾遗命数不够了。 一直以来都是把陆拾遗当做自己的心肝肉儿一样看待的护国公夫人在听了陆拾遗的话以后,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整个天都塌下来了。 本来她就有些忧虑原承锐的身份太高,她的拾娘很可能攀比不上…… 如今知道她很可能因为那一场日食又傻了几分以后,护国公夫人没有当场昏死过去已经是她秉性坚强。 不过她虽然没有昏死过去,但也到底承受不住这巨大的打击,猛然抱住陆拾遗失声痛哭起来。 “都是娘不好,都是娘不好,如果娘成功阻止了你,没有让你亲自来院门口迎接娘,你也不会……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心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烧的护国公夫人哭得声嘶力竭,毫无形象。 不只是她,就连原承锐也以为陆拾遗当真被日食惊吓的又傻了几分,他强忍住满心的酸楚,用力握住陆拾遗的手对她承诺到:“娘子,你别怕,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妻子,我也永远都不会与你分开的!” 护国公夫人和原承锐话里话外的关切之情让陆拾遗满心感动,而护国公却因为原承锐的承诺而脸色有些发黑。 毕竟,就在前不久,他效忠的老主子还曾给他下过最后通牒,大兴朝绝不能出现一个呆愣痴傻的太子妃! 就在所有人都为陆拾遗的表现而如丧考妣的时候,陆拾遗却再次从护国公夫人的怀抱中挣扎而出,陡然抱住了自己的头。 她一边在原承锐和护国公夫人的惊慌失措中,一边脸上表情说不出复杂的看着他们自言自语道:“为什么我觉得你们这么的熟悉?就好像曾经相处过很长一段时间似的……” 只觉依然被判死刑的原承锐和护国公夫人在听了陆拾遗的话后,顿生一种劫后余生之感。 他们几乎是喜极而泣的看着陆拾遗。 原承锐更是迭声安抚陆拾遗道:“娘子,你觉得我们熟悉是正常的,你别着急,慢慢想,总会把我们的过往重新想回来。” 陆拾遗看着原承锐试探性的露出了一个笑脸,“虽然我叫不出你的名字,但是我知道我们的关系应该十分的密切,因为……因为我看到你……就想要……就想要……”陆拾遗脸上的表情忍不住的有些微微发红。 原承锐却满脸会意的也在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就想要抱我对吗?” 陆拾遗用力扯过枕头蒙在自己脸上,轻轻“嗯”了一声。 原承锐紧绷的肩线条件反射地就是一松,他难掩喜色地用力倾身上前把陆拾遗抱了个满怀。 对原承锐而言,只要陆拾遗还记得他,那么,不论陆拾遗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会爱她一如往昔。 虽然原承锐并没有把他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但是护国公夫人还是从他的表现中看出了他对陆拾遗的深厚情谊。 而这一点无疑让满心患得患失的护国公夫人欣慰不已。 她抽出手帕擦了擦眼角,“自你早上闹头疼,就什么都没吃,现在只怕肚子饿得慌了吧,娘这就让人去给你准备吃食,殿下,你也跟着吃点吧,想必你今天在宫里应该也没吃什么东西。” “母亲有心了。”对于护国公夫人这隐晦的示好,原承锐欣然笑纳。 知道对方必然是看在自家娘子的面上,才会勉强自己与他虚与委蛇的原承锐用一种很是感激的口吻说道:“母亲还是如同往常那样叫我承锐就好,父皇已经特意立下口谕,说养育之恩大于天,让我们私底下,还如同往常那样称呼彼此,不用拘礼。” 护国公夫人的眼皮子因为原承锐的话而剧烈跳动了两下,她没想到兴华帝居然会如此豁达,不过她也是个见过诸多世面的超品诰命,因此,在最初的错愕后,她很快就恢复如初地答应了下来。 借着去为小两口安排吃食的理由,护国公夫人将卧室里的空间彻底让给了原承锐和陆拾遗二人。 眼见着她出去的护国公心念一动,也跟着她一起离开了。 如今真相已经大白,夫人她应该能够原谅他这些年来对她的诸般伤害了吧。 要知道,他可从未背叛过他们两人在新婚夜许下的盟誓,他抱过的女人,也从头至尾都只有她一人。 只可惜,信心满满的护国公注定要碰一鼻子灰了。 当他一脸理所当然的走到护国公夫人面前,伸手要去揽她肩膀之际,因为早已经对他彻底死了心的护国公夫人直接用一个充满负面情绪的憎恶眼神,彻底扼杀了护国公接下来的所有示好动作。 整个人就仿佛被冷冻住了的护国公呆若木鸡的看着护国公夫人头也不回离去的背影,没有一刻他比现在更清楚的认识到,那个在新婚夜,用充满着崇拜和爱慕眼神看他的新婚妻子,已经彻底的离他远去了。 护国公开阖了两下嘴唇想要喊住她说点什么,可到底什么都没能说出来的只能默默看着她远去。 原承锐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他还在很温柔的安慰着陆拾遗,很耐心的和她说着悄悄话。 护国公夫人做事利落,太医们还没赶过来,她就已经吩咐厨下准备了丰盛无比的膳食,亲自带着好几个丫鬟送了进来。 而这时候,陆拾遗也被原承锐哄得差不多了。 虽然整个人看上去还有些懵,但明显比起刚睁开眼睛时,要镇定得多了。 心思各异的一家四口匆匆用了一顿不知道该称之为午膳还是晚膳的膳食以后,就等来了一众太医院的太医们。 他们一个两个的提着医药箱,脸上充斥着溢于言表的焦灼情绪。 显然,他们也和护国公一样,深切的明白此时此刻的陆拾遗对大兴朝的延续有着多么重要的意义。 跟着张院正等人一起过来的还有兴华帝新提拔的太监总管吴德英。 吴德英是废太子当年的忠实拥趸,哪怕是被贬去刷马桶也不愿意说半句废太子的不是。 因此,兴华帝一朝得势,就赶忙把他召回自己身边来了。 护国公夫妇亲自出来迎接吴大总管。 做了十数年粗使杂役,人已经老得不像话,但一双眼睛却锐利如鹰隼的吴德英吴大总管脸上表情很是严肃地看着护国公夫妇道:“圣上对于太子妃娘娘的病情十分重视,特意让咱家也跟着张院正跑这一趟,不知太子妃娘娘现下情形如何?” 一直都很担心兴华帝会不认陆拾遗这个儿媳妇的护国公夫人在听到吴德英这句自然无比的太子妃娘娘后,忍不住整个人都长松了一口气。 她一改面对护国公时的爱答不理,笑容满面地对吴德英说道:“太子妃娘娘一切都好,就是被今日突然出现的天狗食日唬了一跳,所以我们才急急忙忙的请了太医过来,毕竟……太子妃娘娘现在的身体不容马虎!” 吴德英在听了护国公夫人的话后,忍不住软化了一双有些冰冷的眼睛。 “还是护国公夫人您考虑的周到,确实,就太子妃娘娘现在的情形确实容不得半点马虎!” 自从知晓自家从小服侍到大的万岁爷已经被他曾经的五弟一杯毒酒,彻底失去了生育能力以后,吴德英即便还没有见过陆拾遗一面,但是却已经把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看成了比自己眼珠子还重要的存在! 无论如何,哪怕是牺牲掉他这条老命,他都好好保护他未来的小主子!好好的看着他平平安安的来到这世上! 相比较民间的大夫,太医署里的太医们明显要能耐得多。 他们很快就找到了陆拾遗特意留出来的破绽,眼睛亮闪闪的看着陆拾遗问起了一些云山雾罩的问题。 陆拾遗不动声色的配合着他们,偶尔还会刻意流露出一副有些茫然的模样,但绝大部分的时候,她都是有问必答,且回答的有礼有节的。 等到最后,已经和陆拾遗打过不少交道的老太医一边捊着自己白花花的胡须,一边笑得满脸桃花开地说道:“还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看样子,这一起惊吓,非但没有让太子妃娘娘再收到什么伤害,相反,还让太子妃娘娘的旧疾得到了彻底的根愈!” 老太医在所有人不可置信的激动目光中又道:“太子妃娘娘现在之所以会整个人都觉得有些稀里糊涂的,并不是因为她曾经的旧疾又出现了反复,而是整个大脑都变得清明起来的前兆,相信,再过一段时间,她就能够彻底消化掉这十多年来的记忆,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正常人了。” 同样替陆拾遗把了脉的张院正也在这个时候趁热打铁的说道:“太子妃娘娘腹中的小皇孙一切都好,还请太子殿下和在座诸位放宽心肠,不用担心。” 张院正话说完以后,其他的几位太医也从各个方面发表了一些太子妃娘娘一切都好的言论。 如此,一颗心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原承锐等人不约而同的长松了一口气,脸上也重新有了笑容。 大内总管吴德英更是迫不及待的表示:要以最快的速度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禀报给兴华帝知道。 虽然从不曾嫌弃娇妻痴傻,但也盼望着她越来越好的原承锐在确定了他的娘子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并非是新添了一桩病症,而是旧疾已然痊愈后,就差没激动的喜极而泣。 不过他好歹还记得自己如今的身份不同往日。 很快就收敛了那副眉飞色舞的傻样,背负着手,夸奖了一番张院正等人的医术,又半点都生疏的让吴德英把他们安全送回太医署去。 吴德英对原承锐这位兴华帝的继承人有着一种极为天然的好感。 他笑容可掬的遵领了原承锐的吩咐,带着一众太医离开了护国公府。 当然,在临离开前,他没忘记示好于护国公夫妇,提醒他们赶快帮原承锐夫妇把要带进宫的东西准备好,“圣上对太子殿下的事情一向非常上心,你们早作准备,也比到时候措不及防惹来圣上对你们的不满好。” 护国公夫妇被提醒的悚然一惊,连忙谢过了吴德英的好意。 要知道,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还打算再拖个十天半月的再让原承锐小两口进宫呢。 毕竟是自己亲手养大,就这么仓促分开,还是去往那样一个他们鞭长莫及的地方,和割自己的肉又有什么分别呢? 吴德英虽然已经十多年没有在他的老主子身边服侍了,但是对于他的秉性还是了解非常的。 一心盼望着与儿子团聚的兴华帝行动效率高得吓人。 前脚东宫刚被人拾掇好,后脚兴华帝就派了浩浩荡荡一大群宫人出宫来迎原承锐小两口入宫了。 为了彰显他对太子的重视,也为了确保中途不出什么意外,兴华帝连自己的帝王仪仗都特意摆出来迎接他儿子和儿媳妇了。 在无数人的匍匐下拜和三呼千岁中,一身盛装华服的陆拾遗挺着个高高隆起的肚腹,在护国公夫人的强作欢颜中,在所有人的惊叹中,被原承锐牵着手,稳稳当当地一步又一步的走向龙辇,走向另一段属于她和原承锐的崭新人生。 当整个京城都在为原承锐夫妻的入宫排场而震动不已的时候,远在京郊大营里的原承铮也终于在军中热闹至极的演武场上,意外得悉了来自于京城的消息。 如今的他,总算是知道为什么他的父亲会对他和原承锐之间有着这样大的区别待遇。 原来原承锐根本就不是他的庶弟,根本就不是他心里的奸生子和孽种,而是前废太子现一国至尊的亲生骨肉,也是唯一的继承人! 刚刚获悉这个消息的原承铮简直就如同被一记焦雷当头给劈得整个人都有些晕头转向了。 他一直都想要把原承锐压服在自己的脚下,让他的父亲好好看一看,他比原承锐要胜上千倍万倍无数倍,可是直到今日,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与原承锐之间有着堪比天堑一样的差距—— 他根本就不可能真的赢过原承锐! 因为不论他怎样努力,原承锐最后都会变成他必须要誓死效忠的君王! 他注定要匍匐在原承锐的脚下一辈子! 这个残酷的现实就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一样,狠狠扼住了他的喉咙,差点没让他彻底窒息掉。 原承铮没办法接受这个! 这对他而言……实在是太痛苦了! 在大家充满着同情和怜悯甚至疏远退避的言行中,他惨笑一声,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八卦喧嚣的正热闹的演武场,朝着他前不久才发现的一处隐秘小天地疾奔了过去。 他知道他要是再不走的话,一定会当场失态的! “老天爷!我上辈子到底做错了什么事,你要这样折磨我!” 等到了目的地后,他像个疯子一样,歇斯底里的用力攥着拳头朝着天空,徒劳无功地拼命挥击着,边挥边无声的流着痛苦异常的眼泪! 他知道他的仇这辈子都报不了了! 原承铮行事虽然乖戾不择手段,但是护国公一脉忠于王事、奋不顾身的本能依然深深地烙刻在他的骨血里,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说服自己将手中的宝剑对准他未来注定要效忠的君王! 可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让他觉得满心痛苦不堪的只恨不能当场抹了脖子! 就在他毫无形象肆意发泄的时候,他的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出现了一个戴着面具、行为诡谲的黑衣人。 他一出现在原承铮背后,就开门见山的问原承铮想不想狠狠报复一下他的父亲护国公?想不想将原承锐那个走了狗屎运的家伙彻底从神坛上拽下来,跪伏在他脚下,任他磋磨摆弄?想不想让那些伤害过他,令他深深痛苦过的人知道什么叫匹夫可杀不可辱?! 原承铮虽然丧心病狂,但那也只是针对原承铮和陆拾遗,他对自己的父亲护国公还是有几分感情的,是以,他并不愿意自己的父亲因为自己而受到什么伤害,尤其护国公一脉那沉甸又厚重的辉煌过往,也让他对自己的祖辈和父亲有着一种天然的尊崇感,他是不可能自挖墙脚的去毁掉自己心里最大的骄傲的。 不过,他虽然不打算与这黑衣人合作,却并不代表着他不好奇这黑衣人的身份。 因此,略一斟酌,他就在脸上露出了一副有些意动又有些戒备的神情,问黑衣人准备怎么帮他报复原承锐,而他又要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已经对原承铮进行过深入了解,知道他有多憎恨原承锐的黑衣人在看到原承铮那副虽然有些怀疑但还是忍不住为之心动的模样以后,忍不住在面具后面露出了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 第272章 声名狼藉的傻妻(12) 一直盼望着原承锐和陆拾遗入宫的兴华帝终于见到了他的儿媳妇和还在他儿媳妇肚子里的未来孙子亦或者孙女。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他难得有些失态地看着眼前这对瞧上去登对异常的小儿女, 眼眶发红,嘴唇哆嗦地连说了好几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陆拾遗明明是头一回进宫,但是主动走出东宫主殿来迎接他们的兴华帝却对她和原承锐说了句回! 这个回字,无疑将他对原承锐夫妇的满腔慈爱展露无疑。 望着这个明明年过中年却两鬓斑白的帝王, 陆拾遗与原承锐在碰了下眼神后,正式向他行了大礼, 口称父皇。 眼泪本来就是强忍着才没有夺眶而出的兴华帝哪里承受得住这个。 他不待原承锐和陆拾遗双膝落地,就浑然不顾帝王之尊的主动上来搀扶他们了。 边搀他还边用充满不敢苟同的语气,要多亲昵就有多亲昵的对陆拾遗道:“承锐胡闹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跟着他一起瞎胡闹?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肚子里还有朕的小皇孙了?” 陆拾遗从原承锐的口述中,已经知道兴华帝是一个很有人格魅力的帝王,但还是被对方这仿佛在看自己小女儿一样的慈爱模样深深触动。 知道对方这是在爱屋及乌的陆拾遗也没有刻意摆出一副拘谨胆怯的模样, 很是落落大方地对兴华帝说道:“父皇, 您误会了, 儿媳不是跟着夫君凑热闹,而是真心实意想要给您行个礼呢, 不管怎么说, 夫君都是因为您和母后, 才来到这个世界上与儿媳相遇的呀。” 兴华帝尽管已经知道自己这儿媳妇因为那场天狗食日因祸得福,但是在看到她如此口齿利落且俏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说着这般熨帖的话时, 心里还是说不出的高兴和欢喜。 他也忍不住在吴德英有些诧异又有些喜极而泣的表情中同样回了个笑容给陆拾遗,语带慈爱地说道:“你现在是特殊情况,等到你平安生产以后,要想什么时候行礼, 都行!对了,东宫朕已经让人重新修葺拾掇了一遍,你们进来瞧瞧,看有没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要是有的话,朕马上让他们改。” ——这些日子以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夙愿得偿的缘故,兴华帝对很多事情都提不起劲儿来了,整日整夜的都是一副百无聊赖,难展欢颜的样子。 陆拾遗和原承锐再度相视一眼,在吴德英充满感激的目光中,笑容满面的跟着兴华帝一起走进了东宫。 走进了这本来就属于他们的地方。 护国公嫡系一脉有一种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的传讯方式。 以前的原承锐心性倔傲,即使知道这个与护国公通讯的方法,也从不曾有过片刻动摇的主动去联系护国公。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 为了能够尽快的与护国公取得联系,他只能动用这种特殊的传讯方式了。 护国公对自己的儿子还是十分了解的,知道他是一个非常骄傲的人,是不可能拿这样的特殊传讯方式开玩笑的。 虽然他也有些怀疑,原承铮找他是不是为了求证原承锐的身世问题,不过为了早日与一心钻了牛角尖的嫡子把话说开,护国公还是在百忙之中与原承铮见了一面。 原承铮在看到护国公的时候,心情很有几分复杂。 自从知道原承锐的真正身世以后,他有一大堆的话想要和护国公说,可是等他真的站到护国公面前以后,他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为了不让自己再在护国公面前丢一回脸,原承铮直接开门见山的把他之所以会用特殊传讯方式联络护国公的缘由说了。 早就猜到原承铮找他定有要事的护国公在听了原承铮对他说的话后,心里真的是说不出的欣慰。 在护国公看来,原承铮虽然在行事上颇有几分毛躁和偏激,但是在关键时刻,还是很有大局观,很能够守得住自己的底线的。 心情大好的他在原承铮仿佛见了鬼的惊悚注视下,难得和颜悦色的和后者进行了一番掏心掏肺的交谈。 他告诉原承铮,他之所以会对原承锐那么的好,绝大部分是源自于君臣之间的规章法度。 “虽然太子殿下自幼就在我们家中长大,但是在为父的心里,他依然是君,我们是臣!”护国公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坦诚和认真:“承铮,为父知道,为父这些年来,疏忽了你很多,但是为父还是希望你能够原谅为父,不管怎么说,护国公一脉未来的荣华和富贵,还需要我们父子来努力。” 原承铮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那永远都用轻蔑目光注视着他的父亲居然会向他道歉,对他服软。 他呆怔了半晌,才垂着眼帘,算是接受了护国公这瞧上去并没有什么诚意的道歉。 归根究底,对方都是他的父亲,是他自幼就渴慕着能够靠近、能够得到对方喜爱的存在。 整个人都彻底驯服下来的原承铮看在护国公的眼里,真的是说不出的熨帖。 望着浑身的刺都仿佛在短短一瞬间拔了个干净的嫡长子,护国公忍不住再次放软了自己的声音:“承铮,以后不要在和太子殿下作对了。他是大兴朝下一任板上钉钉的帝王,你就算是为了护国公府一脉的延续,也要好好的和他道个歉,相信他看在为父的面子上,应该不会过多的刁难于你。” 原承铮沉默地听着护国公那带着点小谨慎的劝说,硬逼着自己在脸上露出一个笑容道:“父亲,您放心吧,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从前一直都对原承铮不假辞色的护国公在看到原承铮这强颜欢笑的模样后,心里难得生出了几分惭愧和懊恼的情绪。 他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承铮,虽然为父知道为父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伤人,但是为父依然想告诉你……为父这些年来,之所以把你放在一边而把所有注意力都投注在太子殿下的身上,除了因为太子殿下的痴症没有痊愈以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因为你是为父的孩子……是为父的亲生骨肉……所以……为父才……” “才理所当然的让我在原承锐,不,在太子殿下面前退一射之地,对吗?”原承铮脸上露出一个带着些许讽刺意味的笑容,“父亲,其实您没必要把您心里的这些想法告诉我的,反正一切,就如您所说的那样,您是我的父亲,不论您对我做什么,我都应该甘之如饴才对。” 护国公看着眼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泛红的儿子,心里止不住的就是一抽。 他想要再对原承铮说点什么,但又担心自己越说越错,最后干脆掩耳盗铃般的又和原承铮商讨了一下怎样引那黑衣人上钩入彀以后,就以一种近似于落荒而逃的姿态,抢先一步离开了这一处父子密会的所在。 原承铮木着一张脸看着他离开,嘴角忍不住又勾起了一个有些嘲弄的弧度。 在护国公父子不欢而散的时候,远在户夏县城的陆氏夫妇终于获悉了从京城快马传递而来的消息。 自从女儿痴傻以后,就再没有对她有过什么高要求的陆氏夫妇看着站在他们面前的信使,几乎要怀疑这是不是一个故意用来针对他们的恶作剧了! 老天作证,他们可做梦都不曾幻想过自己那个傻乎乎的女儿会嫁给东宫太子,还即将生下当今圣上的嫡长孙啊! 陆拾遗的母亲朱氏眨巴了两下眼睛,用磕磕巴巴地声音说道:“我和护国公夫人自幼相好,很清楚她并不是那种会随便拿这样的大事开玩笑的人……” “夫人的意思是……”陆德正说话的语气也有些哆嗦。 未来国丈什么的……对还只是一个偏远地方小县令的他而言,实在是有些接受不能。 “咱们的女儿……还真的有可能如这信使所说的那样……一步登天了!” 朱氏在说起这话的时候,嗓音都不自觉的有些破音。 因为女儿的事,她自己都数不清已经被那群不怀好意的妯娌们挖苦过多少回,如今乍然一朝得势,怎么能不让她在满心激动的同时,狂喜不已呢? 这些年来,即便朱氏十分思念女儿,却也从不敢在丈夫面前提及。 毕竟,当年若不是她自作主张的带女儿去护国公府安慰护国公夫人,女儿也不会倒霉催的替护国公府的小公爷挡了那么一灾! 这也就算了,偏生那小公爷长大后,不但不思感激,还用那样的方式污了他们女儿的名誉。 心里对护国公府的小公爷恨得牙根直痒痒的朱氏自知理亏,为了不惹来丈夫的滔天怒火,她只能苦苦压抑着自己的脾性,在丈夫面前做小伏低的,一忍就是十几年! 如今总算扬眉吐气的她一改往常的逆来顺受,以从未有过的强硬姿态,双目炯炯地注视着陆德正说道:“夫君,再过不久你就要回京述职了,等到了京城,你无论如何,都要让我和拾娘见上一面,我真的是太想念她了,太想念我们的女儿了!” 因为女儿被妻子坑惨了的缘故,陆德正这些年来一直都对自己的原配发妻有些不假辞色,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收下母亲陆老夫人塞过来的人做通房。 因为,妻子虽然阴错阳差的毁了女儿的一生,但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他实在是不忍心用这样的方式去伤害自己的结发妻子。 是的,伤害。 作为陆府唯一的嫡出,因为母亲不受宠的关系,陆德正在年幼时吃过很多的苦头。 是以,早在很多年以前,他就已经对天起誓过,不止要对他的妻子好,夫妻俩还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过一辈子。 相信,假如陆拾遗没有在年幼的时候为别人挡灾,毁了一生。 陆德正一家应该会过得十分幸福。 陆德正秉性忠诚宽宥,朱氏亦持家有道,他们的儿女们也都孝顺懂事,乖巧可爱。 只可惜,一场飞来横祸打破了这一切。 尽管陆德正反反复复的在心里劝告自己,妻子也不想女儿遭那样打的罪过,但是他依然没办法跨过心里的那道坎。 毕竟,陆拾遗是他唯一的女儿,是他的掌珠。 好在,如今所有的一切,都苦尽甘来了。 在妻子带着几分挑衅眼神的注视下,陆德正难得在嘴角弯出一抹弧度道:“信使不是说,我们的女儿也已经恢复健康了吗?相信我们一到京城她就会收到我们归来的消息的,到时候,即便我们不寻什么门路,她也会以最快的速度召见我们的。” 虽然女儿已经成为了这个王朝的下一任女主人,但是陆德正依然对自己的女儿有着充分的信心,十分肯定,即便他们一家多年没见,他的女儿也会如同他们这些年苦苦思念着她一样的想念着他们的。 丈夫眼里的包容和淡淡歉意看得朱氏鼻子忍不住的就是一酸。 在让管家领着信使下去领赏以后,朱氏终于语声惭愧不已地正式为自己曾经的作为给丈夫道了歉。 “当年的事情……确实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擅作主张的把拾娘带去了护国公府……她也不会……也不会……我真的很抱歉……” 陆德正难掩脸上惊愕的看着自己妻子。 他没想到表面柔顺,在暗地里却和他拧拗了近二十年的妻子,居然会选择在这样一个时候,为她曾所做过的事道歉。 心绪异常复杂的他轻叹口气,将浑身都止不住微微颤抖的妻子轻轻搂入自己怀中,“伤在儿身疼在娘心,我知道,对于拾娘所受过的那些伤害,你这个做娘的,只会比我更难过。” 丈夫充满宽慰的话让朱氏的眼泪就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样,落得更凶了。 这对因为女儿出事生出隔阂又因为女儿康复而再度和好的夫妻紧紧拥抱住了彼此,对未来也再度充满了希望。 而从儿子那里落荒而逃的护国公也在这个时候,递牌入了宫门,将原承铮告知他的消息毫无保留的转述给了兴华帝知道。 随着登临九五,身上龙威愈盛的兴华帝在听了护国公的汇报后,眼睛里难得浮现了一抹充满兴味的色泽。 兴华帝对于有人想要在暗地里使坏一事,并不感到惊讶,要知道,他这一次夺位在许多人眼里,本来就颇有几分不正的意味。 因此,这大兴朝,多得是想要推翻他的人。 只见他用手指骨节叩了叩龙案,略微沉吟了半晌,随即语声不疾不徐地对护国公说道:“这些日子,承锐就和个跟屁虫一样的,整日缀在太子妃的身后不放,为了不让他彻底变成一个眼睛里只看得到自己发妻的老婆奴,朕一直都琢磨着要找件什么事情给他做——” 说到这里的时候,兴华帝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常言道,赶得好不如赶得巧,这件事,就由承锐和你的嫡长子一起仔细查探一番吧,朕倒要看看,他们能不能查出个什么名堂出来。” 最近这段时日,有儿子和儿媳妇陪在身边凑趣,兴华帝的日子比起从前而言,实在是舒心多了。 也因此,对一手养大了儿子的护国公也难得多有几分感谢的心理,特意主动开口拎拔了原承铮一下。 要知道,护国公由来就是个刚正不阿的人,若非他主动开口,只怕他真的会让原承铮在军营里一呆就是一辈子。 护国公大为错愕的看着兴华帝,他完全没办法理解他这种明知太子与他嫡子之间的龌蹉,却还要将他们强行捏把到一起的行为。 兴华帝仿佛看穿了护国公心里的疑惑,很是感慨地望着后者说道:“原卿,朕这样做,也是为了维护护国公府的满门荣耀,毕竟大兴朝的每一代护国公都是帝王最信任的人,朕不希望,等到朕把这大兴朝的江山传到承锐手中以后,你唯一的嫡子反倒与正的太子生了隔阂。” 总算弄明白兴华帝为什么要这么做的护国公顿时大为感动地当场撩袍下拜,对兴华帝三呼万岁的谢主隆恩。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边,护国公在为兴华帝的仁慈宽宥感激涕零,那边,原承铮再次见到了那个行踪诡谲的黑衣人。 黑衣人直言他要在兴华帝的登基大典上做一件大事,让原承铮无论如何都要支持他。 已经和护国公达成共识的原承铮半点负担都没有的做出一副狂热异常的样子,说他很乐意支持对方,又问黑衣人究竟打算做一件什么样的大事。 原承铮一心以为黑衣人会回答他的问题,不想对方却和他卖起了关子。 不论他怎么刨根究底,都含含糊糊的一再表示等过些时候他就知道了。 原承铮敏锐的从黑衣人的语气里觉察出几分不耐烦之色,他当即识趣的闭上自己的嘴巴,努力做出一副只要你能够为我报仇,我定然会对你俯首帖耳的表情出来。 而这,也正是黑衣人想要的。 黑衣人让原承铮抓紧时间与护国公和好,重回京城,再想办法见到原承锐,往原承锐寝卧的香薰炉里扔下一段无色无味的香膏。 大兴朝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极爱香。 绝大多数人在晚上安寝的时候,都喜欢点着香薰炉入眠。 他们觉得这样做能够让他们的睡眠质量更好。 心头陡然就是一咯噔的原承铮在听了黑衣人的要求后,条件反射地又追问了句这香膏到底有什么用。 黑衣人脸上露出一个颇有几分怪异的笑,“这你就别问了,反正这是个好东西,到时候绝对能让你的死对头吃不了兜着走!” 黑衣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在把那盒膏脂交给原承铮以后,就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已经习惯他这行事作风的原承铮眉头紧锁地注视着黑衣人交给他的小香盒,用只有自己才能够听得见的声音嘀咕道:“这膏脂……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用途呢?” 在他漫无边际胡乱思考的时候,连接着他与父亲护国公的那条暗线以一种谁都没有察觉到的隐蔽方式,偷偷传递了一张字条给他。 当原承铮看了那字条上面的字迹以后,他不由得整个人都僵住了。 原承锐可以说是原承铮近段时间最不想要见到的人。 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在见到对方以后,该怎样表现…… 即便他已经在护国公面前夸下海口,说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也一样。 不过,俗话说得好,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在进行了一番激烈的自我挣扎以后,原承铮还是默认了即将与原承锐再见面的事实。 三天后,寸功未立,还是改造之身的原承铮因为兴华帝的一纸圣旨,在其他纨绔们羡慕嫉妒恨的注视中,入了宫门。 兴华帝对原承铮没什么好感,毕竟对方屡次三番的暗算过他唯一的儿子,不过,曾经同样被父皇无情抛弃过的兴华帝很能够理解他那种精神支柱背弃倒塌在自己面前的痛苦,因此,在接见原承铮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并不严肃,相反还带着几分让人如沐春风的和悦。 原承铮是抱着上断头台的心里进的宫。 虽然在大兴历来就有不知者不为罪的说法,但是就他做的那些事情,即便不是对东宫太子,只是对他的庶弟,也会百般遭人诟病,更别提,当今圣上这辈子都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只是这一切的猜忖,等到了兴华帝面前,却彻底的化为了乌有。 对方慈和又宽宥的姿态看得原承铮心中是既受宠若惊又彷徨难安的很。 不过他也知道,兴华帝这次之所以会高抬贵手的既往不咎,完全是看在他父亲护国公的面子上,因此,在听了兴华帝的训导后,他一脸宠辱不惊的退出了兴华帝所在的宫殿,然后在两个小内侍的带领下,朝着东宫所在的方向去了。 原承铮离开以后,兴华帝回想暗卫报告上关于原承铮与太子之间的诸多恩怨,忍不住对身后躬身侍立着的太监总管吴德英感慨了一句:“倒是个沉得住气的。” 无言的尴尬在东宫里弥漫。 已经数月未见的兄弟俩面面相觑的枯坐半晌后,终于由作为主家的太子原承锐率先打开了话匣子。 因为对原承锐心有嫉恨的缘故,原承铮几乎可以说是以一种病态的方式,在关注着护国公与原承锐曾经的一举一动。 是以,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几乎可以说是最了解原承锐的人了。 如今,眼瞧着原承锐以一个正常人的姿态在他面前侃侃而谈,原承铮的心就仿佛被打翻了的五味瓶一样,真的是什么滋味都有。 因为兴华帝的命令,两人选择性的遗忘掉了他们曾经的那些过往,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入到探查黑衣人的身份以及黑衣人所给膏脂的用途来。 只是他们找遍了所有的太医,都没能问出这膏脂的来历。 就在两人商量着要不要私下里派人去外面找一些民间大夫问问的时候,陆拾遗挺着个大肚子,在几个宫婢的簇拥下,走进了厅殿内。 看到陆拾遗的原承锐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露出了一个堪比向日葵还要灿烂的笑容。 “娘子,你怎么过来了?”他一边问,一边亲自过来搀扶陆拾遗。 陆拾遗笑眼弯弯地说:“马上就到用午膳的时间了,我看你一直没回去,所以过来找你,这位是?” 陆拾遗故作疑惑的看着原承铮问。 从陆拾遗进来,就条件反射绷紧了心弦的原承铮在听了陆拾遗的话后,忍不住一脸错愕的瞪大了眼睛。 原承锐见此情形,自然和他解释了一番陆拾遗之所以会将他忘记了的原因所在。 当原承铮得悉,陆拾遗的痴症已经彻底康复,只不过忘了一些不相干的人以后,他的心就仿佛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了一下似的,不疼,却复杂的紧。 为了不让原承锐误会他与陆拾遗还有什么瓜葛,他连忙在脸上露出一个很是欣喜的表情说:“这可真的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情。” 原承锐很满意他这种刻意与陆拾遗撇清关系的姿态,同样言笑晏晏的点了点头。 而这时候,脸上故意做出一副不知道他们再打什么哑谜模样的陆拾遗却动了动鼻子,脸上表情颇有几分惊疑不定的对原承锐说道:“夫君,我怎么在这里闻到了鸟引花的味道?” “鸟引花?!”原承锐和原承铮异口同声的重复,双眼条件反射的都是一亮。 第273章 声名狼藉的傻妻(13) “这种花的香气十分特别, 闻一闻就能闻得出来,我很肯定这确实是鸟引花的味道。”陆拾遗在原承锐和原承铮满脸惊喜的注视下,很是认真的回答道。 “那你知道这种鸟引花做出来的膏脂,会不会对人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原承铮几乎是迫不及待的问道。 毕竟那黑衣人可是一口一个的叮嘱他一定要把这膏脂偷偷扔到原承锐啊寝宫的香薰炉里去。 不过他在问陆拾遗的时候, 心里也忍不住浮现了几许犹豫之色。 因为他完全没办法想象,陆拾遗到底是从何种渠道单凭一闻, 就能够确定这就是那什么鸟引花的香味。 反倒是原承锐一点都不对此感到惊奇,“娘子,这花为什么叫鸟引花?难道这种花能够对天上的鸟儿起到什么让人们极为惊讶的效用吗?” 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肯定陆拾遗必然和他一样,也是系统任务者的原承锐在听了陆拾遗的话以后,二话不说的就把这当成了她恢复记忆的前兆, 而不是像原承铮那样,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怀疑陆拾遗是不是因为知道他们迫切想要弄清楚这种膏脂的功效, 才故意随便编造了一种他们从未听过的一种花卉来糊弄他们。 “夫君你可真聪明,”陆拾遗眨巴了两下眼睛, 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原承铮手里的膏脂说道:“不错, 这种花名如其意, 就是专门用来吸引天上的鸟儿的,基本上民间养鸟的人手里都会常备上一些, 以防万一,不过想现在这样榨尽花汁,做成膏脂的,我也是头一回见到。” “专门用来吸引天上的鸟儿的?”原承锐和原承铮自言自语地重复着。 见陆拾遗说得头头是道的原承铮更是满脸若有所思的轻声嘀咕, “那黑衣人为什么要刻意让你们染上这样的香气,再去登基大典上呢?难道……他是想用鸟引花的香气,驱使鸟儿对你做一些什么不好的事情?” 原承锐是个非常聪明的人,脑袋瓜转得也远比寻常人要灵活得多。 刚开始的时候他确实没有想明白,那黑衣人要用鸟引花做成的膏脂对他做点什么,但是,很快的,他就像是领悟到什么一般,在脸上露出一个有些令人脊背发寒的冷笑。 “看样子为了让我在文武百官面前出丑,那黑衣人背后的主使者,还真的是费足了心思啊!” 陆拾遗也从他的话中领悟到了什么,在脸上露出一个有些恍然的微笑,“幸好你提前知道了这一切,能够将危险扼杀于萌芽之中,要不然等到登基大典的时候,不止我们夫妻俩下不来台,连父皇都会被我们牵连到。” “就是不知道,他们准备把那些所谓的大众眼中的灾鸟偷偷隐藏在什么地方?他们既然能够进出军营如入无人之境,那么在皇宫里,应该也有着不少暗线才对……要想把他们找出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距离登基大典还有一段时间,这个我们可以慢慢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弄清楚那黑衣人身后的幕后主使,他才是真正执意要与我们全家过不去的主谋!”陆拾遗眼中闪过一抹淡淡的冷色,她对自己现在平和又安谧的生活十分满意,半点都不愿意看到它被破坏。 原承锐赞同地点点头,将充满询问的眼神投向旁边整个人都有些发懵的原承铮,“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在不惊动那幕后主使者的前提下,把那黑衣人给擒住?如果他落到我们手里的话,相信我们在想要对付那幕后主使就容易多了。” 原承铮虽然还没有想清楚他们刚才说的话,但是在面对原承锐的询问,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点头回答道:“我与那黑衣人虽然只打过两回交道,但是对他的脾性也可以说是有所了解……相信我走出宫门以后,他就会过来联络我,以确认我是不是把膏脂扔进你寝殿里的熏香炉里了……等到那时,我完全可以带着护国公府的家将们对他来个瓮中捉鳖……” 原承铮胸有成竹的表现让原承锐忍不住在心中发出几分感慨,觉得对方到底是护国公的儿子。 常言道,虎父无犬子,这家伙虽然性格叛逆又偏激了点,但做起事来,还是很让人放心的。 “既然这样的话,那么,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最近这段时日以来,对陆拾遗的占有欲可谓是与日俱增的原承锐不动声色的开始赶人了。 虽然他很清楚陆拾遗与原承铮之间的关系早已经被原承铮自己扯了个七零八落,但是他心里偶尔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冒出几个荒诞念头。 比如说,原承铮认了命,真的娶了他家宝贝娘子为妻,而他却因为脑子痴傻的缘故,非但没有为此而感到生气,相反还笑容可掬的在旁边提着盏糊了个囍字的龙凤灯笼,看热闹时的场景。 那真的是太可怕了! 单单是这么一想,原承锐就觉得自己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原承铮的脑袋瓜虽然转的慢,但是因为护国公常年的区别对待,他对察言观色很有一套。 虽然原承锐将他的真实情绪隐藏得非常好,但是原承铮还是从他那带着点小紧惕的眼神中,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究竟在防备着自己些什么。 原承铮对这真的是说不出的哭笑不得。 如果他当真对陆拾遗有心的话,当初就不会一意孤行的用那样一种方式把陆拾遗与原承锐绑在一起了。 不过,从原承锐这样的举动来看,也可以瞧出他比自己原本想象的还要更在乎陆拾遗这个妻子。 虽然满心好笑,但原承铮还是心领神会的站起身,提出了告辞。 而那盒膏脂则被他留在了东宫。 原承锐很满意原承铮的识趣,特意让兴华帝才指派到他身边来,为他料理一切琐碎事宜的东宫管事小安公公,也就是大内总管吴德英的干儿子送原承铮出宫。 原承铮虽然认不得小安公公,却认得他身上穿的内侍服饰。 很清楚这对臣子而言是一种何等荣耀的原承铮强逼着自己对原承锐说了两句充满着感激的话以后,就步履仓促的落荒而逃了。 在离开东宫的时候,他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 正正巧地看见原承锐以一个堪称熟稔异常的架势,将高高挺着个大肚子的陆拾遗动作轻柔地揽抱进自己怀中,稳稳的坐在了他腿上。 夫妻俩个旁若无人的如同交颈鸳鸯般凑在一起眉开眼笑的耳鬓厮磨着,那情形,端得是甜蜜幸福无比。 原承铮默默地看了几眼那让他心绪格外复杂的温馨场面,在小安公公无声的催促中,再没有回头的朝着宫门所在的方向而去。 既然已经决定要彻底舍弃与他们之间的所有关联,那么就没必要在为了他们而刻意紊乱自己的心绪了。 毕竟……相较于曾经那几乎让他窒息的整个人都要崩溃的过往,现在的他,日子比起从前而言,已经好过太多。 最起码的,他的父亲和母亲,总算能够把他们所有的注意都尽数投注在他这个亲儿子的身上了。 原承铮在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有些自嘲的弧度,即便他清楚的知道,护国公夫妇现在对他的好只是为了弥补他们曾经对他的百般疏忽和千般冷待,但是他依然觉得十分的满足。 因为,这才是他幻想了近二十年的家。 真正的家。 原承锐不论做什么事情,和陆拾遗都有商有量的很。 原承铮离开以后,他们就为究竟要不要用这鸟引花做成的膏脂展开了讨论。 按照原承锐的意见,是没必要横生波澜,直接把这膏脂毁了了事,但陆拾遗却拒绝这样做。 自从在原承锐面前‘恢复正常’以后,陆拾遗就竭力在原承锐的面前尽情展露自己的真实性格。 虽然直到现在陆拾遗还没有弄清楚原承锐真正爱恋的那个系统任务者到底是谁,但是这并不妨碍着她一点一点地侵蚀掉对方在原承锐心里的地位,然后把自己给强塞进去! 反正,这个男人——随着这些日子以来的朝夕相处——她陆拾遗是要定了! 有时候,陆拾遗甚至会生出一种极为微妙的错觉出来。 就仿佛,这个男人天生就是为她打造而成的,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在她看来,真的是无一不妥帖,无一不让她满心喜爱的恨不得那个麻布袋一把将他给套到自己的老窝,也就是拾遗补阙小空间里去! 为了避免等到两人离开这个世界后,彻底的断了联系,陆拾遗都打算暗搓搓的瞅准对方正处于失忆认错人的特殊情境,想方设法的和对方签订共生契约了呢。 毕竟,对系统任务者而言,这签订共生契约,就和她原生世界一样,是要做彼此的夫妻和伴侣的! 而且,最让陆拾遗感到高兴的是——这签订了共生契约的灵魂伴侣,可不像她原生世界的夫妻一样,还能够离婚,只要他们一绑定,那么就是永生永世,唯有灵魂灰飞烟灭,才能够将他们彻底分开。 为了能够早日达成这个目的,陆拾遗绝不容许任何人来破坏她眼下所拥有的一切。 虽然被封了所有与陆拾遗有关的记忆,但是原承锐天生就仿佛对陆拾遗留存着一种仿佛烙刻进灵魂里的包容之心。 原本并不打算节外生枝的他在见了陆拾遗如此坚定的表情后,真的是半点犹豫也无的竖起双手双脚,将自己对爱妻的支持表露无遗。 陆拾遗被他这夸张不已的模样逗得忍俊不住。 心里也是说不出的喜悦和快活。 说真的,她之所以会在这个世界对原承锐日久生情,完全源自于对方对她那无止境的包容和支持! 这样的包容和疼惜,让陆拾遗因为不断轮回而冗重的几乎不堪负荷的心境也仿佛有所年轻一般,总情不自禁的想着要高歌上一曲:人生得意须尽欢! 是以,在原承锐充满着纵容的目光中,陆拾遗语气森然杀机凛冽地说道:“他们既然敢主动送上门来挑衅我们,那么我们就应该狠狠地让他们尝试一把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滋味!” 东宫对于兴华帝是没有秘密的。 很快,陆拾遗与原承锐的这一番交谈就传入了兴华帝的耳朵里。 行事同样凌厉霸道的兴华帝在听了陆拾遗那锋芒毕露的表态和睚眦必报的言论以后,非但没有感到不悦,相反还拍着御案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只有这样的姑娘才配做朕的儿媳妇!只有这样的儿媳妇才配做大兴朝的一国之母!” 一心想要和儿子修复感情的护国公在原承铮从宫里回来以后,就赶忙让人去把他叫到了正房,问他被兴华帝召见以后的情形,以及到了东宫后的诸多表现。 如果是以前的原承铮听到护国公这么问,恐怕已经当场翻脸了。 不过现在的原承铮却能够按捺下自己的脾性,尽可能的把护国公这样的做法往好处去想。 很可能,他并不是怕我行事失当连累了他和护国公府,而是当真在为我考虑,怕我因为一时冲动,得罪了当今圣上和……和太子殿下。 抱持着这样一个想法,原承铮没什么保留的把他与兴华帝以及原承锐相见后的表现一五一十的说给护国公听。 护国公听了以后忍不住在脸上露出一个很是赞赏的表情,他不仅破天荒的夸赞了原承铮几句,还主动问他在抓捕黑衣人方面,要不要他这个做父亲的帮帮他。 “承铮,你放心,为父可以向你保证,一定不会让任何人觉察到为父在这期间出手帮了你一把。” 从小到大就没享受过父亲为自己作弊这种待遇的原承铮整个人都有点懵,他呆了半晌,才用一种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的复杂眼神看着护国公说道:“父亲从小就教导儿子,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这既然是太子殿下交给我的第一个任务,那么,儿子当然要凭借自己的本事,尽可能的做到尽善尽美……” 原承铮在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表情颇有几分惊恐的发现,护国公在听了他的话以后,居然在他面前露出了一个很是沮丧的表情……这样的仿佛被儿子嫌弃了的可怜模样,看得原承铮头皮都险些没炸裂开来。 他早已经习惯了护国公对他那不自知的冷暴力,如今乍然见护国公在他面前表现出这样一副模样,他心里真的是说不出的吃不消。 不过为了不让护国公感到难堪,他强迫自己遗忘掉了对方脸上那个堪称失落的沮丧表情,掩饰性地咳嗽两声又呐呐说道:“那黑衣人行迹虽然极为鬼祟可疑,但是手底下分明没多少功夫,只要他主动潜入了护国公府,那么,儿子断不会让他轻易走脱……再说了……杀鸡焉用宰牛刀……就那么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喽啰,哪里用得着父亲大人您出马?” 作为护国公府小公爷的原承铮从来就没有给人拍过马屁,如今乍然这么一尝试,真的是要多拗口就有多拗口的紧。 不过,护国公依然对此十分满足了。 毕竟,比起对他爱答不理的妻子而言,儿子的表现已经可以说是非常不错了。 那黑衣人就如同原承铮所猜测的那样沉不住气。 原承铮刚从皇宫出来没两天,他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护国公府,而且,还如同军营里一样,压根就没有惊动半个护国公府里的人。 对于他的此种行径,原承铮在骄傲于自己猜中对方心理的同时,也震怖于对方随意出入各种戒备森严之所的能耐。 好在,如今的他完全可以算得上是守株待兔,当黑衣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原承铮身后的时候,原承铮一句话都没说的直接抓起自己桌子上的一个茶杯对着地上就是重重一砸。 费了不少功夫潜入护国公府就是为了从原承铮这里得到一句准话的黑衣人:“……” 护国公不仅在打战方面有一手,在刑讯方面的能耐也让人望尘莫及。 他只是与那黑衣人在护国公府的柴房里呆了一盏茶的功夫,黑衣人的身份乃至于他幕后的主使者都被护国公给审了个底朝天。 恪尽职守的父子俩当夜就拿着黑衣人招出来的供认状连夜进了宫。 当兴华帝知道这黑衣人幕后的主使者居然是已经被他剁了脑袋的前太子,他五弟与他七弟的皇子妃通奸生下来的奸生子时,他不由得哑然失笑。 “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和朕一样的十年磨一剑的,如果这小子愿意蛰伏,耐着性子在等个十数年,说不定他还真的能够仗着老五留给他的一点人手,做出点给承锐添堵的事情出来……现在嘛……他还真不是一般的自寻死路!” 兴华帝眼中闪过一点寒光,又将那供认状拿到自己面前,不动声色地翻了几页,“原卿,你确定这家伙招供的都是实情吗?太上皇……他真的没有参与到其中去?” 眼皮条件反射就是一跳的护国公在原承铮瞬间提到嗓子眼的紧张注视中,神情很是镇定地拱手答道:“回禀圣上,他们确实几次三番的试图怂恿太上皇与他们站在同一条阵线上,和他们一起行事,不过太上皇英明,不论他们怎么说,都不愿意与他们同流合污。” “英明?”兴华帝语带讥诮的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朕看他不是英明,而是老毛病发作,懒得惹是生非吧,不过这样也好,这样朕至少能够说服自己让他好好的安享晚年!” 兴华帝伸手捏了捏睛明穴,“把这份供认状拿去给太子吧,看太子有没有什么想法,至于那个奸生子……既是违背人伦的产物,那么自然没有活下去的必要。” 护国公脸上不变的高声应诺,带着原承铮一起离开了兴华帝目前所住的宫殿里,朝着东宫所在的方向走去。 近段时间,与儿子关系又密切了几分的护国公见原承铮脸上的表情颇有几分魂不守舍的感觉,忍不住用只有父子俩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低声劝慰道:“圣上因为十多年前的那场宫变,整颗心就再不复当年的仁和,硬得跟块石头似的……别说那只是个意图谋逆的奸生子了,就算他的嫡亲侄儿触犯了他,要杀也不过就一句话的事情……好在圣上行事还算有点底线,从不行那滥杀无辜之事,只要你好好跟着为父当差,还是能保性命无忧的。” 原承铮静静听护国公把话说完,良久才同样用只有两父子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说:“儿子多谢父亲援手襄助之恩。” 他很清楚,兴华帝若不是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以他曾经针对原承锐做过的那些错事,别说是死一次了,就算是死一百次、死一千次,都死不足惜。 护国公和原承铮在东宫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原承锐和原承铮去讨论有关供认状上的各种讯息,而陆拾遗则眼巴巴地坐在护国公身边,问起了护国公夫人的情形。 这段时间一直被妻子当成空气一样无视的护国公一听陆拾遗提起护国公夫人,那脸就拉得比马脸还长。 不过,他到底还惦记着与护国公夫人冰释前嫌,尽管他觉得在太子妃面前提起这个有些损伤颜面,但在踌躇片刻后,他还是正儿八经的和陆拾遗取起了经。 “太子妃娘娘,往常在护国公府里,拙荆最疼爱的就是您,请问下官究竟要如何做,拙荆才会原谅下官,与下官从头来过呢?” 护国公心里是真困惑。 他承认自己曾经的做法确实有违人道,可是天地君亲师! 君在前,亲在后。 他若不是为了维护自己效忠君王的唯一一点骨血,又怎么会用那样的方式伤害他们娘儿俩呢? 如今,真相已经大白,儿子都已经原谅他了,妻子为什么不行了? 不管怎么说,他都没有背叛过他们的感情不是吗? 陆拾遗从来就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而且站在受益者的立场上,她也并不觉得自己此时能够说出什么有水准的话来。 毕竟,不论是看在原承锐的面子上,站在护国公这边也好,亦或者看在她附身的这具躯壳的原主面子上,站在护国公夫人也罢,都注定会让他们中的某个人感到心里不好受。 因此,在最初的犹豫以后,陆拾遗说出了一句让因为听了护国公的话而忍不住一心二用的将注意力转移过来的原承铮也为之诧异不已的话。 “公爷,您与夫人对我和我夫君都有着莫大的恩情,按理有些话,不应该出自于我的口,但是,作为被夫人一手养大的女儿,我还是忍不住想要和您说上一句将心比心……” “将心比心?”护国公满脸不解的重复。 “将心比心!”原承铮在心里怔怔重复,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全新眼光深深的注视着那个容貌绝美而温柔的女子。 那个曾经让他倍感耻辱且深恶痛绝的前……未婚妻。 “是的,将心比心,”陆拾遗深吸一口气,脸上表情很是郑重地看着护国公道:“如果您置身于夫人的处境,并且夫人也对您做出向您现在做出的这些事……您……愿意原谅夫人吗?愿意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彻底释怀这一切吗?” 从没有往这方面去考虑过的护国公整个人都怔愣住了。 他呆坐了很长时间,才在原承铮满心复杂的低低催促中,和原承铮一起离开了东宫。 走在因为月光和宫灯而显得金碧辉煌的皇宫里,护国公声音颇有几分干涩地说道:“太子妃娘娘说的这个将心比心,不止能够用在你母亲身上,也能够套用在你身上,承铮,这些年来……是为父……对不起你……” 心里一直有一股郁气堵着无法释怀的原承铮在听了护国公的这句话后,眼眶忍不住就是一涩,“子不言父过,您不用和我说对不起,而且……倘若我站在您的立场上,说不定,也会做出和您相同的选择出来……” 护国公一脉是大兴帝王的剑盾,为了他们效忠的君王,别说是委屈自己的亲人了,就是牺牲掉自己本人,也不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承铮,你是个好孩子!”护国公深深望了自己儿子一眼,抖颤着手拍了拍他已经显出几分结实线条的肩膀。 也不知是不是陆拾遗的一句将心比心彻底让护国公觉悟了。 从皇宫回来后,他再也没有像从前那样,摆出一副天经地义的模样,让护国公夫人既往不咎的原谅他曾经的所作所为了。 第274章 声名狼藉的傻妻(14) 兴华帝对他那位好五弟早已经恨到了骨头里。 尽管他已经顺利的除掉了这个眼中钉, 但是他依然很乐见对方的名誉在死后,更不堪上几分。 因此,在他的授意下,前断头太子与自己弟媳通奸, 并产下孽种,那孽障还意图谋逆的小道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大兴京城。 兴华帝那位与前太子偷情的弟媳妇, 在事败后,自感无颜见人,用一条白绫了断了自己的性命。 兴华帝与自己的结发妻恩爱有加,即便对方已经离世这么多年也从未想过另娶。 ——当年的五皇子虽然毁掉了兴华帝的生育能力,但是却并不意味着他就不能享受鱼水之欢所带来的乐趣。 因此,他尤其厌恶那些对婚姻、感情不忠的男女, 更别提他那位七弟媳偷的还是那个害他全家至深的五皇子。 是以, 当吴德英把七皇子妃自尽的消息传到他耳朵里的时候, 兴华帝连眼皮子都没撩一下。 “既然没了,就随便找个地方把她给埋了吧。”兴华帝轻描淡写地一边用朱笔批阅奏章, 一边面不改色的对吴德英道:“七弟虽然向来是个软面团, 但即使是再软弱的男人, 碰到自己媳妇与弟弟偷情还生了个孽种这样的事,恐怕也不会逆来顺受的就这么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把这顶绿帽子戴个够吧。” 吴德英小心翼翼的看了兴华帝一眼, 然后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说道:“七皇子想必是气得狠了,一听说七皇子妃的死讯,就叫人把七皇子妃拉去化人场烧了……” “总算是还有点骨气。”兴华帝脸上的表情有些惊讶,对自己那个三棍打不出一个屁来的七弟也有了几分刮目相看的味道。 吴德英见兴华帝并不反感他说起这个, 连忙又补充了一句:“七皇子妃的娘家人大概是因为心里有愧的缘故,对于七皇子这样的做法并没有横加阻拦……不过,在七皇子妃被火化以后,七皇子妃的娘家人把七皇子妃的骨灰给偷偷领回去了。” 对于七皇子妃娘家人的行为,兴华帝并不感到意外。 他将批阅好的奏章搁到一边,又翻开一本,“大族世家向来讲究这个,自家姑娘就算做了再多错事,该终了的时候,他们还是会给她们最后一份体面。领回去了就领能回去了,不过是个眼皮子浅的可悲女人。” “这一页,”兴华帝语声一顿,脸上表情颇有几分意味深长的看着吴德英说道:“你可以告诉他们,朕翻篇了。” “老奴该死!”吴德英扑通一声跪倒在御书房的地毯上。 兴华帝哂笑一声,“你是什么样的人,朕还不清楚吗?说吧,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居然能让你违背原则得到朕面前来探口风?” 明明才人活中年,但已经被宫里的捧高踩低磋磨的不成模样的吴德英苦笑着跪在地毯上,用粗糙的手擦了把自己额上的冷汗,“五年前,老奴得罪了宫里的一位想要讨好五庶人的娘娘……险些一身单衣的被罚冻死在御道边上……是七皇子妃的祖母正巧从旁路过……一时不忍,给老奴求了个情儿,老奴……老奴……” 吴德英真的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他这一番带着几许哽咽的话一说出口,兴华帝那带着点冷意的眼眸明显转暖了许多。 经历了无数背叛,对背叛者恨之入骨的兴华帝对于知恩图报的人,还是颇有好感的,因此,在吴德英带着几分忐忑的低眉耷眼中,他只是简简单单的说了句“下不为例”,就高高抬起,轻轻放下的饶过了吴德英。 浑身都颤抖地犹若筛糠一般的吴德英感恩戴德地重新侍立在了兴华帝身后。 与之同时,他也没有忘记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绝对不要再像现在这样多管闲事,更遑论轻易欠别人的人情债了。 毕竟,他现在跟随的这位主子已经站到了这个王朝的最顶峰,作为对方最信任的贴身内侍,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仗着自己的那点老面儿,给对方拖后腿了! 自从收殓了女儿和外孙的尸身,就一直在提心吊胆的等待着最终结果的七皇子妃娘家人在吴德英这位大内总管口中清清楚楚的获悉了兴华帝确实已经不打算再追究从前的事情后,忍不住喜极而泣。 他们知道,这一劫直到如今,才算得上是是真的过去了。 很清楚一个普普通通的奸生子绝不可能搅出这么大风浪的兴华帝在处决了他五弟和七弟媳留下来的孽种后,又让吴德英跑了一趟东宫,问他们登基大典仪式很快就要开始了,他们有没有什么要他这个做皇帝的配合着帮一帮忙。 陆拾遗被兴华帝这风趣幽默的话逗得忍俊不住,“父皇对我们可真有信心,他难道就一点都不怕我们在大典仪式上捅出什么娄子出来吗?” 原承锐脸上也同样带着笑容,“我和父皇相处的时间虽然不多,但老早以前就发现他是个特别舍得放权的人。” 陆拾遗闻言,赞同的点了点头。 “既然他敢这么的信任我们,那么,我们当然也要尽我们所能的,做到最好!” 她一面说一面眼睛亮闪闪的看着她的丈夫,“夫君,你说,这次在登基大典上,我们能够抓出多少与那奸生子同流合污的人?” 陆拾遗从来就不是一个以德报怨的圣母脾性,对方既然敢暗搓搓的动用手段让她的丈夫在登基大典上下不了台,那么,她当然也不会顾忌对方那已经入了土的贵胄颜面,一口一个的奸生子叫得欢快。 “估计非常多,”原承锐满脸若有所思的说道:“毕竟,为了证明我确实中招了,我们寝殿内的香薰炉就不曾熄灭过……只是,娘子,你真的肯定这种鸟引花的香味不会对孕妇造成伤害吗?” 原承锐已经不是头一回问陆拾遗这个问题了,但是每次只要一想到鸟引花,满心忐忑的他就会忍不住又条件反射的再问上个一两次。 每次听原承锐这么问都下意识想要翻白眼的陆拾遗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一脸没好气地看着原承锐嗔道:“要不是孩子现在还在我肚子里呆的好好的,我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这孩子的后娘了!我的好夫君,我既然说了这种香味绝不可能对孩子造成伤害,那么,就铁定不会!” 原承锐也知道自己的表现确实有点不依不饶,他脸上表情颇有几分尴尬的和陆拾遗道了歉,随后又道:“我这也是关心则乱,还请娘子宰相肚里能撑船,千万别跟我这个俗人计较。” 为了证明他这回真的悔改了,原承锐还煞有介事的站起身对着陆拾遗作了一个长揖。 陆拾遗啼笑皆非的看着他,才要伸出手指狠狠的对着他的额头戳上两次,小安公公就仿佛过年一样的笑着一张见牙不见眼的脸过来和陆拾遗通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了。 陆拾遗在听了小安公公的汇报以后,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目瞪口呆的看着小安公公半晌,才下意识地扭头又去看自己的丈夫原承锐,用充满询问的眼神问对方她到底是不是在幻听。 原承锐虽然封印了和陆拾遗有关的所有记忆,但是两人之间的默契却并没有因此而减少,一看陆拾遗这表情就知道她在顾虑些什么的原承锐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笑道:“娘子可真是傻气,想要知道自己是不是做梦了,还不简单,把岳父岳母大人召进宫里来不就行了?” 陆拾遗闻听此言,忍不住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语气颇有几分哑然地笑道:“我也是高兴糊涂了,居然没有想到这一点,小安子,快,快把我爹爹和娘亲请进来!” 小安公公响亮的应和了一声,款摆着水蛇一样的纤细腰肢,拈着个兰花指,兴冲冲的出去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激动情绪,陆拾遗看着他的背影,半开玩笑地对原承锐说道:“这宫里的内侍不少,但是像小安公公这样走路的却少的可怜。” “他这是跟他的干爹吴大总管学的,吴德英自从净身以后,走起路来就越发像个伶俐的女儿家了,因为这样,那个时候还是小太监的他可没少在同伴们中间受欺负。”原承锐虽然进攻的时间不长,但是因为兴华帝的刻意教导和纵容,对大兴皇宫里的很多隐密都知道了个彻底,说是如数家珍也不为过。 “原来是这么回事。”陆拾遗配合的在脸上露出一个有些恍然大悟的表情。 夫妻两个又说了一会儿的话,眼睛却一直定格在大殿的门口处,等待着那两个身影的到来。 没过多久,脸上表情颇有几分紧张之色的陆德正夫妇就穿着一身完全符合规定的大礼服饰出现在了殿门口。 也是到这个时候,陆拾遗和原承锐才惊讶的发现陆拾遗附体的这具躯壳的原主居然和陆拾遗的母亲朱氏长得极为相似,就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个女儿的朱氏在看到陆拾遗那张与她几乎如出一辙的芙蓉玉面后,泪水不受控制的在短短一瞬间夺眶而出。 “我的儿,娘亲可算是又见着你了!” 这些年来被思女之情折磨的夜不能寐的朱氏哪里还顾得上来时丈夫在马车上反复叮嘱的先论国礼,再论家礼,整个人就如同踩了风火轮一样的猛然冲到陆拾遗的面前,一把将她抱了个满怀,紧接着就这么歇斯底里的嚎啕大哭起来。 陆拾遗没想到她的情感会如此外露,被她抱得整个人都有些发蒙,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动作极其温柔的回抱住朱氏的后背,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她,说“娘亲别哭!” 自从女儿为护国公府的小公爷挡灾痴傻以后,就没有被她这么正儿八经的叫过一声娘亲的朱氏顿时哭得更凶了。 也不知道哭了多长时间,她才抖着手从自己的袖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按了按眼角,声音沙哑的看着陆拾遗说道:“自从你遭了暗算,娘亲就再没指望过还能够听你这样叫上一声娘亲了!” 朱氏用一双几乎可以用贪婪来形容的眼睛目不转睛的来回打量着陆拾遗不放,“如今能见你一切都好,娘亲这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心啊,总算是可以落回肚子里去了。” 陆拾遗体谅她的那份思女之情,一直不厌其烦的与她说着话。 自从看到陆拾遗以后,眼睛里的泪水就没有干涸过的朱氏见此情形,忍不住又有了几分情绪失控的迹象。 她泪眼婆娑地再次把陆拾遗揽抱进自己因为狂喜而不住颤抖的怀抱中,目不转睛地看着陆拾遗说道:“拾娘啊拾娘,你知道吗?你现在的表现就和娘亲这十多年来幻想的一模一样!娘亲真的是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还能够有这么幸福的一天!拾娘,娘亲真的是做梦都没想到过有这么幸福的一天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激动的缘故,她说起话来都有些语无伦次的迹象。 陆拾遗很能够理解她此刻的心情。 毕竟如果说的偏激一点的话,原主之所以会有那一劫,完全是因为她乱发善心的缘故。 如果她没有主动带着原主跑到护国公府去安慰护国公夫人,那么,原主自然也不会成为那条被可怜殃及的池鱼…… 朱氏不仅是原主的母亲,也是陆家的儿媳妇,是她丈夫陆德正的结发妻。 原主出事,身为人妻、人母、人媳的朱氏自然首当其冲! 如果不是陆德正对她还有一片真心,怕她在京城日子过得太过绝望痛苦,特地带着她去赴了外任,现在还有没有朱氏这个人都是未知数。 不过,即便朱氏避开了京城这个风口浪尖,但也并不代表她的心也能够饶过她任意妄为带给自己女儿的诸多自责和亏欠……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年来的朱氏几乎每天都可以算得上是生活在地狱里无法得到的解脱。 是以,当陆拾遗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肩胛处被朱氏汹涌而出的泪水浸得湿透以后,她非但没有提醒她这一点,还很是温柔地挺着个大肚子劝慰她,“娘亲,你就别难过了,女儿知道您也不想这样的,而且现在一切都已经苦尽甘来了,不是吗?” 朱氏哭得直打嗝的从陆拾遗的肩膀处抬起头来,眼眶湿红红的看着她哑声说道:“娘亲知道,娘亲欠你的,恐怕这一辈子都还不清了,娘亲现在就盼望着你以后能够一直都这么平平安安、稳稳当当的过下去,再不要受什么波折和苦楚了!” 陆拾遗眼神温柔的看着朱氏,才要说话,就被原承锐揽过了肩膀。 “承蒙岳母吉言,我与娘子往后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定不会让二老为我夫妻忧心劳累。” 原本情绪极为外露的朱氏在原承锐凑将过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下意识的有些绷紧。 作为一个十分疼爱自己女儿的母亲,从头到尾,她就不曾当真把原承锐看作是女儿的良配。 以前是忧心他们两个都痴的痴,傻的傻,现在他们这些老的在还好,能够看顾一二,可等到他们没了以后……这小夫妻俩的生活岂不就再没个着落? 后来则是忧虑原承锐的身份着实高的有些太过离谱…… ——尽管朱氏在刚获悉自己女儿做了太子妃的时候,也曾升起过几分扬眉吐气之感,但,等到大脑彻底冷静以后,终归是心疼女儿的那份心情占了上风,让她实在没办法为女儿嫁给了东宫太子而重新变得喜不自胜起来。 不管怎么说,有个太子做女婿的朱氏即便是再有着一颗雄心豹子胆,也不敢让对方为自己的女儿守身如玉! 只不过,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在遇到当事人的时候,就如同冰雪遇到烈阳一般,彻底的消融了个一干二净。 看着眼前丰神俊朗又对自己女儿一往情深的东宫太子,朱氏忍不住在心里自我安慰道:常言道,这世间姻缘从来都自有定数,说不定我陆朱氏的女儿就是这么一个注定要匹配龙种的凤凰命……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点自我安慰起了效果,朱氏憔悴的脸上又重新带上了一抹血色。 她脸上神情颇有几分恳切地看着原承锐道:“太子殿下一看就是个一言九鼎的人,听您这么一说,臣妇这心啊,简直就比吃了蜜还甜。” 眼睁睁的看着妻子朝着女儿疾扑过去却阻拦不及的陆德正见此情形,总算又重新恢复了正常的思维能力,他手软脚软的将妻子用力拽到自己身边,亡羊补牢的就要下跪为妻子的冒犯请罪。 而总算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的朱氏也如坠冰窖一般,整个人都僵凝住了。 我的个黄天菩萨! 明明在马车里,她还对丈夫答应的好好的,保证进宫后,一定会努力表现,绝不让女儿丢脸,结果……结果她刚才做什么了? 她刚刚那歇斯底里的模样和个疯婆子又有什么区别?! 满心懊悔不迭的朱氏就差没直接挖个地洞把自己给塞进去。 陆拾遗因为身怀有孕的缘故不好活动,只能不停的冲着原承锐使眼色。 原承锐与她默契十足,和小安公公一人一个的把身子已经弯了一半的陆德正夫妇给搀站起来。 “岳父岳母无需如此多礼,我和娘子向来不讲究这些繁文缛节,而且岳母这么多年,不曾与娘子相见,恐怕早就思念的很了,会有所失态,也属正常。”原承锐一脸的温文有礼。 陆德正夫妇大为感动的看着原承锐,怎么都没料到这位太子殿下比他们原本所以为的还要平易近人得多。如果不是他身上的太子常服在时刻彰显他的身份,他们几乎怀疑他们是不是见到了一个假太子。 要知道,陆德正夫妇的家世并不低,这些年来也曾机缘巧合的赴过几回宫宴,那夺了兴华帝太子宝座的五皇子,不,现在是五庶人了,几乎可以说是随时随地的都在展露他那身为东宫之主的高贵身份,一双眼睛更是就差没长到天上去,从来都是用鼻孔看人的。 如今乍然碰到个如此好说话还善解人意的,如何不让陆德正夫妇心生震动呢。 陆德正曾经有幸见过还是太子的兴华帝一面,他脸上表情颇有几分感触地捊着下巴上的三缕胡须道:“太子殿下真的是像极了当年的圣上,要知道当年的圣上也和现在的太子殿下您一样,端得是平易近人的很!” 原承锐在听了陆德正的话以后,忍不住配合的露出一个喜出望外的表情,“岳父实在是过奖了,尽管我回到父皇身边后,一直将他视作榜样,以他为荣,但我自己心里也清楚,比起父皇来,我还差得远呢。” “以朕为荣?朕可还是头一回听你说这样的话啊承锐!”兴华帝满脸笑容的在吴德英的陪侍下,不经通报,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原承锐等人尽皆变了脸色的起身相迎,就连半靠在贵妃榻上的陆拾遗也不例外。 兴华帝见此情形,连忙摆手制止道:“不用拘礼,不用拘礼,特别是你,拾娘,赶紧给朕坐回去!你也不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情形,要是不小心扭伤了身子骨儿,可怎生得了?!” “我这不是看到父皇太高兴了吗?” 陆拾遗半点都不害怕的冲兴华帝笑,随后又在两个宫婢的小心搀扶下重新坐回了贵妃榻上。 “父皇最近这段时间为了登基大典的事情忙得整个人就跟脚不沾地似的,今儿个怎么会突然有时间跑到东宫来了?” 原承锐也是满脸不解的看着兴华帝。 除了吴德英那个时刻陪伴在兴华帝身边的大内总管以外,恐怕再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自己的这位父皇现在的日子有多忙碌了。 兴华帝很喜欢陆拾遗这半点都不与他见外的口吻,只见他笑容满面的对着因为女儿那面对帝王时那一副落落大方的姿态而目瞪口呆的陆德正夫妇笑道:“朕的亲家们难得入一趟宫,朕即便是于百忙之中,也得拨冗过来见上一见啊!” 兴华帝在陆德正妇的受宠若惊中,让吴德英给他们赐了座。 “陆卿,你和你夫人可真的是生了一个好女儿啊!如果不是有拾娘在,朕都不知道朕还要多长时间,才能够抱到朕的小皇孙或小公主呢,”兴华帝当着在场这么多人的面,对着陆拾遗是夸了又夸。 陆德正夫妇激动地浑身直哆嗦,一口一个的迭说不敢当。 “你们可千万别太过谦虚,以朕看来,这世上还真找不出比我们拾娘更好的女儿和媳妇了!”兴华帝把陆拾遗曾经做梦梦到陆德正夫妇在户夏县出事,又急急忙忙找到他求助的事情重新述说一遍给陆德正夫妇听,“你们说,这世上有谁的女儿,能够像拾娘一样,千里迢迢的,也能够感应到你们的安危,并且信以为真的付诸行动?” 一直以来,都对护国公的亲卫宛若神兵天降一样出现在户夏县城而百思不得其解的陆德正猛然瞪大了眼睛。 他满脸不敢置信地扭头去看自己的女儿,“拾娘……你……你真的……” 陆拾遗也没想到兴华帝会突然把这样一桩旧事给当众抖搂出来。 就在她诧异不解的时候,眼角余光恰恰巧地瞥见了旁边那些宫人们脸上眼里的敬畏和震惊之色。 心中顿有所悟的陆拾遗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在兴华帝赞许的目光中,配合地在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羞赧的笑容道:“爹爹,父皇说的没错,几个月前的晚上,我确实做了一个与你们有关的梦……不过,你们之所以能够如此顺利度的过那一劫,却并非全是我的功劳。” 她一边说一边还含情脉脉地看了自己的丈夫原承锐一眼。 “毕竟,如果夫君他们不曾相信我的话,那么,单凭我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即便是想要做点什么,也拿不出什么章程来。” 