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风云图》全集 作者:武中 声明:本书由八零电子书(www.txt80.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楔子 滚滚洪流动江潮,少年锐气冲碧霄。 雕鞍西去长安路,万水千山任逍遥。 跃马纵横江湖远,侠胆交结众英豪。 坐谈三杯轻生死,千金一诺五岳高。 剑气萧萧斩巨恶,弯弓云间射大雕。 翠羽华盖笑过眼,白马银鞍倚横桥。 杨柳树下闲酌酒,但见满楼红袖招。 雄饮村垆浮春色,趋从娥眉志业消。 忽有渔阳鼙鼓动,自缚长缨战江蛟。 铁骑西风边关立,钢甲虎魄旌旗飘。 远嶂烽烟未平处,四海龙腾俱带刀。 八月傍晚,贺兰山南麓,山势崔嵬,危峰入云。乱崖之间,数十株青松虬枝斜出,错落而生。一抹斜阳下,衰草拂胸,山间群鸦乱飞。山麓入口,两骑黄骝马并辔徐行。左侧一个瘦削中年男子,四十来岁年纪,胡须蓬松,神色柔和,一袭青布长袍已呈灰白色,但上上下下十分干净。右侧一骑小马驹,足足矮了一头。马上坐了一个小男孩儿,约摸十一二岁光景,面上轮廓与中年男子差相仿佛,小手儿轻抚马鬃,口里轻哼着小曲儿:“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山路左转,变得窄陡难行。两人放慢马速,正徐行之间,小男孩忽见路边石壁上有些岩画,稚声稚气地问道:“爹爹,这石壁这般陡峭,是谁爬上去刻了这些画儿?”中年男人轻舒双臂,抱小男孩与自己共骑同乘,柔声道:“聪儿,你看,这些图画已模糊不清,距今何止几百万年,想来几百万年前,这些巨石还在山顶,牧人可从另一侧爬上山去,刻下这些画。许多年后,这些石头被风侵雨蚀,有的滚落下来,就成了这番模样。”小男孩凝望出神,支颐沉想,似有所悟。山顶乌金斜照,映在他稚气未脱的小脸上,红彤彤好看煞人。 行得几步,小男孩又问道:“也不知刻这满山的马儿、羊儿、小鹿,有什么用处?”中年人正待回答,那孩子忽然伸出手来,指向一处道:“爹爹,那花好美。要是采下来给娘,她一定欢喜。”中年人顺着稚嫩的手斜睇而去,但见在一处三五丈高的崖壁上,一朵娇嫩粉艳的花儿正红火火迎风怒放。其时已值仲秋,贺兰早寒,俯览贺兰山上下,早已见不到一丝绿色,却能见此奇花独放,着实难得。男子笑道:“要是聪儿能亲手摘下来,她一定更喜欢。” 小男孩举目高望,为难道:“孩儿随爹爹学了几日功夫,技艺深浅爹爹自是知道,这山岩这般陡峭,怎么上得去?”中年男人哈哈一笑,舒展右臂,将男童环抱起来,双足在马镫上轻轻一点,径往山崖上飞身而去。红花绽放之处虽不甚高,但那石壁却形似菇状,上大下小,滑不留足。中年男子不慌不忙,说了声:“聪儿别怕,我会接着你。”陡将男孩向上抛起,双足运力一蹬,倏地驰近石壁,左手在壁上向下一拍,身形向上高起数尺。那男孩儿人在半空,殊无恐惧之意,反是俯瞰山中美景,说道:“飞天看景,好玩好玩。”转瞬之间,中年人已到山岩之上,伸出双手,将男孩儿接在怀中。 男孩儿站在壁沿,小心翼翼向外挪步,好容易采下那红花,回过头来道:“爹爹,我采到了……”忽见前方红霞如火,浓烟四起,大惊道:“哎呀,不好!爹爹,你快看。”右手指向山腰。中年人抬眼看去,只见不远处火光冲天,已然与晚霞连成一片,男孩急道:“爹,娘还在家里!”中年男子更不打话,一把将他抱起,从山岩巨石上疾跃而下,不待双足着地,两人借男子提缰之力翻身上马,双脚一紧,黄马疾驰如飞。 转瞬之间,已至浓烟起处,但见数间茅草屋已尽为浓烟大火裹住,火中劈啪剥啄之声,盈塞入耳。中年男子急勒缰绳,不待黄骝马立住脚,人已如疾风一般急窜而出,跃入浓烟大火之中。男孩儿两眼望着早已坍坏的茅屋,在马上呆住了,手中的大红花被小手捏得粉碎也毫无知觉。他的小脸在火光中通红,残蕊在火影中更加鲜红如血。 山风袭来,火势转盛,那匹小黄马熟识道路,已独自寻道归家。男孩望见爹爹在大火之中左冲右突,似是在寻找什么,又似在竭力挣扎,突然,大火中传来一声惨叫,便没了声音。男孩从高头马上翻身下来,摔了一跤又立即爬起,两眼愣怔望着熊熊大火,一步步趔趄着走向火场。 “嗖”地一声轻响,一件物事落于身前。男孩下意识退后两步,又上前俯身拾将起来。那是一串珠钗,虽已蒙灰,却也难掩光华。男孩认得这是父亲与母亲的定情之物,也是母亲唯一的随身饰物。男孩拿着珠钗的手不住颤抖,豆大的泪珠儿顺着双颊滚落下来。 男孩正自悲伤,忽闻得一阵穿山贯云的长啸传来,抬眼一看,中年男子自火堆中翻跃而出,滚在数尺开外。男子浑身上下,皆被大火包裹,口中嘶声喊道:“聪儿……快走……快走……快……”身躯晃了两晃,轰然栽倒在地,在地上乱扭数下,便自不动了。男孩呆了一呆,箭一般冲将上去,也顾不得爹爹身上还有未灭的火苗,一把抱住爹爹,叫道:“爹……爹爹……”方才还在哭鼻子,此时却哭不出来了。 男孩正悲不自胜,陡听一人道:“太好了,这里还有个小的。”火影中又跳出两个人,在男孩一丈开外站定。 男孩抬头看去,只见这两人样貌都甚奇特,其中一人个头甚高,满脸深深浅浅的刀疤,左袖随风而摆,这条手臂显已齐肩而断,右手提了一柄和手差不多长短的大刀。两眼恶狠狠瞪着自己。另一人身材甚矮,背上扛着一只单耳黑锅,不丁不八立在那独臂人左侧,也歪着头儿似笑非笑看着自己。 男孩轻轻放下父亲尸首,缓缓站起身来,拍掉衣角上的火苗,拂去身上的烟尘,冷眼瞪视两人,目光中满是怨毒之意。 那独臂人“刷”地一声将身畔一株儿臂粗小树拦腰斩断,吼道:“小东西,不想像这株树一样一分为二,就快快将你家藏的宝刀给我交出来。”背铁锅的汉子连连跨上两步,伸手握住刀柄,往后一拉,说道:“老五,你莫要凶神恶煞的。人家还是小孩儿,未必就知道他爸爸的翻云刀藏在何处。就算他知道,你这么咋咋呼呼的,他吓破了胆儿也未必说得出来。”又将大刀往后一推,向小男孩笑嘻嘻说道:“这位伯伯一喝多了酒,就喜欢吓唬人。你莫要理他。”独臂人睁大眼道:“老六,我们一路紧赶慢赶才找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连口水都没喝上,什么时候喝多了酒来?” 老六白他一眼,没有说话。独臂人又问道:“你说清楚,是不是背着我偷了酒喝?” 老六道:“枉你江湖行走几十年,为人行事只凭气力,从来不肯动动脑筋,难怪好女美妇从来不肯应承你!” 独臂人唾一声,大声道:“老六,我给你说,若不是受了教主之命,一定要将翻云刀尽快寻到手,我一定追上那美妇,让她心甘情愿服侍我。”说到此,喉中咕嘟一声吞下一大口口水。老六道:“你也知寻不到宝刀回去第一件事就是为自己买副好棺材,那还不快找?” 小男孩两拳攥得甚紧,两脚死死踩在地上,脖颈硬梆梆撑起,一颗小小的脑袋昂然望将起来,两眼望着两人,似要喷出火来。 背铁锅的老六上前几步,走到男孩身前数尺开外站定,说道:“小朋友,看你这模样,一定以为这把火是我二人所放,心里恨不得生剥我们的皮,是也不是?”见男孩默然不作一声,又道:“不管你信不信,你家的房子真不是我们烧的。再说了,就算真是我们放的火,你爹真是我们所害,那也麻烦你仔细想想,凭你爹爹那么好的武功,也不是我们的对手。你一个身单力弱的小家伙,怎么可能斗得过我们两个人?还真不如像那伯伯所说,告诉我们你家宝刀所在。” 突然间,小男孩所乘小马驹惨嘶一声,横飞而起跌入大火之中,登时搅弄起无数火星。那独臂人收起拳头,说道:“说不定我们一高兴,就不把你一拳打进大火里烧死。” 老六也不去理他,放低调门道:“小朋友,你再细细想想,看叔叔我说得是否有理?” 小男孩忽问道:“你们真的是为了爹爹的宝刀而来?” 老六点点头,说道:“叔叔无需骗你。” 小男孩握紧的双拳渐渐放松,两脚慢慢并拢,望了望火光,微微低下头,过了片刻,说道:“那好,在交出宝刀之前,叔叔须得回答我两个问题。” 独臂人骂道:“去你奶奶的,别见着竿儿就往上爬。你以为我们要找翻云刀,真是少你不得……” 老六道:“老五,便由他问两个问题,那又能怎地?” 小男孩道:“我相信这火不是叔叔放的。” 老六一怔,睁大眼半信半疑道:“你真的相信?” 小男孩道:“两位是为宝刀而来,如今宝刀还没找到,你们不会放火。” 老六目中微露异色,点了点头,说道:“你的第一个问题是什么?” 小男孩道:“叔叔可不可以告诉我,放火烧房子的,究竟是谁?” 老六见他眼中惧意稍去,走近一步,和颜悦色道:“小朋友,你也知行走江湖,最讲究的就是敢作敢当,我和这位伯伯奉命前来寻找你爹爹的翻云刀,这事儿我们半点不会藏着掖着。你家的房子,确也并非我二人所烧,这事儿我们也用不着自担其罪。但你要问这把火是何人所为,那叔叔也只能告诉你,我们比你还晚一步到这里,真的不晓得。” 独臂人极不耐烦,大声道:“老六,这就够了,你在此啰啰嗦嗦多充一刻好人,离教主最后通牒便近了一刻,离阎王殿也就近了一步。”转过头来,对男孩道:“小杂种,你老子死了,你娘却还有口气,想要救她,先把翻云刀交出来。” 男孩大声道:“我娘在哪?” 独臂人道:“我们上山的时候,正好见着三个蒙面人架了一****下山。”说到此处,立时换了一副面孔,方才凶身恶煞的模样荡然无存,一张刀疤脸儿也隐隐泛红,咕嘟一声,吞了老大一口口水,絮絮道:“那美妇生得那叫个水灵——柳叶眉儿,杏核眼儿,樱桃口儿,小蛮腰儿,哼哼唧唧夺人魂要人命的甜甜声儿……若非有命在身,老子恨恨不得一口把那美人给吞下肚去。” 男孩不等他说完,转身就向山下小路跑去,刚跑出两步,独臂人一把将他提了回来,说道:“不交出翻云刀,想死,或是想下山都没那么容易。” 男孩挣扎着道:“放开我,我要下山救我娘。” 老六抓住独臂人的手,轻轻将男孩放开,说道:“小朋友,那已经是一个时辰前的事了,而且劫走你娘的三人都骑了马,你怎么追?莫说你追不上,就是追上了,你一个小孩子,此去也不过多送一条命而已。” 男孩闻此,愣在了原地,双目望着下山小道,满蕴泪光。 独臂人气得直跺脚,说道:“还说我不肯动脑筋,要不是你,他已经告诉我们翻云刀所在了。” 老六不理他,对小男孩道:“你方才说有两个问题,还有一个是什么?” 男孩微微隆起的喉头轻轻浮动了一下,良久才道:“没有了。” 老六道:“你难道不想问问,我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抢你爸爸的翻云刀?” 男孩道:“你们对教主如此忌惮,想来那教主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的手下自也差不多少。” 独臂人睁大眼道:“老六,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六非但不怒,反笑道:“还有呢?” 男孩接道:“我爹从未告诉过我什么宝刀,更不知藏在哪里,我问两位为何要找宝刀,不是自讨苦吃吗?” 老六目中露出赞许之色,说道:“看不出来你年纪虽小,行事说话倒是异于常人,很好。” 独臂人道:“好个屁,这把火把什么都烧没了,这小屁孩也一无所知,我们要如何交差?”老六闻此,脸也沉了下来。 半晌,两人望着大火,一无良策。 忽听男孩道:“我有个办法。” 林中槐忙道:“你且说来。” 男孩道:“叔叔带我一起离开这里。” 独臂人“诶”一声,抡起大刀道:“小杂种,你还真是得寸进尺,老子没把你一刀劈成两段,你倒提起条件来了。” 男孩道:“带上我,对大家都有好处。” 独臂人道:“什么狗屁好处?” 男孩道:“这里转眼之间来了两拨人,也许还会有第三拨,两位是奉教主之命而来,背后必有靠山,我跟着你们,不仅能免于一死,还可以顺道下山打探妈妈的下落。”顿了一顿,接道:“你们无功而返,一定会受教主责罚,带着我回去,就说我知道宝刀所在,也好有个交代,或能免受皮肉之苦。” 独臂人道:“你……”不由愣住了。老六显是万万没料到这小孩会有此相求。他将铁锅扛过肩头,当即道:“好,叔叔答应你就是。只是我问你,叔叔此来是为寻你家宝刀,你就不怕我家教主得不到宝刀杀了你?” 男孩道:“我能三言两语说得叔叔不杀我,兴许也能说服你们的教主。再则说来,叔叔和这位伯伯截然不同,不像是坏人,教主若要杀我,叔叔一定会为我求情。” 老六大笑道:“林某行走江湖几十年,第一次听见有人说我不是坏人。哈哈,小朋友,你可真会说话,对了,你还没有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道:“我叫古钺聪,叔叔叫我聪儿便好,叔叔叫什么?” 老六道:“我叫林中槐,这位伯伯是李凌风。” 古钺聪看了一眼李凌风,说道:“你轻功很好么?” 李凌风和林中槐齐声道:“你怎知道?” 古钺聪指了指自己脑袋,说道:“满脸刀伤,这里也不好使,除非轻功绝佳,不然怎么活到现在。” 林中槐哈哈大笑,说道:“不错,这位凌伯伯轻功确是了得。” 李凌风恶狠狠道:“小子,老子年轻时也貌若潘安。”顿了一顿,指着老六道:“你不是料事如神么,那你猜猜他是干什么的?” 古钺聪道:“不用猜也知道。” 李凌风将信将疑道:“我不信。” 古钺聪道:“我们一同下山,林叔叔自会告诉我,还要猜么?” 林中槐更是大笑。古钺聪道:“林叔叔,请等我一会。”说罢扑通一声跪下,对着爹爹的尸首磕了八个响头,走向一侧开始掘土刨坑。 林中槐见他不仅丝毫也不哭,神色竟一如平常,更觉此孩童非同一般。说道:“叔叔来帮你。”两人一大一小两双手开始刨坑。月上中天时分,古钺聪将爹爹的尸首拖进土坑,又看了一会,一捧一捧撒土埋了。林中槐道:“叔叔为你爹爹立块碑。”从怒气冲冲,作壁上观的李凌风手中借过大刀,劈木做碑,问道:“你爹叫什么名字?”古钺聪道:“古翼尘。”林中槐运动指力,在木片上刻下“古翼尘之墓”,插入泥地,这才一跃上马。古钺聪又对着木碑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身。 林中槐轻轻抱过古钺聪放于身前,说道:“聪儿,我们这就下山去,放心,兴州七煞现在是嗜血教的人,没人敢对你怎么样。” 第一回嗜血神教1 一道残阳,一座孤峰,一流飞瀑,一片松林。 一间破屋,一溜篝火,一柄翻云刀,一个落魄少年。 时已深秋,山风凛冽。 山中木叶簌簌而落,芬芳隐隐飞旋。 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年,坐在破屋前的一堆乱石上,两眼殷切地望着眼前的破瓦罐,似乎罐里另有乾坤。淡黄的火苗舔着釜底,釜中水咕咕作响,袅袅的烟雾在山风里轻轻飘散。这少年正在煮食,他右手握着一柄足有九尺的长刀,柄头上红穗飘飞,握刀的那手手背青筋突起,虽然满是泥污,却看得出甚是白皙。 蓬头少年伸手晃了晃瓦罐,微微皱了皱眉,又拿起一旁土勺舀了一勺锅中吃食,送入口中尝了一尝,随即两脚将火踩灭,放下长刀,将瓦罐口抱起来对着冷风吹了一阵,迫不及待端起瓦罐仰脖喝起来。 “嗜血神教,忠厚老实,与世无争!欧阳教主,经天纬地,菩萨心肠!”少年正大啖罐中美味,忽闻一阵喧阗颂扬之声远远传来,这声音来得甚快,不一时已到三丈之内。借着最后一抹斜阳,蓬头少年瞥见一丛人影出现在身后,在不远处立住,当先一个人缓缓挥了挥手,人丛中跳出一个手握长剑的人,在身后一丈开外立定,喝道:“臭叫花,你踩到我的影子了!” 蓬头少年置若罔闻,继续大灌罐中汤水,那人见少年对自己不理不睬,声量高了三分,吼道:“私闯神教已是死罪,还胆敢背对教主,我看你是活腻了。”缓缓近前两步。 蓬头少年见刀光相近,举起罐子抖了一抖,确认罐中再倒不出一滴汤水,这才将罐子缓缓放下。他转过身来一看,不觉吃了一惊,眼前站了十五六个绝色少男,一色粉红衣衫,每人手中捧了轻纱,都恭恭谨谨地低着头。当中有一位头顶灵蛇宝髻的丽人,面上略施粉黛,正无端端的对着自己发笑。蓬头少年回过神,知那丽人必是教主,向她拱了拱手道:“在下不知此地是贵教地盘,多有叨扰,这就告辞。”说罢拍净刀柄火灰,将瓦罐挑在刀上,扛起长刀转身缓缓离去。 当先说话的那美貌少男道:“神教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一个纵身向前,举剑向蓬头少年后脑勺刺出。少年肩头微微一侧,那柄长剑正好刺在瓦罐上,哐当一声,瓦罐被击得粉碎。 蓬头少年也不回头,说道:“在下擅扰贵地,兄台打碎我一个瓦罐,我们扯平了。”迈步又走。 美貌少男半张嘴“哼”一声,说道:“一个破瓦罐想换一条命,你的命也太贱了。”举剑又刺。蓬头少年身形倏地左斜,右手微微一举,两指不偏不倚将长剑夹住。 美貌少男右臂用力向后一拖,想要抽回长剑,谁知扯拽了三次,一次比一次更用力,那长剑却如同生在少年指间一般,纹丝不动。 身后十数名美貌少男见状,一齐看向那头戴灵蛇宝髻的丽人。那丽人双眸带笑,只定定望着那少年。 蓬头少年道:“就算在下踩到阁下影子,也是阁下自己把头送过来的,何必动不动就取人性命。”手腕微一旋转,咔嚓一声,那长剑从中断折。 美貌少男手握断剑,正欲顺势偷袭,蓬头少年右手一扬,那半丬剑片直飞出去,隐没入一旁柳树树干之中,半点头儿不曾露在外面。 少男见状,断剑扬在半空,不敢再动手,但就此退下,脸面又挂不住,正进退维谷之际,只听丽人身旁一少年道:“苏含笑,你不是这少年郎的对手,退下罢。” 蓬头少年微微一怔,问道:“你就是兴州七煞的老大,魑魅煞苏含笑?” 少男道:“算你识相。”转过头去对丽人道:“教主……他欺负人家,你要替人家报仇。”他声音甚是粗豪,但语气与娇弱的少女无异,听在耳中十分刺耳。那丽人似笑非笑,仍酸溜溜看定那蓬头少年不转眼,过了良久,才柔声道:“你不问因由先挑起事端,怎么反怪起人家少侠来?” 蓬头少年听得这声音,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眼前这人明明是女子,说话的音调语气却与男人一模一样。他看了看丽人,又望向丽人身后十数名美貌少男,均是女人装扮,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苏含笑娇嗔道:“明明是他闯入神教……”丽人话声微微一沉,说道:“放肆!远来是客,这位少侠既来此,我们不尽地主之谊,还赶他下山,传将出去,岂不让人笑话?”苏含笑被丽人呵斥,垂头丧气,嘀嘀咕咕道:“还不是你说的,任何人也不得闯入神教,一旦发现外人接近,一律杀无赦。” 蓬头少年皱了皱眉,拱手说了声“告辞”,扛着刀继续向前走。 丽人见他要走,忙道:“苏含笑,是你无礼在先,还不过去给少侠道个歉。”顿了一顿,又道:“少侠舟车劳顿,一身旅尘,请他在谷中沐浴更衣,一起吃个夜饭再走也好!” 苏含笑十二分不服气,说道:“教主……” 那丽人道:“对客人客气些。” 苏含笑不敢违逆,极不情愿地道了声是,心下却拿不定主意:“教主说的“请”是怎生一个请法,这小子武功远在我之上,打是打不过的了……”正自想着,欧阳艳绝轻喝道:“磨磨蹭蹭,想让本宫换个人去请么?” 苏含笑不敢多想,只得清了清嗓走上前去,硬着头皮说道:“少侠,方才对不住了……你旅途辛苦,还请留下来沐浴更衣,一起吃个夜饭。” 蓬头少年不理他,迈步就走。苏含笑只得两步抢上前去挡在路上,说道:“教主请少侠一起洗澡吃饭,还请赏个脸。” 蓬头少年剑眉微皱,他听那教主说“请他留下来沐浴更衣,一起吃个夜饭”,虽显突兀,却还自然,到了苏含笑口中,却成了“一起洗澡吃饭”,想起众人形貌,大不是滋味,说道:“你让开!” 丽人忽道:“苏含笑,今儿个要是请不到少侠,你也不用再回教了。”苏含笑身子一颤,音调又低了两成,求道:“少侠,你也听见了……”蓬头少年厌恶他那副嘴脸,说道:“快让开,不然别怪我动粗!”苏含笑只是不让,赔笑道:“少侠若走了,我就没命了。”蓬头少年道:“我走不了,你也活不长。” 苏含笑拦他不住,两只眼珠子望向地上,似在寻什么东西,片刻,他抬起头来,张开双臂拦住道:“教主说了,你不能走。”语气突然强硬起来。 蓬头少年道:“让开!”用手去拨开他,苏含笑臂上运力,说道:“教主之命,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让。”蓬头少年道:“那也由不得你。”右足轻轻一点,身形倏地飞起,从他头顶跃出,苏含笑急道:“别跑。”双足亦跟着纵起,要去拖拽蓬头少年的脚。蓬头少年怒道:“岂有此理,天下哪有强留人做客的道理!”右足踢向他下巴,他只是要逼退苏含笑,是故这一脚并未使内劲。 其余教众见两人打了起来,登时高呼:“嗜血神教,忠厚老实,与世无争!欧阳教主,经天纬地,菩萨心肠!” 谁知苏含笑见他一脚踢来,不仅不退,下巴反而微微一扬,向前迎了上去。 “啊哟!”苏含笑一声痛呼,摔倒在地,早已满口鲜血。他也不爬起来,对身后少男叫道:“他妈的,还愣着干什么,给我上!”其余少男见状,一齐涌了上来。 蓬头少年微微一惊,没料到苏含笑武功如此不济,眼见十数敌人一齐攻来,心下动怒,说道:“你们欺人太甚!”向后跃出数尺,避开了两柄长剑,手中长刀一横,刀柄同时向左侧一名少男顶出。左侧少男挺剑挡架,右脚飞起踢向蓬头少年右腹。蓬头少年微微一惊,忖道:“这苏含笑是这干人的头领,为何武功比这些人还要低很多。”一时想不明白,手腕反扭,长刀自左而右扫出,啪啪啪……三名少男手中兵器与长刀一触,纷纷脱手,左侧四人正待趁隙攻上来,蓬头少年左手陡伸,一把握住方才左侧少男踢来的右脚,单掌推出,那少男右脚和他手掌一触,突然身似箭簇,倒飞而出,撞在两丈之外一株古树之上,摔落在地。翻身爬起时,他一张俊美的面庞儿鼻青脸肿,满嘴鲜血,“噗”一声吐出两颗门牙来,已经毁了容。 “好俊的功夫!三招两式,便将本宫贴身护卫打得落花流水,果然英雄出少年。”丽人不仅不怒,眼中反万般柔情,笑盈盈大赞蓬头少年。 苏含笑揩了揩嘴角鲜血,说道:“教主,这小子无视教主神威……还打伤我们……” 丽人沉声道:“住嘴!苏含笑,枉你自称兴州七煞之首,竟连这少侠一招半式也接不住,你说,本宫留你何用!” 苏含笑连连磕头,口中道:“奴才没用,这小子……小子武功着实太高。”瞥眼看了一眼撞在树上的少男。 丽人呵呵一声阴阳怪气地娇笑,说道:“你方才见少侠一脚并未使力,故而主动迎上去,如此一来受点轻伤便可退下阵来,不仅免于一死,也免于毁容之祸,免于失本宫之宠,你这点小心思,以为本宫看不出来?”目中突然闪出一道厉光,说道:“我看,你嘴角这几滴血也是自己咬的罢?” 此言一出,其余少男恍然大悟,一时间纷纷退了两步。摔在树上的少男见自己门牙已落,迟早沦为教中苦力,更是破口大骂。苏含笑不料教主一语道破自己诡计,只顾磕头认错。 蓬头少年道:“口口声声说什么‘忠厚老实’,却原来一个比一个阴狠奸猾。” 丽人眼如媚丝,说道:“少侠,太乙北斗、苍霞、鬼影阁、天阅山庄、天书坊诸派此刻正从山下追上来,今日他们倚多恃众,一定要夺去少侠手中翻云宝刀而后快。少侠虽武功盖世,亦恐寡不敌众。且不如暂居我嗜血教,以图共同进退,不知意下如何?”莺声燕语之间,腰肢款摆,秋波流转。 蓬头少年微微一惊,说道:“阁下……教主知道在下被人追杀?” 丽人微笑道:“且不说少侠手中九尺翻云刀太过招摇,一眼便知少侠是横扫太乙北斗、苍霞,力战天阅山庄、天书坊,数月内赚得名满天下的‘大漠狂刀’。只少侠英俊非凡的容貌,看上一眼,就足让人心旌摇荡,难以忘怀。”顿了一顿,又道:“不过,我只知少侠诨号,却未请教高姓大名?” 蓬头少年虽然听得心头发毛,但见他十分客气,抱拳道:“在下古翼尘。在下与八大派结下的梁子与神教及教主丝毫无涉,不敢将此麻烦带累至贵教。万望教主放开道路。” 丽人喃喃道:“古翼尘,好名字,不过,尚还配不上这样英俊的容貌。”面上满泛春光,忽又道:“恐怕已经来不及了。”话音刚落,已有数人自峭壁下爬上来,其中一精壮汉子一面喘气一面道:“小子脚步好,快……快快交出翻云刀,不然今时此地,就是你的葬……葬生之处!”瞬息之间,山崖下蹦上来三五十人。 古翼尘刚要从肩上取刀,丽人莲步轻移,横在他身前,笑道:“区区江湖匪类,哪里用得着古少侠出手……” 身后众人听到此声音,均是脸色大变,有人道:“快走罢,只顾着追这小子,忘了这里是魔教地盘。”那精壮汉子一时也忘了答话。 就在这时,只听精壮汉子身旁一同门低声道:“师弟不用怕,咱们今日人多。”那精壮汉子闻此,点了点头,站出两步,喝道:“臭小子,我道你如何这般猖狂,却原来有嗜血教欧阳老妖怪为你撑腰。” 古翼尘道:“陆守义,古某与嗜血教素无瓜葛,你等要动手,只管冲着我来好了。” 丽人接道:“你这汉子,原来是太乙北斗四弟子‘横刀问天’陆守义。素闻你为人木讷,生性鲁莽,如今见来,果真如此。你进了我嗜血教地盘,未曾向本宫道声安好,反是一口一个妖怪,莫非,逢着本宫还想活着离开不成?”霞光中,只见一道红影若有若无闪出。 陆守义想也不想,忙挥刀挡在身前,谁知那红影并非向他而去,而是射向他身旁方才低声给他说话的同门。陆守义回神之时,那同门“哎哟“一声,手中大刀拿捏不住,哐当脱手。继而伸手满身乱挠,口中大叫道:“好痒,痒死我了,好痒……” 悬崖上众人脸色大变,一齐向后退了开去。霎时之间,那汉子脖颈、面上已抓得满是血痕。陆守义奔上前去,喊道:“大师兄!”那汉子道:“‘失心针’,我中了‘失心针’,师弟,解药,快……解药。” 欧阳艳绝不紧不慢道:“好眼力!难怪你是太乙北斗门下大弟子!‘天女散花’曲灵风,看来你这名头,倒还不是浪得。” 陆守义道:“欧阳艳绝,快给我大师兄解药!” 欧阳艳绝格格娇笑,花枝乱颤,说道:“解药?尔等私闯嗜血谷,还想糟蹋本宫解药?”顿一顿又道:“今日本宫心绪甚好,活着的都赶紧乖乖滚蛋了事。若再在此勾留,恐怕就不是中失心针这般简单了。” 陆守义怒道:“你不给解药,陆某绝不离开嗜血教半步。” 古翼尘此时才知教主姓名,眼见他横插一杠,是要将自己硬生生拉入嗜血教,当下道:“欧阳教主,今日之事,当由在下自行了断。” 欧阳艳绝纤手微摆,说道:“古少侠,这等衣冠宵小到嗜血教来,便已是死人,他们未曾与本宫招呼,还开口闭口老妖怪,本宫若是由得他放肆,嗜血教这块招牌,此后如何在江湖上立足?你且一旁掠阵,待本宫见识见识这般名门大派群起围攻,究竟有几分力量!”也不待古翼尘回言,转向陆守义道:“你不肯走,那就别走了罢。” 曲灵风满脸鲜血,大叫道:“四师弟,欧阳教主轻功暗器内力掌法剑术还有棋道皆是精绝天下,独门绝技乾坤烛照功更是有缘耳闻,无缘亲见。能与他一试身手,何幸如之,你……你快给我拿解药!”奇痒之下,这段话说得极快,丝毫也没有停顿。 陆守义道:“大师兄,你别急,我一定给你拿到解药。”向欧阳艳绝迎面就是一掌。欧阳艳绝笑道:“中失心针之人,若无解药,只能全身抓挠,流血过多而死,你说他急不急?”右手一挥,轻飘飘还了过去。 古翼尘看在一旁,忖道:“欧阳教主已出手,他若再留我,我就算不留,也不便与嗜血教大打出手,此事当真棘手。”沉吟片刻,见嗜血教众在一旁呐喊助威,都未留意自己,暗道:“这帮人犯了神教之地,教主出手驱逐,与我何干?不如且趁乱去也。”想到此,迈步就走。 谁知欧阳艳绝与陆守义交手恶斗,目光却片刻也未离开他,他方才迈足,欧阳艳绝就道:“古少侠,此事怎么说来也是因你而起,少侠不辞而别,未免辜负本宫一片热心。” 古翼尘面上甚是尴尬,只好立在原地。只听一人道:“我看是一片色心罢!”说话之人站在人群中,一时也不知是谁说的。 陆守义耳闻大师兄越叫越惨烈,忧急道:“欧阳教主,只要你给我解药,陆某这就率太乙北斗弟子下山,再不叨扰。” 第一回嗜血神教2 话音方落,一苍霞弟子道:“陆守义,太乙北斗自来被江湖尊为武林第一派,如今我等好容易才追上这小子,你却要打退堂鼓,是不是怕了欧阳老贼?” 陆守义道:“谁说我怕他!”呼地一掌,向欧阳艳绝胸前击来。欧阳艳绝嗔骂道:“下流东西,敢吃本宫的豆腐!”左手格住陆守义肉掌,右手击向他胁下。陆守义侧身避开,伸手去拿欧阳艳绝太渊穴,谁知一抓即中,大喜之下,顺势往外一带,喝道:“快给我解药!”陡然间只觉欧阳艳绝手滑如鱼,手掌竟和手腕一般粗细,从他指尖溜了出去!陆守义知道不妙,正待避退,欧阳艳绝已反手抓住他手肘,说道:“人家一激你就上当,你这样愚蠢的汉子,给本宫提鞋也不配。” 陆守义只道欧阳艳绝要运力将自己手肘拧脱臼,不料对方力道极小,与其说是擒拿,不如说是在轻轻抚摸,陆守义大叫一声:“滚开!”用力往后一拖,轻轻松松便从欧阳艳绝手中挣脱。待左手收回之后,忽觉从手肘至手腕又痛又热,一看之下,登时骇然失色,原来从肘至腕的皮肤已被欧阳艳绝抓在手中。 群豪齐声惊呼:“乾坤烛照功!” 陆守义手臂虽还没流血,霎时间却已奇痛彻骨,他扯下衣衫欲将手臂包裹好,却又不敢将粗布直接裹在光溜溜的肌肉上,只痛得浑身发颤,汗如豆大。 嗜血教呼声更高:“嗜血神教,忠厚老实,与世无争!欧阳教主,经天纬地,菩萨心肠!” 欧阳艳绝扔掉陆守义肉皮,苏含笑立时迎上来,掏出雪白的蚕丝手帕,小心翼翼为教主拭净手上血污。欧阳艳绝道:“没错,正是‘苍狗白衣,痛心切骨’的乾坤烛照功,各位朋友,区区欧阳某这一招可还看得?” 欧阳艳绝于举手投足之间,以诡异残忍之手法击败太乙北斗派大弟子和四弟子,在场众人无不胆寒。人丛中一人忽道:“久闻欧阳教主威名,今日一见,果然惊世骇俗,苍霞派铁云山在此拜会。”说话之人又高又瘦,手中握了一柄和自己身量相差仿佛的铁枪,正恭恭敬敬向欧阳艳绝拱手鞠躬。 古翼尘听在一旁,心下说不出的烦恶,忖道:“欧阳教主要料理他们,我作壁上观便是。”于是握紧长刀,岳峙渊停而立。 陆守义“呸“一声,说道:“铁云山,你枉称‘铁枪无敌小霸王’,却对魔教鞠躬哈腰,没的辱没了苍霞侠义之名!” 铁云山白眼一翻,冷笑道:“你太乙北斗派倒是义薄云天,尚未与姓古的小子相斗,已经连陨了两员大将。我等今次所为何来?我们是来捉拿古翼尘这小子的!凭你太乙北斗派三脚猫的功夫,就胆敢冒犯嗜血神教天威,岂非自寻死路?我倒是好言劝你,好好向欧阳教主陪个不是。欧阳教主宽宏大量,说不定竟不究你不识时务的罪过。” 陆守义恨得咬牙切齿,骂道:“嗜血魔教人人得而诛之,你堂堂苍霞弟子怕累及自身,曲意逢迎,我太乙北斗与你这胆小如鼠之辈联盟,简直奇耻大辱。” 铁云山道:“铁枪无敌胆小如鼠,却只怕欧阳教主,不怕你这不识好歹的夯货,看枪!”手中长枪一挺,一招“白鹭经天”斜斜刺向陆守义无皮的手臂,陆守义从同门手中接过一柄钢刀,单手飞舞格挡,同时强忍剧痛,将一团麻布绑在伤患处。 铁云山武功本不如陆守义,但对方手臂有伤,却也不惧,刚斗四个回合,忽闻他道:“曲灵风,你还有口活气么?你师弟只顾和我玩耍,早把你身中剧毒的事给忘啦。”陆守义忧心大师兄,果然向地上半死不活的大师兄看去,只此一瞬,铁云山已寻着破绽,臂上贯力,长枪“嗖“一声荡开大刀,不偏不倚刺入陆守义手臂无皮肌肉中,深入寸许。陆守义当真蛮得,一把将枪杆扯出,也不管手上插着枪头,左足踏上两步,刀锋顺势陡转,砍向铁云山腰间,铁云山手长枪长,不及回攻,慌忙中撑枪跳起,身形借长枪反弹之力向后跃出,堪堪避过这夺命一刀。 铁云山手中一根木棍招招不离陆守义要害,还道:“陆守义,你放着姓古的小子不去捉拿,任着魔教的歹徒横行,却对同盟兄弟下此毒手!我和你还有什么兄弟情份好讲。”陆守义心中恼怒,一时却不知如何反问,横刀在手,左削右砍,无奈一手重伤,地上大师兄亟需解药,功力大减。两人一时难分高下。 铁云山又道:“太乙北斗派总当自己是武林第一大派,平日丝毫不将我苍霞派放在眼里,苍霞派这鸟气也受得够了。兄弟们,抄家伙,对这帮笨货不必客气。” 苍霞派弟子得令,一个个横眉怒目,向太乙北斗派众弟子扑上去就是一通乱砍乱杀。太乙北斗派众弟子见大师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四师兄一手重伤,本正气馁,不料苍霞派突然攻来,只得纷纷拿起兵器抵御。 古翼尘见太乙北斗、苍霞突然内讧起来,扭过头就走。这时候,欧阳艳绝笑盈盈走过来,大袖轻轻一挥,将手放在他肩膀上,柔声道:“古少侠,你若执意要离去,本宫也不拦你,不过,这拨猪狗正窝里斗得兴起,他们见你离去,恐怕就会调转枪头,将一腔怒气撒在你身上。不如,少侠还是随本宫回教,明日再作区处如何?” 古翼尘正要推辞,忽闻得一股奇香钻入鼻息,随着心肺流入四肢百骸,通体舒泰无比。片刻之间,他看见满山萧瑟的清秋忽而变得花花绿绿,煞是好看,眼前欧阳艳绝更是肤若凝脂,齿如瓠犀,美目眇兮。山崖下一阵冷风扑过来,古翼尘打了个寒噤,说道:“既是如此,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欧阳艳绝娇笑一声,伸手拉着古翼尘的手,笑盈盈道:“少侠赏脸,本宫三生有幸。”对方才被古翼尘打掉两颗门牙的少男道:“你在此候着,这群猪狗杀累了自会滚出谷去,若他们还敢在本教勾留,立时派人将其尽行格杀,半个活口也不留!” 那少男一听教主任仍指派任务与自己,那便是免于沦为苦力,当真大喜过望,也顾不得门牙漏风,慌忙磕头道:“奴才遵命。” 欧阳艳绝对苏含笑道:“且回罢。”苏含笑高声道:“教主有令,回谷去也。” 陆守义见欧阳艳绝要走,急道:“欧阳老贼,快给我解药。”无奈铁云山纠缠,脱不开身。太乙北斗一弟子含泪抚着大师兄曲灵风,哭道:“四师兄,大师兄救不回来了。” 欧阳艳绝道:“陆守义,太乙北斗孙掌门已九十高龄,本宫替你除掉大师兄,你继承太乙北斗掌门的机会便大了八成,你该磕头谢我才是,哈哈哈……”转过身来,娇躯微微一躬,柔声道:“古少侠且随本宫慢来。”古翼尘任他拉着手,迈开脚步缓缓而行,嗜血教一行人众紧随其后,缓缓走入谷去。 苏含笑走在教主之后,一双眼睛恶狠狠瞪着古翼尘,眼中满是嫉恨之意。片刻,他面上肌肉一抽,强笑着迎了上去,说道:“教主,这拨宵小是为古少侠而来,他们会不会死心不改,仍要与神教为难?” 欧阳艳绝心神眼目全在古翼尘身上,说道:“他们不敢。” 苏含笑道:“奴才斗胆,要不要加派人手……” 欧阳艳绝不耐烦道:“多事!你道这拨猪狗突然内讧,是为何故?” 苏含笑一愣,回道:“奴才愚钝,请教主明示。” 欧阳艳绝道:“太乙北斗大弟子曲灵风说什么本宫十八般武艺精绝天下,用意是让师弟陆守义夺取解药,他可顾不得师弟是不是本宫对手。而那个铁云山突然对同盟发作,一则是想扰乱局面,二则是想讨好本宫,以盼逃过一死,这干人名为联盟,实则形同猪狗,个个别有用心。你放心,八大门派中铁云山这号人不在少数,他们兴不起风浪,会乖乖滚下山的。” 苏含笑恍然大悟,说道:“教主英明,奴才望尘莫及。” 欧阳艳绝接道:“陆守义虽然是个没脑子的傻货,为人却比这干人正直多了。” 苏含笑道:“是。”再要说什么,忽听得轰轰隆隆的瀑布之声,原来一行人已转入一片峡谷之中。 举目远眺,只见东北崖壁高处悬挂着一道好大水帘,晚霞辉映之下,如银河般直泻潭底,喷珠吐玉,在巨石间激荡生烟。欧阳艳绝一手携着古翼尘,一手远指道:“古少侠,前方是本教禁地,非艳儿允许,任何外人不得擅入擅出。”古翼尘望着巨瀑,说道:“好大的瀑布!”全然不顾前方就是百丈悬崖,直直迈向大瀑。欧阳艳绝忙将他拉住,眼中几乎要急出泪来,说道:“少侠,你当心些。”古翼尘“哦”了一声,便又不语。欧阳艳绝道:“少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教本宫……本宫如何是好。”伸袖擦了擦湿润的眼角,转头道:“华瞒天这个混账东西,他只说这‘如梦散’会让中毒者身如梦中,言听计从,却没说还会让人变得痴痴呆呆,如今非要吃了他的混账解药才能让人恢复神志,每次都让本宫好生心急,回去告诉他,这如梦散若再不改良,本宫要他狗命。”掏出蚕丝帕为古翼尘擦了擦额上锅灰,又替他拍净身上泥尘,这才携手继续前行。 原来,欧阳艳绝对古翼尘一见倾心,虽再三挽留,见他仍要走,索性先下手为强,他大袖一挥,正是对古翼尘施“如梦散“之毒。他从始至终都是客客气气,笑颜以对,古翼尘武功虽高,但生性淳良,万万没料到他会突然下毒,闻得一股奇香时,已然晚矣。 少时,众人便转入深谷中,谷底烟雾弥漫,疑似无路,曲曲折折走了一炷香时间,却见危崖笔立间裂开一道细缝,两旁长草葱茏,崖缝中尽是丹石滑苔,众人侧身过去,便豁然开朗起来。自是另一番奇景造化:方才那巨瀑就在眼前,如玉如练,直注秋潭东角,潭水周遭却是平如银镜一般,斜坡上,十来个白衣少男正俯首采花,这些少男生得均极俊美,但不是少了手臂,便是脸上有刀疤,想来昔日也曾受过欧阳艳绝宠幸。 欧阳艳绝甚是得意,指着一派美景道:“相公,你可喜欢谷中景致。”古翼尘望着不远处一朵牡丹道:“那朵花真好看!”苏含笑眼捷手快,早将牡丹呈来。 又走了许久,进了一座朱红宫苑,十六名绿衣少男分列两排,站在大门两旁。见到欧阳艳绝入来,齐齐下拜,都道:“恭迎教主回宫。” 欧阳艳绝头微微一扬,这般人遂起身来,与随行众人,都退了下去,只剩得一名绿衣的美貌少男跪在地上听命。 欧阳艳绝道:“柳少颖,本宫有些倦怠,欲去安歇了。这位少侠多日鞍马劳顿,你须好好安顿他歇卧饮食。”顿了一顿,又道:“让教中女奴给他好生洗个澡。”那叫柳少颖的绿衣少男躬身应了“是”。 欧阳艳绝笑道:“相公,恕艳儿不能相陪了。”恋恋不舍放开了他手,临行之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两回,才缓缓消失在夜色之中。 柳少颖对古翼尘躬身施礼,说道:“少侠,请随我来。”转弯抹角走了一段路,将他领入一间屋来,说道:“谷中没甚好下处,古少侠就请权且在此安歇一宵。”这时门外走进三个少男来,在门口躬身而立。柳少颖向他道:“这位公子乃是教主的贵客。你须是好生服侍。”那三个少男身上亦是一袭绿衣,其中一人道:“奴才一定服侍周全。”说着去为古翼尘接刀,古翼尘下意识向左迈开,说道:“你们别抢我的刀。” 那少男一听这话,吓得连连以头碰地,口里只顾叫道:“公子万万嫌弃小人不得。” 柳少颖忙道:“还不快快起来,去将公子所需用物取来?”那少男连忙翻身爬起,后退几步,转身出门去了。 古翼尘见这般景况,不觉微微皱了皱眉。柳少颖笑道:“公子无需惊怪,教主吩咐,小的丝毫不敢怠慢,不然,教主怪罪下来,小的万万担当不起。” 古翼尘问道:“我住这里了?” 柳少颖忙道:“是,请!”古翼尘大步走了进去。 天色已暗,方才退出的少男已将用物取来。过不多时,柳少颖道:“外间晚宴已经备妥。请公子用餐。”古翼尘道:“我可真饿了。”与柳少颖出得屋来,到了一间偏殿。 第一回嗜血神教3 偏殿中灯烛莹煌,耀人眼目。一张长桌,上列了十数道珍馐美味。长桌两边,七八个少年长身玉立。见得二人入来,都齐齐躬身侍应,说道:“恭迎古少侠、二护法大驾!”古翼尘刚刚坐下,这般少年便上来服侍,递面巾、倒酒水、移动菜品,帮着挟菜,一个个将古翼尘照顾得无微不至。 柳少颖知古翼尘中了如梦散,凡事如在梦中,但仍不敢丝毫怠慢,恭恭敬敬道:“菜品不精,酒水淡薄,还请公子多多见谅。”古翼尘道:“我困了。”柳少颖道:“小的这就恭送公子下榻,还请公子先沐浴更衣。”将他领至另一间房舍,房中三名女奴将他领了进去。 沐浴完毕,柳少颖将他送入卧房,吹灭红烛,走将出来,低声问方才那绿衣少男道:“办得怎样了?” 那少男道:“回二护法,小的正吩咐抓紧置办。”柳少颖道:“动作快些,天亮之前一定要布置妥当。”一面说着,两人匆匆离去了。 古翼尘仰卧榻上,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恍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望着壁上挂着的“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诗句出神,良久才将目光转向房梁,从此便一动不动,有如石化。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屋顶“喀”地一声轻响,隐隐见头顶上一片屋瓦被人移开,缝隙中露出一张满是疮疤、黑如铁皮的老脸来。古翼尘心下一动,正欲起身喝问,那铁面人睁大眼扫视了一眼屋内,又将屋瓦轻轻合上,古翼尘又呆望出神。 那铁面人飞身下得屋来,绕到回廊之中。正好撞见柳少颖与那名绿衣少男手持灯笼匆匆离去,他闪身拐入檐柱暗处。待两人过去,才向后疾奔。 嗜血教中道路曲折迂回,路径繁复,铁面人却如在自家一般,时往草丛一钻,时向假山一跃,有时大门洞开却又不走,偏向墙角处飞身而去。十数个起落,铁面人往一处矮屋中一晃,再出来时,身后多了三个人。这三人均极俊美,一身华服,气宇轩昂。四人飞身上房,伏在一楼阁东北角的暗影之中,探头下去,但见阁楼灯火辉煌,人影憧憧,十数名绿衣少男正进进出出,纷攘忙碌着。阁楼正中一人,正是柳少颖,他正对着楼中少男指指点点,一会道:“伊奴,你倒是精细些,龙凤枕放歪了。”又指着右侧一少男道:“小凤儿,你不要命了么,喜字贴倒了。”放眼四周,只见阁楼中处处都在张灯结彩,挂红着绿,铺设红毯,似有甚大喜事一般。 那铁面人指着阁楼下,低声道:“三位若想救左丘,就一定不能让任何人溜出来,不然坏了大事,不止南宫先生,我们都休想活着出谷。” 一位头上满戴金翠的美男子道:“多谢兄台,南宫先生是我的人,我们不敢疏忽。” 铁面人身形一晃,复又消失在重重屋脊之后。屋顶三人神色凝重,蹲伏在屋顶暗影之中,凝神观察。 不一时,只听阁楼中柳少颖道:“伊奴,速去东厢房取些红枣来。”那少男应了一声,放下手中活计,匆匆走出门去。屋顶三人大急,头戴金翠的男子轻声道:“莫要让他走远。”另一身着长衫的少年道:“我去!”轻轻跃下屋顶,藏在屋外花木暗影之中。那伊奴甫一出门,长衫男子便飞纵而出,从背后伸手将他点倒,拖入花木深处藏起。 那铁面人揭瓦看过古翼尘,又请来三名朱雀宫中人监视阁楼中人,直忙了大半夜,这才施展轻功,小心翼翼来到古翼尘下榻处,轻轻推窗入去。 也不知古翼尘是否听见推窗声,仍是躺在榻上一动不动。 铁面人疾步近前,使火折子点亮蜡烛,转身过来,一见古翼尘,不由愣住了,只见榻上之人身形魁梧,昂藏七尺,浓眉如漆,粗犷刚毅的轮廓下中透着一丝俊秀。铁面人愣愣看了片刻,才发现面前一双如潭水般的眼睛一转不转,毫无光彩。 “华瞒天,你不悬壶济世,却尽研制这等害人之物。”铁面人一面说着,一面将手伸进衣袖,从袖中掏出一绿色小瓶,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打开瓶盖往古翼尘鼻息前晃了一晃,说道:“小子,幸好你遇见了我。” 古翼尘闻到瓶中气味,皱眉道:“谁放屁,好臭!”臭气入鼻,精神登陡然一震,腾地一声从榻上坐起,却见眼前站着一个满脸刀疤的铁皮怪人,古翼尘大惊之下,如沉梦方醒,右手一探,翻云刀已比在铁面人脖颈,喝问道:“前辈夤夜造访寒舍,有什么企图?” 铁面人向后一缩,说道:“你先把刀放下!” 古翼尘道:“你到底是谁?” 铁面人道:“难怪被人捉了来,原来是个傻子。”四下一望,说道:“你看看,这是不是你的寒舍?” 古翼尘微一环目,这才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里,惊问道:“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话音方落,忽听得门外依稀有说话声,有人正朝小屋走来。铁面人道:“路上慢慢说,你先跟我走。” 古翼尘道:“前辈不说明白,古某不会走,你也别想走。”大刀更向铁面人脖颈靠拢。 铁面人道:“老夫好心救你,你就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古翼尘茫然道:“救我?” 铁面人道:“你现在深处嗜血魔教之中,想活命就跟我走。” 古翼尘一听嗜血魔教,更是大惊,拍拍脑袋,全然不记得自己如何来到此间。铁面人趁他分神之际,闪身一旁,说道:“要走便走,不走便了,待到得天明,做了人家老婆,到那时可别怪老夫没提醒你。”复从窗口跃出。 古翼尘更是稀里糊涂,微微一愣,起身走到门边,推开一道门缝向外觑视,只见两名身着绿衣的少男正向这边厢走来。他皱了皱眉,猛然想起:“这帮人和今日山上遇到的红衣少男一般模样!”暗道:“如此看来,这里果然是嗜血教,我如何到了魔教之中也全然不知?方才那铁面前辈神色惶急,似乎十分忧心我的安危,可我到底该不该信他?”在房中转了两圈,眼见两名绿衣少男已到门外,又忖:“我既不知如何到了这里,多半不会有甚好事,幸得现下神智已清醒,我倒要看看,此中究竟有甚稀奇。”握刀在手,也跟着跳出窗来。 不想铁面人立身窗外,正在等他,见他跳出,伸手做了个噤声手势,拉着他矮身树丛之后。只听当中一擎着灯笼的少男道:“我听说,教主这次捉回来的玉面郎君,诨号叫作大漠狂刀,不止人生得世间无二,武功竟也不在教主之下。”另一人沉声道:“小点儿声,当心被他听到。”先前那人道:“怕什么,他中了教主的‘如梦散’,半疯半傻,就是听见也无妨。”说着,便去推门。铁面人双足一点,悄无声息地到了两人身后,手指伸处,两少男瘫软在地,古翼尘道:“前辈这是……”铁面人抬起一人的脚往草丛中拖拽,见古翼尘愣怔呆立,说道:“愣着干什么,要是他们发现你不在了,我们可就插翅难飞了。”古翼尘当即将另一人也隐在草丛中。 两人将尸首藏好,古翼尘拱手道:“多谢前辈相救。”那铁面人看他一眼,说道:“你现在信我了?”古翼尘道:“晚辈还有一事请教。”那铁面人一把拉起他手,说道:“边走边教!”古翼尘见他一个大男人来拉自己的手,脑中想起欧阳艳绝,下意识缩将回来,那铁面人一愣,转身就走,口中道:“此处机关重重,你不跟紧了,中了机关可别怪我。”话音未落,已然飘身丈外。 古翼尘正待拔足跟上去,发现丹田空空,竟只有三成功力。眼见铁面人只剩一个黑点,只得在身后咚咚咚疾跑。那铁面人轻功竟是奇高,片刻功夫已不见了踪影,古翼尘追了数丈便没了方向。正自张望,铁面人忽然站在他面前,说道:“你是不是想让魔教中人都知道我们在教中乱奔?”古翼尘道:“前辈轻功好生了得,晚辈足下只剩三成内力,我……”铁面人道:“谁让你不拉……”“话锋一转,忽又道:“前辈我没空在此和你胡扯,跟紧了。”这一次却放慢了脚步。 不一时,两人奔至方才灯火通明的楼阁上,铁面人不见三名朱雀宫人,皱眉道:“人呢?” 古翼尘道:“我在这里。”铁面人一把将他拉向暗处,说道:“你不要命了!”古翼尘这才见楼阁里绿衣少男熙来攘往,一派喜庆,奇道:“深更半夜,这干人在干什么?”铁面人道:“办喜事。”古翼尘道:“原来教中有人婚嫁。”又道:“既是请我来参加婚事,却为何要对我下毒?”铁面人白他一眼,说道:“新郎就是你。” 古翼尘瞪着铁面人,一脸茫然,想要说一句“前辈休要玩笑”,见他神色,绝非说笑,登时接不上话。 铁面人说道:“你别胡思乱想了,你想知道的,我现在一气儿告诉你,白日里你上山来,欧阳教主见你……”看了古翼尘一眼,继续道:“见你生得也不是极丑,满心喜欢你,你知道他本是男人……可……他并不喜欢女人……总之欧阳教主看上的人,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他也能把你抓回来。后来,你中了‘如梦散’,对他言听计从,被带到教中来,天一亮,就要和他拜堂成亲。” 古翼尘直听得脑中嗡嗡作响,此等事情莫说自己想也不敢想,就是如今听在耳中,也如身坠冰窖,一身鸡皮疙瘩,好似噩梦一般。铁面人拉了拉他衣袖,跳下阁楼,不一时便来到一片黑漆漆屋群中。 铁面人道:“这是出教必经之路,你跟着我的脚步走,一步也错不得。”嘴上如此说,却怕他踏错一步,也不回头,只把手向后扬了扬,要拉着他走。古翼尘随他立在原地,半晌也不见他走,忍不住道:“前辈,还要站多久?” 铁面人叹了口气,也不管他愿不愿意,一把拉起他手,口中轻声念道:“干为马,坤为牛,震为龙,巽为鸡,坎为豕,离为雉,艮为狗,兑为羊……”向一颗大树走了八步,又向左转出,向左走了十三步,又向后退了两步,这才向右走去。古翼尘知魔教之地大意不得,便由他拉着手,只觉铁面人的手皮糙肉厚,但却甚是纤细,走了一会,古翼尘突然停了下来。 铁面人沉声道:“你又要怎样?”古翼尘道:“前辈对嗜血教道路如此熟稔,却不是神教中人,当真十分古怪。”铁面人鼻中阴森森道:“你怎知我就不是魔教中人?”眼中却满是笑意。古翼尘也咧嘴一笑,说道:“我中了什么‘入梦令’剧毒,前辈若真要害我,又何必大费周折带我在教中乱走?”铁面人望着他,说道:“你焉知我救你,不是也为了娶你?”古翼尘更笑出声,说道:“你这手细若无骨,嫁我还差不多。” 铁面人别过头去,说道:“婆婆妈妈……”正要举步,忽闻远处脚步杂沓,闹嚷之声由远而近。不一时,只听一人道:“进屋去搜。”又一人大声道:“发现同党,格杀勿论。”古翼尘听得这声音,说道:“这两个声音好生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铁面人道:“第一个是教中二护法柳少颖,第二个是兴州七煞的老大,教中大护法苏含笑。”古翼尘道:“苏含笑我已见过,柳少颖是谁?”铁面人道:“他也是欧阳教主的心腹,你方才还和他一起吃饭来着。”古翼尘眉头紧缩,毫无印象,铁面人不再理他,只道:“你中了如梦散之毒,每隔半个时辰毒性会再次发作,到时一定要闻一闻这绿瓶中的臭气,你不要离开我半步,知不知道?”古翼尘听他言语中甚是关切,胸口一暖,说道:“前辈既怕我中毒,不如把绿瓶给我带在身上,时时拿出来闻一闻。” 铁面人道:“此毒一定要出现症状之后服用才有效。” 古翼尘皱眉道:“要是没有解药,就这样痴痴呆呆一辈子?” 第一回嗜血神教4 铁面人道:“是啊。” 古翼尘道:“每半个时辰毒性便要再次发作,还要中毒之后方才有效,可我中毒后就会痴痴呆呆,不会自己服药,那岂不是要前辈永远跟着我,帮我解毒?” 铁面人道:“我才不要跟着你。”话虽如此说,耳闻脚步声已近,不由自主向古翼尘身前靠了靠。古翼尘道:“前辈放心,他们想拿住我古翼尘,还没那么容易。”眼见不远处灯影晃动,少说也有四五十人向这边厢围拢过来。古翼尘反过来握住铁面人的手腕,说道:“前辈,你先避一避。”哪知手上只这么轻轻一用力,铁面人的手皮竟被自己扯了下来。 古翼尘想起白日里欧阳艳绝的乾坤烛照功,骇然变色道:“前辈……对……对不起,我不知何时学会了这等邪功。” 铁面人“噗”地一笑,说道:“那是我的手套。”说着伸手在古翼尘面前晃一晃,随即拉着他道:“对方人太多,我们都躲起来。”古翼尘只觉这手纤细之极,温润滑腻,竟似少女一般,不知为何,脸上竟微微发起热来。两人闪身躲到墙后暗影之中,相偎向外觑看,古翼尘更觉铁面人身上有股若有若无的脂粉香气钻入鼻息,愈发狐疑起来。 不一时,只见三名绿衣少男提着风灯近前,古翼尘这才看清,自己一直在一片花木丛中辗转前行。当先一少男脚下迈着古怪的步伐,举着灯笼四下探照,一无所获,正要远去,忽然被一物什绊了个趔趄,举近灯笼一看,正是铁面人落下的手套。那人正待大叫,铁面人纤手微扬,灯火之外三道寒光驰近,三绿衣人一点儿声息也没有,已栽倒在地。 古翼尘见三人被制服,喜道:“前辈且在此,待我把他们藏起来。”飞身出去搬尸首,铁面人疾呼:“回来!”话音未落,五名提着风灯的少男如鬼魅一般出现在面前。五人见到地上横着三具尸首,面前还突兀兀站着一人,正拖着其中一具要走,一齐大叫起来:“快来人啊,同党在这里!”古翼尘再要动手,无奈五人一起大叫,已然来不及了。 霎时之间,古翼尘已经被四五十名红衣和绿衣少男围得水泄不通。 一人当先站定,负手而立,正是苏含笑。他见被抓之人竟是古翼尘,先是一惊,随即大喜,喝道:“姓古的,原来是你钩联外贼,害我教友,识相的,就赶快把同伙交出来。” 古翼尘听他说什么“钩联外贼”,吃了一惊,暗道:“铁面前辈明明躲在暗处,他们怎会知道我有同伙?”正自狐疑,铁皮怪人已从墙角大摇大摆走出来,说道:“不用找了。爷爷在此。” 不料苏含笑也是一惊,厉声道:“好啊,原来同伙不止一个。” 那铁面人更是一愣,问道:“苏含笑,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含笑道:“休要装作不知,你们的三个朱雀宫同党,两个已被就地正法,一个仍藏匿教中,苏某正举教追查,不曾想天佑神教,给我查出原来教中还有外贼。古翼尘,你自逞生得一副好皮囊,佯装被人追杀,原是早有预谋,要和朱雀宫里应外合对神教不利,枉费教主对你一番心意!” 古翼尘正自不解,只听铁面人道:“我道你们何以这么快就追来,原是朱雀宫的朋友出了事。” 苏含笑笑道:“少废话,再不交出剩余的党羽,我这就让你们兄弟团聚。” 古翼尘在一旁,只听得丈二和尚,问道:“前辈,什么朱雀宫,什么同党,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铁面人道:“此事日后我慢慢给你说来。”环目四顾,心念电转:“眼下四面楚歌,凭我轻功要从人群中突围而出,料是不难,但他路面生疏,又只三成功力,如何逃脱?”沉吟片刻,说道:“苏含笑,你听好了,是我引三位朱雀宫中人阑入嗜血教搭救南宫先生左丘,这位公子乃是我半途偶遇,顺手牵羊而已。此事和他毫不相干,你们要动手,冲我一人来好了。”苏含笑哈哈一笑,喝道:“死到临头还逞英雄,你这话还是说给阎王爷听罢。”苏含笑早对古翼尘嫉恨在心,此时且不说铁面人的话难以置信,便果真属实,苏含笑也会让古翼尘百喙莫辨。 古翼尘大袖一挥,朗声道:“前辈独闯魔教,原是救‘侠义无双’的南宫先生,偏偏古某一生专好打抱不平,今日我们就血洗嗜血教,一齐将朱雀宫的兄弟救出去!”他最后几句话声震瓦梁,犹虎啸龙吟,嗜血教众被他威势所慑,均忍不住向后退开了半步。 铁面人望着古翼尘出了神。 苏含笑冷笑道:“古翼尘,我知你功夫了得。不过此地乃神教奇门八卦阵所在,你如今中了剧毒,纵是苦苦撑持,功力亦必大减,我倒要看你还怎么逃!”他既惮古翼尘,又知杀了他教主必定怪罪,说道:“兄弟们,拿下外贼,教主必有重赏,上!” 嗜血教众不知古翼尘乃是教主“请”来,只道立功时机已到,苏含笑一声令下,一齐向古翼尘吆喝厮杀开来。 三支长戟当先攻到,古翼尘将铁面人护在身后,猿臂长舒,卷起戟身拦腰一拨,长戟应手而断,三名持戟少男登时被震出走廊,众人不料古翼尘身中剧毒还有如此威势,一大半纷纷后退,其余挺身攻出,古翼尘身形两闪,避开了两柄大刀和一枚长剑,手中长刀掼入人堆,左荡右劈,扫出一片空地来。 苏含笑悄趔至一旁,来到铁面人身后,举剑就刺。铁面人陡觉身后有人攻来,身形疾晃,如游鱼般滑出,说道:“嗜血教上下,就你苏含笑最可恶!”左一闪,右一飘,不知如何到了苏含笑身后。 苏含笑大惊,疾忙转身,谁知铁面人紧随身后,他接连转了几圈,铁面人都比他更轻、更快一步绕至其后。苏含笑暗叫:“我命休矣!”如此转了七八圈,却仍不见对方动手。他想也不想,一记金锁刀向后疾劈。不料铁面人见到明晃晃的大刀,“呀”一声惊叫,忙向一侧飘开。苏含笑转过身来就是十数刀疾攻,刀刀直逼铁面人要害。铁面人左闪右避,终不敢正撄敌手。又斗数合,苏含笑已明白面前这人轻功虽高,武功却稀松平常之极,逃跑有余,害人不足。明白此节,他明知追铁面人不上,仍凶神恶煞跟他身后狂追猛劈,只等教中奴才围攻古翼尘。 忽闻垓心“哐当”一声,古翼尘的翻云刀从手中滚落在地,众人吓了一跳,如触电般纷纷向外围跃开。苏含笑大声道:“这厮毒性复发,大伙快上!”众人见古翼尘果然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又一次扑了上去。 铁面人见状,顾不得苏含笑正接踵追来,一个斗转向古翼尘跃去,一面探手去掏怀中绿瓶。当此之时,两把大刀同时砍向古翼尘要害。铁面人叫道:“古公子,醒醒!”在三名教众头顶蜻蜓点水而过,不待双足落地,双手挥出,两根细如发丝的银线打向一红一绿两个持刀少男的手腕。 “糟糕,打偏了。”铁面人仓促之下,竟全无准头,银线未缠住两人手腕,却在两柄大刀上绕了数圈。 那两人武功均是不弱,一惊之下,绿衣少男手臂运力,挽个剑花,欲将银线割断,红衣少男抛开大刀,左手猛地挥出,去抓古翼尘后脖顺督脉。 情急之下,铁面人只得扯曳手中银线,绿衣少男未料银丝如此细小,竟然割它不断,全无防备至下,大刀登时脱手飞出。不偏不倚,大刀正好撞向偷袭古翼尘之人,“当”地一声,红衣少男被大刀撞得金星满天。 铁面人大喜,双目却泛着泪光。 但霎时间,又有十数人冲了上去,铁面人见为古翼尘解毒已然来不及,情急之下纵身刀丛枪林中,挡在古翼尘身前,说道:“谁敢动我!”一手去揭面上铁皮。 就在这时,忽听人群外一人道:“都给我住手!”正是二护法柳少颖的声音。 众人让出一条道儿来。柳少颖见到古翼尘,也吃了一惊,问道:“古大侠,你怎会在这里?” 苏含笑道:“这小子迷惑教主,混入神教,企图劫持天牢救走南宫老贼,被我抓个正着。” 柳少颖沉吟片刻,转过头来,躬身说道:“大护法,此中恐怕另有误会,古大侠今日被八大门派追杀,是无意之间才到了神教所在。” 苏含笑拉长声音道:“柳二护法,你一口一个大侠,这马屁可拍错了。这厮和朱雀宫同一时间出现在教中,已是蹊跷之极,此时更与这个这个怪物在这里,不是同伙是什么?” 柳少颖道:“属下方才差伊奴去取红枣,许久也不见他回来,便出门找他,谁知无意间发现月影下有两个倒挂的人影,这才请大护法前来一并捉贼,此事前后不足一刻钟时间,那时候古大侠还在房中,绝无可能救人。况神教奇阵,有来无回,如梦散之毒,普天之下更无人能解,他若是为救人入教,甘愿中毒,实非明智之举。” 苏含笑仰头道:“可我见他片刻之前还一如常人。” 柳少颖吃了一惊,说道:“什么?” 铁面人道:“华瞒天是什么东西,区区岐黄之术,也没什么了不起。” 柳少颖听他知道华瞒天,更皱了皱眉,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铁面人道:“我凭什么告诉你。” 柳少颖道:“阁下勾结朱雀宫私闯神教,柳某自会慢慢让你开口。”对苏含笑道:“大护法,且不说朱雀宫闯入神教的事,一旦被教主知道后果不堪设想。明日一早,教主就要与古大侠行神教圣血之礼,将他处死,或是让他晚歇息片刻,只怕我们都担待不起。” 众奴才听到“圣血之事”,均是骇然变色。一人颤声道:“原来这小子……这位公子……古大侠是教主的……”浑身哆嗦,牙齿打颤说不下去。众人神色惶恐,畏畏缩缩让出一个圈来,唯恐与古翼尘稍有碰触。 柳少颖见众人并不知真相,立知说错了话,忙道:“大护法为保神教太平,不肯姑息养奸,也在情……”。 铁面人打断道:“情什么情,好啊姓苏的,原来你早知教主要娶古公子,难怪你方才只顾着追杀我,却令这些狗奴才围攻古公子,你借刀杀人,全然不顾同门死活,用计之毒,老夫佩服。” 教众闻此,嘴上不敢多说,心下无不愤恚。苏含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大声道:“一派胡言,苏某和柳护法奉教主之命,一个监守神教外围,一个教管教内事务,这些年何时不是恪尽职守,哪件事敢稍有疏懈,今儿个让你们围杀一个外贼,却是我的不是了?” 柳少颖躬身道:“大护法,无需和他多费口舌,这铁面怪并非教主客人,请下令拿下他。” 事到如今,苏含笑知再要杀古翼尘,已不可能,乐得借此台阶,说道:“这厮方才亲口承认勾结朱雀宫,意图劫走南宫老贼,大伙上。” 寒光闪闪,无数刀枪铸成一圈高高的兵刃之墙,铁面人知绝难从中突围,微微一笑,不慌不忙说道:“苏含笑,神教一共三大护法,一个是你,一个是柳少颖,还有一个看守地牢的赵含香。你有没有想过,教主为何遣派你驻守嗜血教外围,却让赵含笑看守地牢,让柳少颖执管教内事务?” 苏含笑面露得色,说道:“少废话,教主英明,自有他的道理,做奴才的无需多想。” 铁面人道:“看你一脸得意,老夫就知你蠢到家了,可惜,可怜。” 苏含笑道:“何惜之有?怜从何来?” 铁面人道:“不错,神教防务是重于泰山,不过你以为教主让你担此大任,真的是器重你?” 苏含笑道:“教主器不器重,奴才都肝脑涂地。”虽如此说,却忍不住一个手势拦住众奴才,要听他继续说下去。 铁面人道:“你狼戾乖张,对手下飞扬跋扈,心胸狭窄,与对手积不相能,嫉心极重,容不得教主有新宠,教主何许人也,怎会喜欢你这号人物?柳护法却恰恰相反,他喜教主所喜,敬教主所敬,从不嫉贤妒能,也不争宠卖乖。所以,教主他老人家才将他留在教内,亲厚待之,至于你嘛,自以为是神教大护法,最得教主器重,其实,连看守地牢的赵含香也不如。想必你也清楚,能时时服侍教主的人,辉煌腾达之期亦不远矣。” 柳少颖忙跪地道:“大护法休要听他胡言乱语。” 苏含笑直听得双唇发颤,良久才将这口气忍了下去,说道:“起来,苏某岂是小肚鸡肠之人。”盛怒之下,语气大不自然。 柳护法如何听不出来,令道:“拿下铁面贼交给大护法处置,今晚的事,谁都不许再提起半个字。” 第一回嗜血神教5 话音方落,铁面人忽望着前方道:“欧阳教主,你好啊。”众人听到“教主”二字,有一大半魂飞魄散。只此一刹,铁面人已从枪林剑雨中窜出,说道:“老夫不陪你们玩儿了。”眨眼便隐没于走廊尽头。 苏含笑自是趁此良机对柳少颖大怒:“混账东西,还不给我追!”柳少颖忙率绿衣手下跟了上去。 柳少颖隐没于夜色之中。红衣少男也道:“大护法,奴才也去追。” 苏含笑喝道:“慢着。” 众人不明用意,苏含笑接道:“铁面贼和朱雀宫的人擅闯神教,看起来是我们疏于防守,但只要动动脑子,或许大有转机。” 众人面面相觑,一手下道:“请大护法示下。” 苏含笑道:“我等守御神教数年,从未出过任何岔子,这一回接到柳少颖的呼救前往教中,却忽然遇到了铁面怪和朱雀宫的人混入神教,这未免太蹊跷了?” 那手下双目一翻,说道:“我明白了,姓柳的引开我等,致使神教防守空虚,这才让铁面怪和朱雀宫的人有机可乘。他这样做到底是想捏造事实,让教主怪罪大护法监守不力,还是欲借此机会暗中劫走姓古的,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苏含笑哈哈一笑,说道:“铁面怪能在神教奇门八卦阵来去自如,你们猜猜,他为何突然逃走?” 众人纷纷道:“这厮眼见被围困,自然巴不得逃之夭夭。” 苏含笑道:“他想调虎离山。” 那手下道:“大护法的意思是,他还会回来?那我们就在此看着姓古的。” 苏含笑白他一眼,说道:“看什么看?姓柳的放外贼入教,追捕无果,教主的新欢却不见了。教主素来多疑,他会怎么想?” 那手下道:“大护法英明,我等顶多因疏于防范,挨一顿毒打,教主一定会怀疑姓柳的勾结外贼,放走新欢,那多半活不成了。” 大家方才险些被大护法借刀杀人,听他言下之意又要冤枉二护法,不少人想:“我不知何时也会死在你手上。” 苏含笑道:“赶紧去追,一定不能让姓柳的抓到铁面怪。” 众人纷纷去了。苏含笑瞪着古翼尘,一脚踢向古翼尘小腹。古翼尘“啊哟”一声,摔在地上滚了两圈,掉下一只鞋来,问道:“你干么打我?”苏含笑咬牙切齿道:“哼,打你,你若真留在神教,我还要砍掉你双手双脚,在你小白脸上刻两只大乌龟,让你生不如死。”伸手点了古翼尘天门穴,一脚将他踢得跪下,说道:“可真是造化你了,来到神教,居然还能活着出去。”又踢了古翼尘几脚,这才转身离去。 月白风凊,清空幽眇,苏含笑追出不久,果见一个身影飘落在丈外,正是铁面人。他望了望四周,不见有人,这才来到古翼尘身前。古翼尘倒在地上,双足上只剩下一只鞋,已然入梦。铁面人道:“亏你还睡得着。”捡起鞋子给他穿好,这才从怀中掏出绿瓶。 古翼尘闻到臭气,复又清醒,环目四围,早不见了苏含笑和嗜血教奴才身影,这一次并不惊慌,已明白是铁面人出手相救,当即起身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铁面人拍拍手,说道:“大恩不言谢,可累死我了,坐会儿再走罢。”说着就在花丛旁坐了下来。 古翼尘见他丝毫不慌,忍不住道:“晚辈有一事请教。” 铁面人道:“讲。” 古翼尘道:“这里既不见尸首,也没有血迹,前辈一人,如何怎样打退嗜血教人的?” 铁面人道:“没打退,我只是将他们引开,再回来救你而已。” 古翼尘急道:“那前辈还在这里安坐如山,他们追回来怎么办?” 铁面人道:“你放心,苏含笑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他嫉妒你,如今却不敢杀你,一定会趁此机会放了你,一时半会,他不会来,也不会让柳少颖回来。” 话音方落,只听一人声音传来:“启禀教主,非是奴才忘记‘夜不奏事’的严令,只因教中出了这等事,奴才才斗胆惊扰教主。”正是柳少颖的声音。 铁面人、古翼尘都是大惊,古翼尘道:“前辈料错了。”铁面人道:“这个柳少颖,知追我事小,丢了你事大,竟没去追我,径直将教主请了来。”起身拉起古翼尘朝反方向而去,耳中清清楚楚传来欧阳艳绝声音:“没用的东西,古相公逃出神教,那倒也罢了,大不了再请回来,此处机关重重,他要有什么闪失,你有几个脑袋?”柳少颖只连连认错。欧阳艳绝又道:“你办事素来谨慎,这一回为何如此托大,竟中了铁面怪调虎离山之计?”柳少颖道:“奴才糊涂……奴才刚追出去,立知中计,这才斗胆来禀教主。” 铁面人和古翼尘闻此,对望一眼,均想:“他竟然没说是苏含笑的命令。” 欧阳艳绝“嗯”一声,又道:“你既已醒悟,该当立即折回去救古相公,却为何来报本宫?” 柳少颖道:“先是教中发现了朱雀宫的人,后来又遇见铁皮怪掳走古大侠,接连发生了这么多怪事,奴才不敢擅自做主。” 欧阳艳绝道:“是不是苏含笑从中作梗?” 柳少颖忙道:“不是,是奴才思虑不周,万望教主责罚。” 欧阳艳绝道:“是也好,不是也好,你这人就是心太软,要是不改,迟早是要吃亏的。”非但没有责怪,反而甚是温和。 铁面人和古翼尘往前逃去,听欧阳艳绝一言一语,仿若饭后闲谈一般,丝毫也不着急,均甚纳闷。古翼尘道:“前辈,还要多久才能出去?”铁面人道:“快了。”两人一前一后,寸步不离。走了约莫一炷香时分,铁面人道:“总算走出来了。”谁知话音方落,就听前方无数脚步声响起,人数竟比方才还要多,转眼已将前路挡住。 古翼尘道:“怎么办?”铁面人显也没了主意,左右一看,只见右前方是一排奴才的卧房,说道:“走!”来到第一间卧房前,不及多想,推门就进。 那卧房中一少男正备灭灯上榻,忽见两人闯入,张嘴就要大喊,古翼尘早掠至他身前将他嘴捂住,手指伸处,点了少男哑穴。 两人藏在屋中,只听欧阳艳绝的声音越来越近:“还好我们追得慢,古相公没中机关,看来,来人果然熟悉本宫的奇门八卦阵。” 古翼尘闻此,才知欧阳艳绝怕追得急了,自己慌乱中葬身阵中。 只听欧阳艳绝接道:“前面已有奴才拦住去路,他们惊慌之下,一定会往这边走。”一步步向卧房这边厢走来。 眼见大事不妙,铁面人解开那少男的哑穴,又从怀中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在少男眼前晃了几晃,命他回到榻上,并打手势说若敢说出半个字,便从背后一刀将他刺死。少男心胆俱寒,只得惟命是从,乖乖上榻躺好。 两人方缩身塌下,即听得脚步声大响,嗜血教众已将此房间团团围住。不一时,有人推开了门,正是柳少颖,只听他道:“黑奴,教主降临,还不燃烛。” 黑奴慌忙起身,颤颤巍巍去点蜡烛,他心中惧怕,点了三次才点燃。跪地道:“奴才拜见教主,教主经天纬地,菩萨心肠!奴才给教主磕头请安。” 柳少颖见他满头大汗,立知有异,问道:“有没有人进来?” 黑奴道:“没,没有。” 黑奴慌慌张张,小屋促狭,除了一张床榻,环堵萧然,空无一物,烛火更将满屋照得透亮。古翼尘和铁面人均知不妙。铁面人轻轻牵了牵古翼尘衣袖,拿起他的手,将他手掌摊开,用食指在他掌心划道:“无论发生什么,你别出来。”古翼尘也拿起铁面人的手,写道:“找石子。铁面人写道:“干么?”古翼尘写道:“灭灯,趁黑杀出。”铁面人写道:“不可。”古翼尘写道:“别怕。”铁面人写道:“有你,我不怕,等。”古翼尘却不甘心,伸手在床下摸找石子。但想是那少男平素素喜洁净,莫说石子,便是沙尘也摸不到。 柳少颖忽道:“来人,抬床。” 两人听得肝胆俱寒,铁面人拍了拍古翼尘,示意他不可现身,自己正要爬出去,古翼尘突然拉过铁面人的手。写道:“地板有异。”握着铁面人手去触身侧的一块石板,铁面人摸了一阵,指尖突然微微发颤,随即在古翼尘手心写道:“空的。”两人大喜,但柳少颖近在咫尺,呼吸可闻,如何揭开地板钻下去? 不料嗜血教奴才尚未走进来,又听得门外一阵脚步杂沓之声和呵斥声,片刻间,苏含笑出现在门口,跪地道:“奴才坚守不严,让外贼混入神教,请教主责罚。” 只听欧阳艳绝问道:“他是谁?” 苏含笑道:“这厮是朱雀宫的人,奴才已将两个就地正法,这是最后一个。” 欧阳艳绝道:“是少颖唤你来帮忙的?” 苏含笑道:“是。” 欧阳艳绝道:“让这些奴才都留下,你亲自押送他去天牢。” 苏含笑面上愁眉苦脸,说道:“奴才疏于值守……” 欧阳艳绝道:“此事没那么简单,本宫自有区处,退下罢。” 苏含笑道:“是。”起身离开了。 柳少颖低着头,说道:“教主……” 欧阳艳绝面无表情道:“去搬床。” 只此片刻,古翼尘和铁面人趁乱小心翼翼揭开地板,一前一后跳了下去。 密道伸手不见五指,铁面人和古翼尘睁眼如盲,也不知前方有没有出路,古翼尘低声道:“晚辈在前开路,前辈紧跟来!”铁面人一把拉住他衣袖,颤声道:“我不要走后面。”古翼尘道:“那前辈走前面,我断后。”铁面人道:“我也不要走前面,这里好黑,我害怕。”古翼尘暗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怕黑?”说道:“欧阳老怪十分精明,他要是发现密道,我们可就插翅难飞了。”铁面人道:“要走也可以,除非你背我。”情势危急,古翼尘也不多想,矮身去背他。铁面人轻轻搂着古翼尘脖颈,古翼尘只觉他手心满是冷汗,忖道:“没想到,他果真怕黑。” 两人不敢稍歇,循着密道摸爬前行。古翼尘道:“前辈为了救我,害得朱雀宫三人两人殒命,实在惭愧。”铁面人道:“朱雀宫的人再慢慢想法子不迟,若不赶紧救你,你就变成欧阳教主的老婆了。”古翼尘想起教中遭遇,恍在梦中,心中感激,说道:“对了,还未请教前辈高姓大名?”铁面人道:“我姓……欧,你也别叫我欧老前辈,叫我欧大哥罢。”古翼尘喜道:“是,欧大哥。”顿了一顿,又道:“当今江湖,能在嗜血教来去自如者,除欧大哥外,恐无第二人也。”铁面人问道:“倘若我也是嗜血教的人呢?”古翼尘道:“你不是。”铁面人道:“假如我真的是,你还肯不肯和我做朋友?”古翼尘听他说得郑重其事,回道:“欧大哥为救朱雀宫的兄弟,被嗜血教奴才围堵,又怎会是他们的人?再则说来,就算大哥是魔教中人,只要肯行侠仗义,也是朋友。”铁面人道:“这可是你说的,你可不许唬我。”古翼尘道:“一言为定。”铁面人忽道:“对了,你还记不得方才欧阳教主的话?”古翼尘道:“什么话?”铁面人道:“苏含笑方才向教主请罪时,教主说了什么?”古翼尘想了一想,说道:“他问苏含笑被抓的人是谁。”铁面人道:“不是这一句,下一句。”古翼尘道:“他问是不是柳少颖让他来帮忙的。”铁面人道:“你有没有觉着奇怪,苏含笑失职让外人混入神教,可教主非但一句责备的话也没有,反而突发此问。”古翼尘道:“这有什么怪的?”铁面人道:“教主显然中了苏含笑诡计,开始怀疑这件事是柳少颖背后主使。”古翼尘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忽又道:“听欧大哥口气,似乎颇为柳少颖忧心?”铁面人一愣,说道:“柳少颖处处维护苏含笑,苏含笑却设计害他,我只是觉着此人为人还不赖,被人害死可惜了,你自己也说,就算我是魔教中人,只要肯行侠仗义,也是朋友。”古翼尘道:“就算如此,我们总不能回去告诉欧阳教主,他上了苏含笑的当?”心下却忍不住想:“莫非,你果然是嗜血教的人?”铁面人道:“我正想去。”古翼尘回过神来,问道:“什么?”铁面人岔开话头道:“没什么,我问你,你说大哥我救了你,你要如何报答我?”古翼尘一愣,说道:“小弟孑然一身,除了手中的翻云刀,实在身无长物,可大哥若要我手中宝刀,早趁我中毒之时拿了去,绝不会如此大费周章。不知,大哥要我如何报答?”铁面人道:“天下狗熊视翻云刀为宝,在老夫眼中不过一株草。只是老夫孑然一身,有时候说句话的伴儿也没有,倘若这一次我们侥幸逃了出去,你陪我一起闯荡江湖,浪迹天涯,怎样?”古翼尘大喜道:“晚辈记忆里,除了被人追杀,就是东躲西藏,本来就无牵无挂,四海是家,能与欧大哥同行,真是太好了。”铁面人道:“天涯海角很远的,要走很久,也许是一年,也许是十年。”话音中大是欢喜。古翼尘道:“我这条命也是欧大哥救的,便是二十年,三十年,只要大哥愿意,我都随你前往。”铁面人忽凑近古翼尘耳朵,低声道:“你就不怕我也喜欢男人?”古翼尘一怔,只觉背上的人温软如玉,身若无骨,说话时更若幽兰含香。自己非但不厌恶,反而说不出的喜欢。他用力晃了晃头,暗道:“莫非在魔教走了一遭,我也开始喜欢男人了?呸呸……”铁面人显是十分高兴,伏在古翼尘背上,自个儿哼起小曲儿来: “马里头挑马不一般高, 人里头挑人数上哥哥好, 鸡蛋壳壳点灯半炕炕明, 烧酒盅盅量米不嫌哥哥穷……” 第一回嗜血神教6 铁面人声音不大,但粗犷嘹亮,密道中余音缭绕,经久不绝,古翼尘直听得胸臆荡然,说道:“就算我二人被困在此中,能有大哥佳音相伴,不也是生平快事!” 铁面人却道:“恐怕不成了。” 古翼尘道:“怎么?” 铁面人道:“前面有光!” 古翼尘抬头看去,果见极目处有一丝光亮投入密道,这才发觉密道中早已大亮,方才他只顾听铁面人唱曲儿,竟浑然未觉。 古翼尘将铁面人放下,说道:“有亮光就有出口,只盼已出了嗜血教。”铁面人道:“去看看便知。”发足向着光亮处跑去,古翼尘虽只有三成内力,欣喜之下,也接踵跟上。 不料方刚迈步,忽听轰隆一声巨响,脚下陡然一轻,地面坍塌而下。两人均是大惊:密道之中突现陷阱,若非深及十余丈,下方亦必有凶险异常的暗器。 铁面人轻功卓绝,但他走在前面,待觉不妙之时,身子已然凌空,无所依凭,登时跌向黑暗之中。 好在古翼尘稍后一步,他脚下虽然踏空,但猿臂疾伸之下,总算攀住坍塌边缘。眼见铁面人疾坠而下,也不及多想,一个纵身追了下去,从身后抓起铁面人的腰,凝力向上推出。铁面人轻功极佳,一得借力,立时飞升而上,攀住残缘。 但如此一来,古翼尘却坠向深渊之中。 铁面人大叫:“古大哥!” 古翼尘运力足下,以备抵御跌落之势,孰料方坠下两丈余,双足一重,已然着地。古翼尘大喜,忙道:“大哥,我没事,这洞口不深。” 铁面人闻得古翼尘声音,当即道:“你个傻子,谁要你救我?”声音兀自有些哽咽了。 古翼尘借着微光环顾四围,只见每一面石壁上都插着一根火把,到处都是蛛网,此外便别无他物。古翼尘小心翼翼走了一圈,并无异样,说道:“大哥,我这就上来。”趱向一处石壁,要借力跳上去,谁知刚一使力,“嚯”一声,脚下的石壁竟退了开去。古翼尘大惊,细看之下,见自己正踩着一道石门,忙道:“欧大哥,这里有扇门!”铁面人闻此,当即施展轻功飘了下来。 这石门嵌在石壁之中,经久未启,虽然有一把大铁锁锁住石门,但此处本极昏暗,又满是蛛网,古翼尘方才竟没发现。