陆德正深有同感的大点其头,特别是想到自己的女儿那时候还是个众所周知的傻子! 心中大为触动的他,不由得再次一撩袍摆,带着妻子真心实意地跪倒在兴华帝面前,感谢兴华帝当日的援手之恩。 兴华帝和颜悦色的让吴德英等人将陆德正夫妇搀扶起来,又与他们说了好些时候的话,才再次匆忙的离开了东宫。 当然,在离开之前,他没有忘记好好的叮嘱原承锐一定要照顾好陆拾遗,千万别让他的好儿媳妇受委屈。 一直都对女儿入宫后的生活颇有几分忐忑的陆德正夫妇在见到这一幕后,顿时就如同在酷暑天里喝了一盏冰镇杨梅汤一般,浑身上下的所有毛孔都舒适无比的放松下来了。 俗话说得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在见到这一幕后,他们可算是彻底的对女儿的生活放下心来了。 第275章 声名狼藉的傻妻(15) 陆德正夫妇从户夏县城回来述职没多久, 就到了钦天监千挑万选好不容易才选出来的大好吉日。 虽然大家已经在心里默认兴华帝就是他们未来需要效忠的帝君,但是没有一个正式的仪式,他们总觉得缺点什么。 因此,兴华帝的这次登基大典可谓是众望所归。 陆拾遗和原承锐作为已经正式入主东宫的下一任大兴江山主宰者, 自然也需要补上一个仪式,所以今天他们也同样忙碌的够呛。 不过, 陆拾遗无疑要比原承锐轻松的多。 肚里揣着一个随时都可能呱呱坠地肉包子的她,眼下在大兴朝的地位,简直与国宝无异。 如果她在登基大典仪式上出了什么差错,那么,为她们母子俩陪葬的官员恐怕要填满整个太液池。 正因为有着这么多的顾虑,陆拾遗这个做太子妃的, 才能够在兴华帝父子俩忙成狗的时候, 悠悠闲闲的躺在宫婢们特地为她准备好的贵妃榻上, 眼睛半睁半合的等待着登基大典仪式的开始。 为了避免她在等待的过程中感到无聊,原承锐这个堪称二十四孝的好丈夫还特意吧护国公夫人和朱氏请了过来陪她说话。 护国公夫人与朱氏虽然这么多年没有见面, 但是她们的感情却依然很好。 不仅如此, 当初原主痴痴傻傻的时候, 护国公夫人为了不让原主忘记朱氏,没少在她的面前说朱氏的好话。 朱氏也很承护国公夫人对她的这一片真情。 事实上, 当初因为爱女在护国公府出事的缘故,朱氏除了怨恨自己以外也对护国公夫人颇有几分迁怒之心…… 尽管她心里清楚的知道护国公夫人也是受害者,但是她依然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心头的满腔怨愤。 不过这种偏激的情绪,随着护国公夫人从不曾间断的与原主有关的各种书信, 终于成功融化了朱氏心里的那块坚冰。 归根究底,当年要带着原主去护国公府安慰护国公夫人的是朱氏本人,而非源自于护国公夫人的逼迫。 等到陆拾遗附入原主的躯壳,并且彻底的恢复了‘正常’以后,护国公夫人与朱氏这对手帕交之间的情意更是一日千里。 如今,在获悉原承锐这个太子女婿的邀请以后,两人几乎可以说是手挽手的出现在了陆拾遗的面前。 很清楚她们对原主有多重要的陆拾遗,眉眼弯弯的冲她们撒娇似得张开了手臂。 护国公夫人和朱氏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勾了勾嘴角,亲亲密密的一人捉住陆拾遗的一只手,坐在了她的身旁。 陆拾遗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紧紧回握住她们的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的说道:“锐傻傻刚刚在离开的时候特意提醒过我,就会把你们请过来陪我,我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呢,没想到他还真的把你们给请过来了?”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叫殿下锐傻傻?你也不怕圣上听到后,对你生出不满之心!”一手把陆拾遗养大的护国公夫人在陆拾遗面前明显要放得开一些,在又听到陆拾遗没大没小的叫原承锐“锐傻傻”以后,直接伸出一根手指戳在陆拾遗的脑门上。 陆拾遗委屈的将脸往后仰了仰,“娘,父皇他才不会对我有意见呢,有时候他听到我叫,觉得有趣,还会特地跟着我学呢。” 事实上,兴华帝是一个心胸比大海还要宽广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爱屋及乌的缘故,不论陆拾遗怎样折腾原承锐,他都是一副乐见其成的模样,偶尔还会跟着陆拾遗一起闹哄,把个原承锐折腾得哭笑不得,他们父子俩的关系也因为这样一日千里。 知道自己这个女儿从来不会对自己撒谎的护国公夫人眼里闪过一抹无奈的神色,“就算圣上愿意纡尊降贵的配合你们胡闹,你们也要注意一下分寸,别蹬鼻子上脸的招来小人的嫉恨。” 护国公夫人作为超品诰命,见识过太多太多的宫廷倾轧、尔虞我诈,她可不认为自己这将将才恢复正常的小宝贝能够承受得住那仿佛永无终止的可怕恶斗。 知道她是在为自己好的陆拾遗并没有因为这点小事和护国公夫人犟嘴,而是做出一副乖巧温顺的模样,眨巴着一双黑葡萄般的明亮大眼睛,撒娇似的抓住她的手掌放到自己脸上亲昵的蹭了蹭,“好啦,好啦,我的好娘亲,我知道错啦,保管以后再不叫夫君锐傻傻啦……” 护国公夫人对陆拾遗的生活虽然非常的关心,但也不会暴力的去干预她,在听到陆拾遗认错以后,她又摆出了一副很是温柔的脸孔,笑道:“你和太子殿下是夫妻,自然有你们自己的相处之道,不管你以后还这不这样叫,娘都希望你能够记住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护国公夫人语声一顿,脸上的表情也说不出的严肃和郑重。 陆拾遗一看她这表情,就知道她想要对自己说什么,尽管心里有些无奈,但还是配合的做出一副乖巧听训的模样。 护国公夫人很满意陆拾遗现在的态度,她情难自禁的按照往常的习惯把陆拾遗侧搂入自己怀中,一边充满安抚性的给她顺着背,一边说道:“拾娘,娘知道娘接下来说的话会有些让你受不了,但是,娘还是希望你能够好好的用你的小脑袋瓜思考一下,娘这样说的到底对不对!” 陆拾遗继续做出一副听话的模样,目不转睛的看着把她搂在怀中的护国公夫人——就如同她们从前在护国公府一样的亲密无间。 朱氏虽然知道与女儿分别十数载的自己,无论如何努力都未必能够超过自己手帕交在女儿眼里的地位,但心里到底还是忍不住滋生出了几分难受的感觉出来。 护国公夫人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她的所有注意力还停留在陆拾遗的身上。 “以前太子殿下在咱们府里生活的时候,不论你对他做什么,只要他心里乐意,就不会引起什么没必要的风波——” 趁着这难得重逢的机会,她苦口婆心的劝着自己的心肝宝贝。 “但今时不同往日了,现在的你们已经被圣上接进了东宫,这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们抓你们的把柄呢。” “也许有些举动在你们看来无伤大雅,根本就算不了什么,但是在有心人眼里,就会变成你没大没小,罔顾尊卑礼节的罪证!” 心里还有些拈酸吃醋的朱氏在听到这里的时候也忍不住满脸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 “因此,拾娘,听娘的话,多给你的丈夫一点尊重,不要再像从前那样,把他……” 护国公夫人靠近陆拾遗,轻轻压低自己的嗓门,“当成一条可有可无的小狗一样看待。” 当初因为怕陆拾遗对嫁给原承锐而心生不快,故意和他闹别扭,操碎了心的护国公夫人特意向自己懵懵懂懂的小心肝传授了一本准备扔箱底压一辈子的《驯狗心得》! 希望自己的小心肝能够凭借着一本心得,拥有一个还算是过得去的婚姻。 不过,曾经一门心思为女儿着想的她,如今却彻底品尝到了一把什么叫搬着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滋味。 生怕这大脑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娇宝贝还把自己那太子夫君当狗驯的护国公夫人连忙趁着这难得的机会亡羊补牢来了。 陆拾遗突然很庆幸她在娱乐圈里翻来覆去的打滚了那么些年,要不然,她真的很担心自己会当着护国公夫人和朱氏的面就这么忍俊不禁的喷笑出声。 虽然对于护国公夫人的这一门绝学陆拾遗已不是头一回听闻,但是她每次听护国公夫人说起,总是会控制不住自己体内的洪荒之力,把护国公的那张严肃异常的脸与她曾经见过的各种可爱狗狗们拼凑在一起…… 偏偏那些狗狗在她的脑补中,还如同哈士奇一样,吐着个长舌头,欢天喜地地汪汪个不停。 陆拾遗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勉强没有在护国公夫人和朱氏面前失态,好在,这时候吴德英吴大总管也亲自过来催促她要开始准备了。 依依不舍的与两位母亲暂且作别以后,陆拾遗穿着已经减负了好几层的大礼服,在几个宫婢恭恭敬敬的搀扶下,步履沉重艰辛异常的挪到了原承锐的身边。 原承锐不动声色的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人敢抬头看他们以后,陡然伸手一把环揽住了陆拾遗已经带着几分臃肿的腰肢,将她全身的重量都往自己那边倾斜了斜。 “你刚刚和护国公夫人到底在说些什么?怎么看上去那么开心?开心得就差没从贵妃榻上滚下去了?” 虽然原承锐看过去的时候,陆拾遗把一张芙蓉玉面绷得格外的紧,但原承锐还是清楚的,感受到了她眉梢眼角那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浓厚笑意。 “哎呀呀,我看这整个大兴朝呀,也就夫君你能轻而易举的瞧得出我的伪装。” 对他充满信任的陆拾遗笑魇如花的把自己全身的重量都挪移了过去,满脸忍俊不禁地把他与护国公夫人刚才的交谈转述给原承锐听。 “你不知道,我在娘对我咳咳……面授机宜的时候,忍得多辛苦,就怕自己真的笑场,惹她老人家生气。” “把自家男人当狗来训?我的好娘子,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能耐?”原承锐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陆拾遗问道。 心里更是咋舌于看样子他的养父在护国公夫人的心里真的是没有半点意义和地位可言了。 毕竟一个真正恋慕着自己丈夫的妻子,除了开玩笑以外,不可能把自己的丈夫当真充作一条狗来肆意折辱的。 陆拾遗没有瞧出原承锐心里的那点唏嘘之意,眼下正处于一种亢奋状态中的她继续用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冲着原承锐问道:“我的好夫君呀,你可别不信,我告诉你啊,在这方面我可是受过我娘真传的!” “既然这样,我怎么从没见你用这样的招数来对付过我?”原承锐脸上表情颇有几分好奇的看着陆拾遗问道。 时人不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女嘛? “还不是因为你表现的太好了嘛——” 陆拾遗趁着左右无人望向他们,陡然踮脚凑近原承锐下巴处,在那里轻轻地咬了一口。 “在我嫁给你以后,不论是从前那个痴痴傻傻等你,还是现在这个恢复正常的你,都没有让我受过一星半点的委屈,你总是把我捧在心坎上疼着、护着,我就是一块石头,也被你给捂热了呀!” 每次一听陆拾遗和自己说情话就觉得脸面发热的原承锐掩饰性地低低咳嗽一声,“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无心插柳了,既然这样,那我以后可得对你更好一些,免得你真的如护国公夫人所说的那样,把自己的丈夫当作一条狗来训!” 陆拾遗笑盈盈的看着原承锐这故作镇定的模样,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心血来潮,她笑靥如花地再次凑近他,用,只有他们夫妻俩才能够听得到的音量,小小声的问道:“如果我哪天真的禁不起诱惑的把你当狗来训了,你又待如何?” 原承锐闻听此言,破天荒的在嘴角勾起一抹颇为邪肆的弧度,“那你就得做好被自己的狗丈夫在被窝里舔遍全身,并且被折腾的欲仙欲死的觉悟!” “……”从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从原承锐的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话的陆拾遗觉得她的三观都要重塑了! 就在小俩口你来我往的闹腾个不住的时候,吴德英吴大总管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让他们做准备了。 对陆拾遗腹中小皇孙寄予厚望的他在两人携手登上只有嫡系皇室才能够登上的天坛时,忍不住压低声音恳托了原承锐一句:“太子殿下,请恕老奴逾越,太子妃娘娘现在的情况颇不方便,还请您上了天坛以后,能够对她多加关照一二。” 原承锐不想平日里对任何事情都采取明哲保身态度的吴德英吴大总管居然会如此关心自己的娘子。 他不由得脸上表情颇有几分动容的看着吴德英说道:“娘子肚子里怀的是我的骨肉,即便大总管不说,我也会待她如珠如宝。” “听您这样一说,老奴就放心了。”吴德英知道原承锐素来都是一言九鼎之人,在听了对方的保证后,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重新将道路让了开来,放两人过去。 原承锐一脸啼笑皆非的带着自家的宝贝娘子于万众瞩目之中,缓缓朝着天坛上的兴华帝靠近,为了减缓自家娘子心里的压力,原承锐主动开口说话道:“娘子可真有本事,连吴总管那种被所有人号称‘最不可能被收买’的人,都主动站出来为你说好话。” “他不是在为我说好话,而是在为我肚子里的孩子说好话——这些日子以来,父皇对我肚子里的孩子有多看重,即便我不说,你也心里有数。” 目视前方,步履从容的陆拾遗用同样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和原承锐说着话。 “吴总管是个死心眼的人,他的眼里除了父皇以外再无其他,即便是为了不让父皇因为我腹中的孩子而有片刻的伤心难过,他也会对我多关照三分的。” “还是娘子你想得通透。”原承锐惊叹于陆拾遗直到此时都清醒异常的头脑,忍不住对她夸了又夸。 在两人低低一边满脸庄严肃穆的朝着天堂所在的方向走,一边用只有他们自己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低低交谈的时候,天坛下方的人群里也有人在说话。 虽然他们也把声音压得极低,但是因为人数众多的缘故,还是会给人一种嗡嗡的轰鸣之感。 就仿佛有一大堆的蚊子在天坛底下簇拥着震动双翅似的。 “直到现在我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要不然,我的女儿……我陆德正的女儿怎么可能会……怎么可能会当真成为这大兴朝的太子妃呢?”陆德正的声音里充满着感慨的味道。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与天坛之上,即便身怀六甲,但依然走得容华夺目的美丽女子,眼眶酸涩的厉害。 虽然距离妻子抱着痴傻的女儿魂不守舍回到家已经有些年了,但那如同噩梦一样的场景,依然深深的烙刻在他的灵魂里,时不时的就会钻出来,搅动的他不得安宁。 那个时候的他如何会想到今天? 很明白陆德正此刻感触的朱氏也难掩夺眶而出的泪水,“我的拾娘虽然吃了大苦头,但是我一直都坚信她是个有福气的小姑娘,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不是吗?夫君,你看我们的拾娘,看她现在多漂亮啊!她多漂亮啊!” 非但陆德正夫妇满心感慨,护国公一家三口心绪也同样复杂不已。 不论是为原承锐终于走到今天这一步而自豪不已的护国公,还是忧心自己的小宝贝能不能坐稳太子妃宝座的护国公夫人,亦或者亲自将未婚妻拱手相让的护国公府小公爷原承铮,动物不转睛的看着那一双格外登对的年轻夫妇。 时间真的是最奇妙的东西。 它总是能够把不可能变为可能。 在当初那场堪称笑话的成亲仪式上,谁又能够想到……那对又痴又傻的新婚夫妻居然会在短短数月间,攀登上这样一个让人无法企及,只能仰望的高度呢? 不知不觉的,天坛已经近在眼前。 同样一身五爪金龙大礼袍的兴华帝满脸笑意的看着他们并肩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十多年前,朕和你们的母后就跟你们现在一样,并肩站在你们的皇祖父面前,真真是数不清的意气风发,说不完的豪情满腔……只可惜世易时移,一切都如那过眼云烟,再不复旧日模样。” 喉咙因为思及往事而隐隐带着几分嘶哑和哽咽的兴华帝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面前的这一对佳儿佳妇,“如今,朕只盼你们不会走上朕与你们母后的老路,能够安安稳稳的相扶持着彼此,白头到老。” “父皇,您放心吧,儿子(儿媳妇)不会让您失望的!”原承锐和陆拾遗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向兴华帝保证道。 兴华帝脸上表情说不出柔和的注视着两人,“朕相信你们的承诺,也相信你们能够将这偌大一片锦绣江山打理的更甚先贤!” 兴华帝话语里所透露出来的讯息,让原承锐和陆拾遗眉心止不住的就是一跳。 就在他们忍不住在心里琢磨兴华帝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时,兴华帝在万众瞩目中,缓缓走到了天坛正中央,说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为之目瞪口呆的决定! 才从自己父皇大兴帝的手中夺过这万乘之尊宝座没多久的他居然要禅位! 居然要把这至尊的宝座禅让给他唯一的儿子! 在开始以前谁都没有想到兴华帝居然会做出这样一个决定的文武百官以及众权贵诰命不约而同的瞪大了眼睛,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事实。 但是,这天坛本来就拥有着一种极为奇特的传音功效,即便兴华帝距离他们站得再远,他所说的话,也如同在他们耳边响起一样的清晰可辨。 同样参加了这一出登基大典仪式的大兴帝在听了兴华帝的话以后,也情难自禁地用小手指掏了掏自己的龙耳朵——这是一个非常失礼的动作,但是却没哪个老学究会对此提出抗议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兴华帝,然后在头一个醒悟过来的东宫太子的带领下,如同热锅下饺子一样的扑通扑通跪倒在地,恳请兴华帝收回成命,三思而后行。 “你们都不用劝朕了,朕心意已决。”兴华帝的语气里充满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儿子,至于想要和儿子共进退的儿媳妇已经被他一个充满警告意味的眼神给惊得站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了。 “承锐,父皇从没有想过要把这大兴朝的江山当儿戏,父皇我也会做出一个这样的决定,是因为父皇对你有信心,相信这大兴朝的江山落入你手中后,只会越来越好!” “父皇……我不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原承锐满脸错愕地看着兴华帝,半晌才找回自己离家出走的声音。 “你以为你在朕面前刻意藏拙,朕就一点都感觉不出来了吗?” 兴华帝望向原承锐的眼神说不出的温柔和慈爱。 “承锐,如果你在执政方面并没有多少天赋和手腕,那么,即便父皇再怎么厌倦这个位置,也会硬逼着自己坐下去,直到把你的儿子,朕的好皇孙培养出来为止!但幸运的是,老天爷待朕不薄,他给了朕一个对政治天生就有着绝佳敏感度的好儿子!承锐,你知道吗?有的时候,你在朱批上留下来的执政手法,就是朕看了,也忍不住满心震撼!” “……”原承锐满脸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己的父皇。 “承锐,朕这辈子,几乎可以算得上庶几无愧!唯一对不起的,就是朕的妻儿!”兴华帝脸上的表情颇有几分萧索和苦痛之意,“你还好,朕还能用这大兴的江山给你做补偿,可你的母后呢?你被人杀害的母后呢?不论朕在为她做什么,她都感觉不到了……” “而且,这话又说回来了,”兴华帝双目通红的看着自己儿子,喉头沙哑地继续道:“父皇的身体是个什么情况,你也心里有数,与其等再过个几年又大张旗鼓劳民伤财的举行一次登基大典仪式,还不如现在就把所有的一切都彻底定下来!” 知道他心意已定的原承锐在沉默片刻以后,于众人的屏息以待中,缓缓开口问道:“父皇,还请您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伤儿子的心,儿子相信有着大兴列祖列宗和母后护佑的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如果你当真想要父皇长命百岁,那么就答应父皇,登基做这大兴朝的皇帝吧!你也知道,就父皇现在的身体,是不能再像年轻时候那般操劳下去了!”从儿子口中听出几许松动之意的兴华帝赶忙趁热打铁的说道。 原承锐神色郑重地才要答复,遥远的天空处不知道什么时候传来了密集无比的鸟羽颤动扑打之声。 兴华帝脸色微变的低头看看依然跪在地上的儿子又扭头看了看站在儿子身边的儿媳妇,语声急促地问道:“莫非你们在来时,还是熏了那由鸟引花做出的膏脂?!” 第276章 声名狼藉的傻妻(16) 陆拾遗和原承锐一点都不惊讶兴华帝会知道他们用了那鸟引花做成的膏脂, 毕竟那距离他们越来越近的鸟翅扑棱声已经把他们用了那膏脂的真相展露无遗。 因为怕兴华帝为此而感到生气,陆拾遗和原承锐的脸上不约而同地划过了一抹心虚之色,不过他们很快就镇定了下来,用一种和熊孩子没什么两样的口吻愤愤然道:“他做初一, 我做十五,既然他们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狠狠地反击一回?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问题是你们有着充足的把握吗?这里可不是宫里,是天坛,下面还有着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们呢!”兴华帝拿自家难得捣蛋一回的熊孩子没办法。 早在很久以前,兴华帝就知道,原承锐和陆拾遗想要借着鸟语花做成的膏脂,对那些心怀不轨的人进行反击, 只不过, 事情都过去了这么久, 也没见他们有什么动静,兴华帝就以为他们已经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毕竟这段时间, 宫里也零零总总的发生了很多事情, 他们会忙得忘记自己原本的打算, 也实属正常。 只是兴华帝却没料到,他们并不是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打算, 而是在磨刀霍霍的等着今天的来临呢。 陆拾遗和原承锐对兴华帝的脾性,随着他们相处时间的拉长,也算得上有所了解。 一听他这话,就知道他必然是是同意了两人接下来的小动作, 两人不约而同在脸上露出了一个很是灿烂的笑容,说道:“还请父皇放心,儿子(儿媳妇),保证不会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给您丢人!” 在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用只有他们自己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低声交谈的时候,那鸟儿扑楞着翅膀的声音是越来越近了。 与此同时,在天坛下面的人群中,也有不少人在脸上露出了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 显然,他们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兴华帝一家三口当众出丑了。 “老天爷,怎么会突然飞来了这么多只乌鸦?” 乌鸦在大兴朝可没什么好名声,所有人都把它看作是不祥和凶兆的象征。 如今看到这么多的乌鸦争先恐后的朝着天坛上面的兴华帝三人一边“哇啊,哇啊”的凄厉嘶叫着,一边振翅疾扑过来,如何能不让天坛下面的围观者为之胆裂魂飞?! 就连向来对任何事情都表现的四平八稳 得吾得英武大总管见此情形也忍不住变了脸色,他挥舞着拂尘,步履仓促的朝着天坛,张牙无爪的狂奔而来,嘴里不停地大叫着:“护驾!快上来护驾!” 一直都藏在人群中看好戏的某些心怀不轨之徒见此情形,忍不住又火上浇油的感慨了两句,“果不其然,这得位不正的人就是老天爷也看不过去,瞧瞧,瞧瞧,这不就特意驱使着乌鸦这种不祥之鸟来宣泄自己的不满了吗?” “哎呀呀,就目前这情形,也不知道……咳咳,我们的那位好圣上,预备要如何收场了!” 同样也在人群中的护国公一家和陆德正夫妇也因为这些七嘴八舌的讨论而变了脸色。 护国公夫人和朱氏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紧紧的交握在一起。 而一心为主的护国公更是在这个时候,和儿子原承铮交换了一个眼神,准备亲自跑到天坛上去护驾。 不只是他们父子,就连手无缚鸡之力的户夏县前县令陆德正也满脸正色的捊高了自己的大礼服袍袖,一副随时都要冲到天坛上去拼命的架势。 他因为心有芥蒂的缘故,远离了自己的女儿十几年。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这么什么都不做的看着自己身怀六甲的女儿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受欺负。 “吴德英!带着大家站在原地别动!少来上面给朕添乱!” 就在大家七嘴八舌,闹腾个不行的时候,天坛上面突然传来了兴华帝带着几分凛然不可侵犯的声音。 “朕是天子,是这个国家的意志和主宰,朕就不信这些老鸹还当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朕这个天之子不利!” 原承锐和陆拾遗也配合的紧随其后,“父皇,我们也不信,我们也要留在这天坛上,与你共同进退!” “好!好!好!”兴华帝连说了三声好,继续用一种让人忍不住为之折服的口吻,霸气十足地大声说道:“这才是朕的好儿子,好儿媳!” 他们是定下了章程,天坛下面的护国公夫人和朱氏这两个做母亲的却担心的要死要活。 “圣上他们还没什么,拾娘肚子里却怀着龙嗣呢!要是不小心让那些该杀千刀的老鸹给冲撞到了,那可如何得了!” 护国公夫人和朱氏着急得眼泪都差点没有因此而流下来。 相较于她们的惶惑不安,原本已经打算冲上去的护国公父子和陆德正却像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一般,在脸上露出了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护国公这辈子都可以说是交代在兴华帝父子手里了。 他很清楚,不论是从兴华帝平时的性格来看,亦或者是从原承锐对陆拾遗的看重程度来看,他们都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更不可能拿陆拾遗肚子里的龙嗣开玩笑。 既然直到现在他们都一副安之若素的表情,那么就足可以证明,这些乌鸦应该不会对他们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甚至还可能帮助他们更进一步。 因为,以兴华帝无利不起早的性格,若非这样做,能够给他们父子带来极大的收益,他绝不可能会拿自己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才盼来的小皇孙开玩笑。 自觉把所有事情都想了个通透的护国公忍不住长吁了一口气,与之同时,他还甚有闲心的给自己的妻儿抛去了一个充满安抚意味的眼神。 护国公夫人虽然极其的不待见自己的这位丈夫,但是对他的判断还是很有信心的,一看他那重新变得稳若泰山的模样,顿时也把心给放回了肚子里。 朱氏还在闺阁中的时候,就很听护国公夫人的话,如今见她整个人都镇定了下来,不由满心狂喜的又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低低的叫唤了她一声。 知道朱氏现在心里的忧虑绝对不会比她少多少的护国公夫人见此情形,连忙用只有两人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低低安慰她道:“情况应该不像我们所想的那样糟糕,如果真的有危险的话,以太子殿下对拾娘的在乎,绝不可能会眼睁睁的放任她继续留在天坛上。” “还是姐姐想得全面,是妹妹我关心则乱了。”因为担心女儿的安危而满心惶恐的朱氏在听了护国公夫人的话后,忍不住也在脸上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们是彻底的把心落回肚子里去了,大兴帝却还没有! 只见他两只眼睛睁得老大的瞪视着天坛上的情形,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的不住抱怨:“都这时候了,还摆什么天之子的谱儿,那都是些畜生,不通人性的,它们怎么可能会给你面子!要是哪只突然凶性大发,一口啄了你或你儿子的眼珠子,你就是哭都来不及!” 就在大兴帝腹诽不停的时候,那群“哇呜哇呜”大叫着的乌鸦也终于冲到了天坛之上! “圣上!”由于兴华帝的一声呵叱,不得不带着一众禁卫僵站在天坛白玉石阶上的吴德英吴大总管见此情形,眼前止不住的就是一黑,双腿更是紧跟着一软的跪倒在阶梯上。 兴华帝虽然对陆拾遗和原承锐很有信心,肯定他们在关键时刻不会掉链子,但是看着那黑压压一群猛扑过来的时候,心里还是忍不住有点担心。 他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身怀有孕的陆拾遗。 毕竟这期间只要有一个环节出了错,那就是终生的憾事。 陆拾遗一眼就瞧出了他心里的担忧,尽管知道兴华帝绝大部分还是在担心她肚里孩子的安慰,但是,她依然很为此觉得感动。 要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像兴华帝这样,罔顾自身的安危,先担心起儿媳妇和儿媳妇肚子里的孩子的。 更别提,他还是一国至尊,是这个国家的主宰。 “父皇,既然我们敢在你面前夸下海口,那么自然有着百分之百的把握,还请您相信我们一次,我们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 兴华帝本身也是个干脆人,在又听了陆拾遗的保证以后,他深吸了一口气,不动声色的往前走了两步,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在了原承锐和陆拾遗的面前。 虽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但是,为了他的儿孙,他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哪怕是生命。 陆拾遗和原承锐都是聪明人,一看他这举动,如何不知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两人的鼻子都忍不住的有些发酸。 原承锐更说不顾兴华帝的激烈反对,重新跨前一步挡在了兴华帝和陆拾遗的面前,“父皇,您的儿子已经长大了,就算要保护也是您的儿子来保护您才对。” 陆拾遗也在旁边搭腔道:“父皇,我和夫君在那鸟引花做成的膏脂里添加了不少对我们极其有利的东西,你就让夫君挡在你前面吧,我向您保证,那些讨厌的老鸹绝不可能会伤到他的半根汗毛。” 既然陆拾遗和原承锐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兴华帝也只能放下做两人盾牌的打算,又是担心又是感动的看着那些老鸹争先恐后的从天而降。 兴华帝原本以为那些乌鸦在看到他们以后一定会张牙舞爪的群体攻击,没想到,在即将靠近他们的时候,那些乌鸦却仿佛撞到了一层透明的保护罩一般,整只鸟都晕头转向的往地面上铺就的金砖上摔。 短短一瞬间的时间不到,整个天坛的地面上就反复铺上一层毛绒绒的黑色地毯一般,躺满了乌鸦。 天坛上面的兴华帝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 天坛下面围观的群众们也没好到哪里去,一个两个都在拼命揉眼睛。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虽然已经在心里肯定她们的拾娘绝不可能会出现什么差错,但是在那群乌鸦叫声凄厉刺耳的扑上天坛的时候,还是下意识闭上眼睛的护国公夫人和朱氏在周围针落可闻的寂静中睁开了眼睛,就瞧见了这极为挑战她们三观的一幕。 “我们也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旁边一个好事者脸孔因为激动而涨红,“难道,圣上的身上真的有龙脉加持吗?要不然那些乌鸦怎么会根本就近不了他们的身,甚至一靠近就仿佛被折了翅膀一样的摔倒在地上?!” 兴华帝虽然早就猜到原承锐和陆拾遗必然会给他一个天大的惊喜,但是他却没有料到这惊喜竟然会是如此的惊人,如此的不可思议! “承锐、拾娘,你们究竟在那膏脂里添加了什么东西?竟然把这些来势汹汹的老鸹们折腾成这样?!”兴华帝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激动之色。 他不是一个情绪外露的人,现在之所以会如此的失态,可见是亢奋的很了。 “不过是一些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的小把戏罢了,”陆拾遗对此却并不居功,她俏皮的勾了勾嘴角,“父皇,您可别以为这出好戏就这样结束了,真正有趣的,还在后头呢!” “还在后头?”兴华帝百思不得其解的重复。 陆拾遗笑靥如花地点了点头,又冲着她的丈夫原承锐眨了眨眼睛。 原承锐会意地单膝点地,对着兴华帝高声赞颂道:“父皇承蒙天佑,任何污秽不祥都近身不得,真乃千古未有之圣君,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被眼前这一幕给震傻了的围观者们在听了原承锐的提醒后,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不约而同的跪倒在地,附和着原承锐的声音,高声赞美起来。 一时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声音响彻云霄。 早已经将这些身外之物尽皆置之度外的兴华帝心中颇为感触的将原承锐亲自搀扶起来,才想要也夸个两句,天坛下面又传来了让人难以置信的惊呼之声。 “快看!那是什么?!” 兴华帝等人循声望去,正巧瞧见九只仙鹤姿态翩跹优美的朝着天坛所在的方向徐徐飞来。 “居然是吉祥之鸟仙鹤!居然是吉祥之鸟仙鹤!” 在所有人为之震撼不已的时候,那九只仙鹤姿态优雅无比的落在了天坛上的那层黑地毯上,然后一边声音高亢的对着陆拾遗三人唱着什么,一边跳起了让所有人都忍不住目眩神迷的鹤舞。 所有人都被这极为罕见的一幕给震惊的连怎么说话都忘记了。 只知道傻呼呼的看着那九只仙鹤旁若无人的围绕着兴华帝他们三人不停地舞动着、歌唱着。 兴华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在这让人异常震撼的瑰丽场景中清醒过来,他趁热打铁的继续开始了刚才被打断的禅让仪式。 原本心中还颇有几分反对的众文武官员们看着天坛上那奄奄殆毙的乌鸦和跳舞跳得不亦乐乎的九只仙鹤,条件反射的闭紧了自己的嘴巴。 既然事情已成定局,他们又何苦再做那吃力不讨好之事呢? 在那九只仙鹤的神助攻下,原承锐顺利无比的登上了大兴朝皇帝的宝座。 兴华帝既然决定要把皇位禅让给自己的儿子,那么当然不会在恋哉权利,一回到宫里,他就主动搬出乾清宫,去了另一座宫殿与他的老父皇大兴帝作伴去了。 陆拾遗和原承锐都被他的超高效率弄得啼笑皆非,但又拗不过他的坚持——为了让原承锐老老实实接下他的位置,兴华帝就差没说出皇位是一切灾难的源头出来了——只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抱着先皇太后的牌位去过他口中的二人世界去了。 做了皇帝的原承锐日子过得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他除了处理政务以及每日关注自己妻子和妻子腹中的孩儿以外,就是审讯那些在登基大典仪式上露出马脚的官员们了。 这天下午,陆拾遗又以皇后的身份召见的,她的母亲朱氏以及与她不是母女胜似母女的护国公夫人。 “那些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家伙现在肯定后悔得连肠子都青了,哈哈哈哈哈,他们一心巴望着能够见我们出丑,没想到最后被我们抓了狐狸尾巴的反倒是他们自己。” 此时的她就如同一只喜欢撒娇的猫儿一样依偎在护国公夫人的怀中,吃着朱氏亲自给她剥的水果笑得开怀。 “那些该被雷劈的畜生们,根本就没资格活在这世上,我们拾娘怎么招他们惹他们了,他们要用那样龌鹾的手段害人?”一提起当日在天坛上发生的事情,护国公夫人和朱氏还一副气不打一处来的模样。 要知道,如果那些家伙的手段真的得逞了,那么第一个会受到百官攻击的必然就是她们的拾娘和她们拾娘肚子里的小皇孙,而这,无疑是她们最不愿意见到的场景。 “娘亲,你们别生气,他们既然敢对我们下手,那么就要有承受我们报复的觉悟!”陆拾遗咬掉朱氏亲自用银签子递过来的一小块红艳艳的水果,“这些日子,夫君没少把他们折腾的嗷嗷叫呢。” 本来还满肚子火气的护国公夫人和朱氏听到陆拾遗提起原承锐后,忍不住也在脸上露出一个颇为欣慰的笑容。 护国公夫人更是忍不住又伸手把陆拾遗往自己的怀里搂了两下,“当初娘亲逼不得已把你嫁给当今圣上的时候,这心啊,真的就跟十五个水桶打水一样,七上八下的厉害,没想到啊,这竟是一桩这么好的良缘!” 朱氏也在旁边深有同感的不住点头,要知道当初还在户夏县城的她,听说女儿要嫁给护国公府的傻庶子做妻子的时候,差点没哭干自己的眼泪。 她女儿本来就痴傻得有够呛了,如果还嫁个傻夫君,那这以后的日子,如何还能有个指望? 幸好,天公疼憨人。 给了她女儿一线生机,也给了他们想都不敢想的荣华富贵。 陆拾遗最喜欢听别人夸奖原承锐,说他的好话。 她乐不可支的听着,听着听着,就觉得身体有些不对劲了…… 陆拾遗已经不是头一回怀孕身子了,在最初的紧张以后,她很快就用一种平静异常的口吻对一直随侍在一旁的小安公公道:“赶紧去前朝通知一下圣上,就说本宫要生了。” “啊……啊?啊!” 突然发现自己连话都不会说的小安公公如同火烧屁股一样的从原地蹦了起来,跌跌撞撞的就朝着金銮殿所在的方向去了。 同样觉得被一记焦雷炸在脑袋上的护国公夫人和朱氏在听了陆拾遗的话以后也忍不住脸色大变的迭声问道:“拾……拾娘……你刚刚说什么,你要生了?怎么会这么快,不是说还有半个月吗?你现在觉得自己怎么样?难不难受?要不要传张院正先过来给你看看?” 满心慌乱的不止护国公夫人和朱氏,坤宁宫其他的宫人也被陆拾遗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给吓得如同慌脚鸡一样的胡乱转悠起来。 眼看着整个坤宁宫就要乱成一锅粥的陆拾遗,额头有青筋用力的蹦了两蹦,“你们怎么看上去比本宫这个孕妇还紧张?别着急,按照本宫的安排来,对了,差点忘记通知父皇了,来个人去一趟父皇那里,告诉他就说他儿媳妇马上就要生了,让他赶紧过来准备抱孙子或抱孙女! ” 陆拾遗一边用灵魂本源安抚体内急欲钻出来与这个花花世界打招呼的孩子,一边有条不紊的命令坤宁宫的。宫人按照她的吩咐赶紧动作起来。 也许是被陆拾遗的镇定感染到了原本手足无措的护国公夫人和朱氏。 她们也重新变得冷静下来,配合着陆拾遗,一起把满殿的宫婢指挥的团团转。 小安公公跑到前朝金銮殿的时候,原承锐正满脸铁青的在为边关的最新战报大发雷霆。 身负应天承运系统的他是天生的帝王,他一动怒,满殿的文武百官都怕得要死,一些心境差点的,更是险些没就这么当场晕厥过去。 护国公虽然收养了原承锐这么多年,但却从没想过原承锐居然也有这样让人瞠目结舌的一面,因此他也被这个浑身上下散发着凛然气息的新任帝王惊得够呛。 尤其是对方身上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生杀予夺气势,更是霸道凌厉的几乎要让护国公怀疑自己偷偷收了个假养子。 就在所有人都在为原承锐的狂怒而惴惴难安之际,特意被新帝安排在了皇后身边服侍的小安公公如同一溜青烟一样的猛然蹿进了金銮殿中。 如果以前小安公公敢这么做,恐怕很快就会迎来满朝文武的痛斥,但是,现在的百官们却为小安公公这堪称牺牲小我,拯救大我一样的伟大情操感动不已。 因为自家宝贝娘子随时都可能生产而满心焦躁难安又碰到边关再起战事的原承锐正愁没有人送上门来主动给他出气呢! 只是,眼看着小安公公蹿将进来的他还没来得及宣泄自己满腔的狂怒,就被对方所带来的消息震惊的口干舌木。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满脸眉飞色舞的小安公公,“你刚才说什么?皇后她……她要生了?!” “是的,圣上,皇后娘娘特意让奴……”话都还没说完的小安公公就满头黑线的看着他禀报的对象,如同踩了风火轮的哪吒一样,以一种让人望尘莫及的速度,消失在了金銮殿上。 同样对皇后腹中的这位小皇子亦或者小公主挂念不已的文武百官们在最初的震惊后,也争先恐后的簇拥到小安公公面前,问他目前坤宁宫里的具体情况,就连明知自己妻子现下就在坤宁宫里待着的护国公也不例外。 陆拾遗这次生的孩子是个乖巧又不折腾人的。 弃了龙辇,仅用双脚拔足狂奔的原承锐才刚刚如同旋风扑进坤宁宫不久,产房里就响起了一声嘹亮至极的啼哭之声。 因为避嫌已经在坤宁宫正殿抓耳挠腮等待许久的兴华帝和他的老父皇大兴帝赫然睁大了眼睛,目光炯炯地朝着产房所在的方向望了过去。 还没等他们下令赶紧把孩子抱出来给他们瞧上一瞧,产房里又响起了一道有些稚弱的啼哭。 兴华帝满脸难以置信地与刚刚跨入坤宁宫正殿的儿子对视一眼,用几乎可以说是破音的大嗓门,颤声询问道:“承锐,莫非、莫非你媳妇儿她,她怀的是双胎?!” 第277章 声名狼藉的傻妻(17) 原承锐从没想过自己妻子怀的居然是双胎。 毕竟在大兴朝, 再找不出比张院正还要厉害的产科御医。 既然一路追着他娘子检查到如今的张院正都不曾说过他娘子肚子里怀的是双胎,那么,此时此刻的他当然毫无防备。 只不过,娘子怀一个就已经够让他胆战心惊, 夜不能寐的原承锐在听到自己父皇兴华帝那欣喜若狂的询问后,非但没有感到高兴, 还脸色铁青的用力捶了一下自己身边的桌案。 “承锐?”兴华帝满脸困惑的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你不赶紧下令把两个孩子赶紧抱出来给我们瞧瞧也就算了,还在这里发什么无名火?” 大兴帝也是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 “父皇,我可不是在发什么没来由的无名火,”原承锐阴沉着一张让旁人见了忍不住满心颤栗的英俊面孔,用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 愤愤然道:“我气的是……气的是张院正明明知道朕有多么在乎皇后, 还故意隐瞒皇后怀了双胎的事实!如果皇后因此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可让朕以后如何活下去?!” 因为妻子身怀有孕的缘故,原承锐和张院正打过很多回的交道, 知道他是一个非常细心又稳重的御医, 以他的能耐根本就不可能诊错他妻子的真实情况! 是以, 除了对方因为私心暗地里隐瞒了真相以外,原承锐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理由。 兴华帝对此却有不同的看法。 “张御医能够在太医署院正的位置上, 一坐就是这么多年,自有他的独到之处,他会在皇后孕产一事上对你有所隐瞒,恐怕并非出自他的本意……” 兴华帝没有把话说完, 而是点到为止的看了产房所在的方向一眼。 原承锐满脸恍然之色的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看产房,然后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又重新把头转了回来,盯着自己父皇道:“父皇,您的意思是……是他听从了皇后的吩咐,所以才没有把皇后怀了双胎的真相告知于我?可是父皇!皇后,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向我隐瞒这么重要的事?!” “承锐,”兴华帝脸上表情颇有几分无奈的看着原承锐道:“父皇可以想见你现在心里该有多么的愤怒,不过,父皇也希望你能够理解拾娘为什么要在这上面伙同张院正隐瞒你她怀了双胎的事实……” 兴华帝语声一顿,“自从你们搬入皇宫以来,你对拾娘有多看重,宫里的人可都尽皆看在眼里。以你对拾娘的在意,如果知晓拾娘腹中怀了双胎,且怀相还不怎么妥当,甚至极可能对母体有害,你说,你会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执意要她落了这一胎?” 原承锐脸色微变的看着兴华帝,不发一言。 他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兴华帝已经从他脸上的表情分析出了他心里最真实的答案。 “拾娘她可真不愧是最了解你的人,”兴华帝几乎是用一种感激的口吻继续说道:“她正是因为猜到了你有可能会做的举动,为了保证自己腹中的孩子,才以皇后之尊迫使得张院正听从她的吩咐,隐瞒她怀有双胎的事实啊。” “这些都还只是您的一面之词,”原承锐回头看了眼小安公公,“张院正他现在是不是还在产房门口候着?赶紧把他叫到正殿来,朕有话要问他。” “顺便也让两个人把朕的小皇孙抱过来!”心里早就痒痒得不行的兴华帝见儿子提都不提自己的两个小皇孙一句,连忙主动开口说道。 小安公公偷瞄了一下原承锐那阴沉似水的表情,连兰花指都不敢捏的迈着已经养成习惯的小碎步狂奔而去了。 正在产房里处理一系列善后事宜的护国公夫人和诸色听说小安公公亲自带人过来请两位小殿下和张院正过去,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朱氏更是一边伸手用巾帕给陆拾遗抹额头因为生产而不住流淌出的汗水,一边用充满感慨与骄傲的口吻对陆拾遗说道:“上皇与圣上对你和两位小殿下可真上心,这么快,就派人过来探看了。” 刚刚才被一个宫婢请进来给陆拾遗扶脉的张院正在听了朱氏的话后,却紧张得整张脸都有些变色了。 “娘娘……”他要多哀怨就有多哀怨的看了陆拾遗一眼,语气里的欲言又止,简直溢于言表。 成功分娩下一对龙凤胎的陆拾遗此刻心情可谓大好。 在见了张院正那般紧张的表情以后,她略一思考,就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摆出这样一副哀怨至极的表情了。 “你就放宽心怀的过去吧,本宫保证圣上绝不会拿你怎么样!”陆拾遗一本正经的安慰张院正,如今的她完全可以说是把原承锐吃得死死的,她想要伸手护一个人,即便原承锐心里再怎么恼火,也不敢当真甩她的面子。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当张院正战战兢兢的出现在坤宁宫正殿,把他也是受了皇后逼迫才不得不对原承锐隐瞒真相的前因后果毫无保留的说给原承锐听以后,尽管原承锐心里气得要死,但还是强颜欢笑的做出一副宽容大度的模样,硬逼着自己饶过了张院正对他的不敬。 没办法,谁让张院正一出现在他面前,就紧赶慢赶的把“是皇后一再对他打包票,保证圣上事后绝对不会找他秋后算账他才敢冒险行事”的承诺说了出来呢。 就原承锐而言,他虽然对自家娘子隐瞒他的事情十分不满,但是并不意味着他就会愚蠢的在外人面前拆自己宝贝爱人的台。 “看样子拾娘她还真的是吃定你了,”有孙万事足的兴华帝一面晃悠着自己怀中胖嘟嘟的小公主,一面忍俊不禁的看着自己儿子那有气无处发的憋屈表情,“好啦,你也别在这里装腔作势的和拾娘闹别扭了,这女子生产本来就是一脚踩阳,一脚踏阴的,拾娘为了生下咱们大兴皇室的血脉,吃了这么多的苦头,你这个做丈夫的,还是赶紧过去好好的安慰安慰她吧。” 就等着兴华帝说这话的原承锐看都不看兴华帝和大兴帝怀中那两个花花绿绿的小襁褓一眼,就迫不及待的抬脚朝着产房所在的方向而去了。 当然,他没有忘记,顺带把满脸劫后余生的张院正也拎了过去,他还有很多的问题要问这个产科方面的大家呢。 原承锐三步并作两步的离开坤宁宫正殿以后,因为小重孙比小重孙女瘦了一大圈而心疼的不行的大兴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收敛了那咋咋呼呼的心疼表情,用很是严肃的口吻对着兴华帝说道:“皇儿,承锐这孩子对他的皇后看重得有些过头了。” “是有些过头,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们夫妻俩自打成亲以来,就和连体婴似的,任谁都拆分不开。”兴华帝满脸并不在意的表情,“儿孙自有儿孙福,只要他能够在皇位上好好表现,又传下了我大兴皇室以后的根脉,那么,他到底是不是个耙耳朵,对我们而言压根就不重要。” 大兴帝早就发现他这个儿子对什么事情都看的非常的豁达和洒脱,但是他却没想到在这种很可能滋发后宫干政隐患的大事上,他居然也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就这么无视过去。 不过,一切就如兴华帝所说的那句“儿孙自有儿孙福”,如今已经可以说是太太上皇的自己,确实没必要再顾及这些繁杂琐事了。 因此,他收敛了一下自己那颗因为孙子太过偏重皇后而有所担忧的心,抱着自己怀中虽然相较起他姐姐瘦了一大圈,但也十分精神健康的小皇子凑到兴华帝身边笑道:“这姐弟俩长得可真有趣,儿肖母,女肖父的,你真应该庆幸朕把你生得还不错,要不然朕这重孙女还怎么嫁人哟。” “皇帝的女儿从来就不愁嫁,不管朕的小孙女以后长成什么模样,她都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女!是朕的掌中宝!”早就发现自己小孙女的眼睛像极了爱妻的兴华帝在听了大兴帝说的话后,一张经过十数年煎熬,依然可以看出年轻时风姿的俊脸顿时拉得比马脸还长。 就在兴华帝护犊子护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原承锐也提溜着张院正出现在了产房里。 陆拾遗一看到他那张阴沉无比的俊脸,就忍不住翘了下嘴角,“夫君,你已经见过我们的小皇子和小公主了吗?他们好不好看,可不可爱,你喜不喜欢?” 一心认为原承锐一定会对两个孩子喜爱有加的护国公夫人和朱氏在看了原承锐那铁青无比的脸色后,忍不住在心里生出了几分不安的情绪。 难道圣上他不喜欢这两个孩子吗? 可是为什么呢? 明明在孩子还没有出生的时候,他不也和她们一样,非常的期待着孩子的降生吗? 不止是护国公夫人和朱氏满心忧虑,旁边原本笑颜逐开的宫人们也一个两个的变得屏气凝神起来。 已经坐上皇后大船的他们与皇后和两位小殿下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圣上当真对皇后和两位小殿下生出什么不喜之心,那么,他们以后的日子,也就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了。 就在大家满心惴惴难安的时候,一直紧盯着陆拾遗不放的原承锐也在嘴角勉强勾出了一个像是笑的弧度出来。 “这个问题恐怕我没有办法回答你,因为我一心惦念着你的安危,根本就没有时间去看看那两个小崽子的模样。”原承锐一边说一边大步流星的走到陆拾遗面前,对张院正扬了扬下巴,吩咐道:“给皇后把把脉,再告诉朕她现在的身体状况究竟如何。” “回禀圣上,微臣刚刚已经替皇后娘娘把过脉了,皇后娘娘一切都好。”满头大汗的张院正动作隐蔽地偷瞄了一下皇后娘娘的表情,见还是和刚才一样的镇定,也不由得跟着松了口气。 “确定没有任何不如意的地方吗?” 张院正的话让原承锐铁青的脸色有所缓和。 “张御医,如果你还想保住自己的乌纱帽和项上人头,就老老实实的给朕说实话,别再妄图用虚言来诳骗朕!否则,朕的怒火,可不是你一个小御医承担得起的。” 张院正被原承锐吓得就差没把头点成了小鸡啄米,他几乎是语无伦次的再三保证,他说的都是实话,皇后娘娘确实一切都好,没有任何不妥当的地方。 原承锐见自己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张院正还是一副“皇后娘娘确实一切都好”的语气后,才总算是彻底把悬在半空中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一直都因为顾虑着陆拾遗的情况而不敢大发雷霆的原承锐在张院正这里得到肯定的答复以后,重新摆出一张阴晴不定的面孔对准了笑得满脸无辜的妻子——他的皇后。 “难道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朕说的吗?”他咬牙切齿的问,一双眼睛里仿佛要喷出熊熊的怒火。 万没想到圣上会突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难的护国公夫人等人一个两个的都变得噤若寒蝉起来。 尤其是朱氏,若不是护国公夫人眼疾手快用力拽住了她,只怕她已经扑通一声跪下,给自己的女儿求起了情。 尽管她压根就不知道自己的女儿究竟做错了什么,居然会惹来圣上的如此雷霆大怒。 陆拾遗满脸无辜的看着自己气急败坏的就差没当众跳脚的丈夫,“夫君,你这是怎么啦?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难道我做错什么了吗?” “你……都到了这个时候,你居然……居然还要在朕的面前装傻!”原承锐气得眼珠子都变红了,“你说,你为什么要让张御医隐瞒你身怀双胎的真相?难道你就不知道双胎对于你现在的身体而言,有多危险吗?!” 虽然陆拾遗在附入这具躯壳以后,一直都在努力的用灵魂本源调理自身,但是因为幼年中毒的缘故,她的身体一直都不怎么好,别的产妇怀了双胎,只需好生调理,注意运动还是能够很顺利的就把孩子给生下来的,但是她却不同,以她的身体状况,稍有不慎,就会造成极为惨烈的后果。 而原承锐正是因为十分的清楚这一点,所以才对陆拾遗腹中的这胎极为的看重,生怕她在孕产中途有个什么闪失。 一直都没有弄清楚圣上到底是因为什么而这么生气的护国公夫人等人在听了原承锐的话后,几乎不约而同的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她们别的什么都不怕,就怕圣上没来由的厌弃了皇后娘娘和她费尽千辛万苦才产下来的两位小殿下。 陆拾遗委实了不得原承锐这副生气得几乎要当众哭出来的模样,确实企图用装傻把这件事糊弄过去的她不由得长叹了口气,对着原承锐招了招手。 “你当真以为朕是你的狗吗?会这么由着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此刻正气得脑子发热的原承锐见此情形,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脱口说了句让他似乎回过神来,险些没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的话。 做梦都没想到居然会从堂堂一国之君的口里听到这样一句话的护国公夫人等人险些没有失态的当场伸出小手指去掏自己的耳朵,以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幻听。 知道接下来的话,绝对不是她们能够听的护国公夫人偷偷冲着朱氏使了个眼色,在陆拾遗不着痕迹的点头下,一行人悄无声息的退出了产房,把这里的空间让给两人。 “夫君,你别这样,”陆拾遗用软绵绵的语调和她如同喷火龙一样的丈夫撒着娇,“我也不想瞒着你这么重要的事情,可是我太了解你了,如果让你知道我怀了双胎,还坚持要生下来,恐怕你立马就会下一道圣旨,让张院正把我腹中的孩儿落下来……” “哎呀呀,你别用眼睛瞪我呀,我知道你一定会这样做的!”陆拾遗故意做出一副被原承锐吓到的模样,继续说道:“可是我舍不得呀,夫君,这两个孩子都是你给我的宝贝,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就这么放弃他们不要啊!” “你舍不得他们,就要拿你自己来冒险吗?你知不知道在我心里你有多重要?你……你甚至还怀着双胎跟着我和父皇一起上天坛……娘子……你、你这是存心用刀子在剜我的心啊!” 眼见着大家尽皆离开的原承锐用一种很是委屈的嗓音说道,双腿也仿佛有了自主意识的朝着陆拾遗走了过去,一把将她搂在了自己的怀中。 经过宫人们的细心拾掇,产房里已经少了那股呛人的浓郁血腥气,但原承锐在把头埋进陆拾遗颈窝里的时候,依然犹如感同身受的红了眼眶。 知道他这次被人说吓坏了的陆拾遗难得的在心里生出了几分歉疚的情绪,“夫君,如果没有充足的把握,我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因为比起两个孩子,我更在乎自己能不能与你白首偕老。” 她一边说一边温柔的拍着原承锐的背部,用她特有的方式来安慰这个满心后怕的男人。 “你以为你说上两句甜言蜜语的话,我就会原谅你了吗?”被陆拾遗顺毛顺的浑身舒坦的原承锐嘴硬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若不是看在这事儿我也有错的份上,我才不会就这么轻易与你罢休呢。” “你也有错?”陆拾遗满脸不解的看着原承锐,有些没听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 “双胎的怀相与单胎并不怎么相同,如果我再多多的关心一下你,恐怕早就发现这里面的猫腻了,如今我这样,说着好听是心疼你,实际上也不过是马后炮罢了!” 原承锐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颇有几分自嘲的意味。 “夫君……”陆拾遗心疼的摸了摸原承锐的脸,“你千万别这么说,其实你已经很关心我了,要知道,并不是所有的皇帝,都能够像你一样时时刻刻的把自己怀孕的皇后放在心坎里疼的!” 事实上,自从陆拾遗在护国公府检查出孕事以后,原承锐就仿佛突然变成了陆拾遗的尾巴一般,无时无刻都要陪伴在她的身边,好生照顾。 后来他们虽然进了宫,但是原承锐的绝大部分注意力依然停留在陆拾遗的身上,一切都以她的需求为先。 像这样的丈夫,即便是以陆拾遗这样的系统任务者瞧来,也完全可以说是凤毛麟角了,陆拾遗实在想不出原承锐有哪里对不起她的地方。 而且,原承锐对单胎双胎的不熟悉,也从侧面反映了他对女子生育一事上的陌生…… 作为一个系统任务者,还一点都不了解女子生产方面的事情。 陆拾遗不得不承认,她被原承锐的表现给彻底取悦到了。 尽管陆拾遗反反复复的安慰原承锐,但是原承锐依然觉得自己的行为实在是大失妥当,再加上他本来就是一个执拗的性子,略一思考,就提出了一个让陆拾遗也不由得为之震动的提议来。 “娘子,孩子贵精不贵多,我们既然已经有了两个小宝贝了,那么就不要再生了吧!” “夫君……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陆拾遗说话难得有些结巴了。 就算你是一个系统任务者,也不能这么任性吧? 哪有皇帝就一个继承人的,他们又不是不能生! “如果我可以分担你的痛苦,那么生多少个我都没有意见,”原承锐握住陆拾遗的手与她十指紧扣,“娘子,不要再让我看不起自己了!对我而言,不能替你疼,就是在坐享其成!” “可是父皇他……”陆拾遗对原承锐的提议也十分心动,毕竟以她的本事,她并不觉得自己会保不住自己的一双儿女。 “父皇他自己也只生了我一个,当然不可能对此有任何意见,”原承锐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偷换概念,“而且,现在我才是这个国家的主宰,我相信以父皇的性格,他是不会与我对着干的。” 原承锐对于兴华帝确实非常的了解,当他把自己的打算毫无保留的告诉兴华帝的时候,兴华帝脸上没有半点意外的神色。 “承锐,你比朕原本所以为的还要来得早一些,事实上,对于你现在的心情,朕非常的了解,当年你母后生你的时候,朕站在产房门口,也仿佛闯了一回鬼门关一般,后怕的不行。” 自己本身就是一个情种的兴华帝对于自己的儿子如此痴迷于儿媳妇并不以为忤,相反还十分的骄傲,因为没有哪个父亲,不会为自己的儿子性格极为肖似自己而感到满心喜悦的。 “不过,承锐,父皇希望你说得出就做得到,女子和男子不同,他们把男子的承诺看得极为的重要,朕不希望你只是一时兴起,不管怎么说,你都是因为娶了拾娘以后,身体才逐渐康复起来的。” 在兴华帝的心里,一直都把陆拾遗当成福星一样看待的。 不论是当初她在护国公府做的那个预知梦,还是她鸟引花膏脂上的惊艳表现亦或者今日顺利产下的那对龙凤胎,都让兴华帝对陆拾遗有着极大的期许和好感。 兴华帝不希望自己儿子在有朝一日会辜负这样一个愿意为他甘冒生命危险产下双胎的痴情女子!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已经把自己的儿子与儿媳妇,当做了他与妻子的延续。 “父皇,皇后是我的命,我这一辈子都不会辜负她!您就放心吧!”原承锐不假思索地保证道。 原承锐早早就把陆拾遗认作了那个让他魂牵梦萦多世的神秘女郎,即便没有兴华帝的叮嘱和告诫,他也不会辜负陆拾遗,毕竟,陆拾遗既是他的半身,也是他命中注定的灵魂伴侣。 兴华帝看着原承锐格外坚定的眼神,不由得在脸上露出一个很是柔和的表情。 没有一刻他比现在更坚定无比的相信,他的儿子一定会做到他自己所承诺的一切。 在和兴华帝达成共识后,原承锐将皇后产下龙凤胎的消息明发天下,整个大兴朝都为此而震动沸腾起来。 一直都偷偷在心里把原承锐当自己半个儿子看的护国公对两位粉雕玉琢的小殿下实在是眼馋得紧,在又被兴华帝恶趣味的馋了个够呛后,回到护国公府的他,眼巴巴地拦下了最近几乎每天都要往军营跑的儿子,让他也抓紧时间成家,生一堆小孙孙出来给他抱抱。 自从听说皇后顺利产下龙凤胎,就一直有些魂不守舍的原承铮对于护国公的要求并无意见,于是,护国公府小公爷的婚事也在这个时候,正式提上了日程。 第278章 声名狼藉的傻妻(18) 护国公脑子发木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一身戎装的儿子。 他不知道, 明明一切都好好的时候,他的儿子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做。 为什么会突然不顾他的激烈反对,义无反顾的抛弃父母和刚刚身怀有孕的结发妻子跟着他的老战友跑到边关去送死。 “承铮,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护国公强忍住自己胸腔里几欲勃发而出的怒火, 一双眼睛如同吃人的猛兽一样一瞬不瞬的紧盯着原承铮脸上的每一个表情不放。 “父亲,我这样做也是逼不得已。”看着仿佛在短短一瞬间就老了十数岁的护国公, 原承铮的心里忍不住涌现了一点类似于报复的快意,不过很快这种快感又蜕变成了无尽的悲伤和无可奈何。 “逼不得已?这世间除了皇家以外,还有谁能够逼迫一个超品国公的继承人?!”护国公在听的原承铮的话以后直接把这当作了原承铮故意用来搪塞自己的谎言。 “儿子说的就是皇家。”原承铮仿佛没有瞧见护国公的暴跳如雷一般用一种很是平静的眼神看写他轻轻说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护国公的两根眉毛紧紧的绞拧在了一起。 “父亲,今时不同往日,不论我愿不愿意接受,现在那个高踞龙座上的男人, 都将成为我命中注定的主君。”原承铮在脸上勾起了一个有些无奈的苦笑。 “我以为你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 难道知道此时此刻, 你的心里还犹有不甘吗?”原承铮的话让护国公忍不住的就是悚然一惊。 “不,父亲你误会了, 事实上我早就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 也愿意臣服在他脚下, 为他出生入死,横刀立马,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也愿意接受我的效忠。” 原承铮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真的是说不出的苦涩和自嘲。 总算弄清楚原承铮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一个决定的护国公不由得在脸上露出一个很是不以为然的表情。 “我道你为什么一听说儿媳妇怀孕,就主动请缨要上战场,原来竟是因为这样的缘故。”护国公大力摆了摆手, “圣上是我一手带大,他的脾气我最了解不过,你放心吧,他绝不会为了以前的一点小事,而刻意给你穿小鞋的。” 原承铮的心被护国公那句堪称天经地义的“一手带大”刺了下,不过他很快就恢复如常的在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就算陛下大肚能容,愿意高抬贵手,放我一马,也不代表这满朝的文武,也会如同他一样彻底将那段过去尘封在记忆的角落里。” 原承铮用一种冷酷异常的仿佛不是在说自己的语气对护国公续道:“如今我们公府在大兴朝已经如同那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一样,不知道碍了多少人的眼,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取我们而代之。如果我还一直不知退避的常驻京城的话,那么,护国公府的滔天大祸,恐怕就在眼前了。” 护国公看着这样的儿子,浑身就仿佛置身于冰窖一样的寒冷刺骨。 他很想要和儿子说点什么,想阻止儿子去那刀剑无眼的边关冒险,但是他的喉咙就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突然他就如同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彻底的想明白了儿子为什么会那般轻易的原谅他,又为什么会如他所期盼的那样积极娶妻生子…… 他这是要给护国公府留一个继承人,也是为了给他留一个养老送终的人啊!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骨头硬了一辈子的护国公突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眼眶的濡湿。 “你这一去……是打算一辈子都不回来了吗?”护国公的声音干涩粗嘎的仿佛有刀子在切割自己的皮肉骨头一样,难听至极。 “除非述职和圣上恩典,应该是不会回来了吧。”原承铮语声一顿,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坦然。 显然,对于这一决定,这个曾经肆无忌惮一心只顾念着自己的偏激纨绔已经彻底想清楚了。 “即便是……即便是为父百年……也不回来吗?”护国公整个人看上去真的是说不出的失魂落魄。 “父亲,您如今身康体健,老当益壮的很,儿子相信,距离您百年,还要一段很长的时间,您就别在儿子面前再做着儿女姿态了,这都不像您了。” 原承铮在回答护国公这个问题的时候,语气十分的委婉,但是他的这一举动也把他心里的决定展露无遗。 毕竟,说句过于出格的话,以当今圣上对他父亲的看重,如果他的父亲当真……那么圣上必然会带领文武百官驾临护国公府,如果他在那个时候,也傻乎乎地出现在众人面前,那么这数十年的边疆风沙血海之苦岂不就白费了。 同样听出了儿子的话外音的护国公这回是真的有些忍不住自己潸然而下的泪水了。 他脸上表情十分狼狈地用宽袍大袖擦拭了两把自己的眼角,“儿大不由爹,既然你心意已决,那么我又何必再做那个讨你嫌的拦路虎?” 他用力擤了擤鼻子。 “在边关,刀剑可是不长眼睛的,你要好生注意自己的安全,千万别让我这个做父亲的白发人送黑发人。” 原承铮脸上表情异常复杂的点了点头,算作保证。 “我懂你心里的顾虑,但你到底还年轻,不知道这京城的风水从来都是轮流转的,等到再过个几年,护国公府不再像现在这样惹人眼目了……” 护国公被儿子伤得千疮百孔的心再见了原承铮的这一郑重点头后,总算是有所安慰。 “为父、为父就求着圣上想办法把你给招回来!承铮,你是为父的独子,是为父心坎上的一块血肉,为父别的什么都可以不要,就是不能没有你,你知道吗?” 说什么都想不到自己的父亲有朝一日也会和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的原承铮难掩自己此时的惊讶面色。 而他这样的惊讶看在护国公心里更是如同被油煎一样的疼。 “以前你总怪我偏心圣上,不肯做到一碗水端平,我不仅不思反省,还劈头盖脸将你一顿叱骂,说你小鸡肚肠,锱铢必较的不像个男儿,如今我才发现真正大错特错的那个,其实是我自己。” 护国公一脸的悔不当初。 “如果那个时候,我能够听进你的劝告,一视同仁的对待你们,你也不会为此而生出不平之心,对圣上动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承铮,是为父害了你,害了你一生。” 从头到尾都保持着惊人冷静的原承铮在听了护国公的这一番话后,也情难自禁的红了眼眶。 他以为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听到这句道歉,毕竟他刚愎自负的父亲是那样的骄傲,又是那样的说一不二。 对护国公的无理偏向可谓恨意满腔的原承铮一直都很想剥掉对方脸上那层冠冕堂皇的面具,将他丑陋的内里暴晒于天地之间,但是当护国公真的如同一个垂垂朽矣的寻常老者,哀哀凄凄的向他忏悔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时,他又不可避免的对其生出了几分怜悯心酸之意。 归根究底,对方都是他的父亲,是生养了他的人。 护国公悔不当初的道歉彻底消弭了原承铮心里的最后一点不甘。 他不再像刚开始一样,为自己的即将离去让护国公感到痛苦不已而满心愉悦,相反,他尽他所能的宽慰护国公,尽他所能的让护国公相信他们父子终有重逢的那一日。 与护国公把话说开了以后,原承铮又找到了他常年呆在佛堂里清修的母亲护国公夫人。 护国公夫人对于他的到来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她很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一身戎装的朝着自己缓缓走来。 这对从来就没有交心过的母子默默的望着彼此,很长时间都没有开口说上一句话。 直到外面日落西山,护国公夫人才放下自己手中一直在敲击的木鱼,缓缓开口道:“你放心的过去吧,你的妻儿,母亲会帮你照顾的妥妥当当的。” 因为护国公夫人的主动开口,原承铮不由得长松了一口气。 他赶忙在脸上露出一个不怎么自然的微笑,急声应和道:“那儿子就多谢母亲了。” 随后又觉得自己这样委实有些敷衍,慌不迭又亡羊补牢地说道:“母亲在调教人方面素来有一手,有您看着他们,儿子就算是远在边关也能够彻底安下心来了。” 母子俩在说了这干巴巴的两句话后,又重新陷入了相顾无言的尴尬状态。 早已经被儿子伤透了心的护国公夫人不愿意再这样与儿子徒劳无益的僵持下去,她重新拿起了自己的木鱼,垂着眼帘说道:“马上就要到我念金刚经的时候了,如果你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就离开吧。” 看着这样表情漠然的母亲,原承铮控制不住的就是眼眶一热。 刚刚才与自己父亲冰释前嫌的,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一挥血红色的披风,双膝落地跪倒在自己母亲护国公夫人的面前。 “儿子不孝,惹母亲伤心,自知说出去的话就如那泼出去的水,再也没有回收的可能,如今儿子马上就要奔赴沙场,唯盼母亲长寿安康,不再为不孝儿所苦所痛。” 原承铮在说完这一番话后,重重地对着护国公夫人行了三跪九叩大礼,然后头也不回的以一种近似于落荒而逃的姿态离开了佛堂。 去的仓促而狼狈的他并没有注意到那个已经低首敲击木鱼,拨弄佛珠的中年贵妇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她那如同断线珍珠一样的眼泪,一颗一颗的砸在木鱼上,砸在地板上,砸在做母亲的那一腔柔肠里。 相较于护国公夫妇的满心难受和不舍,皇宫里的陆拾遗和原承锐明显要平静得多。 “我早就猜到他一定会这这样做了。”看着妻子给小儿子哺乳的原承锐用一种早就猜到的口吻对陆拾遗说道:“他虽然非常不待见我们,但是对他家族的延续还是十分看重的。” 