铁面人道:“奇怪,这些年来,我竟不知这里原还有这样一条密道,这密道本已十分隐秘,谁知密道之下还有密室,密室门上还要锁一把恁大的铁锁,当真蹊跷之极,走,瞧瞧去。”说罢,伸手就去推门。 “嗖!”陡闻一声箭鸣,一支铁箭从石壁对面激射而来,古翼尘大叫:“当心!”身形暴起,侧身挡在铁面人身前,铁剑来势极急,若以身体去挡,两人均会被刺穿,危急之中,古亦尘自然而然反手拍出,铁箭被他手背一荡,向左微倾,咚地一声,穿入石门之中,箭尾嗡嗡作响。 铁面人吓得呆了,见古翼尘右手手背被铁剑擦伤,鲜血直流,急道:“傻子,谁要你受伤……谁要你救我。”声音又哽咽起来。古翼尘笑道:“些许皮外伤,不碍事。”铁面人道:“怎么不碍事,要是这石室深不见底,要是你没挡开这箭,你都死过两回了。”拉过他手,从怀中取出一方洁白的绣花手帕,撕作两丬,一丬去拭古翼尘手背、指尖鲜血,一丬包扎伤口。古翼尘见那手帕上绣着一朵盛开的朱顶红,终于忍不住问道:“这手帕是欧大哥的?”铁面人道:“是啊,怎么?”古翼尘心想:“没什么。”心想:“或是大哥心上人送他的呢?怎么自从见了欧阳教主,总是胡思乱想。”铁面人给他包扎好,转过身向石门走去。古翼尘忙道:“别推,当心还有暗器。”却见铁面人伸手将那铁箭拔下来,说道:“这只箭弄伤你手,还险些要了你的命,是不祥之物。”双手用力,将箭一折为二,扔在地上,一个纵身跳上密道中去。 古翼尘道:“这就走了?” 铁面人道:“此间机关重重,不看了。” 古亦尘却望着石室不挪步,说道:“欧大哥,这是嗜血谷所在,当中或有天大秘密也未可知,既然来了,如何也要瞧个明白。”翻云刀轻轻一挥,削断了门锁。 古翼尘推开石门,正待迈步,铁面人复又跳了下来,说道:“你轻身功夫不如我,我先进去。”不由分说挡在古翼尘身前,小心翼翼踏步进去,室内伸手不见五指,古翼尘道:“等等,我点火。”取下一根火把,使火折子点燃了,石室缓缓亮了起来。 “鬼啊!”铁面人忽然大叫一声,转身就跑,与古翼尘撞了个满怀。 石室内四壁空空,不足见方的空地中央安置着一具棺材。 古翼尘扶着他,说道:“不用怕,一具棺材而已。”缓缓走近棺材,却不由皱了皱眉,那棺材黑漆斑驳,并无异样,但整个棺材却用儿臂粗的钢索一圈圈牢牢困缚住,棺盖上钉满了钢钉,右下角破穿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 隐隐冷风吹来,铁面人紧握古翼尘手臂,躲在他身后向外窥探,战战兢兢道:“棺材明明是装死人的,干么要用钢索捆起来?又怎会有破洞,一定是有鬼,那鬼已经出来了。” 古亦尘凝目查探片刻,只见棺盖破洞处木屑外翻,显是由内而外发力所致,说道:“所以用钢索捆起来,是因为棺中人入棺之时还没死。” 铁面人更是大骇,颤声道:“这人死不瞑目,一定会阴魂不散,在此等替死鬼投胎。”古翼尘轻轻拍了拍他,说道:“不用怕。”看了片刻,又道:“这里是嗜血教所在,到底是谁挖了这密道,将他困死在这里?”举近火把,向棺材破洞处看去,也无发现,说道:“前辈,你我在此相遇,也算得缘分,你若是含冤而死,晚辈当为你查清冤情,多有得罪。”手中翻云刀一挥,儿臂粗的钢索和长刀一触,登时断裂,棺盖年久腐朽,一经受力,登时碎裂,木屑纷飞。 铁面人伸手捂着双眼,过了良久,不见有鬼索命,这才微分食指中指,从指缝中向外窥望,只见棺中除一副枯骨和满满一棺尘垢外,别无异样,惧意大减,长长舒了口气。古翼尘望着那对枯骨,突然“咦”一声,将火把凑近,小心翼翼刨开尸骨胸前隆起的尘土,一团黄纸赫然出现在一摞手骨之中。 古翼尘将黄纸轻轻摊开,却是半丬书页,只见上书:“道生一,一生二。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侌之为物,雾;昜之为物,气。雾气相合,生阴阳,相极,阴则为阳,阳则为阴,每练此功,需男练女经,女练男经,切勿错忘。”古翼尘不解,递给铁面人观瞧,铁面人瞧了半晌,亦是摇头,说道:“我也不明白,前两句明明是道德经第四十二章之言,说的是阴阳相生之理,后面像是武功秘籍心法,说什么此功夫要男女倒过来修炼,不然,会阴阳颠倒。” 古翼尘道:“既要男女倒过来练,岂不成了不男不女的怪物了?”话音方落,铁面人忽道:“有人追来。快走。”将纸揣进怀里,飘身而上,来到密道之中,古翼尘跟了上去。 两人奔了片刻,古翼尘才隐隐闻得密道内有脚步声响,暗道:“欧大哥好耳力!” 眼见光亮就在转角,两人不由加快脚步。谁知前方密道弯弯曲曲,连转了三个弯,那光仍是不远不近。又转一个弯,光亮忽然变得刺眼,两人不由伸手遮在额前,向前一看,心登时凉了半截:眼前是一个不大的洞穴,除了脚下的路,再无出口,一束阳光透过一拳头大小的洞孔照到洞穴中。那密道挖至此间,并没再挖。 铁面人急道:“怎么办?”古翼尘道:“或许这里也有暗门。”两人当即在四下敲摸,可洞穴上上下下,每一个凸起,每一寸石壁都敲打了一遍,却哪里有暗门? 铁面人站起身来拍了拍手,靠石壁坐了下来,说道:“出不去了。” 古翼尘一面摸索一面道:“我们一路杀回去,就算拼死,也一定要救大哥出去。” 铁面人望着他,说道:“你坐下来,我有话给你说。” 古翼尘和他挨着坐下,铁面人道:“你要救我们两个,也不是没有办法。” 古翼尘道:“什么办法?” 铁面人道:“你嫁给欧阳教主,真心也好,假意也好,他一高兴,说不定就答应放了我。” 古翼尘睁大眼,见铁面人望着自己,眼中似笑非笑,似乎是开玩笑,又似乎不是,说道:“前辈休要玩笑。” 铁面人道:“死也不愿意么?” 古翼尘道:“古某堂堂七尺男儿,岂能做出这等有违人伦的割袖分桃之事。” 铁面人道:“好,要是欧阳教主不肯放了你,我就和你一起死在这里。” 古翼尘望着他,心想:“听你这口气,难道教主还能放了你不成?” 铁面人又道:“古贤弟,在死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古翼尘道:“什么问题?” 铁面人望向透进来的阳光,似乎欲言又止。古翼尘道:“大哥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就是,小弟一定……” 铁面人忽打断道:“你有心上人么?” 古翼尘哈哈一笑,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难题,小弟浪迹江湖,居无定所,岂敢辜负佳人。” 铁面人紧接道:“那你喜不喜欢我?” 古翼尘望着铁面人,不知该笑,该怒,还是该大哭,愣愣忘了说话。铁面人道:“我们就要死了,你就骗我一次也无妨,是不是?” 古翼尘站起身来,正色道:“大哥舍闯入神教救朱雀宫的人,又命陪我逃亡至此,小弟心中既敬重,又感激,只需大哥一句话,我就算赔了这条命也在所不惜。但大哥这个样子,和欧阳老怪有什么两样,你若再是如此,那我们连朋友也没得做。”“做”字刚出口,却又愣住了。 只见“欧大哥”缓缓正身站起,一手伸向额头,在发根处拨弄几下,将那张满脸刀痕的脸皮撕了下来,瞬时之间,一头如瀑黑发顺肩滑落在肩头,一张娇美秀绝,面若渥丹的少女面孔出现在他眼前,在幽暗密道里灿然生光。 面前是一个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的韶龄少女。 古翼尘望着面前这名女子,更不知该笑,该惊,该喜,还是恍如梦中,他使劲眨了眨眼,似乎仍看不真切,又揉了揉眼,面前这位耀眼生花,娇美如仙的少女,确确实实微笑着站在自己眼前。 那少女道:“你瞪着我干嘛,我很丑么?”古翼尘听这人声如黄莺,甚是娇甜,方才粗豪的声音荡然无存,说道:“你……不好,我又中毒了!” 那少女嫣然一笑,拉着他在石壁前坐下,自己也在他身旁坐了下来,说道:“傻瓜,中了如梦散的毒不会知道自己中了毒。” 古翼尘伸手悄悄在自己胳膊上使劲一掐,果然甚是疼痛,但仍不确信,方才那位丑陋不堪,声若虎吟的铁面怪人,竟是如此动人可爱的少女,他忍不住伸手向少女的脸颊轻抚去,但觉触手滑腻,忙又触电般避开,说道:“你真的是女子?” 那少女柔声道:“自然是,你以为人人都像欧阳教主么。” 古翼尘定了定神,想起路上一幕幕,说道:“我真是糊涂,我早该知道你是女子,欧姑娘,一路上多有唐突,你可千万别生气。” 那少女睁大眼望着他,微笑道:“那你答应和我一起浪迹江湖,无论十年,二十年,还是三十年,你都陪着我,这话还算不算数?” 古翼尘呆呆望着她,深思远游,愣愣怔怔,忘了答话。 少女娇嗔道:“好啊,原来你说话不算数。” 古翼尘恍若梦醒,说道:“我……我怎么配?” 少女道:“你就说,你愿不愿意?” 古翼尘道:“我……我自是求之不得,只是……” 少女道:“没有只是,有你这句话,我陪你死在这里,也心甘情愿。” 古翼尘道:“欧姑娘,你聪明伶俐,又这么好看,还有一颗侠义之心,可我……我一个漂泊江湖的浪子,我有什么好?要你陪我死在这漆黑的密道之中,实在太委屈你了。” 少女听着他称赞自己,眸中闪着欢喜的亮光,说道:“有什么委屈了,我救你是心甘情愿,躲在这里,也是心甘情愿。”说着,轻轻倚在他肩头,接道:“只要此时此刻和你在一起,我一点儿也不委屈。”古翼尘只觉她一头如泼的秀发垂在自己胸前,散着淡淡的香味,说道:“我真的不是在做梦么,这都是真的么?”少女道:“也有一些是假的。”古翼尘一愣,少女道:“我不姓欧,我姓欧阳,叫欧阳静珊,我爹叫我珊儿,你也叫我珊儿好了。”古翼尘道:“珊儿……珊儿好。”欧阳静珊道:“珊儿好,牛儿狗儿就不好了么?”古翼尘道:“那也不差,只是未免配不上这么好看的人。”欧阳静珊道:“要是我不好看,叫牛儿狗儿就配了?你就不和我做朋友了?”古翼尘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就还是殴大哥,我们也是好朋友。”欧阳静珊道:“那你现在回答我一个问题。”古翼尘道:“什么问题?”欧阳静珊道:“你,喜不喜欢我?”古翼尘见她双颊如火,自己耳际也忽然发烫,说道:“喜欢。”这时候,一阵山风吹来,欧阳静珊身子轻轻一颤,更往古翼尘怀中靠近。古翼尘小心翼翼将身上衣衫脱下来,要与她披上,但见手中衣裳左一个破洞,又一滩血渍,方才从密道一路爬来,到处都是污泥,和怀中这位娇美无伦的少女相比,实是自惭形秽之极。他拿着衣裳愣怔半晌,不由向身后藏了去。 第一回嗜血神教7 欧阳镜珊白他一眼,嘟嘴道:“不给就算了,我才不稀罕。” 古翼尘忙道:“不是,这衣服太脏了……”欧阳静珊一把夺过,将身上裹得严严实实,说道:“我爱穿。” 两人就这么静静偎着,谁也没再说话,似乎自己不是在密道之中,也与外面的纷争丝毫无干。过了半晌,古翼尘问道:“珊儿姑娘,易容容易,但你的声调是怎么变的?” 欧阳静珊道:“我有一个善口技的师父,是他教我的,你听,是不是这样?”他音调一变,声音立时粗犷低沉起来。 古翼尘赞道:“好本事!”只觉对方一颦一笑都灿然生光,唇间的每句话,舌底的每个字都让自己怦然大动,说道:“你这样多好看,干么要扮成铁面怪人?” 欧阳静珊道:“有两个原因,第一,我领三名朱雀宫的弟兄混入嗜血教,倘若这幅模样,多有不便。” 古翼尘道:“第二呢?” 欧阳静珊柔声道:“古大哥,假如我们还活着,我就告诉你第二个原因,好不好?”古翼尘心神俱醉,连声说“好”。 耳闻脚步声轰隆作响,两人心中却是说不出的平静,欧阳静珊静静问道:“古大哥,你想不想死?” 古翼尘一手揽着她,一手轻抚翻云刀刀鞘,说道:“这些年东躲西藏,我早已抛开生死,每次累了就会忍不住想,要是真中了八大派的暗算,倒也一了百了。”说到此,缓缓低下头来,望着她道:“可现在,我一点儿也不想死,我只想好好活着,就算要我拱手让出此刀,就算一生一世都在密道之中,我也心甘情愿,心满意足。” 欧阳静珊将额头靠近他下巴,说道:“我生下来就没了妈,从我记事起,爹他……他也不要我了,我在这世上无依无靠,就算有一天忽然不见了,也不会有人知道,更不会有人为我难过。可现在不一样了,我不再是一个人,我的性命也不是我一个人所有,只要你活着,我就是受尽天下最痛的苦,也一定要好好活着。你死了,我也绝不独活。”搂着古翼尘的手搂得更紧了。 第二回镜花水月1 脚步声越来越近,但终不见有人追来,欧阳静珊道:“莫非这密道另有岔道,他们走错了路?”古翼尘道:“密道之中,脚步声从数里之外传来,也不足为奇。”说罢站起身来,接道:“敌人一刻不来,我们都不能坐以待毙。” 欧阳静珊伸出手道:“你拉我起来。” 两人起身,又去敲摸石壁。 谁知刚敲第二下,古翼尘忽然猛地一怔。欧阳静珊忙问:“怎么了?”古翼尘道:“你看,有烟,有烟从墙那边过来。”只见一束阳光之下,果然有一丝白烟从石壁中渗出来。古翼尘道:“这壁墙后一定有路。”两人绝处逢生,大喜过望,忙开始一寸寸找机关。 古翼尘道:“须得怎生想个法子拖住敌人。” 欧阳静珊微一沉吟,说道:“有了,我们能听见数里之外的脚步声,他们也一定能听到我们的喊话。” 古翼尘道:“他们听到我们说话,知我们还在密道之中,只怕更快追来。” 欧阳静珊道:“那就要看这话怎么说了。”当下清了清嗓,喊道:“后面来者何人?”粗豪的声音远远传了出去。 不一时,果然听得柳少颖的声音:“在下柳少颖,奉教主之命前来请古大侠回去,教主说了,只要古大侠肯回神教,今晚之事,可以概不追究。” 欧阳静珊道:“老夫凭什么信你?” 柳少颖道:“教主说了,阁下信最好,要是不信,我等只好群起攻之,先杀了阁下,再抢回古大侠。” 欧阳静珊哈哈一笑,说道:“柳少颖,你给我听好了,在这密道之中,只要让我看到你,或是看到嗜血教的狗奴才一眼,我立马杀了古兄弟。” 柳少颖道:“古大侠是你的朋友,你不会杀他。” 欧阳静珊道:“不错,我不会杀他,但我可以砍掉他一只手,或是在他脸上画两只乌龟,古兄弟已知欧阳老怪的图谋,他一定求之不得。” 此言一出,柳少颖果然不敢再答话,脚步声也戛然而止。古翼尘喜道:“珊儿,真有你的。”凝力向足下石壁推去,这一推之下,两人均大喜。只见下方石壁满是青苔,滑不留手,岩石却能轻轻晃动。古翼尘掌上运力,猛向石壁推出,摇晃之感更甚,凉风亦顺着石缝透入石壁,又进来了几丝白烟。 古翼尘道:“你接着和他周旋,这扇门太重,还要一会功夫。” 欧阳静珊点点头,朗声道:“柳少颖,老夫看你这人还不错,现在就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 柳少颖道:“阁下请讲。” 古翼尘沉声道:“他们还在悄悄逼近。” 欧阳静珊道:“看我怎么唬住他不敢想前半步。”说道:“”扬声道:“你知不知道,南宫先生左丘为何会落入贵教手中?” 柳少颖不答,反问道:“阁下莫非知道?” 欧阳静珊道:“三日之前,欧阳教主经由十里铺率教众回教之时,在三仙酒楼打尖吃饭,谁知有个不知好歹的醉汉嘴里叽里咕噜,辱骂贵教一进酒楼,就搅得妖气熏天,玷污了他杯中美酒。教主何等身份,自不屑与这醉汉逞口舌之快,却是大护法苏含笑难忍这口气,上前去料理那醉汉,谁知那厮武功竟十分了得,几招下来,才知他是朱雀宫的人。” 柳少颖道:“那日在三仙楼,在下并没见到其他客人,此事阁下怎会知道?”言语中颇是惊讶。 欧阳静珊道:“你别管我怎么知道,我只问你,最后是谁抓住南宫先生的?” 柳少颖道:“自然是大护法。” 欧阳静珊哈哈一声长笑,说道:“真是天大的笑话,朱雀宫号称天下第一雅帮,苏含笑是什么东西,凭他就能擒得朱雀宫第二宫主?再则说来,朱雀宫的人个个龙血凤髓,非富即贵,为何偏偏不叫第一富帮?第一贵帮,而有天下第一雅帮的美誉?只因朱雀宫的人向来高情远致,除了武功,只爱琴棋书画,从来不会做惹是生非的事。柳护法,你说这样一个帮派,怎会无缘无故辱骂贵教教主。” 脚步声果然慢了下来,柳少颖说道:“你是说,南宫先生左丘是有意被神教拿住,他是想混入神教?” 欧阳静珊道:“不错,南宫先生混入贵教,是为了救一个人。” 柳少颖惊道:“救人,谁?” 欧阳静珊道:“柳护法若想知道,那就不要再往前走了。” 密道中脚步声果然停了下来,欧阳静珊这才道:“前些日子,教主不是请来一位贵客么?” 柳少颖更是大惊,问道:“你说八王爷的次子孙公子,你怎么会知道此人?” 欧阳静珊道:“正是有塞外小王爷之称的孙尚商。” 过了片刻,柳少颖才道:“阁下好会开玩笑,孙公子并非江湖中人,南宫先生凭什么要冒此大险救他?” 欧阳静珊道:“你也知道,这个孙尚商虽无心仕途,却极善经商之道,连当今皇帝从几年前开始也要拿他的银子花差,他和朱雀宫的人有来往,又何足为奇?” 柳少颖道:“你是说,朱雀宫的靠山就是他?” 欧阳静珊道:“就算不叫靠山,也必有渊源。” 柳少颖道:“我明白了,南宫先生入教是为了救孙公子,阁下与朱雀宫的人入教,却是为了救南宫先生?” 欧阳静珊道:“不错,欧阳教主神机妙算,他显是早就料到南宫先生此来目的,所以并没有将他和孙公子关在一起,南宫先生不仅无从下手,甚至自己也下落不明。三天时间一晃而过,朱雀宫的人只好花钱请老夫带他们入教救人。”顿了一顿,又道:“这都不重要,柳护法,天下第一雅帮的二宫主被区区苏含笑擒获,数日之间接连有人混入戒备森严的神教当中,你不觉着太蹊跷了么?” 柳少颖道:“阁下到底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混响,古翼尘已将石壁豁出拳头大的空隙。古翼尘猛向石壁暴推,但听石底发出草木藤根断裂之声,石壁又向一侧偏移半寸,两人大喜,四手齐力猛推,石壁已被推开小半,古翼尘将缠绕壁口的藤蔓灌木尽数扯去,直至足可通人。 两人小心翼翼钻过去,只见前方仍是密道,一片漆黑,深不见尾。欧阳静珊扬声道:“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是苏含笑有意拿下南宫先生,帮他混入神教,后来又故意开放神教大门,让老夫和朱雀宫的人进来救人。要不是你发现房梁上倒挂的人影,说不定我们已经救出南宫先生,出教去也。” 柳少颖大声道:“大护法对神教忠心耿耿,他绝不会背叛教主,绝不会……” 欧阳静珊道:“苏含笑这种奸诈诡谲,贪心不足之徒,他下令让你追赶我们,却有意把我们放走,不过是想将此事推卸在你身上,这种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柳少颖显是吃惊过甚,一时也理不清当中过节,许久未答话。 古翼尘和欧阳静珊迈步走入密道深处,古翼尘问道:“珊儿,你方才说的话,到底那一句是真的,那一句是假的?” 欧阳静珊道:“除了一件,都是真的。” 第二回镜花水月2 古翼尘道:“哪一件?” 欧阳静珊道:“是我自己进入神教,苏含笑并没有和朱雀宫勾结。” 古翼尘道:“这个苏含笑阴狠毒辣,让他吃点苦头也好。”又问:“听你说来,那孙尚商并非江湖中人,教主抓他入教,莫非是为了银子?” 欧阳静珊道:“欧阳教主岂是贪图钱财的人。” 古翼尘道:“那是为何?” 欧阳静珊摇摇头道:“我只知道,孙尚商的爹孙之善……” 一语未毕,古翼尘道:“孙之善,可是当年横扫伊犁,威震南疆北疆的孙之善?” 欧阳静珊道:“正是他,八王爷孙之善身伺两帝,一生战功赫赫,深得当今皇上敬重,他四个儿子当中,三儿子孙高和四儿子孙田蒙受福荫,在朝中任职,并无作为,二儿子孙重武虽承父志,却在围攻高昌的混战中不幸阵亡。唯独这个孙尚商,自幼无意仕途,也不爱舞刀弄枪,只好钻研结粜俵籴之法,一来因为天赋异禀,二来他父亲乃是朝中重臣,因此无论贩夫走卒还是县衙朝廷,黑白两道,各路英雄自然都会给他大开方便之门。短短数年之间,孙尚商已是富甲大漠的响亮角色,人送外号“塞外小王爷”,名声在外,比起两个弟弟,可是风光多了。” 古翼尘闻欧阳静珊如数家珍,娓娓道来,自叹弗如,说道:“孙尚商不会武功,教主也不为钱财……”说到此,突然大惊道:“莫非,这孙尚商也是一位美男子?” 欧阳静珊摇头道:“若是如此,教主就不会把他关起来了。” 古翼尘又道:“且不说八王爷手握重兵,孙尚商既有塞外小王爷的美誉,想来各路江湖朋友也不会少,却为何只有你和朱雀宫区区几个人偷偷摸摸入教救人?” 欧阳镜珊道:“区区几个人怎么了,要不是为了救你,说不定我们已将他救出去了。”古翼尘连声赔不是,欧阳静珊接道:“因为这件事,八王爷还不知道,江湖中也鲜有人知,所以要越快越好。” 古翼尘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说到此,不禁叹了口气,接道:“事到如今,就算我二人出得去,再要回来救人也是难比登天。” 欧阳静珊道:“好在这个小王爷虽然身陷嗜血教,却还没听到他被杀的消息。” 两人又行了近一刻钟,但见密道中已有野草灌木从坚岩巨石中伸出,前方已大见光亮,又奔片刻,忽见密道尽头一轮旭日东起,彩云贯目,朝霞万丈,一株古松自洞外长出,直耸入云。 两人在低矮狭暗的密道中奔了一夜,乍见天光,均是大喜。古翼尘不禁感叹:“一夜之前,我古翼尘还漂泊无靠,谁曾想在魔教走了一遭,太阳东升之时,我竟幸与珊儿托付一生。”想到此,忍不住加快脚步。 欧阳静珊道:“古大哥,这些年你东躲西藏,一定早也累了,我们也不要浪迹江湖了,这次出去之后,我们就去贺兰山,从此枕山栖谷,牧马放羊了此一生,你说好不好?” 古亦尘感激道:“珊儿,你真善解人意,你说怎么就怎么。” 两人携手而行,眼见离洞口只有十余丈,古翼尘忽皱眉道:“咦?”欧阳静珊道:“怎么了?”古翼尘以目相示,欧阳静珊放眼望去,只见前方洞口薄雾缭绕,一片树林赫然出现在两人眼前,但这片葱翠却是在两人脚下。两人互望一眼,加快脚步来到密道尽头,向外一望,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眼前数不尽的古松劲柏,扶风而斜,如波浪一般自足下涌过,密道出口是一壁无可攀援的悬崖,距地面少说也有三四十丈。洞口旁有一棵孤零零的古松在峭壁缝隙中盘根生长,从密道内看去,并无异样。欧阳静珊探头微微一望,只觉双腿发软,忙又退回两步,说道:“这……这如何下得去?” 古翼尘一个纵身跃上那棵古松上,探头四望,说道:“奇怪,这里既无出口,方才的烟是怎么回事?” 欧阳静珊大声道:“古大哥,你快回来。”见古翼尘站在悬崖之外,脸也吓得白了。 就在这时,忽闻密道中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传来:“我已经好久没见到活人了。”这声音呼气声十分粗哑,但说话声又十分尖细,听起来十分阴森。 欧阳静珊双腿一软,不自禁后倚在石壁上,睁大眼望着洞内,口中连连道:“鬼……棺材里那只鬼。” 古翼尘回到密道,拉起欧阳静珊的手,将她轻轻护在身后,朗声道:“是谁?” 那声音又破空而来:“又是小白脸,哼,还有个女孩儿,长得倒是不错,可惜啊可惜。” 古翼尘在身旁,欧阳静珊又听那人说话,惧意大去。若在平日,她定要还嘴,但此时此刻,她只想和古翼尘尽快离开此地,说道:“我二人不小心闯入此地,惊扰前辈清修,还望前辈恕罪。”那声音道:“哼,你们已知密道所在,难道还想活着出去?”丽日之下,一个掌影忽自密道左侧挥出,电光火石间到了古翼尘面门。 这一掌来得委实太快,古翼尘抽刀已然不及,情急之中将欧阳静珊向一旁轻轻一推,说道:“站远些。”向后平移疾避,同时左手探出,去拿对方掌影,只听那人道:“你这蜀派擒拿手,倒很是不差啊。” 灰影一闪,掌影突然消失。古翼尘只觉一股热浪随风而去,四下一望,除了万丈朝阳和几株野草,哪有那人踪影?心下暗暗吃惊,忖道:“此人已将我武功家数报了出来,可我连他是人是鬼都没看清,他要杀我们简直易如反掌,只不知,他是不是欧阳教主的人?”问道:“前辈到底是谁?” 那人哈哈一笑,说道:“死人问那么多干什么?”霎时间,两个掌影从天而降。 这一回古翼尘有了防备,双掌挺出,全力抵挡。“波”一声,古翼尘被对方刚劲无俦掌力震得倒退在石壁旁,一脚借力反蹬方才站稳。 但那人又不见了踪影。 古翼尘道:“前辈这样偷偷摸摸算什么好汉。” 那人道:“好汉?你说我是好汉,不错,我是男人,哈哈哈。”紧接便听得“嘶啦”一声,那人好像在撕什么衣布。 古翼尘道:“你是女子?”话音未落,一个身影又疾射而来。古翼尘只得出掌抵御,但他只剩三成功力,对方武功又远在他之上,三掌过后,古翼尘又被逼至石壁,退无可退。 那人道:“老贼,你喜欢的人,我一个也不会留。”破破烂烂的袖袍突然鼓起,双掌呼呼而出,每一掌都直取要害,一掌比一掌更快。古翼尘接了两掌,已然力尽,眼见第三掌,第四掌打来,暗叫:“珊儿,你快跑。” 几乎与此同时,只听欧阳静珊道:“老东西,你先杀我。”身影一晃,到了古翼尘和那人当中。 第二回镜花水月3 那人显不料欧阳静珊会以身体挡住自己双掌,微微一怔,说道:“又是一个上当的丫头片子。”言语中颇有怜悯之意。他双掌向外一分,卸掉内劲,右掌忽又探出,抓住了欧阳静珊的人迎穴。 直到此时,两人才看清对方,那人脸上胡乱蒙了一块麻布,头顶只剩稀稀拉拉几根有如败草的头发,看上去和秃子没两样。但此人身材高挑,肩若削成,胸脯微微鼓起,从身形看,又分明是个女子。 古翼尘迈出一步,大声道:“快放开珊儿。” 那人一手将欧阳静珊支了起来,说道:“再过来半寸,我就拧断他脖子。”将古翼尘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细皮嫩肉的,你要嫁给欧阳老贼做老婆,是也不是?” 古翼尘不知如何答话。那人忽又哈哈大笑,说道:“十五年啦,这狗贼一直没改得了吃屎。” 古翼尘暗忖:“听他口气,似乎与欧阳教主有深仇大恨。”问道:“你不是嗜血教的人?” 那人怒道:“谁说我不是嗜血教中人,不不,我才不是嗜血教中人。”转头对欧阳镜珊道:“小丫头,人家要去做大教主的老婆,你傻不愣登跟来做什么?幸好你今日遇见了我,我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天下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千万信不得,更爱不得。”说罢手上劲道微松,将她放在了地上。欧阳静珊一面干咳一面说道:“丑八怪,像你这种不男不女的怪物,自然没男人看得上你。” 那人竟尔不怒,说道:“丑?难道长得美就不会被男人抛弃?男人就会宠她爱她一生一世?你错了,大错特错。” 古翼尘见那人正对着欧阳静珊讲话,心忖:“此人与我过招时毫不留情,招招要命,珊儿多留片刻,也是凶险万分。”想及此,悄声蹑至那人背后,双掌凝足全力向他背后推出。谁知那人竟似身后长了眼睛一般,忽吼:“找死!”后发先至,反手就是一掌,古翼尘功力大减,应变也慢了三分,肩头中掌,倒飞出丈余,撞在石壁之上,五脏翻腾,吐出满口鲜血。他一心只想让欧阳静珊脱险,想也不想,又合身扑了上去,一把抱住那人双腿,大叫:“珊儿,快跑!” 那人本不至于被古翼尘抱住,只因他全不料古翼尘为了就欧阳静珊会反扑过来,而这一扑让他后背门户大开,只需一掌,就能要他命。 那人一脚挣脱,旋即将他踩在地上,说道:“小子,少给我演戏,这小丫头识不破你,我可一眼看清你庐山真面目。”说到此,右掌微微抬起。 欧阳静珊放声大哭道:“古大哥,你不要怕,你若死了,我立马就来陪你。” 那人闻此,缓缓放下手,说道:“小丫头……” 欧阳静珊大声道:“谁是小丫头,你这个丑八怪,是非不分的混蛋,我告诉你,你杀了我和古大哥,你也休想活命。” 那人望着她,沉吟片刻道:“好,我知道现在杀了他,你不会相信男人生来薄幸,还会记恨于我,我现在就让你心服口服。”对古翼尘道:“臭小子,你给我听好了,今日你们两个有幸遇着我,那就只能活一个。”说着,缓缓松开了脚,转身抓住欧阳静珊脖颈提了起来,接道:“我数到三,如果你还不从悬崖上跳下去证明你的心意,我就杀了她,二……” 古翼尘听他不数“一”忽而数到了“二”,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见欧阳静珊额上发青,双唇惨白,不及多想,说道:“珊儿,我不能和你枕山栖谷,牧马贺兰了,你……你就当从没认识我,一定好好活下去。”对那人道:“你一定要放了她。” 那人道:“你还不明白么,我只是恨透了天下男人,你一死,我不仅会放了她,还会保她出谷。” 古翼尘望了欧阳静珊最后一眼,转过身去,走向崖边,一跃而下。 那人不料古翼尘果真会为了一名女子跳崖,微微一惊,虎口不由松了。欧阳镜珊虽不能语,但却听得见两人对话,忽觉卡住脖颈的手微微松了,想也不想,檀口一张,狠命向那人虎口咬下。那人痛呼一声,不由自主将缩开手。欧阳镜珊人似疾箭,飞跃而出,耸身就跳,同时纤手向下探出,正好抓住古翼尘衣袖,她正待大喜,脸色陡又大变。 她人在半空,这才想起,只顾得救人,未顾得是否救得,方才这一跃,全未留意自己凌空悬崖,全无挂靠之处。眼见两人跌入悬崖,欧阳静珊道:“古大哥,我和你一起死。”忽觉足踝一紧,已被人拿住。那人“呵呵”大笑,说道:“好一对有情有义的鸳侣!想死在一处,却也太便宜你们了!” 欧阳镜珊道:“老妖婆,你到底要怎样?” 那人笑道:“小姑娘,你放开那他,我便救你。” 古翼尘道:“珊儿,这人全无人性,你快放手,死我一个总比两个都死好。” “嘶”一声,欧阳静珊手中一轻,古翼尘的袖子裂开了一条口子。是时山风劲疾,崖下雾霭蒸腾,深不见底,欧阳静珊本就吓得手软,更见手中古翼尘身躯乱晃,随时可能跌下深谷,不由哭出声来,说道:“古大哥,你不能死,我不要你死。”古翼尘听的她言语,心中反是宁定下来,淡淡说道:“珊儿,你听我说……” 欧阳镜珊打断道:“你不要说话,你要是死了,我也绝不独活。” 那人大笑不止,响彻山谷,犹若山魈怪鸣,说道:“小丫头,这个男人我杀定了,你放不放?”手上劲道略略一松,两人又向下跌落半尺。 欧阳静珊道:“老妖怪,你放手罢,你杀了我和古大哥,欧阳教主也不会放过你。” 那人听到这话,勃然大怒,说道:“想死还不容易,我成全你们就是。”五指一张,两人向下直跌。 恰在此时,密道中有人疾呼:“救我珊儿!”一条人影晃出,向密道口疾奔而来,正是欧阳艳绝。 那人闻得这声音,也不知是否听明白,突然向悬崖扑出,欧阳艳绝见她纵身扑出,身形倏地飞出,一把抓住他双脚。 所幸那人重又抓住了欧阳静珊右脚,如此一来,四人挂成一串,悬于绝壁。 那人先开了口,说道:“欧阳老贼,你方才说什么,她果然是我的女儿?” 欧阳艳绝一怔,他方才明明说的是“救我珊儿”,那人却问“她果然是我女儿”,说道:“你是谁?她是欧阳某爱女,与你何干?”那人怒道:“好你个老匹夫,竟然连我也不认得,你睁开狗眼看看我是谁。”说着仰起头来。 欧阳艳绝看了良久,突然猛然一惊,骇然道:“你……你是如雪?”那人一声苦笑,说道:“你总算还记得我。” 欧阳艳绝知爱女有救,心下大喜,又见古翼尘命悬一片衣襟,忖道:“若是我那古相公丧命,实是大为可惜。”心念一转,已有主意,说道:“如雪,你手中所救的正是你我的女儿欧阳静珊,珊儿手中救的,正是她的夫君古翼尘。就算你恨我入得骨髓,那不过是你我夫妻之事,于女儿并不相干。他们若一人有甚闪失,你我将悔之晚矣,如雪,看在女儿分上,还望你不究以往,快将他二人救起。”他只想骗过那人,却做梦也没想到,古翼尘与自己女儿,果真已是两心相许了。 第二回镜花水月4 此时,密道中又是一阵脚步声响,走出十数个人来,正是柳少颖和一干教众。 那人身子嘿嘿两声冷笑,说道:“你当我三岁孩童么?分明是你改不了吃屎德性,要救这帅气的少年,却来哄我!”口中虽如此说,但古翼尘和欧阳静珊宁共赴黄泉,亦不独活的深情,她清清楚楚看在眼中,由不得不信。顿了一顿,对欧阳静珊道:“乖女儿,你莫被你混账老爹给骗了,快放了这小子,娘这就救你上来。”欧阳静珊听她叫自己女儿,一时间思绪万转,一时也来不及多想,说道:“他就是我夫君,你若不救他,连我一起放手罢。”欧阳艳绝满心欢喜,只道女儿终究还是向着自己,说道:“如雪,你也听见了,这少侠果真是珊儿的夫君,你有甚怨仇,待将女儿女婿救上来再说如何?”半晌,那人大声道:“拉我上去再作计较!”欧阳艳绝长袖轻甩,卷住那人,凝力向上一提,将三人提上山崖。 三人方刚站定,那人突然发疯一般猱身扑向欧阳艳绝,双手连环抓向欧阳艳绝面部,嘶哑道:“老贼,你害我见不得天日,我要你也没脸见人!”两人相距极近,他出招又全无预兆,欧阳艳绝不料他突然抓向自己面门,悚然大惊之下,只得伸手遮面,“哗”地一声,欧阳艳绝虽保住面容,但觉掌心一痛,已被那人抓出两条深长血痕。 那人一抓不成,双手手背相靠,放于胸前,突然以掌做刀,劈向欧阳艳绝。嗜血教众只觉炽风扑面,面若火烧,纷纷向后退去。 欧阳艳绝怒道:“老贼婆,想不到十五年未见,你这‘乾坤烛照功’竟已到如此境界!”当下亦潜运内力,两手掌心相贴,推掌打出。 欧阳艳绝一出掌,众人忽又觉寒气扑面而来,似乎一瞬之间从酷夏到了寒冬,更向洞内倒退。 古翼尘和欧阳静珊立于一旁,古翼尘问道:“珊儿,欧阳教主果真是你爹?”欧阳静珊面上泪痕兀自未干,一对泪汪汪的眼睛正愣愣看着爹爹和突然出现的娘恶斗,点了点头,说道:“古大哥,你不要生气,在密道的时候,我本想把什么都告诉你,可我怕你一气之下做出傻事来,我……我想还是救你出去后再告诉你,那时候不管你要不要我,总不会再回神教来。”古翼尘伸手拉起她双手,柔声道:“我说过,就算你爹是魔教教主,就算你是魔教教主,只要我古翼尘心中喜欢,那又有什么关系。”欧阳静珊大为感动,扑在古翼尘怀中。 忽闻“轰隆”一声,欧阳艳绝和那人掌力相激,密道内一块巨石被震落下来,在两人掌力之下碎成很多石块,渐渐变成无数石粉。洞内沙石横走,木叶飘飞,一忽儿寒气袭体,一忽儿又热浪滚滚,嗜血教众人一个个呆若木鸡,连退也不知后退了。 那人道:“老贼,你功夫也长进不少!” 欧阳艳绝杏面微寒,冷冷道:“这般人等皆是后生晚辈。你我在此动手,岂非有失体统,吃人笑话!” 那人磔磔怪笑怪笑,应道:“有失体统,吃人笑话?十八年前,你作下那般歹事,可曾顾得体统?可曾想过吃人笑话?”漫天掌影更劈头盖脸朝欧阳艳绝罩来。 古翼尘道:“珊儿,那人若果真是你母亲,她与你爹有何深仇大恨,如何甫一见面,便这等寻死觅活,要取你爹爹性命?” 欧阳静珊看了一眼浅妆淡抹、袅袅婷婷的爹,又望了一眼声若寒鸦,几近秃顶的“娘”,心内犹如受了重重一击,眼眶又是一红,摇头道:“我不知道。” 古翼尘道:“这山崖之巅,不管他二人谁有甚闪失,都是大大不妥。” 忽听欧阳艳绝道:“珊儿,这疯婆子不要命了,你和古少侠快先走。” 那人“呸”一声,说道:“乖女儿,就是这个狗贼,害得你娘十六年来不敢和自己的亲生骨肉相认,待我杀了这狗贼,娘带你离开此地!” 欧阳静珊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说道:“爹,娘,你们别打了!”但欧阳艳绝和那人同样修炼“乾坤烛照功”,功力相若,都知只要稍有分神,立时性命不保,哪敢先住手? 古翼尘侧眼一瞥欧阳静珊,心中疼惜,说道:“且由我上前隔开二人……”欧阳静珊拉住他道:“你别去,就算他们都不杀你,可也难保不会失手。” 话音方落,欧阳艳绝和那人齐声痛呼,两人胸口各中了一掌,吐出一口鲜血。那人啐了一口,怒道:“枉我二人夫妻一场,你竟下得如此狠手。” 欧阳艳绝将嘴角血迹微微一拭,说道:“你又好得多少!”复又斗在一处。 欧阳静珊见两人愈斗愈狠,将手从古翼尘掌心轻轻抽出手来,说道:“我去。”古翼尘道:“我和你同去。”欧阳静珊道:“我有办法,你不用担心。”向前走了两步,突然纵身轻跃,站在了悬崖边上,叫道:“爹,娘,你们再不停手,女儿就从这里跳下去。” 古翼尘大惊,正待上前制止,欧阳静珊道:“古大哥,你别过来。”更向崖沿挪移了半步,古翼尘连连退后,说道:“我不过来,你别动,我不过来就是。” 欧阳艳绝道:“贼婆娘,先救女儿。” 那人道:“好,我数一二三,一齐停手,一,二,三。”她数完三下,两人同时暴推一掌,均将对方震退至石壁左右。 那人骂道:“欧阳老贼,你果然偷袭我!”欧阳艳绝道:“若非欧阳某知你不会停手,又怎会出此下策。”斗到此时,两人已红了眼,同时在石壁上一蹬,借力反纵扑出,挥舞双掌击向对方。 一旁教众被两人掌风牵带,立足不定,纷纷向后摔出去。 一方是养育自己长大,恩重如山的父亲,一方是十数年来方刚相见的母亲,欧阳镜珊眼见两人冲近,当真心如刀绞,叫道:“你们要杀,就先杀孩儿罢!”足尖一点,合身飞向四掌当中。 欧阳艳绝和那人均是骇然失色,欲待收掌,却哪还来得及!古翼尘一声惊呼,施足全力纵身抢上,方奔得两步,耳中听得“波波”两声脆响,欧阳镜珊前胸后背,各吃父母一掌。人似沉木一般,在厉掌劲风之中,斜斜倒在地下。 欧阳艳绝和那人一齐向后缩手,不期然后退一步。古翼尘只觉晴天霹雳直劈而下,大步上前。欧阳艳绝已将女儿揽在怀中。欧阳镜珊面若金纸,嘴角浸下一丝血痕,眼里却带着一丝浅浅微笑。 欧阳艳绝失神惊呼:“华瞒天,传华瞒天!”轻轻抚着女儿柔发,说道:“傻孩儿,你何苦如此……”将她轻轻扶正坐好,双掌抵住她背心,急运真气输入她体内。片刻,欧阳静珊悠悠苏醒,她看了看父亲,又转动双眸望向母亲,那人忙后退三步,用手遮住面颊。 欧阳静珊低声道:“爹,她果真是我的母亲?”欧阳艳绝缓缓点了点头,说道:“乖孩儿,你什么也别说。” 那人愣怔怔站在那里,半日方颤颤言道:“珊儿……我……” 欧阳艳绝柳眉倒竖,眼射寒电,骂道:“沈如雪,你恨不得杀她泄愤,何曾当她是自己女儿?”欧阳镜珊道:“爹爹……莫要怪她。”欧阳艳绝道:“傻孩子,你总是一副菩萨心肠……”欧阳镜珊又是淡淡一笑,嘴角渗出一股鲜血,又晕了过去。 第二回镜花水月5 欧阳艳绝加快催动源源真气。这一回过了良久,欧阳静珊方悠悠转醒,说道:“爹,珊儿好冷……珊儿以后……以后再也不能给您闯祸了……”眼皮越来越重,头也渐渐耷拉下去。 欧阳艳绝说道:“休要胡说,爹已派人去请华瞒天,珊儿,你别睡着,听爹给你讲故事。” 红彤彤的旭日破云而来,密道口如火似血,欧阳静珊脸上却苍白如纸,身子时不时轻轻震颤。古翼尘大步走上前去,说道:“欧阳教主,珊儿气血亏虚,若再受教主掌中阴寒真气,只怕会适得其反加重病情,请由晚辈试一试。”欧阳艳绝看了一眼古翼尘,让开身来,说道:“有劳你了。”古翼尘加运内劲,不一时,欧阳静珊果又动了一动。 沈如雪五内翻转,双目满蕴泪水,斜斜靠在密道口那株古松树干上,她方与朝思暮想的女儿相遇,尚不及叙欢聚之情,就要生死永别,而且,竟然还是自己亲手将女儿打死,这实比她十余年所受之苦更苦,比十余年所受之痛更痛。她好容易奋力站起,缓缓走进前去,嘶声道:“珊儿,娘和你久别初逢,娘对不起你……”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欧阳教主,求求你发发慈悲,让我抱抱她……” 欧阳艳绝喝道:“老贼婆,你休要妄想!”恶狠狠看定了她一眼,更觉说不出的厌恶,说道:“方才若非我及时赶到,你早将珊儿抛下山谷,若不是你存心暗算于我,珊儿又怎会被你我打伤,天下有你这样的母亲么?” 沈如雪呆在当场,双手发颤,讷讷道:“我……我……我……”欧阳艳绝恨恨道:“时隔多年,你这歹毒心肠半点没变,我告诉你,珊儿若真……有甚好歹,你也别想善终。” 沈如雪深吸一口气,几欲瘫软在地上,呆望女儿,冷冷说道:“珊儿若真死了,我也不活了……” “你们别吵了……”只听一声细若蚊丝的声音传入耳中,沈如雪向前爬了两步,叫道:“珊儿,珊儿……”欧阳静珊问道:“古大哥,古大哥呢?”微微睁开眼,不见古翼尘,便支撑着要起来。古翼尘忙道:“珊儿,我在这里,你不要乱动。”欧阳静珊听到古翼尘声音,登时安心,果然一动不动。 欧阳艳绝望着两人,双唇紧闭,阴沉着脸。见沈如雪正捧着女儿的手,登时大怒道:“你别碰我女儿,谁也休想碰我女儿!” 沈如雪没听出他话中含义,说道:“我为什么不能碰,珊儿也是我女儿,方才若早知她是我的珊儿,我情愿自己去死,也绝不会抛她下谷。” 欧阳静珊道:“娘……”沈如雪忙道:“娘在这里……珊儿,我是娘。”两行浊泪从遮脸的破麻布下渗出来。 丽日万丈,鸟雀嬉戏之声遥遥传入密道。欧阳静珊望着娘,柔声道:“小时候,教中奴才的孩子都是有娘的,只我没有,他们明里伺候我,对我百依百顺,暗里却说我是个没娘的野孩子,还有人说我是爹生的,我争辩说,我也是有娘的,我娘生下我就生病去世了,他们就问我我娘长什么样,我答不上来,只能躲起来偷偷地哭……”歇了良久,又道:“孩儿做梦也想见到娘,看看孩儿长得像爹多一点,还是像娘多一点,娘,让孩儿看看你好不好?” 沈如雪大是为难,说道:“娘……娘太难看,会吓着你。” 欧阳艳绝道:“珊儿,此人对你未曾有过一日养育恩情,她不配让你记住她的模样。” 欧阳静珊微微转头道:“爹,那你为什么要骗我说娘已经死了?” 欧阳艳绝道:“爹爹并非有意瞒你,实是因为为父也不知你这无情的娘亲丢下去了何处。” 沈如雪“呸”一声,说道:“你少在女儿面前假仁假义,卖弄慈悲,十八年前,要不是你诓我和你练什么‘乾坤烛照宝典’,害我成了不男不女的怪物,我又怎会狠心舍下心头肉,逃到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不人不鬼的偷生度日。” 欧阳静珊道:“娘,你别怪爹了,爹常常给孩儿说,在修乾坤烛照宝典前,他也不知会变成今日这般模样。娘,你已恨了爹爹十六年,今日就当为了女儿,和爹爹重归于好,好不好?” 沈如雪抚摸着欧阳静珊的脸,眶中眼泪又忍不住滴滴落下,说道:“乖女儿,为了你,娘死也愿意,但要让我原谅这恩将仇报、毫无人性的狗贼,却是万万不能。” 欧阳艳绝冷哼一声,说道:“珊儿,此人顽固不化,你无需和她多说。” 沈如雪大声道:“我顽固不化?十八年前要不是我鬼迷心窍,信了你的花言巧语,我哥又怎会惨死,我沈家又怎会家破人亡。” 欧阳艳绝眼中微光一闪,随即怒道:“一派胡言,你我相识,多亏了你哥从中撮合,为我二人暗递情信,互传言语,我感激他还来不及,又怎会恩将仇报杀他?” 沈如雪一声厉笑,说道:“恩将仇报,这种事你欧阳艳绝做得还少么?十多年来,我沈如雪终日在此山洞枯坐,虽是浑浑噩噩度日,却也想明白了很多,”目光如电,双目似欲看穿欧阳艳绝,接道:“你欧阳艳绝与我示好,并非真心喜欢我,自一开始就想利用我得到‘乾坤烛照宝典’。” 欧阳艳绝面不改色,说道:“如雪,你莫要含血喷人,那‘乾坤烛照宝典’与你何干,如何说是我利用你!” 沈如雪怒道:“含血喷人的是你,十八年前八月初四,太监总管杨公公因病暴毙,三五日之间,江湖好手齐聚京城,只为从杨公公手中得到旷世武学‘乾坤烛照宝典’秘籍,你说,可有此事?” 欧阳艳绝道:“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你休要翻出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之事搅扰珊儿静养。” 欧阳静珊却道:“我没事,爹和娘的事,我爱听。” 沈如雪指着欧阳艳绝道:“十八年前,你欧阳艳绝不过是个有名没姓的小角色,连杨公公身边的一条狗也不会正眼瞧你一眼!”微微一顿,接道:“你这狗贼,倒也会钻营,不知从何处探听得知当朝九王爷,我爹沈重天与杨公公是生死之交,你便打起他女儿的主意,你先寻机结识我哥,再有意与我示好。因为你知道,纵然杨公公临死之时没将宝典转交给我爹,亦必能探得宝典下落。” 欧阳艳绝怒道:“荒谬,一派胡言!你我都知那‘乾坤烛照宝典’是从嗜血谷鬼见愁手中得到,什么杨公公李公公,闻所未闻,欧阳某全然不知!”转身对欧阳静珊道:“珊儿,别听这疯婆子胡说八道。” 沈如雪直指欧阳艳绝鼻梁骨,骂道:“欧阳艳绝,事到如今,你还想诓我,这十多年来,我虽没脸见人,但武功大进,长居洞中无事,我便想查明哥哥死因,为此我曾迭入皇宫暗访以前伺候沈家的奴仆婢女,哼,你下毒手之时,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曾想到你行凶之时,三王爷的婢女小痴儿正好奉命来请我哥出京狩猎,幸得小痴儿并非沈家仆人,逃过此劫。” 到此时,欧阳艳绝怒容渐敛,面无表情道:“就是那个小哑巴?她如何会说话?” 第二回镜花水月6 沈如雪道:“小痴儿胆小怕事,经彼一事后,便装聋作哑,再不开口说话,若非我再三逼问,恐怕一辈子也不会知道杀我哥哥之人竟是与我山盟海誓,和我共枕而眠之人。” 说到此处,沈如雪已然怒不可遏,骂道:“枉我哥哥平日助你传情信与我,待你如家人一般,还亲自为你打探‘乾坤烛照宝典’下落,他得知杨公公将宝典传给了义子鬼见愁,第一个前来告诉你,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怕哥哥将此讯息告诉他人,竟将他吊死睡房之中,却冤枉说是鬼见愁怕江湖中人查出宝典在他手上,蓄意将我哥杀害。我那时年幼无知,竟一心相信你的满口胡言,抛下年迈的爹和你去寻鬼见愁报仇。”说到此,她缓缓瘫软在地,双眼噙泪道:“后来我才知道,你有意传出风声,说沈家知道宝典下落,引得沈家七十余条人命尽数命丧刀剑之下。” 众人闻得这段悚人听闻的往事,无不惊愕骇然。欧阳镜珊想及这些年来母亲所受之苦,叫了声“娘”,倒在沈如雪怀中大哭。沈如雪抱着女儿,说道:“珊儿,这老贼是个人面兽心的恶魔,他杀害了你外祖父和舅舅,害得娘没脸和你相见,他不配做你爹。” 欧阳艳绝慢慢站起身来,双眼凝视苍茫,良久,才一字一顿道:“自古欲成大事,不可拘泥于小节,我当初年少狂妄,确也做过一些不光彩之事。但是如雪,十八年前我写给你的每一封信,信里的一个字,我在嗜血谷海棠花下说的每一句海誓山盟,都是出自真心。” 沈如雪又“呸”一声,说道:“事到如今,还想诓我,我沈如雪这辈子再不会信你半个字。” 欧阳艳绝不理会她,只极目远眺道:“我和你哥相交在先,要得到乾坤烛照宝典,只需请他出力便是,大费周折讨好你岂非多此一举?得知宝典下落后,我大可孤身前往夺典,又怎会携你同去?如雪,十八年前第一次见你,我就说不出的喜欢你,我对你的心意,永如当年送你的那句话‘相思相见恨无时,夜夜明月映我心’。” 沈如雪哭得更伤心了,说道:“你个混账东西,那你为什么要杀我哥哥?为什么要练乾坤烛照魔功?” 欧阳艳绝道:“大丈夫立于当世,当有所为有所不为,杀沈兄是不得已而为之,至于乾坤烛照功,我实也不知练后竟会阴阳颠倒。” 欧阳静珊听得“阴阳颠倒”四个字,微微一颤,说道:“爹,你说的鬼见愁,可是死于此密道一口棺材中?” 欧阳艳绝道:“不错,正是他。” 沈如雪皱眉道:“我隐居此密道十余载,此密道几步一拐,壁上几株野草都了然于心,却从未见过什么棺材,珊儿,一定是他设下的诡计,你莫被他骗了。” 欧阳艳绝冷哼一声,说道:“我也刚才得知,此密道有一扇密门通往教中奴仆卧房,而密道正下方有另一条密道,正是我当年杀死鬼见愁所在。” 古翼尘道:“可我和珊儿见到的鬼见愁老前辈是死在一间密室之中。” 沈如雪本就对欧阳艳绝的话十分不信,闻此道:“欧阳老贼,你别再胡诌唬人了,什么密道密门,密道之下有另一条密道,就算你能自圆其说,也没人信你的鬼话。” 欧阳艳绝面不改色,说道:“当年我将鬼见愁引入密道,用预先设计的暗器将他打成重伤,将他困在棺材中,我不敢与他正面对敌,抢走他的宝典,忙用钢钉将棺材钉死,再绑上铁链。我怕他再逃出来,连夜用土石将密道封死了。”说到这里,只听欧阳静珊柔声道:“古大哥,我袖子里有半丬残纸,你替我拿出来。”古翼尘亦不避讳,伸手将半张黄纸取出。 沈如雪当先抢过纸条,一看之下,眼中先是露出惊怖惧骇之色,忽又仰天一声长笑,冲欧阳艳绝悲道:“狗贼,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你说这宝典少了半纸书页,料也无甚么大碍,却不曾想这半片书页乃是全书精髓所在,乾坤烛照宝典的奇妙之处,在于以阴练阳,以阳练阴,男练女功,女练男功,一旦练反,功力虽然更强,但会阴阳颠倒,性情大变,哈哈哈……” 欧阳艳绝夺过书页,看过之后,双唇不住微微颤动,许久才道:“这半丬纸是从何处得到?” 古翼尘道:“在鬼见愁前辈的棺材之中,晚辈发现时,正握在他手中。” 欧阳艳绝缓缓道:“当年我若再回去一趟,或不至如此。”顿了一顿,忽而朗声道:“今日之势,我看也没什么不好。” 沈如雪浑身无力跪在地上,说道:“老贼,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早知此密道能通往神教,我绝不会让你活到今日。” 欧阳艳绝拂袖道:“如雪,十六年前你生下珊儿后,我们开始修炼神功,珊儿不到两岁,你就弃她而去,这十四年光景,若你决意杀我,纵然不敢擅闯奇门八卦阵,此密道凿也该凿通了。我知道,非是你杀不了我,而是你不肯杀我,这番情意,不管你认是不认,欧阳某心领了。” 沈如雪哈哈一笑,道:“说得一点也不错,你害我沈家惨死,让我不能和女儿相见,我心里终究还是撇不下你,我总对自己说,并非是我沈如雪不想为沈家报仇,而是嗜血教戒备森严,我无法接近你。”说罢,面目骤然一变,接道:“不过,方才一听到你声音,我就知道,这一段折磨我心头多年的孽情,终于可以放下了。你欧阳艳绝不管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都断断不会再对我这样的丑八怪看上一眼。十四年来,我百般借口不见你,今日你送上门来,我沈如雪再不报仇,死后也无颜见沈家七十余冤魂!”说罢,又向欧阳艳绝扑来。 欧阳艳绝听她音调有异,早有预备,双掌一挥,推了出去。两人武功十年前均已登峰造极,十余年后的今日,何止精纯数倍,而这一回沈如雪对欧阳艳绝再无一丝夫妻情意,出手又比先前不知凶险了多少。 欧阳镜珊一声儿也不吭,眼泪却顺着苍白的面颊扑筱筱而下。突然,她身子向前一扑,喷出一口黑血来。古翼尘忙加运内力输入她体内,说道:“珊儿,你不可动念岔了气息。”欧阳静珊道:“古大哥,你扶我起来,我不能看着爹和娘残杀不管不顾。”要挣扎起身,古翼尘轻轻在她肩膀一按,说道:“你不能动。”欧阳静珊哭道:“你又没爹娘,知道什么,他们不管谁死了,我就算活下来,还能安心和你厮守么!”又大咳起来。古翼尘将她缓缓靠在石壁上,说道:“你不要睡,我一会就回来。”起身走向欧阳艳绝和沈如雪。 密道内狂风呼啸,冰火交替。沈如雪招招直击欧阳艳绝要害,不是分筋挫骨,就是折关错节,一瞬之间,接连打出七掌。欧阳艳绝在间不容发之际将掌风化开,一时间又还了七掌,则是抽筋扒皮、挖耳刺目之手法。 教中奴才只道乾坤烛照功乃是至阴至柔的邪魔功夫,今日见两人在拳风掌影来去飞舞,一刚一柔,一阴一阳,方知此功乃是阴阳并济的绝世神功。古翼尘见两人招式无一不是出人意表,精绝妙绝之作,观瞻神往之余,更是大为忧心,大声道:“两位前辈,你们有甚恩怨,等救了珊儿再做了结。”沈如雪道:“老贼,还不救女儿!”欧阳艳绝凝神应战,说道:“我体内真气阴寒,还是你去罢。” 第二回镜花水月7 两人说完,不仅不停手,反欲籍此让对方走神,欧阳艳绝双掌一翻,臂上运足十成功力,欲趁沈如雪分神之际取她性命,岂料沈如雪亦想之所想,正双手抱拳,全力推出。 古翼尘见欧阳静珊斜倚石壁,双眸轻锁,一动不动,毅然道:“两位既不肯停手,就让我去陪珊儿罢。”纵身一跃,也跳到了两人掌间。 欧阳艳绝和沈如雪见古翼尘与女儿如出一辙,均是大惊。欧阳艳绝对古翼尘爱意甚浓,自不舍得伤他,而方才古翼尘为救欧阳镜珊毅然纵身入谷,于性命全然不顾,欧阳镜珊也拼死跳崖救起古翼尘,两人同生共死之情,做母亲岂有不知,又岂有不护之理。 好在两人均是惊弓之鸟,眼见双掌触及古翼尘,不约而同侧身,四掌一齐向侧面石壁击出。“轰”!一声巨响,众人惊魂未定,却见石壁被两人合力豁出一个大洞来。 洞外景致,更让密道中众人瞠目结舌。 石壁之外是个十余丈见方的地牢,湿淋阴冷,腥臭扑鼻。地牢之中,一手执铁鞭的精壮汉子和一随从正在牢中来回踱步。地牢墙壁之上嵌有三铁笼,其中一个被钢链高高悬起,笼中一人满身血污,半横其中,也不知是死是活,从他衣饰上看,才知是昨晚捉住的朱雀宫弟子。另一个铁笼置于平地之上,笼中却是一位年方弱冠的俊美少年,看他模样,不仅未曾受过酷刑,身上华服和满头珠玉也是干干净净,在地牢中大放异彩,与朱雀宫的弟子别若天壤。 牢中两守卫见地牢石壁突然炸开,大惊之下,正疑有人劫狱,抬头却见教主立于壁口,两人不约而同擦了擦眼,确认是教主无疑,慌忙迎上前来,伏地就拜,那精壮汉子道:“属下不知教主从天降临,有失远迎,万望教主恕罪。” 沈如雪隐居于此十余年,显是没料到石壁另一侧竟是嗜血教地牢,她双目一扫,眼睛落在牢中玉冠少年身上,冷哼一声道:“恶狗改不了吃屎,时时处处也不忘笼络美男子。” 话音刚落,忽听柳少颖声音自密道传来:“华神医到了!”俯仰之间,柳少颖拽着一鹤发老者出现在密道暗处,踉踉跄跄趍步而来。 原来,方才欧阳艳绝下令传华瞒天,柳少颖知此事事关生死,不敢稍怠,亲从密道折回去请神医,华瞒天不会武功,密道又着实难行,紧赶慢赶,此时方到。 那鹤发老者走近,既不下拜,也不看欧阳艳绝一眼,俯身就去把欧阳静珊的腕脉。众人大气也不敢稍喘,密道内方才电闪雷鸣,此时突然鸦雀无声。过了片刻,华瞒天摇了摇头,去把欧阳静珊另一只手。众人见神医摇头,有的皱眉,有的咬唇,暗叫不妙,欧阳艳绝低声道:“华老先生若能活小女,欧阳某这就送先生出谷。”华瞒天道:“老夫能耐再大,也不能让死人复生。”便不再打话。众人一听,更是暗叫不妙,又过半晌,神医将欧阳静珊手放下,从怀中取出银针,在她冲门、府舍、腹结三处各扎了一针,欧阳静珊嘴角溢出一口黑血,仍一动不动。沈如雪按捺不住,扑上前去不住呼喊女儿名字。 扎完针,华瞒天从袖中取出两粒药丸,送到欧阳静珊口中服了,这才站起身来,说道:“运气,运气,运气。” 古翼尘忙问道:“老先生,珊儿可是有救了?” 华瞒天白他一眼,说道:“你是在骂我么?”转过头道:“倘若小姐已无药可救,我还傻不愣登扎针费药?老夫说三个运气,一是小姐体内有两股真气,一股极寒,一股极热,两气相冲,恰好水火互济,倘若只其中一股,必死无疑。”捋了捋胡须,接道:“二是多亏有人以真气为她续命,如若不然,也是必死无疑,第三,倘若没有我瞒天过海的华瞒天,小姐两个时辰内,还是必死无疑。” 众人无不大喜,谁也无心理会他狂妄絮叨,沈如雪道:“那老先生方才说‘不能让死人复生’,却是什么用意?”华瞒天白眼一翻,说道:“一群蠢货,天下谁有本事把死人救活?华瞒天只救活人,不救死人。”他这一骂,欧阳艳绝、沈如雪、古翼尘显也在这“一群蠢货”之列。欧阳艳绝也不生气,问道:“不知小女几时能醒过来?” 华瞒天道:“一会就能醒了,不过她肝脾肺均受重伤,体内淤血未散,须连服三月老夫的调补方秘方能痊愈,现在老夫要用毫针阻断她受伤经脉,逼出体内淤血,你等莫要碍事,快快走开。” 众人不敢违逆,一齐退至地牢中来。牢中两汉子仍跪在地上,不敢稍动。欧阳艳绝看定牢中头戴玉冠的偏偏少年,对地上精壮汉子道:“赵含香,这位孙公子,你倒是伺候得很用心哪。” 古翼尘心心念念只在欧阳静珊,此时人虽已到地牢之中,目光却片刻也未离开欧阳静珊,闻此忍不住看了一眼地上的汉子,忖道:“珊儿说过,神教一共三大护法,三护法叫赵含香,想必就是这一位了。”又看了看那位“孙公子”,暗道:“莫非,他就是有‘塞外小王爷’之称的孙尚商?” 那赵含香回道:“奴才违逆教令,罪该万死,请教主责罚”。 欧阳艳绝冷哼一声,问道:“你违了何令?” 赵含香道:“奴才犯了神教‘嗜血七十二狱令’第四十三令,凡打入神教天牢者,入狱之前,要先受三百鞭之刑,擅自姑纵、减刑或不执行者,狱奴受‘天风五十四杀’十六刀之罚,牢头翻倍受三十二刀。”语气甚至镇定。 欧阳艳绝声调微厉,问道:“你既知道,如何还敢明知故犯?” 赵含香不慌不忙道:“回教主,孙大哥救过奴才的命,奴才想好了,宁受三十二刀刀剐,也不能恩将仇报,让孙大哥受委屈。” 欧阳艳绝听他一口一个“大哥”,颇为吃惊,问道:“据本宫所知,我请这位公子至此不过三日,且要你一直看着他,你说他救过你命?” 赵含香道:“回教主,正是。” 欧阳艳绝点了点头,说道:“好,他救你一命,你为他抵一命,来人,行刑!” 柳少颖闻此,忙趋步上前,同赵含香一并跪地道:“启禀教主,进入神教天牢者,无论何等身强力壮,无论武功如何高强,一旦受了三百鞭,都只剩得下半条命。是奴才,奴才见这位公子细皮嫩肉,并无武功,又与神教素无冤仇,只怕三百鞭下去,他一命呜呼死了,故才请三护法免了这‘三百鞭’之刑,奴才愿替三护法受十六刀。” 赵含香拱手道:“二护法割肉之情,小弟感激不尽。”对欧阳艳绝道:“教主,此事柳护法毫不知情,你罚我一个罢,三十二刀,奴才受得起。” 欧阳艳绝不置可否,又问道:“赵含香,论武功,你在教中排第几?” 赵含香道:“回教主,不在二十以内,便在三十以内。” 第二回镜花水月8 欧阳艳绝道:“那你可知,本宫为何偏偏任你为本教三护法?” 赵含香道:“因为奴才直爽耿直,对教主忠心不二。” 欧阳艳绝哈哈一笑,说道:“果然是直爽耿直,忠心不二。”说着,迈步走近那玉冠少年身边,将他上上下下细细打量了数遍,问道:“你就是当今八王爷孙之善的长子,有塞外小王爷美誉的孙尚商?” 那少年被他看得微微脸红,回道:“教主既知晚辈来历,那晚辈也不绕弯子了,嗜血教威震江湖,武仪天下,自不屑于打家劫舍、明火执仗的勾当,可这就是晚辈不明白的地方,晚辈一个生意人,手无缚鸡之力,教主绑我来此,到底是何因故?” 欧阳艳绝听他言语甚是爽快,笑道:“难怪赵含香要舍命救你。”转过身道:“此事稍后再说不迟,孙公子,自我嗜血教立教以来,凡非本宫相请而入神教者,无论是敌是友,是官是匪,似公子这般入狱三日,还能站着说话的,还是第一人。” 孙尚商拱手道:“这要多谢教主抬爱,和赵贤弟的不杀之恩。” 欧阳艳绝道:“本宫很想知道,这三天你被困在天牢,如何还能救得赵含香性命。” 孙尚商说道:“雕虫小技,不值一哂。” 欧阳艳绝道:“你说了,本宫或许就能让你活着离开嗜血谷。” 孙尚商看了一眼赵含香和那随从,说道:“教主既挟我来此,想来不是听我讲故事,晚辈也不妄想就此离教,只请教主免去他们三十二刀之罪。” 欧阳艳绝朗声道:“好,本宫答应你。”赵含香和柳少颖闻此,早已磕头如插烛,连连道:“多谢教主不罪之恩。” 欧阳艳绝正色道:“是孙公子求情救了尔等,要谢就向这位孙公子道谢。”赵含香微微一愣,不敢不遵,转过头来,对着孙尚商磕了三个头,更是言谢不止。赵含香本是关押孙尚商的牢头,而孙尚商是嗜血教擒来的囚徒,如今牢头对着囚犯磕头谢恩,众人看在眼中,均觉稀奇。 孙尚商道:“事情是因赵贤弟而起的,还请赵贤弟先来说。” 欧阳艳绝双目如电,说道:“赵含香,你给本宫老老实实说来,若有半句假话,两罪并罚。” 赵含香道:“是。”顺了顺气,说道:“回教主,奴才生平无甚嗜好,只改不了好赌的毛病,一个月前,奴才得教主恩准回乡探望老母,回乡之时,因念母心切,尚还能耐,可回教途中,见到赌坊就实在手痒……” 欧阳艳绝道:“本宫没空听你闲扯。” 赵含香道:“是,奴才想去博两把,无奈银钱都给了老母,盘缠也所剩无几,便向归云客栈掌柜李归云借了三千两银子,可谁知运气着实不佳,不到半天,就输个精光。半个月前,李归云向我讨账,奴才也没说不还,只是说延后几日,谁知他却偏不应允,只是要奴才立马还钱。” 欧阳艳绝道:“你说延后几日,想来不会仗着是本宫的人抵赖?” 赵含香道:“奴才不敢,奴才谨记教主‘宁抢勿盗宁劫勿赊’的严令,确是想延后几日将银子归还于他。”欧阳艳绝看他一眼,赵含香忙接道:“一个要账不得,一个欠债不还,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奴才就和那厮动起手来,谁知这李归云虽非武林中人,功夫竟着实不差,奴才斗他不过,败下阵来,他却借机讹诈奴才,要奴才两日内连本带利还他五万两。” 孙尚商插口道:“他借你三千两,连本带利利滚利,半月后要你还五万两,也是合情合理,并未讹你。” 赵含香道:“话是如此,但那李归云说两日内若不还钱,便亲自寻上神教,向教主讨个说法,还说什么教主英明神武,自不会为难一个生意人。奴才一时间上哪去凑这许多银子,”说着指了指身旁随从,接道:“奴才便和胭儿在此商量对策,若李归云真寻上门,该当如何是好。”那随从连连点头称是。 古翼尘闻此,心忖:“孙尚商富可敌国,五万两自是不在话下。” 却听赵含香接道:“此话正好被孙大哥听见,他告诉奴才,这笔账他可以帮我想想办法。我知五万两不是小数目,但见孙大哥模样,说不定,他真能拿出这么多银子来,那时大难当头,也想不到许多,只好问他借银子。” 欧阳艳绝哈哈大笑,说道:“莫说五万两,便是五十万两,五百万两,只要孙公子肯出,也是小事一桩。” 赵含香看了孙尚商一眼,睁大眼道:“是么?可我向孙大哥借钱时,他却说借钱的话,一分也没有。” 欧阳艳绝一愣,问道:“没钱怎么还?这点事,你总不会惊动你老子罢。”孙尚商笑笑道:“教主乃是江湖中人,于商海风云多有不知,几年前,归云客栈乃是名震漠北,贺兰最大的客栈,掌柜李归云不仅富甲一方,为人也极侠义,人送诨号贺兰小旋风。此人醉心武学,又肯花银子,自然有不少武林中人慕名而来,据他说,他的武功是从一个叫漠北十四魇手中学得,此人在江湖中或不值一提,但在做买卖这一行中,却莫不惧他三分,敬他七分。” 赵含香道:“难怪,难怪,原来李归云师从漠北十四魇。” 孙尚商接道:“商道规矩,每年秋后乃是结账之期,归云客栈自也不例外,可就在今年,归云客栈在京城、开封、兰州三地广开新客栈,耗资不菲,今年年底之前,绝难回本。眼见拖欠龙门钱庄的一百万两银子期限将至,无奈之下才四处开借高利贷,意欲藉此赔补亏空。” 牢笼外众人均是江湖中人,说起打架,无人能及,于做买卖一事却一无所知,只有点头的份儿,孙尚商一人身处牢笼,侃侃说来,愈发光彩夺目。一教众问道:“他归云客栈乃贺兰最大的客栈,怎么也要急来抱佛?” 第二回镜花水月9 孙尚商道:“李归云虽向龙门钱庄借贷了一百万银子,却绝不是没银子,川西长风镖局就因常年停驻归云客栈,欠着他七十万两。不过,归云客栈和长风镖局有个不成文的约定,每年年底长风镖局发了工钱,有了银子,才一齐结给归云客栈。” 方才那教众翻着白眼,掰着手指头道:“归云客栈欠着龙门钱庄银子,长风镖局又欠着归云客栈银子,你欠我,我欠他,与三护法何干?” 赵含香接道:“初时我也是稀里糊涂,孙兄弟让我去找李归云,说不只能助他还清拖欠龙门钱庄的银子,还能收回长风镖局的钱,条件便是不再追究我欠的五万两,那李归云虽是信不过我,但觉于己无害,便答应了我的条件,说如能助他度过难关,区区五万两,权当辛苦钱。我回来将这话原原本本给孙兄弟说了,他便要我去银号取出一百万两银子,拿去给李归云。” 此言一出,众人均是大惊,沈如雪冷笑道:“一派胡言,五万两足可了账的事,竟要出一百万?唬三岁小孩么?嗜血教上上下下,竟没一个讲实话的主儿,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指着赵含香道:“你这汉子说李归云功夫了得,大可将那龙门钱庄夷为平地,图个干净利落,何苦左右调剂,自寻烦恼。” 孙尚商笑道:“敢问前辈,倘若有人杀你父兄,此人却拿银子求你原宥,你肯是不肯?” 沈如雪瞪一眼欧阳艳绝,咬牙切齿道:“父兄之仇不共戴天,当然要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岂能为几个臭钱折腰!” 孙尚商道:“正是如此,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商道有商道的规矩,商道之中如以武功高低说话,岂不成了强盗?” 欧阳艳绝道:“李归云得了一百万两银子,自是还给龙门钱庄,却不知后来怎样?” 赵含香道:“奴才也是百思不解,可谁知不到两日,长风镖局竟将七十万两银子尽数付给了归云客栈。李归云大为欢喜,果不食言,将一百万两银子如数奉还,并真不再追究那五万两银子。孙大哥就这样不费分文,助奴才渡过难关,还为归云客栈大大解围,真是了不起。”说罢,又道:“教主,我和孙大哥素不相识,他深处牢狱,却肯如此帮我,奴才怎能再打他三百鞭?” 欧阳艳绝并不理会赵含香,问孙尚商道:“孙公子何以知道川西长风镖局会在两日之后将巨资归还于归云客栈?” 孙尚商笑道:“孙子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为商之道,亦是如此。善做买卖之人,必善资金之辗转腾挪。一直以来,龙门钱庄均将金银票物等贵重财物交给长风镖局押送至全国分局,工钱年底结清,现龙门钱庄既已得到归云客栈一百万两银子,自然立时为长风镖局发放工钱,长风镖局得了工钱,将一年的食宿资费如数还于归云客栈,如此资财流转,惠而不费,莫说是区区五万两,便是二十万两,三十万两,只要能解燃眉,归云客栈也必肯出。” 在场众人脑中多半是一团浆糊,其余听明白的亦无不目瞪口呆,欧阳艳绝哈哈一笑,说道:“孙公子这‘塞外小王爷’的称号果非浪得。”对赵含香道:“还不为孙公子开锁?”赵含香一听开锁,赶忙翻身爬起,掏出钥匙解锁。 孙尚商出得牢笼,在众人面前站定,愈显英气逼人,他环顾密室周遭,目光停在了欧阳静珊身上,缓缓皱起了眉头,对欧阳艳绝道:“晚辈虽蒙教主挟来至此,仍要多谢教主不杀之恩,我见这位姑娘容貌倾城,与教主颇有几分相似,不知可是令爱?” 欧阳艳绝道:“不错,这丫头正是小女。”见欧阳静珊倚正在古翼尘肩上,已然悠悠转醒,不由隐隐皱眉。 孙尚商向欧阳静珊走近两步,说道:“在下莽撞,一见这位姑娘,不知何故,便觉十分亲近,似是早已相识。” 柳少颖插口道:“孙公子,教主对你以礼相待,你也要识得分寸。” 欧阳艳绝道:“无妨,孙公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孙尚商:“晚辈此次从阿尔泰归来,途中有幸遇得柳不会老前辈。” 此言一出,群豪均是一惊,齐声道:“‘鬼免神医’柳不会?” 孙尚商笑道:“正是,在下幸与柳老前辈一见如故,临行之时,他送了我四粒‘清风白玉回魂丹’,他说这丹药不仅有起死回生之效,对寻常百病,内外伤,亦有大用。”说着果从怀中掏出四粒丹药,道:“这四颗丹药,菲薄得很,如蒙姑娘不弃,望乞笑纳。” 一旁华瞒天看了一眼那丹药,撇嘴道:“什么起死回生,包治百病,姓柳的不过浪得虚名,老夫看这药吃不得。” 欧阳艳绝冷冷道:“华老先生,本宫知柳不会是你的师兄,此药能不能用,还望先生秉持仁心,莫要耽误了小女病情。”华瞒天白烟直翻,说道:“这清风白玉回魂丹吃了没用,但也没坏处,就给小姐服一颗罢。” 欧阳静珊柔声道:“多谢孙公子。”接过丹药,正要服用,沈如雪大声道:“慢着!此药是真是假,是药是毒尚未可知,不可如此失张冒失。” 欧阳静珊道:“娘,我一见这位公子,不知何故,也好似是在何处见过,只觉十分亲近,他给的药,想来不用担心。”将药丸服了一颗。 古翼尘听到这话,胸口犹如受了雷霆一击,好生不是滋味,心想:“我和珊儿相识不足一日,虽是私下定了终身,但在这又脏又黑的密道之中说的话,又岂能作数?眼前这位公子玉树临风、聪明绝伦、世代簪缨……珊儿动了情,也在情理之中。”正心如火烧,满腹醋味,又听欧阳静珊道:“古大哥,我好冷,你抱紧我。”古翼尘闻此大喜,将她搂入怀中,暗道:“古翼尘啊古翼尘,珊儿怎会是如此薄德之女子,你这样以升量石、以己度人,如何对得住珊儿一往情深。”正自胡思乱想,怀中欧阳静珊忽地一阵抽搐,继而猛的一震,整个人僵倒在地,一动也不再动。 第二回镜花水月10 但见欧阳静珊额头微微浸出点点汗珠儿,脸色却愈发苍白,过了一阵,头上、手上、衣服上竟慢慢上了一层薄薄的白冰,那白冰一颗一颗附于肌肤之上,长至拇指般大小,继而形成圆形的冰球,从身上滚落下地,犹如弹珠一般,铿锵有声。 众人无不大惊,沈如雪大叫一声,伸手往欧阳竟珊鼻前探了探,竟是触手奇寒,气息全无,一如死了多时。她一把推开古翼尘,双掌在女儿背后一抵,源源内力输出,口中骂道:“欧阳老贼,我都说此人不可信,你偏不听,女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要你不得好死!”突然,她只觉头晕目眩,血脉似乎要从全身毛孔冲将出来,但内息却将血脉牵住,冲突不出。 原来,她心内激愤之下,还要将源源内力输向女儿,险些走火入魔。 古翼尘见沈如雪额上忽白忽红,眼中满是痛苦惶怖之色,鼻中两行鲜血也慢慢浸湿了遮脸的麻布,竟似比欧阳静珊伤势更重。说道:“前辈内息大乱,切莫再动怒,不然走火入魔,性命不保。”沈如雪却顾不得自己,说道:“又不是你女儿,不要你管。” 一旁华瞒天坐在地上,头向天仰,一副“不听老夫言,吃亏在眼前”的模样。古翼尘急道:“华老先生,事关人命,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华瞒天漫不经心道:“有什么办法可想,老夫早都说了,姓柳的药吃不得……”一语甫毕,欧阳艳绝沉声道:“住嘴!你再多说半个字,本宫把你舌头割下来!”华瞒天向古翼尘努了努嘴,不敢再说。 欧阳艳绝走近沈如雪,柔声说道:“如雪,你体内真气至刚至阳,一定要让珊儿醒过来。” 沈如雪已到走火入魔边缘,欧阳艳绝说毕半晌,她才强抑住真气逆行,睁眼怒视孙尚商,说道:“快杀了这个害死女儿的凶手,为珊儿抵命。” 其时,柳少颖早闪到孙尚商身后,施展擒拿手将他制住,欧阳艳绝问道:“孙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孙尚商满脸疑窦,颤声道:“晚辈也不知,柳老前辈只说此药大补,可令人起死回生,晚辈……晚辈也不知会吃死人。” 众人一听“会吃死人”,均知欧阳静珊已无救。古翼尘用大衣裹住欧阳静珊,试图让她取暖,一面为她拍去身上冰球,柔声道:“珊儿,你醒过来,我们一起到贺兰山上,我给你筑三间草屋,养几头小羊,种几株瓜苗,春天菜花酿酒,到了夏日就在瓜棚下纳凉饮酒,秋天,我们一起骑马打猎……”正自说着,忽闻“噗”一声,只觉脸上点点热浪扑来,拂袖一擦,却是一袖血迹。 原来沈如雪气息岔乱,内力输出过速,一口鲜血喷在古翼尘脸上,她张大嘴喘了两口气,顾不得自己,继续将双掌贴在欧阳静珊背后。 就在这时,欧阳静珊突然微微动了一动,古翼尘和沈如雪齐声喜道:“珊儿醒了!” 只见欧阳静珊身上冰霜渐散,脸色回复红润,丝丝热气自头顶冒出,不一时,欧阳静珊已悠悠转醒,面色几与未受伤前一般模样。 古翼尘一把将她搂在怀中,说道:“珊儿,你没死,你醒了!”欧阳静珊细声道:“我可不能死,我若死了,谁和你隐居贺兰山,筑屋养羊?珊儿还要和古大哥纳凉饮酒,骑马打猎哩。”古翼尘面上微微一红,将她搂得更紧。欧阳静珊道:“方才我浑身上下就像置身油锅一般,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来,想要动一动也动不了,不过你说的,我听得清清楚楚,都牢牢记在心里呢。” 沈如雪面色苍白,浑浊的眼泪和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混着鼻中流出的鲜血,分不清泪耶?汗耶?血耶?只听她哭道:“珊儿,娘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答应娘,再也不要离开娘,好不好?” 欧阳静珊扑进沈如雪怀中,说道:“娘,我答应你,我们这就和古大哥一道儿,离开这里,一起到贺兰……”话犹未了,忽闻母亲一声痛呼,缓缓倒在自己肩上。 欧阳静珊大声道:“娘,你怎么了?”急忙去扶她,转身一看,只见母亲头顶汩汩鲜血冒出,双眼正慈爱地望着自己。在母亲的尸首后,父亲正面无表情看着沈如雪,他左手五指兀自滴着鲜血。正是他以手指将沈如雪头骨击插穿,将自己的妻子,欧阳静珊的母亲杀死。 欧阳静珊直看得魂飞魄散,张大嘴,似是抽搐,却发不出声,似是哭泣,却没有眼泪。只听欧阳艳绝缓缓道:“珊儿,你要明白,爹不可能再与她做夫妻,在爹百岁之前,也绝不容这世上还有第二人会乾坤烛照功。” 欧阳静珊重伤方苏,又遭此变故,此时看着躺在血泊中的娘亲,犹如身在噩梦之中。古翼尘扶着她,也不知该如何劝慰。 密道沉寂无声,远处松涛隐隐作响,缓缓传来,深远幽空。 欧阳艳绝看一眼女儿和古翼尘,说道:“珊儿,你和爹一起生活了十六年,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爹再清楚不过,这老婆子脾性古怪,清苦贫贱,为父绝不能让你跟着她忍受苦楚。”顿了一顿,又道:“为父杀了你娘亲,日后定会加倍偿还于你,我们回教罢。” 欧阳静珊张嘴苦笑,半晌才说道:“如果古大哥要领我离开嗜血谷,你是不是要把女儿和他都杀了?” 欧阳艳绝道:“你是我欧阳艳绝的女儿,谁也别想把你从我身边带走。”声音忽而威厉起来。 欧阳静珊“哇”一声哭了出来,望着地上的尸首道:“那她呢,她是我娘,是你的妻子,你为什么要把她从女儿身边夺走?”说罢,屈身爬向母亲,伸手去揭她面上罩纱,方要揭开,忽又将手缩回去,自言自语道:“娘,你不让女儿看你,女儿就不看,我们在一起只有半日,但在珊儿心中,娘永远是天下最美的女子,永远是这世上最亲的人。” 哭得累了,欧阳静珊抬起头来,问道:“爹,你方才让娘为我输送真气,是想耗尽她体力趁机杀她,你早知我不会死是不是?”欧阳艳绝红唇微启,却并未答话,柳少颖忙帮腔道:“教主都是为小姐好,小姐重伤在身,不要胡思乱想。”欧阳静珊道:“我没有胡思乱想,方才我若是要死了,华瞒天怎会坐在一旁无动于衷?爹爹怎会不让他想法子?” 华瞒天道:“我自有我的道理,我师兄的医术虽不及华某人九牛之一毛,然此‘清风白玉回魂丹’炮制之法乃是先师所教,姓柳的只是粗略提炼精粹一番而已,此药乃是至阴至阳之物,服用后身外霜寒遍布,体内却是烫如烙铁,这叫内养阳,外赔阴,如此一阴一阳,使机体更迭如新,阴阳调和,和四季寒暑迭迁,春生夏长是一个道理。每服一颗‘清风白玉回魂丹’,有养病一月之功效。” 第二回镜花水月11 欧阳静珊望着沈如雪,说道:“娘,我们走。”佝下身去,欲将母亲负在背后,无奈手上没有一丝力气,自己还没起身,早已手足发颤。古翼尘见状,走上前去要帮她背,欧阳静珊道:“古大哥,我自己背。”话声虽轻,但斩钉截铁。古翼尘只得将沈如雪尸首扶起,轻轻靠在她背上,欧阳静珊颤颤巍巍站起身,尚未挪步,额头已冒出大滴大滴汗珠。 欧阳艳绝道:“珊儿,还是先随为父回谷疗伤,待伤势愈可,再来将你母亲厚葬。”伸出右手去扶女儿。 欧阳静珊将他手打开,说道:“你走开。”脚下一软,与母亲一道摔倒在地。她也不哭,又将母亲伏在背上,对古翼尘道:“古大哥,帮我站起来。” 欧阳艳绝望着女儿和古翼尘,大声道:“放肆!你们两个谁也别想离开嗜血谷,来人,给我拦住小姐和姓古的。” 欧阳静珊将母亲尸首交给古翼尘,转过身来,脖颈上已多出一把匕首,说道:“爹,今日你若要留我,只能留住女儿的尸体,谁要上前一步,我就割下去。” 