若非如此,也不会在妻子身怀有孕以后,才主动请缨去边关战斗。 陆拾遗脸上神情不变地接口道:“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再把他招回来?常言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如果没有护国公和护国公夫人的庇护,我们未必会有今天。” “等过了这段时间再说吧,现在的护国公府风头正盛,如果我再对他们偏重几分,只怕整个朝廷都要因此而心思浮动了。” 治大国如烹小鲜,统辖臣属也同样如此。 倘若一味的偏向于其中某一个人,那么,不论是对朝廷,还是对他这个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陆拾遗也是做过女帝的人,听原承锐这么一说,她就明了了他心里的想法,不过作为一个合格的贤内助,她还是没有忘记提醒原承锐一定要好好的派人关照原承铮一二。 而她这样的表现却惹来了原承锐的不满。 “娘子,我以为你应该和我一样讨厌他的,毕竟当初在护国公府,他可没少给我们挖坑!” “我确实非常讨厌他,但是我也没有忘记他是护国公和护国公夫人唯一的独苗。”陆拾遗在说这话的时候忍不住冲着原承锐翻了个白眼。 她实在是有些没办法接受这家伙没事有事就乱吃飞醋的模样。 被陆拾遗这么一提醒的原承锐脸上的表情也颇有几分讪讪之色。 他攥拳掩饰性地凑到唇边咳嗽两声,“噢,娘子你不说我倒忘了,确实,他妻子腹中的孩子还不知男女呢,你放心吧,我等会儿就让人去齐将军府上走一趟,他是护国公的老战友了,肯定很乐意多照拂原承铮几分。” 陆拾遗闻言给了原承锐一个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眼神,又把明明已经吃得小肚子鼓鼓,但依然赖在她怀里,一手一个粮仓的抓得特别牢的小儿子揪出来扔给他道:“每次一喂奶就跟打仗似的,总是会被他们折腾出一身的汗水,你说我们家的这两个,真的是人不是猴吗?” 虽然两个孩子因为灵魂本源的缘故,养得还算是不错,但是以陆拾遗那挑剔自己的目光来看,依然算不了什么,因此,即便两个孩子已经呱呱坠地,陆拾遗也坚持要继续用母乳喂养他们,因为这样能够让他们更好的吸收,也能够长得更加的茁壮出众。 陆拾遗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既然原承锐愿意为了她而服下对男儿来说堪称自宫的绝育汤,那么她也有责任把两个孩子教导的格外出类拔萃来回报他对自己的这一片真心。 “娘子,你这话给我听听还没什么,要是传到了父皇的耳朵里,他肯定会十分的生气。”原承锐抱着小儿子亦步亦趋的跟着妻子进了偏殿的浴池里,看着她如同一条灵活到了极点的美人鱼一样,扑通一声扎入水中,游得欢畅。 “我也不会傻到在他面前说啊,现在宫里谁不知道这两个小家伙已经变成了父皇的心头宝,任谁都别想说他们的一句不是。” 陆拾遗一边懒洋洋的在池子里游着泳,边与站在浴池边上看着她眼睛直发红的丈夫说着夫妻之间的私房话。 这两个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陆拾遗精心调养过的缘故,聪明的不行,小小年纪就已经会认人了不说,偶尔还会做出许多让所有人大跌下巴的堪比神童的举动出来。 因为大愿得偿而整个人都有些百无聊赖的兴华帝也因为这一对龙凤胎而重新变得振作精神起来,一时半会的不见到他们,就想得慌。 相较于因为儿子去边关而老了十岁的护国公,现如今的兴华帝则恰恰相反的仿佛短短几月间重新恢复了青春一般,有时候,就连陆拾遗和原承锐这样的年轻人都未必会有他这样的精神,能够整日整夜的陪伴在两个小魔星身边,而不叫一声苦的。 对于陆拾遗的话,原承锐可谓是深有同感。 他脸上表情既好笑又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妻子感慨道:“再这样下去,两个小家伙一定会被他们的皇祖父宠坏的。” “这倒未必,父皇做事还是很有分寸的。现在两个孩子还小,就算多宠一点也没什么。” 陆拾遗对于兴华帝还是很有信心的。 “不过等到孩子再大一些,如果父皇还是这样一副要星星不给摘月亮的模样,我们就得想办法把他们祖孙暂时隔开了,毕竟我们这辈子就打算养这两个宝贝疙瘩,他们说什么都不能长歪了。” “娘子,巧了,我们这回算是想到一块儿去了。”很高兴陆拾遗与他立场一致的原承锐用充满赞同的口吻点头附和道:“我和你一样,也是这么打算的。” 被妻子这若有似无的引诱弄得五脏六腑仿佛有一把火在烧的皇帝陛下一面说一面把自己的胖儿子交给随侍在旁的宫婢,让对方抱着儿子去坤宁宫前殿找他皇祖父和皇姐。 他自己则迫不及待的直接褪了身上绣有五爪龙纹的常服,扑通一声,也跳进了蒸汽弥漫的浴池里,将看着他的一系列举止,笑得直在浴池里面拍水蹬腿的妻子用力抱了个满怀。 夫妻俩在浴池里胡天胡地的闹了好一阵子,才在兴华帝的三催四请中去了前殿。 如今这一家五口人的相处方式和寻常百姓的几乎没什么两样,大家亲亲热热的坐在一起,一面开开心心的讨论着今天发生过的各种事情,一面热热闹闹的享用御膳房精心准备的晚膳。 至于兴华帝的父皇大兴帝从来就不曾参与到他们的聚餐中来。 也不知道是心里有愧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他宁愿与宫里几个因为没有儿子赡养只能陪伴在他身边的老太妃一起用膳,也不肯到坤宁宫来。 即便是想念陆拾遗所出的两个小曾孙了,也是特意谴人过来传话,让陆拾遗派人把孩子抱过去让他瞅上一瞅。 对于他这种颇有自知之明的举动,兴华帝在私下里不止一次的和自己儿子儿媳妇表达他的高兴之情。 “虽然朕也不止一次的劝过自己,说一些父子之间哪有隔夜仇的话,但是不论朕怎样说服自己,每次一看到他那张脸,朕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当日在东宫他拂袖而去的背影……” 兴华帝在说起这个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通常是无力的,也是自嘲的。 “其实像现在这样也挺不错的,朕想他的时候就过去瞧瞧他,和他说说话,不想他的时候,就把他暂时搁放在一边,如此,也可以说得上是一种另类的两相得宜了。” 一家人欢欢喜喜地用了丰富的晚膳以后,兴华帝抱着两个睡意昏沉的宝贝疙瘩乘着轿辇离开了,临走前,他还不忘善解人意的冲着原承锐眨了眨眼睛,要多戏谑就有多戏谑的做了个“尽情发挥”的口型。 本来就还没有吃饱的原承锐脸皮厚的不行,兴华帝前脚一走,他后脚就把陆拾遗打横抱起,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回了坤宁宫的寝殿,再次与他的宝贝娘子热情似火的滚作一团。 等到他们尽情的享受了一番男女之事的美好以后,原承锐才让人准备了夜宵,抱着身上只穿了一件半透明纱袍的陆拾遗去了坤宁宫附近的一个小花园里观起了星。 “再过半个月就是女儿节了,每到这个时候出嫁未满三年的新媳妇都要带着自己的丈夫和儿女们回娘家归宁,小住上几日。” 把陆拾遗抱在自己膝盖上坐着的原承锐一边说一边用一把象牙梳动作轻柔的给她梳着那满头披泻而下的如云青丝。 “尽管咱们身份不同,住的是皇宫,讲究的是国礼而非家礼,但是,只要你愿意的话,我还是很乐意陪你走上这一遭的,只不过,我们就算过去,恐怕,也就走个过场,未必能像别的归宁新妇一样,再小住上几日了。”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一国帝后,牵一发而动全身,万没有在宫外留宿的道理。 “倘若当真能够出宫,即便是走个过场,我也心满意足了。”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过宫的陆拾遗对于原承锐的这个提议十分心动,她眼睛亮闪闪的看着自己的丈夫问道:“只是夫君,真的可以吗?会不会不安全?” 因为兴华帝得位不正的缘故,民间一直都有人用五花八门的借口起义。 尽管这对原承锐而言,只能算得上是疥癣之疾,到一心为原承锐考虑的陆拾遗却依然不愿意给自己的丈夫添乱。 一看陆拾遗那表情就知道她十分心动的原承锐满脸温柔地撩起妻子的一绺青丝凑到唇边轻吻了口,“放心吧,我的好娘子,如果连这样的小事,你的夫君我都做不好的话,那么也没能耐统治这大兴朝的万里江山了。” 知道他必是心意已定的陆拾遗也不矫情,笑靥如花的也在他脸上回了个吻,“既然这样,那为妻就却之不恭了。” 在原承锐的主动提议下,陆拾遗省亲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转眼,就到了女儿节这天。 陆拾遗抱着一对儿女,风风光光地带着丈夫一起乘坐着龙辇,在众多宫人和禁卫的簇拥下,热热闹闹的朝着陆府所在的方向逶迤行去。 沿路,到处都是歌颂和赞美陆拾遗与原承锐的声音。 而提前半月就已经收到消息的陆氏一族更是全员出动的把个本就热闹非凡的场面弄得越加的沸反盈天起来。 陆拾遗听着外面的喧嚣之声,心中却莫名浮现了护国公夫人那双充满着温柔和慈爱的眼眸,知道这必然是原主的潜意识在引导她的陆拾遗弯了弯仿佛镶嵌了两颗星子一样的明亮眼眸,“夫君,等到从陆府出来以后,我们先别急着回去,好不好?” “为什么不……啊,娘子,我明白了,”原承锐在脸上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是想再去一趟护国公府吧。” 陆拾遗点点头,“我怎么说也叫了护国公夫人这么多年的娘,今日既然出了宫,那么,说什么都要去她——” 陆拾遗的声音毫无预兆地戛然而止。 紧接着,她在原承锐疑惑不解的表情中,陡然凑到龙辇窗户旁,掀开窗帘的一角,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更是紧紧地锁住被禁卫们拦在官道外面的某两个男人不放。 莫名从陆拾遗的身上觉察出几分杀意的原承锐动作温柔地按住妻子的肩胛骨,“娘子,怎么了吗?你的脸色怎么会突然变得那么难看?” 第279章 声名狼藉的傻妻(19) 陆拾遗附体的这具躯壳的原主对那两个曾经害得他们枉死恶棍的记忆只能用刻骨铭心来形容。 虽然那两个人只是在接踵摩肩的人群中说了两句话, 依然被五感极为灵敏的陆拾遗给捕捉到了。 当听到那两个声音并锁定那两张仿佛似曾相识的面孔时,陆拾遗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那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些日子以来,与原承锐的感情越发深厚的陆拾遗在原承锐的询问中, 用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说道:“夫君,派人偷偷拿下那两个人, 这是两个该千刀万剐的恶棍,即便是死一万次,也死不足惜。” 自从与爱人重逢以来,从不曾见到气怒到这样一种程度的原承锐想都没想的点头应承下来。 大兴朝皇室也有自己培养的暗卫——就潜伏在这大得仿佛一座小房子似的龙辇里——原承锐只需轻轻叩击自己面前的桌案,就会有人把陆拾遗刚才的要求办得妥妥当当。 眼见着原承锐想都不想就用指关节叩击桌面的陆拾遗忍不住在脸上露出一个有些欢悦的笑容。 她伸出自己的手与原承锐放在桌面上的十指紧扣,然后用一种近乎起誓的郑重态度, 望着原承锐说道:“等到回宫以后, 我会告诉你, 我为什么说他们即便是死一万次,都死不足惜。” 原承锐低头了望了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一眼, 同样满脸正色地说:“不管娘子回宫后想要告诉我什么, 只要是娘子你说的, 我都听、都信。” 陆拾遗定定的看着这样全心全意信任着自己的原承锐,唇角上翘的弧度忍不住又上扬了几分, “看样子,我那一声锐傻傻,还真的没有叫错!你这样不管不顾的把我的话奉作纶音,难道就不怕我哪天, 不怀好意的把你卖了吗?” “卖就卖吧,到时候我会帮着娘子一起数钱的。”原承锐大笑着把陆拾遗搂入怀中,在她脸上重重烙下一个响亮的颊吻,“不过娘子记得给我找一个好人家啊。” “不知夫君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好人家呢?”陆拾遗笑吟吟地看他,一副我已经彻底看穿你套路的表情。 “一个有娘子的好人家。”原承锐满脸认真地看着陆拾遗说道:“因为我只能在有娘子的地方,才能够活下去。” 陆拾遗眉眼弯弯的看着原承锐叹了口气,“你都把话说得这么好听了,我还怎么舍得把你卖出去?” “那就让我做娘子的非卖品吧,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守在娘子的身边,哪里都不去。”眼睛里满溢深情之色的原承锐一面说,一面低头吻住了陆拾遗的双唇。 心头仿佛有一团温热的火在暖洋洋烘烤着她全身的陆拾遗眨巴了两下眼睛,轻笑着伸出双手揽上了原承锐的后颈,用同样缱绻异常的声音说好! 陆拾遗和原承锐到陆府的时候,这里已经人山人海。 在万众瞩目下,这位入主坤宁不久,就分娩下一对龙凤胎的陆皇后在丈夫大兴皇帝的陪伴下,乘坐着龙辇,风风光光的在陆氏宗族族长和父母亲眷的恭迎中,进入了陆府的大门。 例行的君臣三跪九叩大礼结束以后,当初因为女儿痴傻而被妯娌排斥,公婆不喜的朱氏泪眼婆娑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在皇帝女婿的亲自搀扶下,踩着彩绣辉煌的轿凳,下了龙辇,朝着他们款款走了过来。 在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两个抱了小皇子和小公主的漂亮女官。 陆德正夫妇一面心情复杂的感受着旁边妯娌亲眷们羡慕嫉妒交加的目光,一面挺直背脊,在陆氏宗族族长和族长夫人,也就是他们父母的带领下,朝着女儿女婿以及他们的小外孙和小外孙女迎了过去。 今天是整个陆氏宗族的荣耀。 也是他们夫妻的荣耀。 陆拾遗和原承锐还有两个孩子一直在陆府足足待了一个多时辰,才在陆氏宗族族人们的依依不舍中离开了陆家。 期间,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今日这样的场面彻底感染了的缘故,在陆拾遗要和原承锐离开的时候,朱氏居然拉着陆拾遗的手,哭得不能自已。 就仿佛今天才是她女儿出嫁的日子一般。 陆拾遗虽然心里颇有几分无奈,但是也能够理解。 她在众多心思各异的眼神中,环抱住自己的母亲就是好一阵的安慰,而原承锐也在旁边做了一回实打实的神助攻,特地准备了一块可以随时出入宫门的令牌给朱氏,说朱氏想念女儿的时候,就能够畅通无阻的去坤宁宫与女儿团聚。 陆氏宗族的族长,也就是陆拾遗这具躯壳的祖父虽然早就知道陆拾遗与原承锐这位新帝的感情十分深厚,但是他却没有料到这对至尊夫妇的感情居然已经深厚到了这样一种程度,这无疑让他心里说不出的欢喜。 作为一只颇有眼力界儿的老狐狸,他已经从原承锐对陆拾遗那超乎寻常的看重态度中,看到了陆氏一族辉煌无比的未来。 只可惜,尽管他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陆拾遗和原承锐却未必会如他的意,毕竟,相比起所谓的裙带关系,他们还是更看重能力。 从陆府出来以后,陆拾遗和原承锐带着两个孩子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仪仗队伍,换乘小轿,朝着护国公府所在的方向行了过去。 他们早就打算好了要去一趟护国公府,但为了不给护国公府招来更多的嫉恨,他们当然不能大张旗鼓的前往护国公府。 此时的护国公府,因为原承铮的离去,而静谧了许多。 因为原承铮托付和为了避嫌的关系,原承铮的新婚妻子这些日子一直都跟在护国公夫人身边——今天因为女儿家的缘故,更是独自一人回娘家去了——与她一起坐卧起居,而这也就导致了堂堂一朝国公,在儿子离去以后,只能面临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用餐的窘境。 特别是听到那些因为皇后省亲而引起的喧嚣声时,护国公更是有些控制不住心里的酸楚和唏嘘。 要知道……就在一年以前,他还拥有一个幸福无比的家。 从小就跟在他身边的护国公府总管在看到护国公那几乎潸然泪下的模样后,心里也颇有几分感慨之色。 作为护国公府的一员,他可以说是亲眼见证了护国公府的诸多变迁,也最能够理解护国公此刻的复杂心情。 就在他琢磨着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够让自己从小服侍到大的主人回转心情时,一个小厮脸面涨得通红的狂奔进了正房内。 心里本来就攒了一团无名火无法发泄的护国公见此情形,抓起八仙桌上的一个酒壶就要砸,谁知那小厮是个机灵的,三下五除二的就把他为什么会如此神情激动的跑到正房来的原因告知了准备让人把这小厮拖出去重打二十大板的护国公听。 护国公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他双眼瞪得有铜铃那么大的看着小厮问道:“你刚刚说、说谁来了?!” “公爷,小的刚刚说得是圣上和皇后娘娘!圣上和皇后娘娘回家省亲来了!”小厮用他那堪比说书人的腔调大声对护国公重复道。 护国公双腿忍不住的就是一软,“圣上和皇后娘娘回家省亲来了?好……好……好……快!快去佛堂把夫人请过来!就说,就说圣上和皇后娘娘回来了!他们回家来了!” 护国公显然对小厮说的这个家字极为青睐,一连重复了好几回,原本还打算重责小厮二十大板的他更是一改初衷的让老总管重重的嘉奖于对方。 就这样,护国公一边吩咐,一边一路小跑的狂奔到了自家的侧门口。 刚刚小厮特意强调过圣上为了不引起轰动,特意带着皇后娘娘和小皇子和小公主等在了侧门。 这是何等的体面! 这是何等的荣幸! 嘴唇都止不住在哆嗦的护国公一看到原承锐那张熟悉的脸时,眼泪差点就从眼眶里涌出来了。 自从独子原承铮上了战场以后,他的身体里就仿佛生了根脆弱无比的神经,稍微刺激一下,就会让他情难自控的红了眼眶。 “圣上……娘娘……你们真的是……真的是太胡闹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们怎么能……怎么能就这么过来呢……” 护国公语无伦次的念叨着原承锐和陆拾遗,但是只要有眼睛的人,都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此刻的狂喜之情。 原承锐和陆拾遗就仿佛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一般的对着护国公亲亲热热的叫了声爹。 护国公虽然嘴上迭声说着使不得,但脸上的笑容却灿烂无比的堪比天上的那轮红日一样的闪闪发光。 这时护国公夫人也收到了消息,急匆匆地朝着这边赶过来了。 护国公夫人一看陆拾遗那张熟悉的脸容和她那一声熟稔亲昵异常的娘亲,眼泪就如同开闸了的洪水一样汹涌而出。 打从很久以前就已经把陆拾遗当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看待的她用力把陆拾遗抱在了自己怀里,“你们今天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了?” “娘亲忘了吗,今天是女儿节啊,新出嫁未满三年的女儿都要在今天回娘家的,”陆拾遗伸手擦掉护国公夫人面颊上的泪水,“还是说娘亲您嫌弃我了,不欢迎我回来了?” “你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怎么说话还这么口无遮拦的,娘亲什么时候说过嫌弃你了,你愿意今天过来,娘亲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护国公夫人亲昵地用手指头戳了下陆拾遗的额头。 她是真的没想到陆拾遗居然会在今天这样一个特别的日子里,拖家带口的带着她的丈夫和儿女们出现在护国公府。 她这样的举动,无疑是在告诉护国公夫人,她已经彻彻底底的把自己当做是护国公夫人的女儿看待了。 这如何能不让护国公夫人满心动容和喜悦呢。 “只要娘亲您不嫌弃我和夫君还有孩子来得冒昧就好。”陆拾遗笑靥如花地挽着护国公夫人的手,和她一起走进了护国公府正房。 而行事本来就颇有眼力界儿的护国公府老总管更是趁着他们在偏殿寒暄说话的功夫,急忙忙让厨房换了一桌没有动过的丰盛菜色出来,静等主人们的垂青。 而他的这一举动,也换来了护国公一个充满赞赏意味的眼神。 陆拾遗和原承锐不偏不倚的在护国公府也待了一个多时辰,才在护国公和护国公夫人的相送下离开了护国公府。 护国公夫人比起朱氏要洒脱的多,并没有像朱氏一样,在女儿离开的时候,泪流满面的捉着女儿不放,但是原承锐依然一碗水端平的也给她留了块随时可以出入宫禁的令牌。 陆拾遗更是握着她的手温声道:“娘亲,只要您有空,就来宫里探望我和两个小家伙吧,您也知道,我在宫里一直都孤单的紧,做梦都想要有您在旁边时刻的陪着我呢。” 护国公夫人听陆拾遗这么一说,顿时就想起了数月前,陆拾遗怀孕时刻都想要见到她时的依赖模样,不由得就在脸上露出一个充满宠溺的笑容,“放心吧,只要娘亲有时间,就一定会去宫里看你的。” 如此,陆拾遗才做出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和原承锐以及两个孩子一起回返了皇宫。 他们回到宫里,见过大兴帝和兴华帝,并且和他们详细描述了一番今日宫外的情形以后,还没来得及好好洗去身上的疲乏,暗卫就已经带着他们对那两人的调查结果出现在了坤宁宫内。 当陆拾遗得知那两个男人之所以会出现在看热闹的人群中,完全就是为了趁乱再裹挟几个样貌出众的女子,偷去秦淮河高价卖了时,嘴角不由得浮现出了一抹讥诮之极的弧度。 “这两个家伙还真不是一般的死性不改!”俏脸含煞的陆拾遗在原承锐不解的目光中说道:“既然他们这么喜欢把人高价卖了换取银钱以供自己享乐,那还不如,自己献身丰衣足食!” 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陆拾遗用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对单膝跪在地上的暗卫统领下令道:“想办法弄哑了他们,卖到秦淮河上的男娼馆里去,对了,他们不是兄弟吗,兄弟一起服侍也是个好噱头,相信应该会有很多有钱有闲的‘好’恩客愿意光顾他们的生意的!” 只要一想到那两个男人,陆拾遗的脑海里就会不由自主的浮现那两个男人的谈话声…… 那把痴痴傻傻的原主夫妇捆绑销售,充作噱头,来榨取最大价值的龌蹉声音。 眼底森寒一片的陆拾遗在暗卫统领有些胆战心惊的静候中,又补充了一句,“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样的办法,都必须要确保,那两人一直呆在男娼馆里,直到他们彻底咽气为止!” 一直以来都把皇后娘娘当成是一个温柔似水的贤淑女子的暗卫统领带着他噗通乱跳的小心肝退下去安排底下人做事了。 同样被陆拾遗的行为唬了一跳的原承锐在呆愣了片刻后,才想起问陆拾遗为什么要如此针对那两个人贩子,并且还是用这样一种……好像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方式? 陆拾遗有些惊叹于原承锐的敏锐。 本来就已经决定要和他彻底摊牌的陆拾遗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以后,脸上表情颇有几分复杂之色的看着原承锐说道:“你还记得在我们的新婚夜,你对我说过的那一番话吗?” 原承锐的瞳孔因为陆拾遗的这句话而下意识的有所紧缩。 “娘子……”他的语气里充满着不可置信的味道。 陆拾遗苦笑一声,“对不起,夫君,那个时候的我其实和你一样是清醒的。” “……清……清醒的?”原承锐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他满脸茫然的看着自己认定的妻子。 “既然那个时候你是清醒的,那么……又为什么要对我装傻呢?”原承锐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里不自觉的,就带出了几分委屈的意味。 “夫君,我不得不对你装傻,因为……在我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我就对你动了心……我想要得到你……” “我也和你一样啊,娘子!在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对你动了心!这是好事不是吗?”原承锐越发的被陆拾遗的话给弄糊涂了。 “如果我真的是你心心念念渴盼着重逢的那个女子,那么,这当然是好事!可问题是我不是啊!夫君,我没有那些与你有关的记忆……但是我又想要得到你,想要与你携手一直走到地老天荒……所以……所以……我只能暂时先用装傻的方式来稳住你,把你的心给弄过手以后,再说其他……” 因为没办法估计原承锐此刻心里的想法,陆拾遗刻意用一种示弱的口吻与原承锐说着她半真半假的心里话,一双眼睛更是和兔子一样的变得通红无比。 每次看到陆拾遗哭,就仿佛心里有什么在扎着疼的原承锐难得在自己的爱人面前体验到了一把啼笑皆非的滋味。 他长叹了口气,一把将陆拾遗拉拽到自己怀中坐了下来。 “娘子,难道在你心里,你的夫君竟是个会认错自己爱人的糊涂虫吗?” 正嘤嘤假哭个不停的陆拾遗被原承锐这不按牌理出牌的行为弄得脸上的表情止不住的就是一愣。 “娘子,在这里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虽然我们都没有过往相处的记忆,但是,我很确定你就是我要找的人,你就是我的灵魂伴侣!” “夫君……”陆拾遗脸上表情复杂异常的看着自己的丈夫。 “娘子,你以为我是凭借什么认定了你的吗?我告诉你,是凭心,凭借我对你这颗九死无悔的心!”原承锐温柔的亲吻自己妻子的额头。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妻子这样一副傻乎乎的可爱模样后,他心里的自豪感简直要爆棚而出。 “娘子,你应该和我一样,也是系统任务者吧。”原承锐用肯定地语气问。 陆拾遗既然已经决定与他摊牌,当然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有所隐瞒,因此她很是干脆的点头说了句不错。 原承锐又问:“看娘子在面对很多事情的从容表现上来看,娘子应该是一位能力不错的资深者吧?” 陆拾遗抿唇一笑,“是的,对于这一点我也不否认。” “既然这样的话,那么娘子对于自己的感情状态还是把握的十分清楚的对吗?”原承锐强忍住翘尾巴的冲动,继续与陆拾遗交谈。 陆拾遗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再卖什么药,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相较于肉身,系统任务者更在意的是彼此灵魂的纯粹与契合。以娘子资深者的身份,会对一个头回相见的系统任务者动心,甚至毫无来由的在心头冒出要将对方爱人取而代之的念头出来吗?” 原承锐的这句话对陆拾遗而言,简直就如同一针见血一般,让她整个人都怔愣住了。 是啊,以她戒备甚深的性格和挑剔至极的眼光,怎么会突然对另一个系统任务者动心,甚至明知道对方心有所属的情况下……还一动心就栽了个彻底? 这根本就不符合常理啊! 难道说…… 难道说…… 她真的如对方所说的那样,是对方的爱人,只不过,因为某种特殊的原因失去了记忆? 在时隔无数年以后,陆拾遗再一次品尝到了什么叫茫然失措的滋味。 一心把陆拾遗放在心坎上疼的原承锐哪里受得了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赶忙用亲吻的方式,把她的注意力重新拉了回来。 “虽然不知道我们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失去了对彼此的记忆,但是我相信等到我们脱离了这具肉身以后,必然会得到解答,等到那时候——” “等到那时候你必须在第一时间与我签订共生契约,这样我才相信你心里确实只有我一个,也愿意和我们并肩携手一直走到地老天荒!”陆拾遗急急打断了原承锐的话。 虽然她已经对原承锐的话信了七八成,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决定一回到系统小空间,就彻底的把原承锐给捞到自己碗里来。 原承锐被陆拾遗这副迫不及待的模样给逗得眉开眼笑,他满眼温柔的亲吻自己爱人的唇,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下来。 事实上,就和他的小心肝心急火燎的想要绑定他一样,他也亟不可待的想要尽快绑定她。 夫妻俩又亲亲热热的耳鬓厮磨了一阵后,原承锐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了陆拾遗还没有把她为什么要针对那两个人贩子的缘由告诉自己。 当他从陆拾遗口中知晓了两人附体原主的悲催遭遇以后,险些没气歪了自己的鼻子。 “娘子,我觉得你惩戒那两个恶棍的手段,还是太温和了些,为了让他们深刻的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我觉得我很有必要再在里面加点油或添点醋什么的。” 陆拾遗配合地问他莫非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不成? 原承锐笑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他们不是喜欢猎奇、喜欢噱头吗?既然这样,就让这两个连畜生都不如的家伙去尽情享受一把与畜生为伍的滋味吧!” 一直以来都惦念着为原主和她的丈夫报仇雪恨的陆拾遗在听了原承锐的提议以后,忍不住在脸上露出一个会意的微笑,“相信那些被他们拐骗偷走,沦落风尘而惨死的在天之灵们,会很乐意见到他们这样的下场吧。” 因为原承锐又添了把火的缘故,半年的时间不到,秦淮河那边就传来了兄弟俩被逼与蟒蛇共‘舞’,被蟒蛇活活吞食下腹,最后,虽然好不容易掰开蛇口,把人拖了出来,但也因为腰腹以下被腐蚀大半,大夫救治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哀嚎数日,凄惨而死的消息。 听到两人死讯的陆拾遗明面上说了句“还真是便宜他们了”,实际上在私下里,在和她丈夫相处的时候,她却是用一种充满感慨和宽慰的语气说了句:“他们总算是能够安息了。” 是啊,总算是能够安息了。 第280章 赵承锐番外 我找了一个女人很多年。 我一次又一次的轮回, 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在很多时候,都几乎要怀疑,那个女人是否只是我的幻觉。 但我的系统,和我蕴藏在骨子里的本能告诉我, 那个女人是真实存在的。 只不过我还没有找到她。 抱着这样的念头,我坚定地行走在那条孤独又寥落的轮回之路上, 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一世又一世。 不知不觉,我也有些记不清自己轮回过多少世了。 唯一还牢记于心的是,我还没有找到那个让我魂牵梦萦的女人,我还没有找到我的夙世伴侣。 我要坚持。 虽然这样的坚持, 在发热的大脑彻底冷静下来后, 凸显得, 是那样的可笑和让人满心苦涩。 值得庆幸的是,冥冥之中的那位天道主宰对我还是格外仁慈的。 在我以为我永远都找不到我的爱人的时候, 我成功的在某个小千世界里遇见了她。 尽管, 她在所有人的眼中, 都只不过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傻子。 尽管,我们的结合在所有人看来, 是一个再荒诞不过的笑柄。 我如获至宝的守着我的爱人,这一守就是一生。 还无心插柳的在我们溘然长逝以后,得到了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史上最痴情帝王’的头衔。 因为我真的做到了对妻子的承诺,一生只守着她一人, 就这么快快乐乐、安安稳稳的过了一辈子。 由于我们都是系统任务者的关系,我们对死亡看得极为的平淡和冷静。 当我们发现我们附体的这具躯壳已然腐朽不堪之际,我们没有半分不舍的选择了离开。 反正我们已经送走了所有的长辈,而孩子们也已经长大成人,甚至连孙子孙女都有了。 我们的灵魂在子孙们的痛哭嚎啕声中,先后飘出了那具腐朽的身躯。 脱离了那具躯壳的娘子比我原本在脑子里所幻想的还要美上无数倍,我为她着迷。 娘子显然对我的真实容貌也十分满意,一直都紧盯着我的面孔不放。 我们相视而笑,就这么手牵着手一起回到了娘子所在的拾遗补阙小空间里。 等到了这里的时候,我们才异常惊讶的发现,出现在这里的,不止是我们,还有我的系统,它也早早的等在了这里。 见到它的我心念一动,还没来得及询问它点什么,我的娘子已经迫不及待地朝着我望了过来,问我还记不得己自己曾经许下过的承诺。 我条件反射的就是一呆。 毕竟,我对娘子许下的承诺太多,她乍然一问,我当然不知道她是在说哪个。 不过,很快我就秒懂了她话里所暗示的真正意图,即便是灵魂体,但心窝依然忍不住就是一热的我眉开眼笑地望着她,几乎是半分犹豫都没有的问我的系统:我要与我娘子签订共生契约,不知道我们应该怎么做。 我的系统在听了我说的话以后,很快就把到底要怎样签订共生契约的办法,说给我听。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我的系统在和我说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几分古怪的意味。 我没有深究,而是按照系统的指示,与我的娘子额抵着额,双手紧紧交握在了一起,然后将彼此的记忆和灵魂都彻底敞开。 我一直都知道我的娘子是一位资深者,但是她脑海里所烙印下来的诸多记忆,依然让我觉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甚至都出现了力有未逮的迹象。 大概是彼此灵魂相融的缘故,我娘子很快觉察到了我的不适,开始放慢了自己的步调,等着我一点点地追上她。 我有些惭愧,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居然需要娘子以退让的方式,来促使我们之间的共生契约能够成功签订。 不过这样的情绪很快就从我的心里消失了。 因为我知道,相较于娘子而言,我只不过是起步慢了些,只要我奋起直追,我总能够追上我心心念念多世的爱人,与她并肩而行的。 因为我和娘子只有一世的记忆,还一直相扶相持的不曾有过半回红脸的经历,所以我们的共生契约签订的十分顺利,不知不觉的,我们的灵魂已经连接在了一起,而我娘子的这座三层木质小楼也仿佛脱胎换骨一般,在短短一刹那的功夫,变作了五层,且地盘也比起我们刚进来的时候大得多了。 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的我忍不住喜笑颜开,就在我打算好好的和娘子参观一下这属于我们彼此的系统空间时,我的灵魂却没来由的出现了震颤的情况。 同样出现震颤情况的还有我的娘子。 我的……拾娘。 我们的封印解开了。 我们为了能够顺利签订共生契约而故意封印起来的记忆,随着共生契约的成功签订,自然而然的解开了。 我灵魂震动异常的看着我的拾娘,我的拾娘也和我一样,脸上的表情是说不出的惊喜和哑然。 说不清自己此刻心里是个什么滋味的我对着我的拾娘露出了一个再灿烂不过的笑容,“怎么样,我就说了我没有认错人吧。” 我的拾娘还是头一回在我面前吃瘪,她带着几分罕见的窘迫,投身入我的怀中,“夫君,幸好你一直坚信我就是你要找的人,并且不离不弃的一直陪伴我走过了那一世……否则,以我的脾性……我们还真的有可能,会如同其他意图签订共生契约的爱侣一样……无知无觉的错过彼此的。” 我一直都很喜欢我的拾娘夸我,不管她是用什么样的方式什么样的语气来夸,我都会心情好的不行。 面对这样满心后怕又冒着星星眼的爱人,我忍不住嘚瑟地翘了翘自己的尾巴,“我早就知道我们绝不会和其他人一样错过彼此,因为对于一个失忆已经失成了习惯的人而言,想要找到他梦寐以求的爱人,就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的不行。” 我如同卖瓜的王婆一样,努力的自卖自夸,“现在共生契约也成功签订了,以后我们就能够再不分开的一起做任务了,我的好娘子,你高兴吗?” “高兴,当然高兴!”我的拾娘毫不犹豫地回答说:“能够有今天,对我而言,就和做梦似的,不过这无疑是一个非常幸福的美梦!” 是啊,无疑是一个非常幸福的美梦。 我在心里默默重复着拾娘的话,再次把我的爱人用力抱入了怀中。 就在这个时候,拾娘的系统,那个一直都挺讨厌我的,总喜欢摆出一副老丈人或者老丈母娘的架势来刁难我的家伙,告诉了我们一个和晴天霹雳没什么区别的真相。 原来我们的共生契约虽然已经成功签订,但是因为我记忆不全的缘故,还是留下了一些十分让人恼怒的隐患。 也就是说,如果我和拾娘不注意的话,在将来,我们的契约还是有可能会被有心人窥见空子,甚至彻底剥除的。 这个消息对我和拾娘来说,都是一个非常巨大的打击。 “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补救的吗?”也许是因为我的记忆是被拾娘给清洗掉的缘故,拾娘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分明,带着几分微微颤抖的感觉。 这样的拾娘让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毕竟当年拾娘之所以会一意孤行的清洗掉我的记忆,完全是为了我们拥有一个更美好的未来。 大概是因为封印的记忆重来一回的缘故,让我能够彻底的摒除掉心里的那些负面想法,站在拾娘的立场,去换位思考。 如果是我碰到一个灵魂孱弱的随时都可能灰飞烟灭的拾娘,为了能够让她长长久久的陪伴在我的身边,我想我也会做出和她一样的事情。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因而,眼见着拾娘如此难过的我又把拾娘抱紧了些,“拾娘,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我好,才会清洗掉我的记忆,我相信只要我们加把劲啊,那些记忆总能找回来。” “总能找回来?”拾娘有些怔怔然的重复,然后将不确定的眼神望向了她自己的系统。 拾娘的系统虽然非常的不待见我,但是对它自己的宿主却忠心耿耿。 拾娘明明什么都没说,只是给了它一个眼神,它就自动自发的和拾娘解释了起来。 “想要找回那些被彻底清洗的记忆,并不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这需要你们付出很多的努力。” 我和拾娘对此并无意外。 要知道,这世间从来就没有免费的午餐,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要付出足够的代价。 而且,为了能够彻底的拾娘绑定在一起,不论做什么,我都甘之如饴。 我相信,我的拾娘与我也是相同的想法。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拾娘在听了系统的话以后,很是干脆地开口问它:我们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够重新找回那些被清洗掉的记忆? 在我们的屏息以待中,拾娘的系统说出了一个让我们满心错愕的要求:追根溯源,回到最初始的地方去,再重新依次轮回过每一个拥有着彼此的世界,直到再次回归。 “其实你们完全可以把这当做成一次有趣的度假,而且,宿主您就一点都不好奇,您的爱人是什么时候认识了您,又是什么时候执意追寻您到地老天荒,哪怕是魂飞魄散也无怨无悔的吗?” 因为我和拾娘已经成功签订了共生契约的缘故,我可以清楚的感受到拾娘此刻的蠢蠢欲动。 事实上,不止拾娘被她系统的话所诱惑住了,就连我也同样如此。 我也想知道我们的缘分到底是因何而起,以及对她的感情又是因何而生。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还是提前问了几个很重要的问题。 比如说,这次下界我们还会不会像上回那样必须要封印所有的记忆,又比如说,我们还会不会像从前一样总各样的系统任务需要完成。再比如说,能不能够自由自在的凭借着我们自己的意愿,想怎么行事就怎么行事,而不会被那个小千世界的框框所限制。 拾娘的系统虽然灵性十足,但是也不能违背宿主本身的意愿,必须要回答宿主提出来的每一个问题。 因此,尽管,它很想要在怼我两句,但到底心不甘情不愿的和我们交了底。 拾娘的系统告诉我们,这次我们下去并不需要像上回那样封印掉所有的记忆,而且也没有什么任务要完成。 因为我们这次去的并不是真实的小千世界,而是倒流时光,去寻找失落的记忆。 也正因为如此,即便我们把那个世界搅得天翻地覆,也不会对我们产生任何不好的影响。 在听了拾娘系统的话以后,我们忍不住在脸上不约而同的露出了一个有些恍然大悟的笑容。 难怪,拾娘的系统口口声声的说我们这次下界完全就是去度假呢。 不过像这样奢侈的度假,恐怕不是随便什么系统任务者都能够轻易享受到的。 虽然我还没有寻回那些被拾娘彻底清洗掉的记忆,但是,我也不是当年那个如同菟丝花一样,只知道攀附着拾娘生存的小傻瓜了。 我很清楚,想要达成这样一个逆转时空的度假,必然要付出极其高昂的代价。 而这份代价……注定不是现在的我所能够承担的起的。 心中略有所动的我,尽可能的用一种十分平静的语气望着我的拾娘说道:“系统和宿主即便是没有出声,也能够在心里沟通,拾娘,现在的我们已经是签订了共生契约的灵魂伴侣,我希望你能够开诚布公的好好告诉我,如果我们这样做了,你必须要付出什么?又会不会损伤到你本人?” 在我说完这句话以后,拾娘的脸上明显浮现了一抹错愕之时,显然她并没有想到我居然能够敏感的察觉到她与她的系统竟然在私下里,偷偷背着我沟通了些什么。 “拾娘,对我们这样的系统任务者而言,签订共生契约就和普通人签订婚契没什么区别,今天可以说是我们真正的新婚之日,你忍心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刻用虚言诓骗于你的丈夫吗?”我的声音也不自觉的带出了几分恳求的意味。 我的拾娘为我已经付出太多太多,无论是从良心还是从原则上来说,我都不愿意再亏欠于她。 自从我们经历了这么多次的轮回,比起往昔那个乾坤独断,一意孤行的拾娘,现在的她明显要比从前好说话了许多,也会为我考虑了许多。 如果是从前的拾娘,在听了我说的话以后,恐怕会想方设法的用某些我压根就抵抗不了的方式转移我的注意力,彻底打消我刨根问底的念头,但是现在的拾娘却不会这样做了。 现在的她已经清楚的明白了什么叫做尊重,也愿意把我从她的羽翼下放出来,好好的呼吸几口自幼的空气,偶尔,甚至会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一样,学着去依赖我,而不是像从前那样如同哄小孩儿一样,逗着我玩。 这无疑让我满心动容和欢喜。 我知道这对拾娘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因为不论是她的性格,还是她所受到的教育,亦或者她这些年来所经历的一切,都让她没有办法全心全意的把自己交托到一个男人手中,甚至放下自己身上的所有防护,去依赖于对方。 是以,我十分感激拾娘对我的这份信任,也愿意为了这份难得的信任,而让自己变得越加的强大。 相较于从前,拾娘是越来越在意我的想法了。 在听了我说的话以后,她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自嘲的笑容,她告诉我她并不是要存心隐瞒我什么,而是习惯性的想要把所有的一切都扛在自己的肩膀上。 “虽然我知道我现在有你了,不需要再像从前那样单打独斗,但是……人的习惯总是很难矫正的……不知不觉的,就会做出一些违背初衷的事情来……希望你不要因为这样而生我的气。” 拾娘的话让我满心惭愧。 我怎么会因为这样而生她的气? 若不是因为我太弱小,我的拾娘又怎么会在认识了我这么久以后,还依然会习惯性的想要把所有的一切都扛在她自己的肩膀上? “拾娘,你知道的,我永远都不会生你的气,就算真的要生,那也是生我自己的气,不过你放心,终有一日,我会变得强大起来,成为你真正的依靠的。” 我重新把拾娘搂入怀中,再次问她要付出的代价到底是什么,而我又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拾娘脸上的表情明显又带出了几分犹豫之色,这样的犹豫,让我心头止不住的就是一咯噔。 因为我知道,要不是这代价非常的高昂的话,拾娘是不可能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露出这样的表情来的。 “拾娘!”我捧起她的脸,用充满毋庸置疑的目光紧锁着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无声的用这样的方式催促着她。 终于,拾娘妥协了。 她终于把她要付出的代价告诉我了。 而这代价,却让我整个人都有些如遭雷击一般的怔懵起来。 我知道,这样的代价对一个系统任务者来说有多难以承受,也清楚的意识到,为什么拾娘要在心里和她的系统商量,而不是光明正大的把她要付出的代价告诉我! 居然是超脱! 居然是超脱! 我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阵金星乱冒,口干舌燥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也总算弄明白了,拾娘的系统为什么会如此积极的促成我恢复记忆! 原来是这样! 原来竟然是这样! 对于每一个系统任务者而言,超脱都是一件十分神圣且可望不可即的夙愿。 据传,只有最最厉害的系统任务者才能够达成这一成就。 超脱,意味着再也不用受系统和天道的钳制,可以回归大千世界,也可以任意选择在每一个自己看得顺眼的世界停留,可以甚至回到自己的原生世界去,改变曾经的遗憾,彻底成为一个真正的自由之魂。 这样的任务者……亿万年都未必能够有一个…… 而我的面前…… 现在就站着一个。 站着一个愿意为我放弃超脱,与我继续在小千世界里沉沦的傻姑娘。 “如果早知道你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 “你就会怎样?” 拾娘几乎是用一种咄咄逼人的口吻,打断了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是不打算再与我签订共生契约?还是想要我先超脱出去,在外面等你出来?” 我并不意外拾娘会猜到我想说的话,毕竟,我们是那样的了解对方。 只是…… “拾娘,身为系统轮回资深者的你,比我更清楚超脱意味着什么……你何苦……何苦为我牺牲至此?” 我在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不受控制的在轻轻颤抖。 我不敢想象,这世间还会不会有比我的傻姑娘更傻的女孩儿! “因为比起所谓的超脱,我更愿意与你在一起。”我的拾娘用一种格外坚定与温柔的眼神,一眨不眨的望着我说道:“当年你为了追随我的脚步,魂飞魄散也无怨无悔,那么,现在的我为了你放弃超脱的机会,也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而且,”她语声一顿,眼睛里带出了几分浓郁的化不开的笑意。“这样对我们来说也并不是一件坏事不是吗?至少,以后我们能够一直并肩前行的,直到超脱的机会再次来临!” “会有那么一天吗?”我的语气里充满着不自信的味道。 “会的,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我的拾娘斩钉截铁地说。 我蠕动了两下嘴唇,还想再说点什么,被我的拾娘用一个温柔至极的热吻堵住了所有接下来要说的话。 “夫君,我只是想要和你在一起!” 她用她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我。 温柔的看着我。 我…… 我总是拗不过我的拾娘。 以前我总埋怨她太过理智、太过狠心,说清洗掉我的记忆,就毫不犹豫的清洗掉了我的记忆。 现在我才发现,为了我们能够更好的在一起,她所做出的付出和牺牲,更加的让人动容和震撼! 我在自惭形秽的同时,也不再为我们谁付出的多、谁付出的少而斤斤计较。 我知道,这从来就不是我的拾娘想要的。 我低下头温柔的回吻她,用从未有过的虔诚和坚定,一字一顿地告诉她:“我会对你好的!永远永远都对你好的!” 面对我这样的承诺,我的拾娘笑得眉眼弯弯,她用很是笃定和喜悦地语气对我说道:“我知道,也一直都毫不怀疑的深信着这一点。” 毫不犹豫的深信着我的承诺吗? 眼眶止不住有些濡湿的我默默的在自己心里咀嚼着这几个字,嘴角也不由得勾起了一个再灿烂不过的笑容。 与之同时,一股从未有过的强大信念也在不停地冲刷着我的心灵乃至于魂魄! 我在心里默默发誓:终有一日,必要打破身上的所有枷锁,与我的拾娘一起超脱这世间,成为两个真正自由的,只属于彼此的不灭之魂! 第281章 宠君上天的凤帝(1) 陆拾遗自从与她的系统签订契约以后, 已经数不清做过多少回的任务了。 是以,当系统表示可以帮助他们夫妇扭转岁月,重新追溯从前以找回被她强行清洗掉的记忆时,陆拾遗非但没有为此而感到激动, 相反心里还忍不住浮现了几分茫然和无措。 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他们这次会穿越到哪一个小千世界去。 不仅如此,陆拾遗还很担心她已经彻底忘记了那个小千世界里的历史脉络。 毕竟, 她的记忆力既可以说是十分的不错,也可以说是异常的糟糕。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两个截然不同的评价,是因为她是一个典型的利己主义者,除非对她特别有用的记忆以外,通常她是不会自找麻烦的把所有的记忆都储存起来,并且自我混乱的。 带着这样的忧虑, 陆拾遗以自己的爱人魂灵为坐标, 动作矫健而利落的跳进了那本紫檀木做成的书卷里。 在没有进入这个小千世界以前, 陆拾遗还真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彻底遗忘掉了这里的一切, 但是在看到自己目前所躺檀木大床头顶那彩绣辉煌的凤凰纹饰时, 一抹古怪至极的笑容从陆拾遗的嘴角缓缓勾了起来。 一直以来, 陆拾遗都非常好奇,她的傻小子到底是在哪个世界见到了她, 对她动了心,还甘愿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跟着她走过了一个又一个的世界。 直到她看到大床头顶那彩绣辉煌的凤凰纹饰,她才恍然大悟。 居然是这个世界! 她又惊又喜的在心里感慨。 陆拾遗对这个世界可谓是记忆犹新, 因为这是她得到拾遗补阙系统后,所经历过的第一个女尊世界。 这个世界的女尊男卑,简直到了一种令人发指的地步。 而这个世界的委托人身为堂堂一国凤帝,却终日沉湎于男色之中无法自拔,结果被一直都对这个女尊王朝虎视眈眈的游牧民族给灭国除族。 不仅如此,就连委托人自己最后也倒霉催的被俘虏了。 那个游牧民族行事极为的悍烈凶残,陆拾遗现在附体的这具躯壳的原身几乎可以说是被他们活生生给折磨死的。 心里眼里只看得到自己的委托人,直到濒临死亡,才总算意识到了自己曾经的错误。 她开始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并且发了疯似的想要弥补。 弥补那些被她辜负的子民,也弥补那些被她醉生梦死挥霍掉的人生。 许是这股悔恨的情绪太过强烈,终于吸引了拾遗补阙系统的注意,也成功的让陆拾遗与她签订了契约,并且来到了这个在陆拾遗看来格外神奇的世界。 陆拾遗已经做过很多与帝位有关的任务,即便是在男权盛行的世界里,她也能够要多霸道就有多霸道的来上一句: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 因此,一附体就成为女帝的她非但没有掉链子,还把任务完成的极其出色。 不过,那个时候的她正处于一种系统任务者所特有的倦怠期,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因此,她一完成任务,就干脆利落的了结了自己,脱离这具躯壳,重返拾遗补阙系统小空间里去了。 “如果在当时,我知道有一个傻小子对我痴情至此,甚至为我而不惜自身,那么,我是否会为他停下自己的脚步呢?” 陆拾遗望着那凤凰纹饰,用只有自己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扪心自问。 最后问出来的结果不用说,当然是不可能。 老人有句话叫做: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在感情方面,唯有在正确的时间认识对的人,才能好缔结出一份长长久久的好姻缘。 对自己了解甚深的陆拾遗很清楚,那个时候心冷如冰的她绝对不可能会为了小千世界一个普普通通的原住民而停留下自己继续前行的脚步。 哪怕,那个时候的她,已经满身风霜,满心的孤寂的极度渴望着来自另一个人的温暖。 就在陆拾遗为过往的那个自己怔怔出神之际,在寝殿门外传来一个刻意压得极低的嗓音。 那是宫里的大内总管吴德英在说话。 为了保证凤帝血脉的纯粹性,偌大一个后宫只有陆拾遗这一个女子,其他的,统统都是男儿身。 “陛下,您在沐浴前已经钦点了玉小郎侍寝,如今玉小郎就在寝殿门口候着,要不要这就派人把他接进来?” 所谓的接,就是一床锦被把一个赤条条的人裹得跟粽子似的送到寝殿来给……咳,给陆拾遗享用。 以前的大凤皇朝并没有这样的规矩,之所以会突然出现这样的新规,是因为陆拾遗这具躯壳的皇祖母,在男色方面不是一般的重口…… 她最喜欢的就是折磨那些皮肤白嫩似雪的清秀少年…… 而且稍有不慎,就会出现凌虐致死的情况。 大凤皇朝虽然绝大多数的男子都被三从四德捆绑得逆来顺受惯了,但是在这些人中间,偶尔也会出现几个具有强烈反抗精神的人。 陆拾遗的那位好皇祖母,正是死在了那些急剧反抗精神的男子们手中。 他们把细长的铁丝藏在某个不可言说之处,偷偷带进了寝殿,然后在陆拾遗附体躯壳原主的皇祖母意乱情迷之际,先是用枕头捂昏了头,随后更是一人一根铁丝的就这么把原主的皇祖母给硬生生戳死了。 原主的母皇当时还只是太女,在收到自己母皇被几个甚至连男妃都算不上的小郎给戳死以后,差点没暴跳如雷的把她整个后宫屠戮殆尽。 幸好她的理智还没有全部离家出走,在最初的狂怒以后,她很快就冷静下来,以一副雷厉风行的姿态,隐藏了自己母皇的真正死讯,并且顺利的登基称帝,做了这个国家的主人。 相较于原主的那位奇葩皇祖母,原主的母皇则是一位非常合格的女帝。 她既勤政爱民,仁厚节俭又知人善任、从谏如流,是大凤皇朝历史上极为罕见的明君。 陆拾遗所附体的这具躯壳的原主之所以能够那般作死还舒舒坦坦的在帝位上一坐就是十数年,完全都是拜她那位母皇打得好基础所赐。 只可惜,原主的母皇样样都好,就一点让人伤透脑筋。 身体。 原主母皇的身体十分孱弱。 也不知道是不是原主的皇祖母当年太过荒唐的缘故,原主的母皇打从一出世,身上就背了个药罐子,常年需要太医围着转。 如果她不是陆拾遗皇祖母膝下所出的唯一皇女,只怕这女帝的位置会不会顺利的落到陆拾遗的母皇手中,还是一个未知数。 做了女帝的原主母皇虽然对男色向来不怎么上心,但是为了吸取陆拾遗皇祖母的教训,还是另辟蹊径的订立了这样一条浑身赤果果并且要详细检查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以确保没有带任何对女君不利物件的严苛规矩。 心里只有自家傻小子的陆拾遗当然不愿意和别人滚床单,只是当她抬手,准备出声让那什么玉小郎从哪儿来回哪儿去的时候,她的脑海里却陡然冒出了一个新年头。 说不定这玉小郎就是她家傻小子呢。 因为深深爱慕着高高在上的女皇陛下而毅然决然入宫,只为得到对方垂青什么的…… 眼前忍不住就是一亮的陆拾遗低低咳嗽两声,“让他进来吧。” 同时饶有兴致的在心里脑补着待会儿让某人……咳咳侍寝时的美好画面。 对了对了,她记得这个世界是男生子的……那岂不是意味着……意味着她也能够如她家傻小子那样,尽情享受一把坐享其成的滋味? 越想就越觉得迫不及待的陆拾遗在两个五大三粗的宫人将那一大卷锦被卷到她凤床上放好后,就迫不及待的说了声“退下!”伸手要将那侍寝的玉小郎拯救出来。 这皇宫里的宫人表面上都挺一本正经的,实际上骨子里八卦的不行。 那两个抬玉小郎进寝殿的宫人一见陆拾遗这堪称猴急的举动,忍不住在脸上露出一个羡慕嫉妒恨的表情出来。 如果他们也有像玉小郎那样的绝世美貌……说不定现在躺在凤榻上,等待陛下宠幸的就是他们了! 两个宫人不着痕迹的对望一眼,幽幽轻叹了口气。 对他们的想法可谓是了若指掌的吴德英吴大总管一看他们这唉声叹气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就你们这副乌七八糟的埋汰样,还想奢望天上的明月不成?简直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滚滚滚,赶紧给咱家滚!省得让里面的陛下听着了,平白败兴头儿!” 吴德英像赶小鸡似的撵两个宫人。 那两宫人自惭形秽的很,刚要蒙着面孔,在大家充满嘲弄意味的目光中,仓皇退避而走,寝殿内就传来女帝陛下带着几分凉薄的冷唤声。 她让他们在把玉小郎给扛出去。 从哪儿来的,就扛回哪儿去。 女帝陛下的这个命令让两宫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外面的鹅毛大雪还要白上个三分。 他们哆哆嗦嗦的用哀求的目光去看吴德英吴大总管,不知道里面的陛下是不是当真被他们的奢望败了兴头,才会让他们又扛了玉小郎走。 吴德英这个后宫大总管虽然嘴上从来不饶人,但却是个心肠软乎善良的。 虽然他也不知道陛下为什么突然让人把玉小郎送回去,但是他可以肯定,这应该和两个粗使宫人没什么关系。 因此他一甩拂尘,虎着一张脸道:“既然陛下叫你们进去把人扛出来,你们去扛就是了,还在这里磨磨蹭蹭的做什么?” 能够在宫里混上侍寝小奴的自然不简单,这俩粗使宫人听吴德英这么一说,顿时秒懂的给了对方一个感激涕零的眼神,匆匆忙忙的进去把躲在锦被里说什么都不愿意露头,只知道嘤嘤嘤嘤哭个不停的玉小郎给扛了出来。 吴德英不知道这玉小郎到底哪里招惹了他家陛下的不快,只能小心翼翼的用试探性的口吻问她:要不要再换个人进来侍候。 陆拾遗所附体的这个原主是个无色不欢的家伙,她虽然不像她皇祖母那样喜欢对人行那凌虐之事,但是身边也是从来都没有断过人的。 是以,吴德英这个要多合格就有多合格的狗腿子当然要绞尽脑汁的为他的好陛下推介人选,免得他家好陛下在今夜委屈了自己。 单单一看玉小郎那双充满着痴慕的眼,就知道他并非自己要找之人的陆拾遗在听了吴德英的话以后,一张美艳绝伦的面孔顿时拉得老长。 两条极具特色的长眉飞扬入鬓,一双深邃无比的凤眸里面仿佛有冷光在闪烁的她重重冷哼了一声,“朕今儿个谁也不要!就想自己一个人好好休息休息,不行吗?” 吴德英闻听此言,连忙低眉耷眼的直说:“行行行,陛下,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过,他的心里却在止不住的哀嚎,叫着先皇救命。 作为还是个小豆丁就跟在女皇陛下身边服侍的老人儿,吴德英压根就没办法想象对方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休息?! 他效忠的这位陛下可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好色之徒啊! 如果不是出了什么特别的,他所不知道的意外情况,他的陛下,他忠心耿耿效忠的陛下怎么会说出要休息的话来?! 表面不动声色的吴德英此时此刻已经在忧心如焚的盘算着究竟要用什么样的方式,把太医院的太医给叫过来给女皇陛下好好的诊一诊脉,还不惹她生气了。 兴致高昂的以一种拆礼物的心态,一层层剥开锦被却扑了个空的陆拾遗压根就没想到,即便是原主死,也要跟在旁边一起上吊的吴德英吴大总管已经抓耳挠腮的琢磨着找太医院的太医给她看病了。 满心懊恼的她此刻正躺在那张足有寻常人家房子那么大的凤榻里怔怔出神。 “看样子,这回还真要像我们在系统空间里所商量的那样,让他自己过来找我了!可是这大凤朝的未婚男子,向来都是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他就是想见我也找不着机会啊!不仅如此,就算他真的出了家门,也不代表着他就有能够觐见我的资格啊!” 陆拾遗在被子里滚来滚去的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蚕蛹,简直头大如斗。 好在,她从来就不知道“气馁”这两个字怎么写,很快就振作起了精神。 “为了能够尽快与我家的那个傻小子重逢,我必须要抓紧时间,努力加快步伐了!最起码的,也该给他搭出一条可以走向我的登天梯来!” 信念已定的陆拾遗不顾外面此刻大雪纷飞,直接披了件外袍,挑灯奋战起来。 吴德英就仿佛被雷劈一样的站在寝殿外不停的揉眼睛。 揉了半天,直到把双眼睛揉的又红又肿,他也不敢相信那里面正在伏案疾书的居然会是他那个虽然天资聪颖,但只要一摸到书本就大喊头疼的主子! “我滴个先皇哟,陛下她该不会是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吧!要不然……要不然她怎么会……” 几乎怀疑自己效忠的主子是不是失心疯了的吴德英着急的就差没当场哭出声来。 毕竟,陆拾遗今天晚上的行为实在是大大的刺激了他那颗对自家女帝了若指掌的小心肝。 而陆拾遗之所以敢在他的面前,毫无顾虑的表现出这一面,除了系统所说的这个任务世界可以由着他们俩口子折腾以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那就是原主本人就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主儿。 再加上她又是这大凤皇朝唯一的主宰,不论她要做什么,都不会有任何人敢对她有丝毫异议。 在吴德英三观全碎哀嚎连连的惊呼中,陆拾遗又一次稳稳当当的走起了自己原来的老路。 因为已经不是第一次执掌这个国家,对这个世界发生的许多事情也多有印象,很快,陆拾遗就在文武百官的心里换了一副模样。 文武百官对于陆拾遗的改变无疑是乐见其成的。 不仅如此,他们还自动自发的对陆拾遗这样的改变赋予了她们自己的想法。 在大凤皇朝也有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的说法。 在这些百官们看来,本就有着先皇优秀血统的陆拾遗之所以会出现如此大的转变,完全是因为她长大了、懂事了,知道为国为民着想了! 大家对于女皇的转变都非常的激动,也乐意履行她颁布的一项又一项新的条例。 毕竟,在她们看来,女皇陛下还年轻,就算在施政纲领上有什么错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们很乐意在后面给她背黑锅擦屁股。 只是…… 再多的纵容到了女皇陛下想要让男儿当官入伍行商甚至当家做主以后,彻底地化为了不可调控的矛盾。 …… “我还以为陛下她是真的懂事了,改过了呢,原来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什么叫男儿也是人,也应该有一片自己的广阔天空?我看陛下她分明是觉得宫里的后妃们不如她的意,想要新添些胆子大的,愿意出来走动给她取乐的入宫呢!” “陛下真的是太胡闹了,她怎么会突然生出这样可怕的念头出来呢?男儿当官?我的老天爷,那些个走路一步三喘,只能靠女人好生呵护着的小男儿,他们哪里做得来这样的事?乖乖待在家里,做他们的家庭主夫不行吗?” “我倒觉得陛下对于今天可谓是蓄谋已久,要不然根本就没办法解释她颁布的律令为什么我们一点漏洞的找不出来?” “无论如何我们都要阻止陛下这么做!这样有违伦常天理的行为,会让我们成为周边小国的笑柄的!” 就在大家七嘴八舌的为怎么打消陆拾遗的念头而努力的时候,已经和陆拾遗一起重返这个世界,却对这个世界的一切一无所知的华承锐坐在餐桌的角落里,听着家人们的讨论,难掩心中喜悦的出起了神。 真不愧是我的拾娘,做事就是雷厉风行的紧,她过来才多长时间啊,就已经开始为我们的重逢而殚精竭虑了。 华承锐同母异父的弟弟华承链在听了姐姐们的讨论以后,忍不住在脸上露出一个充满向往的表情,“陛下待我们男儿如此厚恩,这世间恐怕再也找不出比她更好的惜花人了!” 华承锐同母异父的妹妹华婵扑哧一乐,她亲昵地戳了下自己弟弟的额头,“像陛下那样的贵人可不是谁都能够肖想得起,她就算是这世上最好的惜花人,惜得也不是我们家的这朵花。” “这可不一定,”华承链脸上露出一个很是骄傲的表情,“别以为我不知道,陛下她最喜欢的就是像我这样的皮肤好的少年郎!母亲!母亲!等到陛下再大选后宫的时候,您可一定要给我报名呀,我保证不会让您失望的!” 他猛然扑进华母怀里,一双滴溜乱转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祈求之色。 华母最喜欢的就是这个没事有事就爱赖在她身边的小儿子,她满眼慈爱的看着他笑道:“既然娘的宝贝想走这条青云路,娘当然不会让你失望,再说了,你和你大哥不同,血管里流淌的是最纯粹的大凤朝人的血,只要你进了宫门,铁定能够被陛下一眼相中,从此飞上枝头变凰郎!” 凰郎在大凤皇朝也是君后的代名词。 华承链听自己的母亲这么一说,顿时整个人都变得笑颜逐开起来,一双亮晶晶的大眼里更是闪耀着志在必得的光彩。 因为没有原身的记忆,所以现在正处于摸着石头过河境地华承锐在听了几人的交谈以后,险些没气歪自己鼻子! 他的拾娘才不会大选呢! 更不会瞧上这个小小年纪就涂脂抹粉的小男孩! 就在华承锐满心愤愤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脚被人踢了一下。 华承锐拧了拧眉头,下意识抬头去找到底是谁这么没来由的踢他。 结果,却恰恰巧的瞧见——在华府里向来没什么存在感——与他同父同母的亲妹妹华婧正冲着他所在的方向,不着痕迹的摇了摇头。 华承锐心里止不住的就是一咯噔。 他定了定神,收敛了自己面上的表情,继续做出一副鹌鹑样,一面低头扒饭,一面在心里打定主意,一离开餐桌就要找妹妹华婧好生套问一二。 吃完饭以后,仆婢们端了水果上来。供主家享用。 心里存了事儿的华承锐不愿意再留在这里磨洋工,偷偷回给了妹妹华婧一个眼神,站起身和她一起离开了正房。 华母和华父虽然见到了他们兄妹俩的举动,却没有任何表示的就这么放他们离开。 至于华婵和华承链姐弟俩个则趁着华母没有注意的当口,对着门口所在的方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特别是华承链,自觉仅仅是翻白眼还不能表述他真实想法的他很是矫揉造作的拿绣了桃花的手帕捂住自己的小嘴巴,满脸鄙薄之色的学着自己父亲往常的表现,轻嗤一口,“总算他们还懂得识趣,没蠢到继续留在这里碍我们的眼!” 而被自己同母异父的亲弟弟评价为还算识趣的华承锐和华婧兄妹俩此时已经走进了一座被积雪掩埋了大半夜台阶的八角亭子里。 这地方阔朗的很,进去说话很容易就能够做到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只是…… 在自己家里,也需要如此小心翼翼的防范着别人来偷听他们的悄悄话吗? 看着一边不住回头,一边把他带入八角凉亭里的华婧,华承锐眼里忍不住划过一抹深思。 由于幼年掉进过冰窟窿,所以压根就受不了半点冻的华婧在进入凉亭以后,用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对自己的兄长恳求道:“哥哥,从你的眼睛里我可以看得出来,你也和小弟一样,十分倾慕陛下,但你不是纯血,不管你再怎样努力,陛下和她的朝臣都不会用正眼看你一回的,所以,为了不惹来父亲和小弟的怒火,为了以后我们还能有安生日子可过,你就歇了这妄念吧!” 第282章 宠君上天的凤帝(2) 女尊世界出生的华承锐对大凤皇朝的生活适应良好。 他本来就没有什么大男子主义, 也乐得跟在自己的妻子后面,唯独她马首是瞻。 因此,在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去努力融入这个世界, 而是绞尽脑汁的琢磨着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够顺利的与自己的爱人重逢。 只是他却没有想到, 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愿望,对现在的他而言却如同水中捞月一样的荒诞可笑。 他同父同母的亲妹妹更是用不容置疑的语气恳求他歇了那妄念。 满头黑线的华承锐当然不会如她妹妹华婧所说的那样,当真放下对自己爱人的渴求,老老实实的在这个女尊世界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儿郎,然后遵从母命的嫁给另一个女人。 不过为了弄清楚自己的血统到底有什么问题,华承锐还是努力在脸上做了个很有自知之明的表情, 表示他绝对不会因为一时冲动而做出什么害人害己的事情出来。 哥哥华承锐的承诺, 让华婧脸上忍不住闪过一抹惭愧之色, 她觉得自己作为妹妹实在是太过无用,不仅没能让自己的哥哥心想事成, 还要他刻意压抑自己的情感, 别给自己惹是生非。 华婧是个寤生女。 她与华承锐的父亲就是因为在生她的时候, 难产去世的,所以, 华母对华婧这个嫡出的长女一直都没有什么好脸色,更遑论去亲自教导于她。 也正因为这样,华婧,比起这个世界的其他所谓大女人而言, 多了几分难得的体贴和温柔。 为了弥补自己受了委屈的哥哥,华婧主动开口宽慰华承锐道:“哥哥,你再坚持个三年,等我考上进士,我们就搬出去,到那时,我再也不会让你像现在这样,只能仰着他人的鼻息过日子。” 本来就想从华婧这里好好的套问一下,他们两个的血统到底有什么问题的华承锐在听了华婧的话以后,顿时打蛇顺棍上,“妹妹,既然我们都不是纯血,那么你去考进士,会不会也有人瞧你不起,甚至横加阻拦?” 华婧脸上的表情因为华承锐的这番话而有所晦暗,不过她很快就抿了抿自己的嘴唇,振作精神道:“如果现在还是从前,那么,华婵父女确实可以在暗地里弄些小动作,让我出不了头,但今时不同往日,既然现在的凤帝陛下连男儿都愿意让他们跨出二门去施展抱负,那么我们这些混血女儿的未来天空只会更加的广阔。” 华婧眼睛闪闪发亮的看着华承锐说道:“哥哥,你只要耐心,再等个三年就好了,总有一日我们会让母亲为如此对待我们而感到悔不当初的。” 华承锐闻听此言配合的在华婧面前做了个握紧拳头的动作,然后又不露声色的继续引着华婧说话。 华承锐知道在这个家里他想要探听到最准确的消息,只能找华婧这个同父同母的亲妹妹。 因为只有她才不会存心敷衍甚至糊弄于他。 从华婧的口中,华承锐得知他和华婧的生父本是从遥远他国因为仰慕大凤皇朝的繁华,而特特移民过来的豪富之子。 为了能够尽快融入大凤皇朝,那特特从海外移民过来的豪富特意把自己唯一的儿子秦小郎许配给了一穷二白但已经成功考上了秀才的华母做正君。 秦小郎的容貌出类拔萃,颇具异域风情,华承锐与华婧也遗传到了他深邃的五官,看上去与大凤皇朝的人有着极为显著的区别。 大凤皇朝并不是一个混血儿十分吃香的朝代,相反,他们的排外心理极重,甚至很早以前就形成了贵胄不与混血结合的所谓风俗习惯。 华母当然之所以会娶了华承锐和华婧的父亲完全是看在秦小郎那丰厚至极的嫁妆份上。 因为在大凤皇朝,科举是一件十分耗钱的事情。 像华母这样的寒门,不找个冤大头供着她继续往上考,恐怕她这一辈子都会止步于秀才。 按理说华母应该对秦小郎的帮助感到感激,可实际上,华母却把秦家对他的支持当作了一种冷酷异常的各取所需。 她用自己大凤人的身份帮助秦家在大凤朝站稳脚跟,秦家则供给她钱财,让她能够继续走完自己的科举之路。 正是因为她把这一切都看得透透的,所以她才能够在原配难产死去后,就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娶了自己的青梅竹马,并且又生下了两个孩子。 “哥哥,我知道你一直都对母亲抱有着极大的希望,觉得虎毒不食子,终有一日她会见到我们的好,可实际上这一切,无疑都只是你的自欺欺人,如果她真的对我们有感情,就不会这么多年任由我们被华婵和华承链的父亲磋磨,而无动于衷了!” 华婧在华承锐不着痕迹的推波助澜下,追忆了好长一通的往事,一双杏核眼就仿佛淬了火星子一样,闪耀着让人不可逼视的光彩。 “所以,哥哥你一定要听我的,暂时忍了这几年,等到我们翻身以后,再好好的和他们算一算总账。” 这样对未来充满着希望的华婧从不曾在华母他们面前表现出来过。 在华母等人的心里,华婧就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虽然幸运的一年在科考上取得了成就,但每次距离名落孙山也不过是一步之遥。 是以,没有人觉得她会在三年后的金銮殿上取得什么好名次。 华承锐没有想到这次与华婧的谈话收获居然会这么大,他附和着华婧的话,又充满关切的语气问她道:“放心吧,妹妹,我绝对不会给你拖后腿的,只是就我们现在的处境,你手中的钱财,足够你继续购买与科考有关的资料吗?” 读书人想要取得一个好成绩,靠的就是平时的积累,如果不披沙拣金、去芜存菁,那么最终只会泯然于众人,更遑论在科考上一举夺魁。 