洞外丽日万丈,将欧阳静珊的泪花映得通透,欧阳艳绝不料到自己亲手抚养成人的女儿,到最后会以死相挟离开自己,他沉吟片刻,望着古翼尘道:“为父可以答应你!不过,你要将他留下。” 古翼尘道:“欧阳教主,珊儿重伤尚未痊愈,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出谷。” 欧阳静珊道:“欧阳教主,你和女儿抢男人,你羞不羞?我告诉你,只要你扣下我和古大哥任何一人,我都绝不独活。” 欧阳艳绝听得女儿改口叫他欧阳教主,胸口犹如中了重重一拳,眼眶竟不由自主突然红了。他望着两人,又仰天远眺,长叹一声,缓缓转过头去,右手轻轻一扬,说道:“走吧,都走吧。” 欧阳静珊走了两步,又回过头道:“朱雀宫的人都是我引来的,他们此刻昏迷未醒,今日之事未曾听得半个字,还望您高抬贵手,放了他们。”说罢,缓缓跪在地上,冲欧阳艳绝磕了三个响头,蹒跚而去。 欧阳艳绝自怀中掏出一红色小瓶,说道:“这是‘如梦散’的解药,每月服一次,连服一年,便可解毒。” 古翼尘接过瓶子,说道:“多谢教主!”背着沈如雪尸首,搀携着欧阳静珊消失于朝阳之下。 旭日透过树丛,将点点光斑折射入天牢,欧阳艳绝立于当中,身后随从垂头顺目,不敢发出半点声息。良久,欧阳艳绝才对孙尚商道:“孙公子,还请随本宫走一趟,本宫有要事相问。”孙尚商道了声是,跟在欧阳艳绝身后,缓缓走出天牢。 一行人正要跟着出去,欧阳艳绝忽道:“少颖,今日之事,只能有六个人知道,若是多了一个,我要你脑袋。”头也不回,径直而去。 柳少颖连连称诺,过得片刻,才回神暗暗盘算,教主口中的六个人除了教主、孙尚商、古翼尘和欧阳静珊,剩下的两个,自是自己和赵含香。柳、赵二人得知自己不用自杀而死,均忍不住朝着教主离去的背影跪地谢恩,一想到要处死密道中十余教众,又忍不住毛骨悚然。 石火光阴,转瞬又是一秋,其时正值仲秋,贺兰之巅已是碧影丹霞,落樱纷飞。山崖斜壁处,三间茅草屋旁,两个人刀剑相抵,纹丝不动,正是古翼尘和欧阳静珊。欧阳静珊一头柔丝随风轻舞,手中长剑清越之音穿云裂帛,回声悠远,古翼尘一身素衣白衫,昂立峭壁,右手紧握青龙偃月刀,凝望着欧阳静珊。 良久,两人相视而笑,各收兵刃,古翼尘笑道:“珊儿,总算练成了,这招叫什么好?”欧阳静珊道:“这飞花剑十三剑法,第一招‘春暖花开’,第二招‘花枝招展’,第三招‘鸟语花香’,第四招‘百花争妍’,第五招‘遍地开花’,第六招‘步步莲花’求轻求快,乃是融入我轻功所得,第七招‘春花秋月’,化裁你‘青龙偃月刀刀法’而来,第八招‘八花九裂’,因为世上之花皆瞬间凋谢,往往妖艳而无常,此招为弥补前七招的纰漏和不足。第九招‘花团锦簇’,第十招‘分花约柳’,第十一招‘火烛银花’,第十二招‘移花接木’,将我的轻功与你的刀法相融互生,使剑法中有刀法之厚重,刀法中不失剑法之轻快,”说到这里,微微撅起嘴,娇声道:“不行不行,前面十二招名字都是我起的名字,最后一招,一定要你来起。” 古翼尘皱眉苦思良久,半晌才道:“这飞花十三剑法乃是你我二人隐居于此时所创,就叫‘柳暗花明’如何?” 欧阳静珊站起身来,一边踱步一边道:“‘柳暗花明’虽有隐居之意,却总有出世之感,不得隐居真意,不好,再想想。”古翼尘又苦思冥想半晌,说道:“我脑中转来转去都是前十二招的名字,实在想不出来了。”欧阳静珊伸伸手触了触他鼻尖,说道:“真是笨!”转过身一面踱步一面道:“此剑法乃是你我合练而成,既不为争名邀誉,也不恃此横行天下,此剑法能进能退,攻守各半,有缓有疾,时轻时稳,看似中庸,钝中藏锋,无懈可击,不如就叫‘镜花水月’,如此既得隐遁江湖之意,又得刀剑合一之精神,你说好不好?”古翼尘哪有异议,连说“妙极”。 两人在草屋之前,山崖之巅一爿巨石上相偎而坐。那巨石溜光,一尘不染,两人显常常坐在这里眺望落霞,看日杲云出渐隐。古翼尘望了一会落日,俯首欧阳静珊,只见怀中人绿裙坠地,黛眉添秀,红唇轻启,也正深情地望着自己,他心中一动,忍不住凑过嘴去吻她双唇。夕阳如血,将欧阳静珊双颊照得绯红,她别过头去望着山下林壑,低声道:“古大哥,从今往后,我不能再陪你练剑了。”古翼尘诧异道:“这是什么缘故?”欧阳静珊道:“没什么缘故,总之我不能陪你饮酒比武,也不能和你骑马打猎。”古翼尘赫然起身,大声道:“这一年来我二人隐居于此,并无江湖中人前来追杀,莫不是你爹爹又派人唤你回教?”欧阳静珊说道:“不是。”古翼尘道:“那是什么?”欧阳静珊道:“我虽不能陪你练剑比武,驱犬逐兔,却还能收瓜架棚,生火做饭。”古翼尘摸着脑袋想了半日,更是一头雾水,皱眉道:“不能饮酒比武、骑马打猎,却能收瓜架棚,生火做饭,珊儿,你是不是生了什么怪病?”欧阳静珊眉头一皱,说道:“你个傻子,还要我怎么说你才明白。”古翼尘见她生气,忙陪不是,忖道:“她什么也没说,却说‘还要怎么说’。”想了半日,只是摇头,却见欧阳静珊面上又似嗔怒,又似隐笑,更是毫无头绪。欧阳静珊又问道:“你不见我胖了么?”古翼尘细细打量了半晌,摇摇头道:“不见得。”欧阳静珊嘟着嘴吁了口气,抚着肚子道:“现在你知道了罢?”古翼尘看她捂着肚子,登时十拿九稳,大声道:“你饿了何不早说,今日我刚打得一头獾猪,我们这就回家做饭。”欧阳静珊在他胳膊使劲一掐,说道:“要吃你自己吃,让我们饿死算啦。”古翼尘并未留心她说的是“我们”,只问道:“珊儿,你到底怎么了?”欧阳静珊红着脸道:“都快当爹了,还懵懵懂懂,没个大人样儿。”古翼尘脑中轰然一响,将青龙偃月刀扔在地下,抚着她双肩道:“我要当爹了?我要当爹了么!”欧阳静珊望着他微笑不语,古翼尘站身起来,连声道:“我要当爹了,我有孩子了。”声音一次比一次更大,响彻整个山谷,只觉还不足以平息内心激动,忍不住向山崖奔了出去,方奔出二十余丈,却怕欧阳静珊有何闪失,又赶紧转了回来。 欧阳静珊笑道:“够啦,也不见有一分爹的模样。” 古翼尘伸臂轻轻搂住欧阳静珊,说道:“也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若是女孩,一定和她娘一样漂亮,如果是个男孩,也要像他娘一样聪明,可不要像他爹这么笨,老婆说什么也听不明白,还老是挨老婆的打。” 欧阳静珊笑得前俯后仰,说道:“哪有自己的孩子,不盼着像自己的。”笑了一阵,又道:“我们现在就给孩子起个名字罢。” 古翼尘道:“尚不知是男是女,如何起名?” 欧阳静珊道:“一样起一个不就好了。” 古翼尘握着欧阳静珊的手,说道:“回去再说,你有身孕在身,不可受了风凉。”又道:“我古翼尘的孩子,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一定是要习武强身的,若是女孩,就叫古嫣玲,若是男孩就叫古钺聪,你说好不好?” 欧阳静珊道:“嫣,巧笑态也,玲,清音盈耳,有声有色,不错。钺用铁而不磨砺,威而不怒,武而无锋,这个字用得好,聪字倒是差强人意些,不过相公喜欢,那就叫古钺聪罢。” 第三回江湖险恶1 古钺聪葬了父亲,与林中槐同乘一骑趱行下山,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甚是投契。李凌风跟在两人身后,几次想说话都插不上嘴,更觉古钺聪越看越不顺眼,忍了半晌,终于说道:“老六,这小兔崽子虽是那美妇所生,但终究是个男孩儿,你干么费那个神和他逗趣?” 林中槐和古翼尘兀自说话,似乎没听见他的话。李凌风策马赶上两人,探手入怀,从怀中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在古钺聪面前晃了一晃,说道:“老五,你让开。” 林中槐瞪他一眼,说道:“你又待怎样?” 李凌风道:“我看见这小兔崽子就手痒,你让我在他脸上画两只乌龟。” 林中槐道:“你忘了我们为何要带他下山了?” 李凌风道:“不就是向教主交差么?画两个乌龟也能交差。” 林中槐双手轻轻放在古钺聪肩膀上,说道:“五哥,别说我二人今日是生是死,全在聪儿身上,就算毫无干系,我也绝不许任何人伤害他,从今往后,他也是我们的兄弟。” 李凌风冷笑一声,说道:“兄弟?老五,你总说我色迷心窍,我看你才是个大糊涂虫。” 林中槐道:“怎么?” 李凌风道:“你也知道,大护法的爪牙无孔不入,要是让他的人发现我们和这野种在一起有说有笑,不知又会想出什么诡计陷害我们,只怕到时候不光你和我,连二护法也要受牵连。” 林中槐微微一怔,李凌风接道:“这些年,大护法与二护法之间的关系,大家嘴上不说,心里谁不是明明白白儿的。我们和苏含笑虽然同是兴州七煞,但我二人既是二护法的人,就要对得起他。” 林中槐点头道:“这个自然,二护法待我们恩重如山,我们不立功也就罢了,决不能连累他。” 李凌风道:“所以说啊,这小子可以救我们,也可以害我们,关键看我们怎么处置。如果在这小子脸上画几只乌龟,再挑断手筋脚筋,打个半死绑在马屁股上,就算姓苏的有心陷害,也无计可施。”说着将匕首向古翼尘脸颊上伸去。 林中槐伸手拦住他,说道:“你莫吓着他,这样罢,下山后买匹马,让他跟着我们。” 古钺聪望着明晃晃的匕首,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闪忽闪睁得溜圆,不仅殊无惧意,反而将林中槐的手缓缓按下去,说道:“对付他这种人,还无需林叔叔动手。”李凌风“诶”一声,匕首在手中转了个圈,轻轻在他脸上画了个圈,说道:“老子倒要看看,你怎么对付我这种人。”古钺聪不慌不忙道:“李凌风,你是江湖中闻风丧胆的兴州七煞,却要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儿,这件事要是传出去,只怕有人会骂您堂堂“鬼面煞”欺软怕恶吧?” 李凌风“哼哼”一笑,匕首停在古钺聪鼻孔半寸之下,恶狠狠道:“老子是魔教中人,才不管什么欺软怕恶,他人越是骂我,老子就越是高兴。”匕首更向他鼻孔伸了一伸,说道:“这匕首很冰罢?没关系,一会儿把你鼻子割下来,就不冰了,因为只剩下痛了。” 古钺聪毕竟是个孩童,望着那匕首,使劲向后仰头,说道:“那你猜一猜,见到教主后,你的话和我的话,他会信谁的?” 李凌风不以为意,说道:“老子是神教的人,你这个小兔崽子是什么东西,他老人家自然会信我的。” 古钺聪大摇其头,指了指他的脑袋,说道:“这里果然不好使。” 李凌风恼怒道:“怎么不好使了?” 古钺聪道:“恰恰相反,别人的话教主或许信不过,但假如我这个小兔崽子一口咬定就是你雪藏了宝刀,他必会坚信不疑。” 李凌风大怒道:“你敢威胁我?”匕首却不由微微离开古钺聪面颊。 古钺聪大声道:“没错,我就是威胁你。现在你不仅不敢杀我,也不能伤我一根毫毛,不然,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也会让教主相信是你窝藏了他要的东西。” 李凌风一愣,将匕首小心翼翼收了回来,一时之间答不上话来。 林中槐哈哈大笑,说道:“聪儿,真有你的。”腿上轻轻一紧,又将李凌风甩在了身后。 下到一座小丘,天完全黑了下来,幸得山路稍平阔了一些。三人正策马而行,忽闻一阵马蹄声从山下隐隐传来。林中槐和李凌风对望一眼,林中槐道:“夜黑上山,来者不善,且避一避。”谁知话犹未了,一骑骏马已踏尘而近。 月光之下,也能见到那马全身殷红如血,原是一匹汗血宝马。马上之人一身青衣,除了露出一双眼睛,从头到脚都裹得密不透风。 林中槐极快地将来人打量了一番,看不出对方是敌是友,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宝马四蹄上,李凌风却是眼前一亮。 那青衣人先开了口,说道:“两位好啊。” 林中槐道:“阁下是谁?” 那青衣人望了望古钺聪,说道:“这孩子我要了。” 林中槐一愣,忖道:“他要聪儿做什么?”说道:“要是我不给呢?” 青衣人道:“那就动手罢。”说罢,长剑缓缓出鞘。 林中槐不料对方一上来就要动武,眼见青光一闪,长剑倏地刺向林中槐左肩,不等剑招使老,手腕疾抖,长剑剑锋刺向林中槐咽喉。这一剑竟是出奇地快,林中槐大惊之下,将古钺聪的头向马背上一按,上身疾转,长剑击在铁锅锅耳上,嗡嗡作声。 青衣人挥剑再攻,剑到中途,忽而左转,不料铮的一声,双剑相击,交迸出点点火星。原来李凌风见青衣人进攻,出剑从一旁偷袭。 青衣人道:“你叫李凌风罢,听说你轻功还不赖,看你能不能快过我的剑。”手中长剑在李凌风眉心、双目、鼻间、人中连晃了几下,李凌风骇然失色,忙向后疾仰,但他忘了自己骑在马上,重心向后,脚却不能同时后退。青衣人显然早料到这一点,剑诀一引,长剑疾刺李凌风大腿。 “哎唷!”李凌风大腿中剑,摔下马去,幸得凭着绝佳轻功,才不至于头下脚上,仰天摔倒。 青衣人也不近逼,调转剑锋对付攻来的林中槐。青衣人剑法颇在林中槐之上,但长剑与铁锅一钝一利,一巧一拙,而林中槐这一套“铁锅十三式”乃是自创,另辟蹊径,绝非泛泛。他想要立即取胜,却也不易,霎时间,两人交过十数招。 李凌风扯下一片衣襟将大腿胡乱绑了,正待上前相助,见到林中槐身前一动不敢动的古钺聪,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只觉这小孩儿是扫把星,可恶至极。他一气之下,也不近前了,说道:“老六,这臭娘们要这小兔崽子,你给他又待怎的?” 林中槐听他说“臭娘们”,微微一愣,也不理他,说道:“姑娘要这孩童,也是为了翻云刀?” 青衣人道:“你猜哪?”一掌拍向林中槐右肩,林中槐挥锅抵挡,孰料青衣人长剑陡然斜刺,转而刺向古钺聪。 古钺聪将头紧紧贴在马背上,睁大着眼,只觉眉心一胀,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第三回江湖险恶2 林中槐只道青衣人抢古钺聪是为翻云刀而来,万不料他会取古钺聪性命,欲要以锅回挡,已是不及,眼见长剑距古钺聪已只数寸,他轻喝一声,一把握住那长剑。 长剑在古钺聪眉间半寸之外定住。林中槐左手鲜血淋漓。 青衣人手上用力一挺,长剑竟纹丝不动,问道:“这小子究竟是你什么人?” 林中槐道:“他是我兄弟。”话音方落,忽然间只听远处“嗖”地一声,一枚利箭破空而来,霎时间已到林中槐身后三五丈外,林中槐情知不妙,下意识想去接剑,但手上长剑力道丝毫没松,自己要转身去接背后箭羽,一定要放开长剑,如此一来古钺聪就必死无疑。 只此微一迟疑,箭羽已到后心。 “当心!”李凌风一声大喝之下,身影疾纵,凌空两翻,将箭羽接在手中,扔在了一旁。 林中槐虽未松手,毕竟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惊出一身冷汗。青衣人趁机对他马头一掌,那马惨嘶一声,前蹄抬起,林中槐忙去提马缰。青衣人抓过古钺聪一把横按在马上,说道:“告辞。”纵马绝尘而去。 林中槐正要再追,谁知胯下马匹在青衣人一掌之下,仰天奋蹄后突然栽倒,竟气绝而亡。林中槐转身道:“五哥,你的马给我。”迈步去骑李凌风的马。 “要个屁!”李凌风挥起一拳重重打向自己所乘大马头上,那大马叫也没叫一声,倒地身亡。 林中槐道:“五哥,你这是作甚?” 李凌风大声道:“我作甚,那小孙子给你吃迷魂药了不成?你与他相识不过片刻功夫,就连老命也不要了,方才要不是我,你已经死了一回,现在还要去救他?” 林中槐道:“我答应过聪儿,决不让他受到伤害。” 李凌风一甩手,说道:“随你怎么说罢,现在我们只能走路下山,要是你以为凭你的轻功能追上汗血宝马,你自个儿追去。” 转眼之间,连青衣人马蹄声也消失在夜色之中。林中槐望着下山道路良久,说道:“你刚才说这青衣人是个娘们,可没看错?” 李凌风闻此,立时换了一副嘴脸,说道:“老六,别的不说,轻功和女人这两样东西,我不会看走眼,那娘们虽然有意压低音调,但身段姣好,年纪不会出二十。” 林中槐道:“那就是我料错了。” 李凌风道:“什么料错了?” 林中槐道:“青衣人本来要抢聪儿,见不能得手,便要杀他,他这样做,显然不是冲着翻云刀来的。” 李凌风点头道:“抢得走便抢,抢不走便杀。”忽睁大眼道:“你是说,这娘们是冲着我们来的?他要我们空手而归?这娘们一定又是大护法派来的人。” 林中槐点点头,说道:“可是,谁都知道,神教并无女子。”迈开大步向山下走去,说道:“不管怎样,先救聪儿要紧。” 李凌风一听救古钺聪,脚步不由慢了下来,懒洋洋道:“救那崽子?那娘们坐下可不是我,是汗血宝马。” 林中槐道:“晌午在落马道打盹之时,我怕有人上山,在山下必经之路布下了千丝网。” 李凌风眼前一亮,说道:“你设了陷进,怎么也不早说。”足下轻功自然而然施展开来,霎时间赶在了林中槐前面,说道:“看这回老子不扒光她衣服看个明白。”说道:“老六,你快些,莫让她给跑了。”他轻功比林中槐好得许多,话说完,已将他远远甩在身后,心下暗喜:“没想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有娘们送上门来,真是天怜我也。”一想到此,不由欢从额角眉间出,喜向腮边笑脸生,恨不能立时便飞到落马道,哪还顾得上林中槐在身后大喊叮嘱。 夜幕四合,星斗高远,牧人赶了牛羊,已陆续归家,从峰顶极目,山下万点灯火,一派西之域游牧景象,远处不时传来隐隐狼嚎声。李凌风口干舌炙,心下躁急,一口气奔了十余里路,眼见落马道遥遥在望,忽而停了下来,左右一望,不见有人,从怀中掏出一件黄灿灿的长袍,和一个布袋,他匆匆忙忙将袍子穿了,又将布袋打开,里面竟是满满一袋子水粉口脂和一面铜镜。 梳妆完毕,他又在一旁折了根儿臂粗的树枝,掖在断臂处,这才起身又走,许是心急之故,刚走几步,又觉尿急,强自挨了一会,实在忍不住,只得走到一旁,脱裤解手。谁知刚尿到一半,又闻马蹄声由远而近,霎时之间,三五十骑快马从身前飞驰而过。 李凌风尿意全无,暗道:“这里向来罕有人迹,怎会有这么多人连夜上山?”又想:“教主派我和老六来夺翻云刀,怎么竟像发了英雄帖一般,给天下英雄都知道了?”想及此,突然大叫一声:“不好,天黑路窄,那娘们还在千丝网中,莫要让乱蹄踩死了!”也不顾只尿了一半,提裤就奔。 到了落马道斜坡上,趁着月色俯瞰,一眼便望见两人一马被一张巨网悬于松树之上。原来,那千丝网悬在路旁一棵松树之上,从高处下望,一眼便可望见,但从下往上看,却只能看见密密层层的松林。是故方才一拨人策马而过,并未发觉有人被困。 李凌风大舒一口气,挺直了身板飞奔过去。 行到将近,才见那汗血宝马四腿均露在网外,青衣人仍坐于马上,古钺聪却踩在青衣人腰上,两人一马,丝毫动弹不得。 李凌风飘然走近,望见树上人马,故作吃惊道:“好啊,我正愁没处报腿上这一剑之仇,没想到你这厮在这里。”举剑走了过去。 寒光一闪,一柄匕首横在了古钺聪脖颈上,青衣人对着古翼尘左肩一拳,将他按在网上,说道:“你再过来一步,我就杀了他。” 古钺聪肩膀中拳,痛入骨髓,也不知有没有骨折。他咬牙忍住疼痛,瞪着面前两人,一句话也不说,只想:“怎么不见林叔叔和李凌风一起下山来?是了,这个李凌风轻功不赖,林叔叔一定就在后面。” 李凌风听她声音果然是女子,还是年轻女子,心中大喜,哈哈一笑,说道:“老六疼这小兔崽子,老子却一见他就来气,你要杀他,尽管动手好了。” 青衣人微微一怔,想起他在山上说的话,不由将匕首缩了回去。李凌风见状,说道:“怎么,你不动手,那我来好了,一剑两个,让你们九泉之下也有个伴儿。”缓缓将长剑挺入网中。 青衣人望着长剑逼近,大声道:“李凌风,你不是爱女人么,我凤仙儿也是女人。” 李凌风一愣,说道:“你叫凤仙儿?名儿倒好听,可如何证实你是女人。” 凤仙儿也不打话,伸手就将面上黑纱摘了下来。一媚眼含羞,丹唇似流,面上傅着浓浓脂粉的美貌女子出现在面前,只见她红唇微启,换了一种口吻道:“这下你总信了罢。” 李凌风两眼放光,他虽早料到她是年轻女子,却没想到如此美艳,喉头猛地一动,“咕嘟”吞下一大口口水,强忍住道:“若是事先不知,谁晓得欧阳教主是男是女?我还是不信。”一双眼睛直勾勾地在她胸脯上扫来扫去。 “嘶”一声脆响,凤仙儿毫不迟疑扯开胸前青衣,月光之下,一件粉红薄衫呼之而出,薄衫领口大开,胸脯高高耸起,端的是酥融白凤膏,双峰玉有芽,在浅白的月光下若隐若现,还有阵阵香气钻入鼻中。只听她媚声媚气道:“深更半夜的,正好左近也无人,只要你肯放了我,老娘今晚就是你的人了。” 第三回江湖险恶3 李凌风看得心痒难捱,听得五脏俱酥,一时间将对方是敌是友忘得一干二净,说道:“先让我香一个,看是不是真的?”说着移近身去,就要去亲她鲜红欲滴的红唇。 他正低头去亲,陡见寒光一闪,一枚匕首挺向自己脖颈。李凌风遽然惊醒,大叫:“臭婆娘!”上身左斜避开了脖颈要害。凤仙儿显是知道他轻功了得,手中匕首中途陡然转向,向下斜挑,李凌风疾忙后退,正是“风过无声”中的绝技。但两人相聚委实太近,只听“当”地一声,匕首深深刺入李凌风左臂,凤仙儿一愣,用力一拔,竟拔不出来。 李凌风向后退开,一把将袖中树枝连同匕首扔在地上,说道:“幸好早有准备,臭娘们,你放心,你这样的美人儿,别说杀了可惜,就是少了一根头发也是美中不足,今晚,看老子怎么把你伺候得死去活来。” 古钺聪只盼林中槐的身影出现,但终究也没等到,那千丝网在左颊上磨来磨去,火辣辣地疼,一日之间,父亲被大火烧死,母亲不知去向,此时被困网中,唯一指望得上的,竟只有一个方刚相识,可能就是害死父亲的人。一想到从此以后世上再无亲人,下山后还不知有什么凶险在等着自己,眼眶不由红了。 忽听“噗噗噗”三声,李凌风点了凤仙儿三处要穴,瞪着古钺聪道:“小兔崽子,算你命好,老子今日心绪大好,你可以滚了。”说着一跃上树,去解千丝网。 他方刚跃上树,又听得马蹄声响起,有无数马蹄之声自山上下来,眨眼间便到了近处。李凌风暗骂道:“他妈的,今天真是见鬼了。”凤仙儿急道:“李凌风,想今晚快活,就快解开这破网!”李凌风躁急之下,解了半日也没解开,骂道:“他妈的,这千丝网是老六绑的,此处黑灯瞎火的,我接头也找不到。”正冷汗淋漓,忽听一人道:“山上火势方弱,马也死了,他们走不远,给我仔细搜,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火光星星点点,如群萤飞扑过来。耳闻四隅均是马蹄声、打草声,李凌风、凤仙儿、古钺聪大气也不敢出。凤仙儿望着李凌风,以手作刀在身前晃了一晃,李凌风会意,拿起长剑去割网,不料剌了几下,那网却纹丝不动。凤仙儿沉声道:“这网是天山雪蚕丝所织,若是能割断,老娘还用你。”李凌风恍然大悟,问道:“那你让我干什么?”凤仙儿指了指正前方,说道:“不要让人发现我们。”“们”字未落,一人骑马倏忽而近,停在半丈开外。 三人借着火光看去,只见那人是个年纪四十上下的中年汉子,一手擎着风灯,一手提着大刀,正向这边厢搜来。古钺聪看他相貌凶恶,吓得瑟瑟发抖,李凌风手持匕首,施展开轻功,绕至那人背后,手起匕落,那汉子哼也不哼,从马上跌落下来,李凌风忙将尸首扶住,轻轻放于地上。正待折回,忽闻得三五人齐声高呼道:“在这里!”霎时之间,四围风灯一齐围过来,将千丝网周遭照得通明,一如白昼。 原来,这干人每人手中擎着风灯,看似散乱,但却颇有章法,近旁但有灯灭,其余立知此处遇敌。李凌风慌忙之中只顾不要出声,却忘了提住风灯。 李凌风见来人虽然少说也有五十人,但凭自己的绝世轻功,趁黑逃走料也非是难事。可一想到要舍下到手的美人,却哪情愿?他挺胸将凤仙儿护在身后,说道:“大美人儿,你别怕,他们不过人多些。”凤仙儿不料他非但没跑,竟还保护自己,眼中满是疑惑。 火光中陡然走出一胖一瘦两位汉子来,李凤二人一见之下,均是一愣,这才看清这些人个个戎装,原来是官府的人。 那胖子身量甚高,生得獐头鼠目,两颗门牙大喇喇地露在唇外,冲二人吼道:“留下那孩儿,便饶了尔等性命,不然,大火烧死。” 李凌风眉头一皱,暗骂道:“这小兔崽子究竟是何方神圣,不止老六对他疼爱有加,这美人儿要抢,连官府中人也来了。”当下打个哈哈,说道:“众位官爷,这孩儿与我们非亲非故,我和老婆下山时,见他家里着了火,一个人在大火旁哭鼻子,我老婆一时心软,便想带回家当个奴才使,既是各位官爷想要,领了去便是。” 那瘦汉子走将出来,问道:“是这样么?” 瘦汉子一袭白袍,不知为何,李凌风一见之下,竟几分惧他,和他双目一对,更觉两道精光袭来,一时忘了答话。那胖子道:“自然不是,哥哥你看,这厮左袖随风摆,这娘们好像是窑子里捞出来的,更奇怪的是这匹汗血宝马,一看不是偷来就是抢来的。” 瘦汉子将目光转向古钺聪,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古钺聪报了姓名。瘦汉子转身对众兵卒道:“主公有令,一不坑蒙拐骗,二不偷鸡盗狗,三不趁火打劫,他们答应卖孩儿,那是再好不过,万通,给他们每人三百两黄金,把小孩儿领过来。” 李凤二人均是一愣,不料他们白送的不要,却心甘情愿花钱买。两个兵卒走将出来,果然从怀中掏出六锭金子,说道:“大人,这是六百两。”瘦汉子将银子递给胖汉子,说道:“拿过去。”这一回轮到凤仙儿双目放光,眼见那胖子走近,转头就骂:“你这没天良的东西,老娘嫁你真是瞎了眼了,这孩儿明明是你我的亲生骨肉,你怎么忍心将心头肉拱手送人?”李凌风睁大眼道:“这兔崽子何时成了你的亲生……”凤仙儿打断道:“住嘴!”对众人道:“众位官爷,你们莫不是认错人了,这孩儿虽然身无二两肉,却是我十月怀胎所生,万万卖不得。” 胖汉子大刀一举,怒道:“卖不得,老子可抢得。” 瘦汉子道:“万通。” 胖汉子道:“知道,一不坑蒙拐骗,二不偷鸡盗狗,三不趁火打劫。” 瘦汉子道:“主公再三叮嘱,凡是一定要愿买愿卖,公平交易,倘若今日仗着人多抢了人家,与绿林强盗又有何两样?” 胖汉子嘟囔一阵,将金子递出去,说道:“孩子拿来。” 凤仙儿道:“满口仁义道德,原来都是放狗屁。老娘十月怀胎,你六百两金子就想抢孩儿,和强盗又有什么两样?” 瘦汉子望着她,说道:“每人五百两,若两位还不肯卖,我们就不买了。” 第三回江湖险恶4 凤仙儿道:“你说的可是每人五百两现金?”语气不自觉低了三分。李凌风此时才知,她先前不卖,是欲善贾而沽。 那瘦子道:“自然是现成的黄金。” 胖汉子道:“哥哥,真要给一千两?”瘦汉子道:“去拿罢。”胖汉子嘟着虎牙望着他,面上一脸不情愿,终于还是挥了挥手。不一时,黑影中四个随从抬出一个箱子,胖汉子从怀中取出钥匙,摸摸索索打开箱子,从中取出十根黄灿灿的金条,数了数遍,方要递出,看见地上躺着方才被李凌风刺死的兄弟,忙又缩回手来,说道:“你二人杀我兄弟,扣除棺材费,丧葬费,赶尸费、抚恤费,一共一百一十两,还剩八百九十两,凑个吉利,就给你八百八十两罢。”说罢将两块金条放入箱中,用钥匙锁好,将钥匙放入怀中,又从袖中掏出八张金票,细细数了七八遍方才递出,说道:“拿了这些钱,这孩儿便是卖给我们了,是要杀还是要剐,是抽筋还是剥皮,全凭老子做主。” 胖汉子面相凶恶,声如炸雷,饶是古钺聪如何大胆,心下难免害怕,他眼睛望着几人骨碌碌打转,忖道:“李凌风和凤仙儿都不是好人,这个像老鼠的胖子更不像善类,我该跟谁去?”想到此,眼眶又是一红,暗道:“我跟谁,自己怎能做得主?这世上除了爹和娘,谁还会真正爱护我?”向众人打量一阵,见那瘦汉子似乎并不十分坏,心想不如跟了他罢。 两人接过沉甸甸的金条,凤仙儿看了又看,揣金入怀,又忍不住向那箱子看去,只见那箱金条少说也有几万两,心下纳闷:“这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何以竟会抬着金条上山下山,四处乱窜?”她看了又看,越发觉得眼前灿然生光,冲众人一笑,又道:“我可没答应五百两就把孩儿卖掉,你们若是肯出五千两……” 那胖汉子不待听完,大怒道:“去你妈的,老子在黑道白道混了几十年,自认歹事做得一点儿不少,却也晓得个虎毒不食子的道理,你这臭婆娘卖儿还要讨价还价,真他奶奶的岂有此理!”他越说越气,右臂举处,向凤仙儿迎头就是一刀。 凤仙儿惊呼:“李凌风,救你老婆!”李凌风正望着凤仙儿出神,猛见寒光闪近,一柄大刀已砍至凤仙儿头顶,忙将那千丝网向前一推,身形倏地后退。那胖子一刀劈空,却砍在悬网的松树上,三寸宽的大刀登时直没树干之中,骂道:“奶奶的,果然有点门道。”臂起刀出,锅口大的松树树干登时断裂,凤仙儿和古钺聪连人带马摔在地上。 李凌风不料这胖子大力如斯,心下暗骂:“臭婆娘贪心不足,尽惹好事。”一面抽剑对敌,且战且退。 凤仙儿怕李凌风独自溜走,说道:“相公,你要是自个儿逃走,仙儿我今晚就改嫁。” 李凌风听得火起,说道:“你无须言语相激,李凌风爱美人如命,今日就算给人打死,也绝不会丢下你。”“当嗤”一声,手中长剑与胖汉子大刀一触,立时断为两截。李凌风怕他转头对付凤仙儿,手握断剑道:“胖子,想杀我,先追上我。” 两人一攻一躲,到第七个回合,李凌风身形忽向左侧微屈,胖汉子见他右肩露出破绽,立时挥刀砍出,不料李凌风一个虚晃,忽从他右胁下绕至背后,那胖子身大体胖,不及转身。李凌风知对方人多,不敢杀他,又怕指力不足,一拳击向他心俞穴。 不料胖汉子恍若无事,一声虎吼,转过身来照他头顶就劈。李凌风骇然失色,只得偏头躲刀,但胖汉子力道既大,大刀来势又快,刀锋从耳际切下,直劈向李凌风右肩。 眼见仅有的右臂将不保,李凌风大叫:“我还要抱美人儿!” “嗖”一声,火光中一枚石子从瘦汉子手中倏地飞出,射向胖汉子手腕,胖汉子手腕吃痛,手中大刀立即脱手。瘦汉子道:“万通,假如李兄刚才不是用拳,而是用剑,你此刻已经倒下了。” 李凌风暗道:“老子非是不杀他,是不敢杀他。”问道:“这位兄台认得我?” 瘦汉子道:“早知阁下是鬼面煞李凌风,白某绝不敢让万通这般莽撞。” 李凌风道:“还未请教?” 瘦汉子道:“在下白苗凤。” 网中凤仙儿忽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鼎鼎大名的天猫地鼠两兄弟,有失见教。” 那胖汉子道:“你这臭婆娘倒有几分眼力,既晓得我兄弟名号,就乖乖把孩儿交给我,若再提金子的事,老子把你和儿子连人带网都掷下山去……” 凤仙儿笑盈盈道:“这位大侠容貌奇特,门牙世间罕有,定是地鼠黑万通了?” 那胖子道:“不错,正是老子。” 凤仙儿道:“江湖中人都知道,天猫地鼠名声在外,白大侠手中湛卢剑不杀妇孺,不杀孩童。听闻两人素来只为朝廷效力,从不过问江湖中事。倘若你们今番夜黑上山,仗着人多杀我一个困在网中的弱女子的事不小心传了出去,只怕会引起一场不小的风波。” 黑万通道:“老子只是把你扔下万丈悬崖,又没说要杀你……” 白苗凤拦住他,问凤仙儿道:“你方才说,每人五千两黄金就把这孩儿卖我?” 凤仙儿道:“少一分也不卖。” 白苗凤微微转头,黑万通本已一肚子火,闻凤仙儿坐地起价,从六百卖到一万,大是不服,说道:“哥哥……” 李凌风道:“李某久仰天猫地鼠侠名,有句话要事先讲明,白大侠,这孩子我已再三逼问过,他并不知道翻云刀下落,你花重金买他若是为宝刀,只怕会一无所获。 白苗凤感激道:“多谢提醒,白某只是奉主公之命,前来买这孩儿。其余的,一概不知也无可奉告。”说罢向后一扬手,一名兵卒双手捧了铁盒躬身趋近。白苗凤打开铁盒,点了四张金票,分递二人,说道:“两位携一万两金条下山多有不便,这是龙门钱庄的金票,每张一千两,请过目。”凤仙儿一把抓过金票,细细端详起来。 第三回江湖险恶5 白苗凤道:“万通,把这孩子带走。”顿了一顿,又道:“不要打他。”转身走了。 黑万通花了一万两黄金,心头老大不愿意,命人解开千丝网,一把将他从网中拖出来,恶狠狠道:“小子,老子花了血本买你,哥哥让我不要打你,可没说不让我捏你,扯你,要是不小心捏断了脖子,扯脱了手手脚脚,可怪不得老子。”将古钺聪夹在腋下,纵身上马,一把按在马背上,说道:“他妈的,果然身无二两肉,就是割了卖肉也不值钱。” 古钺聪心想:“从兴州七煞到凤仙儿,再到这个胖耗子手中,不过是从虎口掉进狼穴,处境没什么两样,好在那主公远在京城,至少这一路不至于丢了小命。”如此一想,惧意稍去,才觉出浑身上下奇痛难当,骨头几欲散掉一般,下山的路时而崎岖,时而陡峭,黑万通将他死死按在马背上,那马儿每跑一步,他胸口几根肋骨就格格乱响,一阵钻心的痛。从昨天晌午到这会儿,虽然粒米未进,但五脏翻涌之下,还是吐出一滩残食来。 迷迷糊糊中,又想:“凤仙儿抢我不得,就想杀了我,那她为何要劫我?天猫地鼠又为何要买我,他口中的主公到底是谁?”突然间脚一重,被黑万通提起来,如货物一般倒挂在了马腹上。古钺聪睁眼一看,那马儿右蹄翻动,就在自己数尺之外,路旁树枝枯草风驰电逝般从脸上打过,片刻功夫,脸上好像火烧,又辣又疼。他心下害怕,暗道:“这样下去,头一旦撞到山间乱石,别说进京,在山上就一命呜呼了。”弯起腰道:“再如此对我,你们的一整箱金子也没了。” 黑万通一听到“一箱金子”四个字,问道:“你说什么?” 古钺聪道:“山上那个女人不是我娘。” 黑万通道:“我早就看出来了,还需你说。” 古钺聪道:“我是被那两个人拐卖上山的,我的家就在山下。” 黑万通道:“那又怎样?” “哎唷……”一根拇指大的树枝打在耳门,古钺聪登时眼冒金星,耳中嗡嗡作响。他用力甩了甩头,说道:“爹娘不见我,一定会全镇寻我,镇上的人都是街坊四邻,也一定会帮着找,我们只要一下山,镇上的人就会来救我。” 黑万通大声道:“黑某人在此,谁敢来抢?” 古钺聪道:“我爹娘向来很疼我的,一定会要更多的金子才肯卖我,你们区区一箱金子怕是未必够。” 黑万通吼道:“老子已经花了一万两金子,谁要钱也没有。” 古钺聪不理他,接道:“你和你哥哥千里迢迢来买我,是无论如何要把我带到京城了?” 黑万通道:“那是自然。” 古钺聪道:“你哥哥的脾性你是知道的,他老说什么不坑蒙拐骗,不趁火打劫,山上那两个骗了你们,是你们自己上了当,与我爹娘何干?所以就算我爹要你留下来做十年苦役,你哥哥也会咬咬牙答应下来。” 黑万通一听这话,不由脸色大变,说道:“那怎么办?” 古钺聪道:“你们迢迢千里来此,还花了重金把我买下,算得救了我一命,作为回报,我也当随你们去一趟京城,只要你好好待我,一忽儿下山后我自会跟着你们,街坊问我,我就说去给爹爹打酒。” 黑万通鼻眉皱到一块,良久,将他提了起来,单手抱他坐在马上,说道:“这话可是你说的,到了山下你若喊叫,我一刀把你劈作两半。” 古钺聪暗道:“这个胖子比李凌风还要笨,这番胡话竟也深信不疑。”说道:“你乖乖听话,好处还不止一个。” 黑万通道:“还有什么?” 古钺聪道:“听你哥哥方才说,你家主公是个极讲道理的富人,他既肯花重金买我,我对他一定很重要,到时候见到他,我就说你们费了大力才将我从恶人手中救出来,他一高兴,对你们的封赏,不定远远不止一万两金子。” 黑万通一愣,说道:“小家伙,方才对不住了,你坐稳,莫要摔下去了。”纵马去追赶白苗凤。 白苗凤本拟黑万通会将气撒在古钺聪身上,见两人甚是要好,心下颇是纳罕,他看着古钺聪,几次想说什么,终于没说。 奔了一个时辰,小镇遥遥在望,白苗凤令众人放慢马速,吩咐一手下道:“速去寻家客栈。”那人得令,纵马而去。 此小镇虽然就在贺兰山山麓东面,但古钺聪自幼隐居山中,记忆中,这是第二次下山,虽值三更,镇上却还有三五家门外灯火明亮,放眼一望,但见: 华灯璀璨落水中,潋滟波光耀金龙。 绿树参差婆娑影,柔枝款段袅娜风。 歌吹漫舞动鼙鼓,炙烤灼熏起烟笼。 夜色迷蒙人未寂,镇外忽来一孩童。 古钺聪正看得兴致盎然,忽听那手下来报:“白大人,客栈就在前方。” 众人又累又饿,闻此均是一阵欢呼,白苗凤道:“天晚了,大家莫要喧嚷搅扰了老百姓。” 黑万通道:“小家伙,你下马来罢,莫要让人看到了。” 古钺聪心下好笑,说道:“大家看到官兵,都躲起来了,没人会看见我。” 从小镇西面入镇,走不多时,一股卤肉香味扑鼻而来。古钺聪一路担惊受怕,尚未觉着饥饿,此时猛地闻到这卤肉香气,忍不住垂涎三尺。 转过两条街,一个三层楼的大客栈赫然出现在面前。抬头一看,一大门上挂着一块黑乎乎的招牌,这招牌年深日久,早被烟火熏烤得焦黑,只当中三个大字在十数个灯笼照耀下依然闪着暗光。这三个字,古钺聪都是认得的,头一个字是“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的“云”字,最后一个字是“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的“楼”字,中间那个字是汉景帝的“景”字。 这三个字都是母亲所教,古钺聪想起母亲,再看看客栈,只觉昨日今夜,山巅谷底,短短一日之内,竟似在梦中,已然恍如隔世。 第三回江湖险恶6 忽听黑万通道:“兄弟们,随我进去大吃一顿。”当先跨入客栈,吼道:“好酒好肉尽管上来。”将大刀重重撂在桌上,自个儿打横坐下来。 客栈中灯火辉煌,虽是深夜,客人仍熙来攘往,好不闹热,比之贺兰山巅,风光全然不同。古钺聪一面东张西望,一面跟随众人进入客栈。 众人方刚打围坐下,黑万通道:“小家伙,这里有你的街坊四邻么?”古钺聪摇摇头,黑万通道:“那便好。”忽猛向桌上重重一拳,吼道:“他妈的,再不上酒,老子将这云崇楼拆个稀巴烂!”那方桌桌缝里的陈芝麻烂米粒一齐被震飞出来。 白苗凤道:“万通,莫要惊扰他人,还有,这不是‘云崇楼’。” 古钺聪道:“是云景楼。” 黑万通道:“宫里人不都叫‘崇楼’么?什么时候变景楼了?”原来他常出入宫中,自觉“景”字面善,将云景楼的“景”字认作了紫禁城三大殿旁‘崇楼’的崇字了。 白苗凤道:“总之这是云景楼便了。” 黑万通道:“管他娘什么鸟楼,再无酒肉上来,就是紫禁城三大殿,老子照样拆。”一拳下去,“卡擦”一声,那木桌倒也坚固,豁出拳头大小的洞,竟没垮塌。 少时,一二十来岁的跑堂神色慌张地跑过来,毕恭毕敬道:“实在对不住,让众位官爷久等了,众位大爷,可要酒肉?” 黑万通飞起一脚踢在那跑堂小腿上,骂道:“不要酒肉,我等莫不是到这里拉屎来?”幸得这一脚只是做做样子。那跑堂倒也机灵,说道:“小的这就去,不过,客栈这会实在忙不过来,小的先给各位上酒,肉食稍后就来。” 那跑堂正转身,白苗凤问道:“小兄弟,这会儿已近三更,客栈何以门庭若市,这般宂忙?” 跑堂的瞥看了白苗凤一眼,又环目众人,说道:“这位官爷,小的敬劝一句,吃饱喝足赶紧睡觉,其它的还是莫要知道为好。” 黑万通见那小二闪烁其词,问古钺聪道:“他认出你来了?”古钺聪又摇摇头,黑万通当即道:“哥哥让你说你就说,哪来许多废话。”又向跑堂屁股上一踢,这一踢却微微用力,那跑堂屁股吃痛,登时恼怒,说道:“小的一番好意,你们既不领情,就当小的没说过。”转身就走。 白苗凤拉着他手腕,自怀中掏出二两碎银,说道:“多谢小兄弟提醒,我既让你说,你只管说来便是,走与不走,我等自有分寸。” 跑堂听他说话客气,手中又拿着人家银子,说道:“官爷有所不知,每年八月十五中秋之日,西北各地均会向朝廷进贡上好的和田玉,核桃,巴达木等西域名产和奇宝异珍,以供朝中权贵受用。” 白苗凤脸色微微一变,问道:“小兄弟说的可是‘拜月贡’?” 那跑堂道:“您知道?” 白苗凤环目客栈上下,见客栈上下人满为患,少说也有三五百人,说道:“略有耳闻,不过,我看贵酒楼中的客人似乎都是江湖中人,他们聚集云景楼,莫非和拜月贡有关?” 那跑堂看了看手中银子,说道:“大有关联,近十年来,这押送拜月贡的重任,朝廷均交由川西长风镖局一力担承。长风镖局乃是贺兰最大的镖局,镖头雷长风德高望重,为人侠义,无论黑白两道均要给三分薄面,是故十年来这拜月贡都相安无事。可谁知就在去年,方过七十大寿的雷长风在押镖途中染上暴疾,拜月贡押至京师不久,就不治身亡,客死在了路途。” 白苗凤皱了皱眉,说道:“所以,雷长风一死,江湖好汉便不再买账,想要暗中劫持?” 那跑堂的咧嘴一笑,说道:“暗中劫持?这是明着抢,不然,小的也不会知道个中过节。” 白苗凤斜觑一眼客栈中众客,说道:“这些人如此大胆,就不怕有人给长风镖局通风报信?让他们有所防备?” 那跑堂的道:“大家都为着发财去的,谁会去报,又有谁敢去?”说到此,指了指门口八名大汉,接道:“看到了罢,进了这里,不管是客人,掌柜的,厨子,伙计,在劫贡之前,都不能离开客栈半步,听说外面还伏着人哪,想要里应外合的,门儿也没有。” 话音方落,忽见一大汉单手提了一具尸首入来,对门口一汉子道:“此人在客栈外徘徊,我怕他是长风镖局的细作,将他打死提了来。”门口那人点了点头,说道:“做得好,看他身上有没有密信,能否查出是何门何派。” 白苗凤见状,一言不发,又从怀中掏出五两碎银给他,问道:“你可知,长风镖局现任镖头是谁?” 跑堂接转眼之间得了七两银子,自不免知无不言,多说几句,说道:“是雷长风的长子雷少安,方才小的还听一客官说,雷少安为人也甚精明能干,按理说江湖中人本当看在他老子的面上,也给他三分薄面,可谁都知道,就算自己不下手,也自有人下手,此等天降之财,不要白不要,不能便宜他人。各位英雄还各有约定,此次江湖朋友互不争抢,各凭本事,能抢多少抢多少。”说罢一顿,接道:“小的方才正挨那些人喝骂,这才来迟,简慢了官爷……客官。” 白苗凤又问道:“江湖群豪深夜齐聚于此,莫非拜月贡今晚就要到此?” 那跑堂道:“正是。” 白苗凤还欲再问,忽闻二楼有人喝骂,跑堂应了一声,正要离去,又转身看了看白苗凤一行人,说道:“客官,拜月贡乃是朝贡,你们这身行头,怕要被人误会,徒惹是非,吃了饭还是早早睡罢。” 白苗凤道:“多谢小兄弟。”待跑堂一走,沉声对黑万通道:“万通,你可听说过拜月贡?” 黑万通摇头道:“不曾听过。” 白苗凤缓缓道:“此事恐怕和主公有莫大关联。” 黑万通不耐烦道:“哥哥,主公他老人家本事虽大,但也不是玉皇大帝,此地距京城十万八千里,哪能事事与他相干。” 第三回江湖险恶7 白苗凤一字一顿道:“两年前,我曾见过一个姓雷的老者在主公的府上出现过,主公和他攀话良久,至晚方去。” 黑万通道:“他们说了什么?” 白苗凤道:“主公说话,我怎敢偷听。只是主公送他出门时,口口声声称他‘雷兄’,还说这些年贺兰的事,全赖他一力相助,言语之中甚是敬重。”说罢,眼中忽而一亮,接道:“是了,我想起来了,那姓雷的走到门口,管家招呼了一声,喊的是‘长风哥’。” 黑万通睁大眼道:“哥哥,两年前的事,你也记得这般真切?” 白苗凤道:“能和主公称兄道弟的江湖中人,除了朱雀宫南宫宫主左丘,恐怕也只有这位姓雷的老者了。” 黑万通闻此,方才收摄心神,说道:“依哥哥如此说来,想是岔不了,不过,这当中有两个难处。” 白苗凤道:“什么难处?” 黑万通道:“第一,云景楼上下戒备森严,少说也有五百号人,我们一行五十个兄弟,现在还剩下四十九个,硬闯是不可能了。第二,就算我们当中有人混出去,报知长风镖局,恐怕也不是这群悍匪的对手。” 白苗凤深深点头,说道:“贤弟所言极是,所以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摸清群盗何时动手,如何动手,以便思谋对策。” 这时候,跑堂端来一盘熟牛肉,一锅炖羊肉,两根烤羊腿,四大坛酒放在桌上。黑万通望着满桌菜肴大咽浓诞,说道:“哥哥,此事且容稍后,待我们吃饱再说不迟。”也不使箸,伸出手抓起牛肉,一面海饮鲸吞,一面端起酒罐狂饮大啖,吃得酣畅淋漓。白苗凤只捡了两块牛肉,便不再下筷,对黑万通道:“你莫要贪杯,今晚还有事要办。”黑万通道:“哥哥放心,万通自理会得。”白苗凤正待再说,二楼上忽走下来一跛一瘸两个人来,左侧跛子撑了根金刚杖,一身绸缎,右侧瘸子满脸堆笑,是个年过花甲的老者,两人毫不迟疑,径向白苗凤手下当中的一桌走去。白苗凤见状,给古钺聪夹了两块牛肉,说道:“聪儿,你和万通叔叔在这儿好好吃饭,没有我来别乱走。”古钺聪正放开肚皮大吃,点了点头。 白苗凤刚走,黑万通风卷残云般将半根烤羊腿啃了大半,一坛烈酒也喝了个底朝天。又喝了一大碗羊汤,打了个饱嗝,酒意这才上来,见古钺聪只顾扒饭,笑道:“小家伙,男子汉闯荡江湖,可不能只吃干饭,来,陪叔叔喝酒。” 古钺聪咽下口中熟牛肉,说道:“我不会。” 黑万通摊出两个碗来,满满斟了,一碗递给古钺聪,笑道:“叔叔刚生下来的时候,也不会喝酒,现在不也会了?酒量和胆量一样,越早练越好,来,喝。”“咕嘟”两声就是一碗。 古钺聪接过酒碗,顿觉酒气刺鼻,酒到唇边,更是辛辣无比,皱眉道:“我喝不下。” 黑万通将酒碗往桌上重重一放,说道:“怎么喝不下,你看我。”端起一旁酒坛就喝,这一口气直灌了大半坛子,已有九分酒意,见古钺聪睁大眼望着自己,手里那碗酒一滴也没少,吼道:“陪老子喝两口又不会死,快喝!” 古钺聪两眼盈盈转动,暗道:“这胖子喝醉了,发起酒疯不认人,还是不要惹他的好。”捧起酒碗抿了一口,烈酒入喉,立时干咳起来,一张小脸辣得通红,手中酒碗一个不稳,跌在地上摔得粉碎。 黑万通骂道:“你奶奶个熊,拿个酒碗也拿不住,还得老子亲手喂。”踉踉跄跄站起来,一手抓住古钺聪头发向后扯住,一手提起酒罐往他嘴上一凑,汩汩烈酒登时从口中鼻中直灌而入,古钺聪连吞带吐,连咽带呕,霎时之间被灌下半坛子烈酒,咳也没咳一声,瘫倒在桌上。 黑万通“嘿嘿”一笑,说道:“这才是西北好儿郎,来,再喝。”将古钺聪剩下的半坛酒拿在手中,正要举坛,忽觉头重足轻,身子一晃,趴在桌上人事不省。 白苗凤方坐下,那满脸堆笑的老者和那拄杖的跛子也正好到了,笑面老者望着众人,拱手道:“众位官爷,穿成这样在云景楼吃饭,就不怕招风么?” 白苗凤酒杯停在唇边,说道:“树若够大,招风又何妨?” 那老者皮笑肉不笑道:“所谓落坡凤凰不如鸡,此处天高皇帝远,只怕各位根不够深,远水不解近渴。老朽奉劝一句,今夜非比寻常,各位还是莫要多管闲事,不然死于非命,可别怪老朽没提醒。” 白苗凤亦回之一笑,说道:“老前辈是威胁在下,不让我们分这一杯羹了?” 那笑面老者微微一怔,随即打个哈哈,说道:“分一杯羹?各位是朝廷中人,竟然也想发朝廷的财,稀奇,稀奇。” 白苗凤微一咧嘴,沉声道:“如此说来,我兄弟这身行头,倒真的能以假乱真?” 笑面老者身旁的跛子闻此,说道:“你们是假扮的官差?难怪胆子这么大。大家既是同道,自当……”一语甫毕,笑面老者瞪他一眼,他才住了口。 白苗凤朗声道:“如兄台所言,此地天高皇帝远,朝中鹰犬就有天大的胆子,又怎敢三更半夜来此招摇,那和自掘坟墓有甚么区别?” 笑面老者正色道:“你们穿成这样,果然是为了劫贡?” 白苗凤道:“拜月贡乃是朝贡,我和手下弟兄若能浑水摸鱼,打姓雷的一个措手不及,岂非上上之策?” 笑面老者与白苗凤对视半晌,忽道:“原来是自家兄弟,恕罪恕罪。” 白苗凤知他仍存疑心,四下一望,见群匪也都看着自己,脸往下一拉,沉声道:“如今世道,真真假假,黑白颠倒,像我等这身装扮的未必是官,两位也未必就不是官府鹰犬。”说着看定两人,一字一顿道:“就算两位果真是江湖中人,是不是贼喊捉贼,想让云景楼中的朋友鹬蚌相争,相互残杀,进而从中渔利,可不大好说。” 笑面老者朗声道:“云景楼中五百八十九人,加上你们四十九人,一共是六百三十八人,我龙虎镖局有三百七十二百号人。”话音一落,云景楼上下“嗬”齐声发喊,笑面老者一撩衣袖,露出一个金灿灿的雕龙金牌来,上方写着“龙虎镖局”四个大字,接道:“我龙虎镖局今日要独吞这笔财物,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敝镖局向来一言九鼎,既说‘见者有份’,就一定会遵守规矩。”群盗闻此,齐声叫好。 白苗凤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是一惊:“龙虎镖局?他们趁火打劫同行?”微微一想,即已明白:“拜月贡是为朝廷办事,乃是名利双收的肥缺,龙虎镖局此举企图扳倒长风镖局,揽下押贡的差事,说什么见者有份,不过是丢下一块肥肉,让群盗铤而走险,同担劫贡大罪而已。”又想:“他们已将我们人数打探得一清二楚,看来要混出去,大是不易了。”想到此,有意打个哈哈,说道:“原来如此,误会误会,快请坐。” 两人坐下,跛子望着酒坛,斜眼道:“老大,酒。” 笑面老者满脸堆笑,端起酒碗一一示意,说道:“是老朽误会各位在先,自罚一碗,是为赔罪。”仰脖喝尽,眼睛一眨不眨望着白苗凤。 白苗凤正自无计,见那跛子神色,暗道:“这老头想来酒量极佳,想要灌醉我套话,好,我倒要看看,你有几分酒量。”说道:“老前辈好爽快。酒保,十坛女儿红,十五只大碗。” 第三回江湖险恶8 老者与跛子听到“十坛女儿红”,对望一眼,颇有异色。酒保赔笑道:“大爷,十坛女儿红,是每桌一坛还是……” 白苗凤道:“都搬过来,有二位龙虎镖局的兄弟,十坛怕是不够,来二十坛。” 笑面老者听他随口就加了一倍,面色更是一变,望着白苗凤,见他精干削瘦,皮肤白皙,笑道:“如此甚好,省得喝到兴起,坐等酒来。” 不一时,酒肉上来,白苗凤问道:“还未请教两位高姓大名?” 笑面老者道:“敝姓卢,大家都呼我卢老四,这位是跛三,兄台贵姓?” 白苗凤端起酒坛,斟了满满三碗酒,说道:“在下姓田名风,方才有眼不识泰山,在此赔罪了。”那酒保得了他七两银子,此时格外殷勤,忙斟满一碗,白苗凤手起碗落,一碗下肚。手下众人一齐叫好助威。 卢老四见白苗凤眼睛眨也不眨,笑道:“老朽怎能让田兄弟自罚,跛三,我们一起陪田兄喝一碗。”和跛三一人喝了一碗。云景楼上三百多号龙虎镖局的人一齐欢呼,声势更盛。 白苗凤大声道:“如此谦让下去,岂不无趣之极。”将十五个土碗排成三排,让那酒保一一斟满,说道:“我们每人先来十碗,如何?” 卢老四微微一惊,随即道:“那是再好不过。”这一次抢了先,端起碗来又是一碗。白苗凤随后,跛三紧跟,三人一人一碗,谁也不肯落下。一轮喝完,三人各喝了五碗,白苗凤呼道:“倒酒!”那跑堂早又将十五碗斟满,这一次白苗凤当先举碗,一口气喝干一碗,眼见要取第二碗,群豪起哄道:“一人一碗,不得耍赖,该跛三了。”跛子满脸通红,打了个嗝,只能举碗随饮,不一会,第二轮喝罄,三人分喝了十大碗。 跛三面如熟虾,笑道:“好酒,好酒。” 白苗凤面上亦红霞乱飞,说道:“田某要两位陪饮,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不如,在下和两位一个一个来,可好?” 那跛三酒量平平,饮至第三碗时,五脏六腑就翻江倒海,第七碗时,已浑浑噩噩,若非强运内力压制,早已呕肝吐肺,到第九碗,酒也到了九成。卢老四酒量极好,但这大碗一碗便是一斤,如此十斤下肚,腹中难免烈火如焚。 跛三喉头酒水不住上涌,不知何时会呕,听得这话,大喜道:“既是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我先来。”心想喝完这一碗就溜,总不会出丑。站起身来,方要端碗强灌入口,白苗凤伸手拦住道:“跛三兄弟,我三人承蒙众位英豪抬爱,肯在此驻足观看,如此喝法忒也小气。”抓起一坛酒递给跛三,一坛酒自己提起,说道:“请!” 群豪只顾热闹,一齐呼喝起来。 跛三手中这碗酒已不知喝下去能不能站得住,不料白苗凤竟要与他端坛对饮,登时愣怔呆立,不敢接坛,一旁卢老四见势,心忖:“他已十碗下肚,再喝下这一坛,老子岂有不胜之理?”说道:“跛三,田兄看得起我们,还不接过来。”跛三闻此,咬了咬牙,一把接过酒坛,全不顾性命狂饮起来。白苗凤一手举坛,酒如流水,直入口中。 跛三手中酒坛尚余大半,突然一个踉跄,一屁股瘫在椅子上,那椅子“砰“一声粉碎,跛三顺势倒地,直如死了一般,一动不再动。 群盗立时起哄,卢老四道:“卢老四今日舍命陪君子。”拿过跛三剩下的半坛酒,一口气喝完。 白苗凤早已喝完等候,卢老四方才放下酒坛,白苗凤即又端过一坛,说道:“白某先干为敬。” 群盗齐声叫道:“喝!喝!”卢老四尚未缓过气,无奈四围催逼,若就此败阵,颜面丢尽,只得举坛狂啖。两人你来我往,一转眼各喝了四坛,卢老四第四坛喝至一半,只觉天旋地转,五脏翻腾,腹似火烧,再难吞咽半滴,所幸神智尚清醒,抬头见白苗凤青筋暴突,眼神迷离,面上亦是,说道:“难怪田兄深得朝廷器重,只这酒量,就天下无三。” 白苗凤面若抹血,摇摇晃晃站起来,几次张口欲呕,好容易才道:“那是,田某专杀贪官走狗,上到狗皇帝,下至九品芝麻官,谁见了田某不怕得屁滚尿流,老……老前辈,说好拜月贡见者有份,不……不许耍赖。” 众人见他醉得厉害,均想:“此人醉成这样,哪还说得谎话,这众人果真是假扮官差,绝无虚假。”白苗凤趴在桌上,说道:“酒保,再来十坛红高粱。” 卢老四道:“田兄弟,两……两酒相配,不浓……浓也醉,方才我二人喝完七八坛女儿红,再喝红高粱,只怕误了大事。”已有些站不稳。 白苗凤道:“如此说来,你是认输了?”也不管高粱酒还是女儿红,抓起坛子咕嘟咕嘟又喝了半坛,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道:“你们……你们这群……这群废物,拜月贡都……都是……田……家帮的,你们……谁也别想……抢……”双腿一软,醉死在地上。 客栈中群豪听他出言不逊,均想:酒后吐真言,今日之财,谁不想一人揽入囊中,换做是自己醉成此般模样,还不知说出什么丢脸的话来。 就在此时,忽听一人道:“三爷四爷赌赢了,快抬回房中歇息。”身后走出四名与卢老四、跛三一般装束的精壮汉子,一人抱头,一人擒脚,将两人抬入客房。楼上一看客道:“以二对一,横着回去,这等赢法,龙虎镖局果真是大涨脸面。”群盗一阵哄笑。 酒宴渐散,黑万通、古钺聪早由两人抬入客房。眼见卢老四、跛三上了三楼,给抬进了天字号房,白苗凤也由一名手下连拖带扶上三楼。 第三回江湖险恶9 白苗凤一回客房,即坐将起来,悄声问那手下道:“你睡觉时可打鼾?” 那手下先是一愣,见白苗凤毫无醉意,大喜道:“回大人,属下不打鼾,但大人有令,醒着也能打鼾。” 白苗凤微微一笑,站起身拍拍他肩膀道:“我回来之前,你扮成我。”说毕,迈步向后窗走去。 那手下道了声是,见大人步履轻矫,一如平常,赞道:“大人真了不起,半缸子烈酒下肚,竟一些儿醉意也没有。” 毕竟那八坛女儿红并非白水,白苗凤虽未酣醉,却也有几分酒意,闻此道:“这也没什么,这些年我随主公天南地北,与其说顿顿杯光壶影,不如说这肚子就是个大酒坛,酒越喝越烈,酒量也越来越大,最近些年,我发觉自己饮酒如水,竟从不知醉。” 那手下道:“属下斗胆,敢问大人这酒量是如何练成的?” 白苗凤道:“这些年来,我发现自己内力越深厚,酒量也随之更好。” 那手下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白苗凤道:“酒所以醉人,是因酒中酒气,酒气一旦散入百骸,排出体外,便如饮水。大家都知道我的天猫七剑法,却不知我喝酒之时,只需暗运内力,酒气和水便自行分离,酒气从七窍散出,自然不醉。”说罢顿了一顿,接道:“脱衣服。” 那手下一愣,白苗凤道:“拜月贡何时至此,云景楼中人何时动手,有何诡计,如今仍一无所知,你和我调换衣服,在此扮我醉酒,我出去探一探。”那手下急忙更衣,过了片刻,突然顿悟道:“原来大人和卢老四拼酒,一是假扮酒醉,瞒过客栈群匪,二是要卢老四酒后吐真言,妙,实在是妙。”说到此,又皱眉道:“大人,眼下当务之急,是不是该先派人告诉长风镖局的人?” 白苗凤道:“能探得群盗劫贡的时间和位置,派人一并告知最好,不然……总之我去去就回,不会耽误时辰。”说罢,推开后窗,闪身来到后廊,此时繁星在天,薄雾笼楼,阵阵凉风吹在背脊上。他一个激灵,酒意顿减,当即施展开轻身功夫,一路径向天字号房蹑去。过了三进客房,暗忖:“方才那跛三和卢老四显是排行老三老四,他们武功就十分不低,总镖头自无需说,我且谨慎些。”不直走,只向二楼飞落,再移步向西,来到天字号后窗正下方。白苗凤尚未攀上窗沿,即听一人道:“王总镖头,三爷和四爷醉成这样,寅时之前断断醒不过来了。”又听一人怒道:“这两个废物,卢老四自称酒量天下第一,怎会被一个不知名的江湖喽啰灌得烂醉如泥。”先前那人道:“王总镖头,没有三爷四爷,我们‘远交近攻’的大计还……”一语甫毕,那总镖头打断道:“当心隔墙有耳。”那人登时一言也不发。片刻,那王总镖头道:“这两个废物丢人现眼,只怕有人要趁虚而入,你即刻派二十名兄弟里里外外看好,一旦有异,立时来报。”那人道:“属下这就去。”刚才迈步,王总镖头又道:“这两个废物去打探姓田的万儿,却被姓田的借机洗脱身上官服的嫌疑,此人绝不简单,在此紧要关头,不会毫无分寸,喝得烂醉。” 那随从道:“属下明白,属下这就派人去彻查。” 王总镖头道:“查什么?天底下哪有贼查官的道理?倘若查无实据怎么办?” 那随从道:“属下愚鲁,请总镖头示下。” 王总镖头道:“你即刻派人暗中监视那个叫田风的客房,发现异动,即刻来报。”那人道了声是,匆匆去了。不一时,即闻无数脚步声进入房中守护跛三和卢老四。 白苗凤隐伏于客栈二楼与三楼罅隙处,趁着皓月,绕至前门,见已有人把守,又潜至后门、房顶,均有人守御。白苗凤暗道:“这个王总镖头着实不简单,看来想从卢老四和跛三口中探听讯息已无可能,他那属下说卢老四寅时之前醒不过来,莫非拜月贡寅时会到此?‘远交近攻’又是什么?”想了一阵,只觉单凭只言片语,不可臆测,只得缓缓退回后廊,拟想法子派人混出客栈。 客栈中人仍是熙来攘往,嘈杂之声此起彼伏,远处时不时传来一声声似鸟非鸟,似人非人的怪叫,显是有人暗传讯号。白苗凤心忖:“群盗各成阵营,虽非乌合之众,却也貌合神离,不足为碍,只有龙虎镖局,不可不防。”几个兔起鹘落,回到客房东首玄字号房外,屋内灯盏通明,剑光暗动。 白苗凤正待离去,忽听一人道:“王总镖头,此话可当真?”是一中年女子的声音。只听另一人笑道:“本镖头绝无虚言,云景楼上下人心涣散,不过一盘散沙,一旦我龙虎镖局和霄凰庵联盟,必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本镖头以江湖数十年的威名担保,一待‘脸谱’到手,必将完璧归赵。” 白苗凤一惊,心忖:“方才天字号已见了龙虎镖局王总镖头,怎么这里还有一个?”正自诧异,又听先前那女子道:“阿弥陀佛,我‘霄凰庵’自建庵以来首次出山,于江湖中事多有不知,一切都有劳王总镖头费心了。” 白苗凤更是吃惊,心忖:“‘霄凰庵’?这女的是个尼姑?龙虎镖局何时和尼姑联起盟来?”越想越奇,当下伸手入口,沾湿手指,轻轻将窗户戳出一个洞来,向内窥望。 客房之中,木桌两侧分坐着二人,上首是个年纪四十上下的师太,项挂佛珠,桌上放着一柄青钢剑,神色严毅,一语不发。下首是个三十余岁的汉子,窄额猴腮,腰间束着一条丈余皮鞭,胸前大喇喇地挂了块金灿灿的雕龙牌号,上用小篆刻了‘龙虎镖局’四字。两人身后各站了八名男女弟子。 白苗凤看得心奇:“这干人服色装扮和刚才龙虎镖局一模一样,不过那汉子项上‘龙虎镖局’的牌号,却比卢四腰间的足足大了两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三回江湖险恶10 正自想着,又听那王总镖头“哈哈”一笑,说道:“好说,好说,仙姑就等着寻回脸谱,练就神功,再凭绝世美貌报得大仇,从此每日吃肉喝酒,逍遥快活罢。” 白苗凤眉头一皱:“此人哪有半分镖头模样?”却听那师太一本正经道:“倘若贫尼侥幸练成神功,自当凭功夫取胜,如何能凭美貌雪恨?再则,出家人不近荤腥,是不能喝酒吃肉的。” 那王总镖头嬉皮笑脸道:“仙姑这就不明白了,你看云景楼上下几百号人,谁不喝酒吃肉?正所谓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仙姑一旦出山,就算果真不沾荤腥,不近男色,口中也要说整日吃肉喝酒,不三不四,不然,是要被江湖中人嘲笑的。” 那师太皱眉片刻,转头问身后弟子道:“你们可听过此等规矩?”身后八名弟子低垂着头,只是摇头,显是无一人听过。那师太回过头来,说道:“守此规矩本是极难,幸得只是说说而已,多谢王总镖头赐教,贫尼谨记于心。” 突然,房门砰地一声被重重撞开,闯进来一个油头粉面的小生,师太早站了起来,喝道:“什么人?” 却见王总镖头笑嘻嘻站身起来,缓缓攀着师太肩膀,说道:“仙姑休惊,是自己人。”在门口探头探脑望一阵,将门闭了,向那小生肩膀重重一拍,问道:“怎样,楼下官兵是什么万儿?”那小生道:“回……镖头,我下楼之时,那拨人正在楼下吃饭,我扛刀走过去,开口就问道:‘众位官爷,穿成这样在云景楼吃饭,就不怕招风么?’那头目倒也胆大,回了句:‘树若够大,招风又何妨?’。” 白苗凤看那小生,毫无印象,心忖:“此人其貌不扬,定是间杂人群中,将我和卢老四的话听了去,却冒充卢老四在此骗这师太。如此看来,这王总镖头,多半是个冒牌货。” 这话本是白苗凤和卢老四之间的江湖切口,那师太听在耳中,稀里糊涂、一筹莫展,更觉江湖中事,实是高深莫测之极,若要明白皮毛,绝非三年五载苦功可成。 却听王总镖道:“他们果然是朝廷中人?”言语中大是吃惊。 那小生摇摇头,将话一一学来,王总镖头听得两句,早不耐烦道:“你他奶奶的别绕弯子,只说楼下的人是什么来头?” 那小生道:“那伙人的头目姓田名风,也是冲着拜月贡来的,穿官服只是掩人耳目,并非朝廷中人。” 王总镖头闻此,顺了顺气,挺胸道:“静仇仙姑,我说甚么来着,朝廷闻得我龙虎镖局的名头,躲还来不及,哪还敢上前送死。” 那静仇师太显已深信其言,恨恨道:“满朝奸佞,真是满朝奸佞!” 王总镖头端起酒杯,说道:“这不好么,官府不敢管,我们才好动手。来,预祝贵庵和龙虎镖局一举成功,本总镖头先干为敬。” 白苗凤皱了皱眉,暗道:“这拨人不伦不类,无需多管。”不愿再勾留,起身退去,方才走一步。忽又听云景楼大堂内一人高声道:“给我把云景楼围起来,别让他跑了。”紧接楼下脚步声大响,少说也有几百人聚在客栈大堂。 白苗凤大惊,心忖:“龙虎镖局的人要动手了?” 屋内师太大惊道:“外面怎么了?”站身起来,要开门看个究竟。王总镖头慌忙拉住她,说道:“仙姑何等身份,你……你不必亲自去,请容我派人慢慢查来。” 师太道:“听外面声音,人好像很是不少,他们莫不也是冲着拜月贡来的?” 王总镖头道:“是就是罢,仙姑有所不知,依江湖规矩……这……尼姑半夜不可出门,我们只要管好自己就行了。” 师太一愣,问道:“江湖上竟有这规矩?” 王总镖头道:“自然有,仙姑,江湖中早有约定,各抢各的,人多多抢,人少少抢,互不干涉,他们人多,让他们多抢一些便是。” 师太道:“互不干涉?要是他们恰巧将脸谱抢走,那可如何是好?”话音方落,又听大堂内数百人齐声呐喊:“龙虎镖局,威震长风,龙虎镖局,西北第一镖。”震得云景楼上上下下梁晃瓦裂。 静仇师太听到“龙虎镖局”四个字,皱眉道:“王大人,你方才说此行只带了八名随从,如何一时之间来了这许多人?” 王总镖头闻此声势,神色亦甚慌张,向前两步伸手搭住师太肩膀,说道:“仙姑请上座,本镖头方才是想试一试仙姑诚意,见仙姑有心联盟,这才命手下现身,仙姑这下可以放心了,本镖局此次出动八百人,管他牛鬼蛇神,定能将拜月贡一举拿下。” 静仇师太皱眉道:“贫尼方才并未听王总镖头下令搜查云景楼啊?” 王总镖头闻此,突然马下脸来,冷冷道:“静仇仙姑,你我此次联盟,当是平级关系,何时轮到你盘问我来?” 此时,师太身后八名弟子中一小尼姑忍不住道:“师父,我们初出江湖,不懂江湖规矩,但这位王总镖头着实有些古怪,您莫要被他骗了。” 师太喝道:“放肆,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那小尼一哆嗦,再不敢出声。 静仇正踌躇不定,忽听房梁上有人笑道:“还是小尼姑聪明。” 白苗凤闻得梁上有人说话,忙将头向下伏低,惊忖道:“梁上还有人?此人先我而来,还是后我一步?”屋内众人闻得房梁上有人说话,都是大惊,王总镖头和八名手下一齐藏在了静仇师太身后,静仇师太道:“是谁?” 但见梁上黑影一闪,早有一人立于客房中心,此人背上扣个铁锅,正是铁锅煞林中槐。 不等林中槐站定,静仇师太手中青钢剑已倏地探出,喝道:“你是何人?” 第三回江湖险恶11 林中槐道:“师太莫要误会,在下并无恶意。”静仇师太道:“梁上小贼,还敢说没恶意。”对王总镖头道:“王镖头,此人在梁上偷听,按照江湖规矩,该不该杀?”王总镖缩身桌下,说道:“该杀,当然该杀,师太快杀了他。”静仇师太臂上一抖,手腕连引,直刺林中槐大腿。这一剑来得极快,林中槐更不料她说动手就动手,竟丝毫也不容自己置喙,一个闪避不及,“哗啦”一声,裤管被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他忙抄锅在手,说道:“你这老尼姑,怎么是非不分?”静仇师太手中青钢剑呼呼呼三剑,一剑斜刺,一剑横劈,一剑上撩,林中槐手中铁锅险些被逼脱手,忙又后退三步,说道:“那厮是个冒牌货,师太没看出来么?”静仇师太瞥目一看,只见王总镖头见两人酣斗,正缓缓向门口爬去,微微一愣,长剑依然刺了出去,说道:“我凭什么信你?” 林中槐侧身避开,说道:“龙虎镖局的人正在挨屋搜查,林某所说是真是假,师太一会便知。” 方才王总镖头明明说自己只带了八人至此,而此时楼下呼声雷动,她本就疑惑,闻此看看王总镖头,又看看林中槐,说道:“你们两个,到底谁说的是真的?” 王总镖头将胸前“龙虎镖局”的牌号往林中槐眼前一晃,说道:“我有标牌在此,怎会有假。” 林中槐身形一闪,欺到王总镖头身前,说道:“我要踢你下巴。”王总镖头望着他,一脸茫然道:“什……”“什”字刚出口,林中槐一脚踢在他下巴上。他堂堂龙虎堂镖头,竟丝毫也不闪避,大叫一声,撞飞木桌,又结结实实飞撞向墙壁。“什”字需咬舌才能发音,林中槐这一踢,他登时满口鲜血。 静仇师太正待上前相助,林中槐一把将王镖头提了起来,说道:“师太,这厮不过是个无聊的市井小人,见师太初出江湖,便花言巧语诓骗,林某实在看不过去,这才现身揭穿,还请师太明察。” 静仇师太看看满脸泥尘血污,狼狈之极的王总镖头,又看看面前这位不知何时伏于梁上,是敌是友更不清楚的汉子,更觉江湖险恶,复杂已极,一时间举起长剑,不知该指向谁。 林中槐对王总镖头道:“小子,你不老实招来,我这就把你交给龙虎镖局的人。” 王总镖头高声道:“要杀要剐随你便,我李老二既敢在江湖上吃这碗饭,早将生死置之度外,要是说半个怕字,就不是好汉。” 静仇师太听到“李老二”三个字,怒道:“你真的是冒牌货?”李老二道:“是又怎样,你们这些光头尼姑于江湖之事一窍不通,没有我,休想夺回脸谱。” 静仇师太见他十足市侩流氓嘴脸,这才知上了当,想到自己竟与一拨流氓煞有其事的商议良久,自己蒙在鼓里也全然不知,不禁又是尴尬,又是恼怒,转身道:“还不快滚。”那八名不知李老二从何处请来的“弟子”,口中大呼“多谢师太饶命”,连滚带爬抢出门外,一哄而散。 “唰”一声,静仇师太长剑逼向李老二脖颈,问林中槐道:“这位施主,此人欺骗我,按照江湖规矩,该不该杀?” 林中槐道:“什么江湖规矩,不过是这厮诓骗师太胡诌出来的,师太爱杀便杀,爱刮便刮,悉听尊便。” 李老二望着青钢剑,竟然殊无惧意,反理直气壮道:“大家行走江湖,各有所图,师太你为脸谱,我李老二只图有碗酒喝,有口肉吃,大家同是在刀口上舔血,凭什么你们就是大侠,我就是无赖?真是……甚是岂有此理。” 静仇师太从未遇到过这种无赖,一时无言以对,剑在手中,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气极之下,也是飞起一脚,喝道:“滚!” 李老二仰天摔出门外,翻身爬起,一瘸一拐离去,口中长叹一声,喃喃道:“江湖凶恶,越来越难混了。” 静仇师太回过身来,面有尴尬之色,双手合十道:“多谢施主。” 林中槐回礼道:“师太知我并无恶意便了。” 就在这时,耳听得门外脚步杂沓声疾速相近,真正龙虎镖局的人正挨屋搜查。 一小尼颤声道:“师父,怎么办……” 静仇师太道:“我们是为脸谱而来,尽量不要生事,但龙虎镖局人多势众,谁若受辱,立即以死以谢先师。”众尼如临大敌,纷纷点头。 林中槐望着众人,说道:“师太,未知可否听林某一言?” 静仇师太道:“愿闻施主高见。” 林中槐道:“龙虎镖局为劫贡而来,只要各位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料来他们不会节外生枝为难各位。” 静仇师太皱眉想了片刻,问道:“林施主的意思是?” 林中槐轻叹一声,说道:“你们只管装睡,我还在梁上藏起来……” 话音未落,敲门声已到了隔壁,众小尼纷纷藏在师父身后,静仇师太不及细想,说道:“也只好如此了。”吩咐弟子上榻,自己也躺了下去。 撞门声大起,一人在门外大吼:“开门!”众尼缩在被窝瑟瑟发抖。师太定了定神,起身开门。三个扛刀大汉涌进房来,其中一领头道:“搜!”另两个见屋中都是年轻尼姑,便欲动手动脚,被那领头喝斥了两声才住手。不一时,两人均摊摊手,示意房中无人。那头领看定师太,从袖中摸出一物,正与方才假王镖头胸前挂的“龙虎镖局”牌号一般模样,不过此牌号小得许多,问道:“有没有见过持与此牌相似的人?” 静仇师太不慌不忙道:“阿弥陀佛,贫尼等都是出家人,一到客栈便未出门,未曾见过此等物什。”那领头看了师太一眼,正转身要走,忽见地上一滩李老二嘴角流出的鲜血尚未干结,手中铁锤往桌上一放,问道:“这是什么?”静仇师太微微一怔,一时不知如何答话,那领头提高声量道:“是什么?”静仇师太道:“你们乱闯进来,贫尼还没问你们是什么人,你们倒先问起贫尼来?”身旁一人道:“我们是谁你也不知道,还敢来这里?告诉你,我们乃是天下第一镖——龙虎镖局的人,云景楼有人打着本局为旗号,四处招摇撞骗,坏我镖局名声,你们若与这干人有所勾结,最好将他们交出来。” 第三回江湖险恶12 领头指着地上血迹,说道:“师太,这些血到底是哪里来的?” 静仇师太看定那人,面不改色道:“此屋都是女子,你说是什么?” 领头一愣,随即道:“走!”三人撞门而出。 三人一走,静仇师太不慌不忙将门闭上,这才长长舒了口气,说道:“弟子们,没事了。” 白苗凤藏身窗外,将屋内情景看得一清二楚,心道:“这个静仇师太虽然不通世事,倒还机敏。”想起她的话,不仅哑然失笑。这一笑,忽然眼前一亮,生出一计来:“这位静仇师太和那位背铁锅的汉子武功高强,若能请他们助我一臂之力,那是再好不过。”又想:“我是朝廷的人,师太似乎十分憎恶官府中人,要说动她,恐怕不易。”正自想着,忽闻身后脚步声响,白苗凤正待跃廊藏匿,却见是古钺聪睡眼惺忪向自己走来。 古钺聪并无内力,以白苗凤耳力,早当听见,但一则客栈声杂,怪事连出,二则他正自思索如何说服静仇师太,是故古钺聪行至两丈之内,方始发觉。白苗凤身形一展,一把捂住古钺聪嘴,将他抱起来,附耳道:“是我,别做声。”古钺聪吓了一跳,见是白苗凤,才连忙点了点头。 原来,古钺聪被黑万通灌下半坛烈酒后,当场醉死过去,直到龙虎镖局众人闯上楼来搜查客房才半醒过来。耳闻门外震天价响,他心中害怕,便要起身一看究竟,谁知刚抬起头,忽觉头痛欲裂,竟似要炸开一般。他忙又躺了下来,过了半晌,又觉舌头麻木,口水不由自主自嘴角流出,想要闭上嘴,下巴却不听使唤,腹中更是如似火烧,就如刀割锯切一般剧痛。躺了片刻,神智稍苏,又觉尿急难当。好容易爬起来,却又不敢开门,四下张望一阵,见后窗有一条走廊,也不多想,翻身从后窗爬了出去。沿着走廊走了一阵,总算寻着个没人的角落。客栈乱如一锅粥,他一个孩童,也没人留意。小解完刚想回屋,见龙虎镖局的人从身后搜查而来,他只好寻个角落藏身,谁知再要回去时,却记不起来路。他东钻西窜,越走越远,正好撞见伏于窗外的白苗凤。 白苗凤抱起他,低声道:“你跟着我,莫要出声。”古钺聪又点了点头,两人一齐伏在窗外探听。 再看屋内,只见林中槐已坐在方才假王总镖头椅上,静仇师太在他对面正襟危坐,八名小尼仍静立身后。静仇师太道:“方才若非林施主识破李老二真面目,又想出支开龙虎镖局的妙计,贫尼和几个不中用的弟子恐怕已遭不测,贫尼在此谢过。”说罢望着林中槐,几次想张口,终于没说什么,林中槐道:“大家都是江湖中人,师太有什么话但说无妨。”静仇师太道:“林施主藏身梁上,究竟有何因故?” 林中槐道:“在下在找一个人。” 窗外古钺聪头痛欲裂,迷迷糊糊中听得他这句话,心忖:“找人?难道是来找我?” 只听一小尼道:“那你干么要躲在房梁上?” 静仇师太道:“放肆!” 林中槐道:“请恕林某直言,云景楼上下各门各派戒备森严,唯有师太和几位小师父全神贯注和李老二说话,对屋内外毫无防备,最易藏身。”他这话虽然直言不讳,但言语中毫无讥讽之意。 静仇师太缓缓将目光落在桌上,说道:“贫尼此次和劣徒初次下山,不曾想江湖险恶如此,我等竟被市井小人蒙在鼓里也丝毫不知。”轻叹了一声。 林中槐道:“不知师太口中的脸谱,究竟是何要物?” 静仇师太望着烛火,端起茶杯,又轻轻放下,说道:“一百三十年来,霄凰庵从来都是隐世而居,我等本来也绝不会离开贺兰,来到这是非之地,只因那脸谱事关敝庵存亡,就算前方是虎穴龙潭,刀山火海,贫尼等也一定要走这一遭。” 林中槐皱眉道:“依师太所言,那脸谱既如此重要,何以会落在官府手中,成了献给皇上的贡品?” 静仇师太将青钢剑放在桌上,缓缓道:“此等师门中事,本不该叨扰林施主,但凭贫尼和几个不中用的弟子,真不知该从何下手。” 林中槐听她口气,大有让自己相助之意,看着众尼,不知为何,竟生出恻隐之心,说道:“师太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但凡有林某能帮忙的,一定尽力而为。” 静仇师太大喜,说道:“林施主乃是老江湖,哪怕得你三两言高见,一定能事半功倍。”看看窗外,最终将目光望向青钢剑,接道:“要说这脸谱为何会成为献给狗皇帝的贡物,就要先说这脸谱的由来。贫尼的师父给我说过,一百三十年前,祖师爷本是川西一名街知巷闻戏子,以变脸绝技闻名当地,可是不知为何,突然有一天,祖师爷离开川西,在秦岭山下的一庵中剃度出家,拜入了佛门。” 林中槐道:“这是为何?” 静仇师太道:“有人说,祖师爷是勘破红尘,有人则说……祖师爷是为情所困,不管真相如何,这些事都已经不重要了。” 林中槐道:“不错,贵庵能有今日,全赖祖师爷福荫,后世弟子又何须追根问底。” 静仇师太点点头,继续道:“祖师爷拜入庵门后,抛却俗念,用心学武,据说她天资极高,无论什么武功一学就会,还常从其中悟出不少新的道理。短短几年时间里,她的武功已在众同门之上,听说竟不在师父之下。到三十五岁时,已是洞月庵众望所归的主持继承人。” 林中槐皱眉道:“洞月庵?不是霄凰庵?” 静仇师太接道:“正所谓人生不能尽如人意,就在她接任主持的那天,一名男子突然寻上庵来,此人也不硬闯,只说要与祖师爷见一面,不然就不离去,起初庵中众尼以为他只是说说,谁知那男子一等,就是一年。” 林中槐微微一惊,暗道:“这男子莫不是这位祖师爷的‘情郎’?如此说来,师太的这位祖师爷恐怕真是为情所困。” 第三回江湖险恶13 静仇师太道:“听师父说,一年来无论风雪疾病,从来没见他离开过。有同门劝祖师爷见那男子一面,将他打发走,祖师爷却如何也不肯见,终于有一天,祖师爷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从后山离开洞月庵,从此再没回去过。” 林中槐道:“后来怎样?” 静仇师太道:“祖师爷一个人来到贺兰山隐居修炼,直到三年以后,才自创霄凰庵,广纳门徒。因她老人家武功高强,待人又极宽厚,门下弟子很快就多起来。” 白苗凤心中有事,听她啰啰嗦嗦说了许多,还没提到脸谱一事,心中正自着急,只听林中槐问道:“不知脸谱是怎么回事?” 静仇师太道:“祖师爷有个习惯,每三年要闭关修炼一次,越到后来,闭关的时间也越长。师父说,在祖师爷六十八岁时,有一次曾一连闭关三载,她出关后十分高兴,说练成了一门神功,并已将这门神功写入川西师父传给他的一张脸谱之中,只要她先行闭关试炼一年,此后大家都可以修炼。” 林中槐道:“此脸谱上所载武功乃是祖师爷闭关三年所得,又是极厉害的武功秘籍,难怪师太一定要取回。” 静仇师太道:“当时,所有弟子也这样想,岂知这一回不到三个月,祖师爷忽然出关,并传下严令说,她已毁掉脸谱,从今往后,后山永远列为庵中禁地,包括本门弟子在内的任何人都不得闯入。” 林中槐奇道:“这是为何?” 静仇师太摇头道:“师父说,祖师爷那一次出关后,终日郁郁寡欢,口中常常说一句话: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半个月后,她又进入后山,这一次是三个月,出来后留下一套“哀山劳舞剑法”交给弟子。”说到此,静仇师太眼中隐隐泛出泪光,接道:“祖师爷将剑法留给下后,又将自己关入后山,这一次,就再没出来过。” 林中槐道:“师太方才使的剑法,可是哀山劳舞剑法?” 静仇师太道:“正是。” 林中槐道:“师太祖师爷历时三个月创下此剑法,已是这般了得,那脸谱上的神功,岂不更是非同寻常?” 静仇师太摇摇头,说道:“贫尼只知哀山劳舞剑法是祖师爷一生中最悲愤之际所创,练此剑法一定要常怀悲悯之心,至于祖师爷为何留下那样的训戒,脸谱上所载神功究竟如何,后来弟子虽有猜测,但有祖师爷后山的禁令,没人知道真相。一百多年来,有人说那脸谱为天下三大奇物之一,乃是用西域冰蚕皮编织精绣而成,曾用延龄草、千年参、藏雪莲等名贵药草浸泡数载,再用沉香之木烘烤、天山之水冰冻,金粉漂染、蛇毒沥干,前前后后共百余道工序精制而成,可保祖师爷面容不腐,所以祖师爷才留下此严训。也有人说常在后山听见狐狸怪叫,还经常见到从后山冒出黑烟,那脸谱上的武功是天下第一的邪功,祖师爷如此做法,是为了不让弟子修炼脸谱上的功夫。也有人说,后山常常见着先师祖鬼魂出没,但要有人靠近,不出三日就会死,总之后来弟子纷纷猜测,却终是莫衷一是,没人知道端的。” 林中槐道:“却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 静仇师太道:“自祖师爷建庵以来,便立下规矩,但凡拜入霄凰庵门下的,终生不得再出庵,所以自师父那一代起,世上就极少有人知霄凰庵存在,霄凰庵与世无争,诚所谓河清海晏,太平之世界也。也正因为此,众弟子自以为无患,心之所向,只是严守祖训,求修成正果而已。” 林中槐道:“莫非有人发现了贵庵所在?还是,贵庵之中有人觊觎脸谱?” 静仇师太目中忽闪过一道厉光,轻轻咬着牙道:“二十七年前,我和她一同被师父收入门下,师父养育我们,传授我二人佛法武功,谁曾料想这妖女从拜入霄凰庵之日起,就暗中算计着如何得到脸谱。去年将近年关,这妖女趁师父闭关修炼之时,偷偷溜进积香厨,将无色无味的‘一日软骨散’放入饭菜之中,全庵上下谁也没有防备,全都……都被毒倒了。” 林中槐听她语气大变,说道:“中了一日软骨散之毒,虽无性命之忧,但一日之内功力尽失,全身瘫软,溺尿失禁,这妖女果然是冲着脸谱来的。” 静仇师太道:“她若只冲着脸谱来,便也罢了,这妖女将师姐妹们毒倒,是要让大家眼睁睁看着同门一个个死在她屠刀之下,她每杀一个师姐妹,便将人头割下来吊在师父闭关门前,说到时无需她亲自动手,师父只要看到这些人头,一定会被活活气死。庵中六十四个师姐妹,死在她魔手中的有四十八个,有五个看着越垒越高的人头,自己咬舌而死,还有一个被……被活活吓死……”说到“活活吓死”时,静仇师太嘴唇发颤,悲愤交迸,眼中满布恐惧,仿似当日之事就在眼前。 窗下白苗凤也听得心惊,心忖:“此人所以用‘一日软骨散’而不用其它剧毒,竟然是为了让师姐妹睁眼看着同门被杀。”古钺聪听到这等残忍之事,酒意吓醒了大半,忍不住向白苗凤靠了一靠。 林中槐又惊又怒,说道:“她既已毒倒庵中师姐妹,盗了脸谱逃走便是,为何还要残杀同门?” 静仇师太沉入悲恸之中,仿若未闻,只道:“我和身后八名小师妹随师父一同闭关,侥幸躲过一劫。师父出关时,见门前挂满了弟子头颅,庵中尸横遍野,传庵脸谱也被盗走,果然一病不起,没一个月就……”过了片刻,她突然起抬起头,说道:“贫尼和这几个幸存的小师妹苟延残喘,只为练成“哀山劳舞剑法”,找到妖女,夺回脸谱,给师父和霄凰庵五十条人命血恨。”话声虽轻,但斩钉截铁,毋庸置疑。 林中槐道:“那妖女得到脸谱后,一定会第一时间修炼谱上所载神功,师太有几分把握能血此剧恨?” 第三回江湖险恶14 静仇师太眉间愁云倏布,说道:“若这妖女是只身一人,那也并非极难,她下山后,不潜心向佛,却仗着脸谱神功,自立‘风月观’广收门徒做起了火居道士。” 林中槐听得这荒诞离奇之极的怪谈,瞠目结舌,不知说什么好。 身后一小尼道:“我们在庵中时就常听妖女说,这世上,最苦的就是佛门中人,什么七律八戒,非但不能享受花花世界,也不能蓄发嫁人,她还说倘若有一头青丝,天下女人在她面前都会黯然失色。” 静仇师太喝道:“此话你也敢记在心里,妖女全无人性,她想什么常人岂能逆料。”那弟子低下了头。 林中槐道:“她若贪美貌,恋凡尘,大可返俗嫁人,生儿育女,却为何要做道士来?” 静仇师太道:“她如此,显是为了与我霄凰庵作对。我近日还查出,这妖道与朝中权贵早有勾结,风月观明里是火居道士,暗地里却抢掠民间珍奇之物,当做拜月贡送往朝廷,不止如此,这妖女还以收徒为名,将未满十六岁的,形容姣好的少女送往京城讨好权贵。” 林中槐大惊道:“有这等事?” 窗后白苗凤听到有人勾结朝廷,已是遽然一惊,一听此事关系到拜月贡,几乎忍不住要站出来质问,心忖:“若师太所言属实,那妖女便是朝廷鹰犬,凭她一己之力绝无可能一手遮天,成此大事。又若拜月贡真是主公一手操持,那岂不也被奸人利用了?谁是幕后主使?” 静仇师太道:“千真万确。妖女进入后山禁地时,见祖师爷玉面丰颊,与生前一模一样,知脸谱果如传言所说,能保尸首不腐,她逃下山后,怕有人觊觎此谱,将所载秘籍抄誊下来,再把脸谱献给狗皇帝,一来向朝中奸佞卖乖献媚,二来可以永绝后患。” 林中槐道:“脸谱一旦进了皇宫,到了皇帝手中,江湖中人自然也就得不到了。”望着静仇师太,说道:“难怪师太明知此行困难重重,也义无反顾。” 静仇师太道:“林施主若肯赐教一二,贫尼感激不尽。” “白某愿助师太一臂之力。”白苗凤听到这里,站将起来,携古钺聪一起迈进屋中。 静仇师太和林中槐忽见一身披锦衣,甲胄鲜明的兵卒从窗户入来,而在官兵身后,竟然跟了个小男孩,均是惊愕骇然。 林中槐向静仇师太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先莫动手,先看了看古钺聪,将目光落在白苗凤身上,问道:“阁下是谁?” 白苗凤拱手道:“在下白苗凤,并非有意偷听两位说话,实因师太今日所说过于离奇,又与拜月贡和主公大有关联,白某忍不住一闻究竟,望祈恕罪。”声音甚是诚恳。 静仇师太道:“林施主,这朝廷走狗一定是想偷听我们如何劫贡,让我一剑结果了他。” 林中槐拦住她,低声道:“师太稍安勿躁。”转头道:“阁下果真是天猫地鼠白大侠?” 白苗凤道:“不敢,正是在下。” 林中槐望着他,面上神色由戒备转为平和,再由平和转为敬重,说道:“在下林中槐,久仰大名,今日得见白大侠尊容,何幸如之。” 白苗凤道:“原来是兴州七煞老五林兄,久仰。” 静仇师太见两人甫一相识,竟相互攀谈起来,又是惊骇,又是迷惘。 林中槐拱手道:“江湖中人都知白大侠只为朝廷效力,从不过问江湖中事,今番此来,必是冲着拜月贡来的了?” 白苗凤斩钉截铁道:“不错,白某此来,正是想请两位为护贡助上一臂之力。” 此言一出,众人更是惊愕,古钺聪也是一愣,心想:“这群尼姑是冲着拜月贡来的,对官府的人更恨之入骨,白伯伯这样说,不是有意激怒他们么?” 静仇师太闻此,一声厉喝:“走狗,老尼先杀了你,再取狗皇帝之物!”不顾林中槐阻拦,青钢剑斜挥,一招“单刀直入”挑向白苗凤胸口,她手中使剑,却叫“单刀直入”,只因这一招要诀在出其不意,直击要害。白苗凤双目紧盯对方剑尖,将古钺聪向后轻轻一推,自己退了小半步,便一动也不动,说道:“白某可为师太寻回脸谱。” 白苗凤这小半步,虽避免了青钢剑穿心而过,但也难免受重伤。谁知青钢剑到处,白苗凤胸口随之凹陷,静仇师太竟刺了个空。她大惊之下,又听白苗凤如此说,不由一愣,叱道:“狗官,休想要我信你。”正待再攻,林中槐抢步上来,拦在当中,说道:“师太,白大侠虽事朝中高官,但侠名远播,江湖景仰,不妨且听他先说下去。” 白苗凤道:“林兄台过奖了,白某忝受江湖朋友抬爱,全仗主公八王爷威名。” 林中槐惊道:“八王爷孙尚商?” 白苗凤道:“正是。” 古钺聪闻此,心道:“原来他的主公是一位王爷,奇怪了,我可从没听人说过什么八王爷,他为什么要救我?” 林中槐望着白苗凤,更满面钦佩,说道:“难怪这些年来,白大侠甘为朝廷中人效力。” 静仇师太道:“林施主,此人既为朝廷效力,还和他多说什么。” 林中槐道:“师太有所不知,八王爷虽在朝廷,却只是一个生意人,他贵为王爷,心系百姓,这些年来,全国地方但有水旱灾情,疾役战祸,第一个出资赈济灾民的往往不是皇上,而是八王爷,八王爷孙尚商有塞外小王爷的美誉,不仅在百姓中威望极高,在江湖中也是无人不知,没人不晓。” 白苗凤道:“敢问两位,这样的王爷,怎会搜刮百姓?又怎会拐卖贺兰少女?” 静仇师太斥道:“我亲自见那妖道将搜刮的奇珍异物送到官府,充当拜月贡,你当我在说谎?” 白苗凤道:“白某绝无此意,师太,庙堂之上尔虞我诈,比江湖之中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家主公奉旨征贡,必是步步小心,不敢丝毫疏懈,饶是如此,也难保朝中有朽木蠹虫、地方有贪官以此为机,从中牟利。师太杀了我,却让恶人逍遥法外,岂非得不偿失?” 第三回江湖险恶15 静仇师太闻此,目光缓缓柔和下来。江湖的险恶,要不是她方才亲眼目睹,绝难相信,朝中尔虞我诈更有甚之,也无需惊怪,只忖:“他的话到底信不信得过?” 白苗凤见她面有踌躇之色,一望东窗,说道:“师太,眼下已过丑时,一旦云景楼中人和长风镖局动起手来,这脸谱流落江湖,势必泥牛入海,杳如黄鹤,白某也无能为力了。” 静仇师太心下大急,却拿不定主意,不由看向林中槐。林中槐道:“白大侠言下之意,要如何助师太寻回脸谱?” 白苗凤道:“两位助白某保护拜月贡,白某回京之后,求主公赐予脸谱,亲自归还给师太。” 静仇师太冷笑一声,说道:“亲自还给我?朝中上到狗皇帝,下至走狗鹰犬,个个阴险毒辣,脸谱到了京城,又岂由得老尼说了算?” 白苗凤道:“师太此言差矣,就算三皇之时,也未免有窃弄威柄、勾结祸乱、屠害忠良的佞臣。只要当朝皇帝肯扶危匡难,福泽百姓,就是明君。”顿了一顿,接道:“白某既说归还脸谱,一定言出必行,如若有失,天猫地鼠这块招牌以后永不在江湖上出现。” 静仇师太道:“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你无须多说,贫尼也知要在群豪争夺中抢回脸谱,无异于大海捞针,实戛戛乎其难矣,但要我助纣为虐,绝无可能。”愤然坐下,接道:“看你直言不讳,想来并非大奸大恶之徒,老尼就不为难你了,请罢。” 白苗凤望向林中槐,见他望着静仇师太,显是一切听从于她拿主意。而静仇师太看也不愿多看自己一眼,眼见天色将亮,不禁大是忧急。 忽听古钺聪道:“白伯伯,你花一万两金子买我,真的是奉了八王爷之命?” 白苗凤微微一愣,说道:“你问这个做甚?” 古钺聪道:“倘若我落在他人手里,会怎么样?” 白苗凤只道他害怕,摸了摸他圆圆的脑袋,柔声道:“我不会让你落入他人之手。” 古钺聪道:“八王爷会不会怪罪你?” 白苗凤道:“主公令我一定带你安全回京,倘若你有甚闪失,无需主公罚我,我自当自戕谢罪。” 古钺聪道:“如此说来,我若死了,你也活不成了?” 白苗凤道:“可以这么说。” 古钺聪转过身来,对众人道:“现在,我愿意当作人质留在师太身边,如此一来,师太就可以放心助白伯伯护贡了。” 此言一出,白苗凤、林中槐、静仇师太都是一愣。静仇师太迟疑道:“我凭什么信你,谁知你们是不是串通一气,合起来诓我?” 古钺聪道:“要是师太发现上当,大可杀了我了事,我总不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白苗凤道:“聪儿,你不必这么做。” 古钺聪道:“我这样做,也算报八王爷救命之恩。” 白苗凤道:“你就不怕这一切都是我骗你,如此会害了你小小性命?” 古钺聪道:“你不会骗我。” 白苗凤心中诧异,古钺聪接道:“在山上的时候,你明明可以抢走我,却宁愿花钱买我,我们到客栈之前,你并不知有人要劫持拜月贡,为了主公,却肯誓死护贡。可见,林叔叔的话不假,你的主公八王爷是个好王爷,天猫地鼠江湖声誉,也不是虚名。还有,龙虎镖局的人气势汹汹,打劫同行,绝不是好人,我们不能坐视不管。” 白苗凤不料他会说出这番话,赞道:“好,且不说主公要我保护你,只你这份胆识,我也不能让你冒此奇险。”古钺聪道:“跟着师太,也不会冒什么险,再说了,情势紧急,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办法。” 白苗凤想了一想,看向静仇师太。静仇师太道:“林施主,我只信你一个,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林中槐正色道:“我们正愁力寡势弱,无力夺回脸谱,为今之计,不妨联手一试。” 就在这时,忽听楼下马蹄声响起,一人高呼道:“兄弟们,探子来报,一切尽在王总镖局预料之中,拜月贡寅时到达幽冥谷。”群盗齐声呐喊。 静仇师太毕竟初出江湖,一听这话,不由心急,问白苗凤道:“你有多少人?” 白苗凤大喜,说道:“多谢师太相助,白某定不食言,将脸谱完璧归赵。”顿了一顿,接道:“白某手下随行共四十九人,加上师太一行九人,我和林兄台两人,刚好六十人。” 静仇师太道:“六十人,如何对付六百人?” 白苗凤道:“长风镖局乃是我家主公亲任的镖局,就算雷长风已死,想来余威仍在。至于退敌之计,我已有计较,难就难在,如何将客栈讯息传给雷少安?” 林中槐道:“我已看过,云景楼内外都是龙虎镖局的眼线,要想出去,实是难比登天。” 众人商议良久,均无良策,白苗凤道:“我们虽只六十人,但要助一两个人冲出云景楼,想来也不是极难。” 林中槐道:“如此一来,留在云景楼中的人就必死无疑了,再说,就算有人通报长风镖局,倘若群盗接踵而至,恐怕也难逃此劫。”众人均是愁眉深锁。 古钺聪道:“要不然,我去试试,正好我知道幽冥谷在哪儿。” 白苗凤和林中槐同时道:“太危险了。”“你不能去。” 古钺聪道:“我一个小孩儿,最不容易引起注意,再则说来,方才他们清查人数时,说‘田家帮’一共是四十九个人,显是并未将我算在当中,所以就算我走了,也不至于引起怀疑。” 白苗凤道:“聪儿,你也看见了,方才有人在客栈外逡巡,被龙虎镖局的人毫无道理打死,你一旦被他们发现,可就活不成了。” 古钺聪一边踱步一边道:“所以啊,我这样做是有条件的。” 静仇师太道:“什么条件” 古钺聪道:“我娘叫欧阳静珊,师太和两位叔伯行走江湖的时候,要是听到我娘亲的下落,一定要第一个告诉我。” 众人闻此,惊诧之余,不禁对面前这个孩童既爱又敬。 第三回江湖险恶16 静仇师太道:“小朋友,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别说办成此事,就是你不冒此奇险,这等举手之劳的事,我也答应你。” 古钺聪恭恭敬敬道:“多谢师太。”对众人道:“来不及商量了,快想法子送我出去罢。” 众人方才筹商时,还当古钺聪是个孩童,让他立在一旁,此时,大家却不约而同为他让出一个位置来。众人计议再三,有人提议让古钺聪扮作尼姑,有人提议扮作客栈伙计。静仇师太道:“不管扮成什么人,只要离开云景楼,都难免引人注意。” 白苗凤道:“我此行随携了几十万两金银,要是能买通大门守卫就好了。” 林中槐道:“如何买通?就算买通了,客栈外还藏有眼线,一旦出了岔子,我们可就不打自招了。” 古钺聪道:“说到买通买不通,我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白苗凤道:“谁?” 古钺聪道:“方才那店小二,他是客栈的伙计,或许知道客栈另有出路也未可知。况他只是个外人,能买通最好,买不通,也不至于‘不打自招’。” 众人均是眼前一亮,微一计议,均觉可行。白苗凤道:“师太,有劳派一名小师父去请那小兄弟。” 一小尼自告奋勇道:“我去。”经师父应允,转身去了。 林中槐道:“方才白大侠说随行携了几十万两金银,不知可否借一些给林某?” 白苗凤道:“林兄台助白某护贡,白某感激不尽,要多少尽管说就是,何来借一说。” 林中槐也不客气,说道:“好,我要一千两。” 白苗凤道:“区区几千两,白某身上正好有。”探手入怀,取出一沓银票,看也不看递给林中槐。 林中槐见银票少说也有十数张,接过一看,每张都是五百两,拿了两张,剩下的递给白苗凤,说道:“这就够了。” 白苗凤点点头,看了一眼静仇师太和众小尼,说道:“聪儿,你见到长风镖局的人,他们未必会信你,你和我回去一趟,我有一件信物要给你。” 古钺聪一愣,心道:“只是一件信物,他拿了来给我不就是了,为什么要让我同去?”当下不多想,跟了过去。白苗凤道:“林兄台,师太,我去去就回。”一手携着古钺聪,消失在后窗。 静仇师太片刻之前还誓要劫贡,此时却要她驰援官府,保护拜月贡,一时间转不过来,仍不免踌躇。白苗凤一走,她问林中槐道:“这个白苗凤真能信得过么?” 林中槐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们既答应助他护贡,就不能再有丝毫迟疑。” 一会功夫,白苗凤和古钺聪从后窗回来,方刚坐下,小尼将那店小二领入来。 那店小二一进房间,一眼认出白苗凤,又见房中既有孩童,又有尼姑,甚是诧异。白苗凤道:“小兄弟,请先坐。” 那小二望着众人,不知吉凶祸福,不敢就坐,赔笑道:“大爷让小的来此,不知有何吩咐?” 白苗凤正要如实相告,林中槐笑眯眯道:“不瞒小兄弟,是我请你来的。” 那小二道:“客官有什么吩咐?” 林中槐道:“小兄弟,现在,你可以有两种方法走出这扇门。” 那小二一愣,问道:“什么两种方法?” 林中槐道:“第一种,我一掌将你击毙,待明日客栈伙计发现你的尸首后,自会将你抬出去。” 那小二浑身一颤,睁圆两只眼睛望着林中槐,说道:“客官……大侠饶命,小的不知做错了什么,还请大侠指出,小的一定痛改前非。” 林中槐道:“你想不想听听第二种方法?” 那小二道:“是……是什么?” 林中槐道:“我们给你一千两银子,今日之后,你可以离开此地,不管到什么地方,娶一房老婆,无忧无虑安度下半生。” 那小二眼睛睁得更大,显是不相信自己耳中所闻,见林中槐虽然满脸堆笑,却绝不像说假,说道:“大侠有何吩咐,请说就是,至于银子,小的绝不敢要。” 林中槐道:“小兄弟倒也精明,好,那我就直说了,”从怀中掏出方才的银票,左手递到他手中,右手抚在他肩上,说道:“你想法子把这孩子安全地送出客栈,左手这银子归你,要是不答应,右手这一掌归你。” 那小二道:“大侠饶命,大侠……您也知道,云景楼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小的要是办砸了,自己送了小命不打紧,要是小的害死了这位小兄弟,那可……可……” 林中槐右手微微一用力,道:“此事一定要办,而且一定不能办砸了,还请小兄弟务必收下这一千两银子。” 小二双腿发软,也不用他人再请,缓缓坐到椅子上,好在一身冷汗过后,反而清醒了一些,过了片刻,说道:“客栈有几个厨子,几个跑堂的,几个掌柜的,长什么模样,龙虎镖局一清二楚,从正门走是不行了,就算拿绳子从窗户吊下去,一旦碰到客栈外的眼线,也是必死无疑。” 白苗凤道:“小兄弟,请你想一想,云景楼上下,还有没有其他出路?” 小二听到白苗凤说话,心神稍定,将古钺聪打量了半晌,忽道:“有了,天亮之前,会有人来客栈收潲水,小的想法子让他藏进潲水桶里。” 林中槐道:“潲水?那也太委屈他了。” 古钺聪道:“我不怕。” 白苗凤道:“收潲水的什么时辰来?” 小二道:“一般是寅时三刻左右。” 白苗凤摇摇头,说道:“太晚了,况今日非同寻常,要是龙虎镖局的人盘查潲水桶,聪儿就危险了。” 林中槐道:“小兄弟,还差一点点,一千两银子到手。” 小二低着头,食指中指快速敲着桌子,想了片刻,忽然眼中一亮,抬起头来望着古钺聪,说道:“客栈厨房下有一条阴沟通往河边,只是,只是不知小兄弟能不能爬进去。” 古钺聪道:“能不能爬进去,一试便知。” 白苗凤道:“那何不我先试。” 第三回江湖险恶17 小二道:“田大侠不用试,那阴沟只有小的一双脚大小,您钻不进去。” 白苗凤沉吟片刻,又道:“你确定那条阴沟通往河边,不会被人发觉?” 小二道:“小的不敢拿自己和小兄弟性命开玩笑,只要小兄弟能爬进去,就一定能安全到河边。” 古钺聪道:“白伯伯,林叔叔,师太,让我试试罢。”对小二道:“大哥哥,事不宜迟,我们走。” 林中槐将银票塞到小二手中,说道:“要是他出了事,我可要再拿回来。” 小二捧着银票,恍在梦中一般,说道:“大侠,要是小兄弟出了事,不劳你动手,我早死在龙虎镖局手里了。” 白苗凤从古钺聪脖上掏出一块银色令牌,又放回去,说道:“聪儿,切要当心,见到长风镖局的人,方可出示此令牌。” 古钺聪道:“我记住了。” 白苗凤又道:“要你传的话,没忘罢?” 古钺聪摇了摇头,随小二往门口走去,忽又回头道:“师太,你放心,我不会逃走的。”静仇师太佩服他小小年纪有如此勇气,点了点头,嘱咐道:“凡事当心。”屋中众人一齐将古钺聪送至门口,直到听不到他脚步声,方才分次坐好。 白苗凤道:“师太,林兄台,一忽儿到了幽冥谷,什么也别问,不管我做什么,两位跟着我就是了。” 静仇师太疑道:“你既有妙计,何不现在说来?” 白苗凤道:“龙虎镖局有何诡计,聪儿是否把话传到,雷少安是否来得及准备,这些都不得而知,我们只能见机行事。” 三人计议良久,白苗凤起身道:“天快亮了,一切拜托两位。”与林中槐和静仇师太辞别,自回客房去了。 寅牌初时,群盗已按捺不住,早早聚于云景楼大堂。约莫过了两刻钟,忽听客栈楼上楼下脚步声齐响,数百名劲装汉子涌向大堂。群盗不约而同望向三楼,只见一五十来岁的汉子迈步下楼,来人精神矍铄,满脸黝黑,双目凛然有威,但露出凶光。他一到大堂,群盗纷纷让出一条路来,齐声道:“王总镖头。” 王总镖头微微点头示意,环目一看,问身侧一人道:“二弟,都来齐了?” 那二弟手提着铁锤,说道:“回大哥,只田家帮的还没到。” 王总镖头冷哼一声,说道:“前来劫贡,却醉得人事不省,各位说说,怪不怪?” 身后群盗议论纷纷,一悍匪道:“王总镖头,这个田家帮来历不明,着实可疑,不如先除此患。” 王总镖头道:“说好一起发财,要是还没出云景楼就先杀一拨,谁还敢信王某?”对手下道:“去,问问田帮主,到底去还是不去?” 话音方落,只听一个声音道:“多谢王镖头挂念,田某来迟。”白苗凤自楼上下来,身后跟着数十名身着戎装的汉子。 白苗凤一到人群中,众人猛然闻得一股酒气,又见他满目通红,睡眼惺忪,显是酒醉未醒。白苗凤打了个酒嗝,使劲眨了眨眼道:“田某贪杯,耽误了各位,万望勿怪。” 王总镖头咧嘴一笑,道:“好说,在下龙虎镖局镖头王沧海,久仰田兄大名。” 忽听王沧海二弟大声道:“怎么还差一个?” 此言一出,但见兵刃暗动,群盗一齐望向白苗凤。 白苗凤闭着眼晃了晃头,说道:“什么还差一个?” 王沧海二弟道:“你们来的时候是四十九人,如何现在只有四十八人?” 白苗凤闻此,知众人果然忘了古钺聪,大舒一口气,说道:“是么?镇南!”故作头痛,似乎想不起来。 白苗凤身后叫镇南的道:“帮主,白副帮主酒醉未醒,我们把他留在了客栈。” 王沧海二弟道:“谁知我们一走,他会不会去快马加鞭前去通报,听好了,不管是醉是醒,是死是活,一个也不能少。” 镇南张望了一阵,说道:“怎么也不见贵镖局的跛三和卢老四?” 王沧海二弟冲上前两步,一把抓住镇南的衣领,大吼道:“干什么,龙虎镖局的事也轮得到你管?” 镇南反手一抓,也扭住他衣领,大声道:“要打架?好啊,今日之财,我田家帮本想出其不意,先下手为强,你们仗着人多,要他妈的一起行动,我告诉你,别说白副帮主酒醉未醒,就是醒了,不见跛三和卢老四,我们也不劳动他老人家大驾。” 两人正待要动手,白苗凤和王沧海齐声道:“住手!” 白苗凤道:“镇南,大家既法三章,就当遵约,去把白贤弟抬下来。” 柯镇南不服道:“他们怎么不抬,人多就了不起啊?” 王沧海沉着脸,说道:“把两个东西抬出来。” 不一时,三人抬到,均是死睡不醒,有人给三人泼了凉水,仍不见效。白苗凤道:“镇南,你要明白,今日此屋中人,谁也信不过谁,我们还是少惹麻烦,把他绑马上,与大家同行。”大家七手八脚将黑万通绑好。 人从中一人道:“今日大家各抢各的,也无需相信谁,王总镖头,请把你的人也一齐带走罢。” 王沧海腮帮鼓起,说道:“绑上马。” 待点清人数,确认一个不少,王沧海才道:“再说一遍,今日劫贡,谁抢到归谁。兄弟们,走。”大门打开,群盗一齐前往幽冥谷。 行不多久,白苗凤一众,林中槐和静仇师太九人慢慢走在一起,林中槐道:“小二来报过了。”向白苗凤点了点头。白苗凤舒了口气,一路之上,大家并没提及古钺聪被擒的事,更为放心。 平旦时分,众人已到幽冥谷,是时曙色未启,微有寒意。众人驻马幽冥谷东,放目远眺。但见层云低垂,幽冥谷四围群峰险矗,中如盆状,一条大道如一流巨瀑,自西面坠入谷底,又自深渊之下延伸自足下。谷底,隐隐有无数人影推着镖车沿山路缓缓行进。山路虽然宽敞,但颇为陡峭崎岖,马车沉重宽旷,步履维艰。正是: 莽苍杲日冰,寒峰接流云。 雄鸡惊飞鸟,刀光动路人。 林壑分野色,旭日盈宝盆。 幽径通大道,利欲催人心。 第三回江湖险恶18 众人只此一看,已觉心惊胆战。一人道:“好一个幽冥谷,你们看,谷中壁立千仞,四面险峰直通高天,这般陡峻的山谷,我等居高围攻,他长风镖局就有一万人,十万人,又有何惧?” 众人均是跃跃欲试。王沧海道:“各位不忙,雷少安要出谷,少说还需两个时辰。”转头道:“二弟,派人到幽冥岭四围看看,可不要中了埋伏,一定查仔细了。”王沧海二弟领命去了。 静仇师太和林中槐见状,均忖:“要是一切顺利,聪儿已将众匪劫贡之事告知长风镖局,他们会不会派人在山上设伏?”一齐向白苗凤看去,却见他面上既无忧色,也无喜色,只目不转睛望着谷中。 王沧海道:“各位,刚才镇南兄的一句话,正好提醒了王某,可不要说我不给大家机会,要先敝镖局一步入谷的,请走罢。” 群盗均是一愣,随即明白:倘若当先入谷,无疑更容易得手,可一旦长风镖局有所防范,甚或设有埋伏,自己必首当其冲。倘若与龙虎镖局一同入谷,对方人多势众,自己可能什么也抢不到,白忙一场。 群盗之中,虽以龙虎镖局独大,但少说也有二三十拨人,当中有想藉龙虎镖局这只鲲鹏发横财者,有想捞一笔就收手者,如李老二之流欲浑水摸鱼的也大有人在。这一节想明白了,群盗均不言语,谁也不愿意做出头鸟。 王沧海见无人先动,打马近前,望着谷底翠崖丛生,群峰环矗,说道:“田帮主,贵帮不先动手么?” 白苗凤道:“且再等等。” 就在这时,忽听谷底一人道:“雷镖头有令,一定要在天明之前走出幽冥谷,过了幽冥谷,雷镖头请大伙吃烤全羊。”夜漏未尽,幽冥谷地势封闭,这人满口川西音调,他一说话,四围听得一清二楚。 又听一老者接道:“林副镖头,打从通天府押镖出来,不过半个月时间,我们已遭遇七拨强匪,我看这镖不用到京城,我们早也死于仇家乱刀之下咯。” 那林副镖头道:“胡老爷,林某敬你为镖局效力大半辈子,没有功劳,那也有几分苦劳,你若再惑乱军心,休怪林某家法处置。” 那叫胡老爷的大声道:“家法?我家你奶奶,胡某人为长风镖局押贡三十多年,从来没有出过岔子,要是今年出了问题,那肯定是两个新镖头有问题。” 又一人帮腔道:“现在想起来,还是老镖头在世时安逸,天大亮才启程,天没黑就进客栈,大家天天打牙祭,实在巴适。不像有些新镖头,自己求本事没得,还半夜三更把我们拖起来,弄得拽瞌打睡,押镖,押个锤子。” “啪!”一声皮鞭的脆响传上山巅,只听林副镖头喝道:“一个个狗日的东西,不要给你脸不要脸,老镖头在的时候是怎么对你们的,你们莫要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 胡老爷“哎唷”痛呼,破口大骂道:“我日你妈,老子跟老镖头押镖的时候,你龟儿子还在娘胎里吃奶,现在当个卵子副镖头,你以为你个二杆子放屁就能崩出坑?你凭啥子打老子。老子跟你拼了。”说着抛开镖车,一面挽起衣袖,一面高声道:“兄弟们,这镖咱押不了,姓林的能耐,让他一个人押去京城。” 朦胧中看不真切,只听咒骂扭打之声不绝,两人已扭打成一团。不过多时,便听有人惨呼:“哎唷,你敢撇断老子的手,老子弄死你龟儿子。” 又听一人道:“胡老爷跟随老镖头四十多年,老镖头脸也没对他红过,现在好了,老镖头一走,只能挨鞭子,这镖我不押了。” “我也不押了!”这一行百余人,竟陆陆续续都停了下来。 山巅群盗见此情状,更是跃跃欲试。只听王沧海阴恻恻道:“田帮主,幽冥谷如此凶险,长风镖局却在此内讧,你说这是唱的哪一出?” 白苗凤道:“王镖头提醒得是。”说道:“兄弟们,稍安勿躁,这拨朝廷鹰犬忽生内讧,当心有诈。” 山谷之下,忽听一人少年稚声稚气道:“胡老爷,林副镖头,你们快住手。” 两人斗得正酣,显是谁也不肯停手,只听胡老爷道:“雷镖头,今日你要是不给老胡讨个公道,胡某人死不瞑目。”原来方才说话的少年,就是长风镖局新任镖头雷少安。 雷少安忙道:“好好好,我一定给您一个公道,快住手罢。” 岂知这话一出,那林副镖头大声道:“雷镖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要给姓胡说的一个公道,是要罚我么?” 雷少安忙又道:“林副镖头哪里的话,这一路走来要是没有您,拜月贡早已落入盗贼之手。只是,幽冥岭并非说话之地,请两位先赶紧住手。” 胡老爷道:“没有姓林的就一败涂地,我胡某就可有可无。”林副镖头亦道:“今日有我就没他,有他就没我。”跟着扑了上去。 王沧海冷笑道:“这个雷少安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杂种,素日养尊处优,毫无将帅之才,朝廷端是有眼无珠,竟将拜月贡大任交给此等馕糠的夯货,不出事也难哪。” 一人道:“王镖头所言极是,倘若长风镖局和龙虎镖局一般,个个铮铮铁汉、士饱马腾,我等也绝不会自讨没趣,千里迢迢来此劫贡。”王沧海哈哈大笑。 白苗凤道:“镇南,你怎么看?” 振南一愣,不知白苗凤此言是何用意,迟疑片刻,说道:“看起来倒不像是假,不过还是小心为上。” 王沧海望了两人一眼,没有说话,继续眺望谷底。 就在这时,忽听雷少安一声大吼:“都给我住手!”这一声虽仍童声未脱,却声若洪钟,从山谷之上听来,也如虎啸龙嗥,如雷贯耳。 胡老爷和林副镖头被他大吼所慑,果然停了手。雷少安道:“爹爹在世的时候,大家对他老人家言听计从,今日爹爹一走,你们欺我年少,都不把我这个镖头放在眼里,是不是?” 胡老爷和林副镖头齐声道:“属下不敢。” 雷少安道:“都听好了,今日是我雷少安头一回做总镖头,也是长风镖局三十年来最险恶的一回,有谁要离开,现在就可以走,我绝不强留,从此以后,此人和长风镖局永无瓜葛。” 良久,众镖师只低着头一言不发,却并无一人离去。 第三回江湖险恶19 雷少安道:“怎么,没人走么?” 只听一人道:“我爹是镖师,我在镖局长大,只要镖头不赶我走,我一定不走。”又一人接道:“我也不走。” 雷少安接道:“论起来,各位都是少安的兄长叔父,你们为长风镖局打天下时,少安还未出生于世,大家为镖局做得够多了,少安不敢望大家再做什么,但各位既愿留在镖局,不知能否再给少安一个脸面,一起将拜月贡完完整整押去京城?” 众人齐声道:“我等愿意。” 雷少安道:“我爹就我这么一个儿子,少安说句没大没小的话,自此以后,我雷少安与各位便是异性兄弟,长的就是哥哥,少的就是弟弟,所谓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雷少安和各位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长风镖局在一日,各位自有避雨之地,雷少安但有一口饭,决不让各位喝粥!” 众人听了此话,一个个面有愧色,胡老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雷镖头,老朽糊涂,胡某人愿跟随雷镖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其余镖师纷纷道:“跟随雷镖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不待雷少安吩咐,众人押着镖车,继续向东方缓缓行进。 鸡鸣三巡,东方鱼白。山巅群盗听得雷少安这番话,均想:“方才还怕长风镖局使诈,如此看来,是多虑了。” 就在这时,王沧海二弟打探回来,禀道:“大哥,打探清楚了,山上并未发现敌人埋伏。”众人闻此,更是蠢蠢欲动。 白苗凤道:“镇南,依你看,要不要先动手?” 柯镇南迟疑道:“属下不敢做主。” 白苗凤令道:“兄弟们,王镖头有言在先,此次劫贡,先到先得,互不争抢,大家随我杀入幽冥谷,拿下拜月贡!”率手下冲下山去了。 谷中长风镖局猛然听得马蹄声轰隆而来,大叫:“有劫匪,劫匪又来了!” 林中槐和静仇师太互望一眼,林中槐说道:“师太,我们人少,当该先下手为强。” 静仇师太道:“弟子们,都给我听好了,只夺一箱财宝,一待得手,不可恋战,立即撤退。”紧随白苗凤而去。 王沧海二弟道:“大哥,动手罢。” 王沧海道:“再等等。” 王沧海二弟急道:“那田风不过是假扮官兵的强盗,别说他绝不敢身着朝服前来护贡,就算他果真是朝廷狗官,也不过五六十人,我们何须怕他。” 话音落时,又有一队人马冲下山。王沧海俯瞰谷底,见白苗凤一行人已近谷底,说道:“我说了,再等等。” 白苗凤手下、静仇师太、林中槐一行人跟着白苗凤狂奔下山,呼声虽大,心里着实忐忑,如此下山,长风镖局会不会拼死抗御?自己要不要还手? 眼见双方只距四百步,白苗凤朗声道:“雷镖头无需惊慌,我们是朝中派来的援兵。” 雷少安一声虎吼:“放狗屁!朝廷会千里派兵驰援长风镖局?放箭!”箭矢清鸣齐响,五六十支箭羽疾射而来,众人无不大惊失色,林中槐道:“快挡!”铁锅起处,砍断三支箭矢,向外一旋,又格开两支,其余众人舞动兵刃,砸斩劈挑,纷纷挡驾。 众人武功了得,数十支箭射来,尽数被落空,无一人受伤。众人正自得意,忽闻“咻”一声,一支长箭一闪而过,直射向白苗凤身后一名执旗的汉子,那汉子尚未回神,胸口猛然一痛,已然中箭,手中大旗亦应声脱落,空中打了个旋儿,跌落荒草间。 那汉子惊魂未定,却见自己仍坐在马上,并未就死,忙低头去看,却不见胸口流血。他毕竟是老道江湖,微微一怔,喜道:“这箭没有箭头!” 众人正自惊愕,白苗凤沉声道:“你中箭了,快跌下马去。”那汉子道:“什么?”白苗凤道:“滚下马去!”那汉子一愣,也不细想,说了声“哦”,足下施展轻功,果然仰天摔了出去。 白苗凤高声道:“兄弟们,被识破了,劫了拜月贡,为兄弟报仇。” 第二轮箭雨袭来,众人格挡之际,果见每一支箭均无箭头,无不大舒一口气,大家奋力格挡,不慎中箭的,纷纷应弦倒下。 双方冲近,柯镇南高举大刀,雷少安拖枪来战,两人刀枪相抵,同时低声道:“自己人!”雷少安少年勇猛,毕竟不是习武之人,柯镇南有意相让,霎时之间,两人斗过十余个回合。雷少安道:“多谢哥哥前来相援,白大人有令,杀至劫匪入谷为止。” 柯镇南道:“好极。”话音方落,雷少安一枪直刺了过去,半途之中,突然倒拖,手中运力,枪杆一弯,枪头向柯镇南左臂刺到。柯镇南间不容发之际避过,大赞道:“好功夫,看刀。”掉了个花枪,劈向雷少安胳膊。其时天色已亮,薄雾散尽。两人在镖车旁飞舞来去,峰顶之上看得一清二楚。长风镖局和白苗凤手下分作四五堆,或左冲右突拼杀,或上下包抄奋力兜截,兵戈之响、杀伐之声极大,片刻之间,已有十数人倒地,一动不动。 王沧海二弟跳道:“哥哥,动手罢。”王沧海道:“传令,鸣鼓!”战鼓轰鸣,只见对面大道上忽然刀光闪闪,火把齐明,一人高呼道:“兄弟们,多抢多赏,战死厚葬,冲啊。”三百多名身着铁甲,头戴铜盔的队伍,自西面高峰上俯冲下来,火光将幽冥谷照得更加通明,为首一人手中擎着一面血红的大旗,正是“龙虎镖局”四字。 原来,龙虎镖局明里三百人,但在西面也伏了相同数量的人马,要将长风镖局一网打尽。 谷底混战的群豪见东西两面都有龙虎镖局的人,无不大惊。白苗凤杀近雷少安,问道:“雷镖头,怎样?” 雷少安看他一眼,说道:“您一定是白大侠了,大恩不言谢,一切都按吩咐办好了。”感激之情溢于言表。顿了一顿,又道:“白大人无需忧虑,古小兄弟说龙虎镖局只出动了三百多人,我已料到他们另外必有埋伏。” 白苗凤点点头,心道:“看不出他年纪轻轻,竟如此老练。”说道:“聪儿在哪里?” 雷少安道:“白大侠吩咐,让他留在谷外,可古小兄弟如何也要入谷观战,我把他藏在第一个镖箱中了。” 白苗凤环目一看,正要迈步过去,又闻震天战鼓自东面敲响,王沧海道:“雷少安,留下拜月贡,王某放你一条生路。” 第三回江湖险恶20 雷少安道:“王沧海,你……你趁火打劫同行,你……你算什么本事。” 王沧海听他声音发颤,全无底气,仰天长笑,钢刀举处,东面三百余人也纵马而下。其余群匪紧随而至。 眼见龙虎镖局两拨人如两条毒蛇夹击而来,雷少安大叫道:“兄弟们,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拨开弓箭,三箭上弦,瞄准西面下山小道,这一次是铜箭白羽,货真价实,“嗖嗖嗖”三声,一支箭羽贯穿龙虎镖局一人身上皮制胸甲,透胸而过,鲜血溅在谷中枯草之上。一支射在铜盔之上,箭矢虽未能射穿头盔,但冲击之力将那人震落下马,被后来马匹乱蹄踩死,一支从一人脖颈透出,飞了出去,射向后面一人所乘马匹,那马一声嘶鸣,前腿跪地,连人带马滚落悬崖。 群盗见雷少安一箭四命,无不骇然变色,柯镇南亦大为叹服,低声道:“雷镖头,低头!”一刀横劈过去,雷少安猛然低头,间不容发之际避过大刀,此招防不胜防,王沧海看在眼中,更不心疑。 杲杲日出,穿云裂帛,千百兵刃在微光中耀耀生寒,东西群盗犹如崩土汪洪一般汹涌涌至,双方一交融,立时混战起来。 长风镖局百余人对阵白苗凤等人,堪堪占着上风,此时两面涌来近八百人,登时被冲乱。雷少安立于一箱拜月贡之上,叫道:“莫要慌乱,誓死护贡!”拉弓上箭,瞄准王沧海就是一箭,王沧海身后忽的纵出一人,徒手便把箭羽拿在手中。王沧海虚惊一场,高叫道:“杀掉雷儿,重赏黄金一千两。”只见人群中有十二三个人并不骑马,脚步却不比马匹慢半分。 雷少安吃了一惊,白苗凤道:“这些人是江湖中人。”雷少安点点头,说道:“一定是王沧海花重金请来的帮手。”又连发数箭,都被这干人以手作盾一一挡开。雷少安道:“白大侠,下令罢。” 白苗凤看准时机,一声大吼:“动手!”手下弟兄、林中槐闻声,遽然倒戈相向,举刀就杀,每人砍死七八个盗匪。静仇师太及众弟子乃是出家人,又初次临敌,手软之下也杀掉四人扑上来的敌人。方才双方对阵中假意倒在地上之人,也同时掏出兵刃,照着群盗脚腕狂劈乱砍。众人攻其无备,转眼之间,杀掉近百名悍匪。 群盗无不大骇。王沧海道:“田风,你果然是朝廷中人,如果我没猜错,‘田风’这名字恐也是假的罢。” 白苗凤朗声道:“王沧海,龙虎镖局和长风镖局均以走镖为生涯,你打劫同道,意图不轨,朝廷又怎会将押贡重任交给你这种于江湖道义丝毫不顾之人!” 王沧海狞笑道:“交给这群夯货,结果又怎样?” 白苗凤始终立在古钺聪所在镖箱旁,长剑到处,敌人纷纷倒毙,说道:“王总镖头,现在带着你的人离开幽冥谷,白某可以不追究。” 王沧海环目四顾,但见长风镖局已然大乱,幽冥谷两岸更无异象,哈哈一笑,说道:“追究?尔等加起来也不过区区百余人,如何追究?王某刀头舐血大半生,岂会受你蛊惑,看刀!”横刀在手,双腿一夹,纵马向白苗凤砍出,不待白苗凤还手,雷长风挺刀挡在当中,说道:“白大侠,此人交给我。” 白苗凤属下和霄凰庵众尼与长风镖局一百余名镖师穿插相靠,互为照应。大家人数虽远远不及,但龙虎镖局中没有习武之人,一时间难以突围。 只此片刻,王沧海已使出十余般狠辣刀法,刀刀要命,雷少安年少方刚,竟一一举刀硬接了下来。王沧海二弟看在眼中,手中流星锤飞舞,“呼”地一锤将一名长风镖局镖师打得脑浆迸裂,悄声趱至雷少安身后,看准时机,抡动流星锤就砸。他方舞动膀子,胡老爷突然挺刀挡在他身前,喝道:“偷鸡摸狗,有种和老子比划比划。”王沧海二弟听得这声音,立知是方才与林副镖头斗殴的老头儿,见他全身上下并无一点伤痕,骂道:“老骗子,你也不是好东西!”胡老爷道:“专骗你这种不讲江湖道义的狗杂种。”王沧海二弟一声大笑,道:“那又如何,长风镖局和我龙虎镖局斗,与蚍蜉撼树何异。”双臂一合,两个流星锤疾向胡老爷太阳穴砸出,胡老爷年过七十,身手当真敏捷,向后斜仰,避开流星锤,一刀劈向王沧海二弟手腕,王沧海二弟忙使铁锤格挡,铁锤和大刀相击,火星迸射,王沧海二弟只觉手心发麻,对方力道竟是奇大。 眼见王沧海请来的十余名武林中人冲入人群,白苗凤道:“师太,林贤弟,拦住那几个人。”低头问道:“聪儿,你在么?” 镖箱中传来古钺聪声音:“在,在,白伯伯,快放我出来。” 白苗凤道:“你且忍耐着些,现在还不是时候。”“噗”地一脚将他连人带箱踢出两丈余,他这一脚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那镖箱正好滚在角落。 原来,依照白苗凤之计,古钺聪若能与长风镖局相见,传信完毕,就当在谷外藏起来,但他一心想打探母亲下落,无论如何也要随长风镖局一并入谷,他为长风镖局通风报信,雷少安感激他,却又怕他有所闪失,便说让他藏身镖箱之中,以为他会退却,谁知古钺聪毫不踟蹰就答应了。 雷少安特令人在古钺聪所在的镖箱箱底开了两个洞孔,以供古钺聪呼吸之用。白苗凤这一脚,正好让那洞孔对着垓心。古钺聪虽然头晕眼花,一见光亮透入,便聚精会神向外看起来。 眼见静仇师太和林中槐被敌人团团围住,白苗凤欺近柯镇南,肃然道:“听好了,无论发生什么,保护好那个镖箱,决不能离开半步。”柯镇南也不多问,点头领命。白苗凤左穿又突,一个纵跃,跳入垓心,唰唰唰三剑逼退请来的江湖帮手。环目一看,见来人当中有五名身着苍霞派服饰,自是苍霞派人,另三人一般装扮,一人使剑,一人使琴,一人使棋盘,其余四下分散,兵器各异,显非同一流派,也道不出名来。白苗凤道:“尔等身为武林中人,竟和镖局勾联,就不怕江湖中人耻笑?”那使剑的人笑道:“姓白的,你不也是武林中人,何以做起了朝廷走狗?大家半斤八两,彼此彼此。”白苗凤两眼精光灼灼直放,分扫一眼使剑、使琴、使棋盘的三人,说道:“三位想来是鬼影阁的人?”那使剑的道:“好眼力,鬼影阁“琴剑棋”三绝的‘鬼影三圣’便是先师,我三人已一人得一真传,我是剑圣,这位是琴圣,他是棋圣,你若识得些时务,就快快滚蛋,不然,我三人就在此将你了账。”白苗凤见三人额上青筋暴起,两旁太阳穴高高隆起,武功显是不低,但无一不贼眉鼠眼,一副利欲熏心的模样,说道:“‘鬼影三圣’何老前辈超凡脱俗,岂是尔等这般风度,看剑。”青光一闪,倏地逼近三步。静仇师太见状,凌空飞起,手中青钢剑瞬息间削出数剑,将五名苍霞派弟子拦在一侧,林中槐自料理其余不知名江湖喽啰。 第三回江湖险恶21 那“剑圣”喊了一声:“三圣合一!”三人奔了上来,一人使剑劈向白苗凤脖颈,一人拨动琴弦,白苗凤听得琴声铮铮,瞥目一看,那琴弦原是钢线拉成,身体一旦碰触,势必连肉带骨被削绞下来,另一人手中钢铸棋盘飞舞,以棋盘做盾来攻。白苗凤正待踢开铁琴,突然“嗖”一声,“棋圣”棋盘下一枚棋子陡然激射而出。白苗凤侧头避过,岂料尚未站定,第二枚棋子已到额前,欲避已是不及,他手腕疾转,湛卢剑陡然上撩。“当……”剑棋相击,划出一线火星,原来那棋子和棋盘,均是精铁铸成。好在湛卢剑锋锐无匹,削铁如泥,刀刃过处,已将棋子一分为二。眼见左右两侧剑、琴也也已攻到,白苗凤手掌一翻,本来快如掣电的剑招突然变慢,长剑却不偏不倚接住两枚残棋。白苗凤剑身一抖,两枚半月形棋子在湛卢剑上弹出,借力打力,反击向两人。那两人大惊之下,险些中棋,被迫得纷纷后退。 古钺聪虽窝身镖箱之中,伸屈全不由己,但此时此景,真可谓是身在世外桃源,仿若静坐庭院之中闲看繁花飘舞。他看了一会众人混战,后见鬼影阁三人兵刃奇特,不由好奇,待见到白苗凤一剑剖开铁棋,一快一慢之下,竟能接住棋子,反打出去,更看得津津有味。他不知这一招是天猫七剑法第二式“虎踪猫迹”,更不知这一招心诀在于“人剑合一,心到剑到”,练至一定境地,可手如剑,剑如手,但凡飞来之物,无论飞花落叶,泥石弹丸,都像接在手中一般,可顺势掷出。古钺聪少年心性,只觉这一招很是好玩,不由在镖箱中依样画葫芦比划起来。 只此一招,白苗凤已知三人功力几何,说道:“‘鬼影三圣’武功修为高山仰止,岂是白某可比,尔等大言不惭,竟敢自称三圣前辈高徒,没的辱没了三圣美名。”使剑的道:“急什么,来,我们比比剑法。”刷一声,长剑如蛛网般罩向白苗凤,他这几剑快如闪电,似虚实实,每一招之中又暗含几个变化。白苗凤倏忽退出三步,说道:“三圣剑法‘一袂连襟’,你们果真是三圣老前辈的弟子?”使剑的道:“岂能有假。”白苗凤道:“可惜心术不正,剑,也不够快。”眨眼之间,也使出十余剑,那“剑圣”的剑势已然快极,岂知白苗凤以快制快,以比他更快的招式击出。场中但见两团白光盘空飞舞,两人置身其中,飞舞来去。 不料三招之间,“剑圣”身前的白光就越缩越小,到第七招,突然间“嗦嗦”声不绝,一柄长剑陡然飞出,深深插入一旁岩石之中。 “剑圣”哎唷一声痛呼,低头看时,右手竟是鲜血淋漓。原来他与白苗凤激斗之时,只觉手中长剑不自主随着对方剑势旋转,为防兵刃脱手,只得反方向运力,可非但没保住长剑,还被自己的剑柄绞伤。 其余“两圣”见状,不由后退两步,怔怔愣在原地。 另一处,静仇师太以一敌五,兀自游刃有余,若非她心慈手软,五名苍霞派弟子早成剑下亡魂。饶是如此,那五人也被逼得非但毫无还手之力,连退身机会也没有。六人转眼交过了数十招,突然,静仇师太青钢剑斜刺,左侧一苍霞派弟子退避不及,大腿裤管划破。那弟子骂道:“老尼姑,你想男人明说便了,干么割我裤子……”静仇师太大怒,“呼”地一剑刺向他脖颈,那弟子向左疾侧,正待避开,谁知静仇师太青钢剑旁指,已刺中他手臂,继而刷刷数剑,将他逼向角落。那苍霞弟子手臂鲜血直流,眼见对方仍剑光霍霍,大叫:“快救我。”身后四名同门互望一眼,正待上前,其中一人忽道:“兄弟们,这厮平时对我们百般欺辱,他一死,我们从此逍遥自在,岂不更好。”其余三人均是一怔,其中一人道:“二师兄,他可是大师兄。”虽然踟蹰,还是走上前半步。二师兄挺长枪将他拦在身后,望着大师兄道:“你是听他的,还是要听我的?”另一人道:“四师弟,就算你有心,也救不了,大师兄死定了。” 四人见大师兄被罩在剑光之中,命垂一线,果然一齐作壁上观。一人道:“从今往后,我们都听二师兄的。”二师兄道:“老尼姑,多谢你除我苍霞一大害。” 静仇师太见四人不仅见死不救,反而落井下石,毫无同门情意,不由想及庵中灭门惨案,这一想,不由恼怒交加,青钢剑一收一捺,忽然转刺那“二师兄”。“二师兄”还未回神,左胸已中剑。静仇师太道:“就是你们这种师门败类,害得霄凰庵满门被灭。” 四人不明白师太何以放了“大师兄”,转对“二师兄”下杀手,一人应变极快,忙扯下衣襟替大师哥包扎,说道:“大师哥,我假意听从二师兄,正是要想法子救你。”那大师兄惊魂稍定,骂道:“混账东西,今日这个老髡牝不杀你们,我也要送你们去见阎王。” 静仇师太见五人均是一般货色,说道:“你们名为弟兄,实则各怀鬼胎,和妖道有什么两样?”使开先师传下的“哀山劳舞剑法”,将四人一齐逼至崖壁。 这边厢,林中槐已将几个不知来历的江湖中人料理干净。 白苗凤、静仇师太、林中槐虽然大占上风,但长风镖局毕竟只百余人。斗到此时,已有三十多人死于群盗乱刀之下。剩下的六十余人堪堪守御镖车,其势更是不敌。 王沧海见镖局中人愈战愈勇,已一步步向镖车逼近,但好容易请来的武林高手竟无一人突入敌阵,吼道:“当初若非各位扬言每人举手投足间便能取下二三十颗人头,王某绝不会花大价钱请各位来此,你们要是还在一旁掠阵看戏,剩下的俸金也不要来拿了。” 苍霞派四人被静仇师太逼得动手不得。大师兄闻此立道:“王镖头,你要是早说这位师太会助阵长风镖局,便是再添一倍价钱,我五人也不敢冒犯尊颜前来送死,如今我等不提加银子已是仁至义尽,你倒想赖账,兄弟们,这架不打了,我们走。”五人也当真和气,不约而同丢掉手中兵刃。静仇师太想起“穷寇莫追,败寇不杀”的话,果然放开他们。 “鬼影三圣”闻得王沧海的话,却个个面若苦杏,大感焦躁。那“剑圣”道:“兄弟们,俸金是小事,可别坏了先师狭名。”长剑狂风骤雨般使将出来。白苗凤道:“尔等也配提侠名二字,一起上罢。”两剑荡开“剑圣”剑花,左足斜跨一步,忽的一剑,湛卢剑穿入琴弦之中,但闻琴声铮铮,五根钢弦一齐被割断。白苗凤右掌同时一翻,拍向棋盘,湛卢剑顺势刺向“剑圣”的脖颈,片刻之间,三人中一人中掌,一人手臂中了一剑。 古钺聪看得聚精会神,以指做剑,也是顺势那么一刺,不料刺到镖箱之上,“哎唷”一声叫了出来,幸得四围杀喊声此起彼伏,没人听到。 旭日喷薄,孤岫相萦,万丈朝霞投到阵地中来。 第三回江湖险恶22 雷少安与王沧海鏖斗到现在,早已气喘吁吁,大汗满头。他虽年少气盛,但对方每一刀使出,他都以硬碰硬接下来,王沧海以逸待劳,此时已大占上风。雷少安举目一望,但见手下又有十余人倒地,非死即重伤。长风镖局本即以一敌三,如今死伤众多,更处下风,雷少安心下渐渐焦躁,大刀刀风呼呼,全力向王沧海狂劈猛砍。林副镖头多处受伤,满脸血污,说道:“雷镖头,顶不住了。”胡老爷与王沧海二弟对阵,一对一力尚有余,但龙虎镖局和其余各派的人入蚁群一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他再是勇猛,亦不免力弱,也道:“雷镖头,再这样下去,拜月贡和长风镖局都将葬生幽冥谷。”雷少安道:“不许走,拜月贡在雷某在,拜月贡亡雷某亡。” 除了长风镖局,余人均不知道白苗凤有何种妙计。柯镇南看顾镖箱之余,全力抗敌,心下却愈发狐疑:“敌我悬殊,难道这就是白大人的大计?” 林中槐也道:“白大侠,拜月贡如何也保不住啦,走罢。”白苗凤道:“保得住也要保,保不住也要保。” 林中槐见劝他不动,又对柯镇南道:“镇南兄弟,再不走,我等都将被剁成肉酱。”柯镇南知林中槐所言是实,但他素来对白苗凤言听计从,一时间甚是为难,沉吟片刻,毅然决然道:“我只听白大人的。”其余随行的士兵道:“白大人不走,我们也不走。” 王沧海一声厉笑,说道:“白苗凤,你们现在乖乖滚蛋,王某尚可放你们一条生路,倘若执迷不悟,幽冥谷就是尔等葬生之处。” 白苗凤对付“三圣”之罅隙,趁余裕杀掉四名龙虎镖局镖师,说道:“王沧海,你劫持圣上贡物,以为皇上还会将押贡大任交给你么?” 王沧海笑道:“没错,倘若皇上知道是龙虎镖局劫贡,自然不会将押贡差事交予王某,不过,要是你们都死了,谁会知道此事是何人所为?” 转眼之间,又有四名长风镖局倒地身亡。镖局中人人自危,士气大跌。 胡老爷大刀狂舞,将一人劈作两截,又砍掉一人手臂,吼道:“兄弟们,镖局不能没有雷镖头,大伙一起动手,把镖头抬走。”他威信极高,又因众镖师不是力乏,就是身受数伤,人人均有退却之意。林副镖头闻此,当先欺近雷少安,拱手说道:“雷镖头,得罪了。”从身后抱起雷少安就走。雷少安双肘向后一挺,挣脱林副镖头,说道:“长风镖局为朝廷押贡三十年,绝不能败在我雷少安手里,我不走。”话音方落,七八名镖师一齐涌上来,七手八脚抬起他就走。 白苗凤属下再是勇猛忠心,见众镖师也撤退了,不免泄气。一人道:“大人……”白苗凤喝道:“就算逃出幽冥谷,我们又有何颜面回京见八王爷?”众属下低头不语,人群中一人道:“兄弟们,动手罢。”长风镖局又冲上前来一群人,一般手法,抱住白苗凤就走。 白苗凤叫道:“镇南,镖箱。” 柯镇南得白苗凤之令,未曾离开古钺聪藏身的镖箱半步。闻此大吼一声:“挽回一箱是一箱。”扛起古钺聪就走。 龙虎镖局概众杀起了性,仍如蚁群般纷纷追赶。霄凰庵众尼和白苗凤属下冲在最前,杀出一条血路,其余围成一个圈,且战且退。王沧海二弟嗥道:“鸡犬不留,一个也别放过。”他声音沉缓,犹若闷雷,雄浑异常。众人败军之师,心弦震颤。王沧海道:“二弟,穷寇莫追,拜月贡已是我龙虎镖局之物,莫让外人捡了便宜。”龙虎镖局中人闻此,忙又退回来守御拜月贡。 长风镖局、白苗凤、静仇师太、林中槐一行人,向西面大道仓皇逃窜。 龙虎镖局分作四十小队,每队近十人,夺下了四十箱贡物,其余群盗共抢到十箱。人丛中一悍匪道:“王镖头,贵镖局总共六百人,我等加起来也有近三百人,你们如此,未免欺人太甚。” 王总镖头目露凶光,说道:“贪心?好啊,只要你们能杀了王某,拜月贡全都是你们的。”其余群盗本就众心不一,听得此话,面面相觑,无一人敢动。 王沧海二弟道:“兄弟们,把车一起拖走。” “山上有人!”人群中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众人抬头看去,只见幽冥谷峰顶一人迎风而立。 王沧海二弟哈哈一笑,说道:“一个打柴的,你们也吓成这样?” 话音方落,只见峰顶之人从背后取下一张巨弓,又从怀里不急不缓取出火折子,点燃箭头,慢慢张弓搭箭。 众人均是一脸茫然,王沧海却是脸色大变,说道:“上当了,开贡箱。”大刀一挥,铁锁立断,他一脚踢下,三寸余厚的镖箱木盖登时飞出丈余。众人定睛一看,无不头晕目眩,魂飞魄散。这一惊并非是因为箱中珠宝耀目,而是镖箱中装了满满一箱炸药。王沧海连连后退,一声大叫:“火药,快走,火药!”其余镖箱早也陆续被打开,当中有的是乱石,有的是炸弹,哪有拜月贡踪影? “嗖”一声,一枚火箭直向镖车射来。 “大哥,中计了,快跑!”王沧海二弟一面大吼,一面去救大哥王沧海。群盗见状,跑的跑,呆的呆,推的推,挤的挤,早已大乱,踩死、撞死者不计其数,王沧海二弟也被反向推挤了出去。 “轰隆!轰隆!轰隆!”十数声滔天巨响自山谷深处升起,霎时之间,“幽冥谷”被罩在熊熊火光之中。火焰冲天,旭日无光,黑雾蒸腾,盘踞整个山谷。残肢断臂被炸向半空,幽冥谷山崩石裂,只有群盗撕心裂肺鬼哭狼嚎般的嚎叫,夹杂在呜呜鸣响当中。 白苗凤一行已逃到半山腰上,他一掌将古钺聪所在贡箱劈开。古钺聪站身起来,正待说什么,眼中所见一片血红,耳中所闻尽是惨叫,鼻中所嗅全是血腥气,惊骇得说不出话来。众人一生杀人无数,见此情景,也是目瞪口呆,只痴痴呆呆望着,似乎不相信眼前所见。 第三回江湖险恶23 黑烟之中,鬼影阁三圣护着王沧海二弟,不顾腿上起火,匆匆向山路奔爬。王沧海二弟被强拖上山,口中哀嚎:“救大哥,快救大哥!”身后二三十名伤兵残将,紧跟其后仓皇逃命。 白苗凤道:“镇南,截住他们。”镇南正待派人掩杀。静仇师太忽道:“等等,白大侠,得饶人处且饶人,龙虎镖局大势已去,兴不起大风大浪了,还是饶了他们罢。” 白苗凤道:“这些强盗劫持皇贡,罪大恶极,若交朝廷,当凌迟处死,让他们葬身谷中,已是便宜了他们。” 静仇师太道:“阿弥陀佛,谷中这么多人送命,贫尼实不忍再造杀孽。” 白苗凤见她神色,没有说话。静仇师太又道:“贫尼知白大侠忠于八王爷,有的事不得不为,但贫尼既然在此,不管谷中之人黑白善恶,都不能见死不救,白大侠执意如此,就先杀了贫尼罢。”拔出青钢剑,剑柄朝外递了出去。 白苗凤眺望山谷片刻,说道:“饶过他们可以,但王沧海二弟非杀不可。”静仇师太沉吟半晌,手中青钢剑缓缓放了下来,说了句:“阿弥陀佛。”便转过身去,闭上了眼。 雷少安当即吩咐:“放箭!”身后十余名弓箭手张弓搭箭,一齐向王沧海二弟射出。鬼影三圣敌不过,剑圣道:“不是我们武功不敌,是中了他们诡计。”只得弃主而去。王沧海二弟死于一阵箭雨之下,其余群盗也仓皇东逃。 群雄登上幽冥谷西。雷少安行至白苗凤身前,长揖道:“若非白大侠出此奇谋,我长风镖局连同拜月贡早已落入贼人之手,大德不言报,请受晚辈一拜。”单腿跪了下去。 白苗凤忙将他扶起,说道:“快快起来,八王爷的事,白某责无旁贷。” 柯镇南两道剑眉皱在一处,一直未曾说话,此时忍不住道:“少安弟,拜月贡呢?” 雷少安道:“古小兄弟找到我们后,我们将贡物卸在路上,用沙土掩盖起来了。” 柯镇南道:“私卸皇贡,可是死罪。” 雷少安笑道:“总比被劫要好,白大人说了,他会替我们让八王爷替皇上求情。” 柯镇南转过身来,又道:“属下有几点不明,还望大人解我心中迷惑。” 白苗凤示意他说下去。柯镇南道:“属下知道,长风镖局在谷中内讧,我等当先入谷,都是为了诱敌深入。可属下思来想去也不明白,镖局既然早已在镖箱中埋好了火药,一待龙虎镖局入谷,我们大可弃车出谷,如此不折一兵一将取胜方是上策,何必苦苦撑持,与敌军鏖战至此时?” 不待白苗凤答话,雷少安站出身来,说道:“柯大哥心头疑虑,我早已问过古小兄弟了。” 柯镇南看向古钺聪,古钺聪正望着谷底烟火怔怔出神,柯镇南问了他两遍,他才道:“白伯伯说了,王沧海行事谨慎,为人多疑,凡事一定会三思而后行,他在进入幽冥谷之前,一定会先做两件事,第一,派人探查谷中四围是否有埋伏。第二,让他人先入谷。所以,不能在幽冥谷两岸大举设伏,我们自己人一定要当先入谷。如此,既可诱敌深入,也能趁其不备发动突袭。”顿了一顿,又道:“白伯伯还说,倘若敌人一入谷我们就逃走,王沧海一定会有所怀疑,他一旦紧随我们,大计将落空,唯有彻底消除他心中疑虑,才能将其一举击溃。” 不止柯镇南,群豪均连连点头,将昨夜之事翻来覆去想了数遍,只觉纷繁错综,白苗凤能举要删芜、未卜先知、以少胜多,将破敌之计安排得天衣无缝,无不叹服。 雷少安毕竟只有十六七岁,少年心性,今次初战即捷,且大获全胜,十分得意,说道:“柯大哥,你不知道罢,我和王沧海对战诈败,也是白大人的吩咐,若论刀法,我可不比姓王的差。” 柯镇南拍了拍雷少安肩膀,笑道:“少安弟的刀法,愚兄已然亲见,无需再多吹嘘。”众人心弦紧绷,此时大捷,齐声大笑。 雷少安又道:“幽冥谷一役,古小兄弟也是功不可没,要没有他,长风镖局已葬身谷底。”众人见古钺聪一脸污秽,满头地沟残渣仍未来得及洗去,身上衣衫也还未干,知一路而来必受了不少苦,均投来赞许目光。白苗凤微微笑着为他摘去头上一根黑色残污,说道:“聪儿,若说报恩,你已经报了八王爷救你一命之恩。” 古钺聪道:“我不过传句话,哪有那么大功劳。” 雷少安回过头来,朗声道:“林副镖头、胡老爷,将战死的弟兄好好埋了,有爹娘儿女的,以后就是我雷少安的爹娘兄弟。”林、胡二人得令,自去安葬死者了。 白苗凤立于幽冥谷之巅,观望良久,确认群匪已然远遁,才吩咐镖车回开,重新装贡。 众人各自忙碌去了,静仇师太走上前来,说道:“白大侠若无吩咐,贫尼等就告辞了。” 白苗凤知她话意,将古钺聪交予她们,本是权宜之计,可霄凰庵毕竟初出江湖,此时想来,心下着实放心不下,一时间不免踌躇。 古钺聪道:“白伯伯,师太武功高强,你尽管放心好了。” 白苗凤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脸谱之事,白某定不辜负,这孩子,就偏劳了。” 幽冥谷一役,静仇师太早对白苗凤另眼相看,说道:“阿弥陀佛,以聪儿为质,本非贫尼本意,贫尼信得过白大人。”对古钺聪道:“聪儿,你和白伯伯同去罢。” 就在这时,林中槐忽道:“拜月贡这一路难保再无凶险,依区区在下之见,聪儿还是留在师太身边周全,如此,江湖中人也不至于说堂堂天猫地鼠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白苗凤想了一想,对静仇师太道:“有劳师太。” 脸谱乃霄凰庵传庵之物,静仇师太也不再推辞,说道:“贫尼静候白大人佳音。” 白苗凤又向古钺聪叮嘱半晌,古钺聪才与静仇师太和八名尼姑,一路向西回霄凰庵。短短一夜之间,古钺聪颠来倒去,最终竟和一群尼姑在一起,不禁觉着遭遇之离奇,难可逆料。 第四回内外纷争1 日上三竿,贺兰山南麓,落马道旁,一匹骏马拴在一旁树上,四围临近秋草已被啃食干净。 一抹浓荫之下,一张白净宽大的长袍之上,一男一女寸丝不着,相依而眠,男子仰天而卧,四肢大开,女子以男子手臂为枕,轻轻贴着他胸脯上。 良久,男子右臂微微动了一动,缓缓醒来,随即将女子紧紧搂了过来,一只手自然而然向她胸脯而去。那女子经他一番一折腾,终于悠悠转醒,她一把甩开男子的手,抓起一旁衣衫,从中掏出一叠金票来。 这两人,正是李凌风和凤仙儿。 李凌风缓缓合了合长袍,伸了个懒腰,望着凤仙儿道:“乖老婆,你怕我卷钱远去?我可舍不得。”说着,又去搂她蛮腰。 凤仙儿一把打开他,缓缓穿好衣裳,说道:“亏你还记得,要不是你,老娘又怎会区区一万两将那小兔崽子卖掉。” 李凌风暗道:“骚婆娘,一万两还嫌少?”陪笑道:“一万两也不错了。”指尖又从她后背而右,要去摸向******凤仙儿起身道:“老娘这辈子三种人不睡,非腰缠万贯不睡,非貌胜潘安不睡,非达官显贵不睡。你这丑八怪满口恶臭,现在银子也花完了,想和老娘玩,门儿也没有。去,把马牵过来。” 李凌风睁大眼道:“那可是五千两黄金。” 凤仙儿道:“怎么,老娘不值五千两?” 李凌风笑道:“值,千值万值。”起身要去牵马,忽转身道:“你要走了?” 凤仙儿冷冷道:“买卖做完,不走干么?” 这话冷漠已极,但李凌风一夜快活后,对凤仙儿真有些爱不释手,他晃晃悠悠前去牵马,心忖:“要如何想法子让她再伺候我一晚。”心急能之下,竟灵光一闪,也不再取牵马,转过身来道:“乖老婆,我是真心喜欢你。”凤仙儿白他一眼,一句话也不愿意和他多说,解开马缰正要翻身上马。李凌风道:“你要是爱银子,在山下客栈,我倒还寄着三千两……” 凤仙儿一听这话,望向李凌风,说道:“你没骗我?” 李凌风目光从她脖颈慢慢向下,落在鼓起的胸脯上,双手五指动了一动,笑道:“现在大白天,我骗你也没什么好处。” 凤仙儿道:“上来。” 李凌风大喜,足尖一点,坐到了凤仙儿身后。 凤仙儿道:“看在我们也是老交情了,你要是真有三千两,老娘再和你睡一晚。” 李凌风淫笑道:“三千两换三百合。”紧紧搂着她腰。两人纵马下山而去。 从山上下来到了镇上,两人都觉饿了,一路找寻饭馆,走不多时,来到云景楼门口。经夤夜忙碌,云景楼此时方刚开门,并无客人。迈入客栈,两人对坐下,李凌风一口气叫了六个大菜,六碟小菜,两坛女儿红。跑堂的方转身,凤仙儿道:“等等,叫这么多菜,你有银子?”李凌风笑道:“咱不有的是银子么?”凤仙儿道:“谁和你咱,酒菜是你叫的,要银子,老娘可一个子儿也没有。”李凌风伸手入怀,摸了半晌,只掏出两块碎银,加起来不过三十文,说道:“我只剩这些了,不足的你先补上,回去我加倍还给你。”凤仙儿冷冷道:“老娘从不欠人钱财,也从不借人银子,没钱饿着便了。”微微一顿,又道:“昨晚你头上不是有根珠钗么?在哪里?”李凌风恍然大悟,忙打开包袱,将珠钗翻出来,递给那跑堂道:“小二,这可是一百两银子买来的,你看看能不能充作酒菜钱?”那跑堂接过珠钗,细细打量了一番,说道:“客官,这个小的做不得主,得请教掌柜的。”正待转身,凤仙儿一把夺过珠钗,塞入袖中,说道:“老娘认栽,饭钱我来付。”那跑堂见多识广,也不计较,转身去了,方走两步,忽又扭过头来,问道:“还是六个大菜,六个小菜,两坛女儿红?”凤仙儿瞪那跑堂一眼,说道:“你当我二人是猪八戒么?一碟大菜,一叠小菜,三碗女儿红。”李凌风张大口,说道:“一百两就买这几个菜?”凤仙儿仿若未闻,冲小二喝道:“还不去!”李凌风昨夜还与凤仙儿鸳俦凤侣,谁知她转眼就翻脸不认人,又气又恼,想要翻脸,却又不忍,只恹恹坐着。 凤仙儿也不理他,只冷冷道:“有什么就吃什么罢,今日之后,你还有没有命吃饭,可不大好说。”李凌风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凤仙儿道:“你的教主派你寻宝刀,结果你一无所获,还把那小兔崽子也弄丢了。你可曾想过,该如何向教主他老人家交代?” 李凌风听到“教主”二字,登时脊背发凉,怔怔半晌,猛拍自己脑门道:“只顾着快活,竟将此等大事给忘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神色大是慌张,片刻已是满头大汗,他掏出手帕揩去冷汗,右手握着手帕仍不住发抖,想了良久,说道:“你也知道教主的厉害?”凤仙儿道:“嗜血教教主欧阳艳绝,江湖中谁人不知,你既是那老妖怪派来的,动动手指头也能想到,你这回回去凶多吉少。”李凌风暗道:“她总归还是想着我的安危。”如此一想,心胸反而一舒,说道:“无论怎样,这一回终归是办事不力,只能听天由命了。”凤仙儿伸过手去,一把扭住他耳朵,怒道:“你这没用的东西,在老娘身上快活的时候,主意可是不少,怎生遇着难事却跟丢了魂儿似的,没了半分主意?”李凌风被他扭得面目扭曲,耳根生疼,心下却是美不胜收,大叫道:“哎唷,轻点儿,你这贼婆娘真下得去手。” 凤仙儿放开他,冷冷道:“要不要听听我的主意。” 李凌风忙道:“你有什么主意?” 凤仙儿道:“你这趟差没办成是实,但教主他老人家又没亲临,事情到底怎样,他也未必知晓……” 李凌风大摇其头,不等凤仙儿说完,道:“且不说教主明察秋毫,无所不知,单说这差事,我总不能凭空变一柄宝刀一个小孩儿出来。” 凤仙儿虚着眼道:“办差不力没错,不过是谁的过失,我看欧阳教主他老人家也未必分辨得出。” 李凌风问道:“此话怎讲?” 凤仙儿道:“你忘了么,这一趟差除了你,还有你的六弟林中槐,只要你赶在他之前回教,一口咬定翻云刀不知踪迹,是林中槐将孩儿卖给了白苗凤,教主一查,那孩儿果真在白苗凤手里,自然深信不疑……” 不等说完,李凌风在桌上猛地一拍,怒道:“你个臭婆娘,说了半日,原是想要六弟背黑锅,此事提也休提。”想到她欲构陷六弟,眼中厉光一闪,喝问道:“臭婆娘,你到底是谁?” 第四回内外纷争2 凤仙儿不料他会如此动怒,着实被吓了一跳,她瞪着李凌风,眼眶渐渐红了,嘟起嘴道:“你干么对我发那么大火,我帮你想主意救你性命,你却这般待我。”话还没说完,早梨花带雨哭了起来。 李凌风望着她一双盈盈如水的妙目,忍不住又移到柔润欲滴的樱唇上。喉头一动,一腔怒火硬生生吞入肚腹,心道:“这娘们爱财如命,无情无义,可身子着实受用。”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无论如何我绝不能出卖六弟。” 凤仙儿见他神色,拍拍手道:“命是你的,随你好了。” 就在这时,忽闻一阵喧阗之声由远而近。李凌风、凤仙儿抬头望去,只见一拨武林豪客自客栈门外源源涌入,霎时间已将客栈挤满。这拨人进得客栈,不是垂头丧气,就是捶胸顿足大骂不止。 李凌风和凤仙儿对幽冥谷一役毫不知。但见客栈中人服色各异,十分狼狈,有的一人独坐,有的十余人挤在一张桌前,显然不是同一门派。两人互望一眼,不知这帮人来头,不敢多生事端,李凌风端起酒碗一口气将三碗女儿红喝个底朝天,正举箸夹菜,忽见左首桌上一汉子将酒碗往桌上重重一摔,说道:“幸好老子跑得快,不然早被炸成齑粉,尸骨也成了焦炭,哪还能在此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哈哈哈。”桌旁其余人纷纷端碗,说道:“来来来,咱天狗帮大难不死,干了。”又听门口一桌一汉子大声道:“大哥,幽冥谷乃是通往京城的必经之路,那雷少安就算有通天本事,拜月贡也绝无可能不翼而飞,依小弟之见,不妨再派人在幽冥谷东面设伏,拜月贡来则来了,不来再打道回府也不迟。”同桌一胖汉子道:“八弟,我们比龙虎镖局如何?”那人道:“自然不及。”那胖汉子:“雷少安虽不足为碍,但白苗凤却诡计多端,王镖头何等谨慎,最后也落得个死无全尸。正所谓千防万防小人难防,白苗凤这等小人,我们情愿断了这条财路,也断断莫要招惹。” 李凌风、凤仙儿听到“白苗凤”三个字,均是一惊,忖道:“这个白苗凤昨晚才在落马道买了古钺聪,如何一转眼,又和这干人结了梁子?” 凤仙儿细细打量众人,见坐中不是落魄穷酸,就是脑满肠肥,登时没了胃口,说道:“不吃了,走罢,”站起身来,正要迈步,突然眼前一亮:只见李凌风身后,面对自己坐着一白衣男子,那男子约莫二十四五年纪,面如玉雕,风姿萧肃,虽是清瘦了些,但爽朗清举,天质自然,虽是坐着,却能料想到他八尺魁伟身长,和客栈中众汉子相比,端的恍若天神临凡。凤仙儿这一看,一颗心登时砰砰乱跳,面颊之上亦犹如火烧。 李凌风见凤仙儿起身,自己也跟着站了起来,伸衣袖抹了抹油腻腻的嘴,往地上吐了口浓痰,说道:“走罢。”他这一起身,自然挡在凤仙儿和白衣男子当中。凤仙儿咬牙切齿道:“坐下,老娘还没吃饱。” 李凌风一脸迷惑,但他对美人向来趋奉唯谨,也没多想,依言坐下。 那男子觉出有人看他,抬起头来,冲着凤仙儿微微一笑。这一笑,凤仙儿更心如虫挠,低下了头。她这一回虽没抛眉眼,但面由心生,心旌之摇荡已显露无疑。那男子右手一把铁质百折扇轻轻扇动,愈显翩翩风度,说道:“这位小娘子,可蒙赏脸共饮一杯?”凤仙儿情不自禁道:“好……当然好。” 李凌风突然听她和身后男子说话,先是一愣,回过头来,见到那白衣男子,恍然大悟,暗骂道:“这婊子要我坐下,原是挡住她勾搭男人。”想到此,登时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吼道:“小子,你敢调戏我老婆?”不待那人答话,凤仙儿道:“谁是你老婆!”低声道:“这儿没你事了,还不快滚!”早飘到那男子桌前坐下。 美人儿竟从李凌风眼皮子底下被人勾走,这当真比杀了他还要难过,李凌风大喝一声,一脚踢飞身后木凳,骂道:“兀那小儿,滚出去!” 那男子面上仍挂着微笑,手中酒杯在食指上来回轻捻,轻声道:“这位兄台,在下与你素味平生,你何故一见我就生这么大气?”李凌风见他恍若无事一般,更是大怒,此时莫说面前这男子形容清瘦,不像习武之人,便满屋子是他同党,也全顾不得,他大刀一舞,男子身前木桌登被劈下一角,吼道:“若非念你骨瘦如柴,经不起老子一刀,老子这就要你小命。快滚,若迟半步,将你剁成狗肉之酱。” 众人见两人争吵,均将目光投过来,那男子却不慌不忙道:“这位小娘子与阁下非亲非故,阁下如此大动肝火,岂非大大不值?” 李凌风大声道:“你怎知她与我非亲非故?” 那男子笑道:“小娘子貌美如花,而阁下……”望着酒杯,含笑不语。 李凌风直听得三尸神暴跳,骂道:“狗杂种,我让你也貌美如花。”大刀翻转,向那男子面颊横劈而出,他大怒之下,这一刀力道自然奇大,恐怕不止是将那男子毁容这般简单。那男子见李凌风劈到,陡将手中铁质百折扇伸出,大刀在折扇上一滑,偏了准头,向高处划过。李凌风收回刀来,正待再砍,凤仙儿突然掏出匕首抵在李凌风脖颈,说道:“臭不要脸的,你若敢动手伤这位公子一根毫毛,别怪老娘翻脸不认人。”李凌风瞠目结舌,怒道:“贼婆娘,你……”气得说不出话来。那男子翩然而立,说道:“这位兄台,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位娘子既不是你妻子,你我又都有爱美之心,不如,你我到客栈外一较高下如何?” 李凌风哪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想也不想,说道:“出去决一死战!” 凤仙儿柔声道:“有仙儿在,公子不必和这厮动手动脚,免得弄脏了衣裳。” 李凌风道:“老子有银子。” 凤仙儿道:“谁稀罕你的银子。” 那男子道:“娘子放心,在下自有区处。”向她微微一笑,凤仙儿心花怒放,无不言听计从。 那男子走在最前,凤仙儿怕他遭李凌风暗算,手握着匕首走在当中,李凌风走在最后。凤仙儿跟着那男子,望着他倾长的背影,愈发痴呆,也不走知到了何处,只听男子温润的声音:“就在这里比划罢。”双足一点,跃出丈余。凤仙儿眼前一晃,一件物什自书生袖口滑落,定睛一看,是一封书信,信封正面赫然书着“嗜血教二护法柳少颖谨奉”几个大字。 凤仙儿遽然一惊,暗道:“柳少颖?二护法?他怎会给这人写信?”当下住了脚步,俯身将书信拾了起来。 第四回内外纷争3 李凌风问道:“是什么?”凤仙儿将书信背面在李凌风面前一晃,揣入怀中,恨恨道:“信还热热的,被老娘查出是哪个骚货写的,非割掉她鼻子,再往脸上划几条蛇,看这位公子喜欢不喜欢。” 李凌风一听是情信,登时毫无兴致,见凤仙儿面上妒火甚烈,暗怒道:“待我割下这小白脸鼻子,看你怎么对他发痴。” 三人走到一席开阔之地,李凌风心中有气,不待那男子转身,双足一纵,倏忽越过凤仙儿,吼道:“小子,拿脸来!”抬手就砍。那男子不料李凌风说动手就动手,仓促之间脚下一个踉跄,堪堪避开大刀,左掌疾忙回转相格,手中铁折扇斩他手腕。李凌风武功平平,盛怒之下却也刚猛,一面施展轻功,一面使单刀猛攻。白衣男子招架数回,只觉手心发麻,说道:“先说好了,若在下侥幸获胜,这位娘子就是我的,兄台可不要食言而肥。”李凌风骂道:“去你妈的,你当我老婆是买卖么!”长身而起,横劈竖砍,刀刀直逼男子要害。 凤仙儿在一旁,闻男子口气冰冰冷冷,李凌风虽是粗鲁,情浓之意显于言辞,想到自己一如花女子,追随于己的皆如牛粪,而自己心仪之男子,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心下不禁一阵阵难过。 转眼之间,两人斗过三十余招,兀自不分高下。但李凌风刀愈发重,力愈发沉,男子每接一招,都觉手臂发痛。突然,李凌风大喝一声,大刀向男子胸口直掼而出,男子忙使铁折扇格挡,谁知李凌风这一挺乃是虚招,他足下定立,身形斜划,驰近男子,右手一探,抓住那男子后领,喝道:“老子今日诸事不顺,你还惹得老子毛躁,活该倒霉。”反手抄刀,向他脖子抹去。 “住手!”凤仙儿见男子性命只在旦夕,递出匕首上前相救。