对于自己哥哥的关心,华婧十分受用,她眉眼弯弯的看着华承锐说道:“关于这一点,哥哥你大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去了。虽然母亲在华婵父亲的挑唆下,素来就没对我抱多大指望,但是她的书房还是向我开放的。” 华婧耐心的给华承锐解释着。 “而且母亲历来自忖,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她在为人母方面虽然多有诟病,但是却从不曾像别的无良母亲一样,连自己原配留给女儿的遗产都会攫夺,因此,在钱财方面,哥哥就更不需要为我担心了。” 那因为仰慕大凤而千里迢迢带着家人来到这里的豪富并没有落得一个好结局。 他在把儿子嫁出去没几年,就因为一场横祸去世了,连带着他的所有资产也被与他一同来到大凤的几个姐姐妹妹们接收了个精光。 华承锐与华婧的生父作为出嫁男,本身并没有资格获得这些遗产,但是他的一干姨母们看在华母的面子上,还是给他留了不少的财物,如今这些财物也尽都落入了华婧的手里。 因此,华婧正如她和华承锐所说的那样,是一点都不缺钱。 本来已经把他们脑补成了两条可怜虫的华承锐在听了华婧的这一番话以后是真的长松了一口气。 把所有心理负担尽皆放下的他看着脸色冻得青白交错的妹妹说道:“既然妹妹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那么哥哥当然不会再为你担心,不过现下天气是越来越冷了,你的身子骨本来就有些弱,还是尽早回去,换了衣物好生休息吧。” 华婧没想到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就跟个隐形人没什么区别的哥哥居然会如此关怀于她,心窝里止不住的就是一烫。 她眉开眼笑的看着华承锐说道:“还是哥哥考虑的周到,那我先送哥哥回去吧。” 华承锐虽然已经接受了这个世界男女对调所带来的诡异感,但是眼见着这样一个冻得浑身直哆嗦的……比他还要矮一个头的小姑娘,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要送他回去,还是有些适应不了。 因此,他连忙出言婉拒道:“不用了,妹妹,这里离我住的院落也不远,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此时身上确实冻得有些狠了的华婧也没有矫情,她回头招呼了下,跟在不远处的两个小厮,让他们好生照顾好华承锐,就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和妹妹华婧分手以后, 华承锐一脸苦大仇深地回到自己住的院落里,然后在两个小厮几乎跌落下巴的注视下把自己用力抛到了床上,要多头疼,就有多头疼的出起了神。 虽然华承锐见妹妹华婧面前已经满口承诺,绝对会谨言慎行,不给她惹任何麻烦,但是,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当真如华婧所说的那样,老老实实再在华府里窝个三年,知道华婧考上进士,把他带出这个狼窟。 毕竟,他今年已经十六岁了。 在大凤皇朝,男儿十五就能够出嫁,华承锐可不想在这三年里,莫名其妙的被华母和华父许配给别人…… 就算他能够顺利的撇脱掉华母和华父强塞给他的婚事,他的名声也坏了,再想要嫁给他的宝贝拾娘,无异于难如登天! 尤其是他还是所有大凤朝人眼里……根本就不堪与贵胄匹配的混血儿! 华承锐的性格注定了他不会使得呆在华府坐以待毙。 在盯着帐子顶,发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呆以后,华承锐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堪称妙到毫巅的好主意。 大凤朝每年元宵节,女帝陛下都要站在城墙上与民同乐,同时赏花灯、看烟火,以及放孔明灯。 华母在大凤皇朝虽然只是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但是以她的身份,至少能够让华承锐靠近宫门,靠近陆拾遗所在的地方。 华承锐准备到了元宵节那条,就放一个只有他和陆拾遗才认得的心型孔明灯上去,当然在孔明灯上,他还会留下一张只有他们两人才看得懂的表情符号^_^,然后再绑个留有他现在地址的金丝锦囊,华承锐相信陆拾遗在看到他留下的讯息以后,肯定会以最快的速度把孔明灯射下来,沿着地址过来找他的! 华承锐的算盘是打得噼里啪啦响,但是人算不如天算。 等到真的到了元宵节那一天,他才傻眼的发现,想用特色孔明灯在女皇陛下那里刷存在感的人简直就犹如那过江之鲫一样,数都数不清。 不只是外面的人,就连与他同母异父的弟弟梁承链也信心满满的准备了一个莲花状的孔明灯,还在姐姐华婵的帮助下,在孔明灯上画了幅自己盛装打扮后的小像,“等下再看到我的孔明灯的时候,一定会被我的惊世容貌给彻底迷住的。” 从小就被华母和华父还有亲姐姐华婵养在蜜罐里泡着长大的华承链对于自己可谓是充满信心。 而华母等人虽然并不觉得女皇陛下会在百忙之中去特意关注被小儿郎们放上天的孔明灯,但还是一个两个都给予了鼓励,门口真的表示女皇陛下一定会被华承链的小像给彻底迷住的。 在此期间,华承链发现他同母异父的哥哥华承锐居然也准备了一盏孔明灯,不由得大为恼火。 不过,当他注意到华承锐的孔明灯不止糊得奇形怪状,孔明灯上用毛笔描得纹路也简陋的不像话以后,忍不住在鼻子里哼出一声,用一种既满意又不屑的口吻说道:“像你这样的孔明灯,别说是女皇陛下了,就算是寻常的女子,恐怕也不会正眼瞧上一回。” 还没有把金丝锦囊绑上去的华承锐低眉垂目的做出一副有些胆怯的模样对华承链说道:“承链弟弟,我担心大家都在放孔明灯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在旁边干看着给母亲和父亲丢人,才会也匆匆跟着准备了一盏……” 华承锐脸上表情很是惭愧的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那盏其貌不扬的心形孔明灯,“我也知道它看上去确实丑了点,不过用来凑数也算是足够了。” 为了避免华承链仗着华母的宠爱,骄横跋扈的毁了他手里的孔明灯,人在屋檐下的华承锐就差没把自己的面皮主动揭下来,放在地上任由华承链踩踏了。 心里止不住为自己哥哥叫屈的华婧,在看了哥哥卑躬屈膝的模样以后,忍不住赤红了一双眼睛。 她拼命说服自己低头,一双深藏在袖子里的手指指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深深的掐入了掌心里。 除了华婧以外,没有人觉得华承锐让着华承链有什么不对劲的,在听了华承锐的一番表态后,华母罕见地对华承锐露出了一个赞赏意味的眼神。 很高兴他既考虑到了她这个做母亲的颜面,又没有去抢他弟弟华承链的风头。 表面工作向来做得非常不错的华父也在这个时候露出了一个颇有几分虚伪的微笑,“承锐真的是长大了,瞧瞧,瞧瞧,这话说得人心里啊,可真的是暖烘烘的。” “父亲谬赞了。”华承锐配合地在脸上露出一个有些腼腆的微笑,重新做回了他的华府小透明。 很快就到了元宵节这天。 华母带着全家人一起乘坐着马车热热闹闹的去了大凤皇朝宫门所在的地方。 此时的宫门口已经人山人海。 难得出来一回的儿郎们一个两个的在自己家人的陪伴下,仰着脖子如同嗷嗷待哺的小雏鸟一样,提着孔明灯,静等女皇陛下的到来。 因为身上有着职衔的缘故,华母一行很快就在普通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被安排到了距离宫门比较近的地方。 在这里,华母见到了不少同僚,华母和华婵、华承链也三五成群的和她们玩得来的朋友们走到了一起,唯独华承锐兄妹俩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华承锐没有去找自己的小伙伴,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这具身体的记忆,为了避免多做多错,只能留在原地,但是华婧为什么没有去找自己的小伙伴,华承锐就不清楚了。 也许是看出了自己哥哥的疑问,华婧主动开口对华承锐解释道:“每到元宵节的时候,宫门口就会出现许多意图浑水摸鱼的人,既然哥哥今年不打算去找自己的朋友,那么我这个做妹妹的当然要留在这里陪你,省得你被人趁乱裹挟走了。” 华婧这句话并不是危言耸听,要知道那些拐子最喜欢的就是不知事的幼童以及像华承锐这种小官的儿子,即便是把他们迷昏带走了,他们的家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 华承锐虽然觉得华婧说的话很有些让人发窘,但还是在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感激的表情,随后又颇有几分不好意思的含糊道:“妹妹你知道的,我的那些朋友对我也……算不上真心,我就算过去了也不会有人拿正眼瞧我,所以还不如留在原地哪也不去。” 对于华承锐的决定,华婧十分高兴。 “哥哥,你能想通就好,你的那些所谓的朋友都被华承链灌了迷魂汤,你离他们远些,未尝不是好事。” 华婧平日里虽然一心扑在科考上,并不关心家里的闲杂琐事,但也知道自己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和他的那些朋友们一直都把自己的亲哥哥当作小丑一样逗弄,从来就不是真心诚意的盼着他好的。 因此,她很高兴自己的哥哥这回总算是彻底想通了。 由于府里有一堆华父眼线的缘故,华婧很少有机会能够像现在这样痛痛快快地与自己的兄长沟通,所以她十分享受这种感觉。 而且,与哥哥华承锐聊得多了,她才又惊又喜地发现自己的哥哥居然还是个大才子,很多生僻的,连她都一知半解的典故他都能张口即来,还游刃有余的很。 看着这样的哥哥,华婧忍不住在脸上生出了几分动容之色。 “如果哥哥是女儿身就好了,我相信以哥哥的能耐,定会在科举一道上取得非常好的成绩!” 华婧因为常年被华母忽视的缘故,在读书方面一直都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现。 虽然她已经使出了自己全身的力气,盼望着能够在科举之路上取得好成就,但基本上每次都是惨兮兮的吊车尾。 因此,她十分佩服那些学习资质超群的人! 特别是在她发现这个学习好的人居然是她哥哥的时候,她的心里更是说不出的遗憾和与有荣焉。 不过华承锐却很难对她的感慨产生共鸣,毕竟他一直以来穿越附体的都是男儿身,也从未想过要变性成为一位妹妹华婧口中的大女子。 为了掩饰自己的满头黑线,他连忙开口道:“妹妹这话哥哥可有些不认同了,现在女皇陛下不已经颁下法令,让男儿当官了吗?说不定再过不久,哥哥也能够和妹妹一起坐在考场里,为前途而奋斗了呢。” “别人要当那男儿官,妹妹我没有任何意见,但是哥哥你绝对不行!我华婧的哥哥就应该好生娇养着过无忧无虑的日子,怎么能与那到处抛头露面的贫家子弟抢饭吃呢?” 华婧在听了华承锐的话以后,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出言反驳。 “再说了,如果哥哥你真的要当这个男儿官的话,以后说亲都会非常的困难的!” 华承锐虽然已经接受自己的原生世界,是一个女尊男卑的世界,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能够心怀坦然的接受这个世界里的一切。 比方说,像妹妹华婧所说的那样,当真作为一株菟丝子柔弱无依的攀缠在自己的妹妹身上混吃等死。 为了改变华婧的这种观点,华承锐在肚子里打了一堆的草稿要与华婧分说,周围却传来热闹无比的喧哗之声。 心头止不住就是一跳的华承锐下意识照着其他人的举动,抬头往城墙上看去,恰巧看到一身凤袍的女人在众多官员和宫人的簇拥下朝着这边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 与此同时,耳边也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山呼万岁之声。 华承锐眼神痴迷的望着城墙上的爱人,整个人就如同恍若隔世一般,只恨自己没能长出一双翅膀,飞上城头将那位浑身都散发着凛凛威势的女皇陛下抱个满怀! 那是他的妻子啊! 那是他的爱人啊! 眼见着哥哥因为女皇陛下的到来而整个人都有些陷入魔怔的华婧连忙掐了他胳膊一把,用眼神示意他注意场合。 华承锐勉强按捺住满腔的激动回过神来,继续全神贯注地听着他的宝贝拾娘在城墙上发表有关新政的讲话。 不仅是他,其他跟随家人们一起过来的儿郎们也眼睛亮闪闪的注视着城头上的陆拾遗,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连自己姓谁名谁都不知道了。 也不清楚过了多久,华承锐才看到他的拾娘,大凤皇朝的女皇陛下在众目睽睽之下,放出了第一盏描着一只火凤凰的孔明灯。 城墙下面的人见此情形,连忙紧随而至。 转眼间,天空已经飞满了各色各样的孔明灯。 早就在等着这一刻的华承锐见大家陆续放出了孔明灯,哪里还站得住,连忙将早已经准备好的金丝锦囊绑好,将自己的孔明灯也朝着城墙所在的方向,放它升空而去。 相较于其他人五彩斑斓的孔明灯,华承锐的这个,除了大一点外,实在是没有什么值得让人夸奖和说道的地方。 同样看到这盏孔明灯升空的华承链在脸上露出一个颇为不屑的表情,用很是不敢苟同的语气告诉小伙伴们,这盏孔明灯的主人是谁,以及自己也跟着丢脸的无奈心情。 就在华承链的小伙伴们七嘴八舌的安慰他并且批判华承链的审美观时,高踞城头之上的陆拾遗也瞧见了已经冉冉飞向自己透顶那盏朴素的简直能够用简陋来形容的孔明灯! 瞳孔条件反射就是一阵紧缩的她猛然朝身后伸出一只手,言简意赅的对吴德英说了句:“弓来!” 第283章 宠君上天的凤帝(3) 近段时间, 吴德英险些没被自家陛下的不近男色愁白头发。 如今难得见她以一副亟不可待的姿态要弓,哪里还坐得住? 急忙一叠声的让人把陛下的金凤弓给送到前面来,让陛下大显神威。 在大凤皇朝,元宵历来就有射灯的传统。 英姿飒爽的大女人因为看上了一盏漂亮的孔明灯, 推灯及人,用弓箭射下, 然后带着孔明灯去寻找它的主人,与他缔结一段足以流传千古的佳话? 这不论是对大凤朝的女子亦或者对大凤朝的男子来说,都是一种不可抗拒的诱惑。 当城墙下的人们发现女皇陛下已经拉开了她心爱的金凤弓,并且瞄准了天上的一盏孔明灯后,几乎在场所有人都变得激动起来。 华承链更是一把捉住了小伙伴的胳膊,用亢奋的近乎尖锐的声音喊叫道:“女皇陛下定然是看到了我的小像, 所以才打算把我的孔明灯给射下来!她定然是瞧上我了!” 被他抓的胳膊生疼的小伙伴在听了华承链的话以后, 忍不住动作十分隐蔽的翻了个白眼。 他真的不知道华承链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脸, 居然满心以为,就他这副德性, 也能够得到女皇陛下的垂青。 同样看到陆拾遗搭弓欲射的华承锐眼眶不自觉的就有些濡湿发红。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以后, 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 比起在别的世界,他明显要多愁善感了几分。 虽然在还没有放飞孔明灯的时候, 华承锐就坚信他的拾娘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认出他特意留给她的讯息,但是当城头上一身凤袍的女帝当真弯弓射箭的时候,他依然不可抑制的浑身都轻微颤抖起来。 华婧觉察到了他的激动,颇有些没办法理解的扫了他一眼。 陆拾遗的箭术非常的高超, 臂力因为身在女尊世界的缘故也大得惊人。 在万众瞩目下,整个大凤皇朝只有她才能够用的金凤箭如同流星赶月一样,追上了那带着^_^笑脸符号的心形孔明灯,在大家的惊呼声中,那盏孔明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天上打着旋儿掉落下来,正正巧的落在了女皇陛下的脚边。 陆拾遗迫不及待的弯身欲捡,被吴德英急忙忙拦住了。 “陛下,还是先让禁卫检查一下吧!” 虽然吴德英看到这盏孔明灯也非常的激动,但是为了防范于未然,他还是抢先提醒了自家女皇陛下一句,免得好事变坏事的乐极生悲。 毕竟,在这个世上,从来就不缺少动用各种常人无法想象的手段来刺杀君主的刺客。 陆拾遗虽然很清楚这孔明灯绝对不可能被别人做手脚,但她还是点了点头,放了大内禁卫统领齐宏亲自过来检查。 在大内禁卫统领检查的时候,华父华母和华婵、华承链也如同被猎人撵着的野兔一样,狂奔回了华承锐和华婧的身边。 华承锐和华婧还没有对他们的归来做出什么反应,华承链已经一把拽住华承锐的衣领,劈头盖脸的对着他同母异父的兄长说了句:“等女皇陛下的人找过来以后,你必须告诉他们,那盏孔明灯的主人是我而不是你!” 华母也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吻道:“你是混血,注定不能与陛下有任何瓜葛,与其平白浪费这样一个天大的好机会,还不如把这个机会让给你的弟弟承链!你放心,等你弟弟做了陛下的男妃以后,他一定会给你找一门好亲事的!” 华婧虽然从不曾指望自己的哥哥能够与女皇陛下扯上什么瓜葛,但依然被华母等人这宛若天经地义的姿态给激怒了。 她勉强控制住自己想要爆发的情绪,硬逼着自己在脸上露出一个很是关切的表情道:“大哥的这盏孔明灯实在是太过显眼了,刚才他放的时候,很多人都对他指指点点的,如今承链弟弟突然要把大哥的孔明灯认作是他的,只怕……只怕难堵悠悠众口啊。” 华婧的话,成功的让华母脸上带出了几分犹疑之色。 毕竟,只是一个小小芝麻官的她,还真的没有办法让在场所有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让她行这调包之计。 华父对自己这位妻主的脾性可谓是了若指掌,一看她这打退堂鼓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眼底划过一道寒光的他在这个时候陡然开口道:“婧儿考虑的可真多,只不过这件事却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难办,链儿的性格在大家的印象里本来就有些蛮横,大不了我们就说那奇丑无比的孔明灯是链儿亲手做的,只不过他嫌丑,才扔给了自己哥哥放,这样一来,任谁都没资格再说什么了,不是吗?” 华父把他的主意说完以后,还意味深长的看了华婧一眼。 那眼睛里蕴含着的浓郁杀意和警告让华婧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想起了华府里那个森寒刺骨的荷花池。 华婧浑身激灵灵的打了个寒噤。 就如同突然变成了个哑巴似的,猛然低下了头。 而华母却猛然一拍膝盖,大叫了声好,直夸自己夫郎真真是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这样的好主意也想得出来。 至于华婵和华承链则在这个时候,冲着浑身轻微打着寒噤的华婧和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的华承锐露出了一个充满嘚瑟和挑衅意味的眼神。 就在华家顺利达成‘共识’以后,禁卫统领齐宏也把那盏孔明灯翻来覆去的检查了个遍,并且还在里面翻出了个精致小巧的金丝锦囊出来。 一直都目不转睛的看着禁卫统领齐宏干活的吴德英在见了那金丝锦囊后,忍不住在还不曾谋面的华承锐身上贴了个心机郎的标签,同时还没忘用只有自己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咕哝:“那小哥儿到底哪里来的自信,居然这么肯定,陛下一定会射下他的孔明灯?” 在他的嘀咕声中,禁卫统领齐宏把金丝锦囊打开了,里面有一串地址、数颗红豆和一首小诗—— 月华依旧当时节,细把离肠和泪说。 人生只合镇长圆,休似月圆圆又缺。 “人生只合镇长圆,休似月圆圆又缺……”陆拾遗接过那金丝锦囊,心情大好的重新将那首小诗的后面两句念了一遍,然后在吴德英吴大总管的“真有手段”的嘀咕声中,大步流星的在众多人的拱卫下,朝着那孔明灯刚才飞上来的方向疾步走去。 没有人想到女皇陛下居然会亲自拿着那盏已经燃了一半的孔明灯走下城头。 几乎所有人都想给女皇陛下留个好印象,但又敬畏于她身上那有若实质的威严,最终只能选择以一种俯首帖耳的臣服姿态,目送着她朝着今晚幸运儿所在的方向走去。 “娘……娘……我……我好紧张……”刚刚和小伙伴们在一起的时候没少编排华承锐那盏孔明灯的华承链在关键时刻整个人都变得有些两股战战起来了。 华母没有想到自己极力扶持的小儿子居然会如此上不了台面,她用一种近似于从喉咙里抠出来的声音警告他道:“链儿,如果你在这样关键的时刻掉链子的话,那么,就别怪我这个做娘的狠心,再不把你当我的亲儿子看了!” 一直以来都妄想着能够一步登天的华母好不容易碰到这样一个堪称千载难逢的机会,她怎么可能会轻易放弃! 是以,她望向华承链的眼神几乎可以说是带着凶光的。 打从出生以来,就被华母捧在手心里娇宠的华承链何尝见过华母这样可怕的目光,一时间整个人就如同石化般的僵凝住了。 华父心疼儿子,连忙在旁边描补,“谁家的小儿郎碰到这样的好事不感到紧张呀,咱们的链儿向来聪慧,他很快就会调整过来,在女皇陛下好好表现的,对不对,链儿?” “就是,就是,别说像弟弟这样的小儿郎了,就是女儿,听说女皇陛下要亲自过来见放灯人,也吓了一大跳呢。”华承链同父同母的亲姐姐华婵也在旁边帮华承链说好话。 “是这样吗?链儿?”华母语气有所缓和,但是望向华承链的眼神依然充满着不善的意味。 显然,她是被华承链刚才那宛如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给彻底激怒了。 ——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敏感又特殊的紧张时刻。 华承链在华母有若实质的目光中,咬着牙重重点了两下头,“娘,您就放心吧,孩儿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华母虽然知道华承链这话说得有些言不由衷,但还是勉强做出一副满意的表情,算是把这个话茬撂过去了。 毕竟,她还是很懂得什么叫见好就收的道理的。 如非必要,她并不愿意给华承链太大的心理压力,免得到时候,反而弄巧成拙。 华婧一直都在旁边冷观察着他们的互动。 眼见着华母为了自己的前程,连她一直宠爱有加的华承链也能够凶成这样,华婧心里止不住的就一阵发寒。 不过,自认为早已看穿她真面目的华婧在最初的震惊以后,很快就恢复如常的用一种充满暗示意味的眼神瞄了自己的兄长华承锐一眼。 看看,哥哥,你快看看,这就是我们的好母亲! 你与其还对她抱有希望,不如相信母猪也会爬树! 每次华承锐与华婧相处的时候,总是会生出一种极为神奇的感触出来。 那就是,她确实是自己的亲妹妹。 因为他虽然没有与她有关的记忆,但是却能够轻而易举的看懂她的每一个眼神。 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对华母抱有过什么希望的华承锐对着华婧回了个他心里有数的眼神,重新翘首以盼的静待陆拾遗的到来。 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他的爱人,并且与她好生倾述一番他这些日子以来对她的无止境思念了。 在华承锐的耐心等待中,他的爱人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华承锐动了动嘴皮子,还没来得及开口说点什么,陆拾遗已经一把将华承锐——在无数人的惊呼声中——抱了个满怀。 一直都在心里给自己鼓劲的华承链在乍然瞧见这一幕以后,整个人就如同被雷劈一样,都有些怔懵住了。 而跟着陆拾遗一起过来的吴德英等人在瞧见华承锐的容貌以后,也条件反射的皱起了自己的眉头。 女皇陛下这回好不容易看中的儿郎,怎么会是一个混血?! 许是刚刚被母亲狠狠惊吓过的缘故,脑子一热的华承链猛然从人群中钻了出去——华母他们根本就来不及抓住他——小碎步冲到陆拾遗的面前大声说道:“女皇陛下,您认错人了,我才是您要找的人!我才是那盏孔明灯的主人!” 陆拾遗就仿佛看神经病一样的看了华承链一眼,她到底要蠢到何种程度,才会认不出自己的爱人? 不过为了避免给她的爱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陆拾遗一脸似笑非笑的从自己的袖袋里掏出那个金丝锦囊道:“既然你口口声声说你是那盏孔明灯的主人,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朕这个跟着孔明灯一起落在入朕手里的金丝锦囊里有什么?” 做梦都没想到华承锐居然还在孔明灯里塞了一只金丝锦囊的华承链豁然睁大眼睛,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本来因为华承链的突然出现而忍不住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华承锐的围观群众在见了华承链那陡然变得呆若木鸡的模样后,顿时就深刻明了了一把什么叫真正的贼喊捉贼,倒打一耙。 同样没料到平日里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的华承锐居然还有如此心机的华父和华婵望向华承锐和华婧兄妹俩的眼神也不自觉带出了几分吃人的味道。 至于华母,由于自己小儿子的愚蠢,此时就如同快要被冻僵了的鹌鹑一样,只知道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了。 随口一句就反问的华承链哑口无言的陆拾遗在众目睽睽之下姿态亲昵的与华承锐十指紧扣,“这意图冒充你的,究竟是什么人?他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当众欺哄于朕?” 从来都只知道在窝里横的华承链在听了陆拾遗的这番话以后,终于抵授不住巨大的心理压力,整个人只觉得眼前一黑,就这么彻底晕死了过去。 他的亲姐姐华婵此时虽然也心乱如麻的很,但还是鼓起勇气上前一步将晕厥过去的弟弟接到了怀中。 毕竟,她是女人。 有责任也有义务去保护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华父虽然从来就不把原配的儿女们当人看,但是他自己的孩子却如同他的眼珠子一样,怎么疼都不为过。 如今眼瞧着自己儿子因为事泄而晕倒在地,他哪里受得住? 急忙忙膝行到陆拾遗的面前,恳求她开恩,大发慈悲饶过他那一时起了歪心的幼子一回。 “链儿他只是太仰慕陛下了,所以才会在获悉自己哥哥做的孔明灯被陛下射中后,意图取而代之……” 只要是一个心性正常的女人,就不会对一个捏着兰花指还涂脂抹粉的男人生出什么怜惜的情绪,更别提这个男人瞧着就与她家爱人有着什么她所不知道的恩怨。 陆拾遗极具特色的长眉微微一挑,“这位夫郎,你应该道歉并且乞求原谅的对象不是朕,而是朕的小心肝,他才是险些被你们篡谋了一切的受害者。” “小……小心肝?”几乎怀疑自己是幻听了的华父目瞪口呆的重复。 女皇陛下这是在和他开玩笑吗? 华承锐容貌上的混血儿痕迹这般明显,她不可能一点都没有感觉出来啊! “不错,朕的小心肝!”陆拾遗忍住心里想要爆笑的冲动,一本正经的看着跪在她脚下的华母再次强调道。 因为怕自己规划好的未来又出现不可预知的差,华婧一直都要求自己哥哥尽早歇了那份对女皇陛下的妄念。 可是当女皇陛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她的哥哥抱入怀中,并且坦坦荡荡地把自己的哥哥唤作是小心肝时,华婧突然觉得自己的脸上仿佛被人无形中扇了好几大巴掌似的——生疼的厉害。 华父虽然一点都不想给华承锐道歉,但是碍于女皇陛下的吩咐,他还是皮笑肉不笑的代替已经因为备受刺激而昏迷过去的华承链给华承锐道了歉。 当然,在道歉的同时,他也没有忘记在心里拼命的诅咒华承锐。 暂时先让你好生得意一阵子! 反正女皇陛下素来就是个喜新厌旧的脾性,说不定哪一天她就厌弃了你! 等到那时,看我怎么收拾你给我的链儿报仇! 面对华父的道歉,华承锐就如同一只受宠若惊的小兔子一样,瑟瑟发抖的重新缩回了陆拾遗的怀抱里,一副万万不敢领受的模样。 陆拾遗还从不曾见过华承锐这副表情,大感有趣的她抱着华承锐就是好一通的安慰。 那耐心十足又温柔万分的态度看得站在他们身后,因为华承锐是个混血而颇有微词的吴德英等人不停地揉眼睛,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华承锐与陆拾遗已经签订了共生契约,是天道认可的灵魂伴侣。 他们虽然已经有些天没有见面了,但乍一重逢,那举手投足所带来的真情流露依然让围观的众人心中说不出的动容和震撼。 偶尔,他们甚至会生出这两个人天生就应该在一起的错觉出来。 配合着撒了一通狗粮后,陆拾遗让人把险些被吓尿的华母和华父搀扶了起来,着重对华母强调了一句:古人云,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身为一家之主却养育出了这样一个试图李代桃僵欺君罔上的儿子,你应该负很大责任!不过看在你另一个儿子的份上,朕可以破格宽宥他的欺君之罪,只希望你以后能够好生教导于他,别再让他做出这等惹人不齿的事情出来了! 被陆拾遗吓得半死的华母磕头如捣蒜,满口不迭的表示一定会好好教育小儿子,浑然忘记了就在刚才她还凶神恶煞的逼迫着自己的小儿子一定要在女皇陛下好好表现! 陆拾遗要的是华承锐的一世而非一时,因此,即便她心里十分舍不得自己的傻小子,但还是把他送回了他的家人中间,又让禁卫统领齐宏专门调了一队禁卫军保护他,直言要正儿八经的挑个黄道吉日,迎他入宫。 为了避免遭来他人的嫉恨,陆拾遗并没有当众表明她要把华承锐迎进皇宫里去做她的凰郎,做她的君后,但是从她此时的言行举止中,大家也知道华承锐以后的前程必然极其的不可限量。 华承锐虽然也舍不得自家的宝贝拾娘,但是他也明白什么叫好事多磨的道理,是以,虽然满心不舍,但还是一步三回头的与陆拾遗道了别,重新做回了他的华府小可怜。 只是,现如今,谁还敢当真把他当做一个小可怜看待? 在折返华府的路上,华承锐尽情享受了一把众星捧月的待遇。 就连以前一直都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华母也一改往昔的冷漠态度,一口一个锐儿的叫得华承锐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 直到现在还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的华婧脚下轻飘飘的护在自己的哥哥身边,一直引以为傲的冷静和理智都离家出走的飘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老天爷在上! 谁能够想到?! 谁能够想到她那平日里半点存在感都没有的亲哥哥,同父同母的亲哥哥居然会凭借着那样一盏简陋至极的孔明灯入了女皇陛下的眼,而且,再过不久,就要被女皇陛下纳入宫里做男妃了! 莫非…… 莫非这是爹亲在天有灵,于冥冥之中保佑他们这一双在人间受苦受难的儿女吗? 表面沉默寡言心里其实一直都有点小闷骚的华婧激动地眼眶都火辣的有些濡湿了。 没有一刻,她比现在更清楚的知道,她和哥哥的人生是彻底的出现逆转了。 被人恭喜了一路的华母脸上表情很不自然的带着一大家子人重新回到了华府所在的正房里——就连华承链也被她下令,让人用一碗冷水泼醒了,华父虽然使出浑身解数去护自己儿子,但依然拗不过妻主的坚持,只能心酸不已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形容狼狈的在华府下人们神态各异的注视下,战战兢兢的睁开了眼睛。 华母一直都是个毋庸置疑的官迷。 这从她当年为了继续科考,毫不犹豫就自己给自己找了那样一门让人诟病的海外亲家就可见一斑。 这些年,她虽然一直无视华承锐这个长子的存在,但是当她发现她的这个长子有了巨大的利用价值以后,她就选择性的遗忘掉了她曾经对长子的忽视与冷待,笑容可掬地把他放到了自己心里的头一位,对他嘘寒问暖起来。 华承锐虽然觉得她的这份作态十分可笑,但还是虚与委蛇的与她一来一往的打着太极拳,毕竟他暂时还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以及还需要借着华府嫡出长公子的名义入宫。 在华承锐表面与华母谈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华承链满含怨毒和仇恨的视线一直都定格在华承锐的脸上身上不放。 对于这样的华承链,华承锐直接选择了无视。 毕竟他这人心大的很,从来就不会把这样的跳梁小丑放在眼里。 而华承锐眼里所无意流露出来的漠然看在华父和华婵父女眼里,真的是说不出的愤恨和不甘。 他们虽然也明白风水轮流转的道理,但是这转速也未免太快、太让人没办法接受了。 就在这气氛微妙至极的时候,华府管家屁滚尿流一样的狂奔到正房里,扯着嗓子说了句让在场所有人都一蹦三尺高的话来。 等华府的人从管家的口中听说女皇陛下居然来了华府,现在就在门口的时候,华母等人哪里还坐得住?! 赶忙如同脚底踩着风火轮一样的狂奔了出去。 此时此刻的华府门口已经灯火通明。 在火把的映照下,越发显得长眉飞扬入鬓,仪表凛冽生威的女皇陛下单手负于身后,笑容满面的将目光锁定在惊喜的连话都有些说不出来的华美人儿承锐脸上道:“朕思慕郎君之心,已然到了片刻不见便如隔三秋的地步。就是不知朕的冒昧来访,是否会招得郎君不喜,对朕生出什么嫌隙的情绪出来?” 第284章 宠君上天的女帝(4) 华承锐一直都知道他的拾娘是个举世难得的美人, 但是当她以这样一种霸道无比的姿态,满脸似笑非笑的如同从天而降一般的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依然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整颗心也仿佛彻底失去了控制一般, 狂跳的几乎要让他整个人都窒息过去。 在华母恨不得代他回答的心急火燎中,华承锐对着陆拾遗露出了一个很是真诚的笑容, “陛下说笑了,陛下是瞧得起我,才会于百忙之中,纡尊降贵的莅临华府,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因此而感到不喜甚至生出嫌隙呢?” 陆拾遗和华承锐相互扶持的走过了这么多个世界, 难得在这样一个女尊男卑的世界里, 于身份之上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且不说, 这个世界还是她家傻小子的原生世界。 心情可谓大好的陆拾遗佯作出一副眼前一亮的模样,得寸进尺的跨前一步, 攥握住华承锐的手腕笑道:“郎君这话可真真是说进了朕的心坎里, 既然郎君如此善解人意, 不知可愿邀朕入府一叙?也让朕好生见识一下,郎君住的地方是否如同郎君给朕的印象一样……美好?” 本来还在旁边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华母, 在听了陆拾遗的这番话后,脸上的表情止不住的就是一僵。 因为她半点都不待见华承锐兄妹这对原配所生子女的缘故,他们住的院落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只是她现在就算再懊恼自己曾经的那些行径也来不及了,毕竟在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后悔药可卖。 如今, 她只盼望着长子华承锐是个会随机应变的! 否则…… 她恐怕就要在尊敬的女皇陛下心里,留下一个极其糟糕的印象了。 对此,华母本能的感到满心忧惧和紧张。 心中真的是说不出痛快的华婧很努力才藏住了自己眼底的幸灾乐祸,看着自己哥哥把女皇陛下迎入了他所住的院落之中。 华婵与华婧认识了这么多年,虽然华婧在华府一直都如同一只缩头乌龟一样,没有任何的存在感,但是华婵还是从她的眼角眉梢中感觉到了她的幸灾乐祸。 心里就仿佛有一团躁火在熊熊燃烧的华婵压低嗓门凑到华婧耳边说道:“你在这里得意什么,你以为你们兄妹俩能够这么轻而易举的就凭借着女皇陛下的宠爱,成功翻身吗?” 因为华婵特地注意了一下角度的关系,在旁人看来,华婵只是在同自己的妹妹偷偷交头接耳的宣泄陛下莅临华府的激动情绪。 以前只要一对上华婵总是会自动自发往后退避个一两步的华婧却懒得再像从前那般与她虚与委蛇,满脸冷笑地往旁边走了数步,“什么翻身不翻身的,妹妹这话说得才委实古怪的紧,我哥哥能够得到女皇陛下的垂青,这不是我们华府上下的荣誉吗?怎么到了妹妹的嘴里,反倒显得我们兄妹俩有些不怀好意了?” 华母如今只恨不能时光倒流,好与华承锐兄妹再重新培养一下母子亲情,是以,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附和道:“不错,婧儿说得对,这确实是我华府上下所有人的荣誉!” 华母在大凤朝虽然只是一个芝麻绿豆的小官,但因为她极擅钻营投机的缘故,消息比起一般的小官而言,无疑要灵通许多。 因此,早在许久以前,她就听说女皇陛下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突然换了胃口,再不似从前那样无男不欢。 而女皇陛下身边最信任的大内总管吴德英也差点没有因为这样而愁白了头发。 在上衙的时候,华母也曾和同僚们要多八卦就有多八卦的讨论过,到底要怎样优秀的男儿才会再次唤起女皇陛下宠幸男儿的渴望…… 华母猜过很多人,但是这些人里面从来就没有她的两个儿子。 因为在这方面,她颇有自知之明。 不论是身为混血的长子还是容貌只能算是清秀的幼子都不可能入了女皇陛下那双挑剔无比的凤眼里。 毕竟,女皇陛下纵游花丛多年,一般的寻常男儿,根本就不可能打动她,更遑论被她接入深宫纳为妃妾了。 也正因为这样,华母才会为自己长子华承锐得了女皇陛下的青睐而欣喜若狂,才会为自己曾经对原配一双儿女的苛待而悔不当初。 好在……她还有弥补的机会。 眼中闪过一抹残酷寒芒的华母在华婵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开口呵斥道:“婵儿,婧儿是你长姐,你和她说话的时候要注意语气,不要这样没大没小的徒惹人笑!” “……”华婵望着这样的母亲,一时间真的是满心复杂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而对他的本性可谓是了若指掌的华父却在这个时候,不动声色的轻轻拉扯了一下华婵的衣服,用一种很是谦卑的口吻对华母说道:“妻主,婵儿也是太高兴了,才会在说话的时候忘了分寸,等会儿我一定会好好责罚她,让她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官绅人家,绝不能和那些没有规章制度的庸俗暴发户一样,丢了您和我们华府的脸面。” 华母虽然已经在心里盘算着要狠狠修理一番华父几个,给华承锐兄妹俩出气,但华父实在是太会说话了! 在听了华父这样一番深明大义的话以后,华母就算是再厚的脸皮也不好再在这个时候借题发挥了。 因此,她只能悻悻然地摆摆手对华父道:“今天不论是婵儿还是链儿的表现,都让我很不满意,你一定要好好的教训一下他们,让他们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华父低眉垂目的在华婵和华承链的满腔怨愤中,温温柔柔地说了声:“是。” 自觉这样做也算是对华婧有所交代的华母重新换了一副面孔,满脸笑容可掬的看着自己的长女说道:“陛下与锐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来,婧儿你最懂你大哥喜好,还不赶紧去厨房,吩咐灶上准备一桌美味佳肴,再由咱们娘儿俩亲自送将进去?” 华婧虽然早就发现华母是一个十分无耻的人,但是她却没想到对方居然能无耻到这样一种程度? 此时此刻的华母,瞧着与那些花楼里做皮肉生意的老鸨子又有什么区别? 就算现在哥哥院子里的人是当朝一国帝君,作为母亲,她也不该一副迫不及待想要把自己儿子送上女皇陛下床榻的模样吧? 难道她就不怕她这样的做法,会让女皇陛下以及她身边的人,对哥哥有所看轻吗? 华婧想到这里的时候,心里真的很不是滋味。 此时已经一门心思的想要飞奔到女皇陛下面前去献殷勤、刷存在感的华母才不会管华婧这个做女儿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呢,她一面再三催促着华婧赶紧去厨房,一面又虎着一张脸呵斥着华父赶紧回正房去拾掇华承锐入宫的各种物件。 “就陛下今晚对我们家承锐那含在口里怕化,捧在手里怕摔的架势,相信很快锐儿就要进宫去了,与其等到那时候再来手忙脚乱的收拾,还不如现在就预备好!”华母一副很是为自己长子着想的慈母嘴脸。 华父在听了华母的话后连眼皮子都没有抖一下,他很是平静地又应和了一声,表示他一定会把这一切打理的妥妥当当。 华母虽然已经决定要在华承锐兄妹俩的面前好好疏远一下华父三人,好给他们出一口她自以为的恶气,但是她心里对华父还是充满着信任的,在好生吩咐了华父一通以后,她就迫不及待的拉着华婧朝着厨房所在的方向疾步而去了。 无疑,相较于和她结缡十数载的华父,她还是更不放心华婧这个每次科举考试都吊车尾的小年轻。 华婵和华承链脸色铁青的看着她们母女俩个以从未有过的亲密姿态消失在她们的视线。 华婵用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很是愤愤然地诘问华父道:“爹亲,早先你不还说,华府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和弟弟的嘛?既然这样,你今日又为什么要答应母亲的那个无理要求?帮华承锐置办东西?!” 华承链也在旁边同仇敌忾的怒视着自己软弱无能的父亲,希望他能够给他们姐弟俩一个交代。 一直以来,华父都很为自己的这一双儿女感到骄傲。 觉得他们既乖巧懂事又聪明伶俐的很。 如今,他才发现,自己这双儿女非但没有自己曾以为的那样聪慧,相反而愚钝的紧。 不过儿女就算再糟糕,也是从自己肚里出去的,怎么可能不掏心挖肺的疼? 因此,在最初的恼怒以后,华父很快就恢复了往日里的平静之态。 他一面表情温和的让家里的小厮们帮助他准备华承锐入宫的各种东西,一面语声慈和的给压根就接受不了眼下这巨大心理落差的儿女们讲道理。 事实上,华婵姐弟俩也并不是一点都没想明白华母对他们的态度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大的变化,只是他们心里很不甘,明明在今天傍晚以前,他们还是天上的云,华承锐兄妹则是他们脚底下的泥,怎么不过一个元宵会的时间,他们姐弟与华承锐兄妹之间的处境就彻底颠倒了呢? 在听了华父一番掰开了揉碎了的解说以后,华婵脸上表情很是沮丧的望着华父问道:“难道我们以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华婧兄妹俩踩在我们头顶上一辈子吗?” 华婵的话让华承链激灵灵的打了个寒噤。 已经被华母华父和姐姐华婵彻底宠坏了的他,绝对没办法接受自己像从前的华承锐和华婧一样,只能仰他们兄妹二人的鼻息过活! 他的眼泪几乎是瞬间就从眼眶里涌了出来,“不!爹亲!我没办法接受这个!我绝对没办法接受这个!” “别哭,别哭,爹亲的好孩儿,你不用接受这个,你完全不需要接受这个!” 本来就把华承链这个小孩子当成自己的心肝肉在疼的华父见华承链在短短一瞬间已经惊怖交加的哭成了一个泪人儿,哪里受得了,连忙将他揽入了自己怀中,好一通哄慰。 华婵也收敛了自己的暴脾气,一起凑过来哄弟弟。 两人哄了很长时间,华承链才破涕为笑的重新用充满希冀的眼光望着华父问他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自信,笃定他们父子三人以后都不用看华承锐兄妹的眼神过日子。 华父在脸上露出一个有些轻蔑的表情:“爹亲吃过的盐比你们吃过的米都要多,单单是看女皇陛下今日待华承锐那小畜生的态度,我就知道他们一定长久不了。” 华父的话让华承链有些惊讶,“怎么会长久不了?爹亲你刚刚又不是不在府门口,陛下刚刚才说过的话,你这么快就忘了吗?” 华承链在说起这个的时候,声音不自觉的有些酸溜溜的。 显然,陆拾遗刚才在华府门口的那一番作态,在他心里留下了异常深刻的印象。 “正是因为陛下说的那番话,爹亲才更确定了爹亲的判断。”华父在儿女们半信半疑的眼神中,做出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说道:“那样的话,让小郎君听了确实觉得很涨脸面,什么片刻不见就如隔三秋的,但是……这样的话,不是对正经郎君说的!” 华父微微拔高声线,“众所周知,女皇陛下向来喜新厌旧的很,如果她真的看重华承锐那个小畜生,她今晚根本就不会到华府来,而是按照宫规礼仪,正儿八紧的把华承锐那小畜生迎入宫中在与她相会!” 华婵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恍然大悟的表情,她脸上颇有几分亢奋之色的看着华父接腔道:“爹亲的意思是……华承锐他……” “他就是女皇陛下因为闲极无聊,才随意挑选出来,打发时间的一个寻常玩物!压根就不值得你们如此重视甚至为此而自乱阵脚惹来你们母亲的不满!”华父用斩钉截铁的语气一锤定音地说道。 华婵和华承链对于自己父亲华父还是多有信服的,听他这么鞭辟入里的一分析,顿时把那颗惴惴难安的心又重新安安稳稳的放回了自己肚子里。 不过被宠坏了的华承链到底心中还有几分怏怏不乐,“这大凤朝的好男儿万万千,也不知道那蠢东西哪里来的狗屎运,居然会在花灯会上被女皇陛下一眼相中他的孔明灯!” “弟弟不要难过,爹亲刚刚的话你也听到了,像他那样烂泥扶不上墙的人就算得意了一时又如何,又不是得意一世!等到女皇陛下厌弃了他,我们有的是时间磋磨他!让他知错!”眼见着弟弟又有些钻牛角尖的华婵连忙安慰自己的弟弟。 作为女子,她明显要比华承链看得开一些,至少,现在的她已经不再像刚开始那样为华承锐兄妹俩的翻身而紧张的如坐针毡了。 而她这样的表现,无疑让华父满心的欣慰和骄傲。 在他看来,作为小郎君的儿子承链就算任性大哭一些也没什么,毕竟,等到他再大一点,就要嫁出去的,但是将来要顶门立户的大女儿华婵绝对不能像儿子承链那样,为了这么一点上不了台面的小事,就惊得如同慌脚鸡一样的让人瞧不起。 就在华父一边如同剜肝割肉一样的为华承锐置备进宫的东西,一边安慰教导一双嫡亲儿女的时候,守在华承锐所在院落门口的大内总管吴德英吴公公也在满脸感慨的与禁卫统领齐宏交谈着。 “咱家跟了陛下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陛下这么看重一位贵人,”吴德英摩挲着着并不存在半根胡须的光滑下巴啧啧有声。“如果是别家的小郎君,只怕刚刚在宫门口的时候,陛下就已经派人扛回宫里去任意宠幸了!哪会像对待里面这位小祖宗爷爷似的,不仅强忍着自身冲动的把人放回家,还大费周章的用这样一种方式亲临其府,来与其相会?” 禁卫统领齐宏对于大内总管吴德英的话也深有同感。 不过常年在外面走动的他到底要比吴德英考虑的多些。 “吴公公,咱们是陛下身边的体己人,知道陛下这样做是看重华贵人的表现,可是外面那些人可不知道陛下之所以会这样做的原因,你说他们会不会非议贵人,甚至惹来陛下的不满啊?” “如果他们真的要自己作死,犯到陛下面前去,那么我们又何必多管闲事的去拦阻他们呢?”吴德英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凉薄和冷漠,“归根结底,只要我们自己心里有数,且叮嘱好下面的徒子徒孙们,好生的敬着那位贵人不就行了?” 禁卫统领齐宏平日里也不是个喜欢惹火烧身的人,在听了大内总管吴德英的话以后,他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对着大内总管吴德英翘了翘大拇指,直说这主意好。 吴德英对齐宏如此响应他的态度十分满意。 “其实,你也没必要为他人考虑太多……” 想了想,他又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嗓音又补充了两句。 “在咱们大凤朝,多得是见微知著、举一反三的聪明人,只要是有那么点能耐的人,都能够揣摩出陛下此番举动的用意。平日里在见到那位贵人的时候,自然也会对其多敬让个三分,省得招来陛下的不快。” 齐宏满脸受教地对吴德英吴大总管作了个长揖道:“公公您是知道我的,向来就不爱多管闲事,之所以会对这事如此关注,也是担心将来不长眼的人太多,在奉命抓捕的时候出了什么纰漏,真到那时,这丢了头顶的乌纱帽是小,牵连一家老小是大啊!” 别的不说,单单是新贵人那张混血痕迹明显的脸就足够让他为自己将来的忙碌伤透脑筋了。 吴德英闻听此言,很是同情地看了齐宏一眼,“外人总羡慕咱们这些天子近臣,说咱们过得日子简直就和那生活在米缸里的老鼠一样,说不出的恣意,只是他们又怎么知道这伴君如伴虎的战兢滋味!唉,齐大人啊齐大人,咱们都不容易呀!”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院子外面,大凤女皇身边的两大红人在感慨什么叫为臣不易,院子里面,好不容易重逢的夫妻俩也调情调得不亦乐乎。 自从见到华承锐以后,整个人就仿佛被塞进了一罐糖水中的陆拾遗笑吟吟地把华承锐压在他寝卧里的一张破旧罗汉榻上,笑容可掬地望着他说道:“像我们这样的系统轮回者,最需要注重的一点就是入乡随俗!且不说这儿本身就是你的原生世界,单单是看在我们签订的那个契约的份儿上,你是不是也该改一改口,唤我一声妻主?” “拾娘……你……你就饶了我吧……我……我真的不行……” 被陆拾遗迫得节节后退,最终更是被她压倒在罗汉榻上动弹不得的华承锐脸面涨得通红,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不论陆拾遗怎样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诱拐忽悠,那声妻主都没有办法从他的口中吐露出来。 陆拾遗自打从她的系统那里获悉在这个世界她可以尽情放飞自我以后,就欢腾的不像话。 既然华承锐不肯说,那她就用各种手段逼着他说! 反正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不论她对他做什么,他都只有老老实实接受的份。 再说了,这个世界因为女尊男卑的关系,不仅女子比男子的力气大得吓人,男子在某些事上的敏感程度也比女子要厉害得多,已然积攒出了百般手段的陆拾遗绝不介意从头到尾的在华承锐的身上尽情来上几回。 “你不行也得行!来来来,朕的小心肝儿,就一声好不好,就叫朕一声妻主好不好?!” 陆拾遗一边说一边动手扯起了华承锐的腰带。 陆拾遗那眼冒狼光的模样和迫不及待的动作看得华承锐是哭笑不得,他回拥住因为他怎么都叫不出妻主而整个人都有些蔫头耷脑的爱人,语气充满温柔和安抚意味的说道:“拾娘,我不叫你妻主并不是因为我不愿意叫,而是因为……因为我……实在是叫不出口啊……” 为了把这声妻主叫出来,华承锐的额头都急得要冒汗星子了。 可是不论他怎么努力,他的嘴唇都仿佛被什么给黏住了似的,根本就说不出来。 “叫不出口,你为什么会叫不出口?”陆拾遗瞪大眼睛,语气里充满着不快的意味。“我们都是多少年的老夫老妻了,不论让你叫我什么,你都不该像现在这样……磨磨唧唧的都险些要让我怀疑你还是不是那个心里眼里都只有我的傻小子了!” “拾娘,你这是什么话,我当然是你的傻小子啊,”华承锐苦笑一声。“对于我现在的情况,我自己也有些纳闷,不过我想……这应该与这个世界是我的原生世界有关!” “在这个世界,我似乎很难在我真正在乎的人面前掩藏自己的真实情绪……”华承锐微微皱了两下眉头,“比方说……在见到你的时候……我的眼睛和心口都不约而同的酸涩得不行……也不知道在咱们初见的那一世,到底发生了什么,居然会……居然会让我连叫你一声妻主……都没办法叫出口……” 早八百年前就已经把那个曾经亦步亦趋,用充满着仰慕和隐忍的目光追随了自己整整一生的起居注官忘了个精光的陆拾遗在听了华承锐的话以后,立马举双手双脚抗议,“不管你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没办法开口叫我一声妻主,我都可以肯定无比的告诉你一句,这绝对、绝对不是我的锅!因为在等你来找我之前,我已经翻遍了我在这个世界存留的所有记忆,都没有找到你这个人。” 有时候,陆拾遗甚至会怀疑,这真的是她和她家傻小子有所牵绊的第一个世界吗? 如果真的是这里的话,那么……在她的记忆里,又怎么会一点都找不到他的存在? 华承锐在听了陆拾遗的这番话以后,心里莫名地又涌现了几分酸楚之色。 他定定地望着自己的爱人,再次苦笑一声道:“恐怕,这就是我一直都开不了口叫你一声妻主的原因吧……尽管我已经追随你轮回了无数个世界,但是在我的心里……你依然如同那天上的皎皎明月一样,可望而不可即,压根就不是像我这样的人能够轻易高攀得上的!” 第285章 宠君上天的凤帝(5) “可望不可即的皎皎明月?哈哈哈哈……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能这么逗!”陆拾遗险些没被华承锐那充满哀怨和感慨的语气给逗得整个人都笑翻过去。 “……我可不是在和你开玩笑, ”华承锐认真的严肃着一张脸,“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好吧,真心话,真心话, ”陆拾遗一脸忍俊不禁地给华承锐顺毛,“只是, 我真的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离谱的念头。” 她捧着华承锐的脸,依次亲吻他的眉眼、鼻尖和嘴唇。 “我们已经签订了共生契约,是注定要相互扶持着一起走向永生的灵魂伴侣,这世上,除了你以外, 还有谁有资格唤我一声妻主, 又有谁有资格, 能够让我叫他一声夫君?” 华承锐被陆拾遗的话语和亲吻哄慰的整个人都仿佛泡进了温水里一般,全身心都觉得放松了下来。 是啊, 现在的他和从前那个已经被他彻底遗忘了的自己已经截然不同了。 他和他的爱人已经缔结了永世的盟约! 在这世间, 再没有谁比他更有资格听她一声夫君, 唤她一句妻主了。 既然这样,那么他又有什么好纠结?又有什么好矫情的呢? 难道说, 他还想为往昔那个从不曾被他的爱人放入眼中的自己讨一个公道吗? 那也未免太荒诞、太可笑了! 陆拾遗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望着华承锐的眼神一点点的变得温软柔和下来。 “拾娘,你说得对,这世间, 除了我以外,确实没有人再有资格唤你一声妻主!我应该珍惜你给予我的这份特别才是!” 而不是不识好歹的沉浸在那些压根就就没有恢复过来的记忆中,平白给自己的爱人增添烦恼。 许是彻底想通了的缘故,在陆拾遗充满期待的目光中,华承锐几乎没怎么停顿的,就当着陆拾遗的面,口齿清晰异常的叫了她一声:“妻主!” 当这声正式而严肃的妻主从华承锐的口中吐露出来时,华承锐的面颊和脖颈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变得通红一片,不仅如此,他的心跳也仿佛彻底失去了控制一般,急促的几乎让他想要如同缺了氧的鱼儿一样,浮出水面,张开口去拼命呼吸。 陆拾遗原本缠着华承锐,坚持要他唤自己一声妻主,不过是想要看他害羞窘迫又拿她没办法的有趣表情罢了。 可是当她真的从他口中听到这个称呼时,她也莫名其妙的觉得自己浑身都变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已经数不清做了多少年老妖精的两人默默望着彼此的面孔,如同才刚刚定情的小年轻一样,笑出了声。 就在陆拾遗和华承锐相依偎在一起腻歪的不亦乐乎的时候,院子外面传来吴德英带着几分古怪的通禀声。 原来,华母竟带着华承锐的嫡亲妹妹专程准备了一桌子珍馐美馔送了过来,现在已经到院子门口了。 华承锐对自己的妹妹十分了解。 在听了吴德英的通禀以后,他几乎是想都没有想得开口说道:“这肯定是我那位好母亲的主意,她在投机取巧上面的能耐,即便是我瞧了,也只有无奈叹服的份儿。”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你的生身之母,如果没有她的话,这个世界也没有你了,对她,我们还是要多多担待一二才是。”陆拾遗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即便是看在华母生下了华承锐的份上,她也乐得给对方几分体面。 当然,这里面有一个很重要的前提。 那就是对方要知趣,千万别得寸进尺的做出什么触及到她底线的事情来,否则,她即便再怎么爱屋及乌,恐怕真到了要出手的时候,也不会有半分的留情。 华承锐对于自己妻子的脾性那可谓是了若指掌,知道她是个什么都吃,但绝不会吃亏的人。 因此很是干脆地点点头道:“有关她的事情我就全部交给妻主你了,反正我对这个家也没什么好感,除了我亲妹妹华婧以外,不论你怎样处置他们,我都没意见。” 虽然在他们还没有下界以前,拾娘的系统口口声声的告诉他们,在这个世界,不论他们怎样放飞自我都没关系,但为了能够不节外生枝,华承锐还是决定暂且忍耐一二,先躲在自己的爱妻身后,一切等到他被爱妻娶进宫里做了君后以后再言其他。 毕竟,一个本身就是混血,还有着极其糟糕名声的小郎君,不论女帝陛下再怎么喜欢,满朝的文武百官,都未必会同意女帝陛下当真娶这个小郎君为妻的。 华承锐对于他和陆拾遗的夫妻关系十分看重,更别提这还是他的原生世界! 因此,无论如何,他都坚持要在这个世界里与他的爱人再次结成夫妻。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就必须要好好维护自己的名声,最起码的,不能在入宫以前与华母他们闹翻。 好在,华母这个人并不蠢,相反为了能够努力往上爬,还聪明且会变通的很。 在华承锐看来,即便是为了华府能够顺顺利利的出一个真正的凰郎,华母也会好生配合的在外人面前和他一起粉饰太平的。 夫妻俩达成共识以后,陆拾遗开口让华母和华婧进来。 壮着胆子,亲自提着食盒来到长子的院落门口,却一直都没有得到召见的华母此刻心里正在不停的敲着鼓。 如今听到陛下身边的吴大总管同意她们母女俩个进去后,顿时整个人都有些喜出望外,险些做出往吴大总管手里塞银角子请对方吃茶这样的蠢事来。 要知道,人家吴大总管是女皇陛下跟前的大红人儿,什么样的大场面没见过,她要真傻乎乎的把银角子递过去了,那才叫做打脸呢。 华母反应飞快的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她忙不迭地将已经快要递将出去的银角子捏攥在手心里,笑容可掬地对吴德英说道:“多劳吴大人通报,下官已经在别处准备了一桌上等席面,还请吴大人和齐统领赏脸去试试看,合不合您二位的口味。” 吴德英似笑非笑的瞟了华母攥得紧紧的右手一眼,“华大人有心了,只不过我们现在有公务在身,恐怕要辜负你的一片好意了。” 华母被吴德英那犹如实质的眼神看得后背都有些濡湿,她干笑着又说了句:“如果大人不嫌弃的话,下官就让府里的下人们把席面送到这院门口来,如此,既不妨碍大人们的公务,也能够让大人们安安稳稳的享用一顿美餐,岂不两厢得宜?” “既然华大人如此盛情,那我们俩个就客随主便了。”大内总管吴德英在听了华母的话以后,思及现在院子里的那位贵人,到底没有再像刚开始时,那样推脱,而是干脆利落的应承了下来。 一颗心都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华母在听了吴德英准确的答复以后,整个人就如同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长舒了一口气。 她强撑着又和吴德英唠叨了几句家常,才带着长女华婧,提着已经被沿路的禁卫检查了无数回的食盒走进了院子里。 一直都在旁边冷眼观察着这一切的禁卫统领齐宏在华母领着华婧进去以后,脸上表情颇为严肃的对吴德英这个老朋友提醒道:“这个女人一点都不简单,如果给她一架梯子,谁也不敢保证她能够攀登到什么样的高度去。” “咱们那位陛下可不是一个为了男色连自己的江山都可以置之不顾的人。”吴德英立马就听懂了他话里所透露出来的暗示,“就算这老女人再有能耐,她也休想跳出陛下的五指山!” 陆拾遗近段时间才颁布出来的新政,极大地收买了大凤朝一众男儿的心。 本来就对自家陛下敬畏的不行的吴德英如今更是化身成了陆拾遗的脑残粉,在他看来,他效忠的这位陛下,简直就如同天上的神祇一般,无所不能。 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在下属心中已经被神化了的陆拾遗一脸漫不经心的侧躺在罗汉榻上,抬手让跪在地上给她行礼的华母和华婧平身。 华母眼神飞快地从自己长子身上那有些凌乱的衣襟上扫过,表情很是忠心的对陆拾遗再度拱手作揖说明了她们此行的来意。 “华卿有心了,”陆拾遗在脸上露出一个颇为温和的表情,“锐儿,过去瞧瞧看,看里面有没有你爱吃的,顺便也给朕推荐一下你们华府的美食。” 她一面说,一面松开了搭在华承锐肩头的手。 “是,陛下。”华承锐毕恭毕敬的从罗汉榻上下来,走到桌前。 华母见状,连忙要多殷切就有多殷切地抢先一步打开了食盒,笑得一脸慈爱的对华承锐说道:“这些都是你妹妹吩咐小厨房准备的,你要觉得哪个特别的好,娘就再让小厨房准备一些送过来。”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不曾被华母正眼瞧过一回的华承锐一面在心里感慨华母那比城墙还要厚的脸皮,一面故意用一种很是受宠若惊地语气说:“母亲不用费心了,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他一边说一边亲自从食盒里拿出一盘子透明的水晶糕回到陆拾遗身边,“这水晶糕酸酸甜甜的十分开胃,我和妹妹都很喜欢吃,陛下您尝尝?” “要朕吃也行,不过朕今日为了射你那盏孔明灯费了好大劲儿,现在胳膊酸得厉害,恐怕只能劳烦你喂上一喂了,就是不知,你愿不愿意帮朕这个忙?” 就算胳膊再酸,也不可能连一个点心都拿不起来吧? 华承锐满脸啼笑皆非的看着陆拾遗,有些无奈于她这光明正大耍赖皮的行径。 想出了这样一个蹩脚理由的陆拾遗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在华承锐隐隐带着几分哭笑不得的表情中,故意拉长的自己的声音又道:“这水晶糕看着可真不错,就是不知道它的味道是不是也如你所说的那样……让人爱不释口?” 在说到爱不释口的时候,陆拾遗没有去看华承锐手中盘碟里的糕点,反倒眼神充满着暗示意味的在华承锐的身上溜达了一圈。 华母在外面的时候,一直都很担心以长子的拘谨,即便是与女皇陛下共处一室,也会什么都不做的大眼瞪小眼,岂料,他们两个的相处情形却与她所以为的那样恰恰相反。 此时出现在她面前的女皇陛下与她的长子,就如同一对才刚刚新婚不久的小夫妻一样,举止自然、言谈亲昵的即便是她瞧了,也忍不住浑身都开始冒粉红泡泡。 华承锐与陆拾遗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当然知道她为什么要当着华母和华婧的面,死皮赖脸的缠着他喂她。 虽然他觉得她这样的举动不是一般的幼稚,但也乐得配合她一起胡闹。 在华母和华婧不可置信的注视中,华承锐当真一连喂了陆拾遗好几块水晶糕。 陆拾遗也配合地作嗷嗷待哺的小鸟状,每次都会把华承锐递过来的水晶糕吃个精光。 不仅如此,她灵巧粉嫩的舌尖还会顺势从华承锐的指尖划过,让华承锐心里痒痒的只恨不能当场把她扑倒在罗汉榻上,从头到脚的啃个痛快。 华母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在尽情彰显了一把自己的存在感以后,她就和从始至终都作为背景板存在的华婧诚惶诚恐的提出了告辞——免得打扰了这对眼睛里只能够看得到彼此的新鸳鸯。 陆拾遗对于华母的识趣非常满意,特意让华承锐亲自送娘儿俩离开这处小院落。 这对华母和华婧而言,无疑是极大的体面了。 两人都有些受宠若惊,赶忙再次对陆拾遗表达了一番真切的感激之情。 俗话说得好,不看僧面看佛面。 吴德英和齐宏虽然对华母这样的营营苟且之人不怎么瞧得上眼,但是看在华承锐把她送出来的份上,还是不约而同地给了她一个笑脸,并且表现十分热情的给华承锐行礼,问他有没有什么是他们可以效劳的。 吴德英虽然对华承锐那混血程度十分明显的面孔很不满意,但是他就算再不喜欢,也架不住他家突然变得不近男色的女皇陛下喜欢啊,因此,在最初的震惊后,他已经调节好了自己的心理,也能够把华承锐当做宫里的寻常妃妾一样看待了。 自从步入官场,还是头一回被两位大人物如此尊敬的华母亢奋的就差没当场晕死过去。 望向华承锐的眼神,也如同看着一座金山一般,眼睛里的勃勃野心几乎溢于言表。 早就知道她是个什么德性的华承锐直接忽略了华母那种类似把他论斤卖的眼神,笑得很是腼腆又真诚地对吴德英和齐宏道:“不麻烦两位大人了,陛下仁慈,特特恩准我出来送我母亲和妹妹一程。” 不论是吴德英也好还是齐宏也罢,都是京城数得着的人精子。 他们听华承锐这么一说,怎么会不知道这是他们效忠的那位陛下特意留出空间来让这位新贵人出来好好的安一安他自己和他家人的心呢。 吴德英在陆拾遗身边服侍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她对一个寻常——还是混血——的小郎君如此看重,一时间,心里就如同打翻了的五味瓶一样,真的是什么滋味都有。 因为,不论吴德英从哪方面看,他都没有瞧出这位姓华的小郎君到底有什么极其出色的地方,居然能够让他家那位眼光挑剔的不行的陛下看重到这样一个堪称离谱的程度。 不过,即便吴德英心里再怎么震惊,他也不会当场表露出来。 而是在脸上配合的做出一副心领神会的表情,与齐宏不约而同地做了个您请的手势。 觉得华母此番行径不是一般的献媚和作呕的华婧自从进入这院落以后,就一直自欺欺人的拿自己当一个不痛不痒的木头人看待,但是在她看到自己平日里,即便是连府上下人都能够随意轻慢的亲哥哥居然如此受陛下跟前两位大红人的尊重时,依然情难自己的红了眼眶。 熬出头了。 哥哥他总算是熬出头了! 华婧在心里自言自语地说。 如今她只盼望着他们兄妹俩的父亲能够在天有灵,帮助她的哥哥华承锐在女皇陛下的跟前留下一席之地。 尽管华婧在院子里待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是从他们的互动中,华婧已经清楚的感受到了自家哥哥对女皇陛下那浓郁的化不开的深厚感情…… 华婧简直不敢想象,若是女皇陛下抛弃了她的哥哥,她的哥哥将会如何的痛苦又是如何的绝望! 抱持着这样一种心理,满心忧虑的华婧在一离开了吴德英与齐宏的视线以后,就迫不及待地捉住华承锐的胳膊问道:“哥哥,陛下她,她待你好吗?!” 按理说,华婧这句话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听在华母的耳朵里,就仿佛戳了她的肺管子一般,让她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变得暴怒起来。 好在,她还记得自己与兄妹俩之间的尴尬关系,因此,她只是硬压下自己的怒火,又很是坚定的语气说道:“陛下待你哥哥当然是极好的,要是不好的话,她又怎么会主动提出让你哥哥出来送我们呢?她这样做,不就是为了让我们这些亲人能够多和你哥哥说上几句体己话来宽他的心吗?!你可别在这危言耸听的,乱了你哥哥的大好前程!” 华母用仿佛能够熊熊燃烧起来的炙热眼神注视着华承锐道:“陛下今夜来得太过突然,很多事情我都没有来得及叮嘱你,趁着现在还有点时间,我们长话短说!” 作为一个脑袋瓜格外灵活的投机者,华母是绝不可能容忍自己犯下得寸进尺的让女皇陛下在院子里傻等的错误来的! 是以,她三言两语的概括了一下目前女帝后宫里的情形,以及华承锐现在所握在手里的机会是多么的珍贵又是多么的让人嫉恨眼热! “无论如何,你都必须要把握这千载难逢的良机!承锐!我们华府的未来!可就全靠你了!” 华母在说这话的时候,情绪激动地就差没抓过自己长子的衣襟拼命摇晃了! 知道他们兄妹俩必然还有别的体己话要说——也是为了弥补她刚才因为情绪失控,吼了华婧几句的行为——华母在说完这些话以后主动把空间让给了兄妹俩,自己则往后避了一避。 华母一离开,华婧的眼眶就红了。 “哥哥对不起,我们今天在陛下那里,肯定给你丢脸了!”真正有骨气的人家,即便是面对着的是女皇陛下,也不可能如同他们的母亲这般厚颜无耻! 非但没有为陛下进了自己未出阁小郎的院子而感到怒火冲天,相反,还主动送了吃食进去…… 华承锐一听华婧这话,心里忍不住的就是一阵动容,他很为自己能够在这原生世界收获一份难能可贵的亲情而感到庆幸和由衷的喜悦。 “妹妹,放心吧,陛下向来明察秋毫的紧,她不会因为这样的区区小事,而瞧不起我的。” “真……真的吗?”生怕自己给兄长拖了后腿的华婧眼前止不住的就是一亮。 华承锐含笑点头。 华婧顿时整个人都变得如释重负起来。 不过没过多久,她脸上的表情又重新变得忧心忡忡起来。 她用力咬了下自己的嘴唇,凑到华承锐面前低声道:“哥哥,我知道有些话,我不该说出来伤你的心,但是我还是希望……希望你在陛下面前……能够……能够有所收敛……不要把自己的全副身心都投入到这份从天而降的荣宠中去……毕竟……谁也不知道将来……将来你……” 华婧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格外的艰难。 显然,她并不愿意做那个戳破自己兄长美梦的刽子手,可是为了自己的兄长能够少受些伤害,她还是硬着头皮把这些忠言逆耳说出了口。 华婧真心一片对华承锐,华承锐又怎么会在这样重要的事情上瞒着她。 因此,在用眼角余光隐晦的瞄了下华母等得已经有些不耐烦的表情,华承锐同样压低声音,用只有兄妹两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对华婧说道:“妹妹,你知道吗?陛下她……她要我唤她妻主!” “什……什么?!”虽然已经从兄长的表现中知道不论兄长说什么自己都要保持冷静,但华婧依然不受控制的惊呼出声。 她满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兄长,就仿佛他的脑袋上突然长了两只犄角一般! 妻主?! 怎么可能?! 在大凤朝,能够光明正大叫当今女帝陛下一声妻主的只有她的君后,她的凰郎啊! 华婧的胸口因为巨大的刺激而剧烈起伏起来。 她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兄长,再三确认道:“哥哥,你确定你不是在开玩笑吗?陛下她……她真的让你唤她妻主吗?她这是打算把你接进宫,并且……并且要立你为君后吗?!可是这怎么可能呢?你是混血啊!你……你……” 华婧激动地整个人都险些没有晕死过去! “在这样的大事上,哥哥怎么会和你开玩笑!”华承锐又给华婧吃了颗定心丸。“陛下她确实有这样的打算,也确实盘算着要把我接进宫里去做她的君后!” “可是你的血统……”华婧脸上的表情依然带着几分患得患失的味道。 “对于这个问题,我也问过陛下,但是陛下让我别管,说我只要乖乖的呆在华府备嫁就好了,”华承锐对着妹妹华婧露出一个充满安抚意味的笑容,“陛下并不是一个喜欢胡乱许诺的人,我相信她!” 华婧脸上表情很是震动的看了自己的兄长半晌,良久,才语声诚恳地对华承锐说道:“哥哥,我为我自己曾经在凉亭里对你说过的那一番话道歉,原来,在这世上,真的有梦想成真的事情!哥哥!妹妹在这里祝福你!祝福你终有一日能够如愿以偿的入主正阳宫,成为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君后殿下!” 华承锐被华婧这一本正经地模样逗得忍俊不禁。 他眉开眼笑地对着华婧说道:“那哥哥就在这里承你吉言了。” 第286章 宠君上天的凤帝(6)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 大内总管吴德英和禁卫统领不约而同震落了身上的一层薄雪,躬身低头迎接他们一脸餍足之色的女皇陛下。 “昨晚劳你们久候了。”做事向来不顾忌他人想法的女皇陛下难得温言软语了一回。 吴德英和齐宏几乎是下意识的挺直了背脊,迭声表示能够为陛下效劳是他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万万不敢言苦。 陆拾遗虽然颇为感念他们的一片忠心, 但是他们终归是男儿身,这么顶着飞雪的站了一夜, 即便他们此生已经不打算嫁人,对身体也是一种不容忽视的损伤。 “回宫后让太医好生给你们看看,记得喝碗姜汤,千万别得了风寒,朕的身边可少不了你们。” 有那么一瞬间,吴德英和齐宏几乎以为他们的耳朵出现问题了。 要不然他们那位尊敬的女皇陛下怎么会突然在他们的面前说出这样一番让他们感动的几乎要热泪盈眶的话了。 士为知己者死。 为了这样关爱臣子的女皇陛下, 即便是牺牲掉他们这条性命, 想必他们也不会眨一下眼睛吧。 同样整晚没睡, 一直都派小厮注意着这边情形的华母听说女皇陛下马上要离开了,连忙如同鲤鱼打挺一样的从原地蹦了起来, 急忙忙地带着同样没有睡的华父以及华婧等人朝着华承锐所在的院落狂奔而去。 华母气喘吁吁的带着一大家子人给陆拾遗这个女皇陛下行礼, 眼睛也偷偷摸摸地不停朝着后面望去, 希望能够看到自己长子的身影。 