李凌风又惊又怒,却不肯和她动手,只得避开,怒道:“这小子徒有其表,不过是个沐猴而冠的小丑,他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话音刚落,男子趁机从凤仙儿胁下钻出,衣袖一抖,一枚银针似的暗器激射而出,打向李凌风。 但凤仙儿为了救他,此时正好挡在暗器和李凌风之间! 李凌风大呼:“当心!”手上运力,身子疾转,和凤仙儿身子对调,“嗤”一声,暗器刺入李凌风右肩。 所幸那男子内力平平,这一镖虽深入肌骨,却并无性命之忧。李凌风拔掉暗器一看,原来是一枚青冥刺,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青冥派的狗!”挥刀又砍。男子慌忙后退,袖口乘势挟风,又有数枚青冥刺疾扑而出。李凌风有了防备,这一次施展轻功,双足左一点,右一点,将青冥刺尽数躲过,倏忽奔近那男子。 那男子眼见不敌,说道:“告辞!”双袖齐出,两枚青冥刺飞出,这一回却不是打向李凌风,而是打向凤仙儿。李凌风大惊,忙又施展轻功去格挡。男子拔腿就跑。 千钧一发之际,李凌风将凤仙儿推开,凤仙儿不料那男子会暗算自己,眼中又是失望,又是惊异。李凌风道:“你且在此等我,今日不将那小白脸剁成肉酱为你报仇,我鬼面煞李凌风日后也别在江湖立足了。”拔足向那男子追了出去。 凤仙儿心中虽然失落,仍盼李凌风将那男子追回来,再看他几眼,当下也不阻拦,只在一棵大树旁坐下,眼见李凌风怒气冲冲而去,心想:“我凤仙儿虽不比杨玉环,嫁给一代帝王,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也不比貂蝉,一生依傍英雄无数,好在总有男人肯为我拼命。”想了一阵,见李凌风久久不回,右手下意识去摸胸口金票,金票还在,却又摸着一件硬物。凤仙儿掏将出来,原是那男子不慎落下的书信。那信封并非封死,轻而易举便可抽出信笺,只见信上写道: 通天兄: 武林盟主大选之日,即吾二人里应外合之时,愚弟取教主之宝座而代之,通天兄自得盟主之位,你我一统江湖之日,或未为远也。临颖不尽,晤谈。落款为柳少颖。 凤仙儿不看则已,一看只觉呼吸不畅,面色大变,失声道:“姓柳的与青冥长老密谋反叛!”她做梦也没想到此函关乎嗜血教,一时也无暇分辨凶吉,只呆坐树下。 冷风吹来,一片树叶打着旋落在凤仙儿肩上,凤仙儿一个激灵,伸手拂开枯叶,又将这封信看了数遍,心绪方才稍宁,忙又将信笺小心翼翼叠好,原封原样放入信封,揣在怀里。坐等李凌风归来 不多久,李凌风吐着粗气,独自从小道上悻悻而回,手中握着两枚青冥刺,走到凤仙儿身旁,脸色铁青,一句话也不说。 凤仙儿见他满头大汗,冷冷道:“没用的东西,你自诩轻功天下第二,原还不及一青冥宵小之辈,老娘真不知看上你什么。” 李凌风勾着腰,哈着大气道:“那厮知我要追,早早躲了起来,下次遇着他,看我不扒了他皮……” 凤仙儿不耐烦道:“好了好了,怎么说你也是为我受伤,心意我已知晓了,过来我看看你背上伤口。” 李凌风见她挂记自己伤处,恨意登时去了大半,说道:“区区一青冥刺,无足大碍。” 凤仙儿看了看他伤口,也不说给他缝合,连血迹也懒得擦拭,仍旧胡乱盖上,说道:“你教主那边,我有法子救你了。” 李凌风一愣,说道:“你有法子……救我?” 凤仙儿道:“只要你肯带我回嗜血教,我保证教主不会因你办事不利怪罪于你。” 李凌风眼中大是向往,却连连摇头道:“神教严令,非神教中人不得教主应允,任何人也不得擅入,带你回教,虽是好极,好极,但却不行。” 凤仙儿嘟嘴道:“你口口声声说疼我,在意我,现在人家要跟你走,你又不要人家……”说到此,声音兀自哽咽了。 第四回内外纷争4 李凌风道:“乖老婆,要是能领你入教,时时和你在一起,我死也愿意,可是,一旦给教主他老人家知道我私带了女子入谷,只怕比死还难过一百倍。” 凤仙儿在树下来回走了两圈,忽道:“有了,我女扮男装,你先入教禀报,若教主应允,你自可以名正言顺带我入教,若不应允,我再走也不迟。” 李凌风满心向往。可却不敢当即应承,一来怕教主发现凤仙儿是女子,二来凤仙儿对他忽冷忽热,忽而千娇百媚,忽而蛮横泼辣,着实吃不准她究竟有何意图。他想了半晌,不由看向她,谁知一见之下,舌头便不听使唤,说道:“如此,倒是可以从长计议。” 凤仙儿从怀中掏出那封书信,仍只给李凌风看正面,说道:“这书信是从那男子身上落下来的,可是我二人亲眼所见。” 李凌风皱眉道:“你果真知我心意,就快扔掉这小白脸的物什,莫要让我见了心烦。” 凤仙儿道:“你道我果真对那厮一见倾心?那厮使得一手青冥刺,显是青冥派门下弟子,这封信不定有甚青冥派秘密也未可知,我们若把他交给教主,兴许能将功补过。” 李凌风道:“你救我的法子,就是这个?区区一封青冥派的信函,纵然是绝密,恐也难以将功赎罪。” 凤仙儿道:“自然不是。”说到此,娥眉一皱,接道:“人家一心想着救你,你却好,把好心当成驴肝肺,人家什么都依着你,可你不过当我是个见异思迁的荡妇。”伸手捂了捂鼻子,哭了起来。 李凌风听她这样说,心中猛地一震,也不去想她见白衣男子在前,白衣男子使青冥刺在后。一把拉过她手,说道:“大美人,是我错怪了你,你爱怎么处罚都行,你快罚我罢。”又去搂她。这一回,凤仙儿半推半就依从,从他手中拿过那两枚青冥刺,说道:“这也是证据,我先收着。”李凌风自全由她。 凤仙儿又道:“一忽儿见到教主,问起个中过节,我们可要一口咬定是白苗凤掳走那孩儿,别把你卖孩儿,我抢孩儿的事说漏嘴了。” 李凌风道:“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顿了一顿,又道:“对了,你师从何门?抢那孩儿作甚?” 凤仙儿道:“我没有门派,我师父早也死了,我听说大漠狂刀家有一把宝刀,欲抢了来一睹为快。” 昨晚抢古钺聪不得,她便想杀了他,这话自不能自圆其说。李凌风美人在侧,又想着如何向教主交代,也没起疑。 凤仙儿又道:“我们赶紧走罢,已经耽搁不少时间啦。”李凌风忙去牵马,两人回到客栈,凤仙儿易了妆容,付账牵马,赶回神教。 一路快马加鞭,未时方过,两人已到嗜血谷入口。李凌风道:“你且在此等着,我去禀报教主。” 一炷香功夫,李凌风眉飞色舞出谷,说道:“李公子,教主答允你入谷了。”凤仙儿道:“教主没多问什么?”李凌风道:“我也觉着奇怪,自我和六弟入谷一来,从未见教主这样干脆就答应了。”凤仙儿还想问什么,李凌风拉着她道:“走罢。”两人三五个回转,便转入深谷之中。 光阴轮回,嗜血谷十余年来,岩崖依旧,苍松古木仍葱茏如昔,那道巨瀑日夜不息,自高处倾玉喷珠。一湾碧湖两岸,不知何时植上了两排翠竹,不时三五只水鸟掠水疾飞而过,瞬息便闪入竹林之中。湖水之上,横跨一木桥,上小篆书“洞篁溪”三个字。过了木桥,不知为何,两人心下均是一紧,不由放慢马速。两人循着曲径斗折蛇行,穿过奇门八卦阵,又走了约莫一炷香时分,“寒玉宫”已在眼前。 李凌风道:“奇怪了。” 凤仙儿道:“怎么?” 李凌风道:“神教往日虽不喧嚣,但无论寒暑,总能遇着几个花匠园丁或仆人护卫,为何今日这般清净?” 又行一阵,大道陡转,眼前出现一座宫殿,日光之下,正门檐额上,镶了“颐鹤殿”三个蘸金大字。但见那殿:门额金字暖,铁壁飞檐寒,横梁斗拱高峻宇,碧树红灯映轩窗。镂錾金丝透,镶雕砥柱皱,幽深甬径潇木叶,寂寞门庭入花香。 直到此时,方才见到大殿左右分立了五个侍卫。 李凌风立于殿外,不由双腿发软,竟不敢再近半步,对凤仙儿喃喃道:“你怕不怕?” 凤仙儿道:“是教主允我入谷的,有什么好怕的。” 李凌风道:“你口齿伶俐,一会教主责问,你来答话,我自在一旁竭力应承你。” 凤仙儿白他一眼,说声:“没出息的东西,你走前面!”两人一前一后,进入颐鹤殿。 大殿之内,欧燕艳绝正靠于一张太师椅上,似睡非睡,淡施胭红,神色严峻,十年来容颜未丝毫未曾改变,大殿下立了满了人,均是规规矩矩,顿首不语。 两人静静立于人群中,见教中奴才除了三大护法,连园丁厨子也跪在殿上,胸口均忍不住乱跳。李凌风更是害怕,暗忖:“莫非,是我办事不利,教主召集教中所有人,要当众责罚。”此时站在殿下,当真度日如年,欧阳艳绝多睡一时,他便多受一刻煎熬。 欧阳艳绝闭着眼,似已沉沉睡去,过了良久,才缓缓道:“自本宫创教以来,若非我应允,无人能进出嗜血谷,你们说一说,这青冥派的暗器究竟为何会在颐鹤殿出现。”说罢瞟了一眼身前巨案,接道:“此事本宫定会彻查清楚,若有人现在招供,可免天风十七斩之刑,留他一个全尸。” 众人大气不敢稍喘,李凌风听到“无人能进出嗜血谷”,想到凤仙儿,先是一惊,听到“青冥派的暗器”,又是一怔,斜眼瞥了一眼巨案,见案上物什与方才客栈中遇着的男子手上所使一模一样,更是瑟瑟发抖,暗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凤仙儿将两枚青冥刺握在手中,抚了抚胸口,方欲鼓起勇气上前禀告,身旁忽闪出一人来,躬身道:“启禀教主,奴才查过了,神教上下并无外人混入神教的迹象。”此人皮肤黝黑,面若涂了锅灰,细下端详,才知是神教大护法苏含笑。十三年之前,他还是个十七八岁的美貌少男,想是常年镇守在嗜血教外围,今日此时,他看起来至少有四十甚或五十出头。 欧阳艳绝道:“你可查真切了?” 苏含笑道:“回教主,查真切了。” 欧阳艳绝道:“十三年前你也说查真切了,铁面怪和朱雀宫的人不也混了进来?” 十三年前嗜血教密道追杀古翼尘之人,除二护法柳少颖和三护法赵含香,其余皆被处死,而苏含笑因奉命押送一朱雀宫的人入天牢,并不知那铁面人正是欧阳艳绝的爱女,自也不知几名朱雀宫弟子是教主的女儿引来的。苏含笑闻此,忙跪地道:“奴才再去详查。”起身正待倒退,欧阳艳绝懒懒道:“不必了。” 苏含笑忙又跪倒。良久,欧阳艳绝道:“既无外人混入神教,你说说看,这青冥刺是怎么回事?” 苏含笑道:“奴才愚见,青冥刺绝无可能凭空出现,既不是外贼,那只能是神教中人所为。” 第四回内外纷争5 此言一出,大殿下众奴才更是股栗如筛,欧阳艳绝声色微厉,问道:“你既如此说,想来已知此人是谁?” 苏含笑忙道:“此人是谁奴才不敢妄言,不过依奴才看,此人将青冥刺插于大殿门柱上,有两种可能。” 欧阳艳绝道:“接着说。” 苏含笑道:“是。禀教主,下月初即是武林盟主大选之日,青冥派的邪门歪道突然出现在此,是不是教中有奴才勾结外贼,欲趁此机会引得神教内乱,使教主冗于教中琐务,无暇参此盛会,委实不大好说。其二,神教上下都知嗜血谷口及各大要道由奴才把守,是不是有人妒忌奴才为神教出力,有意将青冥刺插在颐鹤殿大门之上,欲要引得教主震怒,治奴才把守不严,玩忽职守之罪,也未可知。” 欧阳艳绝轻“哦”了一声,说道:“你的意思是,要么是有人故造慌乱,要么是有人要陷害你?” 苏含笑道:“奴才愚蠢之至,只能想到这么多。” 欧阳艳绝道:“你退下罢。” 苏含笑退下,欧阳艳绝又道:“柳少颖,此事你怎么看?” 柳少颖大步上前,跪地道:“回教主,武林盟主大会在即,江湖各大门派无论势力寡众,无不蠢蠢欲动,奴才以为,此事正如大护法所言,不管将青冥刺插入大殿门柱之人居心何在,一定要彻查到底,以防此人从内为祸神教,对教主登上武林盟主宝座不利。” 欧阳艳绝点点头,说道:“不错,你也退下罢。” 柳少颖方刚退下,欧阳艳绝瞥了一眼李凌风,眉头微微一皱,没有说话。 李凌风吓得双腿一软,跪地道:“奴才参见教主。” 欧阳艳绝问道:“林中槐呢?” 李凌风道:“奴才……奴才不知。” 欧阳艳绝道:“翻云刀可有带回来?” 李凌风道:“奴才无能,未……能……能找……找……”竟说不下去。 欧阳艳绝缓缓起身坐正,目中精光向四下一扫,说道:“可有发现什么线索?” 李凌风脑中轰轰乱响,只能如实道:“回教主,奴才和林中槐奉命前往贺兰山取翻云刀,谁知到了山上,发现茅屋起了大火,姓古的老婆已被人掳走,他为救爱妻,纵身入火,也不幸被烧死。我们没找到宝刀,不过……好在捉住了那厮的儿子,可后来……。” 欧阳艳绝闻此,腾一下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说道:“着火?姓古的被烧死了?孩儿他娘……被掳走了?” 大殿之上,唯有柳少颖和赵含香知道,欧阳静珊十三年前随大漠狂刀古翼尘而去,隐居贺兰,听得这消息,均是大惊。其余奴才见教主竟如此失态,不由纳闷,不少人想:“看来教主是要夺得翻云刀而后快。” 李凌风不料教主会如此在意此事,心中大叫不妙,说道:“是……” 欧阳艳绝一扫大殿,说道:“那孩儿呢?” 李凌风五官几乎聚在一起,说道:“那孩儿被人抢走了。” 欧阳艳绝道:“被劫走了?” 李凌风道:“是……” “砰!”欧阳艳绝在几案上重重一拍,说道:“一事无成,还有脸回来! 李凌风吓得几乎瘫倒在地,牙齿打颤,说道:“教主饶命……教主饶命。” 殿上概众只道教主寻大漠狂刀的儿子,是为寻得宝刀,如今人刀两空,这才大怒,众人无不战栗,哪还敢喘气。 这时候,凤仙儿上前两步,躬身道:“李仙见过教主。” 柳少颖沉声道:“见到教主,还不下跪!” 凤仙儿忙跪在地上,抬头一望,见欧阳艳绝正望着自己,她自己给他目光一扫,不由汗毛直立。 欧阳艳绝道:“李仙,你让我允你入教,是为何事?” 凤仙儿道:“回教主,李凌风到山上时,山中茅屋已经起火,此事怪不得他。李凌风和林中槐本来能够将那孩儿带回神教,谁知半途之上,白苗凤忽率……” 欧阳艳绝打断道:“白苗凤?是他抢走了那孩儿?” 凤仙儿道:“是。” 欧阳艳绝缓缓坐下来,眉间神色忽然大为放松,又问道:“依你方才所言,你昨晚也在山上?” 凤仙儿道:“不瞒教主,在下对大漠狂刀手中的翻云刀盘算已久,可我自知武功远不如他,故而一直藏在山中,只盼寻着机会下手。谁知昨晚他家突然失火,我急忙赶往,却见到神教的人,便斗胆跟着李凌风一并回神教,只盼一睹教主风神。”她本就不似李凌风忌惮教主,这话又早和李凌风在半途商量好,说起来倒也顺畅。 欧阳艳绝目中精光灼灼,说道:“你冒死来此,就是为了替李凌风开脱?” 李凌风听得这一席话,暗道:“进入嗜血教,那便是九死一生,她为了我,竟全不顾生死,我李凌风有这样的红颜知己,夫复何求。” 凤仙儿道:“我和李凌风相伴下山,本来一早就要分别,谁知在客栈吃饭时遇到一名青冥派弟子。”望了一眼几案上青冥刺,接道:“他手中所使暗器,与案上的一模一样。”说着将从李凌风处拿来的青冥刺双手捧起,早有奴才接过,一齐放在几案上。 众人见到青冥刺,均是诧异。欧阳艳绝皱了皱眉,说道:“你请允入教,呈上此物,莫非早已知本教之中出现了青冥刺?” 凤仙儿道:“在下斗胆入教,一是证实李凌风所言非虚,二是无意间拾得一封信函。”说着,将信函也递了出去。 欧阳艳绝接在手中,见信封未封口,顿了一顿,随即抽出信笺,凤仙儿道:“在下见此函并未加封,一时好奇,便拆开读了,若非信上所说关乎神教存亡,在下也不敢搅扰教主清修。” 众人一听一封信函关乎神教存亡,更是骇然,李凌风本拟那信函是一封情信,闻此更是稀里糊涂。 欧阳艳绝读完信,缓缓叠了起来。过了良久,才道:“看来,你遇见的这名青冥派弟子,和混入本教的是同一人。” 第四回内外纷争6 这时候,柳少颖站将出来,说道:“教主,据奴才所知,青冥派自来不喜惹是生非,绝不敢不自量力与神教为敌,此事恐怕另有蹊跷。” 此言一出,苏含笑干笑一声,说道:“二护法,这个时候替青冥狗说话,只怕不妥罢。” 柳少颖向他微一颔首,接道:“启禀教主,青冥刺乃是青冥派的独门兵刃,在手可做武器,脱手即是暗器,虽是同门,因各人臂长、力道、习惯不同,青冥刺外形相似,实则大有不同,此所谓的五百青冥人,一千青冥刺。” 苏含笑又是一声怪哼,说道:“二护法足不出谷,对青冥一派武学研习之精深,着实让人叹为观止。” 欧阳艳绝道:“少颖,你的意思,要知教中发现的青冥刺和李仙所拾是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一比就知?” 柳少颖道:“是!”欧阳艳绝轻一挥手。柳少颖走向几案,将案上青冥刺与凤仙儿手中青冥刺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端详良久,说道:“回教主,这两枚青冥刺一模一样,均绣有一个‘高’字,是青冥三弟子高林所有。” 苏含笑道:“总之是青冥狗所为便了,是不是同一人又有何异。” 欧阳艳绝问道:“这两枚青冥刺,怎会落在你们手中?” 凤仙儿望向李凌风,李凌风本盼凤仙儿一人应付,见状脑中登时嗡嗡作响,战兢兢上前,费了好大劲,才瞒了因吃醋与青冥弟子决斗这一节,将其余过节原原本本说出来。所幸大殿之上众人只道李凌风因办事不力心下惶惧,并不起疑。 欧阳艳绝听完,问道:“你说此人轻功不如你?” 李凌风道:“回教主,不止轻功不如奴才,武功也稍逊奴才。” 欧阳艳绝缓缓走上殿北台阶,忽朗声道:“李凌风听令。” 李凌风忙道:“奴才在。” 欧阳艳绝道:“你办事不利,依本教教规,本当处以天风十七斩之刑,姑念你带入本教之人,助本宫查出殿上青冥刺来历,揭发本教叛逆,与柳少颖一并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嗜血概众听闻已查出青冥刺来历,揭发了本教叛逆,已是大惊,听到“与柳少颖一并打入天牢”,无不骇然变色。 柳少颖跪地道:“奴才的属下办事不力,奴才甘愿领罪。” 李凌风道:“教主,是奴才办事不力,与二护法无关,教主要罚,就罚我一个罢。” 就在这时,苏含笑大步上前,跪地道:“教主,柳护法对教主向来忠心,就算他有辱圣命,未能夺回宝刀,毕竟也有苦劳,万望教主法外开恩,容他将功补过。” 欧阳艳绝转过身来,柔声细语道:“柳少颖,本宫也甚感诧异,你九岁随本宫入谷,这些年未曾踏出神教半步,何以对青冥刺了若指掌?原来是你和这拨江湖宵小勾联,意欲趁武林大会之际,谋篡本宫之位!”说到最后,突然声色俱厉,殿上千余号人心胆俱裂。 柳少颖仿如听到晴天霹雳,脸色陡然惨白,颤声道:“奴才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绝不敢勾结教外帮派对神教不利,谋篡一事……更是……从何说起。” 欧阳艳绝大袖一挥,将信笺掷在他脸上,厉声道:“事到如今,还想狡辩!柳少颖,你好大胆子!勾联幽冥长老周通天,企图反叛本宫,若非李仙无意间拾得这封密函,本宫还以为是苏含笑护守不力。好一招借刀杀人的奸计,本宫竟也险些让你给骗了!”猛地一拍,几案一角登时粉碎。 李凌风两眼金星直冒,他做梦也没想到,一封毫不起眼的情信,竟会让二护法成了篡夺教主之位的证据,一时间对凤仙儿恨之入骨,大大后悔让她入谷。 柳少颖一脸迷惘,颤颤巍巍拾起信,看了一遍,面色反而镇定不少,说道:“教主明察,奴才从未给周长老写过信,这封信不是奴才所写。” 众人听他提到“周长老”时甚是亲近,忍不住皱了皱眉,均想:“如今教主正在气头上,就算此信并非出自你手,你如此说话口气,岂不是自讨苦吃。” 苏含笑躬身上前,拾起信函草草看了一遍,悲叹一声,说道:“看来,果然是奴才弄错了。”对柳少颖语重心长道:“少颖弟啊少颖弟,你九岁入谷,教主向来待你不薄,你糊涂啊你。” 柳少颖道:“此函并非出自我手,一定是有人陷害于我。” 苏含笑将信函向大殿上众人抖了抖,说道:“这函中字迹灵中微透劲,起势轻柔,中转含蓄,落笔遒健,字体细长绵柔,你说这不是你的?” 三护法赵含香忽跪地上前,说道:“教主,武林盟主大选之日将至之时,突然发生此等大事,委实有些古怪,万望教主明察。” 其余教众齐声道:“请教主明察。” 苏含笑见状,也扑地跪倒,大声道:“启禀教主,奴才有罪。” 欧阳艳绝道:“尔何罪之有?” 苏含笑道:“半月之前,奴才手下见到柳少颖与青冥老道周通天在嗜血教谷外的醉仙楼私会,奴才那时不以为意,只道手下看走了眼,还将他狠狠叱骂了一顿,若非出了今日之事,奴才险些将此节给忘了,请教主恕奴才疏怠之罪。” 三护法赵含香道:“大护法,少颖弟对教主之耿耿忠心,教中众人谁人不知,你手下是真的看错了。” 苏含笑道:“以我和少颖贤弟的交情,此事我也绝不相信,但若有人对教主不利,苏某一定宁死不姑。” 欧阳艳绝闻此,嘴角微微一抽,问道:“柳少颖,苏含笑所言可属实?” 柳少颖道:“回教主,奴才三年前与青冥长老周通天在昆仑山下相识,奴才那时不及弱冠,而周大哥已年四十,然我二人一见如故,交为忘年,奴才仰慕周大哥精深佛法,常忘寝忘食,研习所授,遇己不解之处,便向周大哥请教。”说罢微微一顿,接道:“半月之前,奴才确有见过周大哥。” 众人不料柳少颖早与教外门派有往来,而此门派果然便是青冥,均是胆寒。不少人想:“姓柳的素为教中忠良之楷模,没想到竟欲勾结外派夺取教主之位,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也有人想:“连你自己也承认了与幽冥有往来,纵然并无夺取教主宝座之心,教主又岂会姑妄纵之。” 欧阳艳绝道:“难道你身为神教二护法,竟不知教中早有严令,未得本宫应允,不得与神教外帮门教派有任何来往?” 柳少颖一字一句道:“奴才知罪,奴才自知不该与周大哥行走,但奴才与周大哥只谈佛学,于江湖之事从来只字不提,信函一事,更是无中生有,请教主明鉴。” 苏含笑苦着脸道:“柳少颖,神教中独你与青冥中人亲厚,现在神教内发现青冥刺,这位李公子又途遇青冥狗,这封信函更证实了你的狼子野心,到现在,你还想狡辩?”摇了摇头,伸袖抹了抹眼角,哽咽道“苏某真是瞎了眼,竟和背叛教主的人称兄道弟!” 第四回内外纷争7 柳少颖百口莫辩,只道:“奴才与青冥长老私交是实,然绝不敢做对不起神教,对不起教主的事。” 欧阳艳绝冷笑一声,说道:“且不说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教内发生此等怪事,本宫岂能留你,来人,将柳少颖压入天牢,听候极刑,李凌风一事无成,也拖下去。”当即上来几名奴才,将柳少颖和李凌风押了出去。 欧阳艳绝道:“苏含笑。” 苏含笑道:“罪奴在。” 欧阳艳绝道:“二护法一职,暂由你执掌,不管派多少人,一定要将那孩儿和他母亲活着带回来。其余人等各司其职,待武林大会之后,本宫再一一清除叛贼余党。” 众人胆战心惊,口中不得不高呼:“嗜血神教,忠厚老实,与世无争!欧阳教主,经天纬地,菩萨心肠!” 欧阳艳绝站身起来,说道:“这位公子揭发本教叛逆,苏含笑,请他到教中逛一逛,你亲自送他出谷去罢。”说罢由八位白面少男拥扶,转入寝宫。 众人随苏含笑退出大殿,苏含笑望着凤仙儿道:“多谢李公子揭发本教叛逆。”凤仙儿道:“举手之劳,何来言谢。”人丛中一少男满面堆笑道:“恭喜大护法。”苏含笑大怒道:“神教出了这么大事,喜从何来?你是想说我巴不得柳少颖反叛教主么?”那少男脸色惨变,说道:“奴才不敢。”马屁没拍成,只好退了下去。 概俊美少男中,一身材高长,腕上戴了个比拇指还粗的翡翠手环的黄衣男子站出来,说道:“大护法,那孩儿和他娘生死未卜,全无线索,我们该从何下手?”苏含笑忽而转怒为喜,笑盈盈道:“巫见大,枉你在我身边做左右手做了这么多年。你道教主果真是要寻那孩儿和他娘,这二人不过是两颗棋子,寻着了就问一问,寻不着便也不了了之,眼下当务之急,是要寻着翻云刀。” 巫见大猛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大护法英明,可……可天大地大,要寻宝刀,却该从何下手?” 另一人道:“李凌风见过那孩儿,只能从她入手,大护法只需派人至天牢,对这厮严加拷问,必有所获。” 苏含笑道:“如今姓柳的被关入天牢,我们一旦对他的人下手,难免有人风言风语。” 巫见大道:“那就……不问了?” 苏含笑大声道:“你他妈没长脑子吗?我们不便多问,你不会逼赵含香问?” 凤仙儿道:“李凌风一路所见,在下也都亲睹,大护法有什么疑问,问在下就是。” 苏含笑看她一眼,冷笑一声,说道:“我自要问你,走,教主吩咐我带你四处走走。” 时值未牌,秋阳正浓,嗜血谷四季如春,不知寒暑,亦无岁月,谷外却是另一番景致。古钺聪与静仇师太九尼姑沿幽冥谷纵马半日,一路只觉阵阵寒意从衣袖领口钻入,不由一身鸡皮疙瘩。静仇师太见他冻得嘴唇也有些发青,说道:“聪儿,你且忍耐些,一忽儿我们到了镇上,我们吃些热饭暖暖身再走。”古钺聪点了点头,他初履江湖,一路云林松花,莺啼鸟噪,一钓翁,一农妇也是生平未见,饶有兴趣,倒也不觉十分难熬。 不多久,众人来到镇上,在路旁一家客店打尖歇脚。古钺聪饥肠辘辘,正待敞开肚皮大吃一顿,谁知师太不分畛域,只点了十碗素面。古钺聪心忖:“我不是和尚,也不是尼姑,不知能不能要一碗牛肉面。”方欲开口相问,只见静仇师太从袖口中掏出一个布袋,拿在手中捏了捏,解开袋绳,将当中两颗碎银都倒了出来,其中一颗给了面摊主,另一颗又小心翼翼塞入袖中秘袋里。那面摊主白了众尼一眼,说道:“各位对不住了,小店利润微薄,不能布施。”静仇师太奇道:“贫尼并非化斋。”面摊主道:“那好,就这点银子,只够买五碗面。”静仇师太面上甚是尴尬,想了一想,说道:“五碗分作十碗罢。”面摊主脸色难看之极,终于还是摇了摇头,转身下面去了。一小尼道:“小子,你可真有福气,一丁点儿大也吃半碗面。”古钺聪强自笑了笑,哪还好意思要牛肉面。 十碗热面上桌,古钺聪端碗就大吃起来,两口下去,半碗面已然了账,他咽了一口口水,暗道:“拳头大一碗面,我一小孩儿也不够吃,师太们在幽冥谷大战整夜,怎么能够?”抬头一看,见大家仍低着头,均不动筷。良久,静仇师太身旁一尼端起面碗,将一半面条夹入师父碗中,说道:“师父,弟子不饿,吃不完就浪费掉了。”静仇师太斥道:“没大没小,为师让你动手了么?”又将面条夹了回去,这一夹却比方才要多不少,那弟子方要夹回,一名年纪最幼的小尼道:“师姐,你别争了,我知道干粮没了,大家都吃不饱,我年龄最小,要让也该我让才是。”端起碗正要起身,静仇师太喝道:“放肆,谁也不许让,大家都要吃饱。”众尼看着面前素面,谁也不举箸,想起一路艰辛,脸谱也不知能不能夺回,有几个人流下泪来。 古钺聪听在耳里,心里酸酸的甚是难过,心下却好奇:“武林中有多少人闯荡江湖,这些武林中人既不为官,也不种田,他们吃什么?银子从哪里来?” 一面想着,碗中面条早已吃完。只见静仇师太掏出袖中碎银,往桌上重重一放,大声道:“小二,再来五碗面。”对弟子道:“谁再丢人现眼,回庵面壁三年。”众人方才抹了抹泪,举箸吃面。 吃了面,打马赶路,当晚在宁夏府歇脚,宁夏府唐名怀远县,此地虽远离中原,但因黄河入境而过,自古繁华,可谓人杰地灵,宋岳飞《满江红》有“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的千古名篇。贺兰山,即是宁夏府所在。 宁夏府物华天宝,夤夜辉煌,但众人行囊空空,银两罄尽,既无处打尖,也不能投客栈,只得在四围城郊打探住处,也算天眷怜人,一小尼在城北三里处寻着一处破庙,此庙荒废已久,虽不能避风,却能遮雨。众尼也顾不得庵庙观寺,权在此落脚。 排布已毕,九名尼姑打柴的打柴,挖菜的挖菜,煮汤的煮汤,吃了些野菜草根,在庙里睡下。 次日天明,众人一早起来,驰马启程。近午时分,走入一片荒漠之地,众尼回庵心切,正打马疾驰,忽听得一阵嬉笑声自前方传近,远处三名男子从大道上疾奔而来。这三人身上绫罗绸缎,冠袍带履,在日光中褶褶生辉,刺得众尼睁不开眼来。 第四回内外纷争8 马匹霎时奔近,众人均忍不住一齐看去,见三人都骑了一匹极为漂亮的马儿,那马匹油光毛亮,马鞍簇新,皮鞭鞭柄绣着红缨。左侧一人身着貂裘,腰上系着一条闪闪发光的玉带。右侧一人最是耀眼,满身珠光宝气,身着大红色的缎子衣袍,袍内露出金色镂空的木兰花镶边,只头上油光水亮的发髻,就足以引人注目。艳阳之下,与众尼寒酸模样对照鲜明。 当中一人,从头到脚一袭白衣,服色最是朴实。此人手上持一把铁折扇,正是先前与李凌风交恶的白衣男子。 古钺聪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马儿,禁不住伸长了脖子张大眼凝视。左侧男子喝道:“楞小子,瞧甚么。”古钺聪被忙将目光收了回去。左侧的红袍男子笑道:“大师兄,哥哥,出家人现在都不吃素了么?”说罢一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静仇师太及八名弟子不明白那人话中涵义,一小尼道:“你胡说,我们怎么不吃素了?” 红袍男子嬉笑道:“小美人儿,你莫骗我,你们既不吃荤,何以生出个小兔崽子来?”说罢又放声大笑。 众尼方知他是在辱骂自己,可大家从未与人吵过架,全不知如何还口,一时间面红耳赤,羞愧难当,不自主纷纷闪自一旁,只盼三人赶紧过路。白衣男子笑道:“二弟三弟,青冥弟子正追来,我不想见到他们,赶紧走罢。”红袍男子毫不理会,侧策马头,径往方才回话的小尼身旁驰出,上身一躬,右手在那一小尼脸蛋上重重摸了一把,大叫道:“大师兄,哥哥,圣人的话果然一点儿也没错。女人是水做的,果真能捏出水来。” 古钺聪虽不知他话中涵义,但见他模样,也知他不是好人。众尼无不怒极,那被欺辱的小尼刷一声抽出长剑,说道:“我和你拼了!”一招“电闪雷鸣”,刺向红袍男子手腕。红袍男子侧身避开,笑盈盈道:“比不上,比不上。”将对方剑刃顺势一带,避开来攻。那小尼一剑刺空,顺势斜劈,挑向对方胁下,说道:“什么比得上比不上,稀奇古怪,看剑!”红袍男子道:“我说你剑法比不上漂亮脸蛋,你当欢喜才是,如何还要动手?不过,小美人儿生气时也好看。”小尼剑法本自不赖,但生平第二次临敌,心下又极怒急,出招不免露出破绽,红袍男子人高马大,居高临下,双掌一伸一锁,忽已稳稳捧住剑刃,不待小尼回神,两手风驰电掣般拍向小尼双肩,小尼手中长剑被他夹住,动弹不得,正待放手躲开,忽觉双肩一紧,竟稀里糊涂被男子捽上马,与红袍男子贴身而坐。 红袍男子“嘿”一声,两手抱住小尼,凑过嘴去就要亲那小尼脸颊。静仇师太呼道:“住手!”双足一蹬,飞身向红袍男子纵出。红袍男子见师太与己足三丈之遥,心想先香一个再接招不迟,双唇仍向小尼凑过去,孰料静仇师太剑未到,风先至,话音未落,青钢剑已到红袍男子右腮,这一剑如若不避,剑锋势必穿脸而过。红袍男子猛向后仰,避开来攻,面上一脸不解神色,说道:“老尼姑好不讲理,你让我住手,我便只动嘴没动手,如何还要大下杀手?” 静仇师太青钢剑运力,剑背向弟子轻拍,待那小尼从马头飞出,稳稳落在地上,说道:“你方才所使乃是粘衣十八法中的招式,你们是太乙北斗的人?”。 红袍男子看得合不拢嘴,从马上纵出三两丈的本事,江湖之中大有人在,但用长剑将近百斤的人安安稳稳从马上拨下,不止要腕上运劲,更要内力厚重绵长,缓沉均匀,只此一招,足见静仇师太内力之精纯,远在自己之上。 红袍男子惊魂稍定,说道:“老东西,算你还有些眼力,识相的赶紧挑两个漂亮的小尼送我,把我哄高兴了,我就让你领回几个难看的念经拜佛,守庵护庙,要不然,我派太乙北斗夷平尼姑庵。” 静仇师太怒道:“贫尼初出江湖,也知太乙北斗同少林、朱雀宫并列为武林三大宗派,没想到竟是如此欺人。”身后一小尼怯生生道:“师父,太乙北斗乃名门正派,这三人流里流气,他们莫不和龙虎镖局一样,大萝卜充人参——也是冒牌货?”众尼上过一次当,此言一出,均不住点头。 红袍男子怒道:“哥哥,我陆家两兄弟的名头,江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群尼姑竟敢装作不识,显是没将爹和太乙北斗放在眼里了!”说着就要冲入尼群。 白衣男子打马挡在当中,说道:“三师弟,稍安勿躁。”向静仇师太拱拱手,说道:“这位师太,在下太乙北斗大弟子高进伦,这位,是太乙北斗掌门长子陆行风,说话这位是太乙北斗掌门次子陆行云,方才得罪之处,万望恕罪。” 静仇师太听他说话客气,收回长剑,说道:“原来是太乙北斗三大弟子,失敬。” 被欺侮的小尼躲在师太身后,怯生生道:“师父,不要相信他们。” 静仇师太道:“方才陆施主一招粘衣十八法以巧胜拙,四两拨千斤,确是出自太乙北斗正宗。” 小尼望着陆行云,说道:“师父,你看他,就算那粘……十八法是太乙北斗正宗,也一定从太乙北斗偷学来。” 陆行云笑嘻嘻道:“是真是假,待我粘光你身上衣布便知。”那小尼被他一吓,忍不住浑身哆嗦。 哥哥陆行风道:“弟弟,这帮尼姑毫无见识,不必与她们计较,青冥狗正追来,我们赶路要紧。” 陆行云道:“武林之中竟然有不人识太乙北斗陆家两兄弟,这太乙北斗的名头岂不败在我兄弟二人手中,且待我将这群小美人拿回太乙北斗,让她们记熟了太乙北斗上上下下三千三百七十九名弟子的大名相貌,再放下山不迟。” 第四回内外纷争9 陆行风正色道:“休得胡闹,她们一群尼姑,若擒回去,爹爹又该责骂了。” 陆行云头道:“你怕爹,我可不怕,将这群尼姑捉回去,也算开太乙北斗收女弟子之先河,功不可没。”不顾阻拦,纵马向前冲去。 静仇师太横剑将八名弟子和古钺聪护在身后,说道:“陆行云,别以为你是陆掌门之子,就可以为所欲为,你若再向前一步,休怪贫尼不客气!” 陆行云道:“老东西,我今日就让你知道,有眼不识泰山的下场。”纵身下马,挥拳就打。 原来,十三年前,太乙北斗、苍霞、鬼影阁、天阅山庄、天书坊等门派围攻古翼尘之时,无意之间闯入嗜血教地盘,太乙北斗大师兄曲灵风被欧阳艳绝的“失心针”毒毙,四师兄陆守义也被“乾坤烛照功”打成重伤。一年之后,太乙北斗掌门仙逝,掌门之位由陆守义继承。陆行风、陆行云,正是陆守义的爱子。 静仇师太碍于他是太乙北斗掌门陆守义之子,不敢下重手,青钢剑入鞘,也出掌格挡,陆行云双拳未至,见对方袖袍鼓起,袖口如刀,正自惊惧,静仇师太双掌已到,两人拳掌相交,陆行云给震得关节生疼,不由自主向后退出三步。 静仇师太不愿生事,逼退对方,便即收手,说道:“弟子们,我们走!”转身就走。 众尼提缰倒转,古钺聪亦赶紧打马跟上,心道:“这个陆行云被他爹爹宠坏了,连哥哥和大师兄的话也不听。”又想:“我要是有个哥哥该多好,我一定听他的话。” 陆行云何曾受过这种气,大声道:“太乙北斗岂能容一群尼姑如此欺辱!”双足一纵,扑向一名小尼就拖下马来,那小尼防不胜防,头下脚上,登时摔得一脸泥土,翻身坐起时,鼻血长流。 静仇师太急道:“依琳。”纵身下马,呼的一掌剖开陆行云双手,另一掌如影随形,将他震退丈余,转身去扶弟子。 陆行云叫道:“哥哥,大师兄,快助我一臂之力!”两步奔上去,从身侧偷袭静仇师太。 高进伦一言不发,陆行风正色道:“弟弟,是你无礼在先,还不住手向师太赔罪!” 陆行云怒道:“老东西欺侮我太乙北斗,还要我向他赔罪,门儿也没有!哎唷,放手!”原来他偷袭不成,反被静仇师太后发先至,施擒拿手擒住了右手,丝毫动弹不得。 陆行云大叫:“大师兄,你若助我降服这老东西,我就答应偷我爹的宝贝给你。” 高进伦面带微笑,缓缓说道:“三师弟,我和师太无冤无仇,请恕不能援手。”话犹未了,两道白光忽闪,分自他左右袖口飞出,一道飞向静仇师太,一道却向独自坐在马上的古钺聪而去! 高进伦方才端坐马上,对静仇师太众尼彬彬有礼,谁也不料他会突施杀手。他口中说“请恕不能援手”,手下却突施暗算,实是出其不意,防不胜防之极。 这一偷袭纵然江湖好手,自避亦是极难,况两枚暗器同时刺到? 非但如此,与此同时,高进伦早已飞身而起,使铁折扇向静仇师太攻来,要阻止他援救古钺聪。 静仇师太耳中听到两枚暗器声音,情急之下,手中青钢剑疾挥,荡开射向自己的青冥刺,循声看时,另一枚青冥刺已到古钺聪眉前,而古钺聪呆立马上,一动不动,恍然不知。 静仇师太惊呼一声,长剑如影,足下如风,后发先至,疾纵向古钺聪。“嗤”一声轻响,飞向古钺聪的青冥刺与青钢剑相撞,火星四射,静仇师太腕上轻拧,那青冥刺在剑上转了数圈后,飞向一侧,插在了树上。 静仇师太大怒,转身正待再攻,忽觉右背阵阵剧痛传来,反手一探,才知一枚青冥刺从后心刺入,深及肺部。 以静仇师太武功,原不至于中暗算,只是一来她急于救古钺聪,二来毕竟临敌经验不足,没料到高进伦会“三袭”连至,在射出青冥刺的同时,从身后下黑手。 古钺聪此时方知从鬼门关走了一着,浑身一软,吓得从马上跌下来。其余小尼见师父受伤,哪顾得上他,七手八脚去扶师父。 陆行云见静仇师太中计,大喜道:“大师兄,真有你的!”对静仇师太道:“师太不必害怕,我只要三个美尼,事后定然如数归还。” 众小尼怒目相视,却不敢回嘴。陆行风道:“弟弟,这就够了,我们快走罢。” 陆行云指着方才捽上马的小尼,说道:“哥哥,大师兄,这个美人儿归我,其余你们自便。”正去扯那小尼手腕,忽闻西面传来一阵隐隐的轰隆之声,陡然之间,轰隆之声中已闻得三两声人喧马嘶声。高进伦叫道:“这一回青冥派来了不少人,我不想见到他们,快走。” 陆行云不慌不忙道:“几个青冥狗算什么东西,今日若不擒几个漂亮小尼受用,陆某绝不走!” 陆行风大声道:“爹爹说了,不可生事,完事成后径直赶回太乙北斗。” 陆行云从怀中摸出一红色的物什来,笑嘻嘻道:“爹爹还说了,此处有我太乙北斗分舵,一旦我们涉险,只需发此信号,自会有救兵前来。”说罢,扯住引线一拉,只听“哧”的一声轻啸,一道绿光冲向高空。 陆行风欲要相阻,已迟了一步,片刻之间,马蹄声越来越近,犹如闷雷在天,已在三里之内。三人相顾愕然,陆行云道:“老尼姑,今日放你们一马,下次别让我遇着。”打马就向东路奔逃,方走两步,忽闻东面亦响起马蹄之声,呈夹击之势向这边厢涌来。抬头看去,但见两路马蹄溅起滚滚沙尘,犹如乌云压顶,遮天蔽日。陆行云颤声道:“不妙,被青冥狗包围了。”高进伦却笑道:“三弟无需惊慌,东路是太乙北斗分舵的人。”陆行云闻此,向东眺望,但见烟尘中隐隐耸着一面大旗,上书:“太乙北斗贺兰分舵”八个大字,大喜道:“太乙北斗分舵果然不赖,眨眼功夫,已赶来救我,这次回去要好好向爹爹美言几句。” 第四回内外纷争10 静仇师太重伤之下,已然昏迷,众弟子见她后背仍血流不止,大乱分寸。好在此时陆行云三人无暇顾己,众人当即弃了马匹,扶着师父向北面荒地夺路躲窜,静仇师太细若蚊丝道:“聪儿,别落下聪儿。”众弟子这才想起还有个孩童要照顾,一小尼怒道:“都是为了救你!楞着干什么,等死么?”头也不回,急急退去。 古钺聪从马上摔下来,臀部兀自生疼,也不知有没有骨折,他见众尼扬长而去,正想要跟上,听到这话,心下又是委屈,又是生气,暗道:“我自己不会走么,干么要跟着你们,我是人质不假,可是你们自己不要我的,不能怪我。”眼见两侧沙幕逼近,他四下张望,看到南面有一斜坡,坡上满是灌木丛,转身向路旁灌木丛中钻进去。 沿着灌木丛向上爬了许久,眼前出现一堆乱石,扒开灌木丛,从一侧绕至乱石之后,居高临下,小心翼翼探出头来观瞧。谁知尚未蹲伏好,脚下突然一空,身子猛向下堕落,登时跌入一个黑洞之中,古钺聪倒吸一口凉气,双手在半空乱抓,左手好容易握住一把枯草,但枯草瞬时间随下坠之势断裂,古钺聪暗叫:“不能替爹娘报仇了!” 突然,古钺聪右手一痛,撞着一凸起的硬物,他想也不想,一把抓住那硬物,下坠之势立缓。微光中看得分明,原来那硬物是破土而出的一段树根。古钺聪一身冷汗,低头看去,只见脚下一片漆黑,也不知有底无底,忖道:“就算这洞不深,我不小心落下去,也爬不起来了。”他拽紧树根,小心翼翼爬上平地,仍伏在乱石后一动不敢动。回头看去,那黑洞斜开,与乱石缝紧贴,四围皆是枯草灌木,细下观瞧,也极难发觉洞口,若不是自己想藏身躲于石下,绝不会掉下洞去。古钺聪常年跟随父亲山中捕猎,知野兽喜沿石缝蹑走,心忖:“这洞不是自然生成,是捕猎野兽设下的圈套。” 古钺聪抚了抚胸口,舒了一口气。忽听山下陆行风道:“周长老,太乙北斗与青冥并无过节,你一路穷追不舍,到底意欲何为?”话音方落,陆行云道:“哥哥,这老儿不知死活,胆敢和我太乙北斗过不去,不必和他客气。” 古钺聪怕人发觉,只将头埋得更低,他全身上下满是污泥,只一双明晃晃的大眼睛不住好奇外望,这一看,又大吃一惊,原来自己爬上斜坡,跌入黑洞之罅隙,青冥派和太乙北斗分舵的人均已赶到。高处看得分明,陆行云前方三丈之外站着一满头银丝的老者,精神矍铄,凛然不动。老者身后站了二十余名弟子,而陆行云身后太乙北斗分舵弟子足有两百人。 古钺聪见那老者白须迎风,慈眉善目,心里先存了三分好感,忖道:“青冥派是这帮恶人的敌人,想来不会是坏人。” 陆行云高声道:“太乙北斗分舵的兄弟们,方才青冥狗见我三人落单,想要以多欺少,取我三人性命,大伙一齐动手宰了青冥狗,为我出出这口恶气。” 却听太乙北斗分舵一头领道:“三师兄,冤家宜结不宜解,太乙北斗与青冥相交不浅,动起手来只怕伤了和气。” 老者向分舵众人拱手道:“老朽也不想和王舵主动手。” 就在这时,只见高进伦从马上翻下来,扑通一声跪在青冥长老身前,干干脆脆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弟子见过师父。” 古钺聪吃了一惊,心忖:“高进伦是太乙北斗的大师兄,怎会管青冥长老叫师父?”微微一想,大惊道:“不好,他方才不动声色暗害静仇师太,这一回定是要施诡计害青冥长老!” 只见周通天扭头避开,冷冷道:“青冥没你这种大逆不道的叛徒。” 高进伦跪地道:“三年前徒儿做错了事,被师父逐出门墙,后蒙太乙北斗掌门不弃,收录门下。徒儿今日叫您师父,从此以后只能称一声周长老了。”说到此,声音已自哽咽起来。 周通天道:“你起来罢,自你离开青冥之日,周某和你早无师徒名份。” 陆行云将高进伦扶起,说道:“大师兄快起来,太乙北斗的人岂能向青冥狗下跪。” 周通天脸色铁青,说道:“高林,你离开青冥,另投师门,周通天无权责问,但你偷了青冥的东西,今日一定要还回来。” 古钺聪听得心奇:“他不是叫高进伦么,长老为何叫他高林?” 高进伦道:“师父说的可是弟子在青冥所习的武功?师父,这三年来,弟子苦练太乙北斗基本功,只欲借太乙北斗纯阳心法驱除青冥内力,可无论弟子如何日夜苦练,青冥内劲仍不能尽除,师父要废除弟子内力,弟子毫无怨言。”说着跪地上前,低下头去,要任由周通天废其武功,口中道:“弟子知师父厌憎我,拜入太乙北斗后,已更名高进伦,从此以后,这世上只有太乙北斗高进伦,再无青冥高林。” 古钺聪眼见高进伦靠近周通天,暗叫:“长老,当心他诡计。”过了许久,却没见他动手。 陆行云拉着高进伦手道:“大师兄,原来你叫高林,罢了,改了名儿也好,免得晦气。”对周通天道:“老东西,大师兄体内青冥内力和太乙北斗内力早已融为一体,你要废他青冥内力,大可自便,不过,若是动了他太乙北斗内力,那就休怪我太乙北斗翻脸不认人。再则说了,就算你废了他武功,青冥刺招式心法却也早已印入大师兄脑海中,要还你,除非将他脑袋也砍下来。” 高进伦道:“三师弟,休得无礼。” 高进伦愈是恭谨,周通天愈是悲愤,说道:“高林……高进伦,你少给我装糊涂!”说到此,忍不住双唇发颤,接道:“早知今日,我二十三年前就不该救你,让你被野狼叼走才好。” 高进伦闻此,苦笑道:“徒儿若知师父会变成今日模样,也情愿死了一了百了。” 周通天身后一弟子道:“逆贼,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第四回内外纷争11 高进伦缓缓道:“若不是师父二十三年前将弟子从荒原救回,弟子这条命早已喂了野狼,师父含辛茹苦将弟子养大成人,传授弟子武功,对弟子恩胜再生,虽万死难报大德。师父要打死弟子,弟子心甘情愿,绝无怨言,又怎肯舍下各位师兄弟,离开师父和青冥?” 陆行云道:“原因只有一个,大师兄深谋远虑,知留在青冥绝无出路,惟投身太乙北斗方能扬名立万。” 高进伦接道:“师父,这三年来,弟子只要想起一年前的晚上,就心如刀绞,后悔不迭,弟子后悔那日内急上茅房,看到师父与那人吟歌纵酒,弟子常常想,那晚我若没起夜,师父就不会杀我灭口,我就不会逃出青冥,这一切都是弟子的错,弟子……”他全身发颤,悲恸至极,已说不下去。 陆行云见他如此悲恸,问道:“大师兄,那人是谁?” 高进伦望着周通天,说道:“嗜血魔教二护法柳少颖。” 此言一出,群雄无不惊骇,周通天大声喝道:“混账东西,你休要胡说!” 陆行云欺身上前,问道:“大师兄,这老儿果真和嗜血教勾结?你可有真凭实据?” 高进伦道:“此事弟子本不欲说出,但若不说出来,我就要长负欺师背祖、另投师门的罪名,这也没什么,我只怕师父迷途不返,最终万劫不复。师父,俗话说得好,纸是包不住火的,天下终归没有不透风的墙,您和嗜血教二护法的事,只怕瞒不了多久了。” 周通天环顾众人,良久,朗声道:“不错,周某和柳贤弟意趣相投,相见恨晚,不过,我二人乃清交素友,平日只吟歌品茶,共参佛法,绝不论江湖中事。” 太乙北斗群雄早一片哗然,青冥弟子不知情者亦有不少人骇然色变。那王舵主道:“周通天,太乙北斗素来敬你是武林正义之士,没想到你和魔教勾结,此事莫说太乙北斗容你不得,若是传之武林,天下英雄也将人人得而诛之。” 周通天近旁一弟子指着高进伦道:“师父,这逆贼哭里藏刀,他是要让师父身败名裂,不用和他们多说,让他还回清风剑。” 不等周通天言语,高进伦大惊道:“三弟,你说什么,清风剑不见了?” 那弟子道:“逆贼,你少在此装模作样,你逃下山那日,清风剑也碰巧不见了,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背叛师门,还盗走青冥镇山之宝,枉费师父对你视如己出,你却恩将仇报,你不是人。” 高进伦颤声道:“师父……周长老明鉴,清风剑乃是青冥镇山之宝,高进伦就是有天大胆子,也绝不敢打它的主意。” 陆行云道:“青冥狗,尔等少在此含血喷人,姓周的已自承认与魔教媾接,他杀十个八个十八大门派中人,自也在情理之中,尔等攀诬大师兄,企图坏我太乙北斗名声,想也休想。” 古钺聪藏在灌木丛的乱石后,将山下对话一句不落听了去,心忖:“原来高进伦本是青冥弟子,他离开师门,究竟是为了盗取清风剑,还是果真发现了周长老和魔教勾结?周长老自己已承认和魔教中人有往来,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他本就厌恶高进伦,对周通天甚有好感,想了一会,又暗道:“高进伦表里不一,他越是大哭,背后一定越是藏有阴谋诡计。再则说了,林叔叔也是魔教中人,他助白伯伯和雷少安护贡,就不大像恶人,就算魔教无恶不作,周长老只是和他喝茶,也没什么大不了啊。” 古钺聪正自想着,忽听周通天凛然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周某清白与否,无需他人言说。” 身旁那弟子道:“正是,江湖十八大门派,也难免有高林之类欺师叛祖的奸佞小人,嗜血教又岂是人人罪恶滔天?” 古钺聪闻此,心想:“这句话诚然不错。” 陆行云“呸”一声,说道:“满口胡言竟能自圆其说,看来陆某真小看了你们。” 周通天道:“众位太乙北斗的兄弟,青冥此番前来,只要高进伦归还青冥清风剑,还请各位行个方便。” 这时候,一言不发的陆行风踏上两步,挺剑道:“这些年来,青冥行侠仗义之事也做得不少,陆某素敬重之。片刻之前,就算你不说,陆某也自当查清清风剑到底为谁所盗,可没想到你们竟置疑江湖十八大派,替魔教说话,陆行风身为太乙北斗弟子,绝不置身事外。”言下之意,便要动手。 周通天道:“陆公子,老朽奉劝一句,太乙北斗收留如此狼子野心之人,将来恐惹来大祸。” 陆行风冷哼一声,不以为然道:“太乙北斗的事,无需长老挂虑。” 忽闻王舵主道:“周通天,魔教人人得而诛之,你已承认与魔教勾结,那就怪不得我太乙北斗不讲昔日情谊了。”其余弟子纷纷呼喝:“诛除魔教走狗!诛除魔教走狗!” 周通天环目四顾,心下吃惊。陆行云的脾性,江湖上无人不知,他会为难青冥,会召唤太乙北斗分舵会前来相援,也在预料之中。但太乙北斗分舵与青冥颇有交往,若知高进伦盗取青冥之物,必不会对青冥出手。岂知此时青冥成了魔教鹰犬,太乙北斗群豪皆欲除之而后快,青冥此行二十余人,一路追来,早已人疲马乏,如何抗御太乙北斗两百号人? 周通天见势不妙,大声道:“弟子们,你们先走。” 陆行云道:“想逃?兄弟们,拿下魔教走狗!”一声令下,太乙北斗分舵众人立时涌上来,青冥弟子霎时间被淹没在敌群之中。 古钺聪见又是一场混战,想起昨日幽冥谷尸横遍野的惨景,心下害怕,闭上了眼睛,可听得山下人嚷马嘶,却又忍不住不看。 周通天知一旦打起来,必然力寡不敌,喝道:“快撤!”双手飞舞青冥刺,一面护住青冥弟子后撤。 陆行云一声大喝:“擒贼擒王,别让周儿逃了!”王舵主道:“他走不了。”飞舞一根软鞭,领先冲锋,分舵弟子先将青冥弟子冲散,再把周通天围在垓心,一齐攻出。 周通天双手之中,青冥刺如影如电,如光如水,每一招无不妙到巅毫,轻快似风,垓心内十数名太乙北斗弟子,十八般兵器齐攻,竟丝毫近不得身。 青冥弟子见掌门被围,人人惶急,纷纷抢上前相救,但双方人数着实悬殊,全然冲不进包围圈。一中年青冥弟子左右手各持一柄长刀,大喝一声:“谁敢动我师父!”刀光过处,三名太乙北斗弟子应声而倒,血光在日光下划出数道弧线。太乙北斗余众均是骇然,中年青冥弟子趁机突围,冲进丈余。 周通天道:“无恨,快领师弟们撤退,为师自有脱身之计。” 第四回内外纷争12 无恨左手翻起,击飞两人,右手挥刀又将一人逼退,说道:“师父不走,无恨也不走!”外围青冥弟子齐声道:“我们都不走。” 周通天正色道:“快走!”双手幽冥刺左右互叉,逼退三人,忽而弓腰疾行,不顾安危抢出垓心,右臂伸处,一深陷敌群的青冥弟子拔地而起,飞出三丈余,轻轻跌在地上。 古钺聪看到这里,心想:“原来周长老是为了救弟子。”如此一想,好感更胜。 但霎时之间,太乙北斗弟子又将他围住。黄沙之中,周通天双手青冥刺快敌一步,叉住四杆长枪,顺势一拧,借敌人的兵刃扫开,正待抽身,忽见黑光忽闪,王舵主挥软鞭向他脖颈扫来,周通天挺刺而上,“娑”一声,竟是火星四射,原来那软鞭是由千百根极细的钢丝织成。 周通天须髯迎风,顾盼之际,见两名弟子倒在血泊之中,其余大多被围困,性命只在顷刻之间,说道:“王贤弟,和魔教中人结交,是周某一个人的事,罪不及他人,请你放过他们。” 王舵主微一沉吟,说道:“好,兄弟们,让青冥弟子走。” 青冥弟子和陆行云同时道:“我们不走!”“谁也不许让他们走!” 周通天见情审势,对王舵主道:“得罪!”身影一晃,欺身近前,王舵主忙挥鞭去拦,第一鞭与青冥刺缠在一处,他手腕一抖,正待反向扫出,周通天已闪到跟前,挺刺抵住他脖颈,说道:“都住手。”众太乙北斗分舵弟子见状,纷纷止戈。 陆行云骑在马上,飞起一脚踢向一名太乙北斗分舵弟子,骂道:“混账东西,给我上!”王舵主虽非掌门,但平日与众弟子朝夕相处,情义极深,众弟子谁也不肯动手。 陆行云气吁吁道:“岂有此理,本公子的话你们竟敢置若罔闻,这次回去,我就告诉我爹,贺兰分舵就此散了罢。”众弟子面面相觑,仍不动手。王舵主道:“陆师兄的话就是掌门的话,大家不用管我,奉命行事。” 高进伦道:“周通天,你平素满口江湖道义,没想到人家饶你弟子,你却反过来挟持他,高某虽已不是你弟子,见你深陷魔道,委实……委实让人心痛。”说罢长叹一声。 陆行云当即道:“对付这种伪君子,大家无需讲什么江湖道义,一起上。” 高进伦一扬手,说道:“他挟持王舵主,你们也可以对青冥弟子下手。” 太乙北斗分舵弟子闻此,登时便十余人围一人,将青冥弟子一个一个围起来。 陆行云大喜道:“大师兄妙计,周儿,你给我听好了,再不放人,我让他们都去见阎王。” 一青冥弟子道:“高进伦,你个白眼狼,枉师父对你一番栽培!” 高进伦道:“正邪自来不能两立,嗜血魔教无恶不作,祸害武林,高某岂能为了儿女私情,任魔教妖孽奸贼势力膨胀。” 陆行云大声道:“不错,诛除魔教,刻不容缓,给我杀!”陆行风道:“弟弟,不可……”陆行云哪待他说完,抢道:“哥哥,你太心软啦。” 周通天岳峙渊渟立于敌群中,忖道:“三人之中,陆行风心地最仁善,陆行云虽是骄横跋扈,为所欲为,却好对付,唯高进伦最是阴狠,若制住他,弟子可救。”想及此,轻轻推开王舵主,足影一飘,冲开人群,直奔高进伦。太乙北斗众弟子抵挡不住,纷纷被撞开,未及涌上第二拨,周通天右手已抓住高进伦衣领,单臂一擽,将他震出人群。 周通天喝道:“叫你的人住手。”太乙北斗弟子见大师兄被制,不约而同停了手。 高进伦目中大有惧色,但转瞬即逝,仰天长笑道:“高某堂堂七尺男儿,岂会屈服于魔教淫威,周通天,我知你早想杀我,我告诉你,要杀便杀,高某若说半个怕字,就不配做太乙北斗弟子。” 众人均极钦佩,忖道:“大师兄为除魔教,置生死于全然不顾。” 高进伦接道:“太乙北斗兄弟们,你们若还当我是大师兄,就不要管我,把魔教走狗全杀了。” 太乙北斗弟子纷纷向青冥弟子欺近,周通天本拟挟持高进伦便可救得弟子,未料他全然不惧。他深知若杀了高进伦,青冥此番更难脱险,见爱徒有难,一把推开高进伦,斜身闪入敌群,将两名弟子救出敌群。 陆行云纵身下马,呼的一掌,将一名青冥弟子击毙,叫道:“大师兄脱险了,大家不必顾虑,给我杀!”青冥弟子又一次被围攻。周通天武功虽远在群豪之上,但群敌环伺之下,毕竟无暇兼顾。不一时,四名青冥弟子死于枪雨剑戟之下,其余受伤大半,能站立者,已不足一半。周通天仰天轻啸一声,青冥刺穿、挑、拨、扎,如雨点般舞出,招招击向敌人要害,身周七八名太乙北斗弟子纷纷倒地。他提起两名重伤弟子,一面格挡,一面撤退。太乙北斗弟子如潮水般涌来。周通天以一敌百,要突出敌群,也并非极难,但他左右手各负两人,无法还击,登时险象环生。不一时,周通天左臂、右腹已受伤。 古钺聪看在眼中,心下焦急,暗道:“周长老已经受伤,他要救人,只怕自己也难逃一死!” 突然,“嗖嗖嗖”三声,三枚青冥刺透过人群间隙,分左中右三路射出。周通天侧首疾避,一枚青冥刺掠颊而过,射入太乙北斗一弟子右眼之中,当场毙命。另两枚暗器分射向他左右手中的两名弟子,周通天眼见不能兼顾,情急之下,双臂挥出,以臂为盾,挡下暗器。两枚青冥刺插入他双臂之中,登时血染白衫。 古钺聪看得心惊肉跳,差点没叫出声来。青冥众弟子见长老受伤,心神大乱,不顾生死上前相救,但敌众我寡,非但近不了身,反死了一人,重伤四人。这样一来,二十余名青冥弟子均被太乙北斗打成重伤,死者过半,只大弟子无恨奋力突围。 第四回内外纷争13 周通天手把手传授高进伦功夫,如今却被本门弟子本门暗器刺伤,他喉头一动,拔掉青冥刺,也不止血,肘撞拳击,腿踢掌拍,出手如狂,渐渐靠近大弟子无恨。太乙北斗弟子一拨被逼退,一拨立即蜂拥而上,源源不绝,战不多时,周通天多处受伤,双袖也被血水染透,额上汗如雨落,叫道:“无恨,快走”。 无恨左臂骨折,惟右手持刀狂砍,说道:“师父,你先走。”寒光一闪,肩头又中一刀。周通天面色惨白,突然之间,只觉胸口如塞,“噗”地喷出一口鲜血,说道:“无恨,好好打理青冥。”左手挥动青冥刺,右臂为他扫开一片空地,说道:“快跑!”只此一瞬,周通天后背中了两刀,伤口长逾两尺,再支持不住,跪倒在地。 无恨悲啸一声,大步上前,从一众太乙北斗弟子人墙中硬挤了过去,哭道:“青冥可以没有无恨,不能没有师父,师父,请恕徒儿不孝!”提起周通天猛向外掷出,周通天身材削瘦,登时被抛出垓心。陆行风赞道:“好强的膂力!”话音未落,无恨纵身跃起,猛向高进伦扑出。 高进伦不料无恨突如野兽冲向自己,大惊之下,险些跌下马来。无恨一扑不成,右手顺势抓住高进伦坐下马缰向下扭拽,那马一声长嘶,前蹄被双双拉断,反倒在地,众太乙北斗弟子见状,人人失色,慌忙涌上来救高进伦。 周通天大叫:“无恨!”方刚站定,转身冲入人群。无恨知师父此来势必无回,随手抄起一杆长枪,说道:“师父,弟子辜负了您一番栽培。”挺枪向自己胸口刺入。 鲜血顺着枪头滴落地上,染红飞沙。 周通天悲啸一声,望着弟子尸首,眶中浊泪翻涌。微一四顾,不及多想,转头钻入灌木丛中。高进伦惊魂稍定,令道:“斩草务要除根,追!”太乙北斗弟子得令,纷纷掉头来追。 古钺聪见周通天向这壁厢踉跄而来,向后一缩,转身便欲逃走,忽忖:“周长老身受重伤,我不能见死不救。”转过身来,又忖:“我一小孩儿,手无缚鸡之力,怎么救他?”正六神无主,灌木之声由远及近,霎时已至近前,“扑通”一声,周通天重重摔在古钺聪身旁数尺之外,一动也不动。古钺聪见他双臂衣袖血红,背上两道伤口裂开,足有一指宽,双腿一软,向后坐倒。 耳闻太乙北斗追杀声驰近,古钺聪不及多想,爬起来,双手抱起周通天肩膀向山下拖走,费了好大劲,才拖出不到丈余。古钺聪暗道:“这样怎么救人?”四下张望,忽然想起方才自己险些摔下去的黑洞。他既下定决心救人,便不再丝毫犹疑,心道:“不管洞中有什么毒蛇猛兽,逃进去再说。”当下肩手并用,将周通天推入洞中,回头一看,地上枯草均是血迹和翻爬痕迹,一眼便知周通天在此匿迹,耳闻太乙北斗弟子越来越近,已望得见灌木丛中刀光晃动,古钺聪蹑手蹑脚潜到方才藏身的乱石旁,挑拣一形如西瓜的圆石,挪至崖壁上,用力推出,那石头骨碌碌滚下山去,圆石过处,枯草灌木倒向一侧,乍看仿似有人从此滚下。古钺聪方转过身,太乙北斗分舵的人已经到了。 一人道:“奇怪,血迹到此就没了。”另一人道:“这荒山野岭怎会有个孩儿在此?”王舵主道:“小朋友,那老头儿哪去了?”古钺聪知洞口尚未掩好,深怕有人发觉,他抓起一把枯草藏在背后,目不斜视走近王舵主,说道:“我本是和一群尼姑打这里路过,后来你们打起来了,我和师太走散了,就躲在这里。”说罢,将手中枯草向背后洞口扔出。 一人喝道:“我让你答非所问!”说着便作势要打,古钺聪本来就害怕,不自主一屁股坐地,缓缓向后挪退,臀部不自觉刮带了好些野草到洞口。说道:“太乙北斗乃是江湖数一数二的大派,你不会欺负我小孩儿。”那人闻此,不好下手,说道:“你老实说来,我就不打。”古钺聪又将一把枯枝败叶扔向身后,说道:“方才我看见有个黑影从这里滚下去了,不过我很害怕,也没看清是一个老头儿还是一个老太婆。”众人向另一侧看去,果见一条纵深折痕,王舵主道:“老头儿定是滚下山去了,跟我追!”纷纷向山下奔去。 古钺聪眼望众人远去,大舒一口气,回头看时,那洞口已被枯草掩好,正欲拨开草丛跳下去。忽又望见乱石堆上方才搬挪那圆石的新痕,他知太乙北斗分舵的人迟早要折回,忙捧来乱草盖住,方才掩好,又闻身后一阵打草之声,他大惊一跳,慌忙转身,却是高进伦、陆行风、陆行云三人。 陆行云一见古钺聪,当先道:“小兔崽子,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古钺聪将方才的话说了一遍,陆行云道:“快说,那群尼姑谁是你妈妈,拿了你去能换几个尼姑?”古钺聪道:“陆大哥无需拿我,再过一个月,想要多少尼姑便有多少尼姑。” 陆行云一愣,问道:“怎么?”古钺聪道:“太乙北斗神功盖世,你爹爹做武林盟主那是众望所归,到那时候,莫说区区几个尼姑,便是少林寺的大和尚,陆大哥也可呼之则来,挥之即去。” 陆行云大喜道:“不错,这话中听,不过,我可不要秃驴。” 高进伦问道:“小孩儿莫要贫嘴,我问你,青冥派的老头儿逃哪里去了?” 古钺聪正待说话搪塞,不料太乙北斗分舵一行人折了回来,王舵主道:“三位师兄,老贼逃到山下不见了。” 古钺聪见要穿帮,心下暗叫不妙。高进伦目光如电,问道:“你们怎知他逃下山了?” 王舵主一愣,瞪了古钺聪一眼,说道:“是这个小兔崽子说不知有个老头儿还是老太婆滚了下去,我等见沿山下去果有痕迹,一路追去,却不见老头儿。” 第四回内外纷争14 高进伦向山下探看片刻,转过身来,向乱石堆望了一望,突然抓紧古钺聪小臂提了起来,笑嘻嘻道:“说罢,他没下山,躲在哪里?”古钺聪左臂被横着提起,身子悬空,肘关节剧痛,心忖:“石头搬痕我已盖好,他怎知长老没下山?”见高进伦满脸堆笑,愈发厌恶,说道:“我不知道。” “咔擦”一声,高进伦手上轻抖,古钺聪肘关节登时脱臼。高进伦仍笑道:“小朋友,你若说了,我就放了你!”古钺聪拼命忍住泪,一口咬定道:“都给你们说了,是你不信!” 高进伦道:“还敢骗我?”提起胳膊,作势要拧断,陆行风看不过意,说道:“大师兄,方才这小兔崽子和一群尼姑在一起,料他和周长老并无瓜葛,不敢骗我们。” 高进伦毫不留情,将古钺聪胳膊也拧得脱了臼,说道:“很疼罢,轮到右手了。”一般模样提起他右手来。肩关节比肘关节脱臼痛得许多,古钺聪大哭起来,说道:“你不信我,就杀了我罢。”陆行风只怕大师兄果真将他杀了,说道:“大师兄,他还是个小孩儿。” 高进伦指间轻轻一松,将古钺聪扔在地上,说道:“剪除魔教乃武林大事,决不可因一时心慈手软有所差池,这小子甚是滑头,若不如此,只怕他不说实话,我们走!”转头对古钺聪笑道:“小朋友,方圆百里都是太乙北斗的势力,如果骗我或是想逃走,可就不是断手断脚了。”率人纵马奔下山去。 古钺聪单手撑地,强忍剧痛站了起来,眼望太乙北斗弟子远去了,心忖:“原来他并未识破机关,折磨我是要恫吓我说实话,幸好我没上当。”又想:“不管怎样,我此时逃走,周长老必死无疑,救人当救到底才是。”踉踉跄跄走向黑洞,一手拨开草丛,脚踩在那截树根缝隙中,又伸手将草丛小心翼翼掩好,直至完全看不到,呼了口气,纵身跳下。 孰料这一跳脱臼的左臂正好撞在墙壁上,古钺聪痛得满地打滚,却不敢丝毫作声。过了好久,才想起自己已然到了洞底,原来此洞并不深。他摸到周通天身体近旁,伸手去探周通天鼻息,但觉有微微热气呼出,知他没死,这才舒了口气,心忖:“待太乙北斗恶人走了,再想法子救长老出去。”他又累又困,身重如铅,方坐地上不久,就睡着了。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久,醒来更觉手臂剧痛难忍,用手轻抚,左手肘部、肩部早已高高肿起,一碰不敢碰。古钺聪四下张望,目不能视物,也不知是已是半夜还是洞中本就无光,他小心翼翼站身起来,将身子贴在洞壁边沿探听顶上声响,除了阵阵轻风拂草的声音传入耳间,再不闻一些动静,良久,才又摸索着靠近周通天,小心翼翼摇了摇他身子,轻轻叫了一声“长老”,见长老一动不动,又摇了两三次,周通天微微动了一动,声若蚊丝道:“水……水……” 古钺聪见长老转醒,大喜道:“要水,我这就去找水。”站起身来,心想:“倘若太乙北斗恶人在洞外埋伏,我出去一定会被当场捉住,长老必死无疑。”犹疑片刻,又想:“藏在此处也是性命难保,不如碰碰运气。”打定主意,扯下右臂衣袖,强忍着痛将左臂绑在腰上,右手沿洞壁摸索,只盼洞口半截树根能延伸下来。但摸了一阵,四壁光秃一无所有,古钺聪坐在地上,叹了口气道:“我和爹爹曾挖过无数这样的捕兽陷阱,这样的洞下大上小,四壁滑不留手,一旦跌入,毒蛇猛兽也别想出得去。”坐了片刻,他突然站起身来,大步走向洞壁,说道:“我古钺聪岂能被这个小小的捕兽洞困住!”正自说着,脚下忽被一凸起撞了个趔趄,他忙摸索着站在凸起上,伸手乱挥,正好抓住那截树根,古钺聪大喜,右手拽紧树根,弯过身子用脚勾在树根缝隙,再伸手向上爬出,不一时已爬向洞口,他又伏在草丛下听了良久,确认洞外一无动静,这才壮着胆子缓缓自黑洞中爬起来。 天早已黑,月色清浅,郊野虫鸟哀鸣伴着阵阵野菊芳香传来,太乙北斗众人早已不知去向。古钺聪四处张望,不见一些亮光,心下毛骨悚然,只得念着“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壮胆。在旷野上转悠了约莫一盏茶功夫,好容易寻着半丬碎瓦罐,幸得他自幼隐居贺兰深山,知雨水多降在山南,翻过山去,走不多久,果在南面枯草丛中找到一汪浑水。他打了水,不敢稍留,扭头就走,方翻上土山,猛然看见不远处一点幽幽绿光,悬在半空,正缓缓向自己移近,昏暗中隐隐有半块墓碑斜插在坟上,墓碑旁还斜挂着个朽烂的骷髅头。古钺聪“妈呀”一声,向后摔倒,手中瓦罐脱手摔得粉碎。 古钺聪窝身躲藏,只盼那鬼魂看不见自己,却见那绿光随风轻轻摆动,不一会便飘远了。他浑身发抖,牙齿打颤,说道:“鬼一定也有好鬼坏鬼之分,方才那绿鬼见我打水救人,所以才转身走了,绝无加害之意。”如此一说,胆子便大了三分,又看看身旁粉碎的瓦罐,说道:“长老再是喝不到水,也要变鬼了,哎呀,还是别提鬼了。”翻身爬起,依然唱歌壮胆,去寻盛水器物。 贺兰荒山,要寻盛水器物极是不易,及至古钺聪将半罐水盛至洞口,已是月落西山,微茫的月光正好透过枯草投到洞孔中来,古钺聪小心翼翼下到洞中,见青冥长老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他不敢迟疑,将瓦罐凑到老者嘴边喂水。水入吼中,周通天猛地干咳数声,又昏睡过去,古钺聪又喜又怕,忙又爬出洞穴打水,这一回自是快了许多。周通天喝了第二罐水,仍昏睡不醒,古钺聪又累又困,本拟歇息片刻,谁知一坐下就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忽听得一声轻吟道:“小兄弟,有劳你再打些水来。”古钺聪惊醒,大喜道:“长老请稍侯,水就来!”正待起身,周通天道:“你过来,蹲下。”古钺聪依言蹲下,周通天举起手来,在他胳膊、手肘一拧一按,古钺聪“啊哟”一声呼痛,周通天道:“你动一动左手试试?”古钺聪小心翼翼摆动,虽肿痛未消,已能活动,知是长老为他接上了关节,说道:“多谢长老,我去打水了。”这一回双手并用,更是极快,三个来回,周通天终于睁开眼来,他躺了片刻,让古钺聪扶着他缓缓坐起。月色之下,他双手和瓦罐都被血水染红,想及随行弟子无一幸存,全身颤抖,失声大哭,声音十分悲恸,方刚哭两声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古钺聪从怀中掏出七八个野果,递给老者,说道:“还没十分熟,长老请将究吃。”老者夹手接过,不一时吃个罄尽,又喝了半罐水,精神恢复三成,他撕下半幅衣袖,用衣袖将伤口包好,说道:“小兄弟,多谢你!” 第四回内外纷争15 古钺聪道:“举手之劳,不用谢。” 周通天道:“你和我素不相识,你宁可受断臂之痛,甚至丢了性命,也绝不供出我来,如此恩德勇气,周通天没齿难忘,又怎是举手之劳。” 古钺聪忖道:“他不是昏迷了么,怎么什么都知道?”他却不知,周通天摔下洞时被震醒,正好听到洞外的事,但过了不久又昏睡过去。说道:“那个高进伦和陆行云欺人太甚,任谁看见,也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周通天笑道:“小兄弟,你怎知我就不是坏人,我可和魔教中人称兄道弟。” 古钺聪道:“刚才的事我都看到了,假如长老和魔教中的那个人做朋友,那位魔教的朋友一定不是坏人。” 周通天哈哈一笑,说道:“武林中人若都像小兄弟这样想,我就不会沦落到今日这地步了。”正邪自不两立,周通天与柳少颖相交以来,总是偷偷摸摸,古钺聪这句话,周通天听在耳中,格外受用。 古钺聪却连连摇头,说道:“高进伦诡计多端,就算长老不和魔教中人做朋友,他也一定会找到理由诬陷长老。” 周通天微微一怔,借着微光看了一眼古钺聪,说道:“不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狗东西一日不除,对我青冥,乃至武林,终究是极大威胁。” 古钺聪问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是什么意思?” 周通天微微一笑,说道:“春秋战国时期,国君晋献公死后,大夫里克将公子奚齐、公子卓两位储君杀死,等到晋惠公继位之后,他担心自己像奚齐、子卓一样被杀,便派郄芮带率郄氏亲兵围困里克,还说,你杀了奚齐、公子卓和大夫荀息,难保你不对我也如此,如果你没有做这些,我也不至于杀你。里克死前说‘欲加之罪,其无辞乎?’后人就用这个词比方欲要加罪于人,就不愁找不到罪名。” 古钺聪点头牢记,说道:“原来高进伦这种小人自古就有,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诬陷长老?” 周通天道:“这种背叛师门的阴险小人,他做什么自无需任何理由。” 古钺聪道:“高进伦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他在青冥长大,蒙长老养育成人,如果不是另有目的,他不会撕破脸将青冥赶尽杀绝。” 高进伦叛离门墙,盗取镇山之宝,青冥对他仇大恨深,无不悲愤交加,却着实未曾想过他何以要将青冥赶尽杀绝,正所谓旁观者清,古钺聪如此相问,周通天一愣,一时答不上来。 只听古钺聪接道:“正派中也有坏人,像陆家两兄弟和高进伦,魔教中也有好人,像长老的朋友和我的朋友。我一个小孩儿也明白的道理,太乙北斗分舵的人如何一点儿也分不清楚,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 周通天奇道:“你也有嗜血教的朋友,他是谁?” 古钺聪道:“他叫林中槐。” 周通天忍不住拍手道:“林中槐?这人我知道,他正是我朋友的属下。” 古钺聪随林中槐和李凌风下山时,曾听两人提起过二护法柳少颖,说道:“你的朋友是嗜血教的二护法?” 周通天拍手道:“正是他。” 古钺聪笑道:“看来魔教中不是坏人的人,还不只一个。” 两人均是放声大笑。周通天又问:“小兄弟,你救我性命,我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古钺聪道:“我叫古钺聪,长老叫我聪儿就是。” 周通天点了点头,说道:“聪儿,你在洞中许久,为何不见有人寻你,你爹娘呢?” 古钺聪低下头,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我本来是和静仇师太路过此地,谁知山下遇到高进伦、陆行风、陆行云三个坏蛋,高进伦使暗器打伤静仇师太,后来长老和太乙北斗弟子都来了,我和师太就走散了。”周通天听闻之前已有人和太乙北斗交过手,忙问端的,古钺聪一一如实回答。 周通天重伤在身,出不得洞,古钺聪拟天亮再出去寻些吃食,直至长老伤愈。两人闲坐洞中,一言一语,一会儿言及古钺聪身世,一会儿说到青冥山趣事,还提到霄凰庵面馆吃素面的事。两人身困黑洞,讲到这些,只觉畅快无比,忍不住哈哈大笑。古钺聪深觉周长老像爷爷一般慈爱,心里十分踏实,周通天闻古钺聪短短数日之间竟有如此离奇遭遇,不禁纳罕,两人说了许久,都无睡意,不觉洞口大亮,周通天精神亦大为好转,问道:“聪儿,出去以后,你去哪里?” 古钺聪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周通天道:“你和我一齐回青冥,如何?”古钺聪咬着嘴唇,却不说话,周通天问道:“怎么,你不愿意?” 古钺聪道:“聪儿无家可归,长老肯收留我,我求之不得,只是我曾答应留在静仇师太身边,等白伯伯从京城回来,虽然是她们不要我在先,但那也是事出有因,我不能言而无信。” 周通天点点头,说道:“不错,答应别人的事,一定要做到。”顿了一顿,又道:“不过,你不知师太一众人去了何处,她们也不知你在这里,重逢却难。”话音方落,突然听到地面传来几声马蹄声,周通天、古钺聪均是大惊,两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向洞壁贴紧。霎时之间,有人下了马,打草声由远而近响起。 周通天又怒又恨,沉声道:“我就说过,这畜生一日不除,我青冥一日不得安宁!”话音方落,一清脆的声音自洞口传来:“师父,这里没人!” 又一人怒气冲冲道:“让你们看个人也看不住,聪儿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如何向白大侠交代!” 古钺聪听得声音,大喜道:“长老,不是高进伦,是师太!”大声道:“师太,我在这里!” 静仇师太师徒众人闻得古钺聪声音,都是又惊又喜,四下张望,却不见人影。古钺聪道:“长老,请等我一等,我让师太救你。” 朝霞披野,遍山红妆,枯草丛中渐渐伸出一个头来,静仇师太认了好久,才认出是古钺聪,原来他在月下摸爬一夜,全身泥污,面目全非,全然没了人样。 古钺聪爬出洞来,说道:“师太,下面有一个我的朋友,请你也救他一救。”静仇师太惊问:“还有人,是谁?” 洞中周通天朗声道:“在下青冥派周通天,请师太救上一救,感激不尽。”静仇师太一听周通天,忙叫弟子用绳子救人。 第四回内外纷争16 周通天爬出洞来,拱手道:“多谢师太相救。” 静仇师太还礼道:“久仰周长老丰标,今日得见,有幸之至,昨日若非周长老率弟子赶至,我霄凰庵恐尽陷于敌手,当贫尼谢过长老才是。”见周通天面色如纸,也是重伤在身,不无赧色道:“实不相瞒,昨日长老与太乙北斗苦战之时,贫尼在半里之外看听得见,看得清,只因敝庵人寡力弱,又有伤在身,眼望贵派弟子惨遭不幸,却无力相援,实是惭愧之至。” 周通天一听到“贵派弟子惨遭不幸”,胸口一塞,立又咳嗽起来,古钺聪忙扶住他,说道:“长老快坐下。” 静仇师太知自己说错了话,一时间甚是尴尬。周通天坐了片刻,说道:“此事与师太无关,师太不必歉疚。” 静仇师太道:“贫尼有一事不明,还请长老指教。” 周通天道:“师太请讲。” 静仇师太道:“素闻太乙北斗乃百年名门,自创派以来,侠义之事数之不尽,江湖中无不称颂,昨日一见,为何远非如此?” 周通天从古钺聪口中得知霄凰庵初出江湖,缓缓道:“太乙北斗数百年前乃是武当分支,由陆绝坤创立。百年来,太乙北斗在江湖十八大派中愈发壮大,渐渐成为与少林、朱雀宫齐名并驾的门派,自来便有‘北少林,南朱雀,西太乙,东天书’之说,”他伤势极重,说不几句,已是满头大汗,良久才接道:“十三年前,陆守义接任太乙北斗十三代掌门之位,也还兢兢业业,江湖名声甚佳,只是他两个儿子和……高进伦……”说及此,又上气不接下气。 静仇师太忙道:“长老有伤在身,且先歇着罢,此事以后再讨教不迟。” 周通天轻闭双目运气疗伤,片刻后从怀中掏出一枚青冥刺,对古钺聪道:“聪儿,此青冥刺是我随身之物,现在送你。” 古钺聪见那青冥刺与高进伦手中一般无二,恭恭敬敬接过打量一番,见柄头刻着一个周字,甚是好看,说道:“多谢长老。” 周通天想起古钺聪说的和众尼吃素面的事,从怀中掏出两锭银子,递给古钺聪,向他递了个眼色,古钺聪会意,接过称谢。 周通天已知静仇师太和白苗凤约定的事,待元气稍复,站起身来,拍了拍古钺聪脑袋,对静仇师太道:“师太,老朽已无大碍,今日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静仇师太本来颇担心周通天要将古钺聪带回青冥,不料他提也不提,大舒一口气,说道:“阿弥陀佛,后会有期。” 众人辞别,古钺聪仍随静仇师太一行人赶路回庵,众尼身无分文,一路上古钺聪慷慨解囊,食宿全包,虽只两锭银子,但在众尼眼中,已着实豪阔之极。众尼食宿无忧,不免对古钺聪格外关切。 次日早晨,众人从贺兰山西麓登山,近晌午时分到了霄凰庵。 霄凰庵深隐贺兰山西北部群山之中,今虽衰颓,但庵中幢幡飘舞,宝盖飞辉,一眼望见庵前三个焚炉,东西两座金身,焚炉和佛祖金身足有三丈之高,可想见霄凰庵昔日乃是香火极盛的庄严宝刹。 古钺聪看得心旷神怡,感叹贺兰奇景,变幻莫测,与自己和父母隐居之地迥然不同,匠人鬼斧神工,竟能建造出如此恢弘气派的禅庵。不知不觉中,便跟着众尼入到庵内。 霄凰庵素无外人,亦无客房,好在房屋极多,静仇师太将古钺聪安置在西边房内,吩咐那年纪最小的弟子每日三餐送斋端水,照料古钺聪,便出门去了。 古钺聪自离家来,片刻未停,此时住在如此静谧的所在,倒也自得其乐,当日吃了夜饭,便早早睡下了。因庵中清净,又无人叨扰,这一觉睡到次日将近晌午。这一日,他在庵中东游西荡,也曾见到庵中后山禁地——霄凰庵开宗师祖闭关葬身所在。正是在这里,静仇师太的师妹盗走脸谱,戮尽庵中师姐妹。 时光倏忽,转眼即是十日。古钺聪既非庵中弟子,又是男儿身,除了一日三餐,与众尼无话可说,早已百无聊赖。这一日午后,他正将母亲仅存之物——珠钗捧在手中,回忆贺兰山中往事,忽想起白苗凤的‘天猫七剑法’,心忖:“这些日也见了不少武林高手,他们武功多不如白伯伯,顶多也是不相上下,要为爹爹报仇,打探娘的下落,自不能没有武功,何不趁还没忘得一干二净练一练?”想到此,便拾起一截树枝,回想当日白苗凤所使招式,一遍一遍练起来。天猫七剑法乃是白苗凤摹狸猫之扑、抓、撕、擒等动作自创而来,招式繁复多变,极讲技法,若巧劲不到,不但无法伤及敌人,反而于己不利。古钺聪记性极佳,苦于几无武学根基,也无半分内力,那日只是在镖箱洞孔中觑看,有时明明须跃前,他却纵后,有时虽记得要左转,但因跃得不够高,却重重摔在地上,有时则将“虎踪猫迹”中的招式杂糅到“猫鼠同穴”之中,每一招歪歪斜斜,谬误百出,极不得要领。一遍下来,他额头、手臂、大腿被抽起了条条红红的血痕。虽然他全无内力,并不曾伤及脏腑,但树枝打在肌肤上,着实火辣辣地生疼。古钺聪扔掉树枝坐在石阶上,气呼呼道:“如此练下去,到老也报不了仇。”方坐一会,又忖:“我真是没用,练武也贪生怕死,还怎么为爹娘报仇!”咬了咬牙,强忍疼痛站起来,提棍又练,如此三五次,竟然不再打着自己,他也不知自己功夫长进如何,是否练成天猫七剑法,只觉又困又累,不一会,倒在台阶上打瞌睡,迷迷糊糊中似寤似寐,脑中只想着为父母报仇,来来去去不是跨步、前跃,便是探手、侧头,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沉睡过去。 第四回内外纷争17 待睡饱醒来,已是日下西山,月上柳梢,古钺聪腹中饥饿,正欲去寻些饭食,这一起身,才觉出浑身酸痛,怎么也爬不起来。他自言自语道:“父母之仇未报,不用心练功,却在尼姑庵混吃混喝,真没出息。”当下忍住饥饿疼痛,拾了根棍子又练。 他对“虎踪猫迹”记忆最深,因此这一式也练得最多。这一招练完,正欲练下一招,忽听得一个粗狂的声音自高处传来:“你这般练法,便如庄稼人种地,纵是练得壮了,又如何克敌制胜,报杀父大仇?” 古钺聪听这声音十分熟悉,微微一怔,又惊又喜道:“林叔叔,是你吗?” 黑影鹘落,林中槐自一佛像后飞身而下,说道:“这霄凰庵果真与世隔绝,林某整整搜山七天七夜才找到这里。”古钺聪见他眼眶深陷,满面风尘,疲惫之下,身子似乎也低了一截,说道:“林叔叔,你找我有事么?”林中槐笑道:“我找你玩儿不好么?”古钺聪道:“当然好,不过,我知你一定有事。”林中槐看了看霄凰庵景致,说道:“我来此,实是有一事相求。”古钺聪在庵中早已百无聊赖,见到他十分高兴,闻此却白他一眼,说道:“我就知道,你才不会来找我玩儿。”林中槐哈哈一笑,说道:“当初静仇师太要把你还给白苗凤,我是怎么说的?”古钺聪微微一想,说道:“你说拜月贡一路还会遇到危险,还说我跟了白伯伯,天下人会说他言而无信,要我留在师太身边。”林中槐道:“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这样说了罢?”古钺聪圆溜溜的眼睛一转,说道:“你早想好了来接我?”林中槐道:“你若到了京城,我再要找你,可就没这么容易了。”古钺聪点点头,又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是不敢空着手回教交差罢?”林中槐正色道:“我来此,是想请你救一个人。”古钺聪奇道:“我?救人?”林中槐斩钉截铁道:“正是。”古钺聪道:“可我不会武功,也没银子。”林中槐道:“此人你非救不可,也只有你能救。”古钺聪更是好奇,说道:“救谁?”林中槐道:“神教二护法柳少颖。”古钺聪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说道:“二护法,你要我救二护法?” 林中槐道:“事不宜迟,我们边走边说。” 古钺聪道:“我已答应师太在庵中等白伯伯,不能失信于她。” 林中槐道:“凡事总有个轻重缓急,如今权宜之计,当先救人才是。” 古钺聪点了点头,说道:“那我去向师太告辞。” 林中槐拉住他,说道:“师太脾性你不是不知,与她告辞,难免又要盘问再三,说不定,我们就迟了这一步。” 古钺聪道:“那也要留一封信给师太。”林中槐点点头,说道:“走,我写信,你拾掇行李。”两人悄悄回屋,林中槐写了信,古钺聪将母亲的珠钗和周通天赠给他的青冥刺收入包袱。两人走出门来,林中槐携起他,三两个起伏便隐没于夜色之中。 古钺聪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林中槐道:“幽冥谷一役后,我暗中偷偷跟踪你和师太,欲寻机会偷你回神教,不料半路遇到我豢养的雕儿,在我头上盘旋悲啼不止,久久不肯离去,我知道,一定是神教出了大事。” 古钺聪道:“雕儿?” 林中槐道:“我养了很多雕儿,它们但凡长到一岁以上,都极通人性,若非教中有异,绝不会无故如此。”顿了一顿,接道:“我知你跟随师太虽然辛苦,但性命可保无虞,便星夜兼程赶回神教。” 古钺聪心道:“我可是险些死在进伦手中。”说道:“教中发生了什么事?” 林中槐道:“我到了嗜血谷,发现神教戒备比往常森严了许多,苏含笑这狗贼把他的人调去监视天牢,却将二护法的人调往谷外守御。我知教中有异,不敢贸然现身,便四处悄悄打听。” 古钺聪道:“那个苏含笑将二护法的人调往谷外,要打听发生了什么事,想来不难。” 林中槐道:“不错,我寻着机会见到他们,他们偷偷告诉我,二护法与青冥长老周通天勾联,企图篡夺教主之位,一天前被打入天牢,性命危在旦夕,大护法正派人四处捉拿二护法的手下党羽。” 古钺聪一听“与青冥长老周通天勾联”,吃了一惊:“半月前周长老和柳护法的事被高进伦公诸于众,怎么神教也正好查知?”说道:“二护法是我好朋友的朋友,他有难,我自然该救,可是,我一个孩子,也不是神教的人,要怎么救他?” 林中槐听他竟然有个朋友和二护法是朋友,微微一愣,也不多想,说道:“我还打听到,教主正倾全教之力搜寻你的下落,无论如何要将你拿回神教。我左右无计,便想到让你跟我回去,如此或能让二护法将功赎过,免于一死。” 古钺聪和林中槐均不知欧阳艳绝乃是他的外祖父,说道:“教主显是冲着我爹的翻云刀而来,不过宝刀下落,我也不知,教主见我一问三不知,一定会恼怒,到时候我非但救不了人,连自己的小命怕也保不住。” 欧阳艳绝寻古钺聪目的,林中槐心知肚明,但他这几日忙于救人找人,脑中来来去去只有“将功补过”四个字,却从未想过古钺聪并不知宝刀下落,教主极可能一怒之下杀了他。古钺聪如此一说,他登时哑口无言。走了两步,他突然停了下来,将古钺聪放在地上,跺脚道:“我真是给急糊涂了,这几天找你费了这些辰光,竟没想到这样做会害死你,如此……二护法离鬼门关岂不是又近了一步。”又是愧疚,又是忧急。 古钺聪见状,想了片刻,说道:“无论如何,我随你一起回去,教主盘问我,我装疯卖傻慢慢应付,倘若二护法果真是被冤枉,时日一长,事情一定会真相大白,柳护法或许真的有救。” 林中槐道:“不行,你不能去神教。” 古钺聪道:“我这样做,不是为了帮你。” 林中槐道:“那是为何?” 古钺聪道:“我朋友的朋友,便也是我的朋友,我此去是为了救自己的朋友。”顿了一顿,又道:“还有一个原因。” 林中槐道:“什么?” 古钺聪道:“我和爹娘在山中隐居十三年,从未有人来扰,可教主派你和李凌风抢我爹爹宝刀时,却偏偏遇到劫匪,这也未免太巧了?凶手到底是谁?所以,这一趟,我是非去不可。” 林中槐闻此,说道:“你怀疑,掳走你娘的,也是欧阳教主?” 古钺聪俯目群山,说道:“你还带不带我入教?” 第四回内外纷争18 白月之下,林中槐望着古钺聪,只见他面上神色坚毅,若有所思,暗道:“这孩子不过十二三岁,胸怀气度,见识眼光已非常人能及。”又想:“这等可造之材,若因我林中槐一时之失,殒命嗜血谷,岂不罪过大矣。”说道:“别的且不说,神教本就凶险之极,现在换成了苏含笑的人,更如龙潭虎穴,我不能让你冒此奇险。”这几句话说得极为真诚。 古钺聪道:“你说神教上下都在找我?”林中槐点点头,古钺聪道:“所以,苏含笑也一定会尽全力搜寻我,我若在外勾留,一旦被他找到,很可能暗中灭口,让你和二护法无法翻身。可要是我进了神教,大家都知道你已经找到我,他反而不敢轻易动手。如此一来,我们要对付的,只有教主一人。” 林中槐深以为然,却仍踌躇不决,说道:“你真的要随我入教?” 古钺聪道:“男子汉大丈夫,既已决定,便没有什么犹豫的。” 林中槐望着他,说道:“好,聪儿,你放心,教主若要杀你,我拼了这条性命,也一定会救你出谷。” 古钺聪笑道:“好。” 林中槐重又携起古钺聪提气狂奔。贺兰绝巅上,古钺聪只觉耳际狂风呼呼,身子极速下坠,不时有悬空之感。 林中槐急于救人,这一夜直奔到天色微明,才在路旁寻了家客栈打尖住店,他照料古钺聪睡下,自己上集市买了匹棕色大马和十个驴肉包子。古钺聪方睡三个时辰就被拉起来,两人马马虎虎吃了包子接着赶路。白天奔袭一日,晚上歇马住店,次日天色未明启程,向晚时分,嗜血谷已遥遥在望。两人弃马徒行,步入奇门八卦阵。 古钺聪一进嗜血谷,登如置身迷雾之中,林中槐紧紧拉着他手,左折右绕,有时面前一条大道不走,却上一道斜坡,有时木桥不走,却涉溪而过,有时明明方刚走过,又走一遍。古钺聪正自晕头转向,猛见一道飞瀑映入眼帘,方才耳中还无一丝声响,此时飞瀑撞击深谷的轰鸣钻入耳鼓,震耳欲聋。飞瀑之下,半湾清潭从远方蔓自足下,潭水之中数朵荷花开得正好,潭水两岸,远处曼陀罗、潭旁马蹄莲、近处花烟草、足下十数树红梅正如火如荼绽放,古钺聪看得瞠目结舌,赞道:“林叔叔,你看,好漂亮!”林中槐忙做了个噤声,示意他不可喧嚷。 嗜血谷一景一物看似错落无序,实则是欧阳艳绝令顶级匠人精心排布,那飞瀑乃是山巅温泉之水,越近源头,气候越暖热,到古钺聪足下,犹历夏、春、秋、冬四季,曼陀罗、马蹄莲、花烟草、红梅,花开不同季节,却能在此一眼尽收眼底,正是“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造化虽天成,却也不知是哪位能工巧匠,将此地利运用得淋漓尽致。古钺聪虽看不出此中深意,但一景一物之精琢,一山一水之铺排,神教内鬼斧神工的奇景造化,已足深深撼动胸臆。 正移目赏景,一只黄色水鸟破水而出,嘹嘹呖呖震碎云霄,古钺聪更是胸臆大舒,心忖:“原以为霄凰庵乃是人间仙境,此处一花一草,一红一黄,也足以将霄凰庵比下去了,看来这一趟没白来。”又忍不住想:“都说嗜血教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魔教,江湖中人无不闻风丧胆,没想到教中却是这般情状,却不知教主是什么模样?他是男是女?” 两人横跨过一木桥,过了“洞篁溪”,天色渐渐暗下来。方走十数丈,忽听得一声惊呼:“叛贼,叛贼党羽真的回来了,抓住他!”话声未毕,数十玉面少男纷纷从四面八方涌过来,霎时之间将两人围在木桥一侧。 古钺聪猛见四围衣饰光鲜,面敷胭粉的男子,如沉梦初醒,这才知自己果然到了魔教。 概俊美少男中,巫见大当先跳了出来,一刀抵在林中槐胸口,笑道:“姓林的,教主神机妙算,早知你一定会混入神教劫狱救人,特着令我等在此恭候。教主有令,一旦发现叛贼同党,立即押往天牢,要是胆敢反抗,可当场处死。”望了一眼古钺聪,说道:“这小不点是谁,胆敢擅闯神教,来人。”当即有两个少男走上前来。 林中槐大声道:“他是教主要找的人,谁敢动他?” 巫见大转了转腕上的翡翠手镯,歪着嘴道:“我自知道,哼哼,教主是要他的宝刀,只要他活着就行。”一示意,那两名少男将他凌空架起,提了过去。 古钺聪脱臼的左臂瘀肿未消,经此一提,立又奇痛入骨,微微一挣,不由更痛了,大声道:“你们放开我!”那两人似是未闻,提着他一动不动。 林中槐看在眼里,急在心中,说道:“巫见大,你若还是条汉子,就冲着我来,欺侮小孩儿算什么本事。” 不料巫见大突然大怒,吼道:“去你妈的本事!”忽又冷笑一声,阴森森道:“姓林的,你平日正眼也不瞧我巫见大一眼,我知你心里一定骂我软骨头,骂我只会在大护法面前溜须拍马,那又如何,姓柳的倒了,大护法向教主力荐让我接任二护法一职,管教二护法手下奴才和神教内部诸事,我马上就能得教主不次之迁,连升八级,你呢?你的耿耿忠心换来了什么?最终只能粉身碎骨,去陪你的二护法。”说到最后,大刀微微向前一送,林中槐胸口的衣服渐渐变红,迅速蔓开。 林中槐面上神色十分鄙夷,说道:“教主洞若观火,岂会让你这种人做神教护法?” 巫见大咬牙切齿道:“那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不过,你多半是瞧不着了。”刀口又向林中槐胸口深入半寸,鲜血顺着衣而下,已淌到了裤子上。 林中槐疼得满头大汗,但他知自己一旦稍动,对方便可诬陷他反抗,自己武功再高,也绝逃不出去。只气得虎目圆瞪,双唇发颤。 巫见大道:“你放心,等我升任二护法,你的狐朋狗友,我一个也不会留,还有你养的雕儿,肥的拿来炖了,瘦的全部杀光扔进粪坑。” 林中槐怒道:“你……” 巫见大大刀一挺,说道:“你打我啊,你动手我就当你入教劫狱,把你就地正法。” 林中槐双目几要喷出火来,就在这时,古钺聪忽道:“林叔叔,他让你动手,你也无需客气,先揍他一顿。” 林中槐一愣,古钺聪接道:“相信我,打了再说。” 第四回内外纷争19 林中槐本就怒极,闻此也不多想,身形一侧,左手倏地伸出,“啪!”巫见大右颊结结实实挨了一记耳光,牙齿也给打出了血。巫见大唾了一口血水,大怒道:“叛贼劫狱!”挥刀就砍,林中槐既已动手,挺锅抵了两刀,眼见巫见大横劈而来,铁锅一旋,那一刀砍在锅耳上,林中槐道:“你这厮欺人太甚。”顺势一带,铁锅在大刀大力撞击之下,猛然飞起,不偏不倚扣在巫见大光洁白皙的脸颊上。 巫见大“哎唷”一声,鼻血也给打了出来,他拂袖向脸上连抹,想要抹净脸上锅灰,不料越抹越黑,锅灰夹杂着涕泪鼻血,糊了满脸,双袖和翡翠手环也给染变了色,他大吼:“都愣着干什么,把这厮就地正法。” 古钺聪忽朗声道:“巫见大,只要你敢动林叔叔一根毫毛,我保证,不出三日,你也得去见阎王。” 巫见大怒火攻心,恶狠狠道:“小兔崽子,马屁可以拍上天,话可不要说大了,老子一会再来收拾你。” 古钺聪道:“好啊,你动手啊,等我见到教主,我就一口咬定你奉苏含笑密令,要将二护法的人赶尽杀绝。” 巫见大大刀一晃,说道:“你敢威胁我,教主明察秋毫,岂会信你一簧两舌?” 古钺聪不慌不忙道:“没错,就是威胁你,别人的话教主或许不会信,但我一个小孩儿的话他一定会深信不疑。” 巫见大怒道:“信不信我现在就要你小命。” 古钺聪淡淡一笑,说道:“方才我和林叔叔一路入教,不止二护法的人,教中仆役园丁也都见到了我们。巫见大,你若还有几分聪明,就该知道大护法一心想借此机会扳倒二护法,让他永不能翻身。当下之势,他会尽全力置身事外,绝不会为难二护法的人,就算我们现在想寻死,他也会第一个出手相救,你杀了林叔叔和我,教主心生怀疑,说不定竟不杀二护法,如此一来,就算教主不怪你伤林叔叔毫毛之罪,大护法也不会让你好过,至少,你这个二护法的梦,是做不成了。” 巫见大先是狂妄躁怒,听到“教中仆役园丁”时,转为顾忌,听到“置身事外”后,面上满是惊骇,待听到二护法的美梦落空,自然而然想起那日自己提出拷问李凌风,被苏含笑臭骂一顿,不由微微一颤,不断摆弄腕上翡翠手镯,半晌也说不出话。 一少男道:“二哥,还要不要动手?” 巫见大瞪着古钺聪,大咬牙切齿道:“不急,你们先把他们押去天牢,日后在慢慢料理。我去禀告大护法。吩咐赵含香,这小兔崽子是教主要找的人,不可对他用刑。”众奴才奉命,押着林中槐和古钺聪前往天牢。 时隔十三载,嗜血教天牢已然重葺,除牢中铁笼如旧,还阔了数倍,在原来密道洞开处又凿出三间牢房来,牢狱中昏暗阴冷,腐臭难当,唯有一道微弱的晚霞透过半片天窗投进来。天窗旁有几个通风气孔,也已被尘土堵塞。牢中蹲着几个嗜血教重犯,一动不动躺在铁笼中,每个铁笼都上了两把锁。细下看去,才知是李凌风、柳少颖和另外几名重犯。 古钺聪一到天牢,只觉恶臭难当,让人窒息,好几次险些呕了出来。 巫见大手下才也不愿久留,与三护法赵含香交割完毕,便回去复命了。 人一走,赵含香猛一跺脚,说道:“林兄弟,怎么你也……”长叹一声,接道:“苏含笑爪牙极众,他要拿谁,谁又逃得了。” 林中槐道:“是我自己要入教的。” 赵含笑睁大眼道:“你说什么?” 林中槐道:“这个且先不说,二护法安在?” 赵含笑又看了一眼林中槐,便将头扭向一侧,再说不出一句话,斜阳下只见他虎目含泪。 林中槐急道:“二护法没能挺过入狱前的三百鞭?” 赵含香道:“那倒不是,只是小弟无能,不敢徇私枉法,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二护法关在避风处,以防破伤风”。 林中槐舒了口气,向天牢里看去,只见门口满是血污的铁笼中躺着一人,那人后背上方裂出一指宽的伤口,面上、臂上都是鞭痕,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赵含香道:“大哥且宽忧虑,二护法虽身受重伤,却无性命之忧,每日饭食水饮水,皆不曾怠慢。”顿了一顿,又道:“若不是教主要查出同党,教我只打五十鞭,柳哥哥恐怕已经……唉……” 林中槐拍拍他肩膀,说道:“这事全由不得你,你又何须自责,我这次回教,正是要和你想法子救二护法。” 赵含香摇摇头,说道:“教主此刻正在气头上,你现在回来,也是徒然送死。” 林中槐轻轻拉过古钺聪,说道:“这孩儿就是教主要找的人,他此番涉险入教,正是要帮我二人救二护法。” 赵含香心中有事,愁眉苦脸,全未留意林中槐身旁有一孩童,听到“是教主要找的人”,猛然一震,转身过来,目光落在古钺聪身上,便挪不开,颤声道:“你果然是……古大侠的孩子?”十三年前古翼尘与欧阳静珊自神教离开,隐居贺兰的事,神教中除了欧阳艳绝,只他和柳少颖知晓。 古钺聪见他和林中槐交好,为二护法落泪,又听他管爹爹叫古大侠,说道:“赵叔叔好。” 赵含香望着他,似乎想要去抚他面颊,伸了好几次,终将手收了回来,问道:“好孩子……”忽转过身来道:“听李凌风说,他被白苗凤劫走了,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林中槐含笑不语,赵含香又道:“孩子,你真的愿意救二护法?” 古钺聪见他面上喜色难掩,心下纳闷:“莫非,我果真能救二护法?”说道:“二护法是周长老的朋友,周长老是我的朋友,要是能救,我一定尽全力。” 赵含香眶中泛潮,起身道:“你肯救二护法,二护法一定有救,一定有救。” 第四回内外纷争20 林中槐奇道:“贤弟,你何以如此肯定?” 赵含香微微一顿,说道:“他是古大侠的儿子,非同小可……非同小可……”忽拉着林中槐的手,说道:“林兄弟,教中规矩,凡入天牢者,不问有罪无罪,先打三百鞭,这一次……” 林中槐闻他语无伦次,只道他悲恸过度,神智恍惚,说道:“无需多说,行刑罢。” 赵含香摇摇手道:“这一次,小弟敢擅自做主,免了他妈的三百鞭。” 林中槐大惊,继而斩钉截铁道:“不成,违反教规,你我都必死无疑。” 赵含香看一眼古钺聪,说道:“三百鞭下去,你不是一样凶多吉少?不如冒他妈的一次险!” 赵含香处事沉稳,素来规矩,今次连出粗口,大出林中槐意料,只听他接道:“林兄弟,既已免了三百大鞭,不妨再放肆一会回。” 林中槐问道:“干什么?” 赵含香道:“晚些时候,小弟出去买几坛女儿红,十来斤牛羊肉,我二人像往常一样,喝个痛快。” 林中槐越听越奇,说道:“贤弟,吃酒的事,以后再说无妨。” 赵含香若有所思摇了摇头,吩咐狱卒从顶上放下一铁笼,将门打开,说道:“林哥哥,鞭子可以不打,但样子还是要做做,请进罢。”林中槐不知赵含香因自己找到了教主的外孙,二护法活命有望喜出望外,只道他忧心二护法过甚,神智也不大清醒了,轻叹一声,携古钺聪钻进牢笼去。赵含香忙拉过古钺聪,说道:“小兄弟是来救二护法的,我斗胆让他和我住一起。” 林中槐径自蜷身爬进不足三尺的铁笼之中。赵含香一面将铁笼拉至悬空,一面说道:“林兄弟且宽心,教主见了这孩儿,一定欢喜,说不定果然恕了二护法死罪。” 林中槐本是爽豪之人,如今身在牢中,不知为何,反而不如先前瞻前顾后,哈哈一笑,说道:“神教天牢,也并非传言那般令人可怖。” 赵含香领古钺聪至牢门前的一石室,说道:“小兄弟,今晚委屈你和我一道住这里罢。” 古钺聪见石室虽然简陋,却也干净,比铁笼不知好多少倍,说道:“多谢叔叔。” 赵含香吩咐牢中两名狱卒将石室重新打扫,又叮嘱了几句,径自去了。 亥牌时分,古钺聪正在石室打瞌睡,突听赵含香道:“小兄弟,出来吃饭了。” 古钺聪走出石室,只见天牢门口石桌上堆了四五个熟菜,分是一大盘干牛肉,一包烤羊肉,一锅猪蹄髈和两个素菜,一旁还有三坛打开的陈年汾酒。他一路之上风餐露宿,食不果腹,此时清风明月,天牢门口,见得满桌肉菜,鼻中肉香扑鼻,忍不住食指大动。 林中槐早也给放了出来,赵含香提起一坛酒给他,又将另一坛递给古钺聪。古钺聪自被灌醉以来,一闻酒味便觉五脏翻腾,忙推开道:“我不会喝酒。”赵含香道:“那请小兄弟自在吃肉。” 林中槐接过酒坛,眼望嗜血谷,感慨道:“明日此时,我三人这头颅还在不在脖子上,只怕谁也说不准,来,喝!”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 赵含香道:“柳哥哥与我二人胜似亲兄弟,他若去了,苏老贼定不会放过我们,不过,赵某甘心随柳哥哥同去,也不愿在苏老贼手下受气。”亦举坛猛啖。古钺聪也不客气,抓起牛羊肉和蹄髈,吃了个撑肠拄腹。 吃过夜饭,林中槐依旧缩身铁笼,赵含香上了锁,领古钺聪回至石室。室内已然陈布一新,石榻上两床被褥铺得整整齐齐,方桌上点了一支蜡烛,旁边还多了一条木凳和一个夜壶,虽仍简陋,却足见用心。赵含香抱过一床被褥,在地上铺开,卧地而眠。古钺聪过意不去,要自己要睡地上,赵含香道:“小兄弟明日若肯为二护法说句好话,我和林兄弟就是万死也不足谢恩,石床是简陋了些,万望莫辞。”古钺聪道:“二护法也是我的朋友,我自当全力而为,可是,就怕我没这个能耐,辜负赵叔叔一番心意。”赵含香道:“有,你一定有。”古钺聪听着纳闷,便问端的,赵含笑只是支吾不说。古钺聪对神教甚是好奇,一忽儿问起教中规矩,一忽儿问起教主模样,赵含香一一告知,遇到诸如“天风十七斩”、“狱前三百鞭”之类酷刑,则一句话带过。古钺聪年岁既小,又一路劳顿,问不多久,便哈欠连天,赵含香道:“睡罢,明日还要见教主。”说着吹灭了蜡烛。 虽有古钺聪帮衬,但柳少颖毕竟是死罪,教主会不会网开一面,赵含香心里没底,林中槐更是心潮翻涌,辗转难眠。 好容易迷迷糊糊眯着,猛觉地面微微一震,紧接不远处传来几声隆隆的脚步声,还夹杂着锵锵的兵甲声,声响愈行愈近,竟似朝天牢这边奔来。 林中槐、赵含香同时惊醒。林中槐被关在铁笼之中,无法动弹,心忖:“莫非教主得知我回来,要深夜提审?”又想:“我一职微位末的奴才,教主不会深夜提审。” 赵含香却是骇然失色,自他执管神教天牢以来,从未有人胆敢夜闯天牢。他疾忙站起,叫醒正自酣睡的古钺聪,让他藏身石床下,说道:“小兄弟,不要出声,切记不要出来。”古钺聪睡意惺忪,点了点头。赵含香又将地上被褥扔在床上,抢至门口。 霎时之间,脚步声已近天牢门口,只听一苍老声音道:“你们五个,把四个狱卒剁了,你们五个,把姓赵的围起来,防止他呼救,剩下的,去救柳兄弟。” 赵含香听那人称柳少颖为“柳兄弟”,更是大惊失色,心忖:“他们来救二护法?”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话音方落,早有五人奔了过来,赵含香想到对方是为救二护法而来,不由微一踌躇,只此片刻,五人一齐将他推进石室之中。 石室内伸手不见五指,赵含香方被推进室内,突觉寒气扑面,五柄单刀一齐砍来。幸得他对石室布局极为熟悉,慌忙中抓起一旁木凳格在身前,“咔擦咔擦”数声,刀枪均打在木凳之上,木凳应声而裂,被砍成数截。赵含香矮身操起榻角大刀,正待抢攻,忽觉四围均是杀气,那五人已将自己围住。赵含香暗忖:“这拨人不止知我是谁,对此屋也了若指掌,他们还是二护法的朋友?”如此一想,不由大惊:“莫非,他们是青冥派的人?”想到神教外围已改由二护法的人把守,更确信了三分,问道:“你们到底是谁?” 第四回内外纷争21 当中一人道:“长老的朋友,就是龙潭虎穴也要救出去,兄弟们,无需和他多说,上。” 赵含香闻此,忙道:“各位青冥的朋友,我不知你们如何进得神教来,但你们若想救柳哥哥出去,可就大错特错了,你们如此……只会害死柳哥哥。” 古钺聪藏身床下,本来又快入睡,猛然听得脚步声起,打斗声大响,吓得睡意全无。他听说是来人是青冥派人,心下又喜又惊,忖道:“周长老义气深重,都说魔教难如登天,他们还是想法子来了。”又想:“周长老身受重伤,不知他可来了?” 赵含香话音方落,只听一人大声道:“在左边!”兵刃从不同方位疾攻而来。赵含香大惊,对方人多,不敢硬拼,举刀挡开左侧进攻,纵身一滚,随即一跃而起,五指扣在南面石壁的凸起处,一动不动,凝神细听五人动静。 五人惧他暗算,亦不敢稍动。石屋内一片死寂,似乎月光洒落也猝然有声。过得片刻,忽闻“吱”一声,原是有人踩着半截被砍断的凳腿。这一声甚是刺耳,但谁也没有稍动,五人不知踩着腿凳的是敌是友,赵含香不敢妄动,心里也无意为难来人。 只听一人道:“我们人多,怕暗不怕明!”“嗤”一声,一道火光照亮斗室。 火光一亮,赵含香才看清来人:眼前五人身着青衣,面上亦以青布裹严,只露出两只眼睛。五人见赵含香悬于石壁,齐声叫道:“往哪里跑!”室内刀光闪动,五柄单刀呼呼劈来,赵含香飘然落地,抓起床上被褥顶在头上,猛向石室冲去。 他方到门口,忽觉胸口一痛,门外有人一掌将他震进石室,他抛开棉被,见面前站着一人,此人鹤发飘飘,也只露出两只眼睛。 赵含香站身起来,问道:“阁下就是周通天长老?” 古钺聪听说“周长老”,忍不住要爬出来相见,只听那老者冷哼一声,说道:“你别管我们是谁,总之我等今日要么死在魔教,要么把柳兄弟从天牢救出去。” 赵含香道:“长老私闯神教,莫说赵某绝不敢放你们走,纵是你将二护法救出天牢,也绝无可能活着离开神教,就算侥幸离开神教,教主追到天涯海角,也绝不会放过他。” 老者望了一眼关押柳少颖的铁笼,说道:“他伤成这样,不出去一样是死,赵兄弟,我听柳贤弟说过,他和你交情不浅,还请高抬贵手,让我们搏一搏。” 赵含香想了一想,说道:“实不相瞒,赵某本已有救人之法,只是你们一来,反而帮了倒忙。”愁眉苦脸摇了摇头。 那老者道:“你是说那姓古的孩子?” 赵含香听古钺聪说过周长老是他朋友,也不以为奇,说道:“长老有所不知,这孩子非比寻常。” 古钺聪却是眉头一皱,暗道:“和周长老辞别后我便去了霄凰庵,是林叔叔将我带回教,他怎会知我到了这里?” 正自想着,只听那老者道:“他在哪里?” 赵含香道:“我不能告诉你。” 那老者看了一眼铁笼中的柳少颖,说道:“你确认有了那孩儿,就果真有十成把握能救他?” 赵含香道:“虽无十成,但七成当有,你们带着二护法,闯出去的可能不会高于两成。” 那老者沉吟片刻,问屋中五人道:“你们怎么看?” 五人面面相觑,不置可否,老者道:“就算我们救柳兄弟出去,他后半生也不得安宁。”顿了一顿,接道:“我们所以铤而走险,只是不想让柳兄弟死,早知你已有法子救柳兄弟,我们真不该来。” 赵含香大舒一口气,说道:“周长老,趁一切还来得及,赶紧走罢。” 那老者道:“多谢!”缓缓转身过去,突然之间,他遽然转回来,“呼”的一掌拍向赵含香脖颈。赵含香猝不及防,下意识向后退出,不料屋内五人也一齐攻来,他避开四道刀光,最后一柄单刀从他右臂穿骨而过。 赵含香摔在地上,惊怒之下,左袖一抖,手中多了一柄匕首。老者似乎早料到他有这一招,右脚疾伸,踩在他受伤的手臂上,左脚飞起将他手中匕首踢入塌下,恶狠狠道:“魔教果然无恶不作,鞭打兄弟,还想暗算老夫。” 古钺聪听闻周通天偷袭赵含香,已然险些叫出声来,不料一把匕首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前,更吓得缩作一团。他一双小手紧紧握住榻脚,丝毫不敢出声,哪还敢出去?过了半晌,又伸出手来,颤颤巍巍将那匕首拾起,紧紧握在手中,心想若有人要杀自己,自己也只好和他拼了。 赵含香道:“赵某念在长老是二护法至交的情面上,冒死放你们走,没想到你竟暗算我。” 老者哼哼一笑,右脚暗暗运力,“哔哔”数声,赵含香左手五指关节纷纷脱臼,疼得大叫。老者道:“你折磨我兄弟的时候,可曾想过念在兄弟情面上,饶他一次?” 古钺聪闻此,才知原来周长老是为柳少颖报仇。 赵含香道:“教主之命,做奴才的不得不从。” 老者勃然大怒道:“那个老妖怪只爱你们这些光会阿谀逢迎的蛆虫,真正为教中出力的人,却不得重用!教主喜欢你,你嘴上抹了蜜是不是,我今日就让你尝一尝鲜血的滋味。”一脚踩着赵含香手,挥动拳头,接连十数下重重击在赵含香嘴巴上。赵含香避无可避,门牙脱落,满口鲜血。不待他后仰,老者一把抓住他头发,又向他小腹猛踢数脚,说道:“迟早有一日,这个老东西会不得好死,你等着瞧好了,不,你也瞧不见了。”手一松,赵含香软瘫在地,一动不动。 老者指着一中年汉子道:“你留下来料理他。你们两个,去解救柳兄弟,其余的随我去搜那孩子,一定要给我找出来。”众人纷纷自石室涌出,石室中复又漆黑一片。 第四回内外纷争22 石室内只剩那中年汉子。古钺聪吓得牙齿打战,一动不敢动,心想:“长老找我做什么?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凶残,莫不名门正派对魔教都是如此?那正教与魔教又有什么两样?” 林中槐在铁牢中看得一清二楚,无奈自己被锁,无力相援,只得在铁笼中大叫。 那中年汉子缓缓走近赵含香,沉声道:“赵小儿,你没料到会有今天罢?”见赵含香一动不动,伸手在他脸颊狠狠扇了两耳光,喝道:“给我起来!”赵含香猛咳一声,呻吟道:“你……你……到底是谁?” 中年汉子“哼哼”一笑,说道:“你都要死了,我告诉你也无妨,我乃青冥大弟子高林。” 古钺聪一听高进伦,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暗道:“高进伦已不是青冥弟子,他怎么也来了?”微光中见中年汉子一把提起赵含香衣领坐起来,袖中青冥刺滑入手中,阴森森道:“别害怕,过不多久就会有人会来陪你……”缓缓将青冥刺扎进赵含香心口。 就在这时候,赵含香突然探出双手,一把将对方脖颈狠狠勒住,叫道:“我和你同归于尽。” 中年汉子大惊,松开青冥刺,双掌齐出,重重打在赵含香肋上,赵含香知难避一死,只闷哼一声,手上劲道竟丝毫不减。中年汉子甩不开,只觉脖颈更紧了,急忙吐气缩颈,双掌左起右落,左落右起,接连击出了十余掌,却仍觉呼不过气来。 古钺聪吓得瑟瑟发抖,他距两人只一尺之遥,赵含香濒死时喉咙发出的嘶吼声和中年汉子大口喘气的声音就在耳际。眼见赵含香一呼一吸时间越来越长,古钺聪知他就要死了,忍不住要冲出去救他,可最终还是不敢。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手中死死握住一把匕首,而那汉子后背正好对着床榻! 中年汉子好容易从嘴中吐出两个字:“放手!”摸到赵含香心口,右掌向前一送,青冥刺全部刺入赵含香胸口,赵含香痛呼一声,口中溢出一口鲜血,手上却仍没放松。 只听赵含香嘶哑道:“走,走!”已不像人发出的声音。 古钺聪知这话是对自己说的,暗道:“原来赵叔叔拼死缠住青冥弟子,是为了救我。”悄悄从塌下爬了出来,刚走两步,又想:“赵叔叔救我,我不能舍他不顾。”沉吟片刻,终于鼓起勇气走到那汉子身后,举起匕首,闭上眼睛,对准中年汉子后心猛插而下。 “铛”地一声,那人后背竟如钢铁一般,匕首到了后背,立时反弹回来,震得古钺聪手心发麻,匕首更险些脱手。原来青冥刺成双成对,古钺聪全力一刺,不偏不倚正好插在另一枚青冥刺之上。 古钺聪立知不妙,暗叫:“死定了!” 中年汉子被赵含香缠得脱不了身,不料背后有人暗算,大惊之下,向后飞起就是一腿,正踢中古钺聪小腹,古钺聪“啊哇”一声,被重重踢到墙壁,后背撞在墙上,口中连吐几口鲜血,全身筋骨几欲碎裂,再也动弹不得。幸得中年汉子脖颈被死死勒住,腿脚不能全然施展,不然古钺聪已毙命当场。 中年汉子见偷袭之人是个孩童,大舒一口气,叫道:“来人,小孩……在这里。”无奈脖颈被勒住,竟发不出声。他屏息凝气,正欲挣脱气若游丝的赵含香去抓古钺聪,忽闻赵含香一声暴喝,手脚并上,使出“夹颈背”、“兔子蹬鹰”摔跤功夫,把中年汉子四肢和腰死死缠住,叫道:“逃……”终于气绝。 古钺聪正痛得眼冒金星,他不知赵含香已死,听到他喝叫,想也不想,强忍剧痛翻身爬起,夺门就逃,方到门口,又道:“我这一走,赵叔叔必死无疑。”这一次胆子大了许多,悄声走到中年汉子背后,举起匕首就往他光光的后脑勺猛力刺去。古钺聪这一刺使出浑身力气,五寸长的匕首直没至柄,直插至中年汉子上颚。中年汉子当场气绝。 中年汉子武功虽非卓绝,毕竟是力大气壮的成年人,若在平素,绝不至于被古钺聪杀掉,只因他被赵含香死死缠住,已极焦躁,闻得古钺聪咚咚咚逃出门去,料想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绝不敢再回来,当下放了七八成警惕之心,哪知“平地覆车”,自己竟会丧生在一个十岁小孩之手。 古钺聪一屁股坐在地上,紧紧靠在墙角,畏畏缩缩一动不敢动。过得片刻,又怕一刀仍未将中年汉子捅死,鼓起勇气摸上前去,见他一动也不动,这才摸到赵含香,叫道:“赵叔叔,赵叔叔……”不闻回答,去探他鼻息,才知他已气绝。古钺聪强抑恐惧,摸索到他胸口,将青冥刺从他腹中拔出来,企图救活他,刚拔出些许,只听得“叮”地一声,青冥刺撞到中年汉子身上一件金属物什。古钺聪顺手摸去,摸着他从脖颈滴下来的黏腻热湿的鲜血,正要缩手,从他怀中摸到一个圆环状物。古钺聪微微一怔,心忖:“这物什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在哪里呢?”他惊吓过度,黑暗中也看不清楚,顺手将那人手上环状物取下放于衣袖中。 古钺聪顾不得足如灌铅,走出石室,正想问林中槐怎么办,忽见前方火把如龙,喊声大起,又有数十人向天牢赶来。 两人均是大惊,林中槐沉声道:“是大护法来了,快躲回去。” 古钺聪只好重新退回石屋,在屋内转了两圈,别无藏身之处,又缩至塌下藏起来。 霎时,只听苏含笑道:“给我搜,发现青冥狗,杀无赦,一个也别放过!你,去看看叛徒柳少颖还在不在。”古钺聪闻得这声音振聋发聩,不由捂住耳朵。 但听一人大喊:“青冥狗藏在这里,快来啊。”紧接便是兵戈交斗和杀喊声。 历经方才一劫,古钺聪也不知此变故是福是祸,到底青冥派救走柳少颖好?还是大护法将青冥弟子全部拿下的好? 惨叫声传入石室,古钺聪听得心胆俱寒,一人道:“师父,他们人太多,你快走!” 那老者道:“救不到柳贤弟,我绝不走。”紧接便传来有人撞在墙上,有人重重摔在地上的声音。 古钺聪闻周长老为了救柳少颖,全不顾自身安危,想起半月前他为了弟子身受重伤的情景,不由想冲出去救人,可一想到他对赵含香的手段,却又不敢去。 正踌躇之际,又听一人道:“师父,你再不走,弟子只好死在你面前。” 老者低啸一声,一个黑影从天牢窜出。苏含笑大吼:“别让青冥老狗跑了,追。”又有不少人追出天牢。 第四回内外纷争23 古钺聪正自害怕,忽见眼前一亮,一少男擎着火把走了进来。这少男发现赵含香与中年汉子紧抱而死,伸手探了探两人鼻息,向屋内四下打量,发现落在地上的青冥刺,出门禀道:“回大护法,三护法被青冥狗杀了,这是凶器。”话音方落,又有一人道:“启禀大护法,天牢四名狱卒均尸首异处,在他们身上也发现了青冥刺。” 苏含笑道:“全都收好。”走近林中槐,说道:“林贤弟,你一入教,青冥派便混入天牢,这到底怎么回事?” 夜里的事,林中槐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他看了看柳少颖所在铁笼,将目光落在赵含香尸首上,哽咽道:“我不知道。” 苏含笑道:“是不是柳少颖让你暗中传信,深夜劫狱,苏某不敢妄断,不过,教主洞若观火,他一定能查出真相。” 林中槐费尽心力将古钺聪请入谷来,本拟能救二护法一命,谁知又遇到今夜之事,一时间万念俱灰,话也说不出来了。 不一时,一奴才匆匆而来,说道:“回大护法,青冥狗拒不归降,已被尽数处决,还有……周通天不见了。”苏含笑道:“此事教主怪罪下来,我们都得掉脑袋,给我搜,一定要找到周老贼。”众人纷纷去了。 苏含笑立于高处,借着天窗翘首望月,说道:“若非苏某及时赶到,神教就要被青冥派掀个底朝天了,林中槐,你是条铁铮铮的汉子,苏某不能和你共事,的是此生大憾。可目今发生了这种事,就算我想要救你,怕也是无能为力了。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要怪,就怪你跟错了主子。” 林中槐双目无光,一言不发。 苏含笑说完,缓缓走出天牢,说道:“把青冥狗弟子的尸首和兵器全部带走,明日一早请教主裁决。” 其中两人进入石室,欲将那中年汉子尸首搬走,但费了好大劲也不能将他与赵含香分开,禀道:“青冥狗和三护法缠在一处,分也分不开。”苏含笑皱眉道:“保留罪证要紧,一起抬走。” 林中槐眼见赵含香死了也不能安息,说道:“大护法,能不能将三护法留在原地?” 苏含笑道:“这一次出了这么大事,我和手下奴才的脑袋保不保得住,也着实不好说,对不住了。”一招手,两人将赵含香和中年汉子的尸首一齐抬走了。 苏含笑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事似的,问道:“那孩儿呢?” 林中槐道:“教主知奴才找到他,连夜叫过去问话了。” 苏含笑道:“没回来?” 林中槐摇摇头,苏含笑沉吟半晌,说道:“这孩子浓眉大眼,手长脚长,倒是个好苗子。”摇了摇头,扬长而去。 星月幽谧,寒气入室,冷冷清清的天牢散发着阵阵恶臭,待苏含笑的人远去,林中槐道:“聪儿,你在吗?” 古钺聪忙从床下爬出来,走到林中槐牢笼下,叫了一声:“林叔叔……”他惊吓过甚,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 林中槐道:“聪儿,他们可能还会回来,你快就近找个地方藏起来。” 古钺聪抹了抹泪,问道:“我藏哪里?” 林中槐道:“就藏天牢外的草丛里罢,不要离我太远。” 古钺聪向外跑了两步,忽又转身,说道:“林叔叔,出了这样的事,二护法是绝然救不了了,我们趁乱逃走罢。”说罢,去解他的牢笼。 林中槐望了一眼柳少颖,只见他从始至终一动也没动过,也不知是死是活,说道:“发生了这种事,我更不能走。” 古钺聪将掉在半空的林中槐放下来,无奈钥匙在赵含香身上,他的尸首已被抬走,林中槐道:“去罢,先藏起来,明日一早教主定会审查此事,或许竟不急着追究翻云刀的事。” 铁笼不能打开,古钺聪也无办法,在天牢外寻了一处草丛,躲了进去。 细草微风,星垂平野。古钺聪脑袋昏昏沉沉的,可翻来覆去仍是方才杀人的画面,越想越怕。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眼皮越来越沉重,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 古钺聪正自沉睡,不知何时,耳中忽传来一阵嚣嚷之声,他猛然从梦中惊坐而起,暗道:“苏含笑又回来了!” 两人快步奔来,不去天牢,却径向古钺聪这边厢走来。 古钺聪更是骇然失色,暗道:“他们怎知我在草丛?”正不知所措,猛见两只大手伸进来,自己手臂一痛,已被人从草丛拖了出去来。 “啪啪!”提住古钺聪胳膊的两名绿衣少男脸上各挨了一记耳光,打耳光的,是一穿红衣少男。那红衣少男道:“教主有令,让我们好生请这位公子过去,你们想掉脑袋么?”两人战战兢兢放下古钺聪,红衣少男向古钺聪深一躬身,恭恭敬敬道:“古公子,教主有请!” 古钺聪不料红衣男子如此客气,心忖:“教主欲得宝刀,所以才如此客气,他口中说相请,实是非去不可。”抬头一望,原来天色早已大亮,他望了一眼天牢,不见了林中槐,问道:“林叔叔呢?”红衣少男道:“他已在大殿,你去了就能见到了。”见古钺聪狐疑,又道:“林兄弟正在颐鹤殿受审,不然,我们也不知小兄弟藏在这里。”另两人齐声道:“请古公子不要为难奴才。” 古钺聪点了点头,说道:“走罢。” 晨曦正露,山下绿草如茵,摇曳生风,繁花似锦,雅致天成。约莫走了半个时辰,那红衣少男驻足道:“古公子,前面就是颐鹤殿了,我三人位卑职低,不能进去。”古钺聪不知神教低等奴才平日不得进入颐鹤殿的规矩,说了句“多谢”,径直走了进去。 一进大殿,首先见到大殿之上一人斜倚在太师椅上,神情慵懒,双眸轻闭,似乎是睡着了。古钺聪暗道:“他定是欧阳教主了。”环顾四周,大殿之下跪着三人,其中一人是林中槐,还有两人体无完肤,想来便是柳少颖和李凌风。三人身后又跪了十几名服色一般的少男,大殿两侧恭恭敬敬站着两列奴才,顿首不语。 古钺聪方才还无所畏惧,见到欧阳艳绝和殿上阵势,大气也不敢喘。他见众人悄立两侧,自己也轻声混在人群中。 第四回内外纷争24 方才站好,即见苏含笑碎步走出队列,伏地磕了三个头,说道:“是奴才护教不力,让青冥派的人溜入神教天牢,请教主责罚。” 欧阳艳绝一动也不动,半晌才问道:“昨夜天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本宫现在令你老老实实道来,若有半句假话,严惩不贷。” 苏含笑道:“是。昨夜亥时初刻,奴才和往常一样,率二十六名奴才巡谷,一路并无异常,约莫丑时三刻,奴才等正在谷西探查,突然听得牢中有喧嚷之声,奴才本拟是三护法训斥牢中犯人,并不以为意,但细下一听,那声音非止一人,却不是三护法的声音。奴才登时起疑,要知道不管是何方神圣,但凡到了神教天牢,死还来不及,哪有力气深更半夜高声喧哗?奴才当即率人赶往天牢,可……可奴才还是晚了一步。” 欧阳艳绝睁开双眼,缓缓坐起,问道:“你怎知来人就是青冥弟子?” 苏含笑忙道:“昨夜私闯天牢的人头上均蒙着面纱,一身青色服饰,显是不欲让人知道来历,不过奴才有幸将这拨恶贼全部拿下,从这干人身上查获青冥刺凡几,所以奴才敢断定,昨夜闯入神教的人一定是青冥狗。” 欧阳艳绝道:“拿着的人呢?” 苏含笑道:“这拨恶贼负隅顽抗,不止杀死三护法和四名狱卒,连奴才最得力的助手巫见大也未能幸免,奴才只好下令将恶贼就地诛杀,尸首就在外面。”说到此,忽又磕了两个头,说道:“奴才没用,让青冥长老周通天逃出了神教,奴才该死。” 欧阳艳绝又问道:“青冥刺安在?” 苏含笑道:“也在殿外。” 欧阳艳绝道:“你的人守御嗜血谷,莫非竟对青冥弟子入教丝毫未觉?” 苏含笑道:“现在想来,奴才真是糊涂,奴才怕柳少颖手下的人为乱教内,将他们都调往看守嗜血谷,可他们都说,并未发现有人入教。” 苏含笑身后一人道:“启禀教主,青冥狗对神教天牢和奇门八卦了若指掌,他们一定早与叛贼柳少颖串通,企图助其逃狱。” 欧阳艳绝凝眉半晌,说道:“柳少颖,你有什么话说?” 柳少颖双手脖颈带枷,浑身是伤,也不知欧阳艳绝使了什么法子让他苏醒。只听他轻声道:“启禀教主,奴才与周大哥相交,自知罪不可恕,但周大哥知神教教规严明,向来只为奴才讲述青冥之事,邀奴才去青冥游玩,绝不问及神教中事,除去相会的时间、地点,周大哥连奴才身在何处,是生是死全然不知,他绝不会混入神教助奴才逃狱。万望教主明鉴。” 欧阳艳绝娥眉微皱,说道:“你曾说过,青冥刺乃青冥派独门暗器,江湖独一无二,可能辨得出真伪?” 柳少颖道:“奴才能。” 欧阳艳绝道:“将青冥刺呈上来。”一奴才手托木盘,将二十余枚青冥刺呈上,欧阳艳绝道:“你看一看,这些可是青冥派之物?” 那奴才将木盘递与柳少颖,柳少颖奋力抬起手来。将盘中青冥刺一一检视,他每看一个,全身忍不住轻轻发颤,最后全身瘫软在地,一言不发。 欧阳艳绝道:“怎样?” 柳少颖复又跪起来,说道:“回教主,确是青冥派之物。” 欧阳艳绝道:“那现在你可认罪?” 柳少颖道:“青冥刺独一无二,不可仿制,不过却能偷得抢得……” 一语未毕,苏含笑打断道:“柳少颖,你的意思是我偷来青冥刺诬陷于你了?” 柳少颖接道:“青冥派弟子奴才也都认得,方才大护法说昨夜捉得十数名青冥弟子,奴才斗胆,恳请教主允我就地辨识。” 欧阳艳绝道:“苏含笑,把青冥弟子抬上来罢。” 苏含笑道:“回禀教主,颐鹤殿乃神教圣地,青冥狗卑贱之极,恐污了大殿圣洁。” 欧阳艳绝道:“无妨,押上来罢。” 苏含笑只得从命,令道:“将青冥狗尸首抬进来。”微微一顿,又道:“教主,只是辨识真假,就抬三具入殿罢?”欧阳艳绝点点头,苏含笑道:“挑三条伤势轻的抬上来。” 两名奴才将青冥尸首抬上来,殿上众人见三具尸首满身血污,额上刀痕无数,尸首身上有的鲜血兀自未凝,死得极为难看,均别过脸去。柳少颖就近一看,忙又从木盘中挑出三对青冥刺,双手发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欧阳艳绝道:“怎样,他们可是青冥弟子?” 柳少颖双目蕴泪,指着三人道:“回教主,此人叫曾友基,此人是洛大海,此人是杨百里,他们都是周长老的爱徒,这些青冥刺上都刻有他们的姓,正是他们生前所使。” 苏含笑道:“叛贼柳少颖,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日前教中大殿门柱上出现青冥刺,李仙无意间拾得你与周通天密谋造反的密函,你还拒不认罪。教主慈悲为怀,念你这些年打理神教也颇为尽心,只将你打入天牢,欲待慢慢再查,哪知你狗胆包天,不思悔改,竟唆使青冥狗混入神教劫狱!”对欧阳艳绝道:“教主,奴才以为,这种反贼,一定要按规究办,以儆效尤,不然,必滋神教歪风邪气。” 欧阳艳绝道:“你擒拿外贼有功,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罢。” 苏含笑道:“是,教主。”下令道:“来人,凤羽掌嘴!” 众人一听“凤羽掌嘴”,均有惧色,两名满脸烂疮的奴才竟站立不稳,摔倒在地。古钺聪看得心奇,忖道:“凤羽是什么东西,他们怎会如此惧怕?”只见一名嗜血教少男手持一块巴宽的黑铁铁板走上大殿。苏含笑道:“行刑!”那汉子甩开膀子向柳少颖右颊扇出,“刷”一声,柳少颖面颊登时被打得稀烂,汩汩鲜血直流而下。原来所谓“凤羽”,是在寸余厚的铁板上嵌上密密麻麻的钢丝球。 第四回内外纷争25 饶是古钺聪昨夜刚杀了人,胆气正壮,仍是头皮发麻,不寒而栗,双手忍不住去摸自己的脸。 苏含笑问道:“叛贼,你知不知罪?” 鲜血滴在衣衫之上,柳少颖双颊血肉模糊,甚至已能看到白白的牙齿,含糊道:“奴才恕难认罪!” 欧阳艳绝复又躺入太师椅中,轻声道:“柳少颖、林中槐、李凌风,本宫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谁若现在认罪,本宫念他为神教尽心尽力多年之情分,只废去他武功,挑断手筋脚筋,如还是不认,按本教‘天风十七斩’之刑凌迟处死!” 柳、李暗望一眼,把头低了下去,李凌风早已扑倒在地,正待求情,见两人无动于衷,终于没说话。 苏含笑道:“好啊,教主菩萨心肠,给你们机会,没想到你们死到临头还不悔改,来人,当着众奴才的面,将他们手筋脚筋挑断,以示效尤。” 古钺聪不知“凤羽掌嘴”是何酷刑,挑断手筋脚筋却是明白的,他见方才那奴才提着匕首走上来,不敢再看,正鼓足勇气要上前求情,不料双手一扬,袖中一物什突然跌落在地。 古钺聪弯腰去拾,可一见到掉落地上之物,险些惊叫出声!那袖中物什是他昨夜从杀死赵含香的青冥弟子怀中取得的,而这物什不是别物,正是巫见大腕上的翡翠手环! 古钺聪身材矮小,殿上众人均将目光投向三个罪人,并无一人留意那手环,古钺聪忙将手环拾起,连连暗叫:“不对,不对,全都不对!” 提着匕首的奴才走上前去,一手抓住林中槐头发,另一只手在他脑后天柱穴,暨风池穴扣下。天柱穴乃人体内力冲关之所,此处失守,内力尽泄,虽巨象无能立足,千里之鲲难浮穹天,而风池穴“其性轻扬”,此穴被制,痛觉大增,就算蚊虫叮咬亦如刀割,奇痛无伦。林中槐一声轻呼,全身抽搐瘫软在地。那奴才道:“教主饶你一命,只挑断你手脚筋,还不快谢恩。”林中槐在教中人缘极好,众人眼见状,拂袖的拂袖,扭头的扭头,不忍再看,殿上一片死寂。 “不对,这件事全都不对!”古钺聪越想越不对劲,眼见林中槐手足不保,忍不住大声说了出来。 古钺聪话声一出,众人齐刷刷向他这壁厢看过来,见是一个孩童,无不惊讶。 林中槐、李凌风更是大惊。林中槐惊的是他竟敢当着教主的面说“全都不对”,李凌风惊的是被自己卖掉的孩儿突然出现在嗜血教大殿上。林中槐沉声道:“聪儿,不得胡闹,快退下!” 欧阳艳绝本在太师椅中闭目养神,听得孩童声音,腾地从太师椅上站起,问道:“这孩儿是谁?”嗜血教并无孩童,颐鹤殿中更绝无可能出现孩童,欧阳艳绝一见古钺聪,虽不能料定,却已猜到七八成,声音不自禁有些发颤。 林中槐道:“回教主,这孩儿叫古钺聪,他就是大漠狂刀古翼尘之子。” 欧阳艳绝向古钺聪走来,眼睛片刻也不离他,他走到古钺聪身前,向他端详良久,右手微微轻颤,欲去抚摸他的头顶,又缩了回去,问道:“小朋友,大殿之上,可不要胡说?” 古钺聪被他威严所慑,跪地道:“小朋友不敢胡说。” 林中槐道:“教主,这孩儿不懂神教规矩,扰乱大殿,奴才这就轰他出去,求教主饶他性命。” 欧阳艳绝一抬手,示意林中槐住嘴,柔声问道:“乖孩子,你方才说此事全都不对,是什么意思?” 古钺聪见他目光慈爱,并非江湖传言的杀人不眨眼,惧意渐去,说道:“柳护法反叛一事,教主您有些事被蒙在鼓里,有些事完全没有搞明白。” 此言一出,众人更是骇然失色,无不为这孩儿捏一把汗。欧阳艳绝素来专断独行,但话出口,绝不容再论,教中奴才纵有疑义,谁敢顶撞违拗?哪知古钺聪出口便指责欧阳艳绝被蒙在鼓里,有些事全然不明白。 苏含笑喝道:“小兔崽子好放肆,竟敢说教主的不是,来人……”欧阳艳绝冷冷看了苏含笑一眼,说道:“这孩儿不知教中礼数,不用怪他。”牵起古钺聪的手将他扶起,柔声道:“聪儿,先起来,不用怕,你到了神教之中,就没有人能伤害你,本宫有哪些事被蒙在鼓里,哪些事没搞明白,你但说无妨。” 古钺聪道:“我有几个问题要问殿上的叔叔伯伯。” 欧阳艳绝放开他手,说道:“你问罢。” 古钺聪知只要教主答应,神教中人不敢对他怎样,转身走到跪在地上的苏含笑身边,问道:“苏含笑,昨夜你为何要去天牢?” 苏含笑不屑于回他,恶狠狠道:“小儿不回去找妈妈,尽在此捣乱。快快退下,莫要惹得教主不快,将你一并处死。” 欧阳艳绝道:“都给本宫听好了,不管这孩子问甚么,你们均不得推搪,要如实回答。” 苏含笑不料欧阳艳绝如此袒护这孩儿,心忖:“没想到教主为了宝刀,竟如此讨好这小儿。”一张老脸不由拉得老长,看也不看古钺聪一眼,说道:“回教主,奴才方才已说了,是奴才听到有喧嚷之声,才赶去天牢一看究竟。” 古钺聪又问道:“那你可记得你到天牢说的第一句话是甚么?” 苏含笑显是不愿与他多说一句话,白他一眼,不耐烦道:“不记得了!” 古钺聪道:“你年纪太大,记不得也在情理之中,但我却记得清清楚楚,你一到天牢,就下令搜寻青冥弟子下落,还说发现青冥弟子,一律杀无赦,一个也别放过,是也不是?”说罢环顾大殿众人道:“昨晚你派了至少有二十名奴才前往天牢捉拿,总有一个人想得起来,你何不问一问他们。” 众奴才不知古钺聪此问到底是什么用意,不敢胡说,有几人想起大护法第一句话确是如此,只得点头。 苏含笑道:“不错,我是说了,那又如何?” 古钺聪道:“想必大家都还记得,苏含笑方才说他和往常一样,率领神教弟子巡视嗜血谷,一路并未发现异常,是巡查至天牢附近听到有人说话,这才起了疑心,前去查看。” 殿上众人纷纷点头,古钺聪道:“这可就奇怪了,苏含笑既然不知是青冥派闯入神教,为何一到天牢,就喊着擒拿青冥弟子?” 第四回内外纷争26 此言一出,殿上登时议论纷纷。苏含笑哈哈一笑,说道:“小儿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在大殿之上信口雌黄,神教之中谁不知道,叛贼柳少颖与青冥狗早有勾结,神教出事,嫌疑最大的自然是青冥狗,我如此怀疑,有何不可?”众人闻此亦在情理之中,也纷纷点头。古钺聪不慌不忙绕着苏含笑走了一圈,说道:“大家有没有觉着奇怪,青冥弟子蒙面闯入天牢劫狱,显是不想让人发现他们来历,可他们却毫不避讳使本门兵刃,而且人人都带着本门兵器,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众人更觉这孩儿所言也极在理,欧阳艳绝面上盈盈笑意,十分得意,问道:“苏含笑,你可曾想过此节? 苏含笑额上渗出细细汗珠,说道:“回教主,奴才虽未想过,不过这个也不难想到,敌人蒙面而来,是怕途中被人知道身份,他们将三护法和四名狱卒杀掉,就算使青冥刺也无人看见,这拨青冥狗只是没料到奴才会赶至发现他们阴谋罢了。” 古钺聪又问道:“苏含笑,你手下是不是有一名叫巫见大的奴才?” 巫见大被欧阳艳绝破格拔擢接替二护法司职,此事教中众人无不艳羡,无人不知。苏含笑看一眼古钺聪,大声道:“不错,此人你已见过,昨日送你和叛贼林中槐到天牢的人就是他。” 古钺聪道:“可否传他上殿一见。” 苏含笑闷“哼”一声,向欧阳艳绝磕了三个头,说道:“教主,这孩儿分明是来殿上捣乱,奴才方才已向教主禀明,巫见大死于与青冥狗拼斗之中,如何传上殿来?” 古钺聪道:“就算是死尸,也要抬上殿一看。” 欧阳艳绝道:“苏含笑,聪儿要看,你就让他看,莫要惹他不高兴,误了本宫的大事。” 苏含笑面上甚是为难,连连道:“这……这……” 古钺聪道:“怎么,巫见大的尸首不便见人?”掏出袖中翡翠手环,高举道:“大家可识得此物?”众人一见那手环,齐声道:“翡翠雕!”人丛中一人惊问:“巫见大嗜此翡翠雕如命,这么多年来从不肯卸下,怎会在你手中?” 苏含笑面色大变,问道:“你不是被教主请去了么,你……原来你在天牢?” 古钺聪见他神色,心下更有把握,说道:“我也是方才才知这是巫见大腕上之物。”欧阳艳绝“哦”一声,示意他说下去。古钺聪道:“昨夜敌人突然闯入天牢,赵叔叔将我藏在塌下后,自己被围攻暗算受了重伤,敌人见他昏迷,其余人都出去了,只留下一个人要结果他,不料赵叔叔突然将这人牢牢缠住,叫我逃走,他临死前也没松手,苏含笑派人收尸时,也未能将两人分开。” 苏含笑大声道:“放肆,教主问巫见大的翡翠雕为何在你手上,你这小兔崽子却东一句西一句说起昨夜之事,你是想拿教主开心吗?” 众人窃窃私语,显是不知古钺聪这番话有与巫见大手环有何关系,但古钺聪方才揭发两处疑点,却是众人未曾想及,大家隐隐觉出,面前这孩儿年纪不大,却大不简单。古钺聪接道:“方才,若不是这手环无意间掉落地上,我也不会知道昨夜杀死赵含香之人,竟会是巫见大!” 殿上一片哗然,林中槐道:“聪儿,你不要命了?退下!”不少亦纷纷道:“小孩儿不得胡说!”苏含笑喝道:“巫见大为救三护法而死,如今尸骨未寒,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兔崽子竟诬陷是他杀了三护法,简直岂有此理!教主,请容奴才将这小兔崽子轰出大殿。” 古钺聪道:“苏含笑,我一乳臭未干的孩子初入神教,与巫见大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冤枉他?” 苏含笑道:“教主,巫见大对神教忠心耿耿,天日可鉴,这孩儿是林中槐带入神教,此中是否有甚阴谋,万望教主定夺。” 欧阳艳绝道:“本宫自有区处。”问古钺聪道:“聪儿,说话要讲真凭实据,你说是巫见大杀了赵含香,可有证据?” 古钺聪举起说翡翠雕道:“这就是证据!”当下将自己从敌人后脑勺一刀将其刺死,却无意间发现了敌人腕上戴着一手镯的事大致说了,末了道:“那时候天牢石室并无亮光,我摸到这手镯,只觉在哪里见过,可就是记不起来,当时也没多想,只将此物放入袖中,方才手环掉在地上,我才知昨夜杀害三护法的人是巫见大。” 古钺聪对昨夜之事心有余悸,说到后来,忍不住声音发颤,众人听他一字一句说完,均忖:“这孩儿不过十二三岁,料他一时间也诌不出这些话来。可谁都知道巫见大是大护法的人,若果如这孩儿所言,此事恐怕与大护法亦有莫大关联,如此一来,神教中岂不是无一可信之人?” 苏含笑大手一伸,欲将古钺聪一把抓过来,但他是跪在地上,被古钺聪及时跳开,苏含笑道:“小兔崽子好会胡说八道,我们怎知这翡翠雕不是你在天牢中无意间拾得?” 古钺聪白他一眼,说道:“我早知你会百般搪塞,所以才要传上巫见大的尸首,若他脖颈果真有掐痕,头顶果真有破洞,那便证实昨夜我杀的人,就是杀死赵叔叔的人巫见大!” 众人纷纷点头,此时才知古钺聪传巫见大上殿原由。欧阳艳绝十分高兴,说道:“将巫见大尸首抬上殿来!” 不一时,两人抬着一麻袋放于殿正中,一人奉命解开麻袋。 “果然如此!”大殿之上无不惊骇,只见麻袋中一具死尸,那死尸面目狰狞,五官扭曲,正是巫见大,正如古钺聪所说的是,尸首脖颈瘀痕累累,头顶后果然有一致命伤直至口中。 欧阳艳绝一拍几案,喝道:“苏含笑,此事你作何解释?” 殿上奴才见教主动怒,一个个噤若寒蝉,苏含笑猛地一声惊呼,跪地道:“奴才明白了,奴才罪该万死,奴才知罪。” 欧阳艳绝道:“你明白什么了?” 苏含笑道:“教主,一定是巫见大与青冥派勾结,这孩儿昨夜误打误撞将他杀死。奴才用人失当,荐人有误,但奴才也是被蒙在鼓里,请教主明察。” 欧阳艳绝“哼”一声,说道:“你将赵含香和巫见大死尸抬下山时,早该知道他二人尸首纠缠在一起,怎会等到此时才明白过来?” 第四回内外纷争27 众人疑心大起,纷纷向后退开。苏含笑道:“奴才见巫见大后头顶被人刺穿,只道他为三护法挡了一刀,因此并未起疑。现在想来,多亏这位小兄弟藏身床下,目睹昨夜之事,不然,三护法真的要死不瞑目了。” 众人纷纷皱眉,心想:“两人脖颈都有瘀痕,巫见大和赵含香是打斗还是施救,这也辨不出么?”但苏含笑的话虽然牵强,却也无可辩驳,众人均想:“他如此说,显是欲将罪责推在巫见大身上,此事越来越蹊跷,谁是真凶委实扑朔迷离,恐怕远远没这么简单。”林中槐道:“教中谁人不知,巫见大是你向教主力荐,他与二护法向来不和,怎会舍命救他?” 此事众人皆知,饶是苏含笑如何能言善辩,一时也不知如何答话。 古钺聪走到苏含笑手下面前,问道:“各位,周长老昨晚夜闯嗜血谷,你们和他相斗,还奉命前往追捕,我没说错罢?” 不等众奴才答话,苏含笑道:“你这话是什么……” 古钺聪打断道:“苏含笑,我没问你。” 苏含笑望了一眼欧阳艳绝,没敢再说话。 苏含笑手下奴才均不知古钺聪这话又是什么用意,面面相觑一阵,纷纷点头。 古钺聪一字一顿道:“回教主,青冥派周长老绝不可能在昨晚夜袭神教天牢。” 欧阳艳绝睁大眼道:“何出此言?” 古钺聪缓缓自怀中掏出一枚青冥刺,在众人面前晃了一晃,递至柳少颖面前,问道:“请柳护法看一看,这青冥刺是谁所有?” 此时,柳少颖已半昏半迷,一奴才将他摇醒,柳少颖半睁眼,见到青冥刺,猛然一怔,说道:“周大哥……你……你……小兄弟,周大哥他怎么了?” 古钺聪道:“柳护法放心,周长老无大碍,这是长老赠予我的礼物。” 柳少颖将青冥刺捧于手心,说道:“这是周大哥之物,凭此可调令青冥派弟子,他……他怎会送给你?”众人闻那青冥刺为周通天所有,已是大惊,又听能号令青冥,更是瞠目结舌。 古钺聪心忖:“不曾想到,原来这青冥刺是如此贵重。”说道:“半个月前,周长老遭遇强敌,随行二十多名弟子全数覆没,无一幸免,周长老为救弟子,也身受重伤。我侥幸将他救入洞中,才瞒过敌人追捕。长老谢我,将此青冥刺送我。周长老伤势极重,百日内恐难痊愈,他怎会在昨夜率弟子前往神教劫狱?”众人见他手中青冥刺,知他所言绝非虚假,心下却更加迷惑。 苏含笑满头大汗,神色十分慌张,问道:“青冥狗与太乙北斗一役,你也在?” 古钺聪眉头一皱,心下大惊:“他怎知是与太乙北斗交战?”又听殿下一人道:“小兄弟,依你所言,昨夜劫狱……私闯神教天牢的人,竟不是青冥狗?” 又一人接道:“可昨夜捕获的青冥狗千真万确在此,岂能有假?” 李凌风道:“若闯入天牢中的人不是青冥狗,大殿门柱上发现的青冥刺与二护法写给周通天的书信是怎么回事?” 欧阳艳绝在殿上来回踱步,忽问道:“柳少颖,你可看真切了,殿上这些青冥刺果然是青冥派之物,并非他人伪造?” 柳少颖正身跪倒,再一次将青冥刺一一检视,口中喃喃道:“这是八弟子蔡儒林的,这是十七弟子苏星灿的,这是十八弟子谢子规的,这是大弟子无恨的……”抬起头来道:“加上先前大殿门柱之上高林的青冥刺,殿上十七对青冥刺均是青冥弟子所有,绝无虚假。” 古钺聪听到“无恨”两个字时,脑中轰然一响,后又听到高林的名字,更是大惊,柳少颖后面说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殿上众人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林中槐道:“教主,此事错综复杂,二护法是否有罪,现在定断为时过早,若再将他打入天牢受刑,性命或将难保,万望教主重新发落。” 李凌风道:“依奴才之见,现在嫌疑最大的,是大护法苏含笑。” 苏含笑仰头一笑,高声道:“教主,奴才对神教忠心耿耿,天日可鉴。”抬起头,接道:“我和柳少颖素来不大和气,这一点大家嘴上不说,却都是心知肚明,他被打入天牢,我最怕惹起嫌疑,凡事能避就避,这个节骨眼,怎么会徒惹事端?再则,青冥狗周通天是他的朋友,又怎会听我指手画脚?” 众人脑中一团浆糊,忽听古钺聪道:“那也未必!” 众人如聆圣音,一齐向古钺聪看来。古钺聪说欧阳艳绝“有些事被蒙在鼓里,有些事全然没有搞明白”,殿上群豪无不嗤之以鼻,此时想来却委是如此,古钺聪声音虽轻,但如雷贯耳,大家都盼他“指点迷津”。 欧阳艳绝忙道:“聪儿,你有什么话快快说来。” 古钺聪道:“高林早已背叛青冥,更名高进伦,投入太乙北斗门下,就算他的青冥刺出现在大殿之上,与青冥派何干?”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大惊,欧阳艳绝亦面显疑色,问道:“你说使此兵刃之人并非青冥派人?” 古钺聪道:“高林因盗取青冥派‘清风剑’被逐出师门,一年前投到太乙北斗门下,此事江湖之中鲜有人知,但确是千真万确,绝不会有假。” 李凌风道:“怪哉,那高林……高进伦既是太乙北斗弟子,他身上为何携着二护法写给青冥长老的信?” 林中槐道:“方才聪儿说了,周通天乃是高进伦打伤,他们之间想来必有过节,这封信或是高进伦诬陷青冥的诡计也未可知。” 一人道:“如此说来,二护法果然是被人冤枉,他并未密谋叛教?”殿上众人又一次耸动。 林中槐道:“教主,倘若二护法叛教一事是被冤枉,他勾结周通天劫狱一事,又从何说起?” 众人纷纷点头,均想:“事到如今,事情原来全非预先料想。” 李凌风道:“可高进伦为什么要构陷柳少颖,这些青冥狗又是怎么回事?” 古钺聪大声道:“真正勾结高进伦的,是苏含笑,是他贼喊捉贼,将青冥弟子请入神教,欲藉此冤枉二护法,将二护法置于死地。” 苏含笑喝道:“鬼话连篇,青冥狗怎会听我指使。” 第四回内外纷争28 古钺聪不理他,说道:“活人不会,死人却未必。”转身道:“聪儿请教主将其余青冥弟子尸都首抬上殿来。” 欧阳艳绝向一奴才道:“还不去!” 苏含笑大吼道:“臭小子,你怀疑其它的尸体不是青冥弟子?哈哈哈,天大的笑话。” 不一时,十四名青冥弟子尸首抬上殿来,苏含笑高声道:“姓柳的,你给我睁大狗眼看好了,这些是不是你的狐朋狗党?” 柳少颖见地上尸首惨不忍睹,看了一会,颤声道:“回教主,这些确是青冥弟子。” 苏含笑见古钺聪神色惊恐,喝道:“小兔崽子,你有什么话说?” 古钺聪指着其中一具尸体,问道:“二护法,他可是青冥大弟子无恨?” 柳少颖心中悲戚,点了点头,忍不住掩面而泣,古钺聪不慌不忙道:“教主,我已查明事情真相。” 众人无不肃然,欧阳艳绝大喜道:“快说。” 古钺聪道:“回教主,神教之中确实出了叛徒,这个叛徒暗中与高进伦勾结已久,他发现二护法与青冥长老交好后,便从高进伦处借来青冥刺,将其插在大殿门柱之上,以此引起神教上下对青冥派的怀疑。这时候,他再趁机将二护法与青冥长老暗中有私交之事告知众人,众人自会对二护法生疑,这个叛徒极尽栽赃嫁祸之能事,用一封书信让二护法对叛变之事不容置喙,让大家对他谋反深信不疑。”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觉古钺聪说法,诸多疑点迎刃而解。大家不由将目光看向苏含笑,苏含笑头上大汗淋漓,说道:“小兔崽子,谁是叛徒,无凭无据,休得胡说八道。” 古钺聪道:“这个叛徒本拟教主会将二护法处死,可谁知教主念及二护法昔年为神教效力的情分,并不立即杀他,只将他打入天牢。这叛徒怕事情有变,如坐……如坐针上,恰巧又遇到林叔叔带我入教,更让他吃不下也睡不香,正所谓狗急了也会跳墙,这个叛徒又想出一条毒计,他率领巫见大在内的十余名亲信假装劫狱,杀死看守天牢的三护法和四名狱卒后,再假惺惺换了衣服上天牢追杀青冥弟子。” 苏含笑大喝道:“放你娘的狗屁,我假装劫狱,假惺惺追杀青冥狗?这些尸体岂能假装得来?” 古钺聪道:“苏含笑,我并未说是你就是叛徒,你何必如此慌张?”上前一步,朗声道:“我现在就告诉你这些青冥尸首从何而来,半个月之前,青冥弟子在与太乙北斗拼斗中尽数战死,这个叛徒得知青冥弟子惨死之讯息后,与高进伦勾结将尸体偷偷运回神教,我们现在看到的青冥弟子尸首,早在半个月之前就已经死了。” 众人“啊”一声惊呼,均忖:“原来此事是神教内乱,全与青冥无干,难怪查来查去全无头绪。”古钺聪接道:“初时我并未认出,但峨嵋大弟子无恨为助周长老逃脱自戕而亡,是我亲眼所见,方才听二护法提起他的名字,我更料定叛徒早就得到这些青冥弟子尸体。这个叛徒,就是苏含笑。” 李凌风满头大汗,暗道:“我和凤仙儿发现高进伦书信,竟险些成了害死二护法的帮凶。”事到如今,他终未敢说出李仙是凤仙儿所扮,而他对凤仙儿底细一无所知。 又一人道:“假如聪儿所言是实,那为何这些尸体仍是血迹兀自未干?” 欧阳艳绝大袖一挥,说道:“来人,速至仙风阁恭请神医华瞒天。” 俯仰之间,一鹤发老者直趍步入殿,他并不下跪拜倒,只道:“教主请老夫前来,所为何事?” 欧阳艳绝指着殿上尸体道:“有劳神医替本宫替殿上尸体略作诊视,看看死者是何时丧命的。” 华瞒天仰头道:“此等小事,何须老夫动手。”连尸首看也不看一眼。 欧阳艳绝道:“有劳神医,此事之后,本宫答应神医可自由出入神教。” 华瞒天闻此,连翻白眼道:“自由出入又如何,最终还不得回神教?你欧阳艳绝还能放我回安庆老家?”饶是如此,他仍忍不住瞥目扫了一眼地上尸首,指着殿上众人冷哼一声道:“你们将尸体放于冰窖,再用新鲜人血涂在死尸身上,就想问倒我华瞒天?” 欧阳艳绝喜道:“华神医一眼中的,本宫佩服。” 华瞒天缓缓俯身,往尸首四肢及胸口查探片刻,说道:“这些尸体面色如常,伤口之上抹有鲜血,乍一看去,确是方死不久,不过人死后一至三个时辰,颈、颜部会出现尸僵,四至六个时辰尸僵会漫及全身,十二至二十四小时达到顶峰,一日之后开始松弛,三至七日周身松弛,继而开始腐烂。”说着,将殿上尸体一翻一滚,说道:“这些尸体外表僵硬,脏腑柔软,显已死了半个月,是有人故意将他们置于冰窖,故此方不见尸斑出现。” 众人闻此,无不惊愕叹服,欧阳艳绝一挥手,说道:“多谢华神医。”华瞒天却不退下,接道:“若老夫就这点本事,与骗吃骗喝的江湖术士何异?”一一翻开尸体道:“此人太阴肺经碎裂,此人阳明大肠经阻痹、此人少阳胆经和少阴肾经俱断,此人胸骨粉碎,此人死于刀斧砍斫,这些人当中,有三人死于青冥内功,其余人均死于太乙北斗阳刚内力。” 殿上众人纷纷想:“这孩子说得一点不错,高进伦曾是青冥弟子,想来这三人是死于他手,其余的人是被太乙北斗所杀。” 林中槐道:“若真是如此,那那封密函又是怎么回事?” 欧阳艳绝望向李凌风,李凌风本就心虚,颤声道:“奴才不知,奴才只是半路结识李仙,将他带回神教,此后诸事都是由教主所圣裁,奴才端是毫不知情。” 一人道:“看来,这个叫李仙的,也是姓苏的事先安排好的。”此人是苏含笑手下奴才,眼见他大势已去,自然而然改了口。 第四回内外纷争29 欧阳艳绝眼中杀气盈眶,喝道:“谁是苏含笑的同党?” 殿上二十余人被欧阳艳绝如此一喝,纷纷跪地,一人抢道:“教主饶命,奴才等都被姓苏的所迫,这厮说如果不同他劫持天牢,立时将我们碎尸万段。”又一人道:“奴才也是被……被逼的,他……他要奴才将青冥弟子尸体藏在冰窖……若……若有半句说漏嘴,立杀无赦。”大护法手下奴才哀求声甫毕,早被围了起来。 苏含笑见状,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说道:“奴才鬼迷心窍,奴才该死,奴才甘愿受死……” 欧阳艳绝柔声道:“苏含笑,方才聪儿所说可有些许差失之处,若是有,你尽管说来,本宫可不想神教之中有人被冤枉。” 苏含笑一面抹泪一面道:“这孩儿所言句句属实。不过,殿上有一人,这一切都是他指使奴才干的。” 群雄均是一惊,心忖:“神教之中,除教主外谁还能指使俗苏含笑?”正一齐向后望去,突闻苏含笑大骂:“小兔崽子,你坏我好事,老子先结果了你!”双足平地暴起,右手猛向古钺聪抓出。 古钺聪与苏含笑相距不过数尺,见他大手攻到,苦练而成的“天猫七剑法”早忘得一干二净,一时间呆若不鸡,只能束手待毙。 众人正思虑各中过节,谁也没料到苏含笑会突施毒手,待要上前相救,哪还来得及。 眼见苏含笑手指触及古钺聪脖颈,古钺聪就要命丧当场,忽见柳少颖身影一闪,施展开“移形换影”大法,以身体挡在苏含笑与古钺聪之间。 苏含笑誓与古钺聪同归于尽,让欧阳艳绝不能得到翻云刀,这一抓指上用了十成功力,万不料身旁半死的柳少颖会突然出现,“噗”的一声,苏含笑五指嵌入柳少颖肩膀之中,登时将柳少颖左肩连肉带骨抓得粉碎。柳少颖本已身受重伤,经此一抓,闷哼一声,伏地就倒。 苏含笑双目喷血,狰狞一笑,推开柳少颖,正拟再对古钺聪施毒手,忽觉背后有股极大粘力袭来,他拼尽全力向前,却丝毫动弹不得,回头看时,欧阳艳绝已到了自己身后。原来欧阳艳绝借苏含笑击伤柳少颖一瞬息俄延之机,已绕至他身后。霎时之间,苏含笑只觉内息大岔,浑身无力。 “你若伤了聪儿一根毫毛,本宫让你死够三年!”欧阳艳绝右手轻轻抚在苏含笑背后,使出独门功夫“阴阳磨”,说道:“你道柳少颖对神教有几分忠心,本宫当真糊涂?本宫迟迟不处决柳少颖,果真是念及昔日之情?殿上出了青冥刺,李凌风和李仙偏偏在这时候拾得他与青冥长老勾结的密函,这也未免太巧了罢?本宫将他关入大牢,正如聪儿所说,是要让真凶若坐针毡,狗急跳墙。不过,若不是聪儿,本宫也料不到教中内贼竟是你苏含笑!”说及此,他掌中突然用力,苏含笑入置身石磨之中一般,全然扭曲变形,面色亦渐渐惨白,看样子再不过片刻,就要灯油燃尽,软瘫而死。 “教主……教主饶命,奴才……知错……”苏含笑每说一字,已是用尽全身之力。 欧阳艳绝道:“李仙是怎么回事?” 苏含笑道:“他是……是奴才的人,奴才怕柳少颖立功,暗中派……派他去劫这孩子,若不成……就让他把这孩子杀了。可……可奴才并没让他传密……密函。”他呼吸尚且不及,是绝然不会说谎了。 欧阳艳绝望着古钺聪,问道:“聪儿,你看他说的是真是假?” 古钺聪问道:“苏含笑,高进伦早知他是你的人,是也不是?”苏含笑点了点头,古钺聪道:“回教主,我料这是高进伦的诡计,他见到这个叫李仙的人时,已算定他会将密函交给教主。” 欧阳艳绝点点头,缓缓举起掌来。 古钺聪忙道:“教主,这人还杀不得。” 欧阳艳绝道:“怎么?” 古钺聪道:“他与高进伦串通一气冤枉二护法,高进伦为什么要想方设法帮他?他到底给了高进伦什么好处?” 话音一落,林中槐伏地道:“教主,聪儿说得对,如今武林盟主大选之日在即,不妨查清再作处置。” 欧阳艳绝道:“本宫岂会忌他诡计。”却松开了手,接道:“不过本宫今日高兴,就留他一命,来人,将叛贼苏含笑押往天牢,日夜拷问,不得有误。” 殿上众人望着苏含笑被人拖出大殿,无不心惊胆寒,心忖:“教中出了这等大事,教主必要一一追究,莫说与苏含笑有所勾联之人,便是三年内与他说过一句半句话的,不死恐也要蜕一身皮。” 欧阳艳绝走向太师椅,也不坐下,也不转身,朗声道:“聪儿力挽狂澜,为本教剪除毒蠹,此等至伟之功不得不赏,神教众奴才听令,从今日起,大护法一职,就由古钺聪担任。” 神教之内,若非武功卓绝、英俊非凡而又为神教效力多年,就算平步青云,终其一生也绝难从低等奴才拔擢为四大护法部下。古钺聪年纪不过十二三岁,方入神教不足两日,竟被任为大护法,这实是嗜血教建教以来从未有过的事。众人先是一惊,随即一齐跪地,大声道:“嗜血神教,忠厚老实,与世无争!欧阳教主,经天纬地,菩萨心肠!恭喜教主,贺喜大护法!” 古钺聪见众人皆向他拜倒,忙也跪在地上磕头,连声道:“各位快快起来。”对欧阳艳绝道:“教主,大护法我做不来。” 欧阳艳绝道:“做不做得来,本宫说了算,你休要推却。” 古钺聪道:“我也是碰巧遇见高进伦,碰巧目睹青冥派和太乙北斗派恶战,又碰巧躲在床下,不敢居功。”顿了一顿,又道:“教主若要赏我,聪儿想求教主一事。” 欧阳艳绝问道:“你自管说来。” 古钺聪道:“如今已证实二护法被人冤枉,请教主收回成命,允华神医为他疗伤。” 欧阳艳绝正色道:“你道本宫错罚了他?神教早有严令,不得与非本教的人暗相授受,他与青冥长老私通,将他打入天牢,处以五十鞭刑及凤羽掌嘴之刑,已是从轻发落。” 古钺聪道:“他和正派中人来往,也不见得有什么错。” 欧阳艳绝冷哼一声,说道:“名门正派?不过是一群道貌岸然的跳梁小丑,也配与神教相提并论?”古钺聪正待再说,欧阳艳绝道:“本教大护法责任重大,你好好做事,不要让本宫失望。” 古钺聪心想:“大护法做不做也无妨,不过假如做了大护法能借神教之力暗中打探杀害父母的仇人,倒也是个好主意。”正待答应,忽又想到:“爹爹被大火烧死之时,教主的属下为何会突然出现,倘若爹娘之死是神教所为,我岂不是认贼作父?”想及此,大声道:“我不做。” 