陆拾遗一眼就看穿了华母的心思,她似笑非笑地瞟了前者一眼, “锐儿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朕已经命他歇下了,待会朕离开以后,会让禁卫封锁院子, 如无要事,或没有他的主动召见,你们别随意打扰他。” 女皇陛下轻描淡写的一句“召见”,差点没让除华婧以外的所有人都从原地一蹦三尺高。 他们满心不可置信的偷偷拿眼角余光打量着面容不怒自威的女皇陛下,几乎要和吴德英以及齐宏一样,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问题了。 在叮嘱了这么一番话以后,陆拾遗再没有过多逗留的在众多宫人和禁卫的拱卫下匆匆离开了华府。 不过大内总管吴德英才收下来没两年的干儿子小安公公以及二小队禁卫留了下来。 他们表情严肃而庄重,华母几次想要与他们搭讪,都碰了一鼻子的灰。 最后只能百般无奈的带着一众家小离开了这座她平日里根本就懒得也不屑于靠近半步的简陋小院内。 不过,为了在还没有睡醒的长子以及目前就跟在自己身边的长女面前好好的刷一把好感度,一脱离了小安公公等人的视线以后,华母就板着一张脸和华父做划清界限状:“我和婧儿去书房有要事相商,你要是没别的事的话,就带着华婵他们先回去休息吧。” 华父与华母结缡十数载,早就习惯了她那捧高踩低的德性,如今在听了她这样的一番嘱咐后,脸上是半点意外也无的恭声应诺。 反倒是华婵和华承链险些当场失态的与华母顶起了嘴。 好在华父不仅对自己的妻主了若指掌,对自己的儿女们也同样如此。 一看他们那表情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的华父急忙忙一边一个的抓过自己一双儿女的胳膊,让他们给华母行礼,与他一起告退离开。 华父在华婵姐弟俩个心里还是颇有地位的,眼见着他们爹亲焦急的眼泪都要流出来的华婵姐弟俩用力咬了咬嘴唇,在华婧带着几分嘲弄和讥诮的注视中,忍气吞声地行了礼,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华母二人面前。 华承链从小就被家里人宠坏了。 在硬压着脾气与华母分开以后,一回到正堂,他就撒泼似的猛然扑进了华父的怀抱里,眼睛睁得大大的质问华父:“爹亲,你不是和我们说华承锐那个得志便猖狂的蠢家伙对女皇陛下而言,不过是一个随意找来的寻常玩物吗?” 他的声线因为极端的恐惧和恼怒而拔得极高,让听到的人只觉得耳膜一阵针扎似的疼。 “既然这样,女皇陛下今日为什么……为什么要这般为他做脸?!还召见呢!女皇陛下这分明已经是把华承锐当成了她的男妃看待啊!” 华承链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已经带上了几分惊疑不定的哭腔。 他虽然被家人宠得极为任性和骄矜,但是却并非半点常识都没有。 比方说这召见二字,压根就不是华承锐这样的……他们原本以为只不过是女皇陛下的玩物所能够轻易承受得起的! “链儿,你也未免太大惊小怪了!别说是高高在上的女皇陛下,就是像咱们这样的小人物,平日里,不也有个贪鲜的时候吗?” 尽管华父心里的震惊并不比自己的儿子少,但是他面上依然做出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与儿女们说着话。 因为他心里清楚的知道,如果他也乱了阵脚的话,那么他的儿女们只会比他更乱。 华婵与华承链真不愧是嫡亲的姐弟俩。 华婵在听了陆拾遗刚才的那番话后,整颗心就如同华承链一样,惶恐不安的很。 如今,听了华父的解释,她虽然觉得好过了一些,但心里的不安感却并没有因此而彻底的消弭掉。 “爹亲,您真的肯定陛下对华承锐只是一时贪鲜吗?”华婵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她自己都不曾觉察到的咄咄逼人,“今日,女皇陛下对我们所说的那一番话,不论从哪方面来分析,都不像是普普通通的贪鲜吧?” 华承链也附和地不住点头,他和华婵的观点十分一致,也觉得女皇陛下今日的表现,压根就不像自己母亲所说的那样,只是贪鲜。 因为像他们这种立志要得到女皇陛下垂青的小郎君,在私下里可没少分析女皇陛下的性格爱好。 特别是在她面对男儿时的各种态度和表现。 据他们所知,女皇陛下并不是一个喜欢怜香惜玉的人,相反她这个人向来自我的很,从不愿意为了没必要的人而多费脑筋。 今日的女皇陛下,在华婵姐弟俩看来,简直就如同一个合格的妻主带着她的夫郎回家探亲一样,说不出的温柔体贴,这样的女皇陛下,怎么能不让华婵姐弟俩个感到满心惶惑和不安! 要知道,这些年来,他们可把华承锐兄妹俩给得罪了个彻底,谁知道那两个王八蛋翻身以后,会怎么羞辱于他们姐弟俩? 更别提,这短短两日间,他们已经彻底看清了华母的本质——他们几乎可以肯定,如果华承锐兄妹俩当真要对付他们的话,华母非但不会帮助他们,说不定还会主动递刀子,让华承锐兄妹俩捅得更痛快一些! 正是因为考虑到了这一点,华婵姐弟俩个才迫不及待地希望能够从华父这个‘盐吃的比他们米还多’的年长者口中,得到些许实打实的安慰,让他们可以彻底打消掉自己心头的恐慌,重新冷静下来,继续做着踩在华承锐兄妹俩头顶上作威作福的美梦! 此时已经没办法像刚开始那样笃定的华父眼中划过一道有些幽深的暗芒。 “婵儿、链儿,陛下乃是一国之君,不论她对那小畜生到底是贪鲜还是一时兴起,那小畜生都不可能会当真成为她的男妃,”华父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说服一双儿女般的用坚定异常的语气强调道:“你们别忘了,你们的母亲这些年来,为什么一直都对他们兄妹俩个视若无睹,甚至都不屑于提到他们这两个人!” 经由华父这么一提醒的华婵姐弟俩几乎不约而同的眼睛一亮。 “对啊,我们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呢!”华婵与华承链兴高采烈地就是猛然一击掌,“华承锐和华婧的血管里可是流着域外人的血,即便是女皇陛下想要敕封华承锐那蠢东西做男妃又如何,这大凤朝的满朝文武绝不可能答应的!” 最起码的,大凤朝的皇室血统,就绝不能被华承锐那个身体里流淌着外族人鲜血的混血所混淆。 好不容易见儿女们又重新恢复精气神的华父用充满赞同的语气再次微笑道:“不错,这大凤朝的满朝文武不但不可能答应,还会把那小畜生当做祸国殃民一类的妖妃看待,等到那个时候,那小畜生再想要翻身,只怕比登天还难了!” 就在华父与华婵姐弟俩决定假惺惺的为华承锐兄妹俩即将可能出现的悲催境遇掬一把幸灾乐祸的同情之泪时,跟着自家效忠的女皇陛下进了凤銮的吴德英和齐宏也因为自家女皇陛下所透露出来的讯息而猛然瞪大了眼睛。 “陛下!您……您怎么会突然想到要立……要立华家大郎为君后呢?他是混血……即便是您想要这么做……这满朝的文武百官,也不可能答应啊!”吴德英只觉得自己的头皮都要因为陆拾遗这个女帝陛下所说的话而彻底炸裂开了。 禁卫统领齐宏也是一副呆若木鸡的表情。 他们虽然早就猜到女皇陛下定然不会亏待了华大郎……但是……但是立其为君后……这是不是未免也太……太过于出格了些?! 那位华大郎,不论他们怎样横看竖看,都没瞧出对方到底哪点值得他们陛下冒着与满朝文武对着干的风险,去立他为君后啊! 陆拾遗这辈子的母皇是一个广纳谏言的好君主,在她的培养和纵容之下,大凤朝的谏官一个两个的胆大包天的很。 陆拾遗这个做女帝的,只要稍有零星半点的行差踏错,他们都会上纲上线的又是撞柱又是跪宫的……闹得不可开交! 如今陛下想要立一个混血做君后…… 虽然还只是刚和他们俩通气,但吴德英和齐宏已经可以预见那群御史谏官们如同打了鸡血一样的狰狞表情和歇斯底里的怒吼了…… 思及那乱成一锅粥的可怕场面,吴德英和齐宏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撩袍跪了下来,恳请女帝陛下三思而后行。 陆拾遗早就猜到他们必然会对此提出激烈反对,因此,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的直接说了句:“朕意已决。” 就打发掉了他们,同时让吴德英急召丞相戚兰芝入宫,她要与后者好生商量一下迎华承锐入宫的事宜。 就和吴德英与齐宏对陆拾遗忠心耿耿一样,大凤丞相戚兰芝对于陆拾遗这辈子的母皇也同样是尊崇有加。 她是陆拾遗母皇指定的辅政大臣,一生都在为大凤朝的繁荣昌盛、和平安康,殚精竭虑、呕心沥血! 在原主没有与拾遗补阙系统签订契约那一世,她甚至为大凤朝战死在了阻挡外族侵略者的铁蹄下。 陆拾遗对于这位忠心耿耿的丞相很有好感,也相信她一定会被自己说服,成为她顺利迎接自家傻小子入宫为后的最好助益。 在这京城向来就没有什么秘密,陆拾遗率众离开华府以后,绝大多数消息灵通的世家都收到了女皇陛下在华府度过整整一夜的消息。 大家在满心震惊的同时也开始在心里默默估量起了华家大郎在女皇陛下心里的地位,以及……女皇陛下对他到底只是玩玩,还是会把他纳入宫里,让他也成为她那偌大后宫中的一员。 比起一惊一乍的吴德英和齐宏,身为大凤朝丞相的戚兰芝明显要冷静克制得多。 早早等在御书房门口候着的她,在听了陆拾遗想要立华承锐为君后的决定后,很快就从满心的错愕和愤慨中恢复了理智。 “陛下自幼就能言擅辩的很,为了说服老臣与陛下沆瀣一气,那冠冕堂皇的理由更是层出不穷的张口即来,就是不知道陛下这回打算用什么样的借口说服老臣,让老臣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看着您把一个混血给迎入宫来做君后。” 饶是镇定从容如陆拾遗在听了丞相戚兰芝的话以后,也忍不住有些满头黑线…… 什么叫沆瀣一气…… 这位丞相大人说起话来也未免太不讲究了一些…… 不过,从这也可以侧面表明,戚兰芝这个丞相确实与原主之间的感情非常不错,若非如此,以对方那严谨庄肃的脾性,压根就不可能对自己效忠的女帝陛下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心里颇有几分了然的陆拾遗也不和戚兰芝计较,直接厚着脸皮笑笑:“还是老丞相了解朕!不错,为了把老丞相拉拽到朕的阵营中来,朕确实准备了不少长篇大论,预备着来说服老丞相呢。” 戚兰芝今天之所以会这么反常的和陆拾遗说话,就是为了试探一下陆拾遗的深浅,想要弄清楚她对立华承锐为君后到底有着怎样的决心。 谁知道……向来心高气傲的女皇陛下为了能够拉拢她,竟然连自己这样带着几分夹枪带棒的讽刺都不在意了,一门心思的就巴望着能够迎娶那华家大郎入宫做君后。 也不知道那华家大郎怎么会有着这么大的魔力,居然连一向在男色方面异常挑嘴的女皇陛下在得了他后,也会露出这样一副再也不愿意撒手的痴迷架势来。 戚兰芝的两条眉毛差点没因为满心的纠结而紧紧拧作一团。 她努力平复了下自己的呼吸,尽其所能的也在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说道:“陛下这话老臣听得着实有趣,就不知道陛下口中的长篇大论能否如陛下所说的一样有效,让老臣洗耳恭听后,就如同被灌了迷魂汤一样,只知道唯陛下马首是瞻了。” 虽然戚兰芝一直都在很努力的按耐自己的脾气,但到底被陆拾遗这种不知轻重——执意要立一个混血为君后——的行为给惹怒了,说起话来,自然也极不中听的很。 对于她带着几分挑衅的言论,陆拾遗依然只做耳旁风,不管怎么说,戚兰芝都快七十岁的人了,又对大凤朝赤心一片,于公于私,她这个做女帝的,都不应该为这点小事就与对方斤斤计较。 “老丞相,朕承认,立华家大郎为君后,确实有着朕的私心。”陆拾遗清了清嗓子,脸上也应景的露出了一个很是郑重的表情,望着戚兰芝说道。 “朕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像华家大郎如此符合朕之心意的小郎君,他就像是老天爷特地为朕一手量身打造的一般,真的是无一处不妥贴,无一处不让朕感到喜爱!” 为了好好的在戚兰芝面前彰显一把华承锐在自己心中的重要性,陆拾遗一提到他,就欢喜得跟个傻子似的,笑得见牙不见眼。 而她这堪称奇葩一样的表现,也成功的让戚兰芝不忍直视的抽了抽嘴角。 “当然,除了这以外,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朕想要借着立锐儿……哦,锐儿是华家大郎的小名……为君后的名义,彻底改善一下,混血在我们大凤朝的地位。”陆拾遗一本正经的看着大凤丞相戚兰芝补充道。 一谈到政事就整个人都变得严肃起来的戚兰芝满脸不解的看着陆拾遗问道:“改善混血在我朝的地位,陛下为何会突然产生这样的想法?” “因为朕希望朕的大凤是一个兼容并蓄、海纳百川的王朝,因为朕的野心不允许朕的眼皮子底下,还出现这种因为血统而明目张胆排挤自己同类的现象发生!” 陆拾遗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充满着痛心疾首的味道。 “混血,混血,难道混血就不是我大凤朝的百姓吗?她们也为我大凤朝做过不少贡献,我们为什么要因为她们的另一半血统而将她们排斥在外,甚至把她们推到我们的仇敌怀抱中去?” 陆拾遗这话,并非危言耸听。 上辈子带着那个游牧民族窃夺了大凤朝江山的神秘女军师就是出生在大凤朝的一个混血。 她资质不凡,出类拔萃,一直都想要凭借自己的能耐取得众人的认可,但是自诩为纯血的其他大凤人不论她怎样努力,都不曾有片刻将她放在眼底,甚至在她科举入仕以后,一而再再而三的夺取她的功绩,还使出各种不堪的手段构陷于她…… 最终,被上司和同僚乃至于这个世道害得家破人亡的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毁了自己的容貌,反出了大凤朝! 陆拾遗的话让戚兰芝整个人都有些无言以对。 承蒙圣恩,她也做过几届监考官,知道即便是在备受歧视的混血中间也有许多栋梁之材,只不过因为顾及到她们的血统,才不得不昧着良心把她们黜落了下去。 可是,就算陛下同情那些混血的遭遇,想要抬高他们的地位,也没必要娶一个混血做君后吧? “您就是赐封他做您的男妃也行啊!” 戚兰芝苦口婆心的劝她一意孤行的女帝陛下。 “那位华家大郎既然能如此得您喜欢,想必也是个知进退、懂礼仪的,应该不会去奢望那些本就不属于他的东西吧?” 如今对那只男狐狸精可谓是深恶痛绝的老丞相忍不住在自己效忠多年的女帝陛下面前,上起了对方的眼药。 “如果只是要随便立他为男妃,朕这么匆匆忙忙的把你叫进宫来做什么?总而言之,朕无论如何都要立朕的锐儿为君后,否则——你就等着朕绝后吧!” 眼见着老丞相油盐不进的陆拾遗干脆厚着脸皮直接和前者耍起了赖皮。 戚兰芝双目圆瞪,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陆拾遗,“听您这话的意思,难不成你……您还要……还要让他……让他生下您的子嗣吗?!” 原本以为陆拾遗只是要弄个形式哄哄那华家大郎以及朝内混血的戚兰芝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没就这样彻底晕死过去。 “没错!”陆拾遗在这位看着她长大的老丞相面前彻底做了一回要多闹腾就有多闹腾的熊孩子,“除了他以外,朕不会让任何人生下朕的子嗣!” 戚兰芝一口老血差点就喷出来了。 她浑身直哆嗦的看着陆拾遗道:“陛下,您一定是在和老臣开玩笑吧!” “老丞相,你觉得朕是那种会拿这样的事情开玩笑的人吗?”陆拾遗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反问。 老丞相伤心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陛下,您……您要是实在想立那华家大郎做君后也没什么,只要您答应老臣一个条件,别让……别让那华家大郎生下您的子嗣……混淆了咱们大凤皇室的血统啊……” 戚兰芝扑通一声跪倒在陆拾遗面前,重重磕起了头。 陆拾遗伸手将她搀扶了起来,“老丞相,来不及了,昨夜朕已经幸了华家大郎,说不定,朕的小皇女已经在他肚子里住着了。” 听到这话的戚兰芝双膝一软,就这么彻底昏死了过去。 陆拾遗伤脑筋的看着她揉了揉自己的额角,一边嘀咕着“怎么就这么倔呢?”,一边传唤外面的吴德英赶紧唤来两个宫人去把老丞相抬到太医署去好生治疗,至于她自己则坐回案桌后面,去批复那一沓厚厚的公文去了。 没办法,像这些奏章是绝对不能带出宫外去的。 如果她还想要今晚顺利奔赴华府去与她的小心肝私会,那么就必须抓紧时间把这些公文尽数批阅完毕,省得一天比一天多的直接压垮了她面前的案桌。 “这批阅奏章也是个力气活,你们这些家伙是真的一点都不懂得体谅朕!”陆拾遗一边办公一边在心里腹诽,“如果不赶紧把朕的小心肝迎进宫里来帮朕的忙,朕怎么给自己减负啊!” 虽然陆拾遗已经抓紧时间拼命努力了,但是等她彻底解决掉桌案上的公文,外面的天色又再次有了点日薄西山的架势了。 一心惦念着自家小心肝的陆拾遗迫不及待丢了手中批阅好的最后一本奏折,对一直随立在一旁侍候笔墨的吴德英说道:“老丞相现在怎么样了?” “回禀陛下,丞相大人此刻还处于昏迷中,不曾清醒。”吴德英闻言,连忙回答道:“据太医署的陈院正所说,丞相大人是因为受了极大的刺激,自我封闭,才会直到现在都没有苏醒过来,不过她已经对丞相大人进行了一番针灸治疗,相信明天就能够睁开眼睛了。” 听说老丞相本人并没有出现什么大碍的陆拾遗也是松了口气,“既然这样,那朕明天在和老丞相聊天,”她一面说一面在吴德英几乎要跌破下巴的震惊中,一边伸着懒腰,一边用理所当然的口吻下令道:“给朕备轿,朕要去华府!” 第287章 宠君上天的凤帝(7) 吴德英虽然早就领教了女皇陛下想要立华家大郎为君后的决心, 但是在听了女皇陛下又要去华府的决定以后,还是有一种头晕目眩的冲动。 “陛下,您昨夜去华府的时候并没有刻意隐藏行踪,今晚要是再去……谁能保证会不会有一些心怀不轨之徒已经等在半路上, 意图对您不利呢?”吴德英小心翼翼地看着陆拾遗,试图说服她改变主意。 但陆拾遗要是能这么轻易被人动摇自己的想法, 她也不可能成为系统任务者口中的“传说”存在了。 面对吴德英有些忧心忡忡的表情,陆拾遗嘴角勾起一抹上翘的弧度,“朕相信齐宏齐统领的能耐,如果他连朕的安危都保护不了,那么他这个禁卫统领也未免太让朕失望了。” 吴德英脸上表情一噎。 齐宏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虽然他们已经相交多年, 但是升任禁卫统领却还没半年, 一直都想在陛下和百官们面前做出一番成就出来, 因此,为了保护陛下, 只怕他连自己的命都能够豁出去。 事实上, 陆拾遗也确实拿准了齐宏的七寸。 尽管齐宏也不乐见自己全心全意效忠的女帝陛下与一个混血那般亲热甚至还准备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立他为君后, 但到底陛下是主他们是臣,陛下要执意立那华家大郎为后, 他们心里即便再不满,也没有置喙的地儿。 最终,陆拾遗自然得偿所愿的又声势浩大的乘着帝王仪仗重新朝着华府所在的方向开拔而去。 一直都时刻注意着女帝陛下动静的京城众人在获悉女帝陛下又去了华府的消息后,寒毛都差点没激得倒竖起来。 “了不得, 了不得啊!这华家大郎了不得啊!就陛下宠他那个架势……恐怕一个小郎的位置已经没办法安放得住他了!” “如果我所料不差……咱们这大凤朝恐怕要出个混血男妃了!” “混血男妃?!陛下……陛下真的会色迷心窍的封一个混血做男妃吗?!” “依照陛下目前的行径来看,明显是在给那华家大郎张目啊!要不然她为什么每次去华府都闹得轰轰烈烈的?她这是存心要让我们知道,存心要让我们好好琢磨一下那华家大郎在她心里的分量啊!” 就在所有人都为女帝陛下的行径而议论纷纷的时候,戚兰芝戚丞相家的后院里,有一个容貌只是清秀的女子正紧攥着自己手中已经翻得破破烂烂的《大凤律令》,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服侍自己的小厮问:“陛下……陛下她真的打算要册封一个混血为男妃?” “应该是这样没错,老丞相也为了这事被陛下召进宫里去了,至今都没有回来。” “祖母也被召进宫去了……难道……难道我们这些做混血的……真的……真的等到梦寐以求的出头之日了吗?”面容清秀的女子激动地眼泪都差点没有流下来。 她自幼聪明伶俐,但却因为是混血的缘故,从不曾被作为一朝丞相的祖母重视,若非她母亲苦苦哀求,只怕她连戚这个姓氏都不配拥有。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盼望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大展拳脚的让丞相府所有看不起她们一家的人看看! 她的母亲虽然娶了一个外域夫郎,又生了她和弟弟两个混血,但是他们对大凤朝的忠诚并不会比其他的大凤朝子民少,相反还会更多! 因为他们也和大凤朝的其他子民一样,以自己大凤人的身份为傲,也愿意为了大凤而抛洒掉自己的最后一滴血。 最初的狂喜以后,青衫女子重新恢复了镇定。 她在脸上露出一个很是欢喜的笑容,喃喃自语道:“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陛下最近这一系列的举动,都是在为那位华家大郎铺路吧?不论是抬高男儿的地位,允准他们走出垂花门为官做宰,还是一次又一次的以那样一种大张旗鼓的方式御临华府……等等!如果只是想要敕封华家大郎为男妃,陛下根本就不需要像现在这样大费周章!除非……除非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敕封那华家大郎为男妃,而是想要让他……让他做自己的……” 君后?! 最后的两个字被青衫女子含入了口中,没有说出声来。 显然,她也被自己的猜测给惊吓到了。 “可能吗?可能吗?陛下真的会愿意……会愿意冒着被满朝文武百官围攻的风险,去立一个混血……一个混血……老天……” 青衫女子浑身都止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她在小厮如同看怪物一样的目光中,不停地在自己颇有几分破败的院子里来回踱步的。 “以我对陛下的了解,她虽然行事荒诞无稽,但是却并非一个感情用事的人……她这次为华家大郎如此殚精竭虑……不可能只是因为在元宵节上射下了对方的一盏孔明灯……那是不是意味着……意味着陛下与那华家大郎早就有了瓜葛,只不过陛下为了保护他,才一直隐忍不动的直到元宵节才彻底的把人推到前台来?” 青衫女子的眼睛越来越亮。 “如果那华家大郎当真与陛下早在很久以前就建立了十分深刻的感情,只不过是因为某种原因没有在一起,那就意味着华家大郎真的有可能会成为大凤朝历史上的第一个混血君后!第一个混血君后!老天!老天爷!这是真的吗?还是说我现在根本就没有睡醒,这只不过是我做的又一个可笑之极的美梦?!” 为帝者,一发不可牵,牵之则动全身。 无疑,陆拾遗这两日的举动已经在大凤满朝文武的口中解读出了无数含义,直接或间接的改变了许多人乃至于整个大凤朝未来的命运走向。 而彻底搅乱了一池春水的女帝陛下此刻已经在华母亢奋的几乎要晕倒过去的激动拜见中,对着同样难掩面上惊讶之色的华承锐露出了一个温柔无比的笑容。 华母是真的没想到尊敬的女皇陛下居然会如此看重自己的长子,早上才离开不久,晚上竟然又重新折返回来了。 不仅如此,在她的身后还跟着数十扛着各色各样大小箱子的粗使内侍,一瞧就是要在华府常住的架势。 常住…… 常住…… 这个词在华母的脑海里晃悠了两遍,让华母就砰咚砰咚跳得极快的心率又快速了几分。 为了吸取昨天的教训,华母在好不容易等到长子华承锐醒来后,就死皮赖脸的歪缠着华承锐搬了家。 如今的华承锐已经住进了华府最好的院子。 这院子本来是华母留着将来自己致仕以后,安心养老的。谁知道住进这院子里的第一个主人却不是她和她的夫郎,而是当今陛下和她未来的皇妃! 是的,皇妃! 如果说华母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怀疑自己的长子到底能不能成功的在女皇陛下的心中占有一席之地,现在的她可一点都不这样想了。 毕竟除了她的长子以外,华母还不曾见女皇陛下对哪个小郎君像对她的长子一样,这般看重! 她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把陆拾遗和华承锐献宝似的迎进了崭新的院落里。 陆拾遗一脸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头望着华母说道:“华卿用心呢,这院落朕十分的满意。” 陆拾遗的话让华母就如同猪八戒吃了人参果一样,浑身的毛孔都舒坦的彻底张开了。 她一迭声的对陆拾遗说着“不敢当”的话语,两只脚也仿佛有了自主意识一般的要多殷勤就有多殷勤的在前面给陆拾遗和华承锐引路。 浑然把自己作为华承锐生母的身份都忘了个精光。 华承锐的妹妹华婧受不了自己母亲这样丢人的行径,在拜见了陆拾遗这个未来的嫂子以后,就一直缩在最后面,很努力的把自己当一个透明人,免得被情绪激动的母亲一把拽过去作筏,让哥哥更加在女皇陛下和她的随侍跟前没面子。 华母虽然因为陆拾遗的再次到来,而整个人都有些得意忘形,但是最基本的分寸,她还是有的。 在打了鸡血似的,恭领着女皇陛下和她未来的男妃逛了一回院子后,华母就要多识趣,就有多识趣的提出告辞了。 陆拾遗看在她是华承锐生身之母的份上,还特地赐了她不少赏赐——昨晚她一门心思的想要与自己的傻小子腻歪在一起,根本就没时间吩咐人准备这些——就连一直所在后面当隐形人的华婧也收到了不少的好东西。 母女俩个几乎是满载而归的离开了这间精心布置的院落。 自觉与长女的感情已经一日千里的华母爱不释手的摸着手里的锦盒,啧啧有声地对着华婧自夸道:“瞧瞧为娘我是多么的英明啊,若不是我在陛下一离开,就迫不及待的给锐儿换了院子,我们怎么可能会得到这么多的赏赐?!” 华婧虽说也喜欢女帝陛下赏赐给她的各种与科考有关的书籍资料以及只有皇室中人才能够享用的笔墨纸砚,但依然不喜欢华母这副得志便猖狂的模样,因此,她只是低着头,含糊的应合了两声,就回自己的新院落去了。 ——今天在给长子华承锐换院子的时候,华母也没遗忘掉华婧这个做长女的。 虽然华婧不止一次的拒绝华母的好意,直言她已经习惯了自己现在所住的院落,并不打算更改,但依然拗不过华母的坚决,带着华母调拨给她的几个新仆从搬进了新院子里。 华婧抱着女皇陛下给的赏赐回新院子的时候碰上了她的死对头华婵。 华婵用又羡又妒的看了华婧手中的宝贝一眼,“用自己亲哥哥卖身得来的东西,你也不觉得问心有愧吗?” 以前在华婵面前已经习惯了退让的华婧在华婵的挑衅下,再次毫不客气地怼了她一句,“如果我把你现在说的这段话如实禀明陛下,你觉得你会有一个什么样的下场?母亲在知道后又会怎样对你?” 在华婧面前永远都显得高高在上的华婵破天荒的整个人都瑟缩了一下,显然,她被华婧的这句威胁给惊吓住了。 “你……你……”华婵色厉内荏地瞪着华婧,“陛下和母亲才不会信你的鬼话呢!” 她一面说,一面猛地一个转身,朝着不远处她自己的院落,毫无形象地狂奔而去了。 华婧虽然是华婵同母异父的姐姐,但是华婵从来就没有真把她当自己的姐姐看,特别是在懂事以后,她望向华婧的眼神…… 就仿佛华婧是她踩在脚底的烂泥一般,肮脏的即便是看上那么一眼,都觉得恶心不已。 这还是华婵第一次在华婧面前服软。 华婧看着落荒而逃的华婵,心里还真有一种如坠梦中般的感觉。 她垂下眼睑,定定得望了半晌手中的东西,声音沙哑而坚定地说道:“哥哥总有一日我这个做妹妹的也会成为你的依靠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借着你所带来的这一切……狐假虎威!” 华婧和华婵起冲突的时候,陆拾遗已经和华承锐手牵着手进入了这间院落的寝卧里。 因为这院子是华母用来养老的,所以里面的里面的布置和摆设都十分的精心,陆拾遗也不是个挑剔的性子,再加上这间寝卧里又有着她最在乎的人,所以很快就露出一副格外安然的表情,在那张黄花梨木做的拔步床上躺了下来。 她自己躺也就罢了,还一把拽过了华承锐,让他陪着自己一起躺了下来。 华承锐很关心陆拾遗回去以后发生的事情,连忙开口问了起来。 陆拾遗觉得有趣,用左手肘撑着床榻,右手则捏着华承锐的下巴玩世不恭的摩挲,“怎么?朕的心肝儿这么迫不及待的巴望着朕把你娶进门去啊?” 和她早已经是老夫老妻的华承锐脸不红气不喘地回答:“当然,谁让我有个片刻不见我,就如隔三秋的妻主呢?就是为了你的健康着想,我也得早早的跟着你进宫去,为你分忧解难啊!” 虽然华承锐对自家的拾娘宝贝很有信心,但是只要想到皇宫里那一大堆的原主妃妾,他的额角就胀痛的厉害,只恨自己不能插翅跟着陆拾遗回宫去宣告自己的主权。 陆拾遗被华承锐一本正经的口吻,逗得整个人都有些忍俊不住,她猛地扑进华承锐的怀抱里,热情洋溢的亲吻他的眉眼,“放心吧,目前所有的事情都顺利的很,相信再过不久你就可以随我一起回宫了,等到那时,我一定要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仪式,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这个做凤帝的是多么的喜欢你!” 陆拾遗一边说一边含吮着他的双唇,撬开他的齿关,与他的舌头紧紧缠绕在了一起。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受这个世界的特殊氛围影响,陆拾遗比起在别的世界明显要霸道许多,特别是在两人的情事上面,更是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味道。 华承锐对此适应良好。 他们很懂得调节自己的心情,也乐得顺着爱人的步调起舞,并且有志一同的把这当做夫妻俩之间的情趣,百玩不厌。 眼见着两人就要擦枪走火,陆拾遗脸上带着几分潮红之色的从华承锐被她吻得红痕斑斑的身上翻了下来。 华承锐声音有些沙哑又有些疑惑地问她,“怎么了?” 他对自己爱人十分了解,以她的脾性,根本就不可能在这样一个对他们两人而言都极为关键的时刻停手。 “虽然我为了坚定老丞相的信心,故意哄骗她说你已经被我给吃了,但是这个世界对你而言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我怎么舍得在这样一个仓促的情况下当真对你出手?”陆拾遗爱极了华承锐现在这副心里眼里都只有她的模样,忍不住又在他嘴唇上重重地亲了好几口,“因此,无论如何,今夜我都必须要好好的克制住自己,尽可能的做到对你尊重,绝不委屈了你分毫。” 经过了无数个世界,早已经不是井底之蛙的华承锐在听了陆拾遗这一番坚定非常的话以后,却莫名的觉得眼眶发胀,一颗心更是软得不像话。 他眉眼带笑的凑近陆拾遗回吻她,声音温柔无比地唤她:“妻主,我的好妻主,我最最好的好妻主。” 两人又卿卿我我的腻歪了好一阵后,才进入梦乡。 第二天是正月十七,大凤朝每年的这个时候都要开大朝会,以确定新一年的执政方针。 陆拾遗早早就在吴德英的催促下起床上朝去了。 华承锐尽管睡眼惺忪,但依然跟了出来相送,还亲力亲为的给陆拾遗披斗篷。 陆拾遗决觉得这非常的有趣,毕竟他们虽然轮回了那么多个世界,却很少像现在这种她去工作,而他却留在家里乖乖等她回来的情况发生。 心情大好的陆拾遗在吴德英和齐宏等人一言难尽的纠结目光中,笑靥如花地在华承锐眉心落下一个吻,“今天朝上的事物有些繁忙,朕可能会回来的晚一些,你乖乖自己用了晚膳就好好休息,千万不要等朕!” 华承锐被爱人眼里那藏不住的调侃弄得莫名整个人都有些发窘,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低低“嗯”了一声,算作回答,然后被怎么都抱不够他的爱人又揽回怀中用力亲了好几口,这才依依不舍的与她分别了。 按理说,家就住在皇宫里的陆拾遗并不需要像其他的官员一样,天刚蒙蒙亮就爬起来,急吼吼的去上朝,但今天明显是特殊情况。 陛下没在皇宫里呆着,为了赶上这一次的大朝会,她也必须和其他人一样,在拥挤的官道上尽情感受一把‘拥堵’的滋味。 好在她的身份摆在那里,大家一看她那车架,就自动自发的退让到两旁,让她先行过去了。 一些消息并不怎么灵通的小官呆若木鸡的望着她的背影感慨道:“没想到陛下昨夜还真的在华府又歇了一夜!老天爷,那个华家大郎到底有着怎样的人呢,如何能把女皇陛下引诱成这副模样?!” 平时总是沸反盈天的金銮殿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安静过了。 绝大部分官员都表情严肃地望着女帝陛下即将出来的方向,等待着她给她们一个交代。 和这些官员一起等待的还有后宫里的男妃和小郎们——他们也是一副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迫不及待的想要弄清楚那个能够引诱得陛下一到晚上就往华府跑的混血会不会真的如大家说猜测的那样,被陛下纳入宫中来做男妃! 就在大家满心惴惴的时候,一身凤袍的女帝步履沉稳的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般的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众人在戚丞相的带领下山呼万岁。 然后女帝陛下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毫无预兆的宣布了她要大婚的消息! 而她大婚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大家这两日一直都挂在嘴边上嘀咕的华家大郎。 一些心理承受能力差的一听到女帝陛下宣布的人选以后,两眼一翻的就这么晕死过去。 另一些火爆脾气的更是当场就从队伍里蹦将出来,又是磕头又是哭喊又是嚷嚷着要以死相谏的硬逼着女帝陛下改变主意。 至于因为身份低微,只能站在距离门槛不远处的华母已经整个人都如同被雷劈一样的痴傻住了。 她的耳朵没出什么问题吧? 要不然怎么会听陛下说……说要立她那个混血出身的长子为君后?! 眼前一阵金星乱冒的华母险些就这么因为极度的亢奋而晕死过去。 幸好,她还惦记着陛下与高位大臣们拉锯的最终结果,因此,一直都硬撑着,没有彻底晕过去,而是眼睛瞪得大大的认真关注着金銮殿里的每一个动静。 与此同时,她也没忘记临时抱佛脚。 在心里拼命的向各路她所知道的神仙祈祷着,祈祷她的长子真的能够成为大凤朝的第十九位君后!同时也是第一位混血出身的君后! 早就猜到他们一定会极力反对的陆拾遗脸上表情很是淡定地看着满朝的文武百官把自己折腾成一个疯子以后,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前段时间,朕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朕去了有大凤列祖列宗所在的天庭,母皇看上去,还是和从前一样,睿智又温和的紧,她对于朕前段时间的醉生梦死很不满意,教训了朕好长一段时间,又手把手的教了朕许多为君之道……” 哭得声带沙哑眼睛肿得像核桃的文武百官木着一张脸看她们的女皇陛下,不约而同的在心里愤愤然的嘀咕:您想怎么编就怎么编吧,我们要是真信了,算我们输! 陆拾遗直接无视了那些哀怨无比的眼神,继续自顾自的往下说,“在那里,朕认识了一个十分可爱的小郎君,他也非常的喜欢朕,一心一意的想要跟着朕下界,做朕的君后,但朕却总担心自己委屈了他,执意不愿点头,谁知……在元宵那日,朕居然看到了他在孔明灯上做下的记号!” 陆拾遗当着所有人的面用手指画了个笑脸^_^,“他为朕甘愿放弃天庭的一切,重入轮回,朕无论如何都不能辜负他,所以,不论你们同意与否,朕都要立他为后,与他白首偕老!” 大凤朝的人其实都有点迷信,各种神怪志异的传说更是层出不穷。 虽然满朝文武并不怎么相信陆拾遗的话,但是一看对方这言之凿凿的架势,她们又忍不住有些犹豫了起来。 毕竟,天人临凡是做不得假的。 等到那华家大郎当真被册立为君后以后,他们只需要好好观察一下对方,就能够确定对方到底是李逵还是李鬼了。 眼见着大家脸上已经带出了几分动摇之色的陆拾遗连忙朝着站在位班最前面的老丞相扬了扬眉毛。 老丞相戚兰芝抽了抽嘴角,双脚仿佛定格在金銮殿的金砖上,纹丝不动。 陆拾遗见状,眼睛又缓缓下移的在老丞相戚兰芝的肚子上面,要多意味深长就有多意味深长的绕了两圈。 这一绕,彻底的让老丞相垮了脸。 她垂头丧气地上前一步,当着在场所有不可置信人的面,给自家那要多坑就有多坑的女帝陛下咬牙切齿地背了一回书。 直言陛下所言句句属实,昨夜她也在梦中觐见了先皇一回,先皇对陛下与华家大郎的婚事十分满意,一直都催促着两人赶紧成婚,并且衷心祝愿他们尽早产下麒麟儿! 戚丞相在大凤朝威望极高,她这话一出口,所有的一切自然也就成了定局。 不论在场文武百官乐不乐意,她们都必须要接受华家大郎即将入主后宫这个残酷现实了! 第288章 宠君上天的凤帝(8) 女皇陛下要立君后的消息, 以堪称旋风一样的速度传遍了整个京城。 华婵是华府第一个收到消息的人。 她当时正在一座花楼里,与一群狐朋狗友们醉生梦死。 谁知,还没等她和花楼里的那些个善解人意的小郎倌们好好乐呵上个一两回,就听到了这样一出堪称晴天霹雳一样的消息。 偏生她的那些狐朋狗友还不识趣的很, 一个两个的凑过来要多殷勤就有多殷勤的恭喜她,巴结她, 直说她们华府这回是真的要螃蟹过街——横着走了! 华婵虽然被酒灌得整个脑袋都有些晕乎乎的,但是她还没愚蠢到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华承锐划清界限,面对大家七嘴八舌的恭维,她一边含含糊糊地做着回应,一边拨开几乎要把她挤压得窒息的人群拨开,踉踉跄跄地朝着自家马车所在的方向走去。 跟着她一起出来的两个仆从连忙过来搀扶她, 华婵一边与她们拱手告辞, 一边抬脚踩着一个仆从的背部坐上了马车, 她的那群狐朋狗友一脸嗤之以鼻的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呸道:“瞧瞧这得志便猖狂的模样,她那大哥还没做君后呢, 就不把我们这些老朋友放在眼里了。” 华婵知道她的那群狐朋狗友现如今必定是在嘀咕她, 不过她却一点都不在乎了。 因为, 现在在没有什么事情比尽快找到父亲和弟弟商量华承锐即将成为君后的这件事更要紧了。 昨天还和华婧怼了一通的华婵简直不敢想象如果华承锐真的成为了大风朝的君后,还会不会有他们父子三人的容身之地?! 华婵回到华府的时候, 华父和华承链也收到了消息。 他们脸色苍白如纸的坐在正房里,很长时间都没有说一句话。 一直到外面的仆从通报说二小姐从外面回来了,他们才仿佛刚刚被人从噩梦中摇醒一般,抬头朝着额头隐隐有汗水渗出来的华婵望了过去。 “婵儿!”华父的声音都忍不住在微微的抖颤。 华婵完全能够理解他此刻的心情, 她脸上表情同样异常难看的望着自己的父亲说道:“爹亲,华承锐他……他真的……” “应该是真的没错,你们母亲从宫里传了话过来,说……说是要重新置办华承锐那小……”华父声音一顿,语气颇有几分艰涩地开口道:“说是要重新置办你们大哥的嫁妆!” 华父这突如其来的改口,让华婵和华承链的表情都有几分惨白和绝望之色。 他们姐弟俩个如同上演静默片一样的无声对望着,华承链哭了,华婵也红了眼眶。 华父看到自己的一双儿女难过成这幅样子,心里也十分的不好受。 他一边一个的将他们揽入怀中,深吸了一口气道:“爹亲一直都没有和你们讲过从前的事情,趁着今儿,你们的母亲还没回来,爹亲就从头到尾的和你们说一遍,希望你们能够把爹亲今日跟你们说过的话,牢牢记在肚子里,因为这些话,足以让你们受益终身!” 华父一面说,一面将正房里所有侍候的下人都尽数赶了出去,并且严令他们不经允许,绝对不能过来打扰他们。 华婵和华承链有些错愕地抬头望向华父,他们虽然是他的儿女,但是却从不曾见过他这样郑重其事的一面。 郑重其事的,都让他们有些呼吸困难了。 “我与你母亲之间的事情相信你们也有所耳闻,就是不清楚你们具体知道多少。”华父率先打开了话匣子。 华承链有些迟疑的望着自己的父亲道:“听说你们是青梅竹马,只不过是因为一些特别的原因才没能在一起,但是爹亲您对母亲一往情深,虽然没有做成她的原配,但是在她的夫郎死后,还是第一时间的成为了她的继室。” 即便这些往事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是从自己的儿子口中说出来,华父的心里依然不受控制的涌现了几分羞耻和难堪的情绪。 他长叹了口气,“什么特别的原因没能在一起,不过是因为之后的我根本就没有办法帮助你们的母亲,没有办法像华承锐兄妹俩的父亲一样,让她更进一步罢了。” 华父既然已经决定当着一双儿女的面,把这层遮羞布扯开,那么当然就不会有所保留。 “你们的母亲是个很有野心的人,当年的她即便是穷得一文不名,但是已凭借着自己的力量,在科举这条道路上,走的稳稳当当……爹亲和她从小一起长大,老早就看中了她的前途,所以一直都缠在她的身边,希望长大后能够顺理成章的做了她的夫郎……但是……” 华父嘴角勾起一抹有些自嘲的笑意。 “但是爹亲家里那时候也穷困的很,当然不可能对她有所帮助……在她决定抛下爹亲另娶他人为夫郎的时候……爹亲几乎没怎么犹豫的就答应了下来,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爹亲实在是太喜欢母亲了,所以,即便是母亲要背弃爹亲,爹亲也……”华承链带着几分试探性的口吻看着华父说道。 华父木着一张脸,没有做声。 而华婵却在这个时候,抿了抿嘴唇,目光很有几分怪异的看着华父说道:“爹亲,您不用再说了,我想我已经听明白您想要对我和弟弟表达的意思了。” 她的胸口因为无法形容的激荡情绪而急剧起伏。 “您之所以会在那个时候选择对母亲放手,并不是太过于在乎她,所以才会忍辱负重,也不是为了她的前程着想,才会放她另娶他人……而是因为您知道,如果没有华承锐兄妹俩父亲的帮助,母亲这一辈子都未必能实现她的抱负,而您也不能过上您从小就梦寐以求的……衣食无忧的生活!是这样吗?!” 华婵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真的是说不出的复杂和震撼。 华父看着自己的女儿默默笑了,他笑得有些难堪又有些苦涩。 “没错,这才是我的真实想法。”他在华承链满脸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点头承认道。 “链儿,你被爹亲宠坏了,从来就不曾尝试过饿肚子的滋味,你不知道那是一种多么可怕的感觉……” 华父的眼神有些幽深也有些晦暗。 “爹亲小时候生活的地方,简直就如同地狱一样可怕!爹亲受够了那些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日子!爹亲一直都想逃离那样的生活……可是爹亲只是一个男儿,一个必须要依附着女子生活的普通男儿……” 华父伸手盖住自己的眼帘,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女们见到自己此刻的表情。 “孩子们,你们知道吗?如果不是你们的母亲让爹亲看到了希望……爹亲……爹亲真的会如同那些花楼里的小郎倌一样……自卖自身的去逃离那种生不如死的日子……” “爹亲!”华婵和华承链姐弟俩个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叫喊出声。 显然,华父这最后的一句话,已经极大的触动了他们的底线。 “你们别这么吃惊,爹亲当年确实是这么想的,”华父自嘲一笑,“毕竟,卖谁不是卖呢?” 华父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又低了一线。 “幸好老天爷对我还算不错,比起其他那些注定会被家里人去换取钱财的可怜虫们,我还有你们母亲!因为你们母亲对我的另眼相看,让我摆脱了那可悲的命运,因为你们的母亲,我才能够开开心心的住在家里做我无忧无虑的小公子,开开心心的被她养到那个为你们母亲付出所有的蠢货死去,再次与她光明正大的走到了一起。” 华父在儿女们仿佛彻底痴傻了的目光中,再次开口道:“婵儿、链儿,你们知道吗?其实……你们还有两个哥哥或姐姐的,只不过那个时候我是外室,你们的母亲又向来看重名声……我才不得不硬逼着自己把他们给落了的……” “爹……爹亲……”华承链被华父刺激的连话都有些说不出来了。 他平时虽然高傲的像只孔雀似的,没事有事的就喜欢欺负着华承锐和华婧兄妹俩,但是并不意味着他就有着和他父亲一样的可怕三观…… 这种做了有夫之妇外室还一副理所当然表情的父亲…… 对他而言…… 简直是…… 简直就是…… 太过无下限了! 华承链很不想用这几个字来形容自己的父亲,但是他真的忍不住…… 不仅如此,他还破天荒的对华承锐和华婧兄妹俩滋生出了几分自惭的情绪出来…… 以前他总瞧不起对方是个混血还占了嫡长的名头……如今瞧来……他们虽然血液肮脏,但是……但是……真正的出身可比他和他姐姐华婵要光鲜亮丽的多了! 华承链突然觉得整个人都羞耻的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给藏起来了,望向华父的眼神,也不自觉的带出了几分鄙薄甚至是厌恶的神色来。 华承链的嫌恶表情看在华父的眼里,让他整颗心都如同针扎一样的疼。 “这世上,谁都有资格瞧不起我,唯独你们没有!因为如果不是我的话,你们还不知道在哪里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呢!” 华父眼眶发红的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而且,我之所以把这些过往摊开摆放到你们面前,就是因为你们现在也面临着与我一样的处境,即将被别人夺走属于自己的一切!你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折断自己的骨头,老老实实的蛰伏下来,如同当年的我一样,借着华承锐那个小畜生即将给你们带来的诸多好处,一点点地攀爬到你们能够攀爬的最高处去!特别是你!链儿!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故事,爹亲这些年来,还和你说得少了吗?” “爹亲,像这种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碗来骂娘甚至直接过河拆桥、鸠占鹊巢的事情……并不是谁都能够像您一样……做得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恨不得现在就死了个干净的华承链死死咬住下嘴唇,在华父恨铁不成钢的视线中,猛然站起身,朝着自己住的院落狂奔而去。 他知道他这辈子都不能在华承锐的面前抬起头来了! 他知道他这辈子都未必能够再像从前那样把华承锐踩在脚底下了! 华承链头也不回的跑走以后,整个华府正堂在短短一瞬间变得针落可闻。 华婵叹了口气,伸手回揽住华父的肩膀。 “鸡蛋碰石头这样的蠢事,不论是我还是弟弟都不会做的,既然现在华承锐兄妹俩注定要压我们一头,那么我们当然不会在自找麻烦的和他们过不去!不就是做缩头乌龟吗?不就是忍辱负重吗?爹亲,你放心吧,我和弟弟都不会让你失望的!” “好……好……好……还是你懂爹亲的心!”华父看着温声宽慰他的华婵,泪水再也控制不住的夺眶而出。 华婵到底是华母和华父的女儿,骨子里也流淌着他们那自私自利的鲜血,既然有利可图,那么她当然乐意摒弃私欲,尽可能的与华承锐兄妹俩握手言和。 毕竟,一个君后已经足够她放下自己所有的骄傲和坚持,跪倒在那对兄妹的脚下了。 大朝会结束以后,华母脚下轻飘飘的跟着尊敬的女帝陛下一起回到了华府。 华家所有人都迎了出来。 陆拾遗一副仿佛回到了自己家的派头,和华承锐一起回到了他们暂住的院落。 华母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才想要抓住华婧好好说一会儿今日在金銮殿上所发生的事情,就被他眼睛肿得跟兔子有一拼的小儿子挡了个正着。 华母一看华承链那晦气十足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还没等她出口狠狠训斥华承链一番,华承链已经抢先一步,客客气气的在华父和华婵有些焦急的目光中,开口说道:“母亲,我有话想对您说,不知您能否拨冗与我聊上两句?” 华母眉头紧锁地瞪着华承链,刚想要开口拒绝,又被华承链给提前打断了。 “母亲,我要和您聊的事情与大哥有关!” 华母已经到了嘴边的训斥再次被他的话给硬噎了回去。 她面上带着几分惊疑不定的领着华承链去了她平日里用来办公和小憩的书房。 莫名被华承链截了胡的华婧满脸不解的望着他们的背影,下意识的在心里琢磨着华承链这回葫芦里又打算卖什么药。 被华婧从头到尾怀疑了个遍的华承链脸上表情颇有几分怀念的看着书房里的布置。 自元宵节发生的事情过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间书房了,以前这里对他而言就跟自己的卧房一样,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现在这里……却成了他根本就没资格涉足的存在。 思及这几日华母陡变的态度以及华父今天下午在正堂里所说的那番堪称厚颜无耻的话,华承链用力闭了闭眼睛,在华母很是不耐烦的表情中,声音干涩而哽咽的说道:“我与大哥从小就感情不睦,娘亲你又一直都站在我这边……也帮着我做了不少让他伤心的事!” 华承链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几乎没怎么意外的在华母的脸上看到了几许担忧之色。 华承链很清楚这担忧从何而来,他自嘲地苦笑一声,继续对华母说道:“如果我再这样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留在家里,那么,大哥很可能会一直无法释怀……娘亲,你把我远嫁出去吧,嫁到哪里都可以,我不能再留在家里面连累你和爹亲还有姐姐了。” 因为华承链的话已经对他有所迁怒的华母表情震惊的看着他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华母真的是做梦都没有想到被他们打小宠坏了的幺子居然也会有着这样的觉悟。 她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只是瞪着一双充满着不可思议的眼睛望着华承链。 华承链被她盯得脸上表情颇有些不自在,“娘亲,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难道你觉得我这个提议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吗?” “链儿,”自从元宵过后就再没有这样称呼过华承链的华母深吸了一口气,“你知道你这话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但是我却必须要这样做,”华承链满脸坚持的看着华母,“而且,我与大哥的关系实在是太糟糕了,就算他当真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君后,我也没那个脸面再去沾他的光……所以,娘亲,趁着大哥还没有入宫,你提前把我嫁出去吧!大哥他是个聪明人,在看到你这样做以后,他一定会得饶人处且饶人的放过你们的!” “他确实会放过我们,可是你呢?作为未来君后唯一的弟弟,你甘心就这么远嫁出去吗?”华母一直都知道自己这个小儿子被她的夫郎宠的有些过于天真,但是她却没有料到居然会天真成这副模样。 “娘亲,如果我与大哥的感情非常好,那么我当然不会这样做,问题是我们的感情一点都不好,而他现在又彻底翻身了,”华承链擦了擦眼角,“娘亲,你是知道我的,以我的脾气,是不可能仰他鼻息的在京城苦撑一辈子的!我受不了这个!一点都受不了!” 华母知道华承链说得都是真心话。 此刻做梦都盼望着能够与华承锐更拉近一点距离的她没怎么犹豫的就答应了华承链的要求。 在目送着华承链离开的时候,华母那点少的可怜的母爱终于又隐隐冒出了一个头来,“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的亲骨肉,即便是远嫁,我这个做母亲的,也不会亏待了你的。” 华承链虽然听到了华母的这句话,但是他却没有回头,而是要多安静就有多安静的离开了华母所在的书房。 不管他心里承认与否,也不管今天的这个决定是由谁提出的,都掩盖不了他已经彻底成为一枚弃子的事实。 华承链一离开华母书房,就被华父身边的几个贴身小厮拦了个正着,他们一脸讨好的看着他,央求着他和他们一起回正堂去。 “自从您和大人进了书房,主君就一直惦挂着您,您好歹也过去宽宽他的心。”其中一个最为年长的,这样苦口婆心的劝着华承链。 他们作为华父跟前最亲近的人,现在的心理压力并不比他们的主子华父少…… 毕竟,在过往的那些日子里,他们没少明里暗里的仗着他们在几位主子面前的那点脸面,磋磨华承锐兄妹俩个。 华承链并不想见华父。 因为只要一想到华父,他就止不住的犯恶心,尤其是想到他那句充满暗示意味的——近水楼台先得月! 华承链承认他对当今女帝陛下确实有心,但是大凤朝对女帝陛下有心的小郎君……简直就如同那过江之鲫一样,多得是数都数不清。 如果女帝陛下没有选华承锐做她的君后,那么他无论如何都要替自己争上一争! 但现在不同了! 以华承链的骄傲,绝不可能会做出抢自己嫂子的事情出来……因为那实在是太卑劣无耻也太恶心人了! 所以,华承链直接无视了那几个紧缠着他不放的小厮,阴沉着一张脸,重新回他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而华父作为生养他的父亲,当然对他的脾气了若指掌,是以,在华承链回到他自己院里的时候,恰恰巧的与华父往外面望过来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一看到华父,心里就膈应的不行的华承链冷着一张脸说道:“爹亲,您就死了让我近水楼台的心吧,刚刚我已经和母亲商量好了,再过几天他就会把我嫁出去了!” “把你嫁出去?嫁给谁?!”华父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阴沉无比。 “我也不知道母亲要把我嫁给谁,不过,”华承链跨前一步,凑到自己父亲耳边,一字一顿地说道:“不管嫁给谁,也好过觊觎自己未来的嫂子!” 华承链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因为极端的耻辱和恼恨而赤红一片。 显然,华父的如此厚颜行径,极大的刺激到了他的自尊,也触犯到了他心里的底线! “你……你……链儿你……”华承链的话就仿佛一记无形的巴掌一样,重重地扇在了华父的脸上,让他整张脸都变得热辣辣起来。 一心一意想要在陆拾遗和华承锐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的华母在收到华承链给她的启发以后,哪里还坐得住,在书房里盘桓两圈以后,就乐颠颠地带着她胡乱找来的一堆人选,跑去陆拾遗和华承锐现在所住的院落去求见他们了。 此时的陆拾遗正和华承锐亲亲我我的依偎在一起,讲述着与她原生世界有关的各种故事。 说来有趣,由于共生契约的缘故,尽管华承锐对陆拾遗的过往已经有所了解,但因为陆拾遗的记忆实在是太过庞大驳杂的缘故,华承锐虽然已经很努力的记忆了,但到头来,依然只稀里糊涂的了解了个大概,远没有陆拾遗口述时要来得详细。 因为陆拾遗这回所说的是她自己的原生世界,所以华承锐也听得十分的认真,并且询问了许多在他看来简直不可置信的各种神奇常识。 就在两人说得不亦乐乎的时候,陆拾遗和华承锐从吴德英的口中接到了华母想要求见他们的消息。 华承锐的脸上表情顿时就变得很有几分不快起来。 他皱着眉头问陆拾遗:“我真想不通,她到底哪来的这么厚脸皮,能够一而再再而三的跑到我们面前来彰显存在感?还是她真把我当做那传说中的圣人看待了?” “今天我在朝上宣布的事情,对她而言无疑是一大刺激,想要这么快就平复下来并不容易,她要想来就来吧,归根结底,她都是你的亲生母亲,这点面子,我们还是要给她的。”陆拾遗熟门熟路的给华承锐顺毛。 华承锐皱着眉毛让吴德英把一脸献宝之色的华母给放了进来。 当陆拾遗和华承锐听说了华母的来意后,两人看向她的表情简直就和看一个白痴没什么两样! “母亲,您确定您不是在和我们开玩笑嘛?”华承锐满脸啼笑皆非地来回打量着因为他们的眼神而整个人都变得有些不自在起来的华母问道,“陛下前脚才刚刚昭告天下,要立我为君后,后脚我就小人得志的把我唯一的亲弟弟给远嫁了?您觉得外面的人会怎么看我?又会怎么看对所有人都宣称我是天人临凡的当今陛下?!” 第289章 宠君上天的凤帝(9) 天人临凡在大凤朝是一个十分敏感的词语。 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和自信, 没几个人有那个熊心豹子胆,敢借着天人临凡的名义来哄骗世人。 而陆拾遗之所以会想到这样一个办法,是因为她和华承锐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确实可以说是堪称天人临凡般的存在。 因此, 在往自家傻小子脑袋上扣帽子的时候,陆拾遗非但不感到心虚, 相反,还理直气壮的很。 不过,许是人们对天人临凡太过敬畏和看重的缘故,早在几百年前,就有人对天人临凡的诸多远超常人的特性进行过严苛异常的总结。 其中最为让人印象深刻的一点是——天人临凡后,会彻底摒除掉原身带给他(她)的所有影响, 如同一张白纸一样, 重头来过。 既然陆拾遗已经在大朝会上光明正大的宣布她即将册立的君后是临凡的天人, 那么,他当然不可能与原身那同母异父的弟弟生出什么龌鹾, 甚至逼迫着对方远嫁出京了。 华母既然在钻营一道上是把好手, 那么她的脑袋瓜无疑是靠谱和好使的。 华承锐皱着眉头这么劈头盖脸的一说, 华母就仿佛如梦初醒一般的很快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链儿……不,是华承链那小兔崽子, 真的是……真的是太过分了!他……他这是存了心的要挖坑给我跳啊!”华母在说这话的时候,胸口就如同青蛙一样不停的剧烈起伏着。 华承锐虽然对华承链没什么好感,但是他并不觉得华承链会用这样堪称儿戏的举动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甚至还自高自大的当真以为他会受到他的影响。 在华母步履匆匆地跑去找华承链算账以后, 华承锐脸上表情颇有几分玩味的看着她的背影对自己的宝贝爱人笑道:“华承链虽然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但是我几乎可以肯定,这家伙在这件事上应该没什么阴谋。” 懒洋洋躺在罗汉榻上的陆拾遗扬了扬眉毛,“你的意思是,他这回是真的怕了你,不打算在和你对着干了?” 华承锐点了点头。 “虽说我和华承链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却已经发现,他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比方说,他这人虽然骄纵又任性,但却只是个实打实的窝里横,就算欺负人也只会冲着那些比他弱的下手,因为他知道他的母亲在这偌大的京城里其实并没有什么权势。” 也正是因为这样,当年的他们兄妹俩,才会被华承链欺辱了个够呛。 毕竟,对华承链而言,这世上,哪里还找得出比他们兄妹俩更好欺负,又不需要负责任的出气筒呢? “对他而言,趋利避害已经成为一种本能,就是为了不激怒我,他也会好好的掂量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 华承锐把华承链的心思揣摩得很透彻。 同样对他脾性了若指掌的陆拾遗一听华承锐这话,顿时就明了了他没有说出口的言下之意。 “朕的锐儿什么时候也喜欢大发善心了?”陆拾遗半开玩笑地重新把华承锐拽上罗汉榻坐好,“怎么,你打算彻底原谅他们姐弟俩曾经对你的那些伤害吗?你可别忘了,这里可是你的原生世界,他们也真真切切的亏欠和伤害过你们兄妹俩个。” 陆拾遗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如果让她回到自己的原生世界,她绝不会像她家的傻小子一样,去讲什么美德或宽恕。 在她看来,唯有尽情的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才不枉再回原生世界走一遭! “如果这是一个任务时间,我身上也背负着任务者的委托,那么我当然不会轻易饶过他们。但是,拾娘,你也说了,这是我的原生世界!原生!” 华承锐脸上表情很有几分温柔的看着陆拾遗。 “这个世界对我而言,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我不愿将宝贵的时间浪费在与他们的过往恩怨里。再说了,如今的我,已经跳脱了蝼蚁那个层次,既如此,我又何苦再为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而满心惦挂和苦恼呢?” 华承锐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又在脸上露出一个带着几分促狭的坏笑。 “拾娘,我想你也非常清楚,对于他们这种喜欢胡思乱想又爱捧高踩低的人来说,无视就是最好的惩罚与报复了!” 陆拾遗回想了下华婵姐弟俩的性格,也忍不住为之哑然失笑。 在万众瞩目中,终于到了女帝陛下大婚的日子。 华承锐在他住的新院落里,穿着一身大红的君后袍服,整个人就如同从画中走出来的一样,玉树临风又俊逸非凡的很。 华母无视了这个儿子很多年,她从没有发现对方仔细打扮以后,居然能变得如此出类拔萃,让人观之动容。 望着浑身都仿佛散发着惊人气场的长子,华母打从肺腑的在心里夸赞的女皇陛下一声。 若非她的慧眼识珠,这个长子还真的有可能会被自己这个做母亲的错待一生! 真是想想,华母都觉得满心后怕。 在众多主动过来添妆的世家贵胄中,华母很是表现了一把她作为母亲眼见着儿子就要出嫁的不舍之情。 华婧虽然觉得她这装腔作势的模样不是一般的让人恶心,但是看在今天是自己哥哥的大喜日子,她还是硬生生的。忍下了满心的厌烦和嘲弄,在旁边做足了一个合格女儿应该有的模样。 不过华婧能忍,并不代表一些与华母有着几分龃龉的敌手也能够忍受华母这小人得志的模样。 很清楚华母一直以来都十分不待见华承锐这个长子的他们在私下里,七嘴八舌的讨论起了华母曾经做过的那些……即便是旁观者知晓了,也会觉得倍感心寒的举动来。 华母没想到她好心好意的请她们过来,她们居然如此不识抬举的大翻旧账,不由得大为恼怒! 同时也很担心本来就与她十分生疏的长子华承锐在听了她们的话以后,会与她更加的离心。 就在这个时候,已经被她无视了一段时间的华婵主动站了出来,用她堪称长袖善舞一样的交际才能,哄得那些华母眼中的‘搅屎棍’闭了嘴,又体贴周到的把她们送到了前院的席面上吃酒。 华母为了讨好华承锐兄妹俩个虽然已经把华婵打入冷宫,但是,她曾经手把手,下死力精心教导过华婵却是不争的事实! 在华婧面对这样的场合束手无策的时候,华婵却能够有条不紊的把所有的一切都处理的井井有条还不会被人诟病。 华母用欣赏的眼光看了自己的次女半晌,“你说你怎么就不是你大哥同母同父的亲妹妹呢?” 华婵被华母这句话打从肺腑发出来的感慨弄得满心好笑,不过她并没有在脸上表露出来,而是要多配合就有多配合地叹了口气,“娘说得对,也是我和弟弟以前太不争气,没和大哥打好关系,否则,也不会让娘您现在这么为难……” 华婵递给华母踩得这架梯子十分的合脚,她很是欣慰的看了华婵一眼道:“总算你还懂得体谅为娘的苦心!这手心手背都是肉的,为娘这些日子也很不好过啊!” 华婵心领神会的接口道:“娘您放心,女儿已经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待会儿就带着弟弟去好好的给大哥道个歉,也让他能够舒舒坦坦的进宫去做他的君后,再不为我们曾经对他的伤害如鲠在喉。” 华母在听了华婵的话以后,望向她的眼神又多了一层欣赏,“你能这样想就很好!”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见没人盯着这边,又压低嗓音补充一句,“咱们娘儿俩个以前到处找真佛拜,为的就是能够前进一步,如今真佛就在眼前,我们不好好琢磨着怎么巴结他,还把他推到别人的怀里去,这和傻子又有什么区别?” 华母对华婵这个与她颇为相似的女儿还是有几分真心的,想了想,她又接了句,“都说夫妻之间没有隔夜仇,这兄妹们之间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大概是喝了点酒,华婵今日的表现又格外给她长脸的关系,华母难得对华婵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真心话。 “婵儿啊,你大哥不是个狠心人,只要你好生向他道个歉,再说几句好话,他会原谅你的!也会在你需要他帮助的时候扶你一把的!毕竟,你们是骨肉相连的血亲,毕竟,他即便是作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君后,也需要有着自己的人脉和贴心人!” 原本听了华父的吩咐,已经决定冒险来上一出偷梁换柱——硬逼着女皇陛下生米煮成熟饭,纳了她弟弟——的华婵在听了华母的话以后,眼神条件反射的变得不住闪烁起来。 华婵是华母一手教导出来的,从小华母就给她讲过“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道理,因此,在最初的挣扎以后,她很快就把华母拉到一边,将华父的打算对着华母毫无保留的和盘托出了。 当然,在此之前,她没忘记把自己给彻底的摘将出来。 “娘,女儿也是被逼无奈,归根结底,他们一个是女儿的爹亲,一个是女儿的亲弟弟……女儿……女儿……”华婵满脸无地自容的跪倒在华母面前,低头请罪。 华母也是因为满腔的得意和激动无从宣泄,才会抓着已经很久没有交流过的华婵说上几句话,谁知道,她一时的心血来潮,居然让她躲过了一场足以掉脑袋的危机。 她双目瞪得圆滚滚的一把将华婵从地面上揪了起来,“你们自己不想活了,能不能别连累别人,说!你们到底进行到哪一步了?!” 如果不是顾念着这周边一直都有人来回走动,此刻情绪处于狂怒状态的华母恐怕已经嘶声咆哮起来了。 早就猜到她把这话说出口以后,华母必然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的华婵低眉垂目的对满脸惊恐欲绝的华母说道:“大哥现在所住的院落戒备森严,想要混进去,简直和难如登天没什么分别,爹亲把主意打到了娘您的身上,想要我过来好好的——” “像你刚才那样狠狠的糊弄着我把你们姐弟俩带进去?”华母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她背着手在原地转了一圈,用冷酷异常的语气对自己的次女宣布道:“像你爹和你弟弟那样的搅家精我是不能要了!看在你还懂得什么叫悬崖勒马的份儿上,我在这里交给你一个任务!” 华婵被华母堪称狰狞的表情骇得脊背一寒,“娘亲……爹亲他服侍您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您还是放他和弟弟一条生路吧!” 华婵在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都不自觉的带出了几分哭腔。 她虽然为了前途在华母面前卖了自己的父亲和弟弟,但是却并不意味着,她能够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去死,甚至还是死在她这个始作俑者的手中! 华母闻听此言,忍不住像看怪物一样的看了华婵一眼,“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何时说了要对你的爹亲和弟弟下手?” 华婵脸上的表情一呆,“难道娘刚才不是这个意思吗?” “当然不是!”华母一脸没好气的又瞪了华婵一眼,“你大哥才刚刚入宫,他的继父和弟弟就出了事,你觉得这消息传到外面好听吗?你这不是存心往你大哥身上泼脏水吗?” 华母又在原地来回踱了两步。 “我的意思是让你先去对他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一番,其他的,等到君后殿下入宫以后再另做别的处置!” 华母在说这话的时候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一声。 若不是惦念着待会儿陛下过来迎亲,还需要这几个蠢货充门面,她早就一包老鼠药将他们药了个精光,一了百了了! “我这就去!”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儿的华婵没有看出华母藏在眼底深处的杀机,一脸如释重负的冲着华母应和一声,步履匆匆的离开了。 华母眼神冷冽如冰的注视着她的背影,用力咬着后槽牙说道:“终日打雁,却险些被雁啄眼!好好好!你们既敢断我华某人的青云路,那么就别怪我华某人心狠手辣的对你们不客气!” 华母一面说,一面整理了下自己身上有些凌乱的衫子,偷偷让小厮找来了对她忠心耿耿的管家,如此这般的吩咐了一通,就佯装出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继续笑盈盈的去前面宴客了。 在华母像个陀螺一样忙得团团转的时候,让她望眼欲穿,等候已久的吉时总算是到来了。 向来把男儿当玩物一样看待的女帝陛下再一次于吃瓜群众的面前,尽情展现了一把对未来君后的看重。 她过来迎亲了! 以一介堂堂帝王之尊,亲自骑着高头大马,带着满朝的文武百官过来迎亲了! 华母虽然早就知道女皇陛下会亲自过来迎亲,但是在收到消息的时候依然亢奋得整个人都有些控制不住的打摆子。 她偷偷掐了把自己的虎口,在无数人羡慕嫉妒恨的注视下,步履尽可能做到稳当的带着华父等人在门口跪迎。 也不知道华府的管家对华父他们动了什么手脚。 华父他们虽然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人也显得魂不守舍的,但到底一举一动都可以称得上一句可圈可点,没有任何纰漏。 华母笑得见牙不见眼地亲自将陆拾遗毕恭毕敬地迎了进去。 同样紧张的手心里直冒汗的华婧见陆拾遗进入喜房,一面给陆拾遗行礼,一面作势要将哥哥华承锐背起来。 陆拾遗在华承锐的事情上面一直都小气的可以,她虽然清楚的知道华婧是自家傻小子嫡嫡亲的妹妹,但是依然忍不住攥拳凑到唇边咳嗽一声,说了句:“朕来就好!” 在大家的目瞪口呆中,陆拾遗一把将坐在喜床上的华承锐打横抱起,大步流星的朝着华府大门所在的方向去了。 穿得一身琳琅满目的华承锐稳稳当当的依偎在陆拾遗的怀抱中,低低用,只有两人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笑问道:“妻主,我重不重?” 陆拾遗被华承锐笑得心里直痒痒,她同样用只有两人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戏谑道:“一点都不重,你轻的就和一根羽毛似的。” 华承锐明知道她是在开玩笑,还故作生气地撇了撇嘴,“你少哄我,我对自己的体重还是心里有数的!你要是抱不动的话就把我放下来,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在乎这些没必要的繁文缛节。” “我也很讨厌那些专门给新人找麻烦的繁文缛节,但是今天的这场婚礼对我们而言却有着格外不同的意义,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坚持到底!而且,心肝儿,对朕而言,你是这世上最甜蜜的负担,不论怎么抱,朕都甘之如饴!” 陆拾遗在说这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特意拔高了嗓音,在场听到的人都忍不住低低的倒吸了口气,望向华承锐的眼神,比起刚才又多了几分郑重。 被全心全意信赖的姐姐迷晕又被管家一盆水泼醒还狠狠警告了一通的华承链表情很有几分浑浑噩噩的看着宛若众星捧月一样的被女皇陛下抱在怀里的华承锐…… 他同母异父的兄长…… 他曾经视作烂泥一样的卑微存在…… 一颗泪毫无征兆地从他眼眶里掉了出来。 他有些狼狈地低下头用手擦去,然后表情怔怔然的看着他们在众多人的簇拥中,越走越远……越走越远……直到彻底消失不见了。 华婵很有些愧对这个弟弟,见他哭了,怕给华母看见,又增添一层麻烦,只能轻轻地拽他的衣袖,让他注意场合。 而已经被她彻底伤透了心肺的华承链却无视了华婵的这一番示好,紧抿着嘴唇,将脸抗拒似的扭到了一边。 华婵自知理亏,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与他争执,是以,干脆跨前一步,挡在他的面前,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住了华母有可能投移过来的目光。 华承链看着华婵的背影,回想着曾经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又忍不住掉了两滴眼泪。 华承锐对于华承链此刻的复杂情绪一无所知,此刻他正饶有兴致的坐在破天荒绑了无数大红花的明黄銮驾之中,朝着皇宫正阳门所在的方向而去。 沿途,他听到不少人在扯着嗓子喊: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君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听得很受触动。 虽然他并没有这一世的记忆,但是当他坐在这巨大的如同一幢小房子似的明黄銮轿中,透过珠帘看着前面高举马头之上的女帝陛下,以及耳听着这如同山呼海啸一般的祝颂之声时,他的心口,依然不受控制地涌现出一股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喜悦和凄然来…… 喜悦自己终于与自己梦寐以求的那个人结为连理,凄然于那个时候的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像现在的自己一样幸福…… 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中,浩浩荡荡的銮驾在宫门口停下了。 已经白发苍苍的老宗人令鬓发梳得异常整齐地穿着一身朝服,手握黄花梨凤喙拐杖的站在宫门口,眼神庄重而坚决的看着銮驾缓缓朝着她驶了过来。 大家脸上的灿烂笑容不约而同地僵凝在了嘴角。 震耳欲聋的喜乐声也在这一刻毫无预兆的戛然而止。 周遭的氛围也在同一时间变得有些紧绷和异样起来。 早就猜到大凤宗室绝对不可能会如此轻易就眼睁睁看着她迎娶一个混血混淆她们眼中的皇室血统的陆拾遗一点都不意外地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大步流星地朝着老宗人令走了过去。 满头白发只用一只祖母绿发簪牢牢固定在脑后的老宗人令颤颤巍巍地要给陆拾遗行礼。 陆拾遗一把扶住了她,满脸笑容地对她道:“使不得,老大人,使不得,”她一叠声地说着,“你若是想要喝朕的喜酒,告诉朕一声,在宫里等着朕和君后就是了,何至于亲自到宫门口来迎接!” 白发苍苍的老宗人令目光炯炯地看着陆拾遗道:“陛下,老身站在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即便老身不说,想必陛下您也心知肚明!如今老身就盼着陛下您能够给老身一句准话!” 老宗人令用了敲了敲自己紧攥在手中的黄花梨凤喙拐杖,“还请您如实告诉老身,您要娶的这位君后,当真是……天人临凡吗?!还请您看着先皇御赐给老身的这根拐杖说!” 老宗人令的话让在场人群不由得骚动起来。 显然,对于华家大郎到底是不是天人临凡一事,他们也十分好奇。 陆拾遗脸色不变的看着一副痛心疾首表情的老宗人令微微一笑,“老大人,相比起朕的话,恐怕君后自己来和你说,更让你觉得可信吧?” 老宗人令豁然瞪大眼睛。 “陛……陛下……您刚刚……刚刚说什么了着……您说让……让君后和老身,和老身说话?” “不错,让君后自己来告诉你,他到底是不是天人临凡。”陆拾遗用肯定地语气说道。 然后在大家针落可闻的紧张注视中,亲自将已经做好充分准备的华承锐牵了下来。 穿着一身君后服饰,浑身都散发着让人震动气息的华承锐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他的女皇陛下十指紧扣的宛若一对璧人般出现在老宗人令的面前。 原本一直觉得女皇陛下是被这男狐狸精迷得神魂颠倒的老宗人令目瞪口呆地看着华家大郎在女皇陛下的陪同下一步步朝她走了过来。 这…… 这个人…… 这个穿着一身君后服饰出现在她面前的人…… 真的是那个大家口中备受母亲疏忽和冷待,从没有受过任何教导的人吗? 还是说…… 陛下并没有因为自己的一己私心撒谎,这……这华家大郎当真是因为天人临凡,附于他身,才会出现这样让人瞠目结舌的变化? 若非如此,根本就无法解释他的这一身气场究竟从何而来啊! 就在老宗人令满心患得患失之际,浑身都散发着凛然不可侵犯气息的华承锐望着她露出了一个与陆拾遗几乎如出一辙的笑容,“其实,想要证实我到底是不是天人临凡很简单,”华承锐指向天空,“再过半个时辰,天上就会出现两个太阳,为我和陛下的大婚贺喜,不知老大人是信还是不信?!” 第290章 宠君上天的凤帝(10) 有句俗话叫招数不怕老, 就怕用不好。 而陆拾遗恰恰巧的就拥有着一手旧瓶装新酒的绝技。 当年她刚来到这个女尊世界的时候,为了力挽狂澜,把已经趋于覆灭的大凤皇朝又从深渊里硬拽出来,也曾利用过今日必然会发生的幻日现象。 陆拾遗之所以对今天的幻日现象印象深刻, 是因为在原主那一世,侵略大凤皇朝的游牧民族, 就是以今日出现在京城上空的两个太阳为借口,妖言惑众的表示:天无二日,民无二主!既然出现了两个太阳,那就意味着大凤皇朝已经不被苍天所喜,注定要被他们取而代之! 正是因为从原主的记忆里清楚的了解到一桩过往,陆拾遗才借题发挥的反其道而行之! 在幻日还没有出现的时候, 就抢先一步的颁布众多对大凤朝的未来有着重要意义的新政, 不仅如此, 还言之凿凿的对所有人表示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只知道骄奢淫乐、醉生梦死的女帝了! 她是天人。 是临凡而降,特意奉天帝的命令, 来拯救整个大凤朝于水生火热之中的天人! 当时大家对于她的这种说法并不怎么相信。 毕竟, 比起先皇的稳重, 他们现在效忠的这位女皇陛下,不是一般的任性和胡闹。 在他们看来, 他们这位女帝陛下,完全做得出因为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恣意妄为的冒充天人甚至搅乱朝纲的事情来。 一些芝麻绿豆大的小官,面对女皇的任性和胡闹, 只有打落牙齿活血吞的份儿,但以戚兰芝为首的朝廷大员,却没办法,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勉强维持的大凤皇朝,因为女皇陛下的任性,而彻底陷入毁灭之中。 为了说服女皇陛下改变主意,否认自己是天人临凡,停止对新政的推行,戚兰芝戚丞相带着文武百官和太学院的学生跪满了正阳宫的门口,请求陛下收回成命,别再做这等会动摇朝纲的事情出来。 当时的陆拾遗因为接受了原主的所有记忆,知道远在关外的游牧民族此刻已经厉兵秣马的对大凤朝举起了屠刀…… 深知现在时间就是生命的她,当着正阳宫门口所有人的面大声宣称,她确实是天人临凡,而且也有着充分的证据!比如说……三日后,天上将出现两个太阳!为她的成功降世贺! 当时所有人看着陆拾遗的眼神,就跟她突然变成了一个神经病似的,没有人相信三日后天上当真会出现两个太阳! 就连不论女帝陛下怎么胡闹,也一直都对她忠心耿耿的戚丞相戚兰芝在听了陆拾遗的话以后,也忍不住一蹦三尺高的,直接老当益壮的挥舞着拳头将这专门坑祖宗坑臣子的女帝陛下给一锤锤昏过去! 京城从来就没有什么秘密,更别提,许下这保证的还是当今的一国之君! 三天以后,无数京城百姓从自己的家中走出,仰着头,开始静等那所谓的二日到来…… 结果他们等了很长时间都没有看到所谓的第二个太阳…… 就在丞相戚兰芝一边咬着后槽牙一边琢磨着到底该怎样给陆拾遗这个女皇陛下收拾烂摊子的时候! 于辰正三刻,于众目睽睽之中,天上当真出现了两个太阳! 当时的情形,即便过去了很多年,陆拾遗也记忆犹新。 所有人都为这突然出现的两个太阳所彻底震慑住了! 他们目瞪口呆地一面抬头看看天上的那两个太阳,一面又瞧瞧高踞城墙之上,身着凤袍的女皇陛下,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他们才如梦初醒一般的,如同刚下锅的饺子一样,跪倒在陆拾遗的面前,毕恭毕敬地山呼万岁! 仅此一事,陆拾遗彻底成为了这个皇朝的主宰。 原本因为原主从前的胡闹,而一直都对她多有抵触心理的文武百官们,也一改往常的态度,忠心耿耿的彻底成为了她的过河卒,唯她马首是瞻。 陆拾遗回到这个世界,立马就回想起了当日她借由幻日现象忽悠这群老古板的情景,因此,在当着所有人的面宣称自家傻小子是天人临凡以后,她就迫不及待地把她的打算毫无保留的告诉给了华承锐知道。 华承锐是个纯粹的古人,又没有原生世界的记忆,他虽然对陆拾遗所说的幻日天文现象一知半解,但是这却并不妨碍他依样画葫芦的表现一番。 事实上,大家也确实被他的表现唬得一愣一愣的。 尤其是老宗人令,她已经彻底丧失了刚堵在正阳宫门口的气势,整个人都显得患得患失的紧。 华母人虽然留在了华府,但所有的注意力依然都停放在那对身份高贵至极的新人身上。 当她从小厮的口中得悉,老宗人令拄着凤喙黄花梨拐杖站在正阳宫门口拦住了女帝陛下等人的去路,且咄咄逼人的让女帝陛下拿出她长子华承锐是天人临凡的证据,而她长子还真的因为这样而傻乎乎夸下海口的时候,华母整张脸都绿了。 她在满堂院宾客们古怪之极的目光中,强做镇定地暂时拱手告辞,然后带着华婧去了一间无人的小花厅,就彻底失态的当场跳起脚来。 “婧儿,哥哥真的是太胡闹了!像这样的事情直接让陛下出面就好!他一个小郎君……没事脑子发抽的蹦出来做什么?!现在可如何收场?现在该如何收场?!” 心乱如麻的华母直接咬住了自己的拳头,“老天爷,婧儿!你说!你哥哥他……他该不会又被恼羞成怒的女帝陛下给送回来吧?!如果当真这样的话……我们华府……我们华府就丢大人了!” 华母像头被人蒙了眼睛的骡子拼命地绕着小花厅转圈。 “难道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的坐视这一切发生吗?陛下为什么不阻止他?!” 华母的脸色阴沉一片的就如同没有清洗过的锅底一样,乌漆墨黑的厉害。 “天上升起两个太阳为他和女皇陛下的大婚仪式祝贺?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哥哥的脸皮居然能够厚成这样?!” 华婧已经习惯了华母这种‘好事就是她儿子,坏事就是自己哥哥’的画风,她脸上表情同样有些焦虑地望着华母,习惯性地开口为自己哥哥辩白道:“母亲,我哥哥他从来就不是个喜欢乱打诳语的人,既然他这么说了,那么就证明他有着足够的信心,我们还是稍安勿躁的看下去为好。” “稍安勿躁的看下去?!”华母的声音因为愤怒而瞬间拔得老高,“听你这话的意思,倒像是觉得我们这样看下去,还真的能把一个太阳看成……看成……你……你这是什么眼神?!” 华母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被华婧那近乎扭曲的面部表情给惊了个够呛。 “啊……啊……啊啊……母亲……母亲……您……您看……你快看天上……快看天上……” 华婧还是头一回发现自己的语言功能居然会匮乏到这样一种程度。 她在华母惊疑不定的眼神中,扯着喉咙似的大声叫嚷着。 原本还有些如同丈二长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华母后知后觉的,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猛然瞪大了眼睛。 她用一种几乎可以将脖子扭断的速度,飞也似的地顺着华婧的视线,朝着天空望去。 两轮巨大的……刺目的……让她眼泪都差点没流下来的太阳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映入了她的眼帘,让她险些一个踉跄的摔倒在地。 “这、这、这……这该不会是我眼花了吧?要不然我怎么会……怎么会当真看到天上居然有……居然有两个太阳?!” 华母激动地险些没整个人都昏死过去! 同样满心激动地不行的华婧不顾直直与太阳对视所带来的刺痛感,目不转睛地紧盯着天上那两轮太阳不放,“不是眼花!母亲!您绝对不是眼花!因为我也和您一样,也、也瞧见了两个太阳!老天爷啊!没想到……我哥哥他……他真的是天人临凡啊!难怪陛下一见到他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娶他,就迫不及待地要立他为后!这世上除了我哥哥以外,还有谁,还有谁有资格做这大凤朝的君后?!” 自从身为混血的哥哥与女皇陛下牵扯到一起后,这悬在半空中的心就不曾有一时半会落回肚子里的华婧神情怔忡的望着天空那两轮艳阳,泪水因为情绪上的过于失控而彻底夺眶而出! 虽然已经被禁足在了正房,但是外面的消息也一直不曾断过的华父和华婵还有华承链父子三人也站在窗口仰着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天上的那两轮太阳。 本来就有些失魂落魄的华承链在看到那两轮太阳后,整个人都越发的变得浑浑噩噩起来了。 “天上居然真的……真的出现了两个太阳……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宛若一个疯子似的,不停地喃喃自语。 “还是说……还是说他真的……真的如女帝陛下所说的一样……是天人临凡?” 一直都想不通女帝陛下为什么会选择华承锐那样的可怜虫做她的君后的华承链在看到天空这两轮太阳以后,彻底的放下了心头的那点不甘和怨愤。 “这就难怪了……这就难怪了……”他声音沙哑又自嘲地不住重复着这几个字,“这就难怪了……这就难怪了……” 与此同时,在正阳宫宫门口。 亲眼看到天空出现两个太阳的老宗人令也在巨大的震撼和刺激中,晕厥了过去! 那根给了她底气,让她豁出去与女帝陛下对着干的凤喙黄花梨拐杖也因为失去了主人的握拿而跌落在一旁。 如果是从前的戚兰芝戚丞相等文武官员看到先皇御赐的凤喙黄花梨拐杖跌落到地上,只怕早就争先恐后地冲过去捡取,满口子的为她们的不敬忏悔不迭了。 现如今的她们,却如同被人下了什么石化咒一般,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显然,此时此刻的她们,还处在绝对的震惊之中,压根就没有回过神来。 早就知道她们必然会惊个够呛的陆拾遗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她不着痕迹地给了也有些被吓到的华承锐一个充满安抚意味的眼神,一面让人把晕死过去的老宗人令给抬到别处去照顾,一面满脸笑吟吟地看着在场所有人道:“现在还有人敢质疑朕的君后的天人身份吗?” 戚兰芝戚丞相等文武百官闻听此言,默默地抬头望一望天上那两轮烈阳,又默默地瞧一瞧面前这一双要多登对就有多登对的璧人,不约而同地撩开自己的官袍下摆跪倒在地面上,声音响亮,口齿清晰地正式拜见了他们未来的君后,并且在华承锐让她们平身以后,如同对待其他女帝的君后一样,做躬身邀请状,恭迎君后殿下顺顺利利的入主大凤皇宫。 一直都对陆拾遗充满着信心的华承锐虽然早就知道自己的混血身份并不会成为他们结合的阻碍,但是当他真的能够光明正大的以君后的身份,与自己的爱人携手共同入主大凤皇宫之时,他的眼眶依然有些忍不住地微微泛起了红色。 看着这些做躬身邀请状的文武百官们,华承锐眼眶湿红地用只有他和陆拾遗才能够听得到地声音低低地叫了声:“拾娘。” 两条颇具特色的长眉几乎要飞入发鬓之中的陆拾遗满眼温柔地望着他,正色强调道:“要叫妻主。” 眼睛里仿佛有星光在闪耀的华承锐满脸都是笑容的顺着陆拾遗的口风,一本正经地又唤了一声:“妻主!” 如此,陆拾遗才心满意足地拉着华承锐的手,一步一步地在所有人充满崇慕和敬畏的目光中,重新将他送入銮驾之中。 而被中途打断的仪式自然也重新启动起来。 热闹无比的喧哗声,让人忍不住发出会心微笑的喜乐声,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整个京城都轰然爆响而起的山呼万岁和千岁之声! 陆拾遗和华承锐一起坐进了銮轿里。 她听着外面的山呼海啸之声,笑容满面地看着华承锐道:“早在很久以前我就说过他们一定会承认你这个君后的,你听,他们现在多喜欢你、多以你为荣啊!” 华承锐望着满眼温柔注视着他的陆拾遗,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要被她暖化了。 他定定得望着她,声音沙哑地道:“别人喜不喜欢我,我不在乎,我只要妻主你喜欢我就好了!” 每次挺华承锐叫她妻主心里就痒痒得厉害的陆拾遗忍不住倾身上前吻住了华承锐的嘴唇。 华承锐条件反射地开启唇齿将她放了进来。 两人唇齿纠缠了好一阵子,才在外面吴德英的低声催促下,恋恋不舍的分开了彼此。 因为陆拾遗这个女皇陛下的坚持,吴德英哪怕再不待见华承锐,也不得不在外人面前给他一份颜面,但是在他的心里,未尝不是和还没有见到这两个太阳的老宗人令一样,为女皇陛下的选择捶胸顿足。 皇宫是一个最注重血统的地方,自幼就进宫做了内侍的吴德英耳濡目染多年,当然和其他人一样,把皇室血统看得十分的重要,同时也对华承锐这个蛊惑了女皇陛下的家伙满腹牢骚与怨言。 不过这份牢骚和怨言在瞧见天空那两轮太阳以后,彻底化为了乌有。 非但如此,吴德英望向华承锐的眼神也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敬畏的味道。 他忍不住在心里琢磨,这位奉了天帝之命下凡的天人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法力,又能不能听到他们这些小喽啰的心声。 要知道,在这些日子,他可没少在心里腹诽对方。 此时一整颗心都拴在大婚仪式和陆拾遗身上的华承锐当然不知道现在表面一本正经实际上小心肝蹦得乱遭一片的吴德英在想些什么,听到他那比蚊子大不了多少音量的提醒,两人如梦初醒一般地收拾好了自己,从銮轿里走了出来。 在场的人眼睛都非常的锐利,陆拾遗和华承锐微微有些红肿的双唇看得不少人都不由自主地在脸上浮现出一个带着几许坏笑的表情出来。 不过大家也都能够理解女皇陛下的心情。 像华家大郎这样的宝贝,谁弄到手后,不会像女皇陛下一样,心心念念地腻歪在一起不放啊。 如此,也可以解释女皇陛下在射到华承锐的孔明灯以后,为什么会那般不顾人言的住进华府,且迫不及待地想要立他为君后,生米煮成熟饭了。 如果说,从前的她们还满心觉得这华家大郎一点都配不上她们最近越来越英明神武的女皇陛下,那么现在的她们则彻底调转了念头,觉得是她们曾经整个人都有些吊儿郎当的女皇陛下配不上这能够让天空显现出两个太阳为他们祝福的天人小郎君了! 难怪女皇陛下在大朝会上口口声声地说:即便是看在这小郎君为了她而重入轮回的面子上,也不能辜负对方呢! 确实! 像这样痴心一片又地位不凡的小郎君,谁忍心辜负于他,谁又忍心在用那等完全不匹配他身份的偏见鄙薄于他呢? 毕竟,他是偷偷下界的,他自己也不想投入一个混血的身体里啊! 这样想着的,以戚兰芝戚丞相为首的大凤朝官员们,望向华承锐的眼神更添了几分尊崇之色。 显然,她们对华承锐的付出十分动容,压根就不知道这一切其实全来自于她们家那位女帝陛下的忽悠! 足以让所有男儿羡煞的大婚仪式结束以后,华承锐终于得以用君后的身份入主了陆拾遗现在常住的凤华宫中。 打横抱着华承锐稳稳步入宫殿的陆拾遗在众多宫人的目光中,笑得满脸温柔地亲吻华承锐地眼帘,眉眼弯弯道:“这宫殿合该就是属于我们的,凤华、凤华……你说对不对?” 华承锐配合地点点头,他也很喜欢这座宫殿的名字,觉得这真的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巧合。 喝了合卺酒以后,所有人都退出了凤华宫的寝殿之内。 因为心里对华承锐的那点尊重,即便是身体内的火苗蹿个不住也不曾对他有过丝毫不轨的陆拾遗看着已经送到自己嘴边,任自己宰割的大餐,忍不住在脸上露出一个坏坏地笑容说道:“哎呀,盼星星盼月亮的,可算是让我盼到这一天了!我的好君后、好夫郎、好乖乖,你今儿个可得任我为所欲为,早日给我生个好太女出来继承皇位呀!” 要知道,当初她在做他皇后的时候,可是兢兢业业的紧,从不曾让他在子嗣方面被别人瞧不起亦或者为难过呢。 这里本来就是华承锐的原生世界,一直以来也很为自己只能看着爱人受苦而感到愧悔难当的华承锐在听了陆拾遗的这一番话后,即便知道她只是在开玩笑,只是在故意用这样的方式逗着他玩,但依然很是郑重地看着她回答道:“拾娘,你就放心吧,我既然做了你的君后,你的夫郎,那么……当然不会让你失望!” 上辈子因为孑然一身的缘故,陆拾遗并没有特地了解过男生子的情况,是以,当华承锐用这样一种郑重其事的表情向她许下保证时,她反倒整个人都有些患得患失起来了。 “我们暂时先别考虑这个,”陆拾遗一边扯华承锐的腰带,一边一本正经地说:“等我具体弄明白你们这个世界到底是怎样生孩子以后,我们再仔细商量一下,到底要不要生孩子,以及又打算生几个。” 华承锐知道陆拾遗会这么考虑,完全是为了他的安危着想,但是他这次却不打算顺着陆拾遗的意,当真等到她了解一切以后,再考虑要不要生孩子的事情。 毕竟,他的拾娘能够为了他而一次又一次的承受生产之苦,那么他为什么不能也让她尝试一把那坐享其成的滋味? 而且,他的拾娘作为堂堂女帝,他可不希望她在继承人一事上被人诟病。 这样想着的华承锐眼睛一转,笑道:“生孩子的事,确实可以等过段时间再说,但这大好的洞房花烛夜,咱们可不能就这么平白辜负了!毕竟,这春宵一刻值千金啊妻主!” 早就被华承锐今天这模样勾得心里直痒痒的陆拾遗哈哈大笑道:“没错,没错,春宵一刻值千金!” 她配合地做出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猛然将华承锐扑倒在凤榻上。 华承锐也做足了一副害臊小郎君初初入洞房的羞涩模样,不停地在陆拾遗身下,半真半假地做挣扎状。 夫妻俩个亲亲我我的如同交颈鸳鸯一样,痴缠在一起,你侬我侬的数起了凤榻上一只又一只慢条斯理爬过去的大河蟹! 两人在凤榻上一直厮混到天光渐亮,才依依不舍地分开了彼此。 陆拾遗笑靥如花地看着被她挑弄得面若桃李的爱人,“虽然我是女帝,常年无休,但是今天我还是能够陪着你在这儿多躺躺的。” 陆拾遗一边说一边给华承锐揉有些酸痛的腰,“你们这原生世界真的是太神奇了,以前我可从没见过你像现在这样……嗯……弱不禁风过?” 那是因为我在华府里的时候,就已经偷偷服用过助孕的药汤。 那药汤助人受孕的效用极强,唯一的副作用,也不过是孕囊乃至于腰背那一处至少要酸痛个四五天。 华承锐默默地在心里回答陆拾遗的话,脸上却配合地做出一副有些窘迫和不好意思的表情出来。 他宁愿让陆拾遗误以为她太厉害了,折腾得他下不了凤榻,也不愿意让她知道他偷偷服用了助孕药汤的事情。 毕竟,以陆拾遗的霸道,如果在知晓这一切以后,一定会二话不说的把这个太医署都给召了过来,硬逼着她们想方设法的帮他解除了药性。 为了彻底打消陆拾遗的疑虑,华承锐想了想,又故意做出一副有些气急败坏地表情说道:“就算我弱不禁风又怎么了,难道妻主你还会因为我应付不来你的需……咳咳……需求,就去找别人吗?” 以为他这是存心在和她开玩笑的陆拾遗被华承锐这堪称深闺怨妇一样的口吻逗得整个人都扑在凤榻上打起了滚。 “哈哈哈哈哈哈……”她仿佛被人点了笑穴似的在凤榻上翻来滚去地笑了好长时间,才再次扑倒了华承锐,一脸踌躇满志地一边亲吻他的锁骨,一边忍俊不禁地保证道:“咳咳,我的好夫郎,你别担心,就算你当真满足不了我,也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来……谁让我的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呢?!” 第291章 宠君上天的凤帝(11) 两个太阳高悬半空的神奇景象, 在大凤京城人们的目瞪口呆中,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缓缓消失。 与此同时,君后殿下确实是天人临凡的消息也在大凤京城的人们心中传得沸沸扬扬。 大家不再为他们拥有一个混血君后为耻, 相反,每次提起那华家大郎, 提起他与女皇陛下的那些诸多过往,大家都会不受控制的变得热血沸腾起来。 因为,在这些京城百姓们看来,女皇陛下与君后殿下的故事简直就比书斋里的话本还要神奇。 在天界相遇,在人间重逢,还在所有人的祝福中, 轰轰烈烈的喜结连理…… 不论是从哪方面看, 都让人心里忍不住充满感动和对未来的期许。 大家开始在心里好奇女皇陛下与君后殿下会生出一个什么样的小太女来。 是的, 太女。 虽然女皇陛下与君后殿下才刚刚成婚不久,但是京城的百姓已经理所当然的把还没有在君后殿下孕囊中生根的小娃娃当做了他们未来效忠的皇者看待。 因为, 在所有人瞧来, 再没有谁比女皇陛下和君后殿下所出的小公主, 更适合做太女以及未来的女帝了。 就在大家满心希冀着早日从宫里闻悉好消息的时候,后宫中, 也有那么一小撮人,因为华承锐的出现而咬牙切齿,怒不可遏!不 虽然这一小撮人也被天空那两轮巨大的太阳唬了一跳,但是, 心里的羡慕嫉妒恨,还是促使得他们在私下里做出了合谋暗算的事情出来。 “就陛下现在宠爱那人的架势,等到那人在顺利产下小公主,只怕我们这群已经被遗忘在这深宫大院的可怜人就真的连半点立锥之地都没有了!我们必须要先下手为强!” “他既是天人临凡又怎么会轻易的被我们陷害?”也有那胆小的满心惴惴不安,“若是我们不但没有成功的惩戒到他,反倒坑了自己,惹来女皇陛下大怒,那岂不和偷鸡不成蚀把米没什么分别?” “即便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也好过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做的坐以待毙!”最先提议的激进分子用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愤愤然道:“最起码的,我们也该让那家伙懂一懂规矩,别把我们当做那些捏的玩意儿,任由他欺凌摆弄!” 这边,他们讨论的热火朝天,那边,陆拾遗和华承锐也从暗卫的口中,听说了陆拾遗附体的这具躯壳的原主的后宫预备对华承锐下手的消息。 华承锐脸上表情很是一言难尽地看着陆拾遗。 陆拾遗满脸无辜地冲着他高举起自己的手,半开玩笑地对天发誓道:“自从我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就一直想方设法的到处寻找你的行踪,压根就没有碰过那些人……不,是连看都没有看过他们一眼!” “如果你敢看他们的话,那么我绝不介意当着你的面,把他们抓了,然后剁个七零八落的去喂狗!”华承锐被她逗得整个人有些发噱,也故意做出一副很是凶狠的模样,冲着陆拾遗很是龇牙咧嘴了一番。 这回,轮到陆拾遗被华承锐给逗笑了。 夫妻俩个亲亲热热地说了一会儿玩笑话以后,陆拾遗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又道:“我这辈子除了你以外,是绝不可能再对任何人动心,既然这样,我们何必在把他们留在宫中浪费粮食?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才是这座皇宫的地头蛇,为了以防万一,我们绝不能对他们的存在掉以轻心更遑论等闲视之。” 陆拾遗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颇有几分严肃的味道。 毕竟在之前的任务世界里,她也不是没遇到过因为自己粗心大意而导致最终累人累己甚至殃及到任务完成的情况发生。 相较于陆拾遗而言,华承锐无疑更不待见后宫那一群对着他家宝贝拾娘虎视眈眈的家伙,因此,在听了陆拾遗的提议以后,他几乎是想都没想的开口问道:“想要摆脱他们,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吧?别的不说,单单是满朝文武就未必会答应。” “世易时移,”陆拾遗亲昵地在华承锐的鼻尖咬了一口,笑道:“如果是以前,她们确实可能对此而产生不满,但是在知晓了你的天人身份后,她们只会巴不得我把后宫里的那群搅家精给赶出皇宫去呢……只不过,等到把他们放出去以后,你的压力……恐怕就要更大了……” 陆拾遗虽然没有把话说完,但是眼睛却充满暗示意味的停留在了华承锐平坦的小腹上,眸底的调侃之色更是溢于言表。 “压力?不,对我而言,这应该是动力才对,”华承锐面不改色地用一种很是期待的语气回道:“毕竟,这里可是等级格外森严的大凤,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像我这样幸运的以一介微薄混血之身,也能够得到大家的祝福。” 陆拾遗看着满脸坦然自若的华承锐,忍不住在心里啧啧感慨一声,自家傻小子到底是这世界土生土长的土著,即便已经在别的世界历练过无数回,但是对于自己即将生孩子一事依然适应良好的让她这个非土著咋舌不已。 想到这些日子她看过的以及从太医署张太医那里咨询过的有关男生子的各种情况,陆拾遗脸上的表情变得分外严肃起来。 “什么动力不动力的,这个世界的生产方式,比起女生子的世界还要可怕的多!大凤皇室在繁衍上面,从来就不需要任何人超心,等到再过个几年,我们直接从皇室里面挑一个性子不错的过继过来也就是了。” 陆拾遗的心很小,只放得下华承锐一个人。 对她而言,这世间再没有什么比她的心肝承锐更让她挂心的人亦或者事了。 因此,她是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为自己冒险,去承受那完全没必要承受的生产之苦的! 为了彻底打消华承锐的这个念头,陆拾遗仗着两人现在身体的特殊性,特意把华承锐压在凤榻上,亲了他个晕头转向、气喘吁吁才道:“我知道你不论做什么事都喜欢讲究个公平,但我们是夫妻,这夫妻之间的帐算得越清,那么这情分自然也就跟着越薄了。你忍心我们以后不论做什么都要比较一下,谁比谁付出的更多吗?” 陆拾遗一边说一边继续亲吻华承锐的眉眼鼻尖和口唇。 “再说了,在我们来到这里以前,我的系统就斩钉截铁的表示过,在这个世界,我们可以尽情享受,压根就不需要被这个世界的规章法度所束缚,既然这样,你又为什么要执意受一番生产之苦,折腾了自己,又心疼了我呢?” 早就主意已定的华承锐顺着陆拾遗的口风,脸不红气不喘地回道:“嗯嗯,妻主你说得对,我全都听你的。” “哈哈哈哈哈哈……”陆拾遗被华承锐这副乖顺可爱的模样逗得忍俊不禁,忍不住又在他已经被她咬得又红又肿的嘴唇上又啃了两口,“朕的心肝儿好乖!” 心里到底有几分发虚的华承锐看着陆拾遗带着几分笑意的眼睛,如同陆拾遗曾经对他做的那样,翻身把陆拾遗压到凤榻上笑道:“自我们成婚以后,就一直你在上面,今儿个我们也好好回味一下从前怎么样?”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以后,言行举止就在不自觉间变得越发霸道的陆拾遗挑了挑眉,“怎么?朕的夫君是打算要在今日……重振夫纲吗?” “难道不行吗?”心怀鬼胎的华承锐一把抬起陆拾遗的下巴,主动吻了上去。 陆拾遗与华承锐眼下正值血气方刚的年岁,擦枪走火那是无时不刻的都有可能发生。 特别是在陆拾遗坚持把后宫那一群原主遗留的魑魅魍魉彻底赶了个精光以后,整个大凤皇宫都成为了他们……咳咳,喂养大河蟹的温床。 这样密集的抵死缠绵,再加上效用异常强烈的助孕汤药和一具已经被彻底调养好的健康身体加成…… 最终的结果不用说,自然是如愿以偿。 不过怀是怀上了,可是要怎么生,却是个大问题! 华承锐苦恼地看了眼自家伏案工作的爱人,真的很担心她会随口说出让他打掉的话来。 毕竟,在这世上,再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他的这个爱人生起气来,有多蛮不讲理了。 就在华承锐伤透脑筋的时候,一个堪称千载难逢的机会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的爱人要御驾亲征了。 还打算带着他这个做君后的一起过去。 “虽然我在做任务的时候,已经让他们彻底的尝试了一把痛不欲生和悔不当初的滋味,但是,我一点都不介意,再重来上一回,让他们彻底死了侵略大凤的心!” 陆拾遗在说到这个的时候,眼睛里就仿佛镶嵌了两颗星子一样,明亮璀璨的可以让每一个瞧见的人为之心生动容。 “这是一场注定会赢的大战,一场足以载入史册,让后世人崇赞不迭的大战!我希望你能够与我一同见证!” 做够了孤家寡人和单身狗的陆拾遗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可以秀恩爱的对象,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当然要无时无刻地把他拴在自己的身边,尽情展现他的美好以及自己的福气嘛。 如果是在没有确定妊娠以前,收到这样一个邀请,华承锐恐怕会半点犹豫都没有的直接把头点成小鸡啄米,但问题是他现在已经……咳咳……心里又忍不住有点发虚的华承锐看着自家宝贝拾娘那充满期待目光,很是遗憾地做了个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表情,“虽然我也想和你一起过去,但是……这两天我听说我的那位好母亲已经预备给我妹妹华婧挑选夫郎了……我不跟着不放心……所以……” 陆拾遗木着一张脸回望自己的爱人。 实在是不知道该怎样告诉这小笨蛋……他在自己面前撒谎的时候……总是会出现一些只有她才能够察觉到的小动作,而她也基本上每次都能一逮一个准。 陆拾遗虽然不知道华承锐这次为什么不和她一起过去,不过她也没有勉强,毕竟,这偌大一个皇宫,如今就他们两个主子,要是都一气儿的跑去边关,确实有点不像话。 “华婧是你的亲妹妹,你会这般关心她,也实属正常,而且,边关对现在的你来说,确实不是什么好去处,”陆拾遗很是善解人意地看着华承锐道:“既然这样的话,那你就留在宫里等我吧,我会抓紧时间,争取早一点赶回宫来与你相聚的!” 华承锐就没在陆拾遗面前行过这等糊弄之事,听了陆拾遗的话以后,他忍不住长吁一口气,直接把头点成了小鸡啄米,“放心吧,我会乖乖留在宫里,老老实实等你回来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发虚的缘故,他不仅满口子的对陆拾遗做着保证,还主动凑到陆拾遗的面前又亲了陆拾遗好几下。 陆拾遗最喜欢的就是他这副一到她面前就变得乖乖巧巧还特别喜欢撒娇的可爱小模样,尤其是最近几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几乎无时不刻的都要缠在她的身边,亦步亦趋地让她整个人都忍不住为之心花朵朵开起来。 陆拾遗一心想要再给那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游牧民族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是以,在处理好一切善后事宜,且留下华承锐监国以后,她就在京城众百姓们的夹道欢送中,统率三军,朝着边关所在的方向疾驰而去了。 这几天一直都提心吊胆的害怕在她面前露出什么破绽的华承锐望着她矫健如九天之凤的昂然背影,忍不住长松了口气,一边抹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在自己心里暗道了一声侥幸。 由于华承锐的特殊身份,对于他监国一事,大家都挺适应良好,也乐得随着他的指挥棒跳舞。 而且她们发现,华承锐虽然是第一次接触政事,但是却圆熟老辣的一点都不输已经让他们彻底刮目相看的女皇陛下。 如果说从前这大凤朝的官员们还对华承锐的天人身份有所疑窦的话,那么在看了华承锐的执政手段以后,她们则彻底的变得心服口服了起来。 毕竟,只要是脑子没有搭错弦的人,就知道,以华母那芝麻绿豆官的水平是绝不可能教导出像她们君后这种对政事完全可以用游刃有余来形容的本事出来的。 这里面对于华承锐的表现最为推崇备至的就是老丞相戚兰芝。 她不止一次的在自家饭桌上遥想感慨:拥有这样出色的父母,也不知道将来的太女会优秀成什么模样! 自从华承锐做了君后,因为混血而在戚家备受排挤的戚牡丹在听了戚兰芝的话以后,也忍不住对华承锐这个君后生出了几分好奇心理。 常年身着一身青衫在外走动的戚牡丹对华承锐的这份好奇,即是来自于对他改善混血地位的感激,也是来自于当日那两轮高悬于天空的太阳和这些时日从祖母口中得闻的华承锐的诸多让人瞠目又觉得叹服的执政手段。 不知怎么的,打从落地以来,就不曾对男儿动过什么心思的戚牡丹破天荒地想要见那位君后一面,想要看看他是不是当真如同她的祖母以及外面人所谣传的那样出类拔萃! 此时已经置身边关的陆拾遗浑然不知曾经推动了大凤倒台进程的游牧民族大军师戚牡丹已经对她的心肝肉生出了几分好奇的心理,如果她知道的话,必然不会像现在这样,还优哉游哉的继续待着边关尽情享受着猫戏老鼠的滋味。 不过,这样的悠闲日子,很快就画下了休止符。 虽然远在大凤皇宫的华承锐极力隐藏,但皇宫里藏满了忠心耿耿暗卫的陆拾遗还是很快收到了华承锐身怀有孕的消息。 陆拾遗在大凤京城的时候,虽然没事有事的就喜欢拿生孩子的事情来调侃一下华承锐逗他玩,但是当玩笑变成现实,并且还实打实的传到她耳朵里以后,她依然整个人都如同被雷劈一样的呆滞住了。 “这……这……这……” 一向能言善辩的女皇陛下第一次品尝到了舌头被猫叼走的滋味。 “不行,不行,我不能再留在这里发呆了,我必须回去!必须尽快赶回去!” 她像个陀螺一样的在原地转了两圈,然后铁青着一张脸让同样跟着她一起来到了吴德英尽快备马,与之同时,她也总算是想明白了,平日里总喜欢缠着她不放的傻小子为什么会在这次她提出要御驾亲征以后,一反常态的拒绝了她的邀请,执意要留在大凤京城了。 “他这分明就是早有预谋!看朕回去怎么收拾他!”将手中权力尽数下放给自己信任大将的陆拾遗一边朝着大凤京城所在的方向纵马狂奔,一边咬牙切齿地恨不得现在就一个瞬移到凤华宫里将那阳奉阴违的小混蛋揍一顿狠的! 吴德英表面附和陆拾遗的话,一副同样义愤填膺的表情,实际上心里却在止不住的为华承锐的行为暗暗叫好。 作为陆拾遗身边的贴身内侍,吴德英是唯一一个知晓女帝陛下因为怕君后殿下出事,而不打算要孩子的人。 只不过,出于对女帝陛下的敬畏,他即便是知道,也不能随便把这样足以要人脑袋的事情给宣扬出去。 如今君后殿下先斩后奏的怀上了女皇陛下的孩子,怎么能不让吴德英这个做大内总管的喜出望外呢?! 至于从前那种因为未来的太女是个混血而满心难过的想法,更是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彻底被他抛飞到爪哇国去了。 对于一门心思忠诚于女皇陛下的大内总管吴德英而言,有个混血做太女,也好过于女皇陛下什么都没有的必须要过继别家的孩子做太女强吧?! 是以,在顺着自家女皇陛下的口风狠狠批判了一下君后殿下的可恶行径以后,吴德英就小心翼翼地在旁边劝解起来。 “陛下,君后殿下这事儿虽然做得确实有点……不怎么妥当……但还请您能够看在他眼下正处于特殊情况的份上,好好宽宥他一回……不管怎么说……小太女……还……还在他的肚子里待着呢……” “朕可从来没要求过他给朕生什么小太女,”陆拾遗板着一张脸,“这生产之事,一脚踩阴一脚踏阳的,稍有不慎就会造成终身遗憾……他这哪里是给朕生什么孩子?分明就是存心要和朕过不去!” 陆拾遗在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恼得厉害。 她是真的没想到华承锐居然敢做这样的事! 毕竟他也很清楚他们签订的共生契约还有缺陷,盼得就是能够平平安安的渡过这个世界,好恢复记忆,彻底弥补稳固一番…… 可他呢! 居然背着她如此阳奉阴违! 还为了妹妹的终身大事不得不选择留守京城呢! 听听! 听听! 多么冠冕堂皇的借口! 气得胸腔里仿佛有一团火焰随时都可能喷薄而出的陆拾遗板着脸直接无视了吴德英苦口婆心地劝导,继续快马加鞭地朝着大凤京城所在的方向狂奔。 此刻的她心里还抱有着一个有些渺茫的希望…… 希望她能够在他们的孩子出生前赶回京城,至少……他生产的时候,她也应该陪在他的身边! 毕竟,以她对那傻小子的了解,对方还真有可能做出那种让她一进京城就发现自己已经喜当娘的事情出来! 尽管陆拾遗已经星驰电掣般的日夜兼程赶路,但是,等到她重新折返大凤京城并且长驱直入凤华宫后,见到的依然是已经坐完了月子,此刻正抱着个小婴儿因为收到她归来的消息,而整个人都有些惊慌失措的爱人。 陆拾遗嘴角直抽抽地看了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双下巴的傻小子又瞧了瞧被他如同挡箭牌一样的抱在怀中的胖娃娃,半晌,才用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哟,还真被你给生出来了呀!瞧着干劲儿足的?是男娃还是女娃?身体如何?太医又怎么说?” “是……是个女娃……”华承锐小心翼翼地看着陆拾遗,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回道:“太医说一切都好,嗯……我……我也挺好的。” “你可真会在自己脸上贴金啊,我什么时候问你了?”陆拾遗一脸没好气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将华承锐抱在怀中的孩子轻手轻脚地接了过去。 知道她现在还处于气头上的华承锐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地任由她把小女娃抱过去不说话了。 这是一个有着一双漂亮凤眼的小女娃,最让陆拾遗觉得有趣的是小家伙也有着两条与她几乎是如出一辙的长眉,只不过因为才出生没多久的缘故,瞧着有些浅淡,不似她的这般浓墨重彩,端得是动人心魄。 陆拾遗抱着小胖娃瞧了半晌,又传了太医署的张御医过来,仔仔细细把他们父女俩个的情况从头到尾地问了个遍,确定一切都好后,才松缓了有些紧皱的眉头,直接将最少圆润了两圈的华承锐扛上肩头,朝着偏殿浴池所在的方向走去。 自知理亏的华承锐低眉顺眼的任由她扛着走,同时在心里感慨她的力气比起去边关以前明显又大了许多。 以前她抱他的时候,可不像现在这样,轻轻松松的就仿佛扛着一团棉花似的。 华承锐被扛出寝殿的时候,目光正正巧的与胳膊弯里搭了根拂尘的大内总管吴德英对了个正着。 以前看到华承锐总觉得心里有几分不自然的吴德英破天荒地主动对着华承锐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同时还不着痕迹的把“陛下现在很生气,还请殿下好生掂量一下该怎样安抚她”的情况暗示给了他。 对于吴德英的示好,华承锐心里真是说不出的哭笑不得。 不过此刻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他能够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刻得到对方的示好也是一种安慰,因此整个人就好像一个麻布袋似的被陆拾遗扛在肩上的他不动声色地也对着吴德英眨了眨眼睛,表示他会注意。 因为华承锐的擅作主张而鼻子都险些没气歪的陆拾遗一进入蒸汽弥漫的浴池,就半点都不留情地直接把他给扔进了水里,然后趁着他被池水呛得晕头转向的时候,一把将他推按在浴池旁边的汉白玉台阶上,一口咬住他被池水熏得红透一片的软耳朵诘问说:“说!到底是谁给你的熊心豹子胆,让你敢对着朕阳奉阴违的?!” 第292章 宠君上天的凤帝(12) 华承锐知道陆拾遗这次是真的气炸了, 但是当他被陆拾遗狠狠一口咬住耳朵的时候,他才发现,她更多的不是生气而是后怕。 意识到这一点的华承锐尽管有着满肚子的理由,也有些说不出口了。 就和拾娘以前打着为他好的名义伤害自己而让他恼怒非常一样, 他现在做的,又何尝不是拾娘从前做过的事情呢? 他们真的需要一个孩子吗? 真的需要在这个他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世界里, 留下一个孩子吗? 还是说……他这样做真的只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因为自己想要用这样的方式向他的拾娘证明,深深眷慕着拾娘的他,也很乐意为拾娘尝受那生育之苦? 心里突然觉得很不是滋味的华承锐将陆拾遗搂在怀中,低低说道:“拾娘,我向你保证,这是第一个, 也是最后一个。” “这当然是最后一个!”陆拾遗板着脸将灵魂本源一边源源不断的往华承锐的身体里灌输, 以此滋养他因为妊娠而有所亏空的身体, 一边瞪着眼睛继续咬他的耳朵,边咬还边含含糊糊地说:“能让你生这一个, 就已经算我脾气好了!” 哪里是你脾气好…… 分明是我背着你偷偷…… 华承锐条件反射地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脸上却做出一副非常受教的表情, 一本正经地连连点头,直说自己以后一定会吸取教训, 以后绝对不会再做这种擅作主张惹她惊吓的事情。 “……如果不是知道你的性格,我几乎要怀疑……你是故意用这样的方式来呛我……”陆拾遗默默地盯他半晌,突然在脸上露出一个很是无奈的表情说道:“要知道……从前我也没少做那些说着是为你好,实际上却让你十分生气的事……” 回想自己曾经的那些黑历史, 陆拾遗摸了摸鼻子,脸上表情很是讪讪然地道:“算了,这件事我们就到此为止了!不过以后你要再做什么与我有关的决定,一定要提前告诉我,千万不能像现在这样先斩后奏!” 如果不是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用来给女子避孕的药物,而男子用的药物又异常伤身,她怎么可能不提前以绝后患? 顺利逃过一劫的华承锐连忙把头点成了小鸡啄米,再次举双手双脚的表示他一定一定会吸取这次教训。 两人到底是多年夫妻,在闹了一通又在浴池里热情滚了个来回后,就又重新耳鬓厮磨的恢复了往常那种蜜里调油的状态。 一直都在外面为华承锐悬着心的吴德英见两人亲亲热热的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的走出来,顿时整个人都长松了一口气。 不过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也有些好笑于自己的一惊一乍。 毕竟,以君后殿下的天人身份和女皇陛下对他的看重,压根就不可能当真做出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情出来。 在陆拾遗普通一道飓风猛然刮进大凤京城以后,以戚兰芝戚丞相为首的官员们很快就收到了消息。 她们对此一点都不感到意外摇了摇头:“陛下虽然嘴上总说不着急、不着急,可事实上呢,作为执政者,谁不渴望能够尽早拥有自己的继承人呢!不过,君后殿下对女皇陛下也是没得说,为了不影响女皇陛下的情绪,他硬是自己一个人把小太女生了下来,还把一切都处理的井井有条的。” 对于百官们那理所当然的感慨,吴德英吴大总管听了只想要呵呵出声。 要知道,自从陆拾遗顺利降临这个世界以后,大凤皇宫就再不是从前那种谁都可以插上一手的筛子样。 除非她主动把宫里的讯息透露出去,否则,即便是在大凤朝影响力强大如戚兰芝这个做丞相的,也不会知道她们效忠的女皇陛下对于小太女的出生并不像她们所以为的那样欣喜若狂。 因此,唯一知道太女是君后殿下偷生出来的吴德英才会为大家那些不靠谱的言论而感到异常好笑。 不过,她们是否知道她的真实想法并不重要,因为相较于刚开始时的怒火冲天,现在的陆拾遗已经对这个粉雕玉琢的胖娃娃彻底改观了。 没办法,谁让这个孩子实在是太会长,又太会讨好人了呢。 她不仅长得和陆拾遗极为相似,还十分的黏糊这个一直把她当玩具一样逗弄的母皇。 她每次看到陆拾遗都会欢天喜地的笑出一下巴口水,两只小巴掌和两个小脚丫更是如同鱼儿一样,拼命的在晃悠悠的摇篮里做游游状,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游到陆拾遗的怀抱中去。 陆拾遗有过许许多多的孩子,但是还没有哪一个像她这样让陆拾遗瞧了就忍俊不住的想要大笑出声的。 因为这个孩子是由自己亲自所生的缘故,华承锐对于这小胖娃娃无疑有着一份十分特殊的感情。 他很喜欢看陆拾遗亲亲热热与她在一起乐得眉飞色舞的模样,因为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觉得自己当初偷偷生下孩子的举动着实太正确了。 不过,这种想法可千万不能让他的爱人知道,因为她知道后肯定会炸毛的要他顺毛好久…… 想到那些思念爱人又怕爱人发现自己背着她生了孩子时的紧张往事,华承锐嘴角忍不住浮现了一抹很是哑然的笑容。 正抱着孩子逗得不亦乐乎的陆拾遗抬头就看到华承锐傻乎乎的盯着她们母女俩发呆,不由得扬了扬她那颇有特色的长眉问道:“在我亲征以前,你不还和我说起过你母亲想要为你妹妹踅摸姻缘的事吗?怎么样,现在有结果了没有,要不要我为她们赐婚?” 陆拾遗对于华承锐的事情还是非常上心的。 在最初的别扭以后,她很快就毛遂自荐起来,意图用这样的方式,再给她的宝贝君后在大凤朝的子民们面前,好生涨一涨脸面。 华承锐也不和陆拾遗客气,“她选了个婧儿都还算满意的小郎君,不过那小郎君年岁还小,恐怕婧儿还要再等个两三年的,才能够把人娶回家。” 因为这里是自己的原生世界,所以华承锐对这里的很多事情都保持着一种充满包容和体谅的心理,不过这种包容和体谅却并不包括华母。 不管怎么说,除非任务需要,华承锐是真的一点都不乐意硬逼着自己去虚与委蛇的讨好一个从小到大就不曾正眼瞧过他们兄妹俩一回的趋炎附势者。 “要等个两三年才能够把人娶回家?” 陆拾遗饶有兴趣地重复。 “以华婧现在的身份,她想要什么样的小郎君得不到?既然她愿意再等个两三年,就可以看出,她对这小郎君应该并不是一般的满意。” “妻主说得不错,据跟着她代表我一起过去相亲的小安公公说,婧儿一看到那小郎君就走不动路了,一直都紧盯着对方不放。她……母亲问她喜不喜欢那小郎君的时候,听说她除了傻傻点头以外,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华承锐满眼笑意赞同道。 他很喜欢这种什么都不做,就和自己的宝贝爱人,一边看着孩子,一边拉家常的感觉。 “那场面一定非常的有趣。”陆拾遗脸上满满的都是忍俊不禁的神色。特别是在她尽情的脑补了一回华婧那张看到美人儿就走不动道的痴汉脸以后。 “是啊,小安公公回来和我说起那时候的场景时,都有些憋不住自己脸上的笑呢。”华承锐一脸感慨地笑着点头附和道。 陆拾遗怀中的小胖娃娃虽然年纪还小,但是已经能够看到往后的霸道脾性了。 眼见着母皇父君一直无视自己存在的她忍不住啊啊两声,还用自己那没什么力气的小巴掌抗议似的在陆拾遗的胳膊上连续拍了好几下。 陆拾遗被怀中的小家伙逗乐了。 她笑容满面的一边对着小家伙亲亲抱抱举高高,一边问坐在自己身边的华承锐:“虽然这里的习俗是孩子满周岁才可以起名,但我的意思是干脆现在取了算了,这样也能够加快孩子对自己名字的认同感。” 华承锐对此并无意见。 他满脸好奇的看着陆拾遗道:“既然你说到这上面来了,就可以看出你心里只怕是已经有谱了,就不知道,你打算给孩子取一个什么样的名字呢?” “陆天骄,天之骄女的天骄如何?”眉眼间只有一股凛然霸气的陆拾遗用几乎不假思索的语气回答道。 “……陆天骄?”华承锐一脸若有所思的重复着,“这个名字对于她的身份而言,确实十分的匹配!行啊,以后她就是我们的天骄,我们的娇宝贝!” 在给小天骄取完名字没几天,那已经被陆拾遗打得落花流水的游牧部落首领就被陆拾遗特意留在边界的大将们锁回了大凤京城。 因为她们曾经犯下的罪过只能用罄竹难书来形容的缘故,在她们游街示众以后,陆拾遗就干脆利落的下令让刀斧手凌迟了她们,肉和骨架也被扔进了乱葬岗。 华承锐虽然没有自己这辈子的记忆,但是也知道那些猪狗不如的畜生必然做了很多让陆拾遗忍无可忍的事情,若非如此,以他爱人的懒散脾性,压根就不会在这已经不用做任务的任务世界里,还想方设法甚至御驾亲征的将她们彻底踹进地狱的深渊。 陆拾遗最不喜欢的就是回忆一些对她而言非常糟糕的过往,因为那会影响到她的心情,让她觉得满心烦躁。 不过当这份‘不喜欢’与华承锐牵扯到一起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的破功。 “那是一群没有底线的恶棍,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与其把她们留在这个世界继续作孽,还不如彻底毁了个干净。至少,大凤朝边关那群备受其苦的人,会发自肺腑的感激我们把她们从魔鬼的爪牙中拯救出来的。” “我们是夫妻,还有谁比我更了解你呢?我从来就不觉得你这样做是错误的,不过,这世上从来就不缺少慷他人之慨的蠢货,我有些担心他们会在外面败坏你的名声。”华承锐字字句句都是在为他宝贝拾娘着想,眼睛里的温柔之色可以让每一个瞧见的人心生动容。 “这次跟着我御驾亲征的有不少是京城人士,她们亲眼见证了那个族群的邪恶与残忍,有她们在,我相信我的名声应该不会受到什么影响。再说了,她们就算看我不顺眼又如何?我是这个国家的主宰,她们于我而言,不过是一群微不足道的跳梁小丑,我根本就没必要把她们放在心上。” 一切正如陆拾遗所说的那样,那些跟着她一起去了边关的将士们,在舆论中起了异常巨大的作用! 原本还为女皇陛下连对方族群七八岁的小孩儿都不放过的行径满心不解和震惊的大凤京城百姓在知晓那些所谓的无辜孩童故意卖惨乔装成大凤人骗开城门引敌入关,并且跟在后面补刀后的过往后,一个两个的都变得无地自容起来。 借此大好良机,陆拾遗特意着人贴了一纸公告在城墙门口,直言不讳的表明:身在帝都被重兵保护安然度日的你们,没有资格替边关那些受尽折磨的可怜人原谅这群畜生的暴行,除非你们也去尝试一把那家破人亡的滋味,再来和那些饱受折磨和绝望的边民们讨论一下什么叫宽恕的美德! 差点没被自己效忠的女帝陛下直接讽刺一句什么叫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大凤京城百姓们一改往日那悲春伤秋的模样,谁要是敢给那群猪狗不如的畜生们说好话,她们就敢拿准备已久的臭鸡蛋和烂菜叶子招呼她们,让她们彻底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与之同时,陆拾遗还趁热打铁的斩了一大批文武官员。 这些人都或多或少的和那个族群扯得上关系。 只不过有的潜伏得深一些,有的暴露的明显一些。 一直都觉得自己在丞相这个位置上干的还算是不错的戚兰芝戚丞相在陆拾遗抓出这么一大串卖国求荣的奸细以后,很是无地自容,再加上,她如今也可以说是后继有人——在消除了对戚牡丹的偏见以后,戚兰芝发现整个戚府上下,再没有谁比戚牡丹更适合作为她在政治上的承继者了——因此,在戚牡丹于例行举办的科举考试中,一举夺魁以后,就直接告老致仕了。 从戚牡丹的考卷中觉察到她就是当年那个颠覆了大凤朝廷的神秘军师以后,陆拾遗就对戚兰芝戚丞相的去留不怎么放在心上了。 毕竟,戚丞相如今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再把她留在朝廷里做牛做马委实不太人道,更别提,她还内举不避亲的给她送来了戚牡丹这个大宝贝! 因此,在给戚丞相留了个以后教导太女的帝师头衔以后,陆拾遗就迫不及待地抓了戚牡丹的壮丁,给她安排了一大堆的公务,瞧那架势,分明就是在为她将来继承她祖母的位置做准备。 戚牡丹因为是混血的关系,从出生就被人瞧不起,虽然后来因为君后殿下嫁给了女皇陛下的缘故,在戚府的地位有所好转,甚至还通过一些小手段,顺利的成为了戚兰芝戚丞相重点培养的对象,但是,当她以状元之身出现在女皇陛下面前的时候,她心里还是忍不住会有所紧张,紧张女皇陛下会不会如同其他人一样瞧不起她,即便她深知女皇陛下深深的宠爱着自己的君后也一样。 不过这种惶惑不安在当真来到女皇陛下的面前以后,就彻底的化为乌有了。 因为女皇陛下在见到她的第一眼时,就对她抱有着极为大的热情,女皇陛下不仅给她赐坐,还主动把吵着闹着要母皇的小太女送到她的怀中,让她也抱抱看。 不仅如此,女皇陛下还夸赞她有一双非常漂亮的浅褐色眼睛。 说她的眼睛就仿佛会说话一样,充满着灵动的气息。 戚牡丹步履发飘的离开了皇宫。 在重新坐回折返戚府的马车上时,她痛痛快快地把脸埋在隐枕里哭了一场,默默在心里发誓:无论如何都不会辜负女皇陛下对她的信任,一定要做一个让女皇陛下如臂使指的好臣子! 与之同时,她还放下了自己对君后殿下的一点痴恋。 因为彼此都是混血又心高气傲的缘故,戚牡丹一直都没有对那个小郎君动过心——她有自知之明,知道她瞧得上的,也未必会愿意嫁给她——直到她听说了众多与君后殿下有关的传闻,她才隐隐约约的对前者生出了几分无法用语言来表明的情感出来。 不过这份情感在见了女皇陛下对她的看重和期许以后,彻底的如同那高山上被阳光照射过的皑皑白雪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戚牡丹当年能够因为人们对她和她血亲的羞辱和欺凌乃至于陷害和逼迫而义无反顾的反出大凤做了外族的军师,就可以瞧出,她本人并不是一个多守规矩甚至还有些离经叛道的人。 不过,戚牡丹虽然行事颇有几分没底线,但是她却继承了她祖母一个十分优良的美德。 那就是忠诚。 一心信奉着士为知己者死的她,仅仅是因为外族首领虚假的推崇就为对方反出了大凤,现如今,陆拾遗这个女皇陛下给了她更多让她赖以为荣的重视,那么,她当然也会忠心耿耿的效忠于陆拾遗,以及此刻正执掌于陆拾遗手中的这个国家。 “在我的原生世界,有一句话时常能够引起我的共鸣!不管黑猫白猫,抓得住老鼠的就是好猫!戚牡丹是个非常优秀的人,收服了她,我们至少能够做到四十年高枕无忧!”在夫妻俩个于寝殿中私下相处的时候,陆拾遗一边逗着怀中的小胖子玩耍,一边一本正经地这样对华承锐说道。 华承锐知道陆拾遗并不是一个会轻易被别人打动的人,因此他满脸好奇地追着陆拾遗刨根问底,问戚牡丹在陆拾遗原来的那一世里,到底做了什么,让她到了这一世还恋恋不忘的一心要把她囊括到自己的麾下来。 陆拾遗在华承锐面前一直没什么秘密。 他既然问,那么她当然也不会隐瞒他。 当华承锐知晓戚牡丹就是那游牧民族首领推崇备至的神秘军神时,不由得满脸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还真是一点都瞧不出来。”华承锐闻听此言,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事实上,在刚才陆拾遗招见戚牡丹的时候,华承锐就藏身于陆拾遗背后的屏风里,自认为看人的眼光也非常不错的华承锐实在是很难想象,那个一到他的爱人面前就变得紧张的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新科状元居然会是险些颠覆了大凤朝两次的外族神秘军师。 “现在的她还没有步入官场,又得到了她祖母戚丞相和我的看重,气势当然与那个已经被逼入绝境的外族军师不同,”陆拾遗脸上带出几分感慨之色,“你知道吗?曾经那两轮出现在天空的太阳,就是她递给那游牧民族首领的投名状!如果不是她想出了那样一招堪称釜底抽薪一样的毒计,大凤朝也不会垮塌得那么迅速!那么让人猝不及防!” 华承锐这回是真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当初为了借那幻日现象的势头,他的宝贝拾娘可是从头到尾给他详细讲述了一番那两轮太阳所造成的舆论风波对那外族势力造成的好处,只是,他却没有料到……那样一则堪称剧毒的可怕计谋,居然出自于今天那满心紧张的压根就瞧不出半点风采的新科状元之手。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我就一直在很努力的寻找她的行踪……只是,若无她在殿试上的那锋芒一露,只怕我永远都不会想到她居然是戚丞相的孙女儿!这可真的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陆拾遗在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里也忍不住带出了几分感慨。 同样心有戚戚然的华承锐会意地接口道:“说来,在那一世,若戚丞相死后有灵,知晓她心心念念扶持的大凤朝廷居然是毁在她孙女的手中,只怕她心里是什么滋味都有吧?” 陆拾遗赞同地点点头,“确实是这样没错。” “不过,戚牡丹好说歹说都是戚丞相的嫡亲孙女,就算她是个混血,戚丞相也没理由对她和她的家人见死不救啊?”华承锐又想到了一件事,“我记得,你以前和我说过,那毁了整个大凤朝的神秘军师是因为家破人亡才会彻底叛了大凤朝的。” “戚牡丹的母亲是个庶女,而她和戚牡丹父亲的婚事也并非来自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面对华承锐的疑问,陆拾遗耐心地解释道:“他们是擅作主张,私奔成的亲,后来也是在外面待不下去,才重回的戚府。” “对行事板正端方的戚丞相来说,能够收容他们已经是她大发慈悲、网开一面了!而且,”陆拾遗话锋一转,“据我所知,戚牡丹的父母出事的时候,戚丞相正因为反对我附体的这具身体的原主继续劳民伤财而被打入了天牢,就算她想要为戚牡丹的父母做些什么,也是鞭长莫及……” 如此,华承锐才算是彻底恍然大悟。 这些年来,戚牡丹一直都憋着一口气,想要让人们对她刮目相看。 她被陆拾遗这个女皇陛下破格提拔以后,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蜕变成了一个比她祖母还要恐怖的工作狂,几乎整日整夜的留在自己办公的地方工作。 如果说刚开始的时候,大家还对她的好命颇有微词,觉得她是沾了自己祖母的光,现如今可没有人敢再这样说她了。 因为本来就天资敏慧又懂得举一反三行事还颇有几分圆滑之道的戚牡丹已经实打实的在她们面前展露了一把什么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有了戚牡丹这个一心想要报答她知遇之恩的工作狂做帮手,虽然大事还需要自己来定夺,但陆拾遗比起从前无疑要轻松了许多。 因此,自然也就有了足够的时间来陪着自己的君后和即便未满周岁,但已经爬得飞快,有时候甚至连整个凤华宫的宫人联起手来,都未必能够捉得住她的小太女玩耍了。 俗话说得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这天又到了大凤朝例行大朝会的日子。 已经习惯了母皇时常陪在自己身边哪儿都不去的小胖太女陆天骄在找不到自己母皇的情况下,居然手脚并用地在满朝文武官员充满惊叹和震撼的目光中,手脚并用地爬进了距离凤华宫也不过是咫尺之遥的金銮殿! 第293章 宠君上天的凤帝(13) 陆天骄虽然一出生就被人尊称为太女殿下, 但是这对现在的她来说,还算不上真正的名副其实。 毕竟她还未满周岁,而大凤朝的婴儿夭折率还非常的高。 谁能够保证在把她立为太女以后,她就能够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长大到成年呢? 为了以防万一, 即便大家再怎么迫不及待,也会耐心地等到她至少过了五岁生日再说。 再加上陆拾遗和华承锐都非常的注重自己的隐私, 尤其是自己孩子的隐私,所以,大凤朝的文武百官们直到现在还没有与她们未来效忠的太女殿下正式见上一面。 如今,圆嘟嘟肉滚滚的胖太女主动从金銮殿外面手脚并用地爬了进来,怎么可能不让她们欣喜若狂?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的往金銮殿门口看了过去。 她们两眼亮晶晶的看着那即便是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也安之若素的胖太女,心里就仿佛有两只小猫爪子在拼命的挠抓一般。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姑娘? 瞧瞧, 瞧瞧她头上那些可爱的小卷毛!瞧瞧, 瞧瞧她那苹果似的红脸蛋!瞧瞧, 瞧瞧她那酷似女皇陛下的眉眼……老天爷……太女殿下……太女殿下……真的是……真的是……太让人想要把她抱起来狠狠地亲上无数口啦! 给大家暗搓搓脑补的时候,高踞金銮殿凤座上的陆拾遗放下单支在扶手上的胳膊, 饶有兴致地对侍立在身后的吴德英点了下头。 吴德英心领神会的如同一道小旋风一样刮到了胖太女的面前, 就要把她给抱到御阶上去。 谁知打从落地就被母皇、夫君捧在手心里疼爱的胖太女却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生出了一股蛮劲儿, 一把挥开了吴德英试图抱过来的手,奶声奶气的仰着肉嘟嘟的小脸, 黑水晶一样的眸子,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依然高踞凤座上一动不动的母皇,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地嚷嚷道:“娇娇儿自己爬!”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金銮殿门口再次跑来了几个气喘吁吁的小内侍。 他们如丧考妣的看着胖太女已经爬进了金銮殿的小背影,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如丧考妣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由于这个世界是自家傻小子的原生世界,出于爱屋及乌的关系,陆拾遗在胖太女出生后的近一年里,没少往她的身体里灌输灵魂本源,因此小家伙虽然表面瞧着还只是一个只会爬行的小婴儿,实际上却已经能够用还有些牛头不对马嘴的语言和大人们进行简单沟通了。 早就知道小家伙爬得有多快的陆拾遗半点都不担心的望着距离他还颇有一段距离的小胖娃娃,对吴德英抬了抬自己的下巴,一脸忍俊不禁地笑道:“既然她想爬,就让她爬过来吧。” 大凤朝的文武百官们在听了自家女皇陛下的话以后,自然满心肉痛…… 肉痛于她们这么小的胖太女就要爬一段这么远的路…… 不过,慑于女皇陛下近来越发让人气都不敢喘一下的威严,大家只能干着急地望着那圆滚滚的胖太女又在金銮殿的地毯上,慢条斯理地爬了起来。 吴德英虽然不敢违背陆拾遗的命令,但是为了预防万一,他还是选择亦步亦趋的跟在胖太女的后面,随时准备着为她收拾残局。 对于他的这种做法陆拾遗选择了默认。 在众目睽睽之下,肥嘟嘟肉滚滚的胖太女就这样稳稳当当小屁股扭扭的一直扭到了御阶前。 为了彰显皇者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到达凤座的御阶足足有九级,而且对于一个未满周岁的小胖娃娃而言,还高得有些离谱,因此,在胖太女的大脑门撞到御阶的台阶上时,吴德英下意识地就要把胖太女给抱起来,被一脸恶趣味的陆拾遗给拦住了。 “娇娇儿,身为皇室成员以及朕的未来继承人,你要学会什么叫一诺千金、以身作则!”在小女儿大眼懵懂的注视中,陆拾遗言笑晏晏地从上到下俯视着她,要多恶趣味就有多恶趣味地说道:“既然你说了要自己爬,那么你就必须要靠着自己的力量从御阶下面爬到母皇的面前来!” 胖太女虽然有些听不懂陆拾遗对她说的话,但是那句“要靠着自己的力量爬上来”的话,她却是听懂了。 本来就打算让母皇好好见识一下自己厉害的胖太女两只肉嘟嘟的小胳膊猛然攀到了御阶上方,开始扭动着她圆滚滚的如同一只小球一样的肥屁屁,吭哧吭哧地努力往御阶上面挪蹭。 眼看着她几乎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的陆拾遗强忍住猛拍扶手的发噱冲动,耐着性子,看着她很努力很努力地蹭啊蹭,蹭啊蹭,就跟只小蜗牛似的,可爱的不行。 尽管胖太女的志向异常远大,但是她的身体条件却限制了她的发挥。 最后,即便她拼尽全力的想要爬到御阶上去,可到头来,除了把自己折腾出一身的奶汗以外,依然徒劳无功的很。 从小到大就没有吃过什么亏的胖太女以肉眼可见地速度红了眼眶。 她伸出自己胖嘟嘟的小手指,满脸愤愤然地对着陆拾遗道:“母皇坏!大坏蛋!” 差点没乐得整个人都从凤座上滚下去的陆拾遗故意做出一副很是无辜地表情,眨眼回道:“母皇怎么坏了?明明是娇娇儿自己逞强,错估了自己的能耐,不是吗?” 胖太女到底是被陆拾遗用灵魂本源养大的,比起一般的普通婴儿要聪明得多,她虽然还是有些听不懂陆拾遗的话,但是在环顾了一下四周后,她还是很快想出了一个在她看来顶顶好的好办法。 她盯上了已经告老的戚丞相戚兰芝坐着的那张小杌子。 戚兰芝虽然已经致仕,但因为她身上还有着一个帝师头衔的关系,所以,像现在这儿的大朝会还是少不了她的。 当然,为了表示对她的尊崇和礼贤下士,陆拾遗特意命内侍为她准备了一张杌子,让她能有个坐的地方。 这对大凤朝的文武百官而言,无疑是非常大的荣誉了。 戚兰芝很看重胖太女这个自己未来的学生,自从她出现在金銮殿门口,戚兰芝的目光就一直紧锁着她不放了。 如今眼瞅着还未满周岁的胖太女将主意打到她坐着的小杌子上,满心震动的戚兰芝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显然,她做梦都没有想到胖太女小小年纪居然会如此聪慧! 本来只打算作壁上观的她眼巴巴的看着陆拾遗说道:“陛下,瞧太女殿下的表情,像是看中了老臣坐得这张小杌子,不知道老臣能否借她一用?” 本来就是逗着小胖娃娃玩,而非存心刁难的陆拾遗挑了挑飞扬入鬓的长眉,笑逐颜开地说道:“这矮杌朕既然已经赐给了戚爱卿,那么,不论戚爱卿如何处置,都是戚爱卿自己的事情,朕没有任何意见。” 此时一颗心都悬在半空中的文武百官们在听了陆拾遗的这番话后,几乎不约而同地长松了口气。 天知道,刚才太女殿下不停蹭着御阶试图往上爬的时候,她们心里有多紧张! “请陛下恕臣失仪,”同样觉得满心如释重负的戚兰芝也迫不及待地拎起自己刚才坐的矮杌紧赶慢赶的走到胖太女面前,试探性地笑问道:“刚才殿下一直都盯着老臣坐的矮杌不放,不知是不是想要借用一二?” 已经知道陛下是母皇,殿下是她和父君的胖太女板着一张肉嘟嘟的面孔,很是严肃地点点头,不仅如此,小小年纪的她还懂得什么叫赏赐! 在戚兰芝帮她摆好杌子以后,她还从她肚子上经常用来装各种奶糕糕的围兜兜里摸出一块梅花状的小点心放到戚兰芝配合着张开的手心里,奶声奶气地学着她母皇平时的口吻说道:“爱卿不错,本殿十分满意,这是奖赏给你的,嗯……因为你的忠诚。” 手里捏着那块小点心,整个人就差没激动地哭出声来的戚兰芝用一种“陛下真是后继有人”的欣慰表情,口齿很是清晰利落地应和了句:“老臣谢殿下的赏!” 在矮杌的帮助下,胖太女成功爬上了御阶,来到了自己的母皇面前,然后张开自己肉嘟嘟的胖胳膊一把抱住了自己母皇的大腿,半点都不记仇地吭哧吭哧爬到了陆拾遗的膝盖上,然后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一本正经地俯视着下方,一动不动了。 满朝文武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与陛下有着如出一辙眉眼的小卷毛,一种无法形容的巨大喜悦感在短短一刹那间袭遍了她们的四肢百骸。 没有一刻,她们比现在更清楚的意识到:她们效忠的女帝陛下,是当真后继有人了! 原生世界的特殊性,让华承锐彻底体验了一把男主内女主外的生活。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半点事情都没有的只需要躺平等着他的宝贝拾娘回来宠幸他了。 他也非常的忙碌。 毕竟,这个国家最大的危机虽然已经被他的拾娘提前扼杀,但是其他的小毛小病们,还需要他们夫妻俩一点点的找出来,并且彻底的解决掉他们。 华承锐作为应天承运的系统宿主,很早以前就养成了一种稳固朝堂国政的本能,再加上这里又是他的原生世界,所以,他很乐意协助自己的爱人,让这个国家变得越来越好。 人一忙碌起来,就会忘记其他,等到他把今日规划好的所有事物处理完毕,才发现没事有事就会晃悠到自己跟前来求亲亲求抱抱求举高高的女儿陆天骄不知道爬到哪里去了。 由于整座皇宫都已尽数落入他们夫妻掌控中的关系,华承锐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很快就冷静下来。 他环顾了下四周,确定自家胖娃娃不在大殿里以后,就要出声把侍立在殿外的小安公公给叫进来,问一问他自家胖娃娃的行踪,谁知道,还没等他开口呢,他的好妻主已经抱着那满脸得意洋洋的胖娃娃从殿外走进来了。 一看到父君,眼睛就变得闪闪发亮的胖太女咧了咧已经有零星几粒小米牙的红嘴巴,扯着嗓子,张着肉胳膊,不停的冲着华承锐扑腾,边扑腾还边满脸嘚瑟地说:“父君想母皇,娇娇儿就把母皇给找回来啦!” 华承锐一脸忍俊不禁地从陆拾遗怀里把胖太女给抱了过去,亲了亲她粉嘟嘟的小脸蛋,“娇娇儿好乖,父君真的太感谢你了。” 然后,又抬头看陆拾遗,“她该不会是直接找到金銮殿去了吧?谁抱她过去的?” 华承锐心里是真的非常好奇,毕竟,一般的内侍是不可能有那么大的熊心豹子胆,抱着未来的太女去闯大朝会的。 陆拾遗嘴角勾起一个颇为有趣的弧度,“压根就没有谁抱她过去,是她自己爬过去的。” “爬过去的?难道这一路上就没有人试图把她给拦回来吗?!”华承锐一脸的啼笑皆非。 要知道,为了保护凤帝的人身安全,大凤皇宫历来都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华承锐无法想象陆天骄到底是怎样避开了那么多的眼线,还成功的爬进了金銮殿。 “娇娇儿是我们唯一的女儿,也是这大凤朝未来的女帝,你觉得谁敢拦阻她的去路?” 陆拾遗亲昵地蹭了蹭胖太女肉嘟嘟的小脸蛋,又把今日在金銮殿里发生的事情说给华承锐听,浑然一副有女万事足的幸福口吻。 “你是没看到当时的情形,所有人都被娇娇儿的表现给惊吓住了,就连已经告老的戚丞相也不例外!今日下朝的时候,她还特意找到我,恳请我提前开始娇娇儿的课程,说我们不能浪费了她的天赋!” “提前开始课程?妻主,你没答应戚老丞相吧?”华承锐刚开始的时候听得津津有味,但是后来,他脸上的表情明显带出了几分担忧之色。 “放心吧,我可不是那种会罔顾自己儿女意愿,一心拔苗助长的母亲,”陆拾遗想都不想地开口回答道:“老丞相一提议,我就拒绝了,我告诉她娇娇儿还小,就算要启蒙,也得再等个两三年才好。” 华承锐松了口气,“虽然娇娇儿以后要继承你的位置,但是她到底还小,又有我们两个在后面做她的靠山,就算学得慢点也没关系,反正以咱们女儿的聪明,就是再晚个几年启蒙,也不会比别人差到哪里去!” “我也是这个意思,”陆拾遗一面赞同地点头,一面又亲了自家夫郎怀中的胖娃娃一口,“老丞相平日里什么都好,就是眼睛里掺不得半点沙子,性子也古板得紧,我可不想孩子小小年纪也被她教成了个老古板,那也未免太无趣了。” 在女儿的教育上达成共识以后,夫妻俩个又重新讨论起了胖太女抓周的事情。 “——咱们这辈子也就这么一个女儿,这抓周仪式自然是办得越隆重越好!”陆拾遗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充满着期待的味道。 华承锐却有些顾虑,“会不会有些树大招风。” “树大必然招风,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但是,只要大树枝繁叶茂、根深蒂固,那么,就算风想要在后面搞点什么小手段,也是徒唤奈何。” 