第四回内外纷争30 欧阳艳绝望他一眼,微微一笑,说道:“你怀疑是本宫下令放火烧死你父亲?本宫现在告诉你,杀你爹娘的人是本宫也罢,不是也罢,大护法一职你是非做不可,若敢有所推搪,本宫下令将柳少颖、林中槐、李凌风,还有苏含笑手下一干奴才押出嗜血谷,吊在乱葬山喂狼。” 欧阳艳绝此用意显是让古钺聪收买人心,然此时殿上众人生死攸关之际,哪有余裕多想。话音方落,李凌风道:“大护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江湖中呼风唤雨……快答应了罢。” 古钺聪闭口不言。欧阳艳绝见状道:“来人,将这些奴才全部送去乱葬山。” 殿上登时响起鬼哭狼嚎之声,殿外走来两名奴才,将众人一一推了出去,有两名奴才突然大叫一声,拔出藏在袖中的匕首,就在殿外抹了脖子。古钺聪不知乱葬山是何凶险之地,但见两人宁愿自杀也不肯去,想起方才的“凤羽掌嘴”,大声道:“我有三个条件。” 欧阳艳绝道:“什么条件?” 古钺聪道:“第一,二护法对我有救命之恩,请教主允华神医为他治病疗伤,待伤好后官复原职。第二,请教主将林叔叔、李伯伯从轻发落,允他们将功补过。第三,昨夜劫牢的人均是被苏含笑所逼,请教主饶他们一死。” 欧阳艳绝道:“这帮狗奴才背叛本宫,死有余辜,凭你一句话,就要本宫放了他们?” 古钺聪道:“教主不答应,我就不做大护法。” 欧阳艳绝忽声色俱厉道:“信不信我连你一并杀了?” 古钺聪心道:“教主怎么这么不讲理?”气往上涌,说道:“杀了我也不答应。” 欧阳艳绝眺望殿外,良久不语。身旁一少男对殿上众人道:“狗奴才,还不谢恩?” 众人幡然醒悟,慌忙跪地向欧阳艳绝磕头。欧阳艳绝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若不是聪儿不顾本宫是杀父仇人之嫌,还用项上人头保尔等性命,此事定不轻饶!”众人无不对古钺聪感恩戴德,一齐转向他磕头,这一次大家是出自真心,虽无往日之歌功颂德,却是神教建教以来最真诚的一次。古钺聪吓了一跳,慌忙跪倒还礼,口中连连道:“使不得,快起来快起来。” 殿上众人磕了头,欧阳艳绝道:“待柳少颖醒过来,告诉他日后不得再与青冥派有任何来往,一旦发现,再不纵容。林中槐、李凌风,你二人日后好好辅佐大护法,将功补过。”望着林中槐,接道:“至于神教天牢牢头一职,姑念你将聪儿带回神教,就由你暂代了罢。” 众人口中高呼:“嗜血神教,忠厚老实,与世无争!欧阳教主,经天纬地,菩萨心肠!” 欧阳艳绝道:“聪儿,你放心,你现在已是神教中人,你爹娘的事,本宫不会袖手旁观。” 古钺聪正纳闷教主为何只字不问宝刀之事,闻此大喜,说道:“多谢教主。” 欧阳艳绝道:“你道本宫派林中槐李凌风上山,真的是为了你家宝刀?”古钺聪一怔,抬头望着他,欧阳艳绝接道:“你想一想,以林中槐和李凌风的身手,能不能从你爹手上夺走宝刀?” 古钺聪摇头道:“不能。” 欧阳艳绝道:“那本宫派他们前往,岂非多此一举?” 古钺聪道:“那教主为何派他们上山?” 欧阳艳绝不答,只道:“此事你可以去问林中槐,他会告诉你一切。” 古钺聪心道:“教主已答应为我打探母亲下落,那爹娘的事,绝然不会是他了。至于他为何要派人山上,日后再问就是。”点点头,走到华瞒天身前,深深一鞠躬道:“华神医,请一定要救二护法。” 华瞒天慌忙还礼,说道:“大护法一句话活神教数十人,华瞒天何德何能,敢受此大礼。”华瞒天性情倨傲,连欧阳艳绝的帐也不大买得,却对古钺聪如此,众人看在眼中,无不惊奇。只见华瞒天蹲身下去,三指在柳少颖腕上把脉良久,说道:“启禀大护法,柳护法伤势过重,华瞒天只能尽力而为,能否瞒过老天,老朽着实不敢打包票。” 古钺聪道:“有劳华神医。” 欧阳艳绝道:“聪儿,随我回寒玉宫。” 寒玉宫乃是欧阳艳绝寝宫,数十年来除他母亲欧阳静珊外,无人能进。神教中只柳少颖和赵含香知欧阳艳绝与古钺聪乃是祖孙,然两人中一人惨死,一人重伤,殿上众奴才只道古钺聪立有殊功,方得得此殊遇,无不艳羡之极。古钺聪辞罢林中槐、李凌风等人,跟在欧阳艳绝身后去了,只留下殿上奴才仰天长拜。 第五回神功初成1 莽苍嵩山云,僧寺僻晨昏。 晨钟惊飞鸟,行歌动路人。 山林分野色,杲日势欲吞。 幽径通大道,此心向红尘。 九月三秋,通往嵩山少林的大道上晨雾初开,峭崖塔林仍掩映于雾霭之中,往月此时,大道上罕有人迹。但明日乃三年一度的武林大会,江湖各大门派已于半月前先后登上嵩山,云集少林。 云山雾绕中,两队人马旌锣旗鼓,正浩浩荡荡奔赴嵩山少林寺。太乙北斗弟子一色靛青大袍,掌门陆守义骑马在前,身后大弟子高进伦手擎太乙北斗大旗,陆家两兄弟及三百二十名弟子紧随其后,有说有笑。 太乙北斗弟子当中,间杂着一群道姑。这群道姑却是轻衫薄缕,飞红舞翠,几乎衣不遮体,在秋光山色中与太乙北斗差之天壤。道长与陆守义并骑,身后一小道姑手擎一面大旗,上书“风月观”三个桃红色的大字,“风月观”的旗帜比太乙北斗大旗小一号,却惹目得多。 一路之上,陆守义始终黑沉着脸,只顾打马沿山路疾走,与他并肩而行的风月观道长有句没句和他说着话,他一句话也不答,实在不得已,才闷应一声。 正行之间,忽听高进伦叫道:“师父,请等一等。” 陆守义忙提缰停马,待高进伦追上来,并行李良久,却不闻他说话,问道:“进伦,有什么事?” 高进伦道:“弟子见师父走了半日,一句话儿也不说,这才斗胆与师父同行,并无他事。” 陆守义面上肌肉松弛下来,过得半晌,说道:“进伦,你本是青冥弟子,可知为师为何肯冒江湖之大不韪,将你收入太乙北斗门下,还破格让你做太乙北斗大弟子?” 高进伦道:“师父做什么,自有师父的道理,徒儿不敢多想,也不愿多想。” 陆守义点了点头,赞道:“太乙北斗之中,你最是懂事,也最能明白为师心意。”说到此,鼻中叹了口气,摇头道:“行云行风,尤其是行云这臭小子,他要是及得上你一半,为师也不用如此操心了。” 高进伦道:“师父,二弟三弟年纪还小,再过得两年他们经历的事多了,自也就懂事的。”问道:“师父,徒儿见你一路闷闷不乐,要是有什么心事,徒儿但能效劳,定当不遗余力。” 陆守义斜瞥风月观众人,沉声道:“太乙北斗何等身份,怎能与一群道姑为伴登山,倘这风月观是江湖中久负盛名的名门正派倒也罢了,这……这群人道姑不像道姑,尼姑不像尼姑,太乙北斗与之为伍,拿百年盛誉如之何!”他越说越气,最后髭须俱张,大袖一拂,击在马鞍上,锵锵作响。 高进伦跟着看了一眼,说道:“师父,武林大会虽然口口声声称十八大门派群雄逐鹿,但果真有望问鼎武林盟主宝座的,乃是我太乙北斗、少林、朱雀宫、青冥和嗜血魔教五大门派。少林这次主持武林大会,并不参与盟主角逐,师父算是少了一个强敌。”陆守义点了点头,高进伦接道:“天下英雄都知道,武林盟主之宝座并非全凭武力取胜,嗜血魔教人人得而诛之,魔功纵然厉害,群雄也不会服他,青冥周通天一月前身受重伤,就算悉心调养,功力亦难恢复,这一次武林盟主之位师父已然十拿九稳,江湖各大门派心知肚明,风月观提前前来示好,也不是什么坏事。” 陆守义闻此,面上不免露出喜色,随即又道:“话虽如此,不过这群道姑不伦不类,为师与她们为伍,委实没什么好说的。” 高进伦道:“江湖之中除去十八大门派,牛鬼蛇神何其多也,师父明日做了武林盟主,不也是一样要应付?” 陆守义想了半晌,说道:“你说得不错,不管这盟主之位最终花落谁家,太乙北斗终究是武林名门,绝不能让人吃了笑话。”他腮帮肌肉鼓起,硬着头皮打马上前与道长并行。 就在这时,忽听身后陆行云道:“大师兄,快过来。” 两人走不几步,陆行云接连叹了四五口气,高进伦道:“三弟,明日之后,师父就是武林盟主,我们太乙北斗自此便可呼风唤雨,你还有甚么烦心事?” 陆行云道:“大师兄,你可还记得怡春院的优姬?” 高进伦道:“这等风尘女子,不过逢场作戏罢了,你提她作甚。” 陆行云望着风月观那擎着旗帜的小道姑,说道:“嵩山周边的酒楼妓院,咱俩也去得很是不少罢?你何时见过这么多漂亮小娘子?还有,风月观的小娘子任一个到了怡春院,那叫优姬的还不乖乖花魁座椅上滚下来,”攀着高进伦肩膀,指着那小道姑,接着道:“你看那小嘴儿,真他妈鲜得能滴出水来,要是我能一亲芳泽,死也无憾了。” 高进伦顺手势看过去,也是一怔,说道:“真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美艳入骨的女子。三弟真是慧眼,我看这风月观八十弟子中除了媚乙道长,当数这个小娘子生得最是俏美娇灵,万种风情。” 陆行云长十分欢喜,面上却愁眉苦脸,长叹一声,说道:“可惜啊,可惜。” 高进伦道:“可惜什么?” 陆行云道:“好看有什么用,正所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方才上前和她搭讪,欲探一探她心意,谁知她正眼也不瞧我,还狠狠瞪了我一眼。他奶奶的,这小娘子杏眼一瞪,可险些没要了我命,若不是爹在此碍事,我真他妈真要上前动手动脚。” 高进伦笑道:“三弟,以你的身份,看上谁,那是她三生修来的福气,又岂有不欢喜之理,不过,女人嘛,就算她心头千肯万肯,却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儿和你秋波暗送,投怀送抱,是也不是?” 陆行云道:“掌不掌门,我也不大在意,送不送秋波却也无妨,眼下我胸火如焚,只想和小心肝就在山腰上成双成对,大师兄,你可有什么办法?” 高进伦凝眉想了一想,说道:“三弟如此心急,我也爱莫能助了。” 陆行云听他口气,忙道:“山腰不成,上山后也行。” 高进伦道:“你果真想好了?” 陆行云喜道:“我早知师兄你有办法,你快说,要怎么弄?” 高进伦低声道:“软的不行,可以来硬的啊。” 陆行云道:“话是不错,不过爹这回上嵩山是来办大事的,要是因我出了岔子,爹非打断我的狗腿不可” 高进伦道:“三弟此言差矣,你不见师父一路上一语不发,没给媚乙道长好脸色看,可她还不是像哈巴狗一样跟在我们屁股后面。” 第五回神功初成2 陆行云问道:“那又怎样?” 高进伦道:“我太乙北斗于武林盟主的宝座,早是十拿九稳,风月观这才竭力巴结讨好师父。所以就算你的事败露,她们也绝不敢说出来,师父便也不会知道。 陆行云深以为然,想了一想,更是心花怒放,说道:“大师兄一言,令小弟茅塞顿开,我今晚就潜入风月观,来他妈的一个双宿双飞。”面上更是眉飞色舞。 高进伦摇摇头,说道:“她要是不愿意,大嚷大叫怎么办?你既看中那娘子,当保万无一失才是。” 陆行云皱眉道:“如何才能万无一失?” 高进伦摊开铁扇在手中把玩,说道:“我已告诉你此事绝不会收不了场,接下来该当如何,就靠你自己啦。”说着便要打马离开。 陆行云大急,拉住他道:“大师兄,好事做到底,你若肯帮我,我……我答应再偷爹的书给你。” 高进伦怔了一怔,双手扶在陆行云肩上,说道:“三弟,你我虽非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你有事相求,我若贪图回报还是人么?” 陆行云感激之色显露于表,说道:“好哥哥,你快告诉我罢。” 高进伦从怀中掏出一个蓝色布袋,打开袋口,从布袋中倒出三粒黑色药丸,说道:“此药丸叫‘三顾凤门丸’,是我在青冥的时候从淫贼周通天卧房中顺手牵羊来的,听姓周的说,此药服一颗曰‘烈女回春’,不管是何等贞洁烈女,也会心旌摇荡,峰回路转,服两颗曰‘坐怀娇俏’,包管她意乱情迷,投怀送抱,服三颗曰‘刎颈之交’,小娘子若不服,你也休想走掉。”将三颗“三顾凤门丸”重又放入布袋,递给陆行云,接道:“我仅此三粒,现在全都送给你啦。” 陆行云双目放光,如获至宝,小心翼翼捧在手中,说道:“多谢大师兄,多谢大师兄,有了这个,就算给爹爹知道,那也是小娘子心甘情愿,可不能再怪我欺男霸女。”将袋子装入怀中,又道:“此药倘若男子服了,有何奇效?” 高进伦微微一笑,说道:“男人服了并无奇效,只有止泻之功。” 陆行云大不以为然,说道:“那有什么用。一定要全给小娘子吃下才是。” 两人正自窃窃私语,忽听阵队前陆行风叫道:“弟弟,大师兄,爹爹让你们过去。” 陆行云低声道:“大师兄,此事切莫让爹爹和哥哥知道了。”高进伦道:“这个自然,你也别说是我给你的药。” 陆守义见陆行云笑笑咧咧行至跟前,斥道:“鬼头鬼脑,又去哪里撒野了?” 陆行云心绪极佳,撒娇道:“爹!孩儿知道武林大会非同小可,怎敢去撒野,方才孩儿和大师兄正商议着,待明日爹爹做了武林盟主,我们当在何处大宴宾客,宴设几百桌,都要请谁,谁坐主位,谁坐侧位,倘若魔教欧阳艳绝不请自来,我们是拒是留,该如何安排座次,大师兄说一定要杀百十来头牛,我给他说太乙北斗每逢佳节都是宰羊的,太乙北斗数百年的习俗变不得……” 陆守义开始还听得连连点头,后来听儿子没完没了,打断道:“此次武林大会玄悲方丈虽只做评判,并不参与,可嗜血魔教欧阳艳绝、朱雀宫的苏震坤和青冥派周通天都是强敌。云儿,你心意是好的,但这个时候张罗,未免太早了些,倘若为父没能夺得武林盟主之位,岂不遭人笑话?” 陆行云一双眼睛只在擎大旗的美姑身上来来回回,全无心思与爹说话,应道:“跳梁小丑何足为患,爹爹近几年日夜研习北斗神功,纵然没练到十成,八九成当不在话下,孩儿以为,天下唯少林玄悲老儿配与爹爹过上几招,他还算识得些时务,乖乖退出武林盟主之争,至于那人不人妖不妖的欧阳艳绝、重伤半死的周老儿和有几个臭钱的朱雀宫宫主,爹爹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陆守义闻此,缓缓说道:“本门北斗神功,以正心明智为要,为父自任掌门以来,虽非心猿意马,但自知资质愚钝,悟性拙劣,正心尚可后天恪守,明智一求,委实极难。”说及此,不免陷入愁绪之中,半晌方接道:“大师兄曲灵风比我聪明百倍,倘不是十年前被欧阳艳绝害死,他定然已做了太乙北斗掌门,太乙北斗也自是另一番局面。” 媚乙道长闻此,笑盈盈道:“时隔多年,陆掌门仍对大师兄念念不忘,盼他来做太乙北斗掌门,太乙北斗执武林之牛耳,陆掌门又这般深情重意、虚怀若谷,贫道好生敬仰。”媚乙道长舌底清音甜得发腻,听在耳中荡气回肠,婉转缠绵,喉咙中也似有无穷回甘。 陆守义听得浑身不自在,说道:“道长过誉了。” 媚乙道长悠悠接道:“所以呢,就算陆掌门瞧不起贫道,正眼也不愿意看贫道一眼,贫道也愿跟着陆掌门沾沾荣光。” 陆守义道:“道长严重了,陆某绝无瞧不起之意。” 媚乙道长道:“陆掌门终究也不肯看我一眼,不是瞧不起又是为何?” 陆守义欲要扭头去看,又觉不妥,欲要不看,却不免授人以柄,一时间甚是尴尬,说道:“我……我……我以后再看罢。” 媚乙道长“噗嗤”一声娇笑,说道:“陆掌门言出如山,可不要诓贫道。” 陆守义正不知如何答话,突然“哎唷”一声,小腹传来一阵隐痛痛,不一时,关元、气海、神阙三大穴道脉象淆乱,两股热气缓缓自下游走,骤有出恭之意。 陆守义游目四周,见大道两侧皆是光秃秃的崖壁,全无隐蔽之处,而身后一群年轻美貌的女道士因自己方才痛呼,正齐刷刷地看着自己。两股热气来得极烈,霎时之间,会阳穴不守,额上冷汗如豆,脸色也煞白了。 还是陆行风心细如尘,见父亲面色不对劲,低声道:“爹爹,你身子不舒服?” 陆守义沉声道:“为父肚子痛,你可有止泻药?” 陆行风道:“孩儿谨遵父命,带了跌打药、金疮药和调息内力的大补丸,未曾备得止泻药。”见爹爹双拳紧握,微微颤动,忙道:“行云向来稀奇古怪,他或有止泻药。” 第五回神功初成3 陆守义咬着牙摇摇头,说道:“这臭小子靠不住,别给他说。”但闻肚内咕咕作响,热流浩浩荡荡直奔而下,陆守义挥了挥手,示意陆行风去问。 陆行风忙叫来弟弟,问道:“你可曾带了止泻药?” 陆行云笑嘻嘻问道:“要止泻药干么,你要捉弄谁?” 陆行风猛向他胳膊一拳,说道:“到底有没有,爹爹内急。” 陆行云“哦”一声,说道:“我哪有!”当即转身高声道:“谁有止泻药?掌门要拉屎!” 此言一出,陆守义面色更是铁青,无奈陆行云话已出口,便如这腹中之急一般,是收不回来了。 媚乙道长忙问弟子,一道姑从怀中掏出一叠草纸,递给师父,媚乙道长接过道:“贫道这有草纸,陆掌门若是不弃,将就用罢。” 陆守义强自按捺住,心想倘若此处方便解手,就算没有草纸,树叶枯草也可凑合,如今是无处解手,草纸有什么用?说道:“多谢,我不是很急。” 媚乙道长顿了一顿,突然道:“弟子们,都转过头去。”自己也跟着转了过去。 众尼姑虽然都转了过去,但却就在眼前,陆守义堂堂太乙北斗掌门,果真要脱裤出恭,就地大解,却哪里能够? 陆行云见爹爹焦躁,这才上了心,忽想起高进伦给他的“三顾凤门丸”,心忖:“大师兄说男人服此药有止泻之效,可我怀中就这三颗药,给老爷子吃了,如何与小娘子‘刎颈之交’?”正踌躇之际,只听陆守义道:“行风,快……快扶我下马。” 陆行云见他马也骑不住了,咬咬牙道:“罢了罢了,就‘坐怀娇俏’了罢。”从怀中掏出布袋,抖出一颗“三顾凤门丸”,说道:“爹爹,止泻药,快吃。” 陆守义迟疑道:“这是哪来的?” 陆行云道:“我方才突然想起怀中还剩一颗止泻药,趁我主意还没变,你快吃罢。” 陆行风见他颇为不舍,说道:“弟弟,这个时候可别瞎胡闹,这果真是止泻药?” 陆行云不耐烦道:“他是你爹,也是我爹,你盼爹爹当上武林盟主,我就不盼着趁机耀武扬威一把?难道我会害他不成?” 陆守义闻此,将药丸放入口中,干吞而下。 “三顾凤门丸”方才下肚,陆守义只觉一股热气在肚腹中走窜,没多久已泰然如初。陆守义平复心绪,复又端坐马上,说道:“我们走罢。” 太乙北斗大队整备辎重又行,风月观仍是同行。 天色大亮,山路渐行渐狭,越走越陡,两队人马正缓慢前行,忽闻前方号子声响,众人抬头一看,只见前方也是两拨人马,当中十余人正奋力推着一辆大车缓缓上山,大车之上置着一个长半丈,宽六尺的大木箱,木箱上盖着黄绸布,不知所盛何物。 前方两拨人居高临下,见了太乙北斗大旗,一灰袍汉子大声道:“是太乙北斗派,快快让道。”对陆守义道:“在下苍霞派掌门巴图图,恭请陆掌门先行。”大家一听是太乙北斗陆掌门,均一齐俯首,纷纷让道。 另一白袍汉子亦道:“鬼影阁掌门王易武见过太乙北斗陆掌门。” 陆守义见苍霞、鬼影两派对自己如此恭谨有礼,方才内急不快一扫而空,微微回礼,说道:“贵派在前,敝派在后,请各位先行。” 巴图图道:“我等辎重缠身,三步一歇,只怕误了陆掌门脚程,陆掌门无需客气,请罢。” 陆守义闻此,也不推辞,拱手道:“多谢。”率众走上前去。 苍霞、鬼影两派恭恭敬敬退至两侧。陆行云十分得意,大摇大摆走将过去,到了大车近旁,见八名大汉蹲开马步,用肩膀抵着那架车,防止大车坠落山崖,这时正值仲秋,嵩山之上天气已颇严寒,这八名大汉额上却满是汗珠,鼻孔里还呼着粗气。陆行云“咦“一声,问巴图图道:“你叫王易武罢,这箱子里装着什么宝贝,这般沉重?” 巴图图知他是陆守义次子,回道:“陆公子,在下是巴图图,车上乃是敝派和鬼影阁众弟兄献与本届武林盟主的一点微薄心意。” 陆行云“哦”一声,说道:“你们给我爹备了礼物?让我看看是什么宝贝。”伸手就去揭木箱上的黄绸布。 巴图图不料陆行云如此无礼,说动手就动手,面上为难道:“陆公子……这……”伸手想要上前阻拦,却又怕惹怒太乙北斗,王易武上前挡住道:“陆公子,还是等明日之后再看罢。” 陆行云恍若未闻,右手一撩,将王易武撞开,说道:“明天看今天看有何不同,你莫不以为,这武林盟主除了我爹还会另有其人?” 王易武一个踉跄,立又挺身挡住,说道:“明日再看罢。” 陆行云一把扯住王易武衣领,怒道:“我告诉你,我今日偏要看看箱子里藏着什么古怪,非看不可。”右手拔出腰间长刀,接道:“你执意要拦,休怪本公子不客气。” 鬼影阁弟子见师父受辱,又惊又怒,纷纷握刀预备动手,巴图图见状,忙打圆场道:“王掌门,太乙北斗乃武林泰山北斗,他想看,苍霞和鬼影阁何其幸甚。” 陆行云道:“还是你识相,你是苍霞的掌门罢,本公子记住了,明日之后,我让爹爹提拔你。”举起刀划车上黄绸布。 “当”的一声,陆行云长刀方触及绸布,陆行风挺出长剑将他架开,斥道:“二弟,不可造次。”陆行云道:“哥哥,你也看见了,姓王的全不将太乙北斗放在眼里,这口气我非出不可。” 陆行风拉住陆行云胳膊,说道:“明明是你无理在先,怎能怪王掌门!” 陆行云甩手挣脱他,说道:“你别管我。” 陆守义闻得身后吵闹,调转马头回来,见陆行云正动手割绸布,当即拦住他,斥道:“休得放肆!”对王易武拱手道:“犬子任性,请二位掌门勿怪。” 巴图图、王易武本就无意与太乙北斗结梁子,见陆守义当面训斥孩儿,只盼尽快将他支走,巴图图忙道:“陆掌门,请!” 第五回神功初成4 陆守义还礼毕,忽听陆行云道:“爹,他们死活不肯打开这箱子,当中定藏着甚么古怪。” 陆守义道:“住口,还不向巴掌门、王掌门赔不是!” 陆行云大声道:“爹,这干人鬼鬼祟祟,我看多半与魔教有所勾联。”不等众人回神,突然施展开太乙北斗轻功“梯云纵”,倏忽抢近木箱,大刀举处,已将遮盖货物的绸布割开。 木箱之中,竟是满车金银珠宝。 太乙北斗弟子和风月观弟子均是一惊,陆守义跃下马,正欲上前制止儿子,高进伦低声道:“师父,武林大会乃是武艺竞技之盛会,他们在武林大会前夕运送如此巨量财物上山,其中或真有蹊跷也未可知,不如待行云盘问一番,若果有误会,再斥责也不迟。” 陆守义闻此有理,便在一旁静观其变。陆行云见到珠宝,伸手就抓起一把珠钗翡翠放在日光下把玩品鉴,看了半晌,说道:“王掌门,你鬼影阁上下不过四五百名弟子,从哪里劫来这许多财宝?” 王易武冷“哼”一声,不肯答话。巴图图强自作笑道:“区区菲仪,乃是敝派与鬼影阁多年的积蓄,不瞒陆公子,当中也有不少钱财是劫来的,不过敝派早与鬼影约法三章,只劫强盗和不仁富商,绝不惊扰百姓,还请陆公子明察。”众人听他言语诚恳,均想:“他话已说至这个地步,难道你还不收手。” 陆行云仰头望天,说道:“你说此箱财物要献给本届武林盟主?” 巴图图道:“是。” 陆行云道:“倘若这武林盟主的宝座被欧阳老妖怪夺了去,二位也要拱手献上?” 巴图图一愣,说道:“这……” 陆行云道:“就算欧阳老妖怪没能夺得盟主之位,你们碰着他,他要劫尔等,你们能奈何得了?”不等巴图图回话,又道:“这箱珠宝在众位手中,终究也是凶多吉少,我看不如暂由我太乙北斗替二位看管,待明日我爹做了武林盟主,大家也都省事。” 巴图图低头不语,王易武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陆行云见无人阻拦他,挥手道:“来人,把箱子搬走。”立有二十名太乙北斗弟子上前要动手。 就在这时,王易武身后一弟子冲出人群,拦在车前,大喝:“住手!” 此人乃是四十来岁的高壮汉子,方才站在队列第二,是鬼影阁二弟子。王易武心中本就有气,见弟子出来,也不阻拦,只在一旁一言不发。 陆行云道:“你是什么东西,让开。” 鬼影阁二弟子道:“武林盟主花落谁家尚还未知,太乙北斗如此,与打家劫舍有什么两样?” 陆行云伸手去推他,但对方身材高大,陆行云推了两次,竟没推动。陆行云道:“你师父也不敢放屁,你敢拦我?” 鬼影二弟子大声道:“我就敢。” 陆行云左右一晃,欲绕过他,谁知鬼影二弟子身形虽大,却极灵便,经没冲过去。陆行云大怒,吼道:“我今日偏要过去。”向左一个虚探,右足一点,施展开“梯云纵”向右纵出,他两步奔近宝箱,抓起一串珠子就向鬼影二弟子面上掷出。 这珠子去得甚快,但鬼影二弟子早有戒备,见珠子袭来,两刀格开。不料陆行云有心露一小手,在珠子上使了阴劲,珠子顺着刀锋滑溜而前,“嗤”的一声,打在他嘴角之上,虽未重伤,却擦破了嘴皮,彷如被人掌了嘴。 鬼影二弟子大怒,说道:“我和你拼了!”刚举起刀,巴图图早上前拦住道:“雷羽兄弟……”雷羽撞开巴图图,骂道:“这小子欺人太甚,你们怕他,我可不怕。”出手便是“金刀十八砍”。 陆行云何曾受过此等奇耻大辱,当即迎了上去。 陆守义看在眼中,知此事是由儿子挑起,正待出手阻拦,高进伦道:“师父,请恕弟子直言,行云所以淘气,多是因师父时时处处维护之故,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凡事总要他亲历过后才会明白明白。” 方刚说完,只见陆行风踏出一步,说道:“我去把弟弟揪回来。” 陆守义拦住他,说道:“且由他历练历练。” 陆行云平素虽不用心,但太乙北斗毕竟是武林正宗,又得陆守义亲手指点,耳濡目染,亦自不凡,到第七招,他右手挺刀,左手握住刀柄向后一拉,身子亦闪过雷羽进攻,大刀顺势劈出。雷羽闪避不及,左腹登时被划出一条口子,鲜血直流。 高进伦道:“师父,您平日总责怪行云不好好练武,他这一招‘单刀扣’能使得这般老道,可见行云天赋秉异,一旦他肯用心,日后定成大器。” 陆守义闻此,深深点了点头,说道:“不错。” 太乙北斗弟子只道师父夸陆行云打得好,亦齐声呐喊助威起来。 陆行云蛮不讲理,还只是他个人惹是生非,与门派无关,如今陆守义开口赞“不错”,门下弟子还齐声叫好,那便是太乙北斗恃强凌弱了。雷羽也不包裹伤口,虎吼一声拖刀冲出去,巴图图再一次拦在当中,一招“欲擒故纵”将雷羽手中大刀攫了下来,说道:“雷羽兄弟,不可莽撞!”雷羽两次探手夺刀,均被巴图图晃过,急道:“巴掌门,鬼影苍霞虽不及太乙北斗人多势众,却也是响当当的西北汉子,你给我刀。”雷羽身材高壮,几次扑出要夺刀,巴图图道:“王兄,你倒是说句话啊。” 王易武冷冷道:“巴贤弟,你我早就说好,此次联盟献宝,不求辉煌腾达,只愿日后有所仰仗,免受魔教欺侮,今日之势,倘若真让太乙北斗做了武林盟主,这日子也不会好过,这宝物与其送人,不如推下山崖了账便当。” 雷羽对巴图图道:“巴掌门,我师父说得不错,你快把刀给我。” 巴图图急得跺脚,说道:“王兄,雷羽不明事理,你也糊涂了么?” 陆行云忽道:“你们既不要这车珠宝,那我就代劳了罢。”忽的一跃而起,一刀向左侧一名抵住大车的汉子大腿砍出,那汉子腿力一软,大车登向左倾斜,珠儿、链儿、钗儿纷纷滚落下来,洒满一地,不少金银翡翠更从悬崖上滚落下山。 第五回神功初成5 巴图图连声痛呼,忙俯身去抓滚落山崖珠宝。陆行云道:“不是不要了么,谁让你捡的?”瞅准他臀部,一腿飞出,正中右臀,巴图图虽只略一踉跄,却因身近悬崖,险些飞出去。但他一心只在珠宝上,也顾不得屁股痛是不痛,口中连连道:“不能不要,不能不要,这是三年辛辛苦苦攒下的……”手脚并用去截拦滚下山的金银。陆行云正待再踢,王易武闪身上前,说道:“陆公子,得饶人处且饶人。” 陆行云喝道:“你让开!” 王易武挺身挡住,说道:“请回罢。” 陆行云平素跋扈惯了,今次有爹爹背后撑腰,更是全无顾忌,说道:“你不让,我就打到你让。”他手腕一旋,使出“八卦刀”第十七式“钻身探海”,砍向王易武肩膀。他有心卖弄,手中大刀飞舞来去,如白练穿梭,王易武拍出双掌将他攻势一一拆开。霎时之间,二十余招过去,陆行云大刀次次逼至王易武面门,但始终差之一毫。 陆行风急道:“爹爹,请允孩儿上前拆开二人!”媚乙道长伸出手来轻轻拉住他,说道:“行风弟弟,王易武方才言下之意,他宁肯归顺嗜血魔教也绝不依附太乙北斗,对这种无可救药之徒,只有让他先吃些儿苦头,心生忌惮,方能不误入歧途。” 陆行风听得他甜得发腻声音,不由面红耳赤,浑身酥软,见自己的手仍在媚乙道长柔若无骨的手掌之中,忙缩了回来,喃喃道:“就算如此,可王易武武功非同小可,弟弟要是有个闪失,那可……那可如何是好?” 媚乙道长转身问道:“以陆掌门之见,此事该当如何?” 陆守义听两人均说得有理,一时拿不定主意,过了半晌,才道:“不管怎样,先救行云再说。” 话音方落,忽听王易武叫道:“当心!”左手挥出,去捉陆行云手中大刀。 原来陆行云久攻不下,突然向一名挡车大汉脖颈劈出。 王易武不愧是老江湖,料到陆行云此举意在让自己分心,右手推出时,左手随时戒备。陆行云刀锋果然陡转,王易武大喝一声道:“小子,你还嫩了些!”左手去劈他刀背。陆行云见计不售,手腕一抖,劈向正在悬崖边拾捡金钗的巴图图。 陆行云随心所欲,饶是王易武如何老道,还是猝不及防,苍霞弟子更齐声惊呼。高进伦赞道:“三弟妙计!”身后太乙北斗弟子一齐吆喝起来,陆守义本觉儿子此举并非好汉所为,闻众弟子叫好,不由缓缓点头,面上亦露出微微笑意。 巴图图听得大刀破空声倏近,这才沉梦遽醒,他大惊之下,双手在地上猛地一撑,凌空翻过身来,眼见大刀已在头顶,避无可避,不及细想,两脚踹向陆行云胸口。 巴图图毕竟是苍霞掌门,这一招看似寻常已极,但巧藏于拙,情急之下,自然而然施展了“琵琶腿”的功夫,陆行云连人带刀被踹高半丈,手中大刀余势未减,整个人飞出悬崖。 “爹!”陆行云一声惊呼,已坠了下去。 陆守义骇然失色中飞身一跃,电光火石间奔出两丈,但他立于三丈之外,饶是这一跃是电光火石之间,陆行云还是直坠下去。 巴图图保得性命,才知闯了大祸,大惊之下,右足钩住大车横梁,纵身疾扑而出,总算握住陆行云右手。臂上用力,将陆行云荡上来。 陆行云惊魂甫定,过得半晌,才觉两颊生疼,伸手一摸,面上更是火辣辣的,原来跌落悬崖时,被擦破了皮。巴图图早已站身起来,深深作了一揖道:“陆公子,得罪之处,还望原谅则个。”对陆守义道:“陆掌门,幸得二公子性命之虞,在下在此谢罪。” 陆守义“哼”一声,大步上前,摸着儿子面颊道:“云儿,疼不疼?”陆行云大声道:“不要你管我,走开。”陆行风道:“弟弟,怎么对爹爹说话?”陆行云大声道:“怎么说话也轮不到你管!我为太乙北斗争脸面时,你在哪里?爹,您是我亲爹罢?我跌下悬崖时,你又在哪里凉快?”他这话本是气话,但惊吓之后,两道眼泪自然而然流下腮来。陆守义信以为真,满面愧色,不知该说什么。陆行云又道:“我知道,哥哥才是太乙北斗掌门继承人,就算我死了,也一样有人为你养老送终。”说及此,作势要冲向悬崖。 陆守义大是惊惶,一把拉住他道:“行云,你要干什么?” 陆行云道:“我要跳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陆守义紧紧握住儿子胳膊,柔声道:“傻孩子,为父好容易将你拉扯成人,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如何向你九泉之下的母亲交代。”说到此,虎目蕴泪。 陆行云叫了声“妈”,哭道:“你要当我是你儿子,就给我报仇。” 陆守义道:“方才明明是你先动手,怎么反而怪起人家来?” 陆行云道:“我不管,你不替我报仇,就当没我这个儿子好了。” 陆守义愣了一愣,说道:“是巴掌门将你踢下山崖,但也是他救了你命,你要为父向谁报仇?” 陆行云道:“要是有人砍你一刀,再给你抹上金疮药,你莫不还要谢他?你现在拦着我也没用,我一会儿偷偷跳下去,妈,儿子来阴曹地府陪你了。” 陆守义大急,环目众人,说道:“你……你……你要为父打谁?” 话音方落,忽见一道金光疾闪而过,雷羽惨呼一声,轰然倒地。 这道金光,正是出自高进伦袖口中。 众人均是大惊,回头看时,雷羽胸口一枚青冥刺插入心脏,嘴角渗出一丝血迹。王易武抢身奔近弟子,一探雷羽鼻息,竟已气绝,他拔出弟子胸口青冥刺,双目怒视太乙北斗派,大吼道:“鬼影阁今日就是葬生嵩山,也要替雷羽报仇。”弟子纷纷亮出兵器。 高进伦朗声道:“都听好了,今日之事,大家就当没发生过,若谁要动手,休怪太乙北斗不讲情面。” 王易武嘶吼道:“你抢我大车,杀我弟子,要我当没发生过?” 高进伦道:“王掌门,倘若师父一声令下要为三弟报仇,你以为一个雷羽就能了事?我是在害你还是在帮你,你自己好生掂量掂量罢。” 第五回神功初成6 巴图图忙圆场道:“是是是,此事就此作罢,就此作罢,太乙北斗兄弟,请走罢。” 王易武道:“想也休想!”迈步要冲出去,巴图图张开双臂死死将他抱住,大声道:“此事一定要就此了断。”低声道:“王兄,雷羽虽非我弟子,却和我情同父子,他被人杀害,你道我心里好受?太乙北斗我们惹不起。” 王易武双目通红,只要拼命,无奈巴图图拼死挡住他。高进伦道:“大丈夫做事,该当光明正大,两位若是不服,明日少林擂台再论高下不迟。师父,请你说句话。” 陆守义闻高进伦说“大丈夫做事,该当光明正大”的话,想了片刻,拱手说道:“王掌门,巴掌门,明日擂台上见分晓,告辞。”拉起陆行云的手,说道:“云儿,日后不可任性,江湖险恶,为父不可能时时在你身后。”说罢,转身而去。 王易武不料陆守义如此轻描淡写就欲化解此事,大吼道:“陆守义,你杀人越货,竟想就此了事?”气得全身发颤,须发皆裂。巴图图怕拦他不住,说道:“王兄,得罪了。”趁其不备在他天池穴按下。 眼望着太乙北斗众人远去,巴图图为王易武解开穴道。王易武狠狠跺了两脚,将长枪扔在路旁,一拳击在崖壁岩石之上,岩石登时豁出一个拳印,四指分明,手上也鲜血直流。过了良久,他才跪在雷羽尸首前,大哭道:“雷羽,师父眼睁睁看着你被人杀害,却不能为你报仇,师父对不起你,对不起先师,对不起鬼影阁……” 巴图图将他扶起来,想要安慰几句,却不知道说什么,含泪道:“把雷贤弟就近埋了罢。” 王易武长叹一声,说道:“巴贤弟,我真不知我们这样忍辱偷生,一心想着巴结名门,是害我们,还是救了我们!”苍霞、鬼影阁弟子一个个垂头丧气,在大道旁寻了一处向阳地儿,挖坑将雷羽埋了。 时近正午,丽日万丈,嵩山之上巉崖荫日,清光溢壁,群峰攒耸间,但见峦壁雄峭,岩幛苍翠,确得“嵩高惟岳,峻极于天”之俊魄。 太乙北斗一行将近少阳峰,只见足下云壑如绽,瞬息万变,路也越来越难行。媚乙道长与陆守义谈及方才的事,娇笑道:“陆掌门三言两语让太乙北斗和苍霞鬼影阁化干戈为玉帛,实在威风,贫道现在想来,心里也好生佩服。” 陆守义道:“道长过奖了,我总觉着,进伦不该下杀手。” 媚乙道长道:“贫道倒是以为,高进伦代陆掌门出手,既为行云报了仇,使太乙北斗免于和无名小派大动干戈,一举多得,真的是功不可没呢。” 陆守义闻此,剑眉终舒,说道:“能不大动干戈,总是好的。” 就在这时候,高进伦走上前来,满脸愧疚道:“弟子擅作主张杀死雷羽,请师父责罚。” 陆守义柔声道:“进伦,为师正和道长说起你,方才你替为师化解了一次大冲突,功不可没,何来责罚一说。” 高进伦问道:“师父果真不怪罪弟子?” 陆守义道:“自然不怪罪,回太乙北斗之后,为师还要好好赏你。” 高进伦喜道:“多谢师父。” 众人正徐行间,忽闻背后隐隐传来鼓乐之声,在凌嶒群山中盘绕回荡。陆行云道:“鬼影阁倒也利索,不过片刻功夫,竟借来缻鼓瑟钹就地办起了丧事。” 陆守义凝神听了片刻,面上微微变色,说道:“听这声乐,是嗜血魔教赶上山来了。” 众人闻此,人人骇然失色,高进伦道:“师父,太乙北斗虽不惧魔教走狗,但盛会之前,也犯不着与这烫手的山芋相逢,还是快些走罢。” 陆守义点头道:“弟子们,莫让魔教追上了。” 但前方道路越来越窄陡,太乙北斗、风月观初时还十人一列,现在只能四人一列并行,不免越走越慢,约莫一炷香时间,鼓乐声越来越近。回头去看,只见脚下百余名玉面少男排作长队缓缓走来,当先一八抬大轿,轿上坐着个十余岁的孩童,正是古钺聪。他头戴玉冠,锦衣玉袍,威风凛凛坐于马上,铁锅煞林中槐、鬼面煞李凌风分站两侧。 嗜血教奴才身着三色服。前队深红衣衫,人手擎一面大旗,红绫作幅,旗书“嗜血神教,忠厚老实,与世无争!”“嗜血神教,欧阳教主,经天纬地,菩萨心肠!”中队身着绿衣,胸前挂着血红腰鼓,正舞动鼓锤使劲敲打。后队身着粉衣,三四十人抬了十数只箱子罐子,不知里面所盛何物。 众人见此阵势,只觉说不出的诡谲。陆守义道:“我们走。” 陆行云最是眼尖,一眼见到大轿上的古钺聪,说道:“哥哥,大师兄,你们看,那小孩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两人向古钺聪望去,陆行风惊道:“这不是大师兄那日在山上捉住的孩童么?他怎么成了魔教教主?” 陆行云恍然想起,忙道:“爹爹,我和哥哥见过那小兔崽子,上次若不是大师兄手下留情,早要了他小命。” 陆守义奇道:“你们见过那孩儿,可曾和他交过手?” 陆行风道:“确是见过,大师兄审问过他,他不会武功。” 陆守义剑眉紧皱,说道:“武林大会乃江湖三年一遇之盛会,如今不见欧阳艳绝亲临,去见魔教奴才簇拥着个十余岁的孩童入寺,欧阳老怪这葫芦里,到底竟卖的是什么药?” 陆行云道:“爹爹,魔教只会装神弄鬼,无足为患,不如让孩儿去探他一探。” 陆守义一把拉住他,说道:“胡闹,依你所言,他不会武功,更不过十余岁,若没有些手段,欧阳艳绝怎会派他做先锋?” 说话间,古钺聪一行人已奔近。李凌风一见风月观众道,全身如被电击一般,双目再不不轮上一轮,那偌大的太乙北斗旗帜,他恁没看见。 只听陆行云道:“小兔崽子,你还认得我么,早知你是魔教走狗,那日我早该拧断你脖子。” 第五章神功初成7 陆守义闻此,剑眉终舒,说道:“能不大动干戈,总是好的。” 就在这时候,高进伦走上前来,满脸愧疚道:“弟子擅作主张杀死雷羽,请师父责罚。” 陆守义柔声道:“进伦,为师正和道长说起你,方才你替为师化解了一次大冲突,功不可没,何来责罚一说。” 高进伦问道:“师父果真不怪罪弟子?” 陆守义道:“自然不怪罪,回太乙北斗之后,为师还要好好赏你。” 高进伦喜道:“多谢师父。” 众人正徐行间,忽闻背后隐隐传来鼓乐之声,在凌嶒群山中盘绕回荡。陆行云道:“鬼影阁倒也利索,不过片刻功夫,竟借来缻鼓瑟钹就地办起了丧事。” 陆守义凝神听了片刻,面上微微变色,说道:“听这声乐,是嗜血魔教赶上山来了。” 众人闻此,人人骇然失色,高进伦道:“师父,太乙北斗虽不惧魔教走狗,但盛会之前,也犯不着与这烫手的山芋相逢,还是快些走罢。” 陆守义点头道:“弟子们,莫让魔教追上了。” 但前方道路越来越窄陡,太乙北斗、风月观初时还十人一列,现在只能四人一列并行,不免越走越慢,约莫一炷香时间,鼓乐声越来越近。回头去看,只见脚下百余名玉面少男排作长队缓缓走来,当先一八抬大轿,轿上坐着个十余岁的孩童,正是古钺聪。他头戴玉冠,锦衣玉袍,威风凛凛坐于马上,铁锅煞林中槐、鬼面煞李凌风分站两侧。 嗜血教奴才身着三色服。前队深红衣衫,人手擎一面大旗,红绫作幅,旗书“嗜血神教,忠厚老实,与世无争!”“嗜血神教,欧阳教主,经天纬地,菩萨心肠!”中队身着绿衣,胸前挂着血红腰鼓,正舞动鼓锤使劲敲打。后队身着粉衣,三四十人抬了十数只箱子罐子,不知里面所盛何物。 众人见此阵势,只觉说不出的诡谲。陆守义道:“我们走。” 陆行云最是眼尖,一眼见到大轿上的古钺聪,说道:“哥哥,大师兄,你们看,那小孩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两人向古钺聪望去,陆行风惊道:“这不是大师兄那日在山上捉住的孩童么?他怎么成了魔教教主?” 陆行云恍然想起,忙道:“爹爹,我和哥哥见过那小兔崽子,上次若不是大师兄手下留情,早要了他小命。” 陆守义奇道:“你们见过那孩儿,可曾和他交过手?” 陆行风道:“确是见过,大师兄审问过他,他不会武功。” 陆守义剑眉紧皱,说道:“武林大会乃江湖三年一遇之盛会,如今不见欧阳艳绝亲临,去见魔教奴才簇拥着个十余岁的孩童入寺,欧阳老怪这葫芦里,到底竟卖的是什么药?” 陆行云道:“爹爹,魔教只会装神弄鬼,无足为患,不如让孩儿去探他一探。” 陆守义一把拉住他,说道:“胡闹,依你所言,他不会武功,更不过十余岁,若没有些手段,欧阳艳绝怎会派他做先锋?” 说话间,古钺聪一行人已奔近。李凌风一见风月观众道,全身如被电击一般,双目再不不轮上一轮,那偌大的太乙北斗旗帜,他恁没看见。 只听陆行云道:“小兔崽子,你还认得我么,早知你是魔教走狗,那日我早该拧断你脖子。” 古钺聪自任嗜血教大护法以来,已有半个月辰光。欧阳艳绝令林中槐、李凌风护送古钺聪先行一步,一行人从贺兰嗜血谷奔赴少林,饥餐渴饮,夜住晓行,已非只一日。古钺聪此时高高坐在大轿上,一眼望见风月观三个字,微微一想,不由吃了一惊,忖道:“静仇师太曾经说过,她师妹将霄凰庵灭门之后,做起了道士,莫非,她们就是静仇师太的仇人?她们怎会和太乙北斗的人在一起?”说道:“自然认得,不过半个月之前,我还不是神教中人,你拧断我脖子也没用。” 陆行云哈哈一笑,说道:“爹,你听到没有,欧阳老妖怪手下已无人可用,随随便便拐来个野孩子便让他做大护法。” 陆守义却一瞬也不瞬地望着嗜血教后队的奴才,沉声道:“山道深沟险壑,魔教却抬着坛子罐子登山,若非当中装满了炸药,必是什么厉害的暗器。”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惊。陆行风道:“快走。” 李凌风忽道:“陆掌门,贵派与这群道姑不像道姑,尼姑不是尼姑的美人同行,就不怕蜚短流长?” 此话正好道中陆守义心结,他怔了一怔,说道:“你待怎样?” 李凌风道:“在下只是好心提醒陆掌门,口如刀,舌如剑,太乙北斗久执武林志牛耳,在此关键时候,还是莫要授人以柄,被人背后指指点点,说太乙北斗从上到下,从头到脚与不三不四的人厮混……”他只盼多看风月观一眼,这几句话自然说得一字一顿,异常缓慢。 陆行风不待他说完,说道:“爹,当心魔教借机延宕时辰,对我们不利。” 陆守义点点头,面上却甚是迟疑,说道:“我们要不要与风月观分两拨而行?” 高进伦道:“师父,风月观正因怕被魔教欺侮,这才依附我太乙北斗,此时我们若置诸不顾,势必令风月观心寒,让天下英雄心寒。” 陆守义想了一想,这才道:“太乙北斗和谁同行,无需阁下操心,告辞。” 李凌风见水月观人转身,忙道:“陆掌门执意如此,不知是爱上了这位美貌道长,还是舍不下这些水灵灵的小道姑?” 陆守义脱口道:“自是舍不下这些水灵灵的道姑……”他一听“爱上这位美貌道长”,想也不想随口而出,话出口才知上当。 李凌风笑道:“原来陆掌门不止爱一个。”嗜血魔教无不哄笑。 陆行云自来欺侮他人惯了,谁知今日连番被人嘲弄,他几次要冲下去,均被陆守义止住。陆守义道:“当心有诈,快走。”转身就走。 第五回神功初成8 直至风月观消失在层林之中,李凌风才转头道:“大护法,神教向来不拘一格,绝不与人走同一条路,我们要不要超在太乙北斗前面一步?”古钺聪如何不知他心思,故作未闻,说道:“大家走了这半日,想来肚子都饿了,我们吃些东西再走。”林中槐当即道:“把酒肉抬上来。” 后队粉衣少男当即将箱子罐子抬向前来,一一打开,山间登时浸溢酒肉浓香,原来那箱子罐子中并非炸药,更不是什么厉害的暗器,而是大箱煮熟的牛肉,大坛子陈年老酒。 古钺聪下得轿来,说道:“各位叔伯,古钺聪有手有脚,本可以自己上山,但临行时教主再三嘱咐,神教规矩不可违,一定要我乘轿上山,我知少林寺无酒无肉,提前在山下胡乱备了一些,大家一路辛苦,将就着吃罢。” 众人争先恐后取碗倒酒,此次随古钺聪同上少林的有一百二十人,未能抢得酒碗的,索性捧起酒坛狂啖。几碗酒下肚,不少人酒意上来,一面如重枣的奴才走上前道:“兄弟们,我等跟随苏老贼外出时,他自己大吃大喝,却让我们自备干粮,非但如此,我们还要想方设法孝敬那厮,一有不是,就挨鞭子,鬼奴儿是他一鞭子打下山的罢,还有允儿,就因为天降大雨,没能保护好苏老贼的换洗衣物,老贼就割掉他鼻子,不然,他也不沦落到做花匠的境地。”从坛中舀了一碗酒,咕嘟两口喝罄,接道:“可自从古兄弟任大护法以来,大伙从十八层地狱到了天上,哪一天不比做皇帝还要自在。不瞒大伙,以前我总偷偷地想,要是能离开神教就好了,可现在,我不这样想了,我恨不能一直跟着大护法,有多快活。”众人齐声称是。 古钺聪不愿与太乙北斗相遇,待大家吃饱喝足,吩咐放马缓行。众人一路纵览嵩山美景,近傍晚时分到了少室山。 少室山东依荥阳,西临洛阳,北引黄河,少奇峰而奇,如飞龙而卧,故有“华山如立,中岳如卧”之说,自古多王侯骚人、僧道隐士居于其间,称为“神岳”。是时山中望远,一轮乌金返照,将山中岩崖、树木映得绯红如血。但见: 云峰永壁立,傲峙摩高天。 涧壑藏流水,丘梁隐紫烟。 松柏邀鹤驾,洞府卧真仙。 此处方一日,俗尘已万年。 古钺聪一行人来到少林寺门口,看门的小和尚见到“嗜血教”的大旗,早入寺禀报去了。不一时,迎出来一名中年僧人,见到坐在轿子上的古钺聪,先是微微一凛,随即双手合十道:“嗜血教降临敝寺,有失远迎。”古钺聪欲要下轿回礼,林中槐低声道:“教主有吩咐,让奴才抬大护法进寺。”对那僧人道:“有劳师父。”那僧人见古钺聪并不下轿,顿了一顿,也不以为意,说道:“请。”晚霞之中,古钺聪坐高高坐在轿上,由八个美貌少男抬着,在三色服奴才的拥护之下,大摇大摆进入少林寺。 一行人穿过碑林,到了天王殿外,登闻人声如沸,古钺聪环目一看,见殿外人潮如涌,喧阗之声振聋发聩,东南西北每一方位都支着巨大的营帐,正中央放着一面大鼓,足有三个成人之高。他从未见过如此盛会,也不知殿外是几百人,还是几千人,或是几万人。林中槐看了一遍,对古钺聪道:“太乙北斗、朱雀宫、青冥、风月观、霄凰庵、凌曦楼、齐鲁英豪帮、西南总舵都来了,加上神教,目下一共来了九大帮派。”古钺聪道:“我们要不要一一见过?”林中槐道:“大家都为争夺武林盟主之位而来,除非像苍霞、鬼影阁这样的联盟会相互走动,有人会拜谒太乙北斗这样的大派,不然绝不会来往。”又道:“就是要拜谒,我们嗜血教也不见得有江湖朋友。”方说完,方才那位僧人又将众人引至一老和尚跟前,老和尚躬身行礼,对古钺聪道:“小施主请跟我们来。”古钺聪见要穿过一道小门,这才从轿中下来。跟着老和尚从天王殿外缓步而入,参拜了殿上四大天王,复又回到原地。古钺聪和那老僧分宾主坐下,那老僧拿出一紫檀木抽签盒,说道:“敝寺按八卦之符,分‘乾、坤、坎、离、震、艮、巽、兑’八个方位,每个方位分以东南西北四处,为莅临本届武林大会的各大门派安排下榻之处,为保公平起见,各大门派均以抽签的办法抽选住处,小施主,请抽签罢。”古钺聪抽了一支,是巽东签。那老僧起身对方才那和尚道:“悟海,请小施主和随行前往巽东营帐歇息吧。” 古钺聪等人正待离开,那老僧又道:“小施主尽管放心住下,为保大会如期召开,方丈特遣少林八大罗汉四大金刚巡寺,但若发现骚动,即鸣卦心大鼓,拘集寺中英雄群起讨之。” 古钺聪道:“我这就传令下去,要所有人不得离开巽字房半步,一旦听鼓敲响,定前往驰援。” 那老僧见他是个孩童,这番话本是说给他身后林中槐、李凌风听,不料古钺聪不仅听得明明白白,也答得恰如其分,说道:“多谢小施主,请。” 古钺聪一行人方到殿外,便见乾字号门外群豪毕集,陆行云昂首挺胸立于一石柱之上,不住向群豪拱手致意,说道:“多谢各位,明日之后,我爹就是武林盟主了,请各位一定到醉仙楼一聚。” 古钺聪见他满面春风,志在必得,四围围观吆喝的人也不在少数,低声问道:“明日大会,陆掌门到底有几成胜算?” 李凌风道:“这还用说,论门派势力,太乙北斗和神教虽然不相上下,但论武功,姓陆的十三年前便是教主手下败将,这武林盟主之位,自然是教主的囊中之物。” 林中槐道:“太乙北斗乃是武当分支,兴盛逾百年,太乙拳和北斗掌更享誉江湖,如雷贯耳。”顿了一顿,接道:“除了教主,陆守义问鼎盟主宝座的几率,没有九成,也有八成。” 古钺聪低头不语,良久,忽道:“两个最不该做盟主的,却偏偏最有望当上盟主。” 林中槐一愣,问道:“大护法何出此言?” 第五回神功初成9 古钺聪道:“神教和十八大门派都不大合得来,倘若教主做了盟主,这些门派谁会心服?但要是陆守义当了盟主,他两个儿子和大弟子高进伦,从此更加为所欲为,十八大门派是福是祸,也不好说。” 李凌风道:“不管怎么说,两害相权取其轻,还是教主做盟主好。” 众人一面说着,一面来到巽东营帐下榻,古钺聪乃大护法,自隔出一间房给他。林中槐吩咐两名奴才伺候古钺聪,便出去让人熏香装点、铺红毯挂大旗准备迎接教主。没多久,少林僧人送来素菜素饭,大家将就吃了。饭罢,太阳已经下山。 古钺聪吃了饭在自己的房中干巴巴坐着,他毕竟少年心性,听寺中喧嚷声如洪,愈发坐不住,心忖:“这次大会江湖英雄大多到了,何不趁机打探母亲下落?”想起抽签时老和尚的话,暗道:“我脸上又没刻‘嗜血教’三个字,也不惹事,想来没人会为难我。”当下道:“林叔叔,我乏了,就早些睡了。”林中槐命人给他打水洗脚,古钺聪道:“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了。”掩上纱帐,从帐后的罅隙溜了出去。 天色渐渐暗了,寺外高山层峦美不胜收,古钺聪东张西望观瞧,美景之外,十八大门派风神各异,倒也不觉乏味。在离字房看了一会,并未听到有关爹娘的讯息,又溜到坤字房,在坤字房西见到青冥长老周通天。古钺聪见他白须飘然,将咣白的脸色映得更白,显然重伤未愈,便要进去打个招呼,忽又忖:“我现在是神教的人,此时进去相见,多有不便。”看了一阵,又溜到艮字房后,艮字房南是霄凰庵一众,静仇师太知风月观和太乙北斗交好,正与弟子商议报仇之事。古钺聪立了片刻,从营帐后绕过去,正要离开,忽见远处草木间暗影一晃而过,有一人自坎字号房营帐后的乱石间窜过。古钺聪不看则已,一看不禁吓了一跳,那黑影手中好像握了一把折扇,身形酷似高进伦。 “高进伦?他鬼鬼祟祟要干什么?”他吃过高进伦的亏,下意识想回要去叫林中槐,又忖:“待我请来林叔叔,此人早已不见踪影。”微微一想,顺着营帐角落钻入树丛,悄悄跟了上去。其时天色晦暗,天王殿群豪熙来攘往,他一孩童,又缩在角落,并未引人注意。 没多久,来到天王殿东南侧尽头,古钺聪知高进伦武功了得,恐被他发现,缩在一尊石狮后窥望。那人左右张望了一阵,又向前走,身子越来越低,转瞬就不见了踪影。古钺聪从石狮背后走出来,见眼前是一陡坡,陡坡下是一片松林,那人显是从陡坡上溜了下去,钻入松树丛中去了。古钺聪踌躇道:“我要不要跟上去?这人如果是高进伦,一定不会做什么好事。可我跟上去又有什么用,被发现倒霉的还是自己。”想了片刻,忽紧了紧拳头,暗道:“男子汉当断立断,不管这人是谁,他要做坏事,就一定要想法子阻止他。”当即从陡坡蹑足而下,跟着钻入松林。 松林中杂草丛生,细看之下,才发现一条似有似无,好像虫兽走过的杂草路,若不是那人方从此走过,绝难发觉。古钺聪暗暗吃惊:“这人怎知此处有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他天黑来此,到底想干什么?这条路通向哪里?”愈想愈奇,不觉加快了脚步。幸得那人已在前开出一条路,古钺聪身材矮小,并未发出大声响。 天王殿群豪嚣嚷之声已听不到,只远处数盏寺中灯笼微弱的光芒透过密密层层的松叶,投入林中。古钺聪见远处灯笼高高挂在半空,才知自己随那人几乎下到了半山腰。沿着曲曲折折草丛小道穿梭良久,突然间眼前大亮,已走出松林。古钺聪抬头一看,不觉傻了眼,挡在眼前的是一壁光秃秃的石山,皓月高挂,松影在石壁上摇曳生姿,光彩流动,却哪还有路? 借着月色四下打量,不见那人踪影,只有阵阵恶臭传入鼻中,心忖:“这石壁不下二十人高,就算是通天长老和教主亲临,也绝无可能凭轻功登上去,但左右都已无路可走,这人怎会凭空不见了?还是我看到的本来就不是人?”一想到此,不觉毛骨悚然,再看那石壁上的松影,似乎突然变得十分可怖。他浑身一哆嗦,转身就走,口中道:“天黑了,该回去了。”方走了两步,忽闻隐隐流水声传入耳中,恶臭更浓了。心下好奇:“已有好几天没下雨了,这里怎会有流水声?”只觉天色越来越黑,抬头瞧去,已见不到月亮,原来月色已落到了峭壁之后去了。 古钺聪定了定神,暗道:“既来了,就不能半途而废。”挺了挺胸脯,拨开松枝,顺着水声走去。 越近水声,地面越潮湿,走过一片散发着腐臭味的烂泥地,古钺聪一探头,哗哗流水声就在脚下。 但这水源不是溪流,也不是什么泉水,而是一条从寺中延伸出来的地沟。 古钺聪跟了半天,却把人跟丢了,大为失望。站了一会,嘀咕道:“且回去把这件事告诉林叔叔,问问他怎么办。”正自说自话,猛然听得水沟里传来了几声打水声响,此时厮地万籁无声,这几声水响清晰可闻,古钺聪遽然听得声响,着实吓了一跳。 古钺聪壮着胆子附耳倾听,听得水沟中传来有人匍匐爬行和隐隐轻声呻吟之声。古钺聪听了片刻,恍然大悟:“那人进了臭水沟!”原来水沟封闭,能听得极远处的声音传来。细看那水沟出口,不过是个宽高两尺余的洞,自己从洞口进去尚要佝偻着身子,那人身形与和高进伦相差仿佛,势必要爬着方能进去。古钺聪暗忖:“这人避开众人来到此,又千辛万苦爬进水沟,到底想做什么?”见臭水沟中不时有白色的污物流出来,暗影中也不看清是何物,只是奇臭难当,捂住鼻息道:“我要不要跟进去?要是这水沟只有一头能通人,我就必死无疑了。” 第五回神功初成10 在一旁石头上坐了片刻,又盯着污水看了一阵,终于缓缓站了起来,暗道:“在云景楼的时候已经爬过一次了,再爬一次也无妨。”挽起裤管衣袖,小心翼翼跳入水沟之中。是时已是三秋,嵩山上天气早寒,这水沟中的水冰冷透凉,古钺聪弯腰钻入洞口,便如踩在尖刀上一般。方走一步,突然又住了脚,忖道:“我能听见他的声音,他必也能听见我的声音,要是他掉过头来对付我,那可不妙。”忙转身出沟,坐在那丬石头上探听动静。 没多久,水沟中只剩潺潺水声,古钺聪扯下一片衣襟捂住鼻子,复又低头走了进去,走得几步,眼前已然伸手不见五指。古钺聪双手前伸,在水沟中探虚实,水沟四壁滑腻污秽异常,脚下总还算平整,前路也还通畅。 水沟不住向上倾斜,似是通向寺中什么地方,古钺聪只觉脚下越来越滑,有的地方四壁无援,极难通行,只能弯下身子爬过去。 爬了约莫一刻钟,眼前突然有些许光亮投进水沟来,显然快到尽头,古钺聪乍见天光,欣喜异常,忍不住轻喝一声采,加快脚步奔向出口。 从水沟出来,到了一间木屋中,古钺聪浑然不知到了何处,四下张望,既不闻有人说话,也不见人影,只身上臭气、寺中香火钻入鼻息。“看来,我又回到了寺中,却不知这里是寺中什么地方?”古钺聪打开房门,门外是一条走廊,他左右张望片刻,低头看了一眼地面,一串脚印清晰可见,延伸向右侧小门。古钺聪跟着脚印向前,穿过几处木门,徙过一个弯弯曲曲的甬道,没走多远,那脚步越来越淡,最后竟没有了,而正前方,是一条三岔路口。 古钺聪暗道:“我该从哪条路追?”拿不定主意,突然转过头,见身后脚印也已干掉了。古钺聪登时慌了,忙向回走,只盼回到水沟处,就算寻不着那人,也不至于被寺中僧人发觉或迷路。他记性极佳,但来时并未刻意认路,也未留下任何印记,寺中房舍又多大同小异,有的地方甚至一模一样,他凭着记忆转了两圈,似乎是又回到了原地,不由更慌了。 “寺中人满为患,这里怎么一个人也没有?”到处乱闯乱走,自己也不知到了何处,抬头一看,正前方是一扇圆拱门,喃喃道:“方才一路走来,要么门上悬着匾额,要么厅中摆着佛像,这里是一扇拱门,应该没来过。”走不久,忽听得咚咚咚木鱼敲打声隐隐传入耳鼓,古钺聪大喜,穿过两条走廊,木鱼声也越来越近,他放慢脚步,蹑足向前,暗道:“寺中和尚说过不许私出营帐,这个节骨眼,我还是别让人发现。”走不几步,一阵馒头的香气从一扇半掩的门中传来,古钺聪伸出脑袋向门里张望,见左右无人,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进到屋中,见地上放着十七八张桌子,每张桌上整整齐齐放了两摞蒸笼,蒸笼里满满装着馒头,地上有二十来只缸子,缸中是稀饭和烧熟的斋菜,原来这里是少林寺厨房。古钺聪看着满屋馒头,心下大感不妙:“那人潜入寺中厨房?莫非,他要在群豪饭菜中下毒?” 就在这时,猛听得门外脚步声响起,有人正向这边走来。厨房中缸子、蒸笼虽多,然屋内并无藏身之处,古钺聪四下张望,见东侧墙壁边倚着四个蓑衣草帽,墙上挂了个硕大的淘米烧箕,足以容下一人,想也不想,走向墙壁,拉下烧箕将自己盖上。 “咯吱”一声,那人尚未进门,就听得他气呼呼道:“敢扰我美梦,下次让我逮着,看不扒了你皮。”古钺聪闻那声音甚是尖锐,大舒一口气,心忖:“还好不是高进伦,却不知是谁?”从烧箕细缝中观觑出去,只隐约看到外面是个个头甚矮的小和尚,看样子,应和自己年纪相差仿佛。那小和尚左右望了望,把黑黢黢的手伸进蒸笼,竟也开始偷吃起来。 古钺聪心忖:“他也偷吃,莫非方才我追的人就是他?可我明明记得那人个子比他高出许多。”又从罅隙看去,只见那和尚和自己一般模样,身上僧袍透湿,从头到脚都是黏糊糊的污垢。三秋时节,那水沟又冷又隐秘,除了这小和尚,还会有谁会钻那水沟? 古钺聪大为放心,长长舒了口气。如此一来,阵阵馒头香气传入鼻息,原来他走了半晌,早就饿了。耳听得那小和尚叭叭哒哒大口咀嚼的声音,更是直咽浓涎,忖道:“他一个小和尚,也是来偷吃,不必怕他。”当下掀开烧箕,径自站了起来,说道:“我们一起吃罢。” 那小和尚听到有人说话,想也不想,夺门就要向门外逃,忽见面前是个和自己一样满身泥污的孩童,当即住了脚步,抚着胸口道:“吓老子一跳,你是谁?” 古钺聪见他如此胆小,微微笑道:“你不用怕,我也是来偷……”话音未落,忽“哇啊”一声惊叫,触电般向后倒退,屁股重重撞在木桌上,险些将两摞馒头撞翻。他双目盯着那小和尚,双腿渐渐发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面前小和尚个头身形与古钺聪相仿,面容却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 小和尚见古钺聪也吓了一跳,“嘿嘿”一笑,问道:“问你话哪,你是谁?” 古钺聪颤声道:“我是……你……你是谁,你是人是……鬼?”两人都怕被人发现,都有意压低声音说话。 那小和尚挺着胸脯道:“你问我尊姓大名?我是和尚,无名无姓,五十五年前我来到少林寺的时候,师父给我取了个法号叫玄颠。” 古钺聪惊道:“你五十五岁了?” 那小和尚笑道:“怎么,你不信么?” 古钺聪定了定神,盯着他瞧了半晌,才知他是个侏儒,说道:“信,我信。”从地上爬起来,才发现臀部剧痛,竟直不起腰来。 第五回神功初成11 玄颠望着他,说道:“你也来参加武林大会么?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古钺聪心忖:“我不用告诉他我是嗜血教人,以免无端惹来麻烦。”说道:“我是来找人的。”玄颠满脸狐疑道:“你来积香厨找人?找谁?说出来听听,说不定我认得。”古钺聪道:“我不知他是谁。”玄颠皱眉道:“你不知他是谁,那你找他做什么?”古钺聪道:“我不知他是谁,也不知道长什么样,更不知道找他做什么。” 玄颠嘟着嘴想了一想,随手拿起一个馒头,说道:“别管他了,给你馒头吃。”古钺聪刚伸手过去接馒头,玄颠右手陡出,反胳膊勒住古钺聪脖颈,一侧身,右足斜勾,古钺聪站立不住,结结实实摔倒在地。玄颠奇道:“你不会武功。” 古钺聪不料他会突然下手,就是料到,亦绝无可能有所抗御。这一摔直摔得五脏欲碎,如何也爬不起来了。良久才道:“你……你干么摔我?” 玄颠摊手道:“我想摔就摔啦,你别怕,我这一刻想摔死你,说不定下一刻就改变主意,想把你做成肉包子给大家吃。” 古钺聪看着他,暗道:“原来这和尚不止是侏儒,还是个疯子。”强撑着爬起来,说道:“你再打我,我就大叫,让人知道你在积香厨偷吃。” 玄颠道:“你一叫,自己也要被发现了。” 古钺聪道:“我又不是和尚,被方丈赶下山便了,你可不一样,要是方丈知道你偷吃,一定会把你关个十年八年禁闭。别说十年之中你吃不到热乎乎香喷喷的馒头,十年之后,你牙齿掉光,想吃也咬不动了。” 玄颠听到这话,果有几分犹疑,突然,他右一探,抓起古钺聪脖颈将他提了起来,说道:“我现在就拧断你脖子,看你怎么叫。”手上一紧,古钺聪立时干咳起来。 古钺聪知性命危在旦夕,想也不想,叫道:“你暗中偷袭,算什么好汉。” 玄颠道:“我不偷袭,你也不是我对手。” 古钺聪道:“谁说不是,你放………开我,我们来比过。” 玄颠竟不迟疑,果然将他放开,说道:“好,你和我打,你要是赢了就给你馒头吃。你要是输了我就把你捏死。” 古钺聪顺了顺气,暗道:“我哪会什么武功?这和尚疯疯癫癫,说话做事常人难料,须得尽快想法子溜之大吉。”又想:“我看过白伯伯的天猫七剑法,也不知练成了没有?”正自想着,只见玄颠上前一步,伸出三个指头道:“我数两下,你还不动手就当认输了,四。”一伸手就向他面颊扇来。 古钺聪听得稀里糊涂,还没来得及回想天猫七剑法的招式,“啪”一声,右颊已重重挨了一耳光。 玄颠道:“你真的不会武功。” 古钺聪疼得眼泪在眶中打转,大声道:“谁说我不会。” 玄颠道:“好啊,这一回我不还手,你打我。” 古钺聪右颊火辣辣生疼,暗道:“你出其不意打我,我也无需支会,只需将他摔倒,我便可逃跑。”玄颠话声方落,古钺聪猛然回身一转,向玄颠扑了过去,左手扭他右臂,左足探出挡住他双足,这一招乃是天猫七剑法第三式,若手中有剑,倒有三分模样,但他手中并无兵刃,举手投足自然全变了样。玄颠突然侧身,左足一勾,古钺聪只觉身形前窜,也不知为何,就已四仰八叉重重摔下,这一摔直摔得眼冒金星,口中微微泛甜,他唾出一口唾沫,竟满口血红,也不知是咬破了舌头还是受了内伤。 小和尚也不扶他,伸手拿了个馒头,一口就是半个,说道:“你又输了。” 古钺聪几次欲挣扎起来,无奈全身奇痛,连坐也坐不起来了,他四处一望,见右手边有一扫帚,当下握在手中,支撑站起,转身向门口走去,只盼玄颠顾着吃,不来追自己。 谁知刚走一步,忽觉眼前一黑,玄颠已拦在他身前,说道:“你输了,不准走” 古钺聪道:“我不要馒头了。” 玄颠道:“我说过你输了我就捏死你,你当出家人说话是放屁吗?” 古钺聪心中有气,伸手去推他,但对方身形虽然矮小瘦弱,却如铜墙铁壁一般,纹丝不动。古钺聪手中扫帚在半空一划,上身前探,挥舞扫帚刺向玄颠左腿,一招未用老,突然上挑,击向右腹。这一招乃天猫七剑法“虎踪猫迹”,是记得最真切,也练得最多的招式,他虽无内力,却也有五六分模样。玄颠微微一惊,叫道:“天猫七剑法?”右手探出,“扑哧”一声,扫帚上的高梁穗陡然反弹,尽数扫在古钺聪脸上,古钺聪扫帚脱手,娇嫩的面颊登时留下丝丝血痕。 玄颠道:“这天猫七剑法是你从一旁偷学的,是不是?” 古钺聪欲走不能,脸颊正火辣辣的疼,扭过头不理他,心下却不由吃惊:“这和尚疯则疯了,眼光却好生厉害,方才那一招我也不知对是不对,他却不但叫出名来,还知道我是偷学来的。” 玄颠从蒸笼中拿起一个馒头,递给他道:“给你。” 古钺聪反手拍开,不理睬他。 玄颠在房中来回踱步,过了片刻,忽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从布袋中倒出十数粒黑色的丸子,摊在手中放到古钺聪眼前,说道:“你猜这是什么?”古钺聪有意不去看。玄颠道:“玄悲这个老东西死要面子,要在寺中召开什么武林大会,一邀就是好几千人,将个屁大的少林寺搅得鸡飞狗跳,这且不说了,那群猪狗哪个不是食量大如牛,他们一人一口,也要把寺中一年的馒头吃光啦。”看了古钺聪一眼,接道:“不过没关系,他们吃多少,我就让他们拉多少,还要加倍奉还,你别小看这几颗小小的‘百日泻’,他能让人足足拉一百天,嘿嘿……只要我把它和在粥饭中,保管明天寺中噼里啪啦,呜呼哀哉,寺中 第五回神功初成12 玄颠道:“我不偷袭,你也不是我对手。” 古钺聪道:“谁说不是,你放………开我,我们来比过。” 玄颠竟不迟疑,果然将他放开,说道:“好,你和我打,你要是赢了就给你馒头吃。你要是输了我就把你捏死。” 古钺聪顺了顺气,暗道:“我哪会什么武功?这和尚疯疯癫癫,说话做事常人难料,须得尽快想法子溜之大吉。”又想:“我看过白伯伯的天猫七剑法,也不知练成了没有?”正自想着,只见玄颠上前一步,伸出三个指头道:“我数两下,你还不动手就当认输了,四。”一伸手就向他面颊扇来。 古钺聪听得稀里糊涂,还没来得及回想天猫七剑法的招式,“啪”一声,右颊已重重挨了一耳光。 玄颠道:“你真的不会武功。” 古钺聪疼得眼泪在眶中打转,大声道:“谁说我不会。” 玄颠道:“好啊,这一回我不还手,你打我。” 古钺聪右颊火辣辣生疼,暗道:“你出其不意打我,我也无需支会,只需将他摔倒,我便可逃跑。”玄颠话声方落,古钺聪猛然回身一转,向玄颠扑了过去,左手扭他右臂,左足探出挡住他双足,这一招乃是天猫七剑法第三式,若手中有剑,倒有三分模样,但他手中并无兵刃,举手投足自然全变了样。玄颠突然侧身,左足一勾,古钺聪只觉身形前窜,也不知为何,就已四仰八叉重重摔下,这一摔直摔得眼冒金星,口中微微泛甜,他唾出一口唾沫,竟满口血红,也不知是咬破了舌头还是受了内伤。 小和尚也不扶他,伸手拿了个馒头,一口就是半个,说道:“你又输了。” 古钺聪几次欲挣扎起来,无奈全身奇痛,连坐也坐不起来了,他四处一望,见右手边有一扫帚,当下握在手中,支撑站起,转身向门口走去,只盼玄颠顾着吃,不来追自己。 谁知刚走一步,忽觉眼前一黑,玄颠已拦在他身前,说道:“你输了,不准走” 古钺聪道:“我不要馒头了。” 玄颠道:“我说过你输了我就捏死你,你当出家人说话是放屁吗?” 古钺聪心中有气,伸手去推他,但对方身形虽然矮小瘦弱,却如铜墙铁壁一般,纹丝不动。古钺聪手中扫帚在半空一划,上身前探,挥舞扫帚刺向玄颠左腿,一招未用老,突然上挑,击向右腹。这一招乃天猫七剑法“虎踪猫迹”,是记得最真切,也练得最多的招式,他虽无内力,却也有五六分模样。玄颠微微一惊,叫道:“天猫七剑法?”右手探出,“扑哧”一声,扫帚上的高梁穗陡然反弹,尽数扫在古钺聪脸上,古钺聪扫帚脱手,娇嫩的面颊登时留下丝丝血痕。 玄颠道:“这天猫七剑法是你从一旁偷学的,是不是?” 古钺聪欲走不能,脸颊正火辣辣的疼,扭过头不理他,心下却不由吃惊:“这和尚疯则疯了,眼光却好生厉害,方才那一招我也不知对是不对,他却不但叫出名来,还知道我是偷学来的。” 玄颠从蒸笼中拿起一个馒头,递给他道:“给你。” 古钺聪反手拍开,不理睬他。 玄颠在房中来回踱步,过了片刻,忽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从布袋中倒出十数粒黑色的丸子,摊在手中放到古钺聪眼前,说道:“你猜这是什么?”古钺聪有意不去看。玄颠道:“玄悲这个老东西死要面子,要在寺中召开什么武林大会,一邀就是好几千人,将个屁大的少林寺搅得鸡飞狗跳,这且不说了,那群猪狗哪个不是食量大如牛,他们一人一口,也要把寺中一年的馒头吃光啦。”看了古钺聪一眼,接道:“不过没关系,他们吃多少,我就让他们拉多少,还要加倍奉还,你别小看这几颗小小的‘百日泻’,他能让人足足拉一百天,嘿嘿……只要我把它和在粥饭中,保管明天寺中噼里啪啦,呜呼哀哉,寺中武林大会所有人脱裤子也来不及。”一面说着,一面要将黑丸放入大缸中。 古钺聪见他向众人吃食中下毒,又惊又怒,强撑着站起来拦住他,喝道:“你住手。” 玄颠道:“谁让他们抢我的馒头吃。”一手推开他,慢慢走向粥缸。 古钺聪冲上去道:“你个疯和尚,你有没有想过,大家要是中了毒,嫌疑最大的就是少林寺?”知他疯疯癫癫,不能以常理劝之,又道:“到那时候,方丈百口莫辩,别说馒头,恐怕连少林寺也保不住了。”本以为玄颠会住手,谁知玄颠丝毫也不以为意,反而哈哈大笑,说道:“那可太好啦,玄悲老儿做方丈做了几十年啦,也让他尝尝无家可归的滋味。”从掌心取出一颗黑丸,往外一掷,抛入一装满稀粥的大缸中。 古钺聪见他果然下毒,大怒之下,正要去推他,忽忖:“打是打不过他了,好在群豪都已吃过夜饭,这些粥该是明天的早饭,眼下唯一的办法,是尽快逃出去告诉大家。”大声道:“你这和尚好坏,你等着,等我拿扫帚,我要和你拼了!” 玄颠道:“好,我等你。” 古钺聪假意去拿门口的扫帚,趁玄颠不备,拔足就向门外奔出。 古钺聪虽十三岁,但手长脚长,比同龄人高出许多,只一瞬,已奔出半丈。谁知也只此一瞬,玄颠已如鬼魅一般抢步挡在他身前,说道:“你别走啊。”古钺聪向前猛力一撞,将到玄颠胸口时,突然闪向右侧,从他腋下钻了出去。玄颠“嘿”地一声,说道:“想跑,没那么容易。”右足一蹬,又抓住他衣领,一只手将他扔进厨房,说道:“你一个小屁孩,干么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古钺聪本就浑身伤痛,被他摔在地上,更是痛入骨髓,不由想起日前高进伦将自己右手拧脱臼的事,想起太乙北斗欺辱霄凰庵和青冥的事,大怒道:“什么名门正派,没有一个好东西,我不会让你诡计得逞的。”爬起来又向玄颠撞去。 第五回神功初成13 玄颠成大字型堵在门口,奇道:“我就纳闷了,你千辛万苦从水沟中爬来积香厨,难道就是为了偷吃馒头?”一只手就将古钺聪推出半丈。 古钺聪道:“要不是为了阻止你做坏事,我才懒得跟来这里自讨晦气。” 玄颠闻此,惊道:“跟来?”一手抚在下巴上,皱眉道:“如此说来,今天跟踪我的还不止一个人。” 古钺聪一愣,问道:“你说什么,还有人跟踪你,是谁?” 玄颠道:“方才我从水沟进来,刚在房梁上睡大觉,听到有人推门走进来,我大喝一声:谁!他听到房中有人,想也不想从窗户窜出去,我施展‘铁指禅’,用佛珠打伤他屁股,可还是让他给逃了。” 古钺聪睁大眼,自言自语道:“真的是他?” 玄颠道:“他是谁?” 古钺聪道:“我给你说了,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他到这里来干什么,只觉他形迹可疑,便稀里糊涂跟踪到了这里。” 玄颠道:“如此说来,你千辛万苦从水沟爬进来,就是想看那人是否会对群豪不利?”顿了一顿,又道:“那人轻功可不低哪,凭你的身手,就是发现他又奈他何?” 古钺聪朗声道:“他要是做坏事,我就一定会阻止他,还有你,除非你今天杀了我,否则我一定会将你在粥里下毒的事告诉大家。” 玄颠望着他半晌,忽而淡淡一笑,轻轻攀住他肩膀道:“小兄弟,要不是方才我问你找谁你不知,问你那人长什么样你也不知,问你找他做什么你还是不知,我也不会出手打你,对不住了。” 古钺聪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原来他怀疑我混进积香厨要做坏事,所以才突然动手打我。说道:“你刚才说,我若打赢你,你就让我吃馒头,我若打输了,你就杀了我,莫非也是反话?” 玄颠道:“要是你武功高强,必是十八大门派中人,来这里就一定有所图谋,武林大会三年一届,我可不想有人搅了这场好戏。” 古钺聪暗道:“这小和尚行事乖张,却非但不疯,还甚谨慎聪明。”说道:“我没有武功,也可能受人指使来此下毒。” 玄颠道:“所以我才会在粥里放毒,看你救是不救。看你拼命逃出去报信,后来又说你是跟踪我而来,我才确信你非但不是坏人。”在他胸口轻轻一拳道:“还颇有侠义仁心。” 古钺聪道:“那你干么要往粥里投‘白日泻’?” 玄颠哈哈一笑,说道:“你上当啦。”从袋中倒出两颗黑丸送入口中大嚼起来,说道:“这是糖丸,不是毒药,怎么样,我很聪明罢。” 古钺聪见此,气消了大半,但脸上的伤口兀自生疼,白了他一眼,扭过头不理他。玄颠道:“如今误会已澄清,你原谅我好不好?” 古钺聪道:“没门儿。” 玄颠拾起地上扫帚,递到古钺聪手中,说道:“这样好了,你也摔我几跤,用扫帚把我脸划破,这一次我绝不还手的。” 古钺聪见他十分诚恳,模样却滑稽突梯,忍住笑道:“要我原谅你也行,但你得听我的。” 玄颠道:“好好,我什么都听你的。” 古钺聪道:“我们赶紧这件事告诉方丈,让他派人把这里看好。” 玄颠道:“方丈?他算什么东西,干么什么事都要告诉他?这事我知道就行了,你放心,今晚我会一直在这里看着。” 古钺聪道:“那人果然没来得及在粥里下毒?” 玄颠道:“他刚进门就被我打伤屁股,怎么下毒?” 古钺聪道:“你看真切了?” 玄颠道:“你这人和玄悲老儿一样,什么事都婆婆妈妈。你不放心,我还等着明儿个看好戏呢。” 古钺聪点点头,说道:“那你在这里好生守着,我要回去了。对了,除了那条臭水沟,还有没有法子出去?” 玄颠拍着胸脯道:“算你问对人了,这少林寺之中,比我熟悉少林寺之人,除玄悲老儿怕是再无二人。”从蒸笼中抓起两个馒头,一个递给古钺聪,一个塞进嘴里咬了一口,接道:“不过,为了这次武林大会,那个老东西在半月前就派重兵守御积香厨,不然,我也不会从臭水沟溜进来。” 古钺聪接过馒头,两口吃了,说道:“那我们在此这些时候,怎么没人来抓我们?” 玄颠道:“十八大门派中有人不放心少林主持大会,早在一个月前就商议好,每个门派派二十个弟子前往少林,从食材买购到粥饭发放,都互相监视。” 古钺聪道:“所以大家虽然都严守积香厨,但谁也不许靠近?” 玄颠道:“正是如此。这个老东西自以为把积香厨四围看好,就天衣无缝,万事大吉,他做梦也没想到会有人从地沟进来。” 古钺聪看他一眼,说道:“那你在此守好,我走了。” 玄颠道:“你别走啊,你走了谁陪我说话。”一把拉住他。 古钺聪道:“怎么,你还要拦住我?” 玄颠“嘿嘿”一笑,说道:“不拦,不拦,小兄弟,不瞒你说,这少林寺中除了刚入寺的小和尚,都和我玩不到一块儿去,但小和尚又都被玄悲老儿训得规规矩矩,不敢偷偷和我玩,你不要走,你陪我玩好不好?” 古钺聪见他虽已年近花甲,但脾性却与孩童无异,颇有好感,说道:“我再不走,怕有人寻我,再说了,这里有什么好玩的?” 玄颠将瓜瓢递给他道:“好玩的可多哪,你先喝粥,容我想一想。” 古钺聪此时才觉口干舌燥,接过瓜瓢舀了一瓢稀饭大喝起来,方喝三口,玄颠突然拉住他胳膊,说道:“有了,我们玩结拜兄弟。” 古钺聪手中瓜瓢被他大力一扯,稀饭洒落一地,溅得满裤腿都是,皱眉道:“这有什么好玩的?” 玄颠道:“当然好玩啦,我是和尚,却和你朝天拜把子,不是很有趣?” 第五回神功初成14 古钺聪见他眼神甚是狡黠,说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不说实话,我可真走了。” 玄颠见他一脸俨然,嘟嘴道:“你一点也不像小孩儿,没劲。” 古钺聪笑道:“你也一点不像大人。”两人前嫌尽释,说到这里,互望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半晌,古钺聪拾起瓜瓢再去舀粥喝,他一低头,自己满是扫帚抽痕的面颊轻轻出出印在粥面上。他微微一笑,忽望着玄颠身后道:“那是谁?”玄颠刚扭过头去,古钺聪道:“请你喝粥。”舀起一碗稀饭就向他泼去,玄颠防不胜防,登时被从头到脚泼了一身。他非但不怒,反而大是开心,说道:“你敢泼我。”双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进粥中,捧起一捧稀饭洒向古钺聪。两人均是孩童心性,不约而同大笑泼洒,直到两人都成了落粥鸡,才慢慢住了手。 古钺聪道:“玩够啦,我真的要走了。” 玄颠道:“你别走,我又想到好主意啦。” 古钺聪问道:“什么?” 玄颠道:“你拜我为师,我教你功夫,怎么样?” 古钺聪听到“武功”,心中一动,忖道:“不知他功夫到底如何?不过,他和我个头相差仿佛,学他的功夫,一定又快又好。”他却不知,皈依佛门乃极郑重之事,纵是俗家弟子,要研习少林功夫也有一套繁琐的规矩,绝不能如此随随便便拜师学艺。见玄颠目光闪烁,说道:“你一忽儿要结拜弟兄,一忽儿拜师徒,到底想干什么?” 玄颠道:“你担心我占你便宜?”眼睛一转,忽而飘身房梁,说道:“哈哈,有了,我拜你为师,再教你武功,我拜你为师,哈哈哈!”说完之后十分高兴,忍不住大笑起来。 