如今大凤朝最有权势的就是他们夫妻俩,陆拾遗并不觉得,谁会有那么大的本事和胆量,敢惹到他们身上来。 华承锐也不是个喜欢瞻前顾后的人,陆拾遗这样一说,他当然也就不假思索地点头同意了下来。 几乎一转眼的功夫不到,陆天骄的抓周仪式就来临了。 穿着一身皇女服饰,手脚都戴着金铃铛的胖娃娃雄赳赳气昂昂的站在母皇和父君的中间,在皇亲贵胄和文武百官的注视下,一摇一摆的走入了专门用来举办抓周仪式的未来太女宫里。 在例行的行礼叩拜仪式结束以后,大家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目光定格在了已经站在一张巨大的绣有双面凤纹的火红地毯上,满心好奇她们未来的女帝陛下,究竟会从中抓一个什么样的物件出来。 大概是心里太过紧张的缘故,大家居然还无意识的屏住了呼吸,直到胖太女像只刚出壳的小鸭子一样摇摇摆摆的走入那一堆抓周物品中间,她们才仿佛如梦初醒一般的拼命捶着自己因为长时间闭气而有些发闷的胸口,一双眼睛还贪婪地紧锁住地毯上的胖太女不放。 从小就见惯了大场面的胖太女面对这么多的视线,半点都不感到怯场。 由来喜欢跟在自己的母皇身后,学她一举一动的胖太女,背负着双手,眼神……颇有几分小犀利的在地毯上的抓周物件上来回逡巡着。 陆拾遗没事有事的就喜欢瞧她这副小大人的模样,见自家的胖娃娃除了看以外,动都不动一下的她忍不住出声催促起来,“怎么,娇娇儿,这里面没有你想要的东西吗?” 胖太女煞有介事地扭过头来对自己的母皇要多矜持就有多矜持的点了点她的双下巴。 陆拾遗忍住想要爆笑的冲动,故意做出一副很是惊疑不定地表情望着她再次重复道:“……这里面真的没有你想要的东西吗?娇娇儿?” “没有!”完全不知道自己母皇又是在逗着自己玩的胖太女撅了撅粉嫩嫩的小嘴巴,“真的没有!”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她也很认真的强调了一遍。 “可问题是这抓周需要的各种物件,母皇和你父君都摆上来了呀?我们很确定没有任何遗漏呀。” “那是普通孩子抓的,母皇,您的娇娇儿不是普通孩子!”胖太女跺了跺自己的胖脚丫,肉嘟嘟的肥脸上,充满着气恼的神色。 这回,陆拾遗是当真被她勾起兴趣了。 她饶有兴致地与华承锐碰了个眼神,再次一本正经地望着胖太女说道:“对对对,朕的娇娇儿不是普通的孩子,不过,你到底要抓什么呢?你总要给母皇一句准话啊,总不能让母皇大海捞针的去帮你找东西吧?” “母皇,娇娇儿不要别的,就要你御书房桌子上的那个小章章……鸡……鸡血石的那个!”胖太女在说到鸡血石的时候,明显有些卡壳。 而她的话,也成功让在场所有除陆拾遗夫妇以外的人尽皆变了脸色。 她们都知道胖太女说的那个鸡血石做的小章章是什么…… 那是凤印! 是只有女帝陛下才能够随身携带,并用来证明身份且颁布圣旨的凤印! 虽然大家早已经在心里默认了眼前这个胖娃娃就是她们未来要效忠的女皇陛下…… 但是默认并不代表这已经成为事实! 毕竟,这世间最没有办法预估的就是时间,谁也不敢保证明天会发生什么。 此时心乱如麻的众人忍不住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朝着那位从始至终都站在女帝陛下身边一声不吭的天人君后望去。 她们忍不住在心里暗暗揣测…… 莫非……是君后殿下暗地里教了教小太女……所以小太女才会在这样一个敏感异常的时刻,用这样的方式来将自己母皇的军? 可是君后殿下是天人啊,他怎么可能会看得上这俗世的权利?他要的……不从始至终都是女皇陛下的感情吗? 就在大家满心怀疑的时候,陆拾遗仰天大笑起来。 “真不愧是朕早已经认定了太女,怎么?娇娇儿,那枚鸡血石刻的小章章,朕才在你面前用了几次,你就知道它对你有大用啦?”陆拾遗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赞赏的味道。 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在众人心中掀起了怎样轩然大波的胖太女一脸理所当然地看着自己的母皇,点着她的双下巴道:“那是当然!” 她一面说,一面又用自己的胖脚丫踢了下地毯上那些完全可以用琳琅满目来形容的抓周物件,“只要有了那个可以让人心想事成的小章章,那么本殿下以后要什么没有呢?哪里还需要为了这么一点小东西……嗯……嗯……左左右右的为难难?” 陆拾遗和华承锐忍俊不禁地看着自家的胖娃娃,华承锐更是满脸失笑的不住摇头,“我怎么就生了一个这样古灵精怪的小滑头?!” “哪里是什么古灵精怪的小滑头,分明就是一个天资聪颖又懂得举一反三的小乖乖嘛!一般的小孩子,谁能够想到这些!”陆拾遗大步流星地走到自家胖闺女前,在所有人一言难尽地目光注视下,将那枚代表着大凤皇朝至高权利的鸡血石凤印稳稳当当地放在了自己的女儿面前。 大家虽然早就知道陆天骄是板上钉钉的皇太女,但是当女皇陛下旁若无人般的将那枚凤印摆放在未来太女的面前时,她们还是有一种想要彻底晕过去的冲动。 在大家的满心震动之中,肉嘟嘟的胖太女一屁股坐在了地毯上,稳稳地将那枚凤印从地上抓了起来,环抱在怀里,然后一本正经地望着自己的母皇问道:“母皇,现在小章章是娇娇儿的啦,娇娇儿是不是能……能向您一样的下命令啦?” 陆拾遗笑容满面地看着她点头道:“只要你想,当然可以!” 胖太女的眼睛顿时如同镶嵌了两颗星子一样的变得闪闪发亮起来。 她如获至宝般的抱着那枚鸡血石凤印,然后学着她母皇曾经做过的那样环视了一番四周,刻意用一种听上去沉稳,实际上依然带着几分奶气的口吻,下令道:“来人啊,给本殿下把这毯子上的所有东西都拾掇起来,送到凤华宫的偏殿里去,以后,它们就都是本殿下的啦!” 由于胖太女现在年纪还小离不得双亲的缘故,她现在还和陆拾遗和华承锐住在一起。 听到命令的宫人们面面相觑地偷偷拿眼角去瞄女帝陛下此刻的表情,希望能够得到点指示。 满脸忍俊不住地陆拾遗不着痕迹地对他们点了点头,那些宫人们顿时如蒙大赦一般的顺着胖太女的吩咐,给她拾掇起这满地的抓周物件来。 胖太女志得意满地看了半晌,然后又充满喜爱的摸了摸自己怀中的凤印,再次望着自己的母皇说道:“母皇,娇娇儿还有一个命令没有说!” “噢,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命令?”陆拾遗在华承锐带着三分宠溺七分无奈的目光中,很是一本正经地继续配合道。 胖太女重新举起自己手里的凤印,满脸严肃地望着自己的母皇说道:“以前母皇仗着娇娇儿年纪小,只会爬不会说话,总是把娇娇儿从父君住的主殿里赶出去,现在这让人听话的小章章是娇娇儿的啦,娇娇儿在这里命令母皇从凤华宫的主殿里搬出去,以后,不准再在晚上和娇娇儿抢父君啦!” 第294章 宠君上天的凤帝(14) 胖太女在抓周宴上的表现, 几乎是以光速传遍了整个京城。 所有人都在夸赞胖太女的聪慧,也在暗暗好笑她们英明无比的女皇陛下,居然也有搬石头砸自己脚的那一天。 因为大凤朝的言论还算自由的缘故,抓周宴上所发生的一切更是成为了京城说书人每日必说的一段, 如今更是有了传播出京的架势。 对于大家沸反盈天的表现,陆拾遗也十分的无奈, 她在只有她和华承锐两人相处的时候,要多无奈,就有多无奈地说道:“你说她是个小滑头的时候,我还非常不满的和你对着干,直说她是个天资聪颖的小乖乖!谁知道她居然这么不给我面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也要和我抢你!早知道这样, 我就应该狠狠地削她一顿狠的, 让她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陆拾遗撒娇似地抱住华承锐就是一顿磨蹭,觉得自己这回真的是委屈坏了。 华承锐闻听此言一脸忍俊不禁地看着陆拾遗道:“她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娃娃, 你和她赌什么气?再说了, 她平时里最黏糊的人不是你吗?” “可是她在睡觉的时候喜欢粘着你啊!”陆拾遗觉得这点她说什么都不能忍, “我们俩个是夫妻,也有自己的夫妻生活要过, 怎么能无时不刻地都把她带在身边呢?” 像现在这样的特殊世界,即便是对他们这样的系统任务者而言,也可遇不可求。 谁知道,等到了下一个世界, 她的爱人还会不会像在这个世界一样,乖乖巧巧的任自己为所欲为?! 要知道,陆拾遗老早以前就已经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她在这个世界都一定要吃个够本! “都怪你!”眼珠子转动了两下的陆拾遗干脆无理取闹起来,“如果不是你罔顾我的意愿,偷偷把她给生下来,我们中间也不会多了一块这样甩都甩不掉的牛皮糖!” 华承锐被陆拾遗这副耍无赖的模样弄得满头黑线,“你也不怕她听到你说的话以后,委屈的嚎啕大哭!这孩子被你的灵魂本源滋养得不知道有多聪慧,嗓门也大得很……到时候魔音穿耳,你可别埋怨我没提醒过你!” 陆拾遗被华承锐的话噎得顿时整个人都闭了嘴。 自从那小胖娃娃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一本正经地表示要抓她的凤印以后,她就再没把她当成小孩子一样看待过了。 是以,此时此刻地她,对于华承锐的这个威胁,还是很有几分心有戚戚焉的。 见她一脸后怕闭上嘴巴的华承锐又是一阵忍俊不禁,他亲昵地蹭了蹭陆拾遗的面颊,满眼温柔地说道:“想要过二人世界,那还不简单?等到孩子再大一些,我们就可以和从前一样,到处去赏玩一番这个世界的山山水水了。” 陆拾遗挑眉,“你舍得抛下她?” 华承锐轻笑,“她虽然是我‘亲自’生下来的,但是对我而言,她和我们其他的孩子没什么区别,毕竟,她的那些哥哥姐姐们都是这样过来的,不是吗?” 由于这里是华承锐原生世界的缘故,陆拾遗一直都很担心头一回做‘母亲’的华承锐会舍不下自家这胖娃娃,如今听华承锐这样一说,顿时眉飞色舞地紧,原本那刻意佯装出来的不满也彻底转化成了笑逐颜开。 “只要你舍得下她就好!”陆拾遗猛然扑倒华承锐,热情洋溢地去亲吻他的双唇,“娇娇儿这么聪明,相信她在长个十几岁就能够独挡一面了,等到那个时候,我们就到处去走走!顺带着也多做点功德,这里到底是你的原生世界,多做点好人好事,于你也有很大的好处。” 虽然在蒲松龄的《考城隍》里曾经说过:有心行善,虽善不赏;无心作恶,虽恶不罚。 但是在陆拾遗看来,不论是有心行善也好,还是无心作恶也罢,善就是善,恶就是恶,只要你愿意做功德,愿意帮助那些沉沦在苦海中的人们,那么,冥冥之中的天道就会记下你做下的功德,并且在你陷入绝境的时候,给你一线生机。 陆拾遗之所以坚持要在华承锐的原生世界里多做功德,就是为了让这个世界的天道能够对华承锐多上几分善意,毕竟,华承锐是这个世界的土著,天道的善意,对于他以后去往别的小千世界做任务,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华承锐很喜欢陆拾遗这种一心为他着想的行为,因为这样,总是能够让他轻而易举的感受到他在他的爱人心目中是多么的重要,又是多么的不可或缺。 面对陆拾遗拳拳诚心的邀请,华承锐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笑道:“就如同在其他的世界,有着许多受苦的女子和幼童一样,在这个世界里,也并不缺少那些备受妻主折磨的可怜人,他们同样被这个世道欺压的喘不过气来,如果可以的话,他们可以成为我们帮助的第一批对象!”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这世间男儿的一份子,他因为幸运,找到了自己能够托付永生的爱人,那么,自然也希望别人能够向他一样幸福。 即便他们不能如同他一样收获爱情,至少也能够有尊严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陆拾遗对于华承锐的这个要求并无异议。 毕竟,在那些男尊女卑的世界,她第一个想到要救助的也是那些被女戒女则和缠足绑缚得动弹不得的苦命女人。 胖太女在抓周宴上,彻底一鸣惊人以后,原本已经被陆拾遗说服,不打算拔苗助长的老丞相戚兰芝再次找到了陆拾遗,恳请陆拾遗能够让她这个帝师尽早上岗。 她言之凿凿的表示:必须要要尽快展开胖太女的启蒙之路,因为就胖太女现在的聪慧程度而言,纵她就是在害她! “陛下,老臣知道您心疼小皇女,但是您就是再心疼,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您的独苗苗被您的溺爱,纵容的在长大后彻底沦为平庸啊!” 面对老丞相戚兰芝苦口婆心的劝说,陆拾遗却依然没有改变主意,还是坚持原本的打算,至少也要等到她五岁以后再讨论这个话题。 陆拾遗的坚持让老丞相戚兰芝满心沮丧,但是又拗不过她,只能气鼓鼓地再次铩羽而归。 老丞相戚兰芝离开以后,陆拾遗特意把将她后来特意找匠作司为她打造的小凤印用一根明黄色的绳索系在脖子上的胖太女给揪到了自己的面前,一本正经地要胖太女好好感谢一下她的仁慈和不计前嫌。 因为凤印在大凤皇朝有着特殊地位的缘故,在抓周仪式结束以后,陆拾遗特意用一个小的偷偷和胖太女换了一下。 而胖太女虽然聪慧不凡,但到底还是个刚满周岁的小屁孩,压根就不知道自己母皇和父君在她睡着后,动得手脚,直到现在还乐不可支地抱着那赝品不放呢。 不过,胖太女手中的凤印虽然是赝品,但是只要陆拾遗这个做女皇的承认它的效用,那么与真正的凤印也没什么区别。 “如果不是母皇的百般阻拦,只怕你这肉嘟嘟的胖身子已经被老丞相给彻底的埋到书海里去了!怎么样,你是不是应该为你在抓周宴上的行为好好的跟母皇道个歉,并且发誓,晚上再也不抢母皇和你父君在一起的相处时间了?” 陆天骄像是看傻瓜一样的看了自己的母皇一眼,“母皇,你是不是忘记娇娇儿手里有这个啦?!” 面颊两团婴儿肥又白又嫩的胖太女像只要多嘚瑟就有多嘚瑟的小公鸡一样翘了翘尾巴,“有这个在手里,老丞相才不敢拿娇娇儿怎么样呢!” “话是这样没错,可是娇娇儿,你是不是忘了你手上这凤令是谁给你的了?”陆拾遗慢条斯理地看着陆天骄,“如果母皇改变主意,要把它收回来,那么,你觉得你还能够拿什么去命令老丞相呢?” 陆拾遗的话成功地让胖太女变了脸色。 她垮着一张肉嘟嘟的脸,满眼防备的抱着自己的小凤印,蹬蹬蹬蹬地连退了三四步,才满肚子愤愤然地道:“母皇你是皇帝!不能给出尔反尔!既然你已经答应把这小章章给娇娇儿了!那么!你就不能够在随便收回去!娇娇儿听父君说过——母皇你是金口玉牙,说出去的话就……就和泼出去的水,是不能再随便收回来的!” 陆拾遗有些惊讶于自家这胖娃娃的惊人记忆力,她和华承锐在处理正事的时候,很少把她驱离自己的身边,让她去别处玩儿,看她今日这条理分明的架势,明显耳濡目染的从他们的言行举止中学到了不少东西。 这由不得陆拾遗不为之生出几分自高的感觉来。 她笑靥如花地看着自己家的胖娃娃,故意做出一副大坏蛋的模样道:“在国事方面,做皇帝的确实要金口玉言,说一不二,但是,在我们一家三口的家事上面,朕除了是皇帝以外,还是你的母皇,朕想要没收你的东西,别说是外面的大臣们了,就是你的父君,他也不能有丝毫意见!因为他也要听母皇的!” 胖太女的肉粉粉的小嘴巴因为陆拾遗的这一番话张成了一个震惊不已的椭圆形。 她满脸不可置信地扭头去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笑倒在了凤榻上的父君,想要从他的表情里捕捉到一些对她有利的神情来。 只可惜,她的父君这回注定要让她失望了。 在自家妻主带着几分撒娇的暗示中,华承锐一本正经地攥拳凑到唇边咳嗽两声,做出一副很是严肃的表情说道:“娇娇儿,你母皇说的没错,在咱们家里,你母皇确实是最大的,即便是父君也必须乖乖听她的话,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自从有了凤印以后,就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的胖太女如同被雷劈一样的来回看着自己的母皇和父君。 虽然她很不愿意相信这个残忍至极的事实,但是她知道,她的父君根本就不可能在这样的事情上和她说谎。 一时间,她就如同一只被母亲教训的耷拉了耳朵尖和大尾巴的小狐狸一样,整个人都变得有些蔫哒哒起来。 俗话说得好,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陆拾遗这一招蛇拿七寸,彻底的把翘了好几天尾巴的胖太女给弄萎靡了。 她抽哒哒的把好不容易抢到手的——世上最好抱枕——父君大人还给了自己的大坏蛋母皇,又老老实实的为她这些天的翘尾巴行径做出了一番还颇有几分深度的忏悔和检讨,随后才扭着她圆滚滚的小屁屁在自己父君的满脸笑不可仰中,奶声奶气地指挥着她手下的宫人们,把她的小铺盖卷吧卷吧了几下,重新又灰溜溜地搬回自己原来住的偏殿里去了。 因为怕伤及女儿那幼小的自尊心,一直都强忍着没有笑出声的华承锐直到那小小的身影在宫人们的簇拥下,彻底消失不见以后,才指着陆拾遗痛痛快快地爆笑出声,“亏你还是个做母亲的,这样欺负自己的女儿……难道你就一点都不觉得亏心吗?” “亏心啊,怎么不亏心,”一个眼神让所有宫人尽数退下的陆拾遗一把掐住华承锐的下巴,在他唇上重重啄吻了一口,“但是为了能够继续整夜整夜的赖在你身上,就是再亏心,我也要把那牛皮糖赶走啊!” “听你这样一说,倒像是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了?”华承锐挑了挑眉毛,满眼笑意地也在自己的爱人唇瓣上啄吻了一口。 “不错,这一切当然都是你的错!”陆拾遗半开玩笑地又亲了华承锐一口,“你呀,简直就是个祸国殃民的蓝颜祸水!” 华承锐满眼无辜地看着她,“若我是祸国殃民的蓝颜,那妻主你又是什么?” 夫妻俩就如同接吻鱼一样,一亲一亲地说着话。 “既有祸国殃民的蓝颜,那么自然也少不了一位把蓝颜纵得无法无天的昏君呀!” 陆拾遗满眼笑意与柔情的放过了华承锐那逐渐被她亲得有些红肿的双唇,目标徐徐下移的定格在了华承锐的锁骨上。 就在陆拾遗和华承锐亲亲热热地再次滚到一起的时候,被母皇气炸了肺的胖太女已经赶走了所有的宫人独自一个人缩在被窝里满心难受的哭唧唧了。 哭着哭着,也不知道,她到底撞到了什么开关,居然顺着惯性咕隆隆的滚进了床里一个突然出现的黑洞里。 等到外面的宫人们听到声响,百思不得其解地冒着胖太女炸毛的风险闯进来时,发现胖太女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大惊失色的宫人们连忙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陆拾遗和华承锐知道。 宫人们的消息对陆拾遗和华承锐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一般,让他们两人不约而同地变了脸色。 “拾娘!”已经叫了陆拾遗很长一段时间妻主的华承锐下意识地又把那个自己最熟悉的昵称给喊出来了。 直到他现在必然担心的厉害的陆拾遗一边安抚他,一边和他尽快穿好衣服,去了隔壁的偏殿。 此刻偏殿的宫人已经跪了一地。 所有人都满脸惊恐地以五体投地的姿势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生怕盛怒中的女皇陛下会一言不合的直接以他们护主不利为由,砍了他们的脑袋。 陆拾遗对这种事后的迁怒不感兴趣,此刻一门心思就盘算着到底要怎样才能够找回女儿的她紧皱着眉头,用双脚将偏殿的地面丈量了一遍以后,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和华承锐几乎是异口同声地下令道:“赶紧把营造司的司正叫过来!记得让她把凤华宫当初的建筑图纸也带过来!” 同样满心焦虑的吴德英闻听此言,连忙响亮无比地应和了一声,迫不及待地一挥拂尘,就让他身边的小安公公去找人了。 小安公公的效率还是非常高的,大概一盏茶的功夫不到,气喘吁吁地营造司司正就满脸惶惶然的跟着小安公公来到了凤华宫偏殿内。 陆拾遗一看到他,就毫不客气地问道:“凤华宫的建筑图纸你带过来了吗?” “回陛下,带过来了。”一进殿就打算行礼的营造司司正直了直才弯下一半的膝盖,小心翼翼地将一卷画卷双手高捧至额前,由大内总管吴德英亲自检查过后,转呈到了陆拾遗的手上。 陆拾遗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扯断了扎捆着图卷的红绳,认真研究起了自己面前的画卷。 华承锐见此情形,也迫不及待地凑将过来,和她一起研究。 作为系统任务者的二人自己也数不清在这仿佛永无止境的轮回路上学过多少千奇百怪的知识,对外行人而言,与天书几乎没什么区别的图纸,他们简直就是一看就懂。 在经过一番你来我往的认真讨论以后,他们把目光锁定在了自己女儿躺着的那张大床上。 凤华宫是历代女帝行止坐卧的寝宫,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几经扩建和翻修,但是由于两百多年的一次几乎颠覆整个大凤朝的战火,有关凤华宫初初建立时的建筑图纸早已经付之一炬,因此,想要在后来的图纸里,查找出一条根本就没有显露出来的密道,对普通人而言,简直和难如登天没什么区别。 但陆拾遗和华承锐却并非普通人。 尽管他们也费了一番功夫,但是依然顺利找到了那一处有极大可能是密道的所在。 如今,他们必须要弄清楚的是——这密道究竟要如何开启,以及这密道里是否会有什么对他们女儿不利的东西存在。 就在陆拾遗和华承锐忧心如焚的时候,一身锦绣珠圆玉润的胖太女已经满脸乌漆麻黑、手脚并用的爬出了密道。 她仰着如同小鸟儿一样嗷嗷待哺的胖脑袋,望着不知道有多少个她那么高的苍天大树,接连眨巴了好几下眼睛,才仿佛如梦初醒一般地从一个巨大的树窟窿里爬了出来。 从出生就没有离开过宫门的胖太女摇摇晃晃地离开了树窟窿,竖着耳朵在原地听了半晌以后,朝着人声最是鼎沸的地方走了过去。 走了没多久,她就见到了一个穿着一身太学服饰的年轻人。 胖太女的记性很好,一眼就认出了对方身上的服饰。 作为将来仕林中的一员,她们绝大部分人都进过宫,参加过宫里的各种仪式。 胖太女虽然不认识这年轻人是谁,但是却认得她身上的服饰。 胖太女抿了抿自己粉嫩嫩的小嘴巴,很努力地摆出一副充满威严的表情,背负着自己的手,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大步流星地走到了自己面前。 “小妹妹,你这是迷路了吗?还是和家里人走散——”那年轻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的目光定格在了胖太女脖颈上缀着的那枚鸡血石小印章上。 她的嘴唇也在同一时间,因为激动而轻轻颤抖起来。 拜这些日子大家的没日没夜讨论和说书人的广为传播所致,如今大凤京城上至天潢贵胄,下至黎民百姓谁不知道她们的未来太女殿下在抓周仪式上抓了她们女帝陛下的凤印! 如今出现在她面前的这个小胖娃娃虽然瞧着有些狼狈,但是她那让人印象深刻的两条长眉与凤眼以及脖子上缀着的那枚血红色印章,无疑已经将她的身份表露无遗。 万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看到太女殿下的年轻人嘴唇哆嗦地就要对着胖太女行礼,被胖太女表情充满威严的抬手制止了。 “本殿下这次是陪同母皇过来微服私访的,你切记不能暴露本殿下的身份!”胖太女一边说,一边把凤印往自己的衣领里面塞,“现在,带本殿下好好的参观一下这个地方,也让本殿下看看你们的本事!” 胖太女曾经是看过陆拾遗接见太学的学生的,她虽然不知道自己现在呆的地方是哪里,但是却不妨碍她依样画葫芦的学着自己母皇的口吻忽悠人。 原本还有些怀疑胖太女是不是迷路了的年轻人在见了胖太女这副安之若素从从容容的模样以后,顿时推翻了自己的猜测,开始在心里怀疑,在这附近是不是隐藏着那些传说中的暗卫,要不然,一个还没她膝盖高的小豆丁不可能会镇定成这幅样子。 所幸,这年轻人本来也没什么歹念,她很是恭敬地应诺一声,就带着胖太女参观起了太学。 胖太女打从落地就被陆拾遗和华承锐抱在膝盖上养着,又有陆拾遗灵魂本源无时不刻的冲刷,因此比起寻常孩童不论智商还是身体素质都要远胜一筹。 此时乍然离开了皇宫那个安乐窝的她虽然心里怕得很想要嚎啕大哭,但是在她的脸上却一点都感觉不出来。 不仅感觉不出来,她还知道不动声色地从这年轻的太学生嘴里套话。 等她得知这里是太学,而她未来的老师戚兰芝老丞相此刻正被太学院的院正邀请过来讲学以后,一双眼睛瞬间变得明亮无比。 知道那一门心思迫着她早日启蒙的老丞相绝对值得信任的胖太女强忍住心里的雀跃情绪,继续用一种很是淡定地口吻说道:“老丞相还真的是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肯闲着呀,既然老丞相也来了太学,那么,本殿下自然也应该与她见上一面,不管怎么说,本殿下都是她未来的学生嘛。” 不疑有他的年轻人对于胖太女小小年纪就懂得尊师重道的行为十分感动,连忙自告奋勇的给胖太女带路。 后来见胖太女走得有些慢,还小心翼翼地把胖太女给抱了起来,然后才带着胖太女往太学此刻最喧哗的一处地方疾步走了过去。 老丞相戚兰芝虽然已经告老致仕,但是她在仕林中依然有着让其他人望尘莫及的威望,太学院的院正也是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向来不喜沽名钓誉的她请到了太学来给这里的学生们讲学。 今日老丞相讲得是大家最为想要融会贯通的为官之道。 在老丞相深入浅出的讲述中,大家如痴如醉的一面仔细聆听,一面奋笔疾书。 偶尔,在人群之中还会响起震耳欲聋的掌声。 与此沸反盈天之中,高坐那太学年轻人肩头的胖太女一眼就瞧见了那站在石台上侃侃而谈的老丞相戚兰芝。 一直都强忍住满心惊惧和惶恐没有泄露分毫的胖太女这回脸上总算浮现了一抹激动之色。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扯着儿童所特有的高亢嗓音,冲着端坐石台之上的老丞相大叫了一声:“老师!” 第295章 宠君上天的凤帝(15) 老丞相戚兰芝对胖太女的渴求已经可以用垂涎三尺来形容。 她做梦都巴望着女皇陛下能够早日想通, 召她进宫,把聪明伶俐的胖太女交托到她手上,而她也会不负女皇陛下所望的成功把胖太女教养成材。 谁知,不论她怎样苦口婆心, 讲事实摆道理,都没能让女皇陛下改变主意。 因此, 当高踞石台上的老丞相戚兰芝听到胖太女陆天骄的那一声“老师”时,非但没有丝毫激动,相反还大皱眉头的在心里思忖到底是谁家的小孩儿,在这个时刻跳出来打扰她的讲话。 不过这样的不悦,并没有留存太长的时间,就随着她循声定格在胖娃娃身上的视线而彻底化为乌有。 从不曾在外人面前有过半点失态的老丞相戚兰芝如同火烧屁股一样, 从石台上的蒲团上一跃而起。 紧接着, 她在太学院师生的目瞪口呆中, 以一种迥异于老年人的迅速,飞一般地疾蹿到胖太女面前, 气喘吁吁地问道:“殿下, 您……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是谁带您过来的?” 总算看到熟人的胖太女撅了撅粉嫩嫩的小嘴巴, 强忍住想要啼哭的冲动,张开肉嘟嘟的胖胳膊, 扑进了老丞相戚兰芝赶忙张开的怀抱里。 同样有些年岁的太学院院正此时也终于从石台上下来了,她带着几分不确定的打量了眼眶隐隐有些发红的胖太女几下,随后,简直就如同被人从梦中猛然惊醒一般, 急急一振袍袖,慌不迭地就要给胖太女行礼告罪。 没办法,这胖太女虽然长得又圆又滚的,但是这两条长眉和这一双凤眼实在是太好辨认了!更别提,眼尖的太学院院正还在她的衣领里瞧见了一抹让人目眩神迷的明黄色! 那可是当今女帝陛下以及未来太女殿下才能够使用的颜色! 再思及当日在抓周宴上遥遥瞥见的那一幕,太学院院正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肯定了对方的身份,并且做出了她应该做的反应。 一看她这架势,就知道她这是要给自己行礼的胖太女满脸矜持的说了句不用多礼,又重新用胖胳膊把老丞相戚兰芝的。脖子抱得紧紧的说道:“没有人带本殿下来,本殿下是自己过来哒!” “自己过来的?”老丞相满脸错愕的重复胖太女的话,压根就没有弄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是啊,自己过来的。”胖太女嘟了嘟嘴巴,凑到老丞相的耳朵边,用只有她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轻轻说道:“老师,母皇和父君现在一定非常担心本殿下的安危,你赶紧派人帮本殿下去皇宫给母皇和父君报个信吧。” 尽管胖太女这话说得语焉不详的根本就让人听不懂,但心神一凛的戚老丞相还是不加思索的找来一个特意跟到太学院来服侍她的忠仆拿了可以证明她身份的腰牌,快马加鞭的去皇宫里报信,她自己也改了原来的行程,打算先把胖太女安全送回宫以后,再折返太学院继续给这些太学生上课。 戚老丞相的算盘打的是噼里啪啦响,但是胖太女却不打算就这么轻易如她的意。 胖太女从出生到现在还是头一回出宫,说什么她也不肯现在就回到那个对她而言简直和笼子没什么区别的地方去。 而且,她对自己母皇的怨念并不会因为今天的这一场惊吓就彻底消除。 因此,在听说了戚老丞相的打算以后,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反驳道:“老师,本殿下不要回宫,本殿下要继续留在这里好好的逛上一逛。” 为了说服戚老丞相支持她的决定,狡猾狡猾的胖太女还特地补充了一句,“这里是太学院,是大凤朝所有读书人的圣地,说不定本殿下在这儿呆的久了,也能够受到点熏陶,以后乖乖读书,努力上进呢。” 胖太女要是用别的做借口,恐怕戚老丞相未必会搭理她,但这在太学院熏陶着……熏陶着就变得热爱学习,努力上进什么的……戚老丞相不得不承认她很难抗拒这样的诱惑。 在胖太女的星星眼中,戚老丞相语气颇有几分艰涩地说道:“小殿下难得出来一回,想要到处走走看看也是理所应当的,如果小殿下不嫌弃的话,就让老臣陪着小殿下好好的逛上一逛这人杰地灵之地如何?” 胖太女对此当然求之不得。 本来就有些认生的她,如今除了戚老丞相以外,是谁都不敢相信的。 她表情严肃的在戚老丞相充满征询的目光中,点着自己肉乎乎的双下巴,“老师有心,学生对此并无异议。” 戚老丞相听胖太女一口一个的老师叫得心痒痒,她一面稳稳地抱着胖太女,一面用充满诱惑性的语气说道:“小殿下要是喜欢这里的话,以后老师还陪您过来走走如何?这里不仅有着全大凤最聪明的人,还有着数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知识,保管您就是学一辈子都不会觉得腻呢。” 戚老丞相这话并不是在信口胡扯,事实上先皇为可让大凤皇朝能够出现更多的人才,没少广罗优秀的先生和各种书籍送入太学供人精研。 戚老丞相这次之所以会成功被太学院的院正邀来太学院上课,除了因为太学院院正的拳拳赤忱以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 先皇在还没有驾崩以前,就曾颁布过致仕官员有责任也有义务给太学院的预备官员解除疑惑的法令,特别是像戚老丞相这种满肚子学问的更是义不容辞。 因为宫里就只有她一个孩子的缘故,胖太女偶尔也会觉得孤单,在听了戚老丞相的话以后,她几乎是想都没有想的开口说道:“只要老师能够顺利说服本殿下的母皇和父君,本殿下很乐意每天都来这太学院里走走。” 她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不远处的一堆小娃娃不放。 那些看着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小娃娃脑袋瓜都非常灵活,不仅各有所长,还都是通过太学院的考试,才正式成为这里的学生的。 在戚老丞相努力怂恿着胖太女每日出宫与她相见的时候,她临时派往皇宫的那个忠仆已经顺利凭借腰牌见到了终于试开机关,正准备派禁卫进去探探路的女皇陛下。 当陆拾遗和华承锐听说他们的女儿毫无预兆的出现在太学院以后,陆拾遗和华承锐不约而同的在脸上浮现了一个有些恍然大悟的表情。 “看样子这密道……应该是通往太学院了。”华承锐看着那黑黢黢的洞口,“要不,我们也走一走这捷径?” 陆拾遗点了点头,“顺便也看一看那小家伙有没有受伤。” 她虽然没事有事的就喜欢逗着那小胖娃娃玩,但实际上对其却有着一份极为深厚的感情。 归根究底,那胖丫头都是她的爱人‘亲自’为她生下来的孩子,对她而言,真真是不论怎么重视都不为过。 当陆拾遗和华承锐通过那条密道顺利从树窟窿里爬出来的时候,两人脸上的表情都带着几分严峻的神色。 “也不知道这条密道到底是大凤皇朝的先祖们,留给后辈子孙的后路,还是某些人心怀叵测,意图不轨的证据。”陆拾遗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十分的严肃,显然这个发现已经严重触及了她的底线。 毕竟,这条密道直通她们平时常住的凤华宫,稍有不慎,就可能被坏人钻了空子,造成终身难以弥补的遗憾。 眉心紧蹙的陆拾遗想了想又对旁边脸色同样有些难看的华承锐说道:“等把娇娇儿接回去以后,我们要好生派暗卫搜检一下宫里,看还有没有像今天这样的密道……这回也是我们运气好,娇娇儿才会误打误撞的发现了这一密道……否则,我们即便是有通天之能,也想象不到在我们日常起居的宫殿里,居然还有着这样让人满心战栗的猫腻。” 陆拾遗和华承锐都有自保之道,即便是有人想要对他们使坏,也未必能够讨得了什么好处,但是他们的女儿却不同,她还年幼,对什么都一知半解的,倘若当真落入有心人的手中,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华承锐对于陆拾遗的这项决定举双手双脚支持。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开口说道:“这件事就直接交给我来处理吧。” 今时不同往日,他的拾娘如今贵为一国之君,每天都忙碌的够呛,他怎么舍得用这样的小事来劳烦她。 陆拾遗对于华承锐有着百分百的信心,在听了华承锐的毛遂自荐以后,她二话不说地点头答应下来,不仅如此,她还在脸上露出一个有些促狭的笑容,抓着华承锐的手凑到自己唇瓣前,很是热情洋溢地亲了一口,直快她的君后是这世上最好的贤内助。 华承锐听得真的是说不出的啼笑皆非。 就在他琢磨着到底要怎样反将一军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声堪称撕心裂肺的稚嫩呼唤。 那个声音在扯着嗓子喊:“母皇!父君!” 华承锐和陆拾遗下意识的循声望了过去。 就看见他们家的胖闺女甩开了一众初初认识的小伙伴,小短腿迈得如同风火轮似的,跌跌撞撞朝着他们这边猛扑了过来。 满心惦念着女儿的华承锐见此情形,再也按捺不住满腔激动情绪的三步并作两步的急走上前,用力将他的胖闺女抱了个满怀。 陆拾遗也紧随其后的一面示意跪了满地的太学院师生平身,一面将他们父女俩个都用力搂嵌进了自己的怀抱之中。 一直都强忍着不哭出声来的胖太女在宛若乳燕归巢一般的扑进了自己父君怀抱中以后,顿时要多害怕,就有多害怕的扯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 边哭还边一口一个的“母皇”、“父君”叫个不停。 陆拾遗和华承锐的一颗心都差点没有被自己的宝贝女儿给喊碎了。 他们手忙脚乱地哄了她老半天,才重新把她哄得破涕为笑起来。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备受惊吓的缘故,胖太女再也不肯从自己父君那温暖又充满着安全感的怀抱里下来了。 也是到这个时候,那第一个见到胖太女的年轻太学生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恐怕被胖太女忽悠了个够呛。 想到胖太女刚才那一本正经忽悠她的模样,年轻太学生的额头忍不住爬满了黑线。 难怪她几次意图参加科考都被老师用火候不够为由劝阻…… 确实,就她这被一个小胖娃娃骗得团团转的傻样儿,即便是成功考上了进士,派发了官职,也只有被同僚耍弄得嗷嗷叫的份儿。 因为胖太女一直都表现的可圈可点的缘故,戚老丞相压根就没想到在胖太女的表面镇定下,居然隐藏着这样一副饱受惊吓的小心肝。 看着胖太女在君后殿下的怀抱里哭得直打嗝的可怜小模样,戚老丞相满脸羞惭的上前为自己的疏忽请罪。 陆拾遗和华承锐并不是那等不分青红皂白就会找别人麻烦的家长。 眼瞅着戚老丞相满脸惭愧过来请罪的他们几乎是想都不想地将戚老丞相搀扶起来安慰道:“老丞相多虑了,这事儿只能说是意外,又怎么能怪到你的头上?再说了,娇娇儿这孩子向来古灵精怪的紧儿,你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没错,老师,这事儿和你没关系,是本殿下……是本殿下不想在你这个未来的老师面前丢脸,才一直忍着没掉眼泪哒!”因为刚才哭的太过厉害的缘故,胖太女说话的声音都依稀带着几分沙哑的味道。 戚老丞相大为感动的看着胖太女,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居然如此善解人意。 戚老丞相本来就对胖太女的未来有着巨大的期许,如今在见了她今日的表现以后,心中更是犹如百爪挠心一般,再思及刚刚两人的交谈,她略微踌躇片刻,就再度旧事重提了。 当然,在旧事重提的同时,她也没有忘记把她刚才与胖太女之间的交谈反复强调了几遍。 “小殿下年纪虽小,但也需要自己的玩伴,在这大凤朝,还有哪里的孩子能够比得上太学院的,更深得她心呢?” 与此同时,为了避免胖太女临到临时被性情狡诈如狐的女皇陛下策反,戚老丞相还特地把刚刚才和胖太女玩了一会儿的小太学生们也作为筹码推上了牌桌。 陆拾遗和华承锐并非是那种以偏概全的强势父母,她们既不愿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女儿过早失去童年,也不愿意把她锁在深宫内苑里做一辈子的井底之蛙,因此,在略作思考以后,他们就同意了老丞相的提议。 不过,在此之前,他们也有一个很重要的前提要表明。 那就是,太学院的这些小学生必须要跟着他们的胖闺女搬到皇宫里去学习。 “朕就这么一个女儿,她的安危和未来更是关系着大凤皇朝的万千黎庶,相信老丞相对此也应该能够有所谅解才是。” 对于女皇陛下的这个提议,戚老丞相是半点意见都没有。 事实上,今日看到胖太女出现在太学院的时候,戚老丞相自己也提心吊胆的厉害,就怕哪个黑心肝儿的突然对她怀中抱着的胖太女下毒手…… 因此对于陆拾遗的提议,她是半点异议都没有的直接点了头。 对现在的戚老丞相而言,只要能够让她教胖太女这个千年难得一遇的学生,别说是把太学院的小学生们都搬到宫里入住了,就是她自己搬进去,她也半点意见都没有! 反正她年纪也这么大了,即便是留宿宫中,也不会得个秽乱宫闱的名头。 教育是立国之本。 陆拾遗和华承锐既然来到了太学院,当然不会什么都不做的就这么离开。 在太学院院正诚惶诚恐地邀请下,陆拾遗走上石台,很是勉励了大家一番,并且还激情澎湃的当场作诗一首,以鼓励莘莘学子。 陆拾遗在演讲方面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胸中自有沟壑的她不论随口说点什么,都能够让在场的学子们一个两个的丢掉自己平日里的文人书生架子,变得热血沸腾起来。 陆拾遗的演讲更是因为大家情绪太过激动的缘故,几次三番的被打断。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能一次又一次的调动起大家的情绪,让大家因为她的每一个举动而着迷而震动。 寥寥数百字的演讲过后,陆拾遗表面淡定,实际满心嘚瑟的在自家宝贝闺女的星星眼中,如同人生赢家般,带着她的君后,坐上了由吴德英亲自调拨过来的銮驾内。 同一时间,陆拾遗在太学院所发表的那一番讲话以及那一手激情澎湃的七言绝句,也以光速传遍了整个大凤京城,并且有朝着这边火速蔓延的迹象。 坐在回宫的凤銮里,华承锐脸上表情颇有几分惭愧之色的看着陆拾遗叹声道:“果然,只有在这样的世界里,才不会辜负你的一生所学,才能够让你身上的光芒毫无保留的绽放出来。” 华承锐在说这话的时候,是打从心底地为自己的爱人感到委屈。 在他们相互扶持着走过的诸多轮回里,从没有哪个世界,能够像现在这个一样,让他的爱人毫无顾虑的展现出自己的本性,痛痛快快的过自己想要过的生活。 陆拾遗一看他脸上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就知道他此时心里在想些什么。 她满脸失笑的摇了摇头,一边将华承锐怀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呼呼大睡的胖太女小心翼翼地放入凤銮旁边足够让两个五岁小孩儿躺着还觉得绰绰有余的摇篮里,一边在华承锐条件反射朝她环过来的动作中,猛然扑进他的怀里,在他的唇上重重的啃咬了两三口,才满脸调侃之色地说道:“这里果然是你的原生世界,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你是越来越喜欢胡思乱想了!” “拾娘……”华承锐满脸无奈地看着陆拾遗,“我是真的为你感到心疼好不好!” 不止心疼还特别委屈! 尤其是想到这样骄傲的她居然为了和自己在一起而义无反顾的放弃了超脱的机会以后。 “古人云,子非鱼,焉知鱼之乐?”陆拾遗半开玩笑地在自家傻小子面前掉了会书袋,“对我而言,只要是能够和我的傻小子在一起,不论是在什么世界,我都甘之如饴的很,所以啊,你千万不要再为了这么点无伤大雅的小事,就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啊!” 陆拾遗可是见识过华承锐自我折磨的能耐的。 她可不希望在日子过得好好的时候,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爱人因为一时的想不开,又傻乎乎的钻到牛角尖里去。 陆拾遗眼睛里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温柔让华承锐再次放下了心里的那点唏嘘和叹恨,他用力闭了闭眼睛,将本来就已经蜷入了他怀中的陆拾遗又往自己的怀抱里搂了搂,然后又温柔的几乎可以化成一滩水的口吻,不停地唤着:“拾娘,拾娘……” 陆拾遗听得心里直冒粉红泡泡,她眉眼弯弯地扬起头去亲吻华承锐好看的薄唇,一下又一下的,两人又变成了一对旁若无人的亲吻鱼。 夫妻俩一直在凤銮里腻歪了好长时间,一直腻歪到凤华宫门口,才恋恋不舍的在大内总管吴德英的催促下松开了彼此。 而此时,胖太女已经睡了一个回笼觉,蹬着胖嘟嘟的肉脚丫,从摇篮里吭哧吭哧地爬出来,撒娇似的,朝着陆拾遗和华承锐讨抱抱了。 平时没事有事就喜欢逗着自家大胖闺女玩耍的陆拾遗一看她那憨态可掬睡眼惺忪的模样,心中顿时就浮现了一个捉弄她的念头。 眼见着被她折腾的眼神迷乱、双唇红肿的爱人要扯好自己的衣裳去抱那胖娃娃的陆拾遗毫无预兆地重新将华承锐压回了凤銮里的凤榻上,然后故意做出一副很是不满的表情说道:“怎么她一叫你,你就应啊,明明我才是你的妻主不是吗?不行!你今儿个必须先把我给抱回宫里去,才能够再来抱她!” 华承锐一脸啼笑皆非地在胖太女的满眼不可置信中,看着陆拾遗问道:“你确定……要让我这么把你抱出去?” “难道不行吗?以前又不是没抱过!”陆拾遗说得是从前的那些世界。 华承锐安抚地揉了两下有些炸毛的女儿,脸上表情颇有几分无奈地又道:“你就不担心我这样抱你下去,会对你在宫里的权威造成什么不好影响吗?” 在这样一个女尊男卑的世界里,他还没听说过哪个女人会让自己的夫郎抱自己的! 最起码的,也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抱。 “放心吧,就算你抱着我绕着整个大凤京城转一圈,也没有人敢对此有任何意见的!”如今已经彻底掌控了这个国度的陆拾遗对自己有着百分百的信心。 至于大家在见到这一幕后,从小形成的三观会出现什么奇怪的影响,那就和她没什么关系了。 反正,她又没让他们看她家傻小子抱着她走路。 整个人还有些迷瞪的胖太女这回总算是回过神来了。 她用力拍着以她的小短腿根本就不可能爬出去的摇篮栅栏,满脸愤愤然地说道:“母皇!你又不是小孩子,为什么还要和娇娇儿抢父君的抱抱?!” 对天性霸道惯了的胖太女而言,晚上不能和父君睡觉觉,已经是一件很让她痛苦的事情了,如今母皇连父君的抱抱都要抢,这……这简直就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因为在你父君的心里,母皇也和你一样,是一个非常、非常需要夫君疼爱的小宝宝呀!”就喜欢看自家大胖闺女炸毛的陆拾遗得意洋洋地冲着胖太女眨眼睛,不过在说到自己的时候,她特意把第四声的父君,叫成了只有华承锐才听得懂的第一声夫君。 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听她这么叫过自己的华承锐此时此刻还真有几分意乱情迷的味道。 为了不在自己宝贝女儿面前丢脸,他用力咳嗽数声,一本正经地看着陆拾遗再次确认道:“你坚持要我抱你出去吗?” 陆拾遗在自家胖闺女怒火冲天的注视中,满脸有恃无恐的把头点成了小鸡啄米:“不错!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额头有三根黑线滑落的华承锐给了陆拾遗一个“真拿你没办法”的眼神,在自家胖闺女的气急败坏中,在大内总管吴德英拂尘都掉地上的目瞪口呆中,在附近来回宫人的大跌下巴中,在陆拾遗的痛快大笑中,要多稳当就有多稳当的将他心目中最重要的宝贝疙瘩于众目睽睽之下,抱进了凤华宫,抱进了他们的寝殿内。 第296章 宠君上天的凤帝(16) 胖太女在皇宫里其实一直都过着非常孤单的日子。 虽然她的身边每天都簇拥着非常多的人, 也非常的热闹,但是相较于其他的小孩儿而言,她无疑是孤独的,也是寂寞的。 陆拾遗和华承锐已经脱离幼儿阶段很多年了, 再加上胖太女在他们面前从来都活泼可爱又捣蛋的紧,因此, 他们并没有觉察出她心里的那份孤独和寂寞。 直到太学院那群孩子被太学院的院正亲自送入了皇宫,与胖太女朝夕相伴,陆拾遗和华承锐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他们曾经的疏忽和错误。 陆拾遗和华承锐并不是那种犯了错还死不悔改的人。 为了弥补他们的疏忽,陆拾遗和华承锐特意为胖太女专门弄了个可供她和她的小伙伴们玩耍的游乐园出来,在此期间,陆拾遗更是狠狠回忆了一下她尘封多年的记忆, 将一些只有她原生世界才有的各种儿童游玩措施, 也依葫芦画瓢的拷贝到了这个世界上。 俗话说得好,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她和华承锐为了这个国家能够更好的延续下去, 不说宵衣旰食, 最起码的, 也能够称得上一句兢兢业业。 再说了,匠作司本来就是为皇家服务的, 因此,指使起他们来,陆拾遗心里自然也不会有什么负担。 能够进入匠作司的,都是大凤朝数一数二的大匠, 虽然陆拾遗说的很多东西,都让他们一知半解,但是,随着一步一步的探讨和试验,他们还是成功的将陆拾遗描述出来的各种儿童游玩措施给成功弄了出来。 等到所有的一切都大功告成以后,陆拾遗和华承锐郑重其事地把游乐园当做成胖太女三周岁的生辰礼物,亲自交到了她的手中。 胖太女看着手中的钥匙,整个人都懵逼的厉害。 她虽然不像其他熊孩子一样,被父母折腾的尝受过什么格外痛不欲生的挫折教育,但是她这两年来也没有闲着,几乎每天,戚老丞相都会布置一大堆的课业等着她去学习。 胖太女虽然自幼早慧,但是姜还是老的辣。 早已经对她垂涎三尺的戚老丞相仗着胖太女素来就不愿弱人一头的要强脾性,表面对胖太女崇敬有加,实际上却一直把她当做拉磨蒙眼驴一样的糊弄。 偏生胖太女还被戚老丞相这块老姜糊弄得干劲十足。 陆拾遗和华承锐护短的厉害,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宝贝闺女被戚老丞相如此欺负? 只不过,她们师徒俩个,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陆拾遗和华承锐就算想要在其中插上一杠,也还需要顾虑一下自己女儿的心情。 最后不用说,自然是不了了之。 好在,戚老丞相在儿童教育方面,也并非是那种一定要拔苗助长,做出什么大成绩来的偏执狂。 她给胖太女安排的每一门课业,基本上都正正巧的踩在胖太女能够应付得来的那个临界点上,因此,胖太女对此还算是适应良好,甚至很为自己远超其他人的成绩而倍感自豪。 尽管胖太女对自己目前的所有课业适应良好,但自己生的孩子自己心疼。 华承锐在私下里,没少揪着胖太女问,问她会不会觉得吃不消,问她要不要去找戚老丞相好好说说,再给她减轻一点负担。 每到这个时候,胖太女就会鼓着自己犹带几分婴儿肥的腮帮子,一本正经地让自己的父君赶紧打消掉这个主意。 常言道,权力越大,责任越大。 胖太女对于自己未来的大凤皇朝继承人身份有一种很强烈的认同感。 为了不给自己的母皇、父君丢人,为了让大凤朝的文武百官不再为她父君只生了她一个而诟病连连,她都需要去加倍的努力奋斗。 当胖太女把她的真实想法告诉自己的父君华承锐时,华承锐脸上的表情真的是说不出的动容。 因为他是真的是做梦都没有想到,他的女儿小小年纪居然能够对她说出这样一番暖人心扉的话来。 满心大为感动的华承锐把他与胖太女的这一番交谈毫无保留地说给了陆拾遗听。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情绪就不自觉变得有些敏感的华承锐用很是触动的语气这样和陆拾遗说道:“这辈子能够拥有像娇娇儿这样贴心的宝贝疙瘩做我的孩子,真的是我莫大的福气和幸运。” 陆拾遗虽然不喜欢和自己的孩子争风吃醋,但是她也乐得在两人本就好到蜜里调油的夫妻情趣上,在增添一抹愉悦。 因此,在听了华承锐那充满感慨的话以后,她故意用一种很是哀怨地口吻叹气道:“我知道娇娇儿是个好孩子,是我们的乖宝贝,可是你在夸奖她的时候,是不是也忘了还要夸夸我?如果没有我,你生不出她,如果没有我的灵魂本源,她也不可能会像现在这么聪明。” 华承锐虽然知道陆拾遗这样说,是在故意讨好卖乖的逗着他玩儿,但依然受用无尽的把陆拾遗抱坐到他腿上,就是好一通的忏悔和检讨。 自从几年前从宫外回来,华承锐于众目睽睽之下,光明正大的把当朝女皇陛下抱入两人的寝宫凤华宫以后,华承锐就再不像从前那样,致力于维护自己妻主的体面而克制自己想要无时不刻将妻子搂入怀中亲亲啃啃的本能渴望了。 而向来不畏人言的陆拾遗也乐得配合他这样的举动。 如此,夫妻俩个忍不住又亲亲热热地腻歪在一起说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只有彼此才能够听得懂的甜蜜情话。 陆拾遗和华承锐精心为胖太女准备的游乐园对小孩子们而言自然有着让人流连忘返的独到之处。 很快,以胖太女为首的孩子们都明显出现了几分乐不思蜀的苗头。 特别是这皇家游乐园的主人翁胖太女,她更是经常以进去巡看自己的地盘为由,没事有事地就带着几个玩得特别好的小伙伴偷跑进游乐园里去尽情玩耍。 陆拾遗和华承锐精心为胖太女准备的这件礼物,受到了宫里所有小朋友的欢迎,也遭到了戚老丞相堪称深恶痛绝似的批判。 他就差没明晃晃的指着陆拾遗和华承锐的鼻子抱怨,抱怨他们这样做完全就是在和她过不去,完全就是在拖她的后腿! 早在建这座游乐园之前,就已然猜到戚老丞相会是个什么反应的陆拾遗和华承锐很是淡定地装了一回成语故事掩耳盗铃中的那个笨贼。 只要戚老丞相没明晃晃的当真抱怨到他们的面前来,他们就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毕竟,戚老丞相也是为了这个国家,为了这个王朝的传承着想,才会一直对他们家胖闺女穷追不舍的。 要不然,以戚老丞相的威望,即便是已然致仕告老,也多得是想要得到她青睐,意图拜到她门下的学子。 值得庆幸的是,胖太女虽然年纪尚幼,但自律性却非常的靠谱。 在最初无节制的疯玩过后,她就一改每日都要去游乐园里晃悠个两下的习惯,重新投身进戚老丞相安排给她的各种课业之中。 满心忧虑却强忍着没有说出来的戚老丞相在见到胖太女自我收心的一系列表现后,忍不住用发自肺腑的声音和自己目前最为倚重的孙女戚牡丹感慨了两句:“常言道,三岁看老,七岁看小!我们大凤皇朝能够拥有这样一个出色的继承人,真的是我们所有大凤子民的幸运!” 对于自己祖母戚老丞相这样的感慨,因为备受女帝陛下信任而常年出入宫闱的戚牡丹心中真的是说不出的赞同。 毕竟,胖太女这几年来的优秀表现,足以让所有知道她真实境况的人,惊叹感佩的五体投地。 一些教过胖太女又被女帝陛下和君后殿下以树大招风的名义,双双封了口的老师也在私底下,不止一次地感慨了一句:未来太女殿下简直智多近妖! 游乐园的事情过去没多久,就到了华婧娶夫的日子。 这几年来,因为自己兄长的缘故,华婧在官场上混得完全可以用如鱼得水来形容。 华母看在华承锐的面子上,也不敢再像从前那样轻慢忽视于她,相反,如今的华母,已经正式把华婧当做是华府未来的当家人一样培养了。 对于华母这样的举动,华婧很是不以为然。 在她写给华承锐的信中,更是把这种不以为然表露的淋漓尽致。 华承锐很清楚她此刻的心情,特意把小安公公派到了华府好生劝慰又告诫了她一番。 让她不要因为一时的意气用事,而放弃本来就属于自己的东西。 对于小安公公转述的话,华婧刚开始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还颇有几分愤慨之色,显然,她并不赞同自己兄长华承锐说的话,直到小安公公将华承锐最后要他转达的那句:哪怕是看在父亲的份上,你也不能放弃这份你应得的东西时,满心愤愤然的华婧才彻底的变得偃旗息鼓起来。 对华婧而言,父兄就是她最后的两根软肋。 兄长如今进了宫,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君后,即便是她当真想要对他做点什么,也不过是自不量力的徒惹人笑。 如今,她好不容易能够让死得一点都不瞑目的父亲在九泉之下因为得回原本就属于他们父子三人的东西而彻底品尝一把扬眉吐气的感觉,她又怎么忍心因为自己的一点私心,而罔顾枉死亲人的遗愿,当真做一回自作聪明的冤大头?! 心气彻底平和下来的华婧再不像从前那样,对华母的热情消极应付,相反,她做足了一个被母亲伤透了心,但是又被她的示好给一点点打动的别扭女儿模样,不着痕迹地侵占了华婵曾经在华母心里的地位,成功的做了华母跟前的第一得意人。 华母很会做表面功夫,为了在旧日同僚以及自己的长子和长媳面前好好彰显一下她对长女的青睐和喜爱,在华婧的成亲仪式上,她很是大手笔了一回。 ——自从长子华承锐顺利被女帝陛下敕封为君后以后,她也如同从前那些与女帝攀上了亲的皇亲国戚一样,弃了自己那芝麻绿豆大的小官衔,被女帝陛下荣养了起来。 即便是对她心有偏见的华婧,在见了她精心准备的各种聘娶之礼后,也忍不住在心头生出几分惊叹之意。 为了以防万一,她更是主动找到华母,问华母这样大手笔的为她的婚仪做准备,会不会招来华父的不满。 虽然华父很会掩饰自己的真实本性,但是华婧与他同住一个屋檐下,又怎么会不清楚,早在很多年以前,华父就已经把华府里的一切,尽数都当作了他一双儿女的私有财产看待,根本就容不得她与兄长有半分觊觎。 华婧直白非常的话,让华母颇有些脸面无光。 面对女儿带着几分担忧的眼神,她几乎是想都没想的拍着自己的胸口大声道:“他能有什么意见?他又敢有什么意见?你是我的长女,娶得又是定西侯家唯一的嫡子!我给你准备的聘礼就是再厚个三五成,他也不敢有半分的意见!” 对于华母这样的说法,华婧心中是一点怀疑都没有。 毕竟,在她的兄长华承锐还没有入宫为后以前,在华府,她的母亲华母确实是当之无愧的宝塔尖第一人。 即便是将他们兄妹俩捏在手心里,任由他揉圆搓扁的华父在他的妻主面前,也是一条要多悲催就有多悲催的应声虫,压根就不敢对她有一丝一毫的不敬。 因此,在听了华母的保证以后,华婧几乎没怎么考虑的就把这一份厚赠接收了下来。 反正,一切正如她的兄长华承锐所说的那样。 她只是拿回了自己作为华府原配嫡长女应得的一切,本来就不需要为那所谓的颜面,而委屈了自己以及真正关心自己的人。 事实上,华父也确实如华母所说的那样,对华母和华婧送往定西侯府那份只能用超规格来形容的丰厚聘礼不敢有丝毫意见,相反,自知大势已去的他,还很是唾沫自干的做足了一个合格继父应该有的表现,将一系列的婚礼繁琐事宜都接收了过去。 对于他的这种表现,华母还算是满意。 这两年基本上很少往华父房里去的华母破天荒的踏足了华父现在住的院子。 是的,自从华府的二小姐华婵被派去了一个偏远小城为官,华府最小的少爷华承链也匆匆嫁了一位国公府的庶出少爷以后,华父就要多知趣就有多知趣的主动搬出了正房,设了一座佛堂,与华母变相分居,清修做居士去了。 要知道,他在自己继子大婚仪式上意图做的那些事情,尽管因为他女儿主动首告的缘故,胎死腹中,但是,他动了那样可怕的念头,并且意图伤害自己的继子甚至破坏帝后大婚的仪式,却是不争的事实。 是以,他虽然因为自己女儿的缘故,成功避过一场死劫,但古人有云,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做了错事的他,总要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而华父主动搬出正房另辟他院落脚茹素清修的行为,无疑得到了华母的默许。 事实上,若不是顾虑着长子才刚刚跨入宫门没多久,而华父的手上又捏了他不少的把柄,华母简直恨不得直接休弃了华父这个她眼中已经毫无利用价值的搅家精。 华父认识了华母这么多年,对她可谓是了解非常。 知道她从小就是一个纯粹的利己主义者的华父在瞧见华母主动出现在他居住的院落里时,华父险些没当场抬起手去揉自己的眼睛,以确定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毕竟,他真的做梦都没想到已经对他深恶痛绝的华母,居然还会出现在这里! 出现在他这个对她而言,已经毫无利用架子的弃子面前。 幸好,对他忠心耿耿的老仆在后面偷偷掐了他的胳膊一下,他才反应很有几分迟钝的上前为自己刚才的不敬见礼。 自从做了当今陛下的亲家母以后,华母的派头是越来越大了。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华父在她面前跪了好一阵子,才慢条斯理地抬手让他起了身。 “你这段时间表现的还算是不错……”华母一边要多矜持就有多矜持地接过华父双手捧来的茶盅,慢条斯理地掀开茶盖,将里面的茶叶沫子拨到一边,浅浅地啜饮了一口。 近两年已经尝惯了好茶叶的华母在茶水刚一入喉的时候,就板起了一张刚刚瞧上去还颇有点和颜悦色的脸。 “你是存心拿这样的茶水来打我这个妻主的脸吧?”华母脸色铁青地将刚刚还托在手中的茶盏猛然砸在华父的额头上。 额头鲜血迸溅的华父第一时间没想着去检查自己额头上的伤口,而是满脸惊慌之色地跪倒在地上不住告饶。 那唯一忠心耿耿追随着他的老仆也在旁边不停的为华父求情。 直言并非华父不想用好茶叶招待华母,而是府中捧高踩低之人太过厚颜心狠,已经对他们这院子盘剥苛刻已久。 已经对华父失去了所有耐心的华母懒得再听华父主仆说一些对她而言,完全可以说是事不关己的废话。 她紧锁着眉头拢了拢被掀翻茶水弄湿的袍摆,用从鼻子里哼出来的声音道:“链儿以后在那无赖国公府里的日子是好是坏,可就全看你这次的表现了!” 华母语气一顿,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依然跪在地上,脸色煞白如纸的夫郎。 “如果你这次表现的好,给我和婧儿还有宫里的君后殿下长了脸,那么我这个做母亲的,不但会好好关照一下我们眼下正处于水生火热中的好儿子,还会想方设法的把我们的好女儿也从那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里给调到京城里来。” 华母眼神轻蔑而嘲弄地看着脸上表情不由自主就浮现了些许期盼神色的华父慢条斯理道:“你知道的,以我现在的能耐,完全可以做得到!” 听了华母所说的话以后,额角一直有鲜血在不住蜿蜒流淌而下的华父仿佛没有看到她那充满着鄙夷意味的眼神一般,很是恭敬地向华母行了五体投地大礼。 紧接着,华父还语声诚恳字字谦卑的对华母说他已经彻底认识到了自己曾经放下的错误,并且发誓以后一定会痛改前非,再不给华母和他们的一双儿女丢人,还请华母能发发慈悲,当真做到她今日对他所许诺的这一切。 华母对于华父的这一番真诚剖白很是不置可否。 她绕过地上的碎瓷片,很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句:“那我等着看你以后的表现。” 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华母离开后,华父身边那唯一的忠仆急忙忙从袖中摸出手帕去给华父捂他额头上的伤口,被整个人乍然瞧上去已经瞧不出半点鲜活气的华父给阻止了。 “别用手帕捂,我老了,像这样的伤,不像年轻时好的那样快了,”他用沙哑至极的声音说:“去把我梳妆台下面的那个檀木匣子取来,那里面还有一管碧玉膏,那个可以让我的伤好得快一点,还不会留疤。” 那忠仆闻言,不由得在脸上露出几分有些诧异的表情,“主君,您上半月还不说,要把那最后一管碧玉膏留给小少爷吗?” 华父下巴上的线条因为那忠仆的话而有所抽搐,他垂了垂眼帘,用一种只有他自己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幽幽凄凄地说道:“以前我确实盘算着要把那管碧玉膏留给链儿……毕竟……他的身上现在……只怕到处都是祛除不掉的疤痕……不过现在没必要了……因为我已经想到了更好的办法……让他彻底摆脱掉眼下面临的一切苦难……” 华父伸手揩拭了把自己额角上的血痕,在嘴角勾起一个扭曲之极的弧度。 “这世上,再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你们那位好主母是一个多好面子的人了,她是绝对不会允许我顶着这样一张破相的脸,出现在他特意邀请过来参加婚宴的宾客们面前的!因为她怕我给她和她的宝贝女儿丢人!因为她怕我给她丢人!” 华父语声喃喃地将最后一句话重复了一遍,才重新在脸上露出一个充满期待的表情,继续自语道:“链儿,爹亲马上就要见到你了,你放心吧……就算你再怎么瞧不起爹亲……再怎么觉得爹亲给你丢人……爹亲也会想方设法的给你挣出一条活路来的!一条谁都没有想到的活路来的!” 华父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说着,眼睛里散发着几分癫狂的光。 时间如梭,转眼就到了华婧迎娶正君定西侯嫡长子的大好日子。 已经有将近一年没有出过皇宫的华承锐在今日带着自己三岁的女儿,未来的皇太女出现在了华婧的婚礼仪式上。 而陆拾遗因为身份太过特殊的缘故,为了避免她的出现搅合了华婧的婚礼,尽管她一再抗议坚持,华承锐还是强行把她留在了宫里,不让她和他们一起去华府参加这一桩对华承锐而言颇为看重的婚宴。 胖太女还是头一回见父君扔下撒娇耍赖的母皇,放下他的君后之尊,以一个寻常人的姿态带着她去外面做客,她的心里真的是说不出的新奇和有趣,在见到华婧的时候,不用华承锐开口,她就主动当着众人的面,要多响亮就有多响亮的叫了一声:“婧姑姑!” 华母在一旁瞧了,心里对长女真的是说不出的羡慕嫉妒恨。 可是即便她心里再怎么的百爪挠心,也不敢硬逼着未来的皇太女叫人,因此只能强作欢颜的在给华承锐和胖太女行礼以后,摆足了一副慈母的姿态,对着华承锐嘘寒问暖起来。 华承锐虽然心里觉得有点腻歪,但是看在今日是自己妹妹大好日子的份儿上,还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华母拉了拉家常,然后才在华婧难掩激动之色的邀请下,走入了此刻已经变成了一片火红色的正堂。 在华承锐与华婧这对阔别重逢的兄妹亲亲热热的在华母特意空辟出来的小花厅里说着话时,已经盼儿子盼得快肝肠寸断的华父也终于见到了自己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的华承链。 已经将近两年没有做盛装打扮的华父在见到华承链那瘦骨嶙峋的模样以后,眼泪几乎是当场就从眼眶里汹涌而出了! 他一把将自己的儿子抱入怀中,拼命地捶打他的肩膀和背部,“你说你……你说你……若非你当日一意孤行……轻信了你母亲……执意要嫁那猪狗不如的财狼……又……你又何至于会落到如今这等地步?你又何至于会落到如今这等地步?!” 第297章 宠君上天的凤帝(17) 没有吃过苦的人永远都不会知道吃苦的滋味有多难受。 曾经被华父和华母泡在蜜罐里养大的华承链也是在嫁人以后才发现, 这世间,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如他曾经所以为的那样非黑即白。 当日,在亲眼瞧见天上确实出现了两个太阳以后,华承链就彻底死了那颗要继续与华承锐对抗的心。 因为他知道, 他这辈子都休想斗过拥有天人身份还被当朝女帝陛下迎进宫门做了君后的兄长了。 是以,当华母告诉他, 已经为他找了一桩还算不错的亲事以后,华承链几乎是想都没想的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毕竟,在他看来,与其继续留在这个家备受折磨,还不如以婚姻的方式,彻底告别这个已无他容身之处的地方。 而且他的母亲也说了, 只要他愿意嫁到那国公府去, 那么他父亲曾经意图谋害当朝君后的事情, 她也可以帮着他们父子俩压下来。 华承链对于自己的父亲还是有一份很深厚的感情的,他不忍心眼看着自己的父亲人过中年还要受刑囚甚至流放之辱, 因此, 不论华父怎样激烈反对, 华承链还是义无反顾的顺从着华母的安排,把自己嫁了出去。 不过, 那时候的华承链虽然表面对华母的趋炎附势很是不屑一顾,可实际上,在他的心里,对华母到底还是留存着几分奢望的。 在当时的华承链看来, 华母就算再怎么不待见他,也不会存心把他推到火坑里去…… 直到他真的嫁入了国公府,嫁入了自己父亲口中那个名副其实的火坑,他才心寒齿冷的发现,他的母亲远比他曾经所以为的还要心狠手辣得多…… 只可惜,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后悔药,就算他再怎么想要回到从前也没有办法了。 备受磋磨的华承链再也没了往日的目下无尘,如今他唯一渴盼着的就是能够早日脱离国公府那个苦海,能够与那个猪狗不如的女人和离。 因此,在华父抱着他又哭又打的时候,他并没有像从前那样,板着脸和自己的父亲赌气,而是眼眶含泪的就这么任由华父在他的身上歇斯底里的发泄着心中的不满和恼恨。 华承链知道,他的父亲之所以会如此失态,也是在为他的境遇感到心疼。 华父几乎可以说是整个华府最了解华承链的人了。 眼见着自己历来任性骄纵的小儿子变得如此畏怯温顺的华父心头就仿佛有一把锋利的牛角尖刀在割一般,疼得他浑身都止不住的有些战栗起来。 他不再硬板着脸责打华承链,而是牵着华承链的手,把他领到了自己院落里的一张八仙桌前,又让忠仆端来了许多华承链平日里最爱吃的各色佳肴,陆续摆在了华承链的面前。 华承链看着那些东西,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眶里流了出来,他抿了抿嘴巴,声音颇为沙哑的说道:“这世上恐怕也只有爹亲您,还记得儿子在吃食上面的偏好了。” “你是我生的,我不记得谁记得?”华父满脸嗔怪的瞪了儿子一眼。 他做这个动作只是为了调节气氛,但□□号华承链看得却仿佛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惊慌失措起来。 华承链的表现让华父脸上不由得划过一抹惊诧之色。 他一把攥住儿子瑟瑟发抖的胳膊,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比起从前已经成熟了许多的华承链,拗不过自己父亲的刨根问底,他脸上神情颇有几分难堪的苦笑一声,用只有他们父子两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哽咽道:“儿子那妻主是个表面看着风雅,实际上动辄变色的浑人……儿子被他磋磨的……如今和那惊弓之鸟也……也没什么区别了。” 华承链这发自肺腑的话,瞬间就把华父一直强忍着的泪水再度逼了出来。 他眼睛红肿的想要再瞪儿子一眼,但是又怕自己的动作惹来他的误会,只能语声恨恨的接过忠仆递给他的手绢用力擤了两下鼻子,“如果当年你愿意乖乖的听从我的安排,又何至于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同样接过一块手帕揩拭眼角湿痕的华承链闻听此言,忍不住又在嘴角勾起了一抹有些无奈的苦笑。 “爹亲,且不说你当初的那个安排是多么的破绽百出,事实上,就算你成功把我和……和君后殿下调换了,我也不会当真依从你的意见,去做那鸠占鹊巢之事。” 华承链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十分的坚定。 显然,他尽管在自己的婚姻上受够了磨难和屈辱,但是他的原则却并没有因为这些磨难而有所动摇或改变。 华父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一个多么死心眼的人,对于华承链会再度说出这样的一番话,华父心里真的是一点都不感到奇怪。 眼神有瞬间闪烁的他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道:“不做就做吧,反正现在你就算想后悔都来不及了。” 华父一边摇头,一边用桌子上的牙箸请着夹了好几块点心放到华承链面前的碟子里,“这些都是爹亲特意吩咐厨房给你准备的,你难得回来一次,赶紧尝尝味道,看和你还没有出嫁前的是不是一模一样?” 华承链在华府住了十多年,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华府的下人是多么的捧高踩低——在以前那些不懂事的日子里,他可没少借着府中下人们的手,去折磨华承锐兄妹俩——他扫了这满满一大桌的表情,语气不自觉带着几分忧心的开口说道:“爹亲为了弄来这些点心,恐怕受了不少委屈吧?” 俗话说得好,仆似主人形。 有什么样的主人,自然也就会出现什么样的仆人。 华母本身就是个典型的趋炎附势之徒,那么,她手下的仆人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知道自己如果报喜不报忧只会惹来孩子怀疑的华父在听了华承链充满关心的话以后,配合地在脸上露出一个有些自嘲的笑容说道:“不错,为了让厨房那群狗杀才动起来,爹亲确实付出良多,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你才更应该好好珍惜爹亲为你准备的心意,来,快点尝尝看,看喜不喜欢,又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个味道。” 得到了肯定答复的华承链没有在不知趣的缠着华父问他所谓的‘付出良多’究竟是什么意思,而是噙着眼眶里的泪水,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起了华父特意为他准备的各色美味。 华父眼神温柔的看着他吃东西,一边看还一边把他觉得不错的小吃食,亲自夹到华承链面前的碟子里去。 华承链吃着、吃着,就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起来。 对这样的感官并不怎么陌生的他瞳孔止不住的就是一缩。 他勉强用手支撑着自己的额角,声音很是沙哑地说道:“……爹亲你……你……你怎么……你……” 身体里的最后一点余力也消失殆尽的华承链上半身猛然一晃,头颅重重地磕在了八仙桌上,磕在了他才吃到一半的小点心上。 “主君……您这样做真的好吗?您明知道小少爷是个眼睛里掺不得半点沙子的人,您还这样一二再再而三的反复算计他,您就不怕他真的生您的气,再也不把您当他的父亲看待了吗?” 眼睁睁看着儿子倒在自己面前的华父在嘴角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他要气就气吧,总有一日他会知道我这样殚精竭虑、心心念念的,都是为了他……都是为了他……” 那忠仆心有戚戚然的又给眼泪再度夺眶而出的华父递了一块手帕。 “希望小少爷以后能够理解您对他的一片苦心,只是主君,华承锐现在贵为堂堂一国君后,身边多的是把他保护的密不透风的人,未必是我们想见就能够轻易见得到的……而且,他对您芥蒂已深,恐怕……” 那忠仆壮着胆子提醒华父,为了避免伤及到华父本就摇摇欲坠的自尊心,后面的话,被他自动自发的隐没掉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所以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要去主动求见他。”华父把那个“求”字咬得极重。 那忠仆被华父的话说得整个人都有些迷糊了。 “主君……听您这话的意思,倒像是想要他主动来见您似的,只是……您有把握吗?” 在忠仆看来,除非华承锐脑子不正常了,要不然,根本就不可能如华父所说的那样主动走进这个院子里来。 “我当然有把握,有足够的把握,”眼底闪过一抹锋芒的华父用仿佛是从地狱里发出来的声音幽幽说道。“华承锐是个非常重情的人,我就不信他会对自己亲生父亲的真正死亡原因……无动于衷。” 事实上,华承锐还真的如华父所说的那样,没有办法对自己父亲的真正死亡原因无动于衷。 在目送妹妹华婧骑着高头大马去定西侯府迎亲以后,从一个其貌不扬的仆人手中,收到华父消息的华承锐几乎是想都没想的就做出了与华父见上一面的决定。 华承锐看人十分透彻,他很肯定,以华父的识趣,绝不会再做出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情出来,除非华父想要眼睁睁的看着他的一双儿女被盛怒中的女帝给五马分尸了! 而且,华承锐也确实想知道他亲生父亲的死是否别有隐情,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华母从来就不是一个好妻主、好母亲。 华承锐带着胖太女去了华父现在所住的院落。 跟他们一起过去的,还有两个武艺高强的暗卫。 他们在大凤朝简直可以说是一个打八个似的存在,有他们在暗处隐着,就算华父想对他们父子俩做点什么,也要好生掂量一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华母作为华府的一家之主,尽管华承锐并没有通知她,但是她依然很快就收到了华承锐想要去见华父一面的消息。 生怕对他心怀怨怼的华父会在长子面前大放厥词的华母在收到消息以后,几乎是以光速奔向了华父现在所住的院落,正正巧地看见长子抱着未来的皇太女进了院落。 心中大急的华母刚想要追进去,就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黑衣人拦住了去路。 华母虽然不认得这黑衣人是谁,但是他腰上挂着的一块火红令牌还是让华母在第一时间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当华母意识到拦着自己的黑衣人就是传说中腰间挂着‘杀人无罪’令牌的暗卫时,华母的双脚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哆嗦起来。 原本还打算仗着自己皇亲国戚的身份,狠狠耍一回赖皮的华母愁眉苦脸地僵立在原地,再不敢多做其他的耷拉着脑袋在心里拼命起祈祷起来。 祈祷华父对她还有那么点零星的夫妻之情,别当真置她于死地。 就在华母满心惶惑,心如汤煮的时候,她的长子华承锐已经怀抱胖太女和华父见上面了。 华父脸上表情极其复杂的看了自己面前气质大改的俊美年轻人半晌,才在忠仆的提醒下,动作很有几分艰涩的向华承锐和华承锐怀中的胖太女行礼。 华父从没有想过他有朝一日居然会向华承锐行礼,向这个注定在他面前永远翻不了身的人行礼。 不过,想到自己的一双儿女,他的心气很快就平复了下来。 在华承锐喊他平身以后,他还能够在脸上露出一个微笑,用很是夸赞的语气说皇女殿下小小年纪已经风采逼人,真的是他这些年来见过的最优秀的孩子。 华承锐早已看透华父的为人,当然不会把华父这言不由衷的话当真,而且时间紧迫的他也无心再与对方就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过多纠缠,因此,他直接打断了华父滔滔不绝地夸奖,开门见山的问他,到底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他的亲生父亲是遭人暗害,而非难产而亡的。 对于华承锐这种毫不客气当场打断他的行为,华父并不以为意。 毕竟,他们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父子亲情,相反,还相看两厌的很。 想到自己为了今天所忍受的各种苦楚和辛酸,华父默默伸手碰触了两下仿佛还依稀能够觉察到痛意的额角,语声很是郑重地望着华承锐开口说道:“我能够把真相告诉你,但是我希望你能够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华承锐此刻正一心惦记着走在迎亲路上的妹妹,是以,说起话来,也言简意赅地很。 “我希望我在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以后,你能够……拉我儿子一把,让他不至于被活活虐死在冀国公府里。”华父在提及自己要求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忐忑和紧张。 显然,他很担心华承锐不会答应他的条件。 毕竟,不论是他也好,还是他的一双儿女也罢,当年都没少明里暗里的欺负过他们兄妹俩个。 事实上,他却不知道华承锐的心胸远比华父所以为的要宽广的多。 已经轮回过无数个世界的华承锐即便是在怎么小鸡肚肠,也不会和一个被家人宠坏了的熊孩子计较。更别提这熊孩子的三观还端正的很。 因此,在华父忐忑的几乎要窒住呼吸的注视中,华承锐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他的条件。 作为大凤朝的君后,华承锐自然清楚的知道冀国公府生活着一群怎样让人无语透顶的奇葩,但是当初的婚事是华母亲自挑选的,而人也是华承链同意嫁过去的,华承锐又不是以德报怨的圣人,因此,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直接撂过了事。 只是,华承锐倒没有想到,冀国公府的人居然已经奇葩到了让华父主动低下高贵的头颅,用情报来换取自己救他儿子脱离苦海的地步。 心中陡然生出几分好奇之意的华承锐决定回宫后,一定要让暗卫好好查一下冀国公府里的事,最起码的,也要弄明白华承链的妻主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居然会让华父失态痛心到用“活活虐死”这四个字来形容的地步。 华父知道华承锐向来是个一言九鼎的人。 眼见华承锐点头的他脸上也不由流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表情。 他难掩激动地用力擦了下因为紧张而不自觉又有些泛潮的眼角,声音隐隐带着几分感激的对华承锐道:“君后殿下能够既往不咎的对我儿伸出援手,真的是我儿莫大的福分,还请殿下放心,我一定会把我所知道的……有关殿下生父的所有事情,毫无保留的全数告诉殿下!” 华承锐微微点了点头,听华父和他从头到尾,以知情人的口吻说起了他生父的过往……以及,他被华母暗地里用致人产时无力体虚的药物,活活害死在产床上的可悲真相。 华承锐浑身有些发寒的听华父将他所知道的一切娓娓道来,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才低垂着眼帘,声音有些沙哑地问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对我的生父出手?这里面总应该有个原因吧?” 华父动了动嘴唇,“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尊父之死,与我也有着莫大的关联。” 他用力抠了抠自己的手掌心,又道:“你母亲……她从小就是个绝对的利己主义者,在她看来,这世间再没有什么比她自己的前程更重要,当年,她正好遇上了一个得以升迁的大好良机,但是……他的上峰却极端的讨厌那些迁徙到大凤朝来的移民……觉得他们的出现危及了大凤朝本土人的利益,还生下了一堆堆高鼻深目的丑鬼……” 华父垂着眼帘,尽量用一种超脱其外的语气,回忆着那些已经被他尘封多年的往事。 “那个时候,你母亲已经在七品的位置上足足呆了五年,她做梦都盼望着能够升到六品去……为了能够尽早达成这个愿望,在确定我也身怀有孕以后……她就迫不及待地对你父亲动了手……” 华父声音略微有些干涩,他并不乐意回忆那些对他而言如同污秽一样的过往,可是为了自己的一双儿女,他却不得不逼着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回到从前,回到那个好不容易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就再也不愿意松手的从前。 “我当时因为孕吐极为强烈的原因,一直都被她蒙在鼓里,直到你生父难产而亡,你妹妹也平安出生,她才亲自端着一碗打胎药出现在了我那时候住的小别庄里,她告诉我,她现在迫切的需要迎娶一位夫郎做她的主君,说我如果想进门的话,就落了腹中的胎儿,和她一起回家。” 华父在说到这里的时候,眼角终于淌出了一滴眼泪。 华承锐对华父此刻眼角的泪有些滑稽又有些可笑,不过他也没有因为这样就打断对方的叙述。 毕竟,在他的拾娘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以前,这个世界的男子是毫无地位可言的。 别说是守夫孝了,只要女人愿意,完全可以前脚葬了夫郎,后脚立马再娶新的正君入门。 “……我不否认,我确实有取你生父而代之的心思,但是……我却不愿意……不愿意在用自己腹中孩儿的夭亡为代价,毕竟……在怀上那个孩子以前,我就已经为你母亲落了一胎了……可我……可我到底禁不起堂堂正正做人夫郎,昂首挺胸生活在阳光下的诱惑……” 华父用力地抽噎了两声,“我再次为她落了自己腹中的骨肉,风风光光的被她娶回了家门,而她也顺利升了一等,成了她梦寐以求的六品官员!她高兴坏了,穿着新官服回到家以后,喝了很多很多的酒,当时又诊出身孕的我,手忙脚乱的在旁边照顾她……也是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她为什么要急着迎我进门,又为什么那么仓促的急着要打掉我腹中的孩子……原来,一心想要有个女儿的她,做的是两手准备……” 华父惨笑一声,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如果你的生父在生产时父女双亡的话,那么,她就预备着让我怀着这个孩子进门,到时候,只需把孩子的生辰八字冒险报小数月即可,如果你的生父自己死了,但孩子却活了下来——还是一个女孩,那么,她就会动手打掉我的孩子,因为,那时候的她,已经没必要再承担以奸充嫡被人狠参一本的后果了。” “刚知道这个秘密的我,惊恐的要死,也怕得要死,可是在害怕又如何呢?我不得不继续跟着她过下去,因为她是我唯一能够攀得上的,让我衣食无忧的女人,也是……也是我腹中第三个孩子的亲生母亲……” 华父喉头沙哑,泣不成声。 “君后殿下,我知道自己做错了许多事,罪孽深重,我不想也没资格为自己辩解,如今我只盼望着您能够帮助我的儿子脱离苦海……他……他虽然有些骄纵有些胡闹……但是……但是他的本质并不坏……他不应该……不应该落到一个被自己的妻主活活磋磨而死的下场……” 华父又用力擦了一下自己的眼角,“由于她的酒后失言,我意外获悉了她的秘密,处于兔死狐悲的心理,我偷偷搜罗了很多与她下毒暗害你生父有关的证据……” 华父语声一顿,从自己的袖中摸出一个随身带着的木匣子来,亲自用双手,膝行捧到了华承锐的跟前。 “这些证据足够您将她当年暗害您生父的事情大白于天下了……至于我……至于我这个做帮凶的……我会等到君后殿下的妹妹华婧小姐娶夫半月后,再寻机自我了断,以命赔命,还请君后殿下信我一回,救我儿子,恕我女儿,给他们一条活路走!” 华承锐神情庄肃的将华父手中的锦盒接过打开,里面果然盛放着不少足以让华母死个无数回的罪证。 华承锐一目三行看完,一面侧耳倾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喜乐声,一面神情漠然的看着满眼希冀的华父道:“只要你做到你应该做到的所有,那么,我自然也不会忘记我许诺的一切。” 华承锐在华父感激涕零地注视中,怀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无聊到睡着的胖太女转身离开了这间偏僻又凄清的小院落。 华父默默地目送着他们父女俩远去,然后在忠仆的搀扶下,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嘴角也勾起了一个充满着如释重负和幸灾乐祸的笑容。 也是在同一时刻,被华父迷昏了的,已经变得骨瘦如柴的华承链,被接到自家君后殿下暗示的暗卫悄无声息的打横抱着带离了华府。 亲眼目睹自己儿子被抱走的华父心里清楚,再过不久,会有一个与他儿子足有九分相似的人再次不着痕迹的出现在这里,顶替他儿子的位置,重新回到冀国公府去,回到那个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狼窝里去。 第298章 宠君上天的凤帝(18) 华母顺风顺水的过了这么多年, 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再品尝过这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滋味。 心里紧张得浑身都在不住颤抖的她也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劲才勉强说服自己,事情绝对不会像她所以为的那样糟糕。 要知道,这几年来,她见多了那种搬着石头砸自己脚的蠢货。 为了避免自己也沦落到那样一个地步, 这些年来,别说外人了, 就是与她血脉相连的儿女,对她的过往也都一知半解的很。 更遑论那个打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并不是真心实意想要嫁给她的蠢货了。 这样一琢磨的华母顿时觉得自己的心气又平和了不少。 等到后来,她甚至能壮着胆子对着那一瞧就让人觉得很不好招惹的暗卫大人露出一个充满谄媚讨好意味的微笑了。 就在华母觉得一切都往好方向发展的时候,华承锐抱着睡眼朦胧的胖太女从华父所住的院落里缓缓走出来了。 一看到华承锐就觉得心里猛然一咯噔的华母搓了搓手心,赶忙屁颠屁颠地迎了上去。 “殿下要是有什么需要华府上下为您效劳的, 随口吩咐一句也就是了, 何苦来找这什么都不懂的搅家精呢?” 为了好好在华承锐兄妹俩面前彰显一下自己的鲜明立场, 华母没少当着华承锐兄妹的面大肆批判华父曾经的所作所为。 而她偶尔说出口的诅咒叱骂,即便是见惯世面如华承锐夫妇, 听了也忍不住在心头生出几分刺骨的寒意来。 回想起华母在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的所作所为以及刚才华父所告知的一切和那沓厚厚的证据, 华承锐的眼睛不受控制的有些发红。 他几乎可以断定上辈子的那个他, 恐怕直到死都不知道他父亲离世的真正原因。 就在华承锐有些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满腔愤懑时,怀中胖太女的一句话成功让他从大脑发热的境况中彻底清醒了过来。 “父君、父君, 婧姑姑是不是马上就要把娇娇儿的姑父给接回来了呀?” 是啊! 今天是妹妹的大喜日子,他怎么忍心用那样让人心寒齿冷的事惊扰到她的幸福。 情绪重新得到克制的华承锐拍了拍自己怀中的胖太女,“外面的喜乐声听着越来越近了,相信再过不久, 你婧姑姑就会把你的新姑父迎回来了。” 华承锐一边随口安抚着胖太女,一边对华母说道:“您的夫郎以往确实做过许多不好的事,但俗话说得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如今他趁着这大好的日子,主动请我过来,正式为当年意图李代桃僵的事情向我道歉,我当然要亲自走一趟。” 一心忧虑华父把人请来是存心想要告她黑状的华母在听了华承锐的这一番话后,双膝止不住的有些发软。 她伸手抹了把额头因为紧张而不住流淌下来的汗水,竖着大拇指说道:“我儿可真的是太仁义了,居然——” 她话还没有说到一半,华府前堂就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喧嚣声。 很担心自己因为情绪失控,一巴掌扇在华母脸上的华承锐听到那震耳欲聋的喧嚣声以后,忍不住在脸上露出一个很是如释重负的笑容。 “等了这么久,可算是等到了!走!娇娇儿,和父君一起看你的新姑父去!” 华承锐一边说一边迫不及待的抱起胖太女朝着华府前堂所在的方向飞奔而去。 原本还想就长子以德报怨的行径大夸特夸一顿的华母无声开阖了两下嘴唇,很是悻悻然的也追了上去。 不过在离开以前,睚眦必报的她没忘记在心里狠狠给把他惊吓了个够呛的华父记上一笔,以待将来秋后算账。 从始至终都被自己的亲兄长蒙在鼓里的华婧开开心心的牵着她足足等候了两年之久的夫郎入了洞房,而华承锐和胖太女也在见证了华婧的婚礼仪式以后,于禁卫和内侍们的三催四请中和华母的不舍相送下,风风光光的离开了华府,朝着皇宫所在的方向去了。 时光如水,转瞬即逝。 被挚亲反复背叛得整颗心都仿佛泡在黄连水里的华承链总算又恢复了意识。 当他发现自己再次对外界有了感知的时候,他并没有选择在第一时间睁开眼睛,而是继续像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一样,一动不动的僵躺在床上漫无边际的发着呆。 因为,他压根就想不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他的父亲要这样罔顾父子情谊的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计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华承链才听到门口传来一声大门被人轻轻推开的吱嘎声。 他的眼珠条件反射的地转动了两下,耳朵也不自觉地竖了起来。 在华承链的屏息以待中,一个听上去有些沉重的脚步声,缓缓地朝着华承链躺得这张床榻靠近。 华承链的心不受控制地提到了嗓子眼,一双藏在被窝里的手也下意识地用力攥成了汗津津的拳头。 华承链的反应之所以会如此剧烈,并不是因为他本性怯懦,而是因为他的心志早已经被他的妻主摧残的连一点对抗别人的勇气都没有了。 如果不是骨子里的最后一点自尊还在拼命支撑着他,只怕他已经彻底失态的用被褥将自己裹成一个巨大的花卷,歇斯底里的一边哭号一边旁若无人的大喊救命了。 值得庆幸的是,这突然推门走进房间里的人对华承链的性格应该提前有所了解,他并没有如华承链起初所担心的那样直接走到他的身边来,而是在距离床榻不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心里仿佛踹了无数只兔子,在拼命蹬腿的华承链强忍住浑身直打哆嗦的冲动,继续耐着性子等待着那不速之客的下一步举动。 “华公子,您已经昏迷了快大半个月的时间了,再不醒来,恐怕我们君后殿下就要为您召太医了。” 什么叫他已经昏迷了快大半个月的时间了? 还有…… 君后殿下? 召太医?! 难道…… 难道他现在……是在皇宫里吗? 心中充满彷徨无措的华承链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开始环顾四周。 很快,他就看到了那个刚才和他说话的那个人的脸。 那是一个穿着内侍服饰的少年宫人。 此刻,他正用一种非常善意的眼神看着华承链,再次把他刚才说过的话又耐心重复了一遍。 他那不带丝毫攻击性的眼神,看得原本满心慌乱的华承链也能够勉强对着他,露出一个还算是坦然地笑容了。 “我怎么会突然跑到这里来了?我明明记得我现在应该待在华府,参加我大姐的婚礼才对。” 那宫人在听了华承链的话以后,不由得在脸上浮现出一个有些错愕的表情。 因为他不确定华承链这是在装傻还是当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原因来得这皇宫。 他定了定神,径直开口道:“对于这一点,小奴也不是很清楚,小奴是奉了安公公的命令,特地守在这里,静候华公子您苏醒的。” “安公公?”华承链眼神有些茫然的重复。 他与华承锐的关系十分恶劣,自从嫁人以后更是再也没有刻意打听过与华承锐有关的消息,因此,他根本就不知道安公公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与华承锐之间又有着怎样的关联。 那宫人年纪虽小,却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 一看华承链那迷茫的表情,他就主动开口解释道:“安公公是君后殿下跟前的第一得意人,也是小奴们的顶头上司。” 华承链脸上带出了几分狐疑之色。 “……我与你口中的安公公从无往来,他怎么会突然让你过来照顾我呢?” 随后,他又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在脸上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恐怕,他也是听了你们君后殿下的吩咐,才会特地派你过来守着我的吧。” 华承链在说完这句话以后,用一种只有自己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低低呢喃着:“虽然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才把我带进了这深宫内苑,但是,我对天发誓,无论如何,你都休想我屈服于你的脚下,任你羞辱践踏!” 眼中闪过一抹决绝之色的华承链从床上翻身坐起,用一种很是笃定的眼神望着那少年宫人说道:“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你口中的那位安公公应该说过等我醒来就马上通知他的话吧?” 那少年宫人微微点头,“安公公确实叮嘱过小奴,说只要把公子您一醒来就马上通知他。” “既然这样,那你还等什么?”华承链用一种近似自嘲的口吻,继续对少年宫人道:“如果我是你的话,一定会抓紧时间赶快去报信,而不是像你现在这样,傻乎乎的待在这里虚耗时间。” 少年宫人被华承链的话给噎了个正着。 他眨巴了两下眼睛,表情颇有几分尴尬的说道:“还是华公子您考虑的周到,小奴这就去通知安公公您醒来的大好消息。” 他一边说一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个房间。 华承链默默注视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开始在心里预想起再度与华承锐重逢时的场景。 “归根究底也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华承链用力闭了闭眼睛。 “就是不知道,那个曾经被我欺负的除了啼哭以外,连话都说不出来的人……现在已然变成了何等模样。” 华承锐收到华承链醒过来的消息时,正在翻暗卫们新近送上来的——与冀国公府有关的各种报告。 他虽然早就知道冀国公府没一个好东西,但还是被暗卫所带来的调查报告给震惊住了。 “……她为了讨好我们,还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了,居然连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也做得出来,难怪她的枕边人都会忍无可忍的向我们投诚,主动检举她曾经的所作所为。” 华承锐一边把暗卫亲自调查出来报告递给陆拾遗,一边语带感慨的把他这次在华府的所见所闻,毫无保留的转述给陆拾遗知道。 陆拾遗知道华承锐有多在乎原生世界里的一切,在听了华承锐的话以后,她几乎不假思索地说道:“既然证据确凿,那我们还等什么?直接把她拿下就是了!” 陆拾遗从前之所以对华母还有几分…香火情,完全是看在华承锐的面子上。 如今知道她曾经居然犯过命案,害得还是自己的原配夫郎,陆拾遗怎么能忍—— “这件事你应该提早告诉我才对?怎么过了大半个月才说?” “因为我和某人有个约定,而且我也需要顾念一下才刚刚新婚的华婧,不管怎么说,作为她兄长的我,总不能让她前脚娶了夫郎,后脚就没了母亲。” 华承锐是打从心底的疼爱自己这从小就饱受波折坎坷的妹妹。 尤其是在他知晓对方背负了十数年的‘寤生子’身份,完全就是污蔑的时候。 陆拾遗对于华婧这个谨守本分,又对自己兄长充满孺慕心理的女子十分欣赏。 在听了华承锐的解释以后,她很是赞同地点头附和道:“你考虑的很周全,你妹妹她已经够苦了,我们确实不宜在那样一个特殊的时刻,让她伤心难过。” 随即,陆拾遗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扬着那颇具特色的眉毛问华承锐,“你刚刚说你与某个人有了约定,那个某人是谁?你们又约定了什么?” 华承锐刚要回答,吴德英就挥舞着拂尘,迈着小碎步匆匆忙忙地走进了凤华宫。 陆拾遗认识吴德英的时间也不算短了。 知道他从来就不是个一惊一乍的人。 如今,眼瞅着他面色大变的三步并做两步疾走进来,陆拾遗的第一反应就是朝上出事了。 只是还没等她出口询问,吴德英已经迫不及待的把他刚刚收到的消息,用一种充满着震惊的口吻喊叫出声了。 华承锐默默地听吴德英把话说完,良久,才用一种充满遗憾的口气说道:“早在很久以前我就知道做父母的为了自己的孩子能够平平安安的活在这个世界上,不论让他们做什么,即便是牺牲掉自己的性命都甘之如饴,但是我依然没想到他为了自己的一双儿女,居然会……居然会做出如此让人目瞪口呆的事情出来!” 同样在旁边把吴德英说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的陆拾遗却很快接受了这个突如其来的结果。 “他这样做也算是变相的为你和华婧减轻了负担。” 陆拾遗安抚性的在华承锐的脸上吻了一下。 “而且,你的那个母亲之所以会落到这样一个被自己夫郎活活用毒药毒死的下场,也并非一件让人没办法接受的事情……归根结底,不过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罢了。” 华承锐对陆拾遗说的话很是深以为然,他一面点头,一面打算好好和陆拾遗商量一下华父和华母的身后之事。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们都算得上是横死,按照大凤朝的说法,如果不好好送走他们的话,指不定哪一日,他们就化作了这世间最可怕的厉鬼,祸患他人了。 只是华承锐才刚打开话匣子,常年跟在他身边服侍且忠心耿耿的小安公公已经满脸喜色,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他是来告诉华承锐和陆拾遗一个好消息的。 被华父一药就晕迷了大半月的华承链终于苏醒过来了,此刻真呆在他该在的地方,等待着他们夫妻俩的召见。 没想到华承链居然会在这个时候醒过来的华承锐和陆拾遗有些面面相觑。 华承链更是想都没想的,就脱口冲着陆拾遗问道:“你觉得这是一个巧合吗?” “虽然我也想把它当成一个巧合,但是我很肯定,这绝对不是一个巧合。”陆拾遗这话虽然说的有些拗口,但是却把她的想法表露无遗。 华承锐赞同的点了点头,在心里发自肺腑的感慨了一句:“真的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知道华父选择在今日与华母同归于尽,为的就是能够让他们的儿子送他们最后一程的华承锐心中很是触动。 “我想我已经知道那个与你约定的人是谁了,他确实非常聪明,也狠得下心,既然他做到了他承诺的一切,那么,你也要好好完成他要你保证的所有。” 他们作为系统任务者,最讲究的就是一诺千金。 陆拾遗可不希望她家傻小子在这个时候因为心里对华父的不甘或别的什么,陡然弄出几分完全没必要的纰漏来。 华承锐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这事儿你不用操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陆拾遗闻听此言,把越大就越爱赖在华承锐腿上耍赖的胖太女抱了起来,又道:“只要你心里有数就好,你这事情我和娇娇儿不方便在场,我们就先去别的地方走走了,你要有什么急事找我们,就让暗卫过来通知。” 华承锐再次点头,“放心吧,我会好好和他谈一谈的,他很像他的父亲,脑袋瓜非常的灵活,应该明白什么样的选择才是对他和他姐姐最好的。” 经过华承锐对华承链的一番详细调查,他知道华承链已经彻底被他那比毒蛇还要凶残上几分的妻主吓破了胆,虽然他一直都很努力表现出一副与常人没什么不同的模样,但是,只要女子在一旁,他总是会不受控制的感到紧张和害怕。 在华承锐看来,寻常女子已经足够让华承链有若惊弓之鸟一样坐卧不安了,更何况陆拾遗这个堂堂一国之君?! 再说了,虽然华承链的立场一直都十分的坚定,从没有真心想过要打自己嫂子的主意,但向来喜欢抱着醋缸狂饮飞醋的华承锐还是不愿意让他们两个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见上一面。 即便他知道,他们两个永远都不会擦出火花也一样。 大概是足足昏睡了大半个月,又被人精心照顾好了的缘故,华承链看上去比起刚进宫时那骨瘦如柴的模样,无疑要好上了很多。 他脸上表情很是严肃的从宫外走了进来,一板一眼的,对华承锐行礼。 华承锐也表现的如同对待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大凤子民一样,让他平身。 而华承锐这种堪称是好一样的举动,无疑让华承链紧绷的心弦有所松缓。 他定了定神,勉强对华承锐露出一个十分不自然的笑容说道:“小民有很多疑问想要得到答案,不知道君后殿下能否帮小民这个忙?” “我们身上不管怎么说都流淌着一半相同的血,在我面前,你无需这么拘泥,直接称‘我’就好。” 华承锐脸上表情很是平静的看着华承链说道:“而且,今日我叫你过来,就是为了给你解惑。” 华承锐不待华承链做出什么反应,就言简意赅的把他和华父在华婧成亲那天的谈话毫无保留的说了出来。 华承链如同一个木偶一样的听华承锐把话说完良久,他才找回了自己离家出走的声音,“……我醒来的时候,听照顾我的宫人说,我足足昏迷了大半个月……这是不是意味着我的父亲……我的父亲他已经……已经……” 华承链的眼睛胀痛得厉害,泪水顺着他的眼眶不停的汹涌而出。 华承锐望向华承链的眼神罕见地带上了几分怜悯之色:“说来,也许你不信,就在你刚刚进来之前我才收到了你父亲已经与……我们的母亲……同归于尽的消息。” 华承链就仿佛被雷劈了一样,傻乎乎的看着华承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用一种近似于哭腔的口吻对华承锐迭声说道:“我知道我以前不是个东西,做了很多伤害你和大姐的事,我在这里诚恳的向你道歉!看在我们怎么说也在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久的份上,你发发慈悲,和我说几句真话,不要用这样可怕的玩笑来恐吓我!” 此时的华承链已经彻底遗忘掉了自己不久前才发下的誓言,如今他只盼望着华承锐能够大发慈悲的改一改口,告诉他刚才的一切并非真实,而是在开玩笑!而是他在和自己开玩笑! 华承锐只消一眼就可以看出此刻的华承链已经处于崩溃边缘,他皱了皱眉头,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华承链已经两眼一翻的晕厥在了地上。 华承链自从知道自己的父亲在年轻的时候,做了什么好事以后,心里就一直以他为耻,但是,即便如此,两人之间的父子亲情,也不是说断就能够断掉的! 也正因为这样,他才会为华父一而再再而三的用见不得人的手段谋算他而感到满心的难过和痛苦…… 只是,他做梦都没想到……那个总是口口声声教导着他们做人一定要自私才能够在这个世上活得舒坦如意的父亲……居然会为了给他们姐弟俩挣一条活路……而选择用那样一种残忍无比的方式……与他们的母亲同归于尽! 华承链的大脑怔懵的厉害,一颗心也仿佛被人撕成了无数瓣一般,疼得他整个人都要窒息起来了。 好不容易被太医们手忙脚乱救活的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地看着华承锐道:“……既然我的父亲已经用一报还一报的方式,彻底与你们兄妹两清……那么……现在我是不是能够离开了?” “我从没有想过要把你囚禁在皇宫里,”相较于整个人都有些歇斯底里的华承链,华承锐的神情依然平静。“只不过,你现在还不能离开,因为我答应过你父亲,要给你和你姐姐一条活路。” 华承链在听了华承锐的话以后,很想扯着嗓子反吼一句:“我和我姐姐压根就不需要你的假好心!” 但是他忍住了! 因为他知道他没资格挥霍他父亲用生命为他们姐弟俩个换来的这条活路! “再过两日,你的替身会因为惊闻你父亲的死讯,一时想不开或投缳或投井……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以后,我会派人把你送到你姐姐身边去与她汇合,至此,你们姐弟俩个是死是活,都与我华承锐再无半点关联。” 说到这里的时候,华承锐像是想到什么,语声一顿:“虽然我知道我接下来说的话,很可能在你看来,就如同在伤口上撒盐一样,过分非常,但我还是要说,不论是我还是婧儿,我们都不曾亏欠过你们父子三人!相反,是你们父子三人一直都在对不起我们!” “所以,”华承锐眼神凌厉地注视着满眼愤懑凄绝之色的华承链,一字一顿道:“不论你们以后是恨我们也好,还是彻底想通也罢,都请别摆出这样一副受害者的委屈面孔出现在我们面前,因为……这样的你们……只会让我们觉得……说不出的恶心!” 第299章 宠君上天的凤帝(19) 华承锐虽然算不上妹控, 但是对华婧他还是有着一份很深厚的感情的。 毕竟在他们的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液,华婧对他这个哥哥也一直都尊崇有加。 再重新让人把华承链送回他现在住的地方以后, 华承锐主动召见了那对新婚夫妇。 由于华母与华父的死亡实在是太过突然,华婧和她的夫郎出现在凤华宫的时候,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两年来不知不觉已经打哥哥当做了主心骨的华婧一看到华承锐眼睛止不住的就是一亮。 她一面急匆匆的带着自己的夫郎行礼,一面语无伦次的对华承锐说道:“这真的是太突然了,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弄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华婧说的这个他不是别人, 正是华父。 华承锐对华婧这个妹妹可谓是寄予厚望, 他并没有编造什么善意的谎言来让华婧安心,而是一五一十地把他与华父的交易, 毫无保留的告诉给了华婧知道。 不过为了避免引起华婧的误会, 华承锐还是提前描补了一句—— 表示他也没想到华父竟然会如此凶残,一言不合就动用毒药与华母同归于尽了。 要知道,这个世界对男性的洗脑已经到了一种近似于变态的程度。 除非脑筋不清楚的疯子,否则没哪个正常的男性会用这样的方式送自己的妻主上西天。 因为常年经受冷暴力的缘故,华婧本来就对华母没什么感情, 如今在弄清楚了他父亲的真正死亡原因以后,她更是彻底对华母冷了心肠。 “哥哥,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我们的爹亲明明是被他害死的,可是她却一点内疚心都没有!不仅如此,她还顺着别人的口风, 骂我是寤生女!” 华婧在说这话的时候伤心的眼泪都差点没有掉下来。 华承锐很理解她此刻的心情,他满眼宽慰地看着她道:“所以她现在尝到报应了不是吗?” “是啊,哥哥你说的很对, ”华婧用力吸了吸鼻子,“所以,我们根本就不需要为她而感到伤心,更没必要为她而感到难过!” 虽然华婧已经极力镇定,但是从她那语无伦次的话语中,大家还是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她此刻那犹若一团乱麻的心境。 因为华承锐做了大凤君后的缘故,华母与华父的地位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 按理说,如今华父和华母的死讯已经以光速传遍了整个大凤京城,不论华承锐与华婧兄妹俩心里愿不愿意,都必须要做出一个应有的正确姿态出来,免得日后平白遭人诟病。 只是,华承锐也好,华婧也罢,都不是喜欢按牌理出牌的人。 他们兄妹俩个虽然都没有关于自己生父的记忆,但是,这却并不妨碍着他们为他昭雪。 而且,华承锐还希望能够帮助自己妹妹华婧彻底甩脱掉寤生女的污名,再也不要因为这个而感到自卑亦或者耿耿于怀。 达成共识的兄妹两个在陆拾遗的支持下很快行动起来。 大凤京城绝大部分的人都曾听说过华承锐兄妹与华母还有华父之间的诸多恩怨。 因此,在听说了两人的死讯后,大家的第一反应就是华承锐兄妹俩个会如何处理他们两个的身后事,以及,又会不会让华婵姐弟俩个参与进来。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 在华父与华母的死讯传出来没多久,冀国公府又传出噩耗。 原来,华家最小的儿子华承链因为接受不了父母双双离世的巨大打击,竟然一个想不开,趁着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候,投缳自尽了。 就在大家满心震动的时候,皇宫里终于传出了对华母与华父身后事的处置方法。 刚知道华承锐兄妹俩预备怎么做的大家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毕竟,从大凤凰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 “哪怕是做一做表面工作也好啊,他们这样,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不管怎么说,死者大如天。 显然,华承锐兄妹俩的此番决定,让不少人都不由自主的在心头生出了几分不敢苟同的感触来。 面对大家沸反盈天的八卦,华承锐兄妹俩就如同稳坐钓鱼台一样,没有任何失态的表现。 他们无视了外界对他们的诸多议论,一派坦然大方的把华父早先交给他们的那一沓厚厚的证据毫无保留的尽数公布了出来。 那些原本大放阙词说华承锐兄妹俩不孝的好事者在见了那些鲜血淋漓的证据以后,就如同被人一巴掌狠狠扇在了脸上,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因为华承锐兄妹所拿出来的证据,没有人再对他们处理华母与华父身后事的决定有丝毫异议。 相反,大家觉得他们在知晓了自己生父的真实死亡原因以后,还能够做到这样,已经可以说是以德报怨,仁至义尽了。 在一切仪式从简的情况下,华母与华父顺利的入土为安了。 与他们一起陷入永眠的还有他们心爱的小儿子华承链。 在华母等人离世半年以后,在两人的坟茔前出现了两个衣着朴素,形容肃穆的年轻男女。 他们径直从华母的坟前走,一步一步的来到华父的墓碑前,毕恭毕敬的跪了下去。 两人流着泪,郑重其事的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又说了几句,只有他们自己才能够听得到的话,就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的朝着京城城门所在的方向离去了。 心事重重步履沉重的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在他们离开以后,他们身后的一个隐蔽角落内,也有人不动声色的悄然离开了这里。 不过他离开的方向与那对男女的完全可以用南辕北辙来形容。 他去的是皇宫。 华承锐作为这神秘人的主子,很快就获悉了华婵姐弟俩个在拜祭了华父以后,已经双双离开京城的消息。 华承锐对于暗卫传回来的这个最新消息非常高兴,直接用一种很是愉悦的口吻对自己的爱人感慨道:“瞧他们今日这架势,应该是彻底认命了。” 陆拾遗闻听此言,唇角颇有几分不以为然的撇了撇道:“就算他们不认命又如何?难道,你觉得他们还能对我们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吗?” 陆拾遗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一股让人忍不住为之心折的自信。 作为这个国家的绝对主宰,陆拾遗就如同那任由孙悟空在自己手掌中捣乱的如来佛一样,从不曾真正把那两个对他们毫无威胁力的傻蛋放在眼中。 他们都被华父给宠坏了。 陆拾遗从不觉得两个小纨绔能够对他们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话不要说的太满,破船都还有三千钉呢!”华承锐满脸笑容的看着陆拾遗说道:“不管怎么说,他们愿意主动离去,对我们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华婵姐弟俩个离开京城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原本还派人盯着他们,免得他们私下捣鬼的华承锐也陆续收回了那些跟在他们姐弟俩个后面监视的暗卫,彻底将他们变作了自己生命中的过客,再也不复提及。 时间是这世间最为神奇的东西。 不知不觉的,曾经那个哭音嘹亮的红皮小猴子也到了正式入主东宫,名正言顺戴上皇太女桂冠,接受万千黎庶叩拜的日子了。 已经用自己优异无比的表现,成功折服了满朝文武大臣的胖太女穿着一身火红的太女朝服,脚蹬火凤靴,头戴紫金小冠的出现在了所有人都面前。 她虽然只是一个才刚满五岁的小豆丁,但是却一点都不懂得怯场为何物,举手投足间气场大的吓人。 早已正在祖庙最前头等待着女儿的陆拾遗和华承锐见到此情此景,忍不住交换了一个欣慰无比又与有荣焉的笑容。 显然,此时此刻的他们,很为自己的女儿感到骄傲。 胖太女继承了陆拾遗的过目不忘之能,母女俩个配合默契的把一场皇太女册封大典演绎的让所有见证这一切的人,忍不住在未来的日子里反复提起,夸赞连连。 隆重盛大的皇太女册封大典结束没多久,就是华承锐这辈子的生辰。 陆拾遗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一直都很努力的向所有人尽情展露她对华承锐这个君后的看重与喜爱之情,因此,她早早就吩咐为大凤皇室效劳的内务府赶紧筹备起来,不仅如此,她还偷偷伙同她们的胖闺女一起为华承锐准备了一个足以让他终生难忘的生辰礼物。 一座像极了他们一家三口围坐一起热闹嬉戏的罗汉松盆景。 罗汉松自古以来在大凤朝就是长寿的象征。 大凤朝一些对自己夫郎十分满意的妻主经常会在夫郎的生辰上,亲手侍弄出一盆罗汉松盆景,当着众多宾客的面送到他手中,以感谢他对这个家的付出。 陆拾遗虽然不喜食人牙慧,但是她却抗拒不了罗汉松盆景对大凤朝男子所带来的特殊寓意。 她很喜欢这个世界,也做梦都盼望着他们能够在这个世界,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长久久的生活下去,直到他们不得不弃了这具躯壳,离开为止。 当华承锐看到陆拾遗和胖太女真心为他准备的那一盆罗汉松盆景时,他激动地整个人都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作为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女尊男儿,虽然他嘴上从来不说,但是在他的心里也是真切地盼望着自己能够像别的男子一样收到一份来自妻主与儿女的真切祝福的。 他眉眼含笑地伸手摸了摸罗汉松树下那三个在一起玩耍的小人儿,语出肺腑地对着陆拾遗和胖太女说道:“为了整治出这样一盆栩栩如生的罗汉松盆景,你们肯定废了很大一番的功夫吧,瞧瞧……他们的五官还有言行举止,与我们平日里的相处,是多么的相似啊。” 陆拾遗和胖太女相视一笑,母女俩个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开口说道:“只要是能够让你感到高兴,就是废再多的功夫,我们都心甘情愿!” 背负着天人身份入主皇宫,做了君后的华承锐在大凤朝本来就有着非常高的威望,尤其是在他生出了那样一个堪称神童一样的女儿后,他在大凤朝百姓们心目中的地位,比起刚入宫时又拔高了几分。 如果单单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偏生,他还很懂得拿捏分寸,也知晓自己究竟要怎样做,才能够成为大家心目中的好君后。 他不仅在宫务上尽职尽责的让人说不出一点不好的话来,还十分的怜贫惜弱。 人们已经数不清,他对多少沉沦在苦海中不得解脱的苦命男儿伸出援助之手了。 他创办的男儿互助会在大凤朝也有了很大的影响力,很多被妻主磋磨或因儿女不孝而痛不欲生的男儿都会主动找到互助会来,请求帮助。 他在入宫以后的一系列言行举止,即便是那些一直都对他心存偏见,把他当做男狐狸精一样看待的老古板们,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一位十分合格的君后,甚至比起过往的每一任都要优秀得多。 是以,当女帝陛下和皇太女殿下用一种近似于表忠心一样的态度,向君后殿下大肆表白她们对他的感情时,满殿的皇室宗亲和文武百官以及贵胄诰命们,破天荒地都没有对此发表任何言论,而是满脸祝福的望着不远处那位激动的眼眶都忍不住有些湿红的尊贵殿下,在心里感慨了一句,这大凤朝万千男儿,恐怕再也找不出,比他活得更恣意更幸福的人生赢家了。 同样见证了这温馨一幕的华婧眼眶在在不自觉间也已经红了个彻底。 她微微压着声音,对自己身旁的夫郎道:“当初发现哥哥居然对女帝陛下动了心思的时候,我这心就如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很!因为在我心里,女帝陛下与我哥哥简直就如同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一般,根本就不可能有所交集!直到那年的元宵夜……我才知道美梦真的可以成真。” 华婧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还隐隐带着几分充满唏嘘的感慨之色。 那个时候的她何尝能够想到自己与哥哥居然也能把日子过成现在这个样子?! 华婧唇角微微上扬的在夫郎有些担心地眼神中,亲自剥了个青橘子送到他面前的碟子里笑道:“听我哥哥说,像你们这样有了身孕的人,通常都爱吃酸的,这是我哥哥特意给你准备的,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华婧的夫郎在听了自己妻主的话后,很有几分咂舌地拈起桌上一瓣看上去十分饱满的橘肉喃喃道:“殿下他真的是太有心了。” “是啊,哥哥对我确实非常的好,”华婧闻言,满脸由衷地点头附和道:“这些年来,为了避免我在心里生出什么没有必要的负担,他没事有事的就爱给我写信,说些长兄如父的话,其实他不知道,在我心里,老早以前,就已经偷偷把他当成是我的父亲一样看待了……毕竟,你也知道,我一出生就没了父亲,在那些备受冷漠和歧视的日子里,是他一手偷偷摸摸把我拉拔长大的。” 在华婧与她的夫郎给华承锐大颂赞歌的时候,华承锐的注意力又停放在了陆拾遗给他准备的另一份生辰礼上。 这份礼物让华承锐高高挑起了眉头。 因为他完全想不通他的宝贝拾娘怎么会在今日送他一枚戒指! 要知道,不论是大凤朝,还是他们从前陆续去过的很多朝代,都没有送人戒指做生辰礼物的习俗,即便是要送,那也是整整一套的金银首饰,压根就不会有人单独把这么一个其貌不扬的小东西给提留出来,还郑重其事的送予他人。 非但如此,华承锐还眼尖的发现,在陆拾遗送给他的戒指旁边,居然还放着一个用红色绒布包裹的小戒指盒。 他满眼迷茫地看着自己的爱人,脸上表情颇有几分不确定的问道:“妻主……这是?” “这是我送给你的另一份生辰礼,一份对你和对我,都意义重大的生辰礼。”陆拾遗深情款款的拿起其中的一枚缓缓戴上华承锐的无名指上,随后,她又把另一个盒子塞到华承锐的手中,翘着无名指,示意华承锐也给自己戴上。 也不知道是鬼使神差还是别的什么,眼见着陆拾遗这般施为的华承锐心头,突然涌现出了一股简直没有办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慌乱情绪。 他定了定神,用几分试探性的口吻,目光炯炯的看着陆拾遗说道:“拾娘……你……你告诉我……这……这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们原生世界的一种特殊仪式?一种专属于夫妻的特殊仪式?” 他用只有两人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迫不及待的迭声问道。 眼睛里的光芒明亮火热的足以把每一个与他对视的人给灼烫的几乎要流出眼泪来。 陆拾遗满眼带笑的看着自己反应敏捷的不行的爱人,她眉眼弯弯地看着他笑道:“这里是你的原生世界,作为与你签订了共生契约的灵魂伴侣,我觉得……我们之间不能缺少掉这个对夫妻而言,十分重要的仪式!” 陆拾遗在华承锐越来越明亮的眼神注视中,继续微笑,“是的,我的好夫郎,你没有猜错,这确实是我原生世界只属于夫妻的一种重要仪式……这两枚戒指……既象征着我们的夫妻身份,也是在变相的告诉所有人,我们归彼此所有。” “归彼此所有吗?”华承锐眼神动容地重复陆拾遗的话。 他不得不承认,他被陆拾遗的话给深深诱惑住了。 华承锐一面重复,一面迫不及待地将陆拾遗塞给他的那个盒子打开,手指微微有些颤抖地将另一枚典雅大方的戒指,依样画葫芦的稳稳送入了陆拾遗的无名指上。 黏双亲黏得不行的胖太女虽然不知道他们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但还是条件反射地一把猛扑过去,抱住华承锐的大腿撒娇似的说:“父君,母皇她真的是太坏了!娇娇儿也要戒指!娇娇儿也要戒指!” 在外人面前端足了皇太女风范的胖太女一到自己父母面前,那双商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的速度,不停地往下掉。 一门心思琢磨着要在自家傻小子面前好生献一回宝的陆拾遗脸上的表情忍不住的就是一黑。 她伸手把胖太女从华承锐的身上‘撕’了下来,边撕边表情十分严肃地说道:“这戒指母皇只能送给你父君,你要是想要的话,等你长大以后,找到夫郎了,再找他要,或者你送他一个也行。” “……母皇,你是认真的吗?这戒指真的只能送给父君?”胖太女半信半疑地看着自己母皇问。 “不错,只能送给你父君!”陆拾遗正了正脸色,很是肯定地再次点头道。 一看陆拾遗这表情,就知道自己彻底没戏的胖太女顿时整个人都变得有些颓废起来。 不过她并没有颓废太长时间,又重新翘起了自己的小尾巴。 “母皇您也别太得意,总有一天,娇娇儿也会找到给娇娇儿做戒指的夫郎的!” 自认为遗传了父母惊世容貌的胖太女对自己有着绝对的自信心! 再说了,就算她长大后,还是这样一副圆圆滚滚的和颗球一样的模样又有什么关系呢! 女人的英明神武又不是表现在脸面上,说不定哪一天,她就能碰上一个不在乎她外表和地位,只喜欢她这个人的小郎君的呀! 抱持着这样的自信心,圆滚滚的胖太女一点点的长大了。 转眼,她就是十五岁了。 一直都如同狐狸等小鸡崽儿长大一样的等着胖太女的陆拾遗在胖太女满十五岁这年,迫不及待地和她来了一场只有她们母女俩人才有的谈话。 在这场谈话间,陆拾遗极尽煽情之能事,把个已经蜕变成一头小狐狸的胖太女感动得眼泪汪汪的。 到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已经变得很苗条的胖太女就自告奋勇地以太女监国的身份,接过了自家母皇现在肩上的千斤重担,放她和父君外出巡幸江南去了。 一直被她们娘儿俩蒙在鼓里的华承锐直到坐上了去往江南的銮驾,才知道两人到底背着他做了什么。 他满脸啼笑皆非地看着陆拾遗道:“你这样欺负自己的女儿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陆拾遗满眼无辜地回望他,“过分?我哪里过分了?如果我当真过分的话,就不会给她半点喘息之机的,直接将她推上女帝的位置了。” 她一面说一面笑吟吟地把华承锐压在凤榻上面亲,“放心吧,放心吧,我做事还是很有分寸的,这次我们去江南,权当度一个蜜月,等到娇娇儿有些吃不消了,我们就抓紧时间赶回来,好不好?” 每次陆拾遗一亲他就会忍不住把所有一切都尽数抛诸脑后的华承锐这回强忍了好一阵子,直到再次从自己的宝贝爱人口中听到准确答复以后,才全心全意地投入进这场漫长无比的亲热之中。 华承锐对自己这唯一的女儿一直都留存着满腹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的柔情,因此去了江南,也总是心不在焉的惦记着回去。 陆拾遗又向来对他千依百顺的,因此,两人在江南待了近半年的时间不到,就匆匆赶回了京城。 谁知,他们到了京城的时候,才发现他们一心挂念着的女儿非但没有因为他们的离开而满心思念,相反如鱼得水的不止取得了满朝文武大臣的认可还……给自己找了个瞧着就十分出色的未婚夫。 陆拾遗虽然觉得自家大胖闺女找另一半的速度着实有点快了些,但大凤朝的风俗历来都是这样,而且宝贝女儿自己找来的这个未婚夫不止出身世族,还小小年纪就已经成为了一名举人,不论从哪方面看,都配得上自家的心肝宝贝。 因此,陆拾遗和华承锐没怎么犹豫的就允准了他们的婚事,并且趁着两人大婚的时候,平顺无比的将大凤女皇的宝座也交到了胖太女的手上。 胖太女,不,是新帝。 新帝和她的君后的孩子来得十分晚。 如果不是陆拾遗早在还就没有退位以前就定下了只要女帝愿意就能够与君后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法令,恐怕,新帝的后宫已经因为新后的久未开怀而住满了人。 幸亏,新后是个心大的,虽然久未开怀,但也不曾乱了阵脚,一直都耐着性子调养自己的身体,等待着蓝田种玉的那一天。 这一等,就是近十年。 直到二十六岁,新后才生下了他和新帝的第一个孩子。 那是一个男孩。 一个不论是五官还是神态都让陆拾遗觉得熟悉的不行的男孩。 陆拾遗一面定定望着那刚从产房抱出,整个人都显得淡定非常的小家伙,一面在华承锐百思不解地注目中,从嘴角勾起一抹充满愉悦的笑容:“瑾宝啊瑾宝,看样子,你与我们夫妻俩的缘分,果然比我原本所想象的,还要深厚得多!” 第300章 华承锐番外 在我的印象中, 拾娘一直都是个非常冷静的人,至少我很少看到过她, 像现在这样失态的样子。 不过,她很快就给我解惑了。 也是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我的娇娇儿盼了这么多年的第一个孩子, 居然和我们夫妻有着那样深的渊源! 他曾经做过我们的儿子,还不止一次。 他对我们夫妻有着非常浓厚的感情。虽然和我一样只是一个寻常小千世界的土著,但是为了追上我们的脚步,一直都在拼命的努力, 直到现在, 再次与我们重逢。 拾娘的话让我心中异常触动。 我虽然还没有得回那些与瑾宝有关的记忆,但依然被他那喜不自胜的癫狂模样给深深打动。 ——尽管, 那样的癫狂,在一个刚出生的小孩子脸上出现,是那样的古怪和令人害怕。 我和拾娘经历过许许多多的世界, 也拥有过许许多多的孩子, 但是从没有哪个孩子像他一样执着的仿佛认定了我们一样, 一而再再而三的回到我们身边来。 对于我此刻心中的动容,拾娘似乎也感同身受。 她站在产房门口,用只有我才能够听得到的哽咽声音轻轻说道:“看到瑾宝, 我就好像看到从前的你一样。你们真不愧是命中注定的父子,固执起来简直就如同一头闹脾气的倔牛一样,拉都拉不住。” 我把拾娘的这一番感慨,当做了她对我的赞美。 虽然我没有与他相关的所有记忆, 但是在此时此刻我已经把他看成了我生命中最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望着这知道我是他的父亲,就整个人都温顺下来的孩子,一颗心仿佛泡在温水里的我几乎是迫不及待的问拾娘,到底要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够让他永远的留在我们身边,再也不与我们分离。 “拾娘,你应该有办法的对不对?” 我用充满着希冀的眼神望着我的拾娘。 我相信她一定有办法的,毕竟,已经凭借着自己的执念,陆续轮回了好几世的瑾宝,也称不上是普通人了,不是吗? 拾娘明显非常理解我现在的心情,她在听到我的询问以后,嘴角几乎立时弯出了一个充满愉悦的弧度。 “如果是以前的我,恐怕还没什么把握,但是现在嘛,”拾娘用一种充满自信的眼神看着我俏皮的眨了眨眼睛,“我有百分百的把握,可以带着瑾宝和我们一起走。” 就盼着能够从她嘴里听到这样一句准话的我,整个人都变得有些喜出望外起来。 我低头爱怜地亲了亲,怀中那皱巴巴的红皮小老头,“瑾宝,你听到了吗?以后爹地和娘亲在也不会和你分开了。” 还不能说话的红皮小猴子,冲着我和拾娘咧出了一个无齿的笑容,粉嫩嫩的小嘴巴也在同一时间微微开合了两下。 我与拾娘都是读唇语的高手。 一看他那小嘴巴微微翕动的模样,就知道他在‘说’他很开心,非常非常的开心。 我的眼睛忍不住有些湿润。 我把瑾宝送到了匆匆结束大朝会,赶来的娇娇儿手中,让他们母子俩亦或者说兄妹?姐弟俩个能够好好培养一下感情。 但娇娇儿到底是我和拾娘精心教养出来的孩子,又是大凤朝的女皇,她很快觉察了我们的不对劲,在瑾宝满月后,居然主动把孩子送到了我们现在住的宫殿里。 我和拾娘开始的时候确实有些惊讶,但是,我们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为了让瑾宝以后能够活的自在点,也为了让他能够得到大凤满朝文武的认可,我和拾娘默契十足的给瑾宝胡诌出了一个与我别无二致的天人身份。 我和拾娘告诉娇娇儿,瑾宝原来是要投胎到我们俩膝下的,但是因为我们已经有了她的缘故,所以,瑾宝才一直没有等到机会。 不过,由于他注定是我们家的人,因此在事隔十数年后,他还是以另外一种方式,来到了我们这个大家庭里。 在把这些话告诉姣姣儿的时候,我心里颇有几分忐忑。 要知道,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论委屈了他们中间的哪一个,我都会感到心疼。 值得庆幸的是,我的娇娇儿从小到大就善解人意的很。 她在听了我和拾娘的解释以后,很快就接受了现实。 不仅如此,她还满脸微笑的调侃我和拾娘道:“其实早在产房门口的时候,我就觉察到有些不对劲了,不仅是我,就连我的夫郎也有同样的感觉——毕竟,父君你和母皇当时给人的感觉实在是太激动了!” 在我们充满期待的注视中,娇娇儿把用一双明亮黑眼睛盯着我们不放的瑾宝亲自送到了我的怀中,“既然这孩子与母皇和父君您有着这样深刻的缘分,以后,就让他在你们身边长大吧。” 我和拾娘对于娇娇儿的这个决定,自然满心欢喜,但是,我们却不得不考虑娇娇儿夫郎心里的想法。 不管怎么说,这个孩子都是他十月怀胎,费尽千辛万苦才生下来的,我们就这样说接收就接收了,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娇娇儿不愧是我和拾娘一手养大的,她一眼就看穿了我们心头的顾虑,主动开口宽慰我们道:“在大凤朝多的是和祖父祖母一起生活的孩子,我们又同住在宫廷之中,不论是我也好还是我夫郎也好,想看孩子也不过是多走几步路罢了,所以父君,您与母皇无需有太多顾虑。” “而且,”她话锋一转,“这孩子既是天人临凡,那么该知道的自然也都知道了,留与不留,于我们而言又有什么区别呢?” 娇娇儿随口的一句反问,让我们彻底打消了心头的顾虑,而娇娇儿的贤内助也在坐满了月子后,心平气和的主动来我们宫里和我们说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话。 也是到这个时候,我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和娇娇儿都是大凤朝的土著,能够生下一个天人临凡的孩子,于他们而言可谓荣幸非常,自然不会有被我们抢了孩子的失落感。 更何况,瑾宝的出生,还能够让他彻底一扫多年未开怀的窘境,顺利取得满朝文武和大凤朝万千子民的认可! 把所有的一切都想了个透彻的我总算能够把心彻底落回了肚子里。 一切正如我所想的一样,瑾宝的出生让大凤朝的百姓们彻底对娇娇儿取得这个君后改观了。 他们有志一同地夸奖他是传说中的一种神鸟,十数年不鸣,一鸣惊人。 当然,他们之所以会这么干脆利落的就相信瑾宝是天人临凡,自然也少不了我和拾娘的背书,以及瑾宝那出色的简直不像是一个婴儿的表现。 等到瑾宝能说话以后,我才知道,别看着他豆丁大的一个小人儿,实际上,在他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以后,就已经开始刻意表现出自己与普通婴儿截然不同的一面了。 因为他想要和我跟拾娘在一起,因为他没办法在找到我们以后,再和我们分开。 而且,这个世界对他的刺激实在是太大了。 他虽然很高兴能够与我们重逢,但是却很难接受自己长大以后,居然还要为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生孩子。 是以,早在他还不能说话的时候,他就爬到拾娘办公的御书房桌案上,用他胖乎乎肉嘟嘟的小爪子和我跟拾娘进行了一番十分重要的谈话。 对于他的恳求,我和拾娘几乎想都没想的就尽数答应了下来。 因为,不论是我还是拾娘,都不觉得在这个世界,有谁能让瑾宝放下他自己的坚持,为其生儿育女。 在我和拾娘的纵容和支持下,瑾宝这一生都没有与任何女子扯上过关系。 尽管这里面也有不少表现异常优秀的女人想要获得瑾宝的青睐,与他携手百年,都被瑾宝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等到后来,他被缠的烦了,更是当众表示,除非在出现一个与他有着相同出身的天人,否则,他绝不会与人成婚,更遑论生儿育女。 “……虽然,我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异想天开,但是,我还是做梦都希望着自己也能够像爹娘一样,找到一个能够与我一直走下去的灵魂伴侣!” 因为我和拾娘已经达成默契,决定将瑾宝作为预备的系统任务者看待,是以,对很多事情我们都没有再像从前一样遮遮掩掩的隐瞒他。 在弄清楚了自己现在究竟是一种什么情况后,对什么事情都看得极为透彻的瑾宝几乎想都没想的就定下了这一条对他而言,可能永生永世都未必能够达成的目标。 按拾娘的话来说:她是积累了无数辈子的福运和功德,才幸运万分的找到的我! 瑾宝若想要和她一样,找一个能够与他一起携手轮回的人,最起码的,也要数千甚至上万年的时光。 好在瑾宝对这一点想得十分通透。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我也知道像这样的缘分可遇不可求,不过,只要是能够待在爹爹和娘亲的身边,不论要多久,我都有足够的信心和耐性去等待。” 瑾宝的话听在我和拾娘的耳朵,真的是说不出的心花怒放。 这孩子在我们面前天生就长了一张甜嘴,不管说什么都能够扎扎实实的熨帖进我们的心坎里去。 瑾宝是一个非常负责任的孩子。 由于现在大凤朝提倡男女平等,他又素来以天人临凡著称的缘故,在娇娇儿退位以后,他很快就成为了大凤皇朝的新一任君王。 也是大凤朝的第一位男帝。 作为这个世界的土著,我几乎可以说是眼睁睁的看着摇摇欲坠的大凤皇朝在我的妻子和儿女们的帮助下,一点点地攀扶上了常人根本就无法想象的高峰。 活成人瑞的我和拾娘即便是早已经过尽千帆,但看着现在万国来朝的大凤,依然不可自控的在心中生出巨大的骄傲和欣慰来。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我们可以说是一举扭转了这整个小千世界的走向。 为了能够和我们一起离开,在我和拾娘要脱离这具躯壳的时候,瑾宝干脆利落地在所有人的大惊失色中,服下了早已经准备好的——见血封喉——的剧毒。 已经和瑾宝培养出了深厚感情的娇娇儿没有办法接受在一天之内失去三个亲人的打击,当场昏厥了过去。 我们虽然满心抱歉,但是也不得不遗憾的与她以一种兵荒马乱的姿态仓促作别。 不过,娇娇儿是我们的独女,我们相信,以她的坚强,必然能很快恢复元气,且稳稳当当地把我们早已经选定好的继承人——也就是这辈子瑾宝妹妹唯一的女儿推上女帝的宝座。 那是个性情非常宽宏又敏慧的小姑娘,我和拾娘还有瑾宝都对她充满着莫大的信心,我们相信她一定不会辜负我们的期望,一定会让本就国力蒸蒸日上的大凤朝越来越好。 在儿孙们的哭泣声中,我们顺利脱离了那具已然腐朽的躯壳,带着瑾宝那孱弱的几不可见的灵魂一点点的朝着我和拾娘的系统空间攀升。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此时只是灵魂姿态的我们虽然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但瑾宝的灵魂,已然因为小千世界的特殊性,而有了再次去往别处轮回的迹象。 很清楚,这一分开又不知道多久才能重逢的我与拾娘脸上的表情不约而同地变得有些焦急起来。 为了能够顺利的把瑾宝的灵魂带回系统空间里去,我们联起手用各自的灵魂本源,牢牢地将瑾宝那孱弱的随时都可能熄灭的灵魂包裹了起来,继续要多艰难就有多艰难的带着他往系统空间所在的方向不断攀升。 古人有句老话叫:屋漏偏逢连阴雨行船又遇打头风! 在我们好不容易要飞入那本巨书中的时候,我的灵魂突然出现了明灭不定的现象。 乍然发现这一点的我整个脑袋都有些懵,我下意识地朝着拾娘望去,想要从她那里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拾娘脸上表情异常凝重的看着我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应该是……要恢复这一世的记忆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就算要恢复我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啊,等我们回到系统空——” 我话还没有说完,就感觉自己的脑袋里仿佛涌进了无数东西一般,让我的魂魄都有些涣散起来。 与之同时,一段又一段对我而言,似曾相识又分外陌生的记忆争先恐后的从我的心湖里涌现出来,不用说……我也知道,这必然就是那些我曾经被拾娘清洗掉的记忆。 我整个人都有些怔痴住了。 因为……在那些记忆里的我……实在是爱得太过卑微…… 难怪拾娘说她对我毫无印象……就我那常年只敢藏匿着自己的爱慕,偷偷用眼角余光注视着她的模样……她除非背后长了眼睛,才会知道……曾经有过那样一个傻小子……那般深深的爱慕着她啊! 在我满心感慨的时候,向来对我千依百顺的拾娘难得呵斥了我一声。 “现在可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不管你现在怎么难受……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在这样待下去,我们都会活活耗死在这里的!” 拾娘用从未有过的疾言厉色呵斥着因为那段无望记忆而整个人都有些神情恍惚的我…… 我如听纶音的悚然一惊,才要好好收敛心神,就发现天空居然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巨大的漩涡! 这漩涡看上去充满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威压! 又让我觉得好像从前在哪里见过一样的熟稔! 我本能的感到危险! 本能的想要把我的妻儿牢牢的护持在我的保护下! 却不想拾娘她又比我快了一步! 在我马上就要动手的时候,她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疯狂力道,将我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推入我怀中的瑾宝用力推进了那本巨大的紫檀木书籍之中! 我睚眦欲裂地大声叫着拾娘! 我知道如果拾娘要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出了事…… 哪怕她就是大罗神仙,都未必能够救得回来了! 只要一想到那个可能…… 我就浑身不受控制地打起了寒噤! 我太害怕了! 我太害怕我的拾娘出事了! 已经大半个身体进了那巨大紫檀木书籍中的我几乎是想都不想的就又把瑾宝往那书本里推了推,我知道,我的系统和拾娘的系统一定会照顾好他,但是我却不能跟着他一起进去了!因为我要去找我的拾娘!哪怕是付出魂飞魄散为代价,我也要去找我的拾娘! 我拼了命地挣脱了那巨大紫檀木书籍所带来的吸力,朝着拾娘猛扑过去。 此时的拾娘已经大半个身体都陷入了那漩涡里,眼见着我猛扑过来的她,在脸上露出一个很是气恼的表情,我不待她开口冲我咆哮,就抢先一步的说道:“拾娘,你是不是忘记我们已经签订共生契约了?!” 拾娘被我的话弄得脸上的神色止不住的就是一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满脸懊恼地伸出手来与我十指紧扣,“抱歉……刚才事发突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要保证你的安危……所以……” “没关系,”我用力地握住拾娘的手,配合着她的动作,一起和这巨大的漩涡做抗争,“只要是能够和你在一起,不论是魂飞魄散也好,还是去别的世界也罢,我都不会感到丝毫害怕!” 拾娘听了我的话以后,在脸上露出一个十分温柔的微笑:“我也和你想的一样!” 她亲吻我的嘴唇,因为我们签订了共生契约的缘故,所以我们现在即便是灵魂也能够碰触到彼此,“就是有些对不起瑾宝……他好不容易能够和我们在一起……我们却……” “如果老天开眼的话,我们总会有机会补偿他的!”越来越觉得这漩涡十分眼熟的我语气格外坚定的对我的拾娘说道。 在一阵漫长的拉锯战以后,我们到底力有未逮的被这巨大的漩涡给吞没了。 满心忧惧的我在昏迷以前,死死抓住拾娘的手,让她发誓不论是在新的世界里,能不能找到我都不能冲动,都一定要等待着我重新回到她的身边来,我告诉她,只要我还活着,哪怕是爬着,我也一定会爬回到她的身边! 在我们如同疯子一样的对吼中,我彻底失去了知觉。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出现在了一个十分怪异的……地方。 这里有着高得直入苍穹的巨大楼房还有着各种千奇百怪没有马儿却跑得飞快的交通工具更有着无数穿着暴露但却满脸坦然的各种行人…… 眼前摆着一个……近似于葫芦状盒子的我傻乎乎的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抵在肩头陌生无比的……乐器…… 我整个人都呆懵住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面前才出现了一个看上去整个人都有些猥琐的小老头。 后脑勺扎着一个小辫子的他,穿着一身花花绿绿的短打装扮,摸着下巴,笑得一脸奇怪地如同在肉摊上挑肥拣瘦一样的来回打量着我问道:“小伙子,你想做明星吗?” 明……明星? 我下意识地重复着他口中的话。 眼睛不由自主地就变得明亮了起来。 因为我记得,在我与拾娘签订共生契约交融的那些记忆里,以及拾娘对她过往的阐述中,她清清楚楚的告诉过我,她在还没有被拾遗补阙系统选中以前,就是一个明星! 我用力眨巴了两下眼睛,带着几分不确定地在心里嘀咕…… 莫非……我……我这是来到了拾娘的原生世界不成?! “敢问这位老丈,”心中顿然被狂喜之情冲刷了个彻底的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扎了花白小辫子的老头问道:“做明星能让这世上的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存在吗?” 那老头儿表情颇有几分怪异的看了我一眼,“当然,如果你表现足够优秀的话!” 对自己充满信心的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肯定是最优秀的!” 就这样,我被这老头儿捡回他的那什么……娱乐公司,在进行了一系列的高强度培训和练习后,以电光石火一般的速度,被这据传因为顶梁柱跳槽而地位一落千丈的公司给包装的成功出道了。 当然,在此期间,我也没闲着。 好不容易对这个世界有所了解的我,这些日子没少查各种与拾娘有关的讯息…… 可是不论我怎么查找,都没能找到一个与拾娘同名同姓的影后。 我感到沮丧。 但是却并不气馁。 因为我知道,只要拾娘在这个世界,只要我有足够的名气,我们总能重逢。 事实上,拾娘比起我来明显要靠谱得多! 在我因为表现优异而频频在电视以及网络上露脸的时候,我在公司的门卫室里接到了一个从附近星星幼儿园传达室打来的电话。 电话那头,我听到一个虽然奶声奶气但是却熟悉异常的声音对我说了一串地址,让我赶紧去见她。 万没想到我与拾娘竟能如此顺利会师的我脚下颇有几分轻飘飘地乘坐着才刚刚学会怎么坐的出租车,匆匆忙忙地赶到了那座距离我所在公司只有几条街距离的幼儿园。 在那里,我看到了一个最多三岁的叼着小奶嘴,穿着蓬蓬裙的小姑娘。 她眉眼弯弯地冲着我做了个要抱抱的动作。 我怔怔然地看她半晌,步履颇有几分迟缓的在周遭行人的注视中,缓步走到她面前,双膝一软地跪倒在她,一把将她用力抱入怀中,泪水夺眶而出地用只有我们两人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低低叫了句:“拾娘!”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满心不舍,但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在这里,唯盼新文还能与你们相见。 谢谢所有给我订阅、投霸王票以及用营养液灌溉我的小天使们,你们是我前行路上最大的收获(づ ̄3 ̄) づ╭亲亲比?~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八零电子书—http://Www.txt80.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