古钺聪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满脸疑惑看着他。玄颠道:“你我一见如故,我果然是想做你徒弟,你若不信,我……我现在就向你磕头拜师。”说罢飘落在地,扑通一声跪在古钺聪面前,咚咚咚磕了八个响头,道:“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古钺聪吃了一惊,忙道:“你快起来。” 玄颠道:“你不认我,我……徒儿就不起来。” 古钺聪说道:“我不过十三岁,你已经五十多岁,比我爹爹还大,这怎么成,你快起来。” 玄颠道:“这才妙哪。你快叫我乖徒儿,让我高兴高兴,快叫啊。” 古钺聪将信将疑,说道:“我做了你师父,你可不许欺负我?” 玄颠道:“天底下哪有徒儿欺负师父的道理,徒儿从今往后一定乖乖听师父的话,师父说往东,徒儿绝不往西,师父说吃肉,徒儿绝不吃素,你快答应罢。” 古钺聪听他语气竟是极其诚恳,心道:“他脾性古怪,但总不是坏人。”试探道:“你……徒儿起来罢。” 玄颠大喜起身,还怕古钺聪反悔,说道:“师父,弟子可是磕过头的,你可不能将我逐出师门。” 古钺聪道:“不逐就是。” 玄颠在一大缸中寻得些煮好的豆皮竹笋和蔬菜,各自胡乱吃了一些,玄颠道:“师父,吃饱喝足了,我教你武功罢。” 古钺聪道:“你会些什么武功?” 玄颠四下一张望,说道:“师父跟我来。”一手抓起三五个馒头塞进怀中,正待要走,古钺聪道:“我们走了,要是那人再折回来下毒怎么办?” 玄颠皱眉想了一想,忽而一掌拍出,将一满盛粥饭的大缸击得粉碎,说道:“走。”古钺聪道:“这就成了?”玄颠道:“是啊!”拉起古钺聪就往外走。 古钺聪只觉眼前一黑,只觉两旁物什风驰电掣向后倒退,他被林中槐携下山过,暗道:“这小和尚的轻功,比林叔叔不知高出多少,只怕比白伯伯还要高出好几成。”只一瞬,两人已穿过两个回廊,三扇大门,到了积香厨十数丈外。玄颠大叫一声:“来人啊,厨房有贼。”呼声一落,四围火把齐明,一齐向积香厨而去。玄颠道:“他们看到满屋粥水,知有人来过,不敢再怠慢。” 两人越走越黑,古钺聪见并非是通往水沟的路,说道:“你要带我去哪里?”玄颠道:“徒儿知道一个极隐秘的去处,玄悲老儿在寺中做方丈做了几十年也不知道。” 说话之间,两人左穿右折出了房屋,到了一片茂密的银杏林之中,夜色正浓,皓月当空,但见: 北风轻啸向长天,秋月清朗照峰峦。 野树长身矗云际,险嶂卓立笑紫渊。 黄盖寥廓少高鸟,峻极苍茫尽尘烟。 穹窿玉阙何须问,紫电青霜决阵前。 两人奔了约莫一炷香辰光,最后在一峭壁前定立。古钺聪向前眺望,但见足下雾霭蒸腾,云烟缥碧,半丈之外便是笔直的悬崖,凸溜溜的巨石直插入雾霭之中,说道:“这里是绝路,我们来这里干么?” 玄颠手指山崖道:“师父,这里怎样?” 古钺聪道:“什么怎样?” 玄颠道:“徒儿在这里住了四十多年啦,还从没来过客人,你是第一个,师父,跟我来。”说着轻轻一跃,径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古钺聪吓得倒吸一口气,双腿一软,一屁股蹲坐在地。 玄颠的声音自悬崖下传来:“师父,跳下来,徒儿接着你。” 古钺聪听得声音,舒了口气,好容易站身起来,鼓起勇气挪至崖边,伸长脖子小心翼翼向崖下张望,夜色之中,除却空幽的云雾,哪看得见底? 良久,古钺聪退回一步,战兢兢道:“你快上来,我们出寺去慢慢商量。”玄颠道:“都到家门口了,干么不进去坐坐?”话音方落,古钺聪猛觉腰间一紧,未及回神,整个人已然凌空,身子如巨石般跌坠而下。他双手下意识乱挥,盼着抓住半根救命稻草,这一挥一抓之际,又下坠数丈。突然间砰地一声,古钺聪陡然停止下坠,睁眼一看,自己腰腹被一根麻绳吊着,悬在一片云海中,身下云霞蒸腾缭绕,黑洞洞的不见尽头。 原来,笔直的悬崖上裂开了一条长长的石缝,勉强可以伸入五指向左攀援,绑在古钺聪腰间的,不过是玄颠腰上的一根破布腰带。 古钺聪见那破布腰带颤颤巍巍,随时可能撕裂,大叫:“疯和尚,快放我上去!”玄颠身形虽小,攀援起来却似长臂猴一般,在悬崖上飞速移动,说道:“师父,你嫌路不好走么?寺中耳目众多,又大多心细,山中一草一木略有变化,立时便被玄悲老儿得知,所以这么多年来,这条路弟从未打理过,不过就算开山铺路,弟子家里也没个人来,师父,请你忍着些罢。” 第五回神功初成15 玄颠每移一步,古钺聪身子就猛地晃荡一下,突然,玄颠一个纵身跃出数尺,古钺聪听到腰间布条“啧啧”碎裂之声,“哇”的一声大叫,双手赶紧将玄颠右腿抱住,玄颠道:“你又没摔死,干么”哇哇“大叫。”古钺聪道:“你这疯和尚,我要摔死了还能叫么?为师要是死了,就是你大逆不道。” 玄颠道:“师父放心好了,徒儿在这里走来走去也有几十年了,唯有一次喝醉酒摔下去,却被树桠枝挂在半空没能死成。师父,你好像在发抖,你很冷么?” 古钺聪命悬一线,却听他谈笑风生,大大后悔跟他来此,眼见两人已走了数丈,回去是不可能了,说道:“别管为师冷不冷,你用心……爬。”心下盘算:“这和尚行事乖戾,和他相处久了,迟早死于非命。天亮之后,须得想个法子赚他送我上去,从此以后再不见他。”又忖:“他长成这幅模样,莫不是练功所致?我要不要跟他学?” 正自想着,又听玄颠道:“师父,你信不信我闭着眼也能过去?”古钺聪忙道:“你别闭!我信,我信……”他怕玄颠果真逞能闭眼,忍不住抬头觑看,这一看又是一阵瘫软,原来巨石向外凸起,两人早已不再是沿峭壁攀援,而是倒悬巨石之下,石间裂缝只足两指扣住,两人性命全悬在玄颠两根手指之上。 古钺聪暗叫:“死定了!”赶紧闭了眼去,颤声道:“乖徒儿,你……你别忘了为师在你腰带上。”玄颠道:“绑着呢,就算忘了,也掉不下去。”走到后来,巨石裂缝断断续续,玄颠需向前凌空弹出再勾住石缝,古钺聪只觉身子一晃一晃向前,山风吹来,寒气袭体。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觉身子一重,双足总算踩在地上,听得玄颠道:“师父,到啦!”古钺聪缓缓睁开眼来,见自己立于一块平地之上,眼前是个丈余宽的石室,石室中放置着三块形状大小各异的石头,已磨得溜光。身后即是万丈悬崖,崖壁衰草随风而乱,在月色下左摇右曳。 这石室不过是悬崖之上天然形成的一个洞口。 玄颠将古钺聪引至一石头旁,说道:“这便是我的家啦,怎样?” 银月之下,古钺聪脸上全无血色,他一屁股坐在靠里的一块石头上,愣愣怔怔说不出话。玄颠又道:“师父,你看外面,多好看。” 古钺聪向洞外看去,只见远处云蒸霞蔚,烟波千里,极目处一道白雾如玉龙腾在半空,滚滚东去,倾入左侧茫茫夜色之中。万籁俱寂中,偶有几声鸦啼,月亮照入雾海之中,若有若无,好像能倒出影来一般。 古钺聪虽长居贺兰山中,面对如此奇景造化,也不禁瞧得心旷神愉,惧意去了大半。他看了一会,将目光收回来,见崖边一丛野花在月色下迎风生姿。见到此花,不由想起爹爹举自己登上悬崖为母亲采花的情景来,喃喃地道:“这些野花不如贺兰山上那一朵大,也不如那一朵红。” 玄颠道:“师父,你说什么?”古钺聪又呆了一会,才道:“没什么。” 玄颠将怀中馒头放在另一磨光的石头上,又取下一个馒头递给古钺聪,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开始学武罢。” 古钺聪想起方才所思,偷偷向玄颠瞧去,只觉从面容看,面前这和尚竟似有五十二三,六十四五,甚或五十七八岁,个头却和自己相差仿佛,或要比自己还矮一些,暗想:“我和他相识不过一个时辰,他为何要拜我为师,还急于教我武功?倘若练了他的武功,人也变成他这个样子,那不是糟糕之极?”想到此,忙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说道:“好困,我先睡一觉,起来再练。”横卧石头上便睡,是时已是半夜,这一闭上眼,睡意登来。 玄颠一骨碌弹起来,伸手去拉他,说道:“来不及了,你明日还要在武林大会上弄个武林盟主耍耍呢,快起来!” 古钺聪吃了一惊,问道:“你费尽心思教我武功,是要我做武林盟主?” 玄颠凑近他面颊道:“这个主意还不赖罢?十八大门派的饭桶被一个小孩儿打败,不得不尊他为武林盟主,哈哈,好玩,好玩。” 古钺聪更不敢答应,说道:“你要是真有那么厉害,自己去当盟主好了,我要睡觉了。” 玄颠道:“那有什么意思,你快起来。”用力去推他。 古钺聪不能安睡,索性一跃坐起,大声道:“我爹说过,练武要脚踏实地,就算天资纵横,没有三五十年的勤学苦练,也绝难在武林中立足。你别痴心妄想要我半夜之间当上什么武林盟主。我告诉你,要疯自己疯,我是你师父,你别害我。”将衣领翻上来,脑袋一缩,钻入衣服中又睡。 玄颠道:“害师父是会遭雷劈的,徒儿怎会害你。”一面摇晃他,一面哀求道:“师父,求求你啦,你起来跟我学罢,这武林之中,只有侠义仁心有什么用?遇着坏人还不是一样束手无策?有了武功,才能行走天下,锄强扶弱。”摇了半晌,见古钺聪仍是不理他,站起来道:“师父,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若不学,我可走了,我……一个月后再回来。” 古钺聪闻此,忍不住将头探出来,说道:“你是师父我是师父,天底下有这么对待师父的么?” 玄颠将古钺聪扶起来坐起,说道:“那请师父这就学武罢。” 古钺聪睡意正浓,却无法入睡,只得眯着眼坐在石头上任玄颠摆布,心想如何敷衍过去,想了片刻,灵机一动,又忖:“教不教是他的事,学不学得会可就是我的事了。”思虑已定,睁开眼懒懒道:“你别摇了,我学还不成,不过我资质驽钝,学不会可别怪为师。” 玄颠听他肯学,大为欢喜,说道:“一定能学会,一定能学会。”在石室中转了两圈,接道:“师父你一无内力,二无武学基底,徒儿就教你一套‘意形拳’如何?” 古钺聪本就无心学,闻此立时刁难道:“我是你师父,明儿个要在武林大会上一显身手,怎能学这三脚猫功夫?将来江湖中人人都说,你师父的武功如何如何不济,岂不是给你丢脸?” 第五回神功初成16 玄颠一听连连点头,说道:“有道理,有道理。”想了一想,着实没有主意,又问:“那师父想学什么?” 古钺聪暗道:“自然是什么也不学。”半梦半醒想道:“听爹说过,少林武学博大精深,但属易筋经、七十二绝技和罗汉伏魔神功卓绝群伦,为天下习武之人所仰慕,常人绝难有机会研习,这小和尚不伦不类,必然是不会的了,就算他会,没有三五十年,我也学不会。”当下道:“我听说易筋经、七十二绝技和罗汉伏魔神功这三门功夫还可以练练,不如就学了这三个罢。” 玄颠面上微有难色,说道:“这三门武功,没有五六十年的学武基底,学了也是徒然,若练不得法,纵然内功深厚也是要走火入魔的。” 此话正中下怀,古钺聪当即道:“‘意形拳’丢你的脸,七十二绝技又要五十年,还是睡觉罢。”倒头又睡。 玄颠道:“你别睡,我们再想想法子。” 古钺聪更不理他,呼呼大睡起来。 玄颠在石头上呆呆地坐着,不住吧嗒嘴巴,似是在凝神沉思,又似自言自语,过了半晌,见古钺聪已然熟睡,喃喃自语道:“你这小子,要不是想让你在大会上气一气玄悲这个老东西,我才不会拜你为师,你倒好,宁肯睡大觉也不学。”看了古钺聪片刻,又道:“你小子品性还不赖,就选你啦,我要让玄悲这个老东西知道,他几千个徒弟也比不上我这一个。” 古钺聪迷迷糊糊,也没听清他说什么,过了一会,玄颠拿起一个馒头,掰了一半递到古钺聪嘴边,说道:“徒儿方才记错了,学易筋经无需内功基底,你起来,我这就教你心法。”见古钺聪纹丝不动,使劲摇了摇他,说道:“你若再睡,我可又走了。” 古钺聪这一回果真要睡着了,迷迷糊糊道:“你说呀,我闭着眼也能听见。” 玄颠无法,在旁边一丬石块上躺下,反手枕着光溜溜的脑袋道:“易筋经中所载武学,奇幻奥秘,神妙至极,徒儿参悟半生,也不敢说尽得机窍。你听好了,易筋经共计十二式,第一式韦驮献杵,诀曰立身期正直,环拱手当胸,气定神皆剑,心澄貌亦恭……佛主大意,谓登正果者,其初基有二,一曰清虚,一曰脱换……”他声音本就尖细,又怕古钺聪睡着,传授心法时乃是以真气说出。古钺聪睡意正浓,无奈玄颠的声音如尖刀一般钻入耳鼓,他翻来覆去,用衣服捂住耳朵,玄颠的话仍一字不差听在耳中。 玄颠念完一遍,将古钺聪一把拉起来,说道:“师父,我念完了,你起来读给我听听。”古钺聪半睁开眼看了一眼,又睡着了。玄颠叫他不醒,向他肩膀重重一拳,将他从石榻上推了下去,说道:“朽木不可雕也,我走了。”古钺聪在地上滚了两滚,头部砰一声撞在石壁上,登时清醒不少,他翻身起来,大声道:“我是你师父,你敢打我?”玄颠道:“谁让你不用心学?”古钺聪向前两步,张口就道:“易筋经共计十二式,第一式韦驮献杵,诀曰立身期正直,环拱手当胸,气定神皆剑,心澄貌亦恭……”那易筋经心法前后近千字,古钺聪于易筋经心法中的奥义全然不懂,换做常人少说也要三四十遍才能大致诵出,他一口气背出来,中间虽有谬误停顿,但竟记住了十之八九。 玄颠越听越惊诧,最后眼中激动得泛出泛出隐隐泪光,说道:“好极,好极,师父天资聪颖,无人能及,徒儿果真没看走眼。” 古钺聪道:“死记硬背有什么用?我既没内力,也不懂招式,难不成明天要我在擂台上和他人比试背诵心法来一决高下?” 玄颠道:“你急什么,徒儿自有办法。” 古钺聪道:“你有什么办法?” 玄颠拉着古钺聪道:“请师父先将心法背熟了。”当下将谬误之处一一加以更正,让古钺聪再背,古钺聪娓娓诵来,这一遍几乎一字不差,到第四遍,已能倒背如流。 月色悠白,玄颠毫无睡意,面上反而泛着红光,说道:“师父,如此进度,后半夜我们还能睡一会。” 古钺聪心想:“我一个十三岁的孩童,全然不会武功,你要我夺取什么盟主便也罢了,现在不过学了半个时辰武功心法,你竟吹大气说后半夜还可以睡一觉,当真是疯得厉害。”口中道:“此心法佶屈聱牙,全然不通,倒不像是你信口胡诌出来的?” 玄颠睁大眼道:“自然不是,我哪有这种本事?” 古钺聪道:“就算心法是真,我也全然明白当中涵义,与背诵几首诗词歌赋相有什么两样?” 玄颠道:“莫说是师父你,当今少林玄悲、玄慧、玄智、玄空、玄难五个老东西,因年纪、武功修为和脾性各有不同,对此经心法之奥义也是各持己见,莫衷一是,玄难这老东西武学悟性最高,可他穷其一生也未能悟出经义之四五。三百年前,有个先师祖苦研一生,总算练到第七成,那已经是前无古人了,你一个孩童,岂能一朝一日便即领悟?” 古钺聪听他说得一本正经,说道:“既是这样,我们如何在天明之前悟出绝世武功,打败太乙北斗掌门陆守义,嗜血神……魔教教主欧阳艳绝,一举夺下武林盟主?” 玄颠道:“有我哪,弟子苟活于世五十八载,打从出娘胎以来,除了练武和美食,一生别无所好,弟子二十八岁时开始研习易筋经,这三十年来也算得颇有心得,我现在将心法和招式一一解说给你听,就算明日不能夺下武林盟主,也势必让他们大吃一惊。哈哈,来来来,你看着,别睡着了。” 古钺聪被他摔疼了,已无睡意,见他如此热心,说道:“我看着,不睡就是。” 第五回神功初成17 玄颠右手向前伸出,后背挺直,说道:“第一式韦驮献杵,脊柱要端直正立,双目半闭,神思凝于百会,双手缓缓向胸前抬起,此所谓‘立身期正直,环拱手当胸,’徒弟修炼二十五年后才发现,这一式连同第二横担降魔杵、第三式掌托天门,乃是全经动功之基,练气入门之法,重在动静相宜,以肺发力,一旦一招一式自会发于肺气,起于心意,威力无穷,真气不运自生。” 古钺聪不懂武功,玄颠所言,他更是似懂非懂,见他一招一式均是极为稀松平常,毫无稀奇之处,连连摇头道:“这易筋经远不如天猫七剑法精妙。” 玄颠道:“你懂什么,武功招式原本并无高下之分,不过易筋经乃百年武学之精华,岂是区区天猫七剑法能比?师父你过来,用天猫七剑法招式和我韦驮献杵比划比划。” 古钺聪道:“你力气比我大,我当然不是你对手。” 玄颠道:“我不发力,只比招式。” 古钺聪站起身来,随地拾起半截吹进来的树枝,仍使出最熟稔的“虎踪猫迹”,挥动树枝向玄颠刺出,玄颠果然以韦驮献杵格挡,树枝和手掌相抵,古钺聪欲上抬,玄颠轻轻一推一收,古钺聪手中树枝不知为何,竟打向自己。 古钺聪知玄颠确未使力,但对方轻发轻收,看似平淡无奇,不知为何,自己却不由自主向后仰,方避过树枝,脚下却再也站不稳,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玄颠拉他起来,说道:“练此经一年可易气,两年可易血,三年易精,四年易脉,五年易髓,六年易骨,七年易筋,八年易发,九年易形,练至最后,可从骨中出神力,久久加功,臂、腕、指、掌,迥异寻常,以意努之,硬如铁石,并其指可贯牛腹,侧其掌可断牛头。方才一招,全然不能发挥其威力。” 古钺聪一骨碌爬起来,面上又是惊诧,又是好奇,手中不住比划,显是全然没想通方才玄颠招式如何打出的,过了良久,突然问道:“你在悬崖上攀爬如飞,莫非就是凭藉此功?” 玄颠道:“也不全然是。” 古钺聪道:“这易筋经你练到第几层了?” 玄颠挠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平日也没用心练,到现在差不多三四层罢。”他说三四层,实则是只练到三层,绝不会是四层。 古钺聪道:“三层有多大威力,能不能试演给我看看?” 玄颠见他突生兴趣,自己也来了劲,猛的一拍手道:“我怎么就没想到,你不肯学武,我早该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看了一眼石榻,说道:“这里不行,”走到石室一侧,又向洞口走了两步,说道:“就这里了,你走开些,莫要让掌风伤着你。”古钺聪在一旁远远看着,玄颠又道:“你站稳了,当心晃下悬崖去。”古钺聪见他说得厉害,又向石室内靠了靠,说道:“你发五成功力就是了。”玄颠道:“有道理。看好了,还是第一式韦驮献杵。”后背立正,双手缓缓向胸前抬起,呼的一声推向石壁,肉石相碰,既无声响,也不见动静。 古钺聪大为失望,说道:“你又骗我!”话音方落,石室猛然一震,室内三块巨石均向洞口移出数寸,古钺聪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尚未回神,突然间轰的一声,正上方一丬巨石被震得直坠下来,那巨石足有一丈见方,巴掌来厚,眼见要将他砸成肉饼。 “当心!”玄颠一声惊呼,要将古钺聪拉开已然不及,情急中,他挥起一掌拍向巨石,“砰”地一声,肉石相碰,巨石登时化为石粉,如大雨一般从古钺聪头上迎头而下。 古钺聪揉了揉眼,望着满室迷蒙石雾说不出话,他虽不懂武功,却常见父亲练武,知道就算武功高强之人,顶多将巨石击裂成碎片,要一掌将石头化为齑粉,绝非常人能够。 玄颠见古钺聪有惊无险,“嘿嘿”一笑,道:“师父,对不住啦,弟子为一显身手,将九成掌力打在石壁上,本想吓你一跳,没料到房顶会坍塌下来,怎样,还不赖罢?” 古钺聪此时才知,面前这个和尚武功深不可测,比之前见到的江湖中人武功不知高出多少,就算他果真是疯子,也是为武而痴。望着玄颠,想起与他相识不过片刻,他却软磨硬逼要让自己学武,而绝无半点私心。不知为何,胸口猛然一动,只觉面前这人好生亲近,对玄颠肃然起敬,说道:“我……晚辈方才没大没小,请前辈见谅。” 玄颠道:“什么后背前胸,你是师父,我是徒弟,你向我作揖,是想让我被雷劈么?” 古钺聪歉然道:“那是晚辈有眼不识泰山,以为前辈是疯……总之,晚辈惭愧之极。” 玄颠笑道:“你骂我是疯和尚就对啦,你是师父,就该骂我劣徒,混账,不争气的东西。” 古钺聪道:“晚辈向前辈学武,当拜前辈为师才是……” 玄颠道:“我只问你,你想不想学?”古钺聪连连点头。玄颠接道:“那就是了,你叫我徒弟,我自会教你,若敢为老不尊,乱了辈分,休怪弟子翻脸不认人,把你扔下山崖去。” 古钺聪看他一脸滑稽,心道:“只要他愿意,又有何不可。”当下脸往下一拉,大声道:“那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教我。” 玄颠大喜,说道:“好好好,我们这就开始。”当即将易筋经十二式一一试演了两遍,又把内功心法、出招诀窍和自己多年的心得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古钺聪。古钺聪虽多有不明之处,但这一次用心强识,玄颠说的每一句,都一字不差记下来。幸得易筋经招式不难,月上中天不久,古钺聪已将心法招式烂熟于心,自己又练了四遍。玄颠见古钺聪心法招式已全然学会,瞌睡虫上来,说道:“睡觉罢,明天还要比武。” 这一次,反是古钺聪毫无睡意,说道:“徒儿,这一招‘青龙探爪’,明明该左转,我怎么老不自主右转。” 玄颠道:“无论出掌出拳,左掌打出,人必向右转,右掌打出,人必向左转,但这一招偏偏要反向而行,方能威力倍增,你全无内力,不能左右身体,也在情理之中。” 古钺聪有生以来第一次学武,竟是武林中至高至强的易筋经。虽然只练招式,但因有玄颠悉心指点,他每练一遍,都大有心得。依照心法中的吐纳方法,到第三遍时,他只觉小腹隐隐有一道热气全身游走,是说不出的舒泰。到此时,方领悟易筋经精深奥妙,心忖:“原来练武如此好玩,难怪他为之痴狂了。”说道:“徒儿,这易筋经招式果然妙不可言,但我终究是手无缚鸡之力,对方随随便便将我提起来一拳,无论我招式如何出其不意,不也一命呜呼了?”回头看时,玄颠已然睡熟。 皓月下,绝壁间,一个小小的身影轻舞,万籁俱寂,唯风声如动。 第六回武林大会1 旭日东起,少林寺中武林群豪各为阵营,云集天王殿外。百年以来,武林大会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日出后入寺的帮派或个人,均视为对大会不尊,对先辈不敬,不可上擂台比武,自然更无缘盟主。是故尽管昨夜寅牌时分仍有人陆续到来。到此时,江湖十八大门派四千余人都已到齐了。 依照往届武林大会惯例,少林早在半年前便已发出英雄帖,邀请江湖十八大派前来,至于近年新兴门派,但凡少林寺知道的,都也发了贴去请。嗜血教虽为魔教,但武林大会以一视同仁为旨,素来不分畛域,请帖照例发了过去。少林为盛会筹备已久,但凡略有耳闻的门派都已发帖告知,然半年之内,寺中仍收到十数慕名而来的拜帖,这些门派有的不过三五人,有的却是闻所未闻,不过少林做了东道主,自一律不会拒人门外。 “方丈来了!”人群中闻得一声发喊,殿外喧喧嚷嚷之声犹如被大水洗刷过去一般,齐刷刷地静下来。四千余群豪目光一齐北望,只见玄悲方丈从天王殿大门内走出来,身后左右分跟着四名高僧,显是玄颠说的玄慧、玄智、玄空、玄难四人了。 玄悲在天王殿北首台阶上站定,双手合十,朗声道:“诸位千里迢迢降临,实令敝寺荣宠之至,不周之处,还望大家包涵则个。”群雄一起拱手,齐声道:“好说!”四千余人一齐说话,山寺俱动,震人心魄。接着,玄悲方丈听知客僧将来人派别、人数、掌门帮主名号一一禀报完毕,即缓自走下,以乾字号宾客为先,逐一迎接宾客并向群豪引见,玄悲到太乙北斗阵前,向陆守义合十行礼,说道:“这位乃是太乙北斗的陆掌门,大家参见了。”玄慧、玄智、玄空、玄难均合十行礼。陆守义忙起身,领大儿子陆行风、二儿子陆行云跟着回礼,也不知陆行云是没听见还是何故,起身后正眼也不看一眼玄悲,只微微拱了拱手,便将头扭向半空去了。引见完十八大门派,以及川陕、江南、西北、中原各路英雄,五高僧到了一个旗帜上写着蒙语的门派前,为首的是一身长九尺有余的大汉,因这一派事先并未通报,方丈叫不出名号,只能请其自荐。那为首大汉道:“在下查干木,我们巴依帮,蒙古的来,幸会!少林寺好大,好多老和尚、大和尚、中和尚,起不老,起不老。”群豪听他说完,想了半晌,才知他是赞少林寺了不起。 引见完毕,玄悲方丈及四大高僧复又回到台阶上,待群豪静下来,方说道:“各位,今日武林大会与往届一样,请众好汉来此,甚盼能弘扬武学、交流武术精神,和大家同受教益。敝寺蒙叨抬举,忝为东道主,一则望能略尽地主之谊,二则蒙各位抬爱,为大会做个公证人,这回避重就轻,就不派弟子打擂了。” 群豪纷纷客气,只听巴依帮查干木道:“盟主不盟主的,查干木自知技不如人,不敢觊觎,我早闻少林寺和尚一个打一百个,十分厉害,今从蒙古坐马来,不为他的,只想大开眼界,不让马儿白跑一趟。”此话想是查干木有意向中原人士讨教过,虽是词不达意,音调不正,大伙却能听懂。 群豪都盼着少林置身事外,少一个强敌,查干木话音方落,群豪中立有人斥道:“大放狗屁,少林武学博大精深,千载显融,坐中谁敢不服?你这鞑子撺掇少林参会,到底有何居心?”一人立时接道:“这厮言外之意,分明是想挑唆少林与群豪不和,进而侵扰中原,霸我河山!”群豪中竟又不少人呼号响应。 查干木见众人动怒,面上一脸茫然,睁大眼道:“查干木来了,只想看少林威武,佛门中人,不是衙门,没有官爷,要做公证人,不是狗吃耗子,多管闲事的吗?”查干木这话实无恶意,但他不通汉语,一急之下,更是词不达意。只听西南总舵舵主邱一丈冷冷道道:“龟儿子东西,你这个时候得罪少林寺,不是讨打是爪子嘛?赶快滚回家切,表惹到大家毛躁了,弄死你瓜娃子也不晓得囊个回事。” 查干木听中原话十句尚只能听懂五句,邱一丈这四川方言他全然没听懂,他身长九尺,却也心细,料到是自己说错了话,忙向玄悲深深鞠了一躬,说道:“方丈和尚,你们有句俗话叫多一事不像少一事,在下久闻少林大名,劝你们不要做狗,居心很好,何以他们好像不快乐?” 玄空站出身来,说道:“查干施主,说居心,多半是不好的,将人比作狗,也是不礼貌的,还有那句俗话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和‘像’虽是同义,此处却不能通用。” 玄悲道:“查干施主不懂汉语,怪他不得。”对查干木道:“多谢施主提醒,少林武学从来都以强身健体为宗旨,以一敌百,那是万万不能,江湖传言,多是言过其实,施主不可尽信。” 他话音一落,朱雀宫中一人忽大声道:“方丈,你这话的意思,莫不是说今日前来参加武林大会的都是逞强斗狠,全无修养之辈,唯独你少林寺高高在上?”说话的立于朱雀宫前,乃是北宫先生右一天。 朱雀宫自来是两名宫主南北分治,现任的宫主是北宫先生右一天和南宫先生左丘,均是一方巨富,两人以黄河为界,分管南北帮众。 玄悲身后玄智站出来道:“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方丈方才已说了,我少林不参加武林大会,一则是盼能略尽地主之谊,二则蒙各位抬爱,为大会做一个公证人,北宫先生说这话,不知是耳背,还是有意刁难?” 右一天“哼”一声,说道:“你少林不参加武林大会,无非有两个原因。” 第六回武林大会2 玄智接道:“北宫先生口中的原因,一是说我少林瞧不起群豪,不屑于参加武林大会,二是我少林怕在大会上一败涂地,颜面尽失。不过,少林再是不济,又怎会如此狂妄尊大或是妄自菲薄到如此地步,右施主如此猜度少林,只怕有失公允。” 右一天道:“你……”一时接不上话,过得片刻,又道:“你少林也不过有几本这秘籍那宝典,有意藏着掖着故作神秘罢了,论财力、论帮众、论武功,朱雀宫恐怕不止略胜一筹,你少林如此寒酸,有什么资格做公证人?” 玄空忽道:“少林寺的武学秘籍宝典可不止区区几本。” 玄智看了玄空一眼,轻声道:“师兄,这些话没什么好说的。” 谁知这话却给右一天听了去,他凌空一纵,飞身上台阶,说道:“没什么好说的,那可是要动手了?”方跨上一步,玄难站出身来挡在玄智面前,说道:“师弟你退后,让我来会会他。” 群雄不料到武林大会尚未开始,主持大会的少林寺竟和江湖中帮众最多、最富有的朱雀宫动起手来。方才一事大家看在眼里,都知是北宫先生右一天话里挑刺,无端生事,但朱雀宫乃天下第一富帮和第一大帮,不仅弟子遍及天南地北,黑白两道也各有路子,群豪谁也不敢出头惹麻烦。左丘欲上前劝解,被身旁两名手下轻轻拉住。 一时之间,寺中刃拔弩张,急张拘诸起来。 台上风声骤起,眼见两人已摆开架势,陆行云道:“爹,此时不站出来说句话,更待何时?”陆守义一想有理,当即朗声道:“玄难大师,北宫先生,可否听陆某一言。” 两人见是陆守义,均缓缓收手,齐声道:“陆掌门请讲。”“陆施主请讲。” 陆守义道:“少林的武林秘籍,有几卷也好,几百卷也罢,贵寺百年之名望绝非仅凭藏经楼的秘籍就能流传,而朱雀宫所以能成为天下第一大帮,也绝不是靠银子买来的,少林功德无量,朱雀宫义气千秋,敢问各位谁有疑义?”群豪纷纷摇头,陆守义接道:“武林大会虽凭武艺高低选拔盟主,但历届盟主谁不是德高望重、仁义当先?陆某以为,只要十八大门派吴越同舟,共匡正义,邪魔外道不过草芥,江湖何愁不太平也!”他声如洪钟,寺中数千人无论在什么角落,也是如雷贯耳,均想:“陆掌门字字珠玑,公然将欧阳艳绝排除武林盟主之外,这等胆识气度,着实不凡。”他话声一落,群雄一齐高呼起来。 陆守义环视群雄,顾盼之间威严自生。太乙北斗弟子人人面有喜色,均想:“还没比武,掌门已在气势和人心上胜了三分。” 陆守义接道:“不知两位能否看在陆某的薄面上,就此住手?” 玄智拉过玄难,说道:“敝寺素来以和为贵,若能不动手,那是再好不过。”右一天“哼”一声,说道:“既是陆掌门开口,此事暂且记下了。”猛地一纵,回到朱雀宫中。 就在这时,忽听人群中一人爆笑三声,说道:“好一个吴越同舟,共匡正义,陆守义,你骗得了大家,却休要骗我雷不惊。”说话的人立于周通天之后,正是青冥二弟子雷不惊。青冥自大弟子无恨死后,他自然而然成了大弟子。 谁知雷不惊话语方落,十八大门派竟不约而同,纷纷指着青冥大骂,有人道:“青冥狗,你们暗杀我师兄,我正要找你算账!”又有人道:“姓周的,你交通魔教,夜袭秦山,还有脸在此胡说八道。”“魔教走狗,使阴招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擂台上一决高下。”“此仇今日不报,我朱雀宫派誓不为人。”一个月前,周通天与柳少颖相交之事一经传出,不出十日,已传得天下皆知。 群豪闻对青冥的唾骂之声此起彼伏,远非自己,均是相顾讶然,相互一问,才知一月之内,各大门派均有人死于青冥独门兵刃清风剑下。 陆守义见状,挥手示意群豪静下来,说道:“各位,周长老为人如何,大家都该清楚,他爱交朋友的脾性,更是无人不知,一月之间十八大门派都有人死于清风剑,这当中,或是另有因由。” 人从中一人道:“我们发现大师兄尸首时,发现他胸口有一道红纹,伤口极细,但肺部尽裂,此等手法,除了青冥独门内功催动清风剑,谁还有此本事?”此言一出,群豪纷纷响应,立又咒骂起来。 雷不惊道:“不错,暗杀各位同门所用的确是清风剑,此人也果然是青冥弟子,不过,厮剑此人在三年前就已改投到了太乙北斗门下。” 陆守义不料此事突然波及自己,猛地一怔,半晌才问道:“你是说……你是说高进伦?” 雷不惊道:“高进伦本叫高林,三年前,这逆贼背叛师门,偷跑下山,本门清风剑突然不翼而飞,至今杳无音信。最近一个月,十八大门派突然传出弟子惨死清风剑之下的讯息,此事不是他干的,还会有谁?” 陆行风道:“一派胡言,大师兄曾是青冥弟子不假,但他从不用剑,此事自爹爹而下无人不知,他又怎会盗用清风剑,暗杀十八大门派中人?”顿了一顿,又道:“你们可曾亲眼见到大师兄盗取清风剑?可曾见过他用清风剑杀人?” 高进伦离开青冥时,清风剑也正好遗失,青冥人人都料定是他盗剑下山,但却无人亲见,更没见到他用此剑杀人。雷不惊一愣,登时答不上来。 陆行云大声道:“姓雷的,你以为仅凭只言片语,大家就会信你?我看,是周儿觊觎武林盟主宝座,这才派人暗杀天下英雄,藉此诛锄异己。” 雷不惊闻此,气得毛发竖立,大声道:“一个月前你唆使贺兰分舵弟子围截青冥,将师父打成重伤,以致不能参此盛会,还敢污说是我青冥诛锄异己?” 第六回武林大会3 群雄闻此,一齐望向周通天,只见他面色苍白,形容槁枯,果然重伤未愈。周通天微微招手,让两名弟子将他扶起来,向群豪拱了拱手,说道:“清风剑虽已遗失三载,但这么多朋友忽遭敝派清风剑毒手,周某责无旁贷,一定会查清楚凶手是谁。”歇了片刻,才接道:“一个月前,周某已受重伤,无缘此次盛会,自也没有缘由向各位暗施辣手,再则,就算周某有歹心,也决不至于笨到明目张胆地用本门独有兵器杀人。当中蹊跷,伏维各位照察。” 陆行云道:“查什么,你已自承认交通魔教,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雷不惊道:“你们太乙北斗早对武林盟主宝座志在必得,这样做对你们有什么好处,雷某不说,大家也不难猜到。” 陆行云大怒,跨出一步道:“青冥狗,来来来,我们上擂台一决高下。” 陆守义拦住儿子,说道:“诸位,在下虽然愚鲁,也知大丈夫立于世,当堂堂正正做人,凡事但求无愧于心,劣徒高进伦是否盗用清风剑作歹,陆某并不知晓,更非陆某指使,陆某在此保证,不管真凶是谁,一定会亲查此事,倘若青冥所言属实,陆某定将劣徒交给各位,任由处置。” 陆行云道:“要是这件事是青冥狗所为,那大家也不用客气,尽管找周儿和青冥报仇。”群豪见陆行云开口一个青冥狗,闭口一个周儿,毫无教养,跋扈之极,均甚不快。 一言未发的欧阳艳绝目光一扫太乙北斗阵营,悠悠说道:“何必这么麻烦,暗杀十八大门派的凶手到底是谁,他有没有受人指使,让高进伦出来一对质不就知道了?” 群豪只顾着猜测太乙北斗和青冥谁是真凶,一时间竟忘了当场审讯,闻此均忍不住纷纷点头。陆守义转身问陆行风道:“进伦人呢?” 陆行风面有难色,说道:“大师兄昨晚天刚擦黑就睡下了,今早也不见人,孩儿方才去叫他……才发现他不在房中。” 群豪闻此,不由议论纷纷,林中槐大声道:“高进伦是贵派大弟子,你们竟会连他去向也不知道,好笑,哈哈哈,好笑。”李凌风道:“不知道就对了,这会指不定又奉命去暗杀谁了。” 陆行云大怒,正待加倍还骂回去,谁知目光和欧阳艳绝不经意一触,竟如中毒一般,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朱雀宫南宫先生左丘站出来,向周通天一拱手,说道:“周长老,你我把酒言欢的机会,一年中没有十次也有八次,倘若查明暗害我朱雀宫二弟子的是另有其人,左某自当登门,为弟子上山报仇搅扰贵派清修的事请罪。”说着深一躬身。 群雄均想:“朱雀宫两大宫主,一个蛮不讲理,一个却是如此谦恭豁达,性情大是不同。”更有人想:“连南宫先生也如此说,看来此事果然没这么简单。” 媚乙道长道:“南宫先生这话的意思,是相信勾连魔教的青冥派,而怀疑陆掌门了?”若说欧阳艳绝让人背若芒刺,不寒而栗,媚乙道长的声音则柔到极点,柔到吞筋噬骨,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妖娆美艳的丽人立于清丽日光中,都忍不住多看一眼。一时之间,数千群豪有大半挪不开眼去。 媚乙道长话音方落,静仇师太站了出来,大声道:“南宫先生要怀疑谁相信谁,也轮不到你这妖女置喙。” 媚乙道长回眸一望,咯咯笑道:“师姐,别来无恙?” 静仇师太与媚乙道长一照面,不由咬齿嚼唇,双目喷火,喝道:“妖女,你欺师灭祖,杀我同门,盗取传庵脸谱,还不上台受死。” 群豪均是一惊,心忖:“两人一个是佛门弟子,一个是道家弟子,如何会是师姐妹?” 媚乙道长微微一笑,不慌不忙道:“好呀,那要看看师姐有没有这个本事。” 眼见两人话不出三句就要登台,玄悲忙道:“阿弥陀佛,武林大会乃是拔擢盟主之盛会,少林也并非各位了断恩之所,两位请退回去罢。” 武林大会虽名曰争竞盟主,但武林盟主毕竟只一人而已,而有望问鼎盟主的,江湖中无外乎就三五个人,其余各门各派所以千里远来,有的是为了一显身手扬名立万,更多是为了光明正大了结私人恩怨。这一点大家虽不言,却早已心照不宣。群雄齐声道:“请方丈宣读《武林盟主大会要旨》。” 玄悲方丈道:“敝寺深叨各位恩庇,在此举行此盛会,还望大家遵守寺中规则,不要伤人性命。”说罢,右手微微一扬,两小和尚趋步向前,一小和尚端来一木碟,碟上放着一木盆,盆中盛了大半盆清水,另一和尚双手捧了一灰色瓷碟,碟中赤砂绸之上,端端正正盛着一张用铜框裱好的书页。第一个小和尚在方丈面前站定,玄悲挽起僧袍净了手,让第二个小和尚上前,双手托起瓷碟上的铜框,朗声道:“此要旨乃是三百年前第一任武林盟主所拟,老衲现代为宣读。”朗声念道:“武林盟主之会,三年一届,设擂为台,各依本事,不分老幼,不论宗派,胜者为上。乃比武切磋,同求进益之会也。凡登擂者,不可害人以命,损人以名,盖盟主之选,武艺虽未至非凡,年岁虽未至弱冠,德才不可稍之,以此要旨,盼武学进也,盼天下平也。” 玄悲宣读完毕,将书页重又放于磁盘之上,小和尚托了磁盘缓缓退开。 玄悲道:“各位听清楚了,大会就可以开始了。” 就在这时,忽听天王殿外一个声音传来:“慢着!” 此人只说了两个字,但入耳清晰,不鼓而躁,震人心魂。 场中众人一齐回头向背后看去,只见一身形瘦削,约莫三十四五岁的僧人缓缓走向天王殿,说道:“贫僧圆通,让各位久等了。” 群豪听他口气极是傲慢,忖道:“这人竟自以为我们在等他,当真好大的口气。” 玄悲方丈向来待人无别,迎上前两步,合十躬身道:“原来是圆通师兄,有失远迎。” 圆通和尚回了礼,转身对群豪道:“客套话就不说了,各位,方丈方才也说了,武林大会宗旨是盼天下武学有所进益,贫僧此来,正是想让大家开开眼界。” 此言一出,群豪登时一阵唏嘘。要知少林乃是武林泰山北斗,而今日天王殿中更是高手云集,这叫圆通的和尚竟然一来说“想让大家开开眼界”,言下之意无疑是说寺中数千人竟没有一个如他的,语气之狂妄,无甚于此。人群中一人道:“你这和尚大言不惭,快快滚下……”说到一半,忽戛然而止,睁大眼望着圆通。 第六回武林大会4 只见圆通和尚足着布鞋一步步走来,双脚过处,听得如爆竹一般“哔哔剥剥”的声响,地上的花岗岩纷纷碎裂下陷,留下一个个寸余深的脚印。 要知寺中花岗岩均是山下采来的整石,并非薄薄的石板,江湖群豪中,从半空腾起将此地面踩出脚印的,也不会超过二十个。这叫圆通的和尚慢悠悠走来,既不稍立,也不跺脚,竟留下如此足印,内功之精深,实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玄智见状,上前一步,说道:“师兄远来,令敝寺蓬荜生光,不过,师兄不巧来晚了一步,大会的规矩,凡日出后入寺的人,是不得上擂台比武的。” 圆通咧嘴一笑,说道:“有这规矩么?” 玄智道:“寺中英雄均可为证。” 群雄见状,不由纷纷点头,西南总舵邱一丈道:“三年前,老子提前半个月启程,赶到少林寺时太阳将将冒出半个脑壳,还不是只有站到底下看的份儿,不然,这武林盟主,指不定就是邱某的。” 圆通白眼一翻,说道:“谁说贫僧要上擂台比武?” 众人闻此,不由舒了口气,玄智道:“那不知师兄来此,有何见教?” 圆通道:“出家人四大皆空,盟主虚名不过浮云耳,岂能入老朽法眼?我今番来此,只想和方丈一决高下。” 此言一出,寺中僧人连同群豪无不骇然耸动。玄悲道:“承蒙师兄瞧得起,不过大会在即,未知可否在大会后再行切磋?” 圆通望了望东升太阳,说道:“也不差这一刻半刻钟。” 群雄均忖:“他的言下之意,是一刻半刻钟就能打败方丈。”不少人想:“此人来历不明,既言明不图盟主之位,却公然挑战方丈,不知有何企图。” 玄悲道:“师兄不肯稍候片刻?” 圆通道:“纵然再等你一年,该输的,三五招之内还是一样输。贫僧都说了,此来只想让你们开开眼界,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方丈,你已想方设法逃过了擂台决斗,现在又假意谦让。”说到此,食指指着玄悲胸口道:“若不是心里害怕,那就是有意避之以韬晦,当大会让武林群豪相互进益的宗旨是放屁了?” 无论对方是什么人,玄悲都是一般的相待以礼,就算方才右一天挑衅少林,少林也只是略略据理以争。圆通如此咄咄逼人,以玄悲气度,原也算不得什么,但他说自己当《武林盟主大会要旨》是放屁,那便不能不理会了。玄悲沉吟片刻,说道:“不知师兄要如何切磋?” 圆通道:“好,如此才不至于丢了你少林的脸。”转了个身,接道:“方丈都会些什么,小僧想用同样的功夫请教一二。” 群豪都是一凛,心想:“少林功夫何止千万,这和尚大言如斯,若非有意前来丢脸,一定是疯了。” 玄智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失恭谨之色,说道:“且不说敝寺掌法、剑法、拳法、刀法颇有几百种,只是七十二绝技,寺中弟子穷其一生修炼,也不过会两三门,四五门,寺中玄难师兄天赋异禀,心无旁骛,也只会六门绝技,而且并没有一门练至十成,倘若方丈任选其一与师兄切磋,不管输赢,都有失公允。” 圆通不耐烦道:“啰啰嗦嗦,到底有会的没有?” 群豪中一人道:“方丈不便挑选,就由我们代劳好了,请用拈花指和大力金刚掌料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疯和尚。”玄悲以拈花指和七十二绝技之大力金刚掌闻名江湖,这是武林中人众所周知的。他这话看似随意挑选,实则是于玄悲大大有利。群豪中不少欲一睹玄悲风采的人,一齐迎喝起来。 玄智又道:“方丈的拈花指练了三十二载,已然练至第六层,大力金刚掌练了四十三载,已练至第八层,请师兄挑一个罢?” 群雄知玄智这话是要让圆通知难而退,闻此均道:“方丈武功如此修为,若要争夺武林盟主,那也是十之八九了。” 哪知圆通冷哼一声,说道:“练了大半辈子就会这点微末功夫,还充什么好汉,做什么大会公证人?” 玄悲道:“老衲立于斯说句话,全仗大家抬举,绝非凭武功高低。” 圆通大声道:“此言错矣,若无超绝武艺,双方打起来如何判裁孰高孰低,谁凭的真本事,谁又胜之不武,公证人若不能洞若观火,明察秋毫,何不下山随随便便抓一个村夫来做?” 此话虽然无礼之极,一时却也不能辩驳,群豪不少人道:“方丈,事到如今,不必再忍,动手罢。” 玄悲道:“那老衲就以大力金刚掌与师兄切磋一二,未知可否?” 圆通道:“那就金刚掌罢。”顿了一顿,接道:“贫僧还有一事要说。” 玄悲道:“师兄请讲。” 圆通道:“正如小僧方才所言,武林大会的公证人既要武艺超绝方能胜任,这一场比武倘若方丈取胜,小僧自当绝裾而去,有生之年再不踏入少林半步,但若区区贫僧侥幸获胜,这公证人的位置,还请方丈让出来。” 群豪又是一阵耸动。玄悲及身后四名高僧,一时都不敢应承此话,圆通又道:“怎么,方丈不敢答应,那是知道一定要输了?” 玄悲道:“此事事关重大,贫僧一个人做不得主,需请大家商议方是。”说着看向寺中群豪。 圆通大袖一拂,也朗声道:“贫僧本意,一来是想让各位开开眼界,二来想做个裁判,好让本次比武更为公允,各位若是苦苦相逼,那我只好和大家擂台上一见高下了。” 群雄之中,有人盼玄悲能出出这口恶气,有人只盼有热闹可看,更有人担心他一旦登上擂台,自己离盟主宝座又远了一步,一时间议论纷纭,莫衷一是。媚乙道长道:“大家意见难一,不如请陆掌门说句话。”群雄均觉有理,一齐道:“请陆掌门定夺。” 只听陆行云低声道:“爹,这个圆通和尚来路不明,他横插上这么一脚,于我太乙北斗大大不利,赶紧答应了罢。” 陆守义为难道:“我若应允,只怕方丈吃亏。” 第六回武林大会5 陆行云道:“谁说老秃儿一定要输,这烫手的山芋分明是冲着少林来的,我们何苦接过来?” 陆守义一听有理,他眉头轻皱,左手拂了拂衣襟,片刻后缓缓吁出一口气,说道:“就依圆通法师所言罢。” 圆通道:“好!”转过头来,说道:“方丈,请。” 玄悲对身后四名师弟道:“都下去罢。”迈出两步,右手一拂袈裟,掌心向外探出,食指拇指斜出,说道:“老衲使佛祖拈花第一式瓶花落砚,师兄留心了。” 圆通看也不看,说道:“好说!”也依样画葫芦摆开架势。 群雄见状,均想:“两人武功招式一模一样,拼的无疑是内力了和应变力了。前者可看出双方功力孰高孰低,后者就看几十年来的武学修为和先天悟性了。”也有人想:“莫非,这个不速之客武功竟果然不在方丈之下?” 突然,圆通收起手,直挺挺站了起来。 玄悲微微一怔,也即收手,问道:“师兄还有甚疑义?” 圆通道:“贫僧只怕一掌下去,把你给打死了。” 此言一出,群雄无不大怒。圆通仿若未见,四处看了看,见三丈之外的台阶两侧各有一头石狮,他捋着颌下几根如枯草的胡须,沉吟片刻,接道:“你我同是佛门中人,无论谁不小心把对方打死在地,都是大大不妥,我看,我们二人就以相同手法,把玩把玩这两座石狮,不知意下如何?” 玄悲自然愿意,说道:“善哉善哉,如此甚好。” 唯陆行云大为失望,说道:“这有什么趣味?不好,不好。” 玄悲道:“师兄,请!” 圆通也不客气,走向石狮,看了片刻,说道:“贫僧献丑了。”右手两指伸出,轻轻向石狮脑袋戳出,那石狮右前腿突然“砰”地一声脱落,滚出数尺,五只爪子犹如斧凿一般完整无缺。圆通在相同的位置又指了一下,石狮左前腿应手裂开,接着,圆通指尖又弹了一次,捏了一次,石狮其余两条腿分次断裂。 工匠雕刻那石狮时为了便于安放,将四条腿与狮身连在一起,与其说是狮腿,不如说是一块整石,普天之下,若说一掌震碎石狮四腿尚有人能办到,但如此轻描淡写,将力道分运至石狮各个部位并将其逐一震落,还要保留狮蹄完整,实非人力所能及。 群雄初时还不以为意,此时却一转也不转眼盯着圆通一举一动观瞧,生怕错过精彩之处。 圆通拍了拍手,又回到原地,他突然转身,一掌击向那石狮,玄难道:“大力金刚掌。”话声未落,陡见那石狮便如活了一般,“镗”的一声跳了起来,飞升丈余高,兀自停在半空,发出嗡嗡噪鸣。大力金刚掌练的是力道,一掌将千余斤的石狮击飞,并非极难,但圆通远在三丈之外,这一掌明明是向前打出,那石狮却向上方飞起,可见他掌力之大之巧,这大力金刚掌的功夫究竟练到第几层,已是无人能量度。 不等石狮落下,圆通连连拍出数掌,三丈之外的石狮上登留下几个深深的掌印,紧接着,圆通变掌为拳,那石狮应拳而开,被豁出几个拳头大的洞来,圆通又打了几拳,左手轻轻一扇,那石狮轻轻向下落下,归至原位。 天王殿外,数千群豪鸦雀无声,惊骇、叹服、惭愧、艳羡皆有之。寺中群僧大骇之余,更感颜面无光。趁圆通未转身,玄智低声问玄难道:“师兄,寺中你武学造诣最深,可有话要说?”玄难看得出神,呆呆道:“圆通师兄断狮腿的四样手法,分是七十二绝技之拈花指、石锁功、金龙手、推山掌,其后分别用了般若禅掌、韦陀掌、大摔碑手、一拍两散掌和铁指禅劲。” 玄智大惊道:“你瞧真切了,果真没错么?” 玄难痴痴道:“货真价实,绝无半点差失。圆通师兄这几手功夫,已至炉火纯青之地步,当中所蓄蕴之功力,实已到了超凡入圣之境地。师弟我就是再练一百年,也是徒然。” 玄智虽低声相问,但玄难心有所思,声音甚是浑厚,群雄都听在了耳中。 圆通走向台阶正中,说道:“方丈,该你了。”一语方罢,只听“轰隆”一声,那石狮便如绑上火药一般,爆炸碎裂,只留下腾腾石雾四下散开。 群雄如惊弓之鸟,一齐向后退了数步。 圆通一口气使出七十二绝技之四,玄悲已知无论内力、拳法远非他对手,及至圆通在三丈之外将石狮击在半空停留,凌空拍掌出拳,玄悲才知圆通虽然未必当真能尽少林武学,但总之会数不少,少林众僧皆望尘莫及,那石狮在人离开片刻之后才爆炸的手法,显是将浩浩真力蕴于狮身,让其待时而发,此等功夫似是浪裹功,却又全然不是,当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一想到自己对自身武功修为虽非心满意足,然内心实是颇以***如今与圆通一比,才知苦苦修炼的数十载的武功竟如儿戏一般,不值一哂。以他修为,武功如何原不足为悲,但一想到少林上上下下竟如此不堪,不免百感交集。 圆通见方丈一动不动,大声道:“方丈,该你了。” 玄悲回过神,双手合十道:“不用比了,老衲今日始知,少林武学能运用至斯,多谢师兄教导,老衲日后必当数十年如一日,勤加苦练。” 圆通道:“如此说来,方丈是大开眼界了?” 玄悲道:“受用无穷,老衲代寺中上下谢过师兄。” 忽闻陆行云道:“大师神技,令我等大开眼界,佩服佩服。玄悲方丈,你技不如人,还杵在这里干什么?” 群豪实不知祸福,均想:“此人从天而降,一心只要主持大会,究竟其意为何?”又想:“还好他不上擂台比武,不然我等岂还有望?”陆行云振臂一呼:“恭请圆通大师主持大会。”殿上居然也有不少人随声响应。 第六回武林大会6 圆通轻轻荡开僧袍,环顾众人道:“普渡寺圆通初至少林,得罪之处,还望多多包涵。大家既请小僧主持大会,小僧也就却之不恭了。各位千里迢迢来此,当然不是为一睹武林中谁更德高望重,谁更慈悲一些,大家为的是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想看一看谁才是当今武林第一高手,不知,小僧这话对是不对?” 此话正是大家心中所想,但众人毕竟不便当众表露心迹,一时间谁也不说话。只陆行云大声道:“法师所言极是,当今武林除了法师,谁是天下第一虽然早就清清楚楚,但请我爹上擂台一显神功也是少不得的,不然,大家不是都要败兴而归了。” 圆通点头道:“小僧以为,既是武林大会,若什么都严加限定,大家不免束手束脚,难以施展,小僧既做公证人,现在就做个主:刀剑无眼,胜者王之,只要不伤人性命,擂台之上谁站到最后,谁就是胜者,就是武林盟主。要是哪个有异议,那就是主动认输,也不必在擂台上露脸了。” 此言一出,群雄又一次议论纷纷,均想:“如此一来,少林今日岂不要血流成河了?”但圆通已有言在先,谁有异议,谁就主动认输,这时候说话,无疑是抽自己耳光。况群豪既来此,则都有望光明正大战胜仇敌,谁也不想主动认输。一时间,群豪竟无人说话。玄悲道:“师兄此举……” 陆行云打断道:“你已不是公证人,差人端端茶倒倒水就是了。” 少林群僧再能隐忍,也都忍耐不住,纷纷上前呵斥。玄智道:“陆掌门,古语云子不教,父之过,此子再若不教,日后必成太乙北斗之苦。” 陆守义一愣,正想说什么,陆行云大怒道:“老秃驴,你们武功一无是处,耍嘴皮子却是天下无敌,我太乙北斗与你少林齐名,当真是奇耻大辱,我看,这和尚庙不妨从此散了,都到普渡寺托庇安身罢。” 玄智方欲再说,玄悲拦住道:“出家人早无争强好胜之念,小兄弟说我少林不及普渡寺也罢,强于普渡寺也罢,岂足介意?” 陆行云道:“你少林安于现状,怠惰不前,竟还说得这般冠冕堂皇。” 玄智敢怒不敢言,只得道:“陆掌门,请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陆行云道:“爹,和这群和尚没什么好说的。” 陆守义挺立在太乙北斗派前,只觉儿子和玄智所言均有道理,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几次张口语言,终于没说什么。 大家见陆守义并不说话,均想:“陆掌门如此纵容此子,日后他做了武林盟主,这个陆行云倒着实是个大麻烦。” 圆通道:“时候不早了,谁先来?” 霄凰庵静仇师太第一个站将出来,呵斥道:“妖女,贫尼先和你决一死战。”身形一飘,到了擂台之上。 媚乙道长微微笑道:“师姐,你我之间的事,私下了结就好,何必在众人面前现眼。” 静仇师太道:“上来!” 媚乙道长看她良久,说道:“看来今日我不上来,你是不会罢休,罢了。”左手握着拂尘,右手捋了捋碎花红袍,袅袅娜娜登上擂台。 静仇师太面色枯黄,身形干瘦,一身灰色素衣,眉间满布风霜。媚乙道长丰韵聘婷,浓妆艳抹,一眉一眼风情无限。两人往擂台上一站,一个犹如冬日枯柴,迎风而立,一个恰似花间蝴蝶,翩跹惹目。众人均想:“若不是亲耳所闻,谁会相信两人是出自同一师门?霄凰庵和风月观的名字很是耳生,他们是何时出现在江湖?两人有何种深仇大恨,竟如此急于拼命?” 媚乙道长笑盈盈道:“师姐,你我一别三年,今日方得见面,怎么不能像当年一样,练练剑,谈谈心,却要上这擂台来拼个你死我活?” “唰”一声,静仇师太青钢剑已出鞘,喝道:“谁是你师姐,妖女,我今日要将你碎尸万段,以慰霄凰庵六十四条人命在天之灵。”她说话时咬牙切齿,到最后,已几近嘶吼,可见积愤之深,实已刻骨铭心。 媚乙道长不仅不动手,反将拂尘往腰间束带一插,不急不缓道:“有那么多么,师妹记性不好,早都记不清了。” 静仇师太显不愿与面前这人多说一个字,大喝一声,纵身向媚乙道长扑出,手中青钢剑霎时间递出十余招,招招直取媚乙道长要害。众人听到什么“以慰霄凰庵六十四条人命在天之灵”,均是一惊,心忖:“六十四条人命?七十三年前,太乙北斗三弟子王兆伦勾结朝廷狗官攻打太乙北斗山,杀害太乙北斗三十七名弟子,后来人无不引为武林惨绝人寰之血案,何以霄凰庵中六十多条性命,我等竟丝毫不知?” 静仇师太青钢剑连晃,已在媚乙道长印堂穴、俞府穴、人迎穴刺出三剑,手法奇快,虽是三剑,却一气呵成,在阳光下划出一道白线,不少人忍不住大赞:“这是什么剑法,好厉害!” 媚乙道长仍是面带笑容,说道:“师姐,你果真一些儿也不顾同门之谊么?”她说话慢条斯理,身形却一点不慢,眼见青钢剑好几次逼近要害,她都轻轻巧巧避开了。 静仇师太道:“妖女,你残杀同门的时候,可曾丝毫念及同门之谊。”青钢剑方到媚乙道长右臂二尺之外,突然一招“峰回路转”,腕上一拧,剑尖猛然向上折,往媚乙道长右下颌刺到。媚乙道长身材丰腴,却是柔软之极,这一剑本已避无可避,然青钢剑触及她面颊皮肤之际,不知如何,还是让她鬼魅般地避过去了。 群雄一声惊呼,暗叫:“这一剑是如何避过的?”也有不少人忍不住想:“如此美貌的女子,脸上被划上哪怕一丝血痕,那可真是罪过。” 一剑刺空,静仇师太第二剑早又劈到。媚乙道长裙裾飘洒,步态生风,这次竟不避开,只道:“短短三年光景,师姐的‘哀山劳舞剑法’果然突飞猛进。”眼见青钢剑逼到眉间,右手在腰间一拍,拂尘上三根银丝如离弦利箭,向静仇师太激射而出。 第六回武林大会7 两人相距极近,群雄尚不及惊呼,三道白光已至师太面额。静仇师太凝神防备媚乙道长突袭,却万万没料到那拂尘并非武器,而是暗器,情急之下,手中青钢剑疾向上疾收,手腕连连轻颤,自左至右连晃三下,每一下都快得异乎寻常,但每一晃,剑尖都不偏不倚将银丝一分为二。 这一变故来得极快,去得也极快,群豪想起方才险情和师太精妙如斯的剑法,无不心惊肉跳。忽听一人道:“这道姑使诈,请圆通法师说句公道话!” 圆通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贫僧适才说了,只要不出人命,谁站到最后谁就是武林盟主,那就是说,擂台上是不论用什么手段的。” 话音方落,忽听台下有人“哎唷”一声痛呼,一名太乙北斗弟子忽全身乱抓,抓了一会,似是越来越痒,左右手齐出,两把将双袖扯了下来,用力疯狂的抓挠。他手臂上五指过处,登留下条条深深的血痕。众人见他五官痛痒得扭曲,正自惊骇,又听“嗤”一声撕布的声音,霄凰庵一十六七岁的小尼也在脖颈上乱挠,奇痒之下用力过大,将素衣撕下一大片来,粉红色的亵衣从雪白的项颈直露到小腹,她全然不顾羞耻,仍是不住抓挠。 太乙北斗弟子已将上衣撕得精光,他站着挠了一会,只觉后背也是奇痒难当,转了两圈,够不着后背,忙倒在地上,用后背皮肤使劲摩擦粗糙坚硬的石地,叫道:“师父,弟子好痒,全身都痒,好痒。”片刻时间,他上半身已体无完肤,指甲里也全是血肉,鲜血直流。霄凰庵小尼满脸抠得稀烂,上半身只剩下胸前两片摇摇欲坠的亵衣碎布片。 群豪见此情状,均侧过脸去,陆守义奔近弟子将他扶起来,问道:“晴风,你怎么了?” 那太乙北斗弟子上半身凌空,无处挠痒,一把推开陆守义,又在地上擦摩,说道:“痒……痒……” 陆守义看了他一阵,突然伸出右手,从他额上抽出一条白线,竟是媚乙道长拂尘上的银丝! 媚乙道长这才笑盈盈道:“这二人中了贫道的‘阴阳磨’之毒,若不立即交合,必死无疑。” 群豪不料媚乙道长在群豪面前毫无愧色,竟还满面春风,均想:“这女人生得如此美颜,不曾想心肠如此残忍恶毒”,都是不寒而栗。静仇师太大叫道:“妖女,拿解药来!” 媚乙道长道:“此毒无药可治,没药可解,唯有一法,就是行男女之事。”顿了一顿,又道:“还好两人所中均是阴阳磨,也正好是一男一女,师姐,这太乙北斗的弟子虽然丑了些,却也凑合,若再迟疑片刻,可就连老天爷也救不了小师妹咯。” 静仇师太望着血肉模糊的弟子,心中又痛又急,却无可奈何。那小尼全身不停抽搐,双颊、额头、双臂、胸口、双手青筋暴突,此时却望着师父,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说道:“师父,弟子辜负师父养育之恩,不……不能为师门报……报仇了……”微微一颤,便一动不再动。静仇师太大叫:“慧仁!”只见弟子嘴角有血水流出,微微捏开一看,才知她怕有辱师门,咬舌自尽了。 静仇师太转过身来望着媚乙道长,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口中含糊道:“我要杀了你!”身形暴起,青钢剑向媚乙道长疾刺而出。 媚乙道长挥舞拂尘格挡,淡淡地道:“若不是师姐将毒丝一分为二,他们也不会中毒,师姐非但不自个儿反省,反将怒气撒在妹妹身上,如此做法,哪有半点出家人的样子。”拂尘疾扫,银丝将青钢剑缠住。静仇师太这一剑势道极疾,但千万根柔软至极的银丝卷住锋锐无匹的长剑,竟不断裂。媚乙道长笑道:“师姐当心了,这拂尘四万多根银丝,喂了一百多种不同的毒药,毒性都还不赖,莫要不小心碰着,又怪妹妹我没提醒你。”静仇师太大惊,不由一个剑花向后闪开。 如此一来,静仇师太每进一招都要先想好如何避开拂尘,不免处处掣肘,饶是如此,她仍大处上风。两人斗过二十余回合,媚乙道长已退之擂台边缘,眼见左支右绌,她手中拂尘突然一旋,千万缕银丝如盛绽菊花一般忽展遽合,向师太手腕。静仇师太不敢硬接,右臂疾缩,双足乘势跃起,随媚乙道长手势在半空划一道弧线,陡然踢出一脚,正中媚乙道长后背,媚乙道长被踢出半丈,拂尘拄地,方才看看站稳。 “好!”群豪这一声惊呼极为齐整,声势甚大。 静仇师太道:“妖女,把偷走的脸谱交出来。” 媚乙道长笑道:“师姐哪里的话,我夺走脸谱时,霄凰庵已没活口,就算有,也早躲了起来,怎么能叫偷呢,妹妹是抢。” 静仇师太想及庵中惨景,彷如一把尖刀在心口剐肉,双手不住颤抖。周通天道:“师太,她在有意激怒你,莫要上当。” 媚乙道长斜瞥周通天一眼,说道:“你懂什么,‘哀山牢舞剑法’心诀,内心越是悲恸,越能发挥剑之功力……”一言未毕,静仇师太一招“哀鸿遍野”早又疾刺而出,青钢剑自右向左划下,劈向媚乙道长左肩,媚乙道长侧身闪避,静仇师太左掌忽起,“砰”地一声,击在媚乙道长胸口。媚乙道长向后连连退出七八步,险些摔出擂台,顷俄间红润欲滴的嘴角渗出一丝更红的鲜血。 眼见媚乙道长节节败退,台下又是一阵欢呼。 媚乙道长面上却仍是盈盈笑容,她转过身来,扶风立定,左手漫不经心轻抚着拂尘银丝,悠悠道:“师姐,以前在山上时,师父总夸你是习武的好料子,还把独门绝学‘哀山牢舞剑法’传给你,不过,悟性高有什么用,刻苦又能如何,三年前我武功还不及你一只手,现在,你跟我提鞋也不配。” 群雄均忖:“这妖女仗着毒拂尘也被师太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顶多只能算不相上下,竟敢大言不惭地说师太不是她对手。” 第六回武林大会8 静仇师太道:“妖女,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罢!” 媚乙道长道:“莫非姊姊竟以为,我方才所使的就是脸谱上的神功?” 静仇师太微微一愣,吼道:“看剑。”寒光一闪,又向媚乙道长攻出。群雄闻得青钢剑嗡嗡声不绝,暗赞道:“好强的剑气!”原来静仇师太久战不下,心中愈发愤怒悲痛,功力又徒增一成。 媚乙道长道:“也好,去陪老东西前,也让你见一见脸谱神功。”说罢,忽尔蹲身下去,双膝跪在了地上,伸手向前缓缓爬出,臀部却高高撅起,口中发出嘶嘶怪声。 擂台高于平地两尺余,媚乙道长身上罗衣又极轻极透,丽日之下,她雪白的项颈和粉红的抹胸看得真切,抹胸内粉滴如玉的酥胸也若隐若现,纤纤盈握之下一道丰腴的润弧更随着她玉臂伸缩而左摇右曳,跌宕生姿。 寺中群豪大多粗豪汉子,见此皆尽哑然。要知练武之人,素以攻击下阴、双乳、咽喉、七窍等要害为耻,女子习武更是如此,纵然不求一招一式均有“袅袅腰疑折,褰褰袖欲飞。雾轻红踯躅,风艳紫蔷薇”之态,然绝不至像媚乙道长这般不堪入目。 媚乙道长缓缓站起身来,只见她全身上下隐隐出现一团紫雾,她每走一步,紫雾便多了一些,不多久已布满了半个擂台。 群豪齐呼:“当心有毒!”静仇师太忙向后退开两步,面上神色极是复杂,她虽然已隐隐猜到,祖师爷所以不让弟子靠近后山,并传下“后山守则庵在,后山失则庵亡”的祖训,那脸谱所载功夫必有弊害,但见到此景,心中仍不免百感交集:这竟是祖师爷创下的脸谱神功,竟是后继弟子誓死守护的脸谱神功? 思虑只在一瞬,眼见擂台上紫雾越积越多,静仇师太暗道:“若不趁机疾攻取胜,只怕再无机会。”打定主意,一个闪身避开紫雾,挥剑直取道长咽喉。 媚乙道长右手轻轻在身前一划,一道紫雾挡在了身前,她双手扶地后退一步,静仇师太被紫雾挡住,虽然轻易迈过,但还是慢了半拍。 两人逡巡之间又缠斗在一起。 剑光成雪,紫雾如墨。静仇师太剑法虽凌厉迅疾,但手中所使毕竟只是一柄剑,剑气再强,剑光过处也不留痕,媚乙道长旖旎丰姿中,每一划,每一掌都留下一条紫线。静仇师太初时还占着上风,可擂台上渐渐被紫雾包裹,她越来越难施展。 陆守义道:“对付这种妖女,无需讲什么江湖道义,谁愿上台助师太一臂之力。” 媚乙道长翩翩然绕了三个圈,一个圈比一圈更大,一个圈比一个圈更高,将静仇师太困在紫雾之中,腻声道:“陆掌门,你我刚刚共度一宵,贫道为了讨你欢喜,昨晚什么都依着你,什么都听你使唤,你却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她说这话时声音柔到极点,媚到极点,群雄听在耳里,均忍不住神魂为之一夺,心口砰砰乱跳。 陆守义又惊又怒,说道:“谁与你共……你休要血口喷人!” 媚乙道长道:“原来陆掌门快活完就翻脸不认人,贫道想巴结名门,看来是找错人了。” 陆守义踏出一步,说道:“妖女,你再要胡说,陆某……”大袖一拂,一时间不知该如何。 媚乙道长道:“陆掌门,难道真要我将你胸口右乳之下有颗痣的事说出来,你才肯认么?” 陆守义大吃一惊,说道:“你……昨晚陆某是和你在一起,可我儿也……” 媚乙道长打断道:“你别说啦,贫道知道,你一定是喜新厌旧,另结新欢了。”她双手飞舞,语气却甚是悲伤,兀自哽咽了。 群雄本来绝然不相信媚乙道长所言,但见陆守义神色,由不得不信,均忖:“看这样子,只怕这妖女并未说谎。”也有人想:“英雄难过美人关,陆掌门当初定然不知此妖女本性。” 陆守义道:“陆某从来就没喜欢过你,何来喜新厌旧……” 媚乙道长娇嗔道:“贫道掏心掏肺,只盼和你好下去,纵然不能长相厮守,偷偷和你相伴也是好的,没想到你堂堂太乙北斗掌门,竟是如此负心,陆掌门,贫道不理你啦,以后可别想着贫道的好,又偷偷来找我。”说话之间,又绕着静仇师太转了几圈。 陆守义还想说什么,陆行风对群豪道:“各位朋友,我爹昨夜确是和道长在一起彻夜长谈,不过,昨晚我一直陪着爹爹在一起。” 人群中一人道:“那是你们三个共处一室,共度良宵咯。”群豪闻此,忍不住起哄笑起来。 陆行云道:“爹,哥哥,事到如今,什么也不必说了。”大声道:“刚才的话是谁说的!”众人虽忍住了笑,但良久也没人站出来。 擂台上紫雾愈来愈浓,静仇师太渐渐被逼得左支右绌,毫无还手之力。 媚乙道长呼呼拍出两掌拍出,说道:“师姐,你看清楚了,妹妹掌中之气可不是什么暗器邪功,而是辛辛苦苦修炼而成,常人练武讲求一步一步增进内力,逐渐打通督、任、冲、带之类的奇经八脉,脸谱神功也是一般,绝无捷径可走,更无邪诡可言。” 静仇师太道:“一派胡言!天下内力,哪有看得见的?” 媚乙道长道:“不错,老东西初时确是想创一套增强内力的武功心法,但她自己也没想到,这套武功心法正大通直,对内力大有裨益,可每练一遍,体内毒性也随之更强一些。老东西第一次出关之时,全然不知这套功夫掌中有毒,还向弟子炫耀说创下一套绝世武学,你可还记得她第二次出关后形容大变,人也变郁郁寡欢?” 静仇师太道:“那又如何?” 媚乙道长道:“正是因为她发现这套武功真力有毒,而且内力越强,毒性越烈。”见静仇师太听得入神,袖中陡然拍出一道紫雾,直逼对方面门,静仇师太在间不容发之际避过。媚乙道长仿若无事,说道:“可惜,老东西到死也没想到破解毒性的办法。只能将脸谱藏于后山,不得任何人打开,并传下‘后山守则庵在,后山失则庵亡’的严令。” 第六回武林大会9 静仇师太听她娓娓道来,心中多年疑惑迎刃而解,问道:“既是正大心法,何以会练得掌中有毒?” 媚乙道长道:“我初时也并不知是什么缘故,后来暗中查探老东西当年修炼之地,才知道这套功夫是发想自贺兰山北麓之狐,此狐身形矫捷,十分聪明,可是生性胆小,遇到敌人往往放出臭气遁走。所以修炼此功,境界愈高,愈与狐类,到最后掌中也会含有剧毒。最近我还发现,练此神功时假以狐形,功力可立时陡增数成。”说到此,呼呼数掌接连拍出,将静仇师太逼至擂台边沿,退无可退。 静仇师太本已大处下风,又此微一分神,便有一些紫雾粘在身上。 霄凰庵弟子见师父中毒,纷纷奔近擂台,有几个弟子更不顾大会规矩要爬上擂台。静仇师太大吼一声“退下”,她既中剧毒,反而舒了口气,说道:“为师死后,将我埋在师父坟旁,你们一定要带这妖女的人头到师父面前谢罪。”众弟子尚未回神,静仇师太纵身直刺向媚乙道长。她已报必死之心,这一冲何其狠快!媚乙道长还未来得及回击,静仇师太已刺出五剑,剑势越出越快,每一剑均是竭力抢攻。突然,寒光光幕透过紫雾,从媚乙道长左臂直穿而过。 四下一片沉寂,群雄知静仇师太中了剧毒,人人都呆住了。静仇师太拔出青钢剑,转而刺向媚乙道长胸口。媚乙道长强忍剧痛,呼呼两掌拍向静仇师太面额,说道:“姊姊你放心,等你死后,师妹一定将你葬在老东西坟边,了却你这一桩心愿。”翻转拂尘格挡。 媚乙道长武功虽不及静仇师太,但静仇师太一时想要取胜,却也不易,两人在擂台上辗转来去,转眼又是数十招疾攻。 过了半晌,台下一弟子忽道:“师父没事,她没中毒。”此言一出,非止霄凰庵弟子,群豪均是大喜,一人立道:“妖女装神弄鬼,师太无需再有顾忌。” 谁知那人话声未止,静仇师太忽而一个趔趄,“咣当”一声,手中长剑铿锵落地。她正去拾剑,谁知脑中一阵晕眩,慌忙伸手扶住擂台一角旗杆,欲要运气站稳,不料眼前一黑,竟连站也站不稳了,软塌塌的虚脱在旗杆旁一动不动。 媚乙道长缓步走过去,探出拂尘比在静仇师太脖颈,笑盈盈道:“忘了告诉你,师妹的脸谱神功还没练到家,不能一触毙命,但若是吸入体内,可也不是闹着玩的。” 媚乙道长拂尘上一根毒丝就让太乙北斗和霄凰庵弟子惨死,群豪和静仇师太都道媚乙道长毒掌触之即亡,谁也没想到那毒掌要吸入体内才会中毒。静仇师太不顾性命拼杀,正中媚乙道长设下之计。 群雄纷纷退了开去,霄凰庵弟子却一齐涌上擂台。 静仇师太全身抽搐,口吐不断吐出黑沫,两名弟子一人扶着师父,一人忙掏出手帕擦净师父嘴角黑沫,早已泣不成声。良久,静仇师太缓缓睁开眼,方要张口说话,两道黑沫又从嘴角流出,她气若游丝道:“妖女,有本事……就……就把我杀了,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就绝不会放过你。”欲翻身爬起,无奈浑身瘫软,连手指头也动弹不得。 媚乙道长道:“师姐,霄凰庵自来隐居贺兰山,你甘冒奇险出山,又迢迢千里来此参加武林大会,无外乎就是向天下武林告见,说我媚乙毒杀霄凰庵一门六十四口性命,趁机夺走传庵脸谱,没错,我承认这些事都是我做的,可现在你自身难保,又能奈我何?” 静仇师太心念一动,登又呕出一口黑血,她情知性命难保,大声道:“妖女,我不能报灭门之仇,那是我无能,你甘为朝廷鹰犬,抢掠贺兰民脂,还以收徒为名拐卖少女,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贫尼无力阻止,总会有人收拾你。” 群雄闻此,惊异之余,更是骇然变色,静仇师太这话若是指认他人,大家或还半信半疑,但媚乙道长如此目中无人,胆大妄为,有什么事做不出来?更何况,这话是出自静仇师太之口。 左丘道:“妖道,左某来领教领教你的手段!”正欲纵身上台,媚乙道长拂尘忽指向静仇师太脖颈,说道:“谁上前一步,我立刻要了这老尼的命。”微微一笑,接道:“南宫先生,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朱雀宫中,南宫北宫的明争暗斗就不用贫道多说了罢,可江湖十八大门派又有谁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南宫先生要管贫道和师姐师门内的事,不如先管好自己。” 左丘不敢上前,大声道:“你和师太的事,左某管不着,但你勾连官府,拐卖少女,左某就不得不管,我相信,今日在场英雄都不会袖手旁观。”此话一出,群雄纷纷附和。 媚乙道长微微笑道:“口说无凭。” 左丘道:“你已承认毒害霄凰庵六十四条人命,还有什么干不出的?” 媚乙道长道:“不错,人是我杀的,我认了,为朝廷敛财和拐卖少女的事我也认了罢,不过,你有真凭实据么?若有人说了句他杀了父母,杀了当今皇上,莫非各位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他立即处死?” 左丘一愣,媚乙道长这话虽然嚣张至极,可既无证据,一时也无法辩驳。 天王殿上毕竟齐聚数千群豪,媚乙道长环视群雄,怕中人暗袭,拂尘向前探出数寸,抵住静仇师太脖颈,说道:“人人都知道,朱雀宫富可敌国,历来就是朝廷一大患,好在你们一向谨言慎行,不敢丝毫有逾,朝廷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勉强各自相安,南宫先生,你就不怕贫道果真与朝廷有所瓜葛,大进谗言,引来朝廷对朱雀宫动手?” 左丘大怒道:“左某坦坦荡荡,岂会惧你胡说八道!”右一天连连摆手,大声道:“别,左兄,南宫要如何我无权干涉,但你若引来朝廷对我北宫不利,可别怪右某不顾同门之谊。”左丘气得髭须俱裂,却又无可奈何。 第六回武林大会10 眼见师父无人相救,一小尼不顾双颊满是泪珠儿,奔至陆守义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哀求道:“陆掌门,求你救救师父,清觉以后做牛做马,一定报答大恩大德,求求您了。” 众人见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均有出手相助,陆守义将她扶起,说道:“你快起来。”斥道:“道长,圆通法师有言在先,擂台之上不可伤人性命。”迈步就像擂台走去。 陆行云一把拉住他,低声道:“爹,你还不是武林盟主,犯不上冒此大险救一个相貌平平的老尼姑。” 陆守义道:“媚乙道长武功邪门,陆某岂能由她害人。” 陆行云道:“爹爹不可以泰山之重,与妖物争高下,况爹爹和这妖女昨晚的事尚未澄清,此时登台,恐有杀人灭口之嫌。”陆守义闻此一怔,虽然没退回来,却不再向前迈。 群豪本拟陆守义会力挽狂澜,谁知他犹犹豫豫,竟不登台,不禁大为失望,均想:“看来他非但爱子成狂,还果然与妖道勾连不清。”甚有不少人想:“此人全无主见,要是他做了盟主,谁知武林福耶?祸耶?” 媚乙道长眯眼一笑,不再理会,转身对静仇师太道:“师姐,时候也差不多了,我这就送你与老东西团聚。”两名霄凰庵弟子挺身挡在师父身前,齐声道:“妖女,先杀我罢。”突然,一小尼手持匕首扑向媚乙道长,欲与她同归于尽。媚乙道长后发先至,一掌击在她额上,那小尼当场毙命。众师姐妹见她额骨内陷,面部发黑,心下害怕,都不敢再动手,只围着师父大哭。静仇师太叱道:“不要管为师,快走!” 众小尼哭道:“师父,您若死了,弟子们愿和师父共赴黄泉。” 静仇师太临死之际,见众弟子视死如归,心下大感快慰,仰天长笑道:“好,这才是霄凰庵的好弟子。” 媚乙道长摇头道:“师姐,你看看这群小东西,一个个衣衫褴褛,一贫如洗,眼中却只有仇恨,可真让人心疼,你放心,你死以后,师妹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她们。”拂袖一挥,紫雾滚滚而出,一掌拍向静仇师太。 群雄一来知那毒雾厉害,二来投鼠忌器,纵然施展轻功奔上擂台,也并无半分把握在媚乙道长拂尘下救出师太,一时间,竟是无可奈何。 “住手!”一声轻啸忽自媚乙道长身后的房顶上传来,媚乙道长尚未回神,面前忽多了一人,抬头看时,一个拳头已到自己鼻梁,她遽然大惊之下,连连向后退避,打向静仇师太的一掌也自偏了。 从天而降的人身形精瘦,一袭白衣,正是天猫白苗凤。白苗凤方刚现身,又见一个大汉身影自房顶坠至擂台之下,这人身形胖大,两颗大门牙突在嘴外,乃是地鼠黑万通。白苗凤如纸鸢飞出,他却如铁锤一般自高空砸下,声响极大。 媚乙道长问道:“你是谁?” 白苗凤望了一眼静仇师太,对台上两小尼道:“扶师太下去。”两小尼道了谢,忙扶师父退下去了。 白苗凤道:“在下白苗凤,还请道长赐解药。”他知对方拂尘和掌中均也有剧毒,不待她答话,呼的一掌击向对方面额。 白苗凤放走静仇师太,媚乙道长心下大怒,说道:“姓白的,谁让你狗逮耗子多管闲事。”避开一掌,欲要还击,谁知白苗凤第二掌已到面门。 台下黑万通道:“他人拿耗子便是闲事,我哥哥要拿耗子,那是名正言顺。”事情突现转机,群雄无不欣喜,听得此话,一齐大笑起来。 白苗凤道:“白某还欠师太一物,倘若师太有甚不测,白某岂不失信于她,失信天下!” 群豪闻此,均暗道:“素闻天猫地鼠侠义无双,没想到他们竟为了还一物而救师太一命,真乃侠士也。” 媚乙道长引他说话,原是要让他分神露出破绽,催动毒掌突袭,谁知白苗凤掌风密密层层,不但毫无破绽,自己反而全无招架之功,只得接道:“素闻白大侠为八王爷效命,从不过问江湖中事,原来全是假的。” 白苗凤道:“不错,白某是八王爷的人,八王爷还让我和万通不得参与武林中事。” 媚乙道长道:“你胆敢违抗八王爷之令,就不怕掉脑袋么?” 白苗凤道:“尔勾结朝中阉党,欺压百姓,拐卖少女的勾当,白某已经禀明八王爷,八王爷已上奏皇上,一旦查实,皇上定会将阉贼党羽连根拔起,白某劝你还是早日罢手。”他招招攻媚乙道长不得不守,十三掌下来,已将媚乙道长逼至擂台边沿。 媚乙道长无暇施展毒掌,霎时间险象环生,也顾不得说话了,手中拂尘一漾,五根毒丝如闪电般飞出。这五根毒丝却并不冲着白苗凤,而是射向静仇师太。 白苗凤微微一惊,但见一道白光过处,五根银丝断为数十节,他衣袂一张,将银丝尽数揽在衣袂之中,抖落在地。 群雄之中,有一半人没看清他如何拔剑的,剩下一半看清的,却没看清他是如何挥剑斩断银丝。场中只十数人看清他拔剑斩毒丝,也不禁为他手法之干净,之利落叹服,均道:“天猫的名号果然名不虚传!”更有人想:“白苗凤的天猫七剑法,似乎比师太的哀山劳舞剑法更胜一筹。” 媚乙道长趁白苗凤援救静仇师太之罅隙,连连拍出数掌,几道紫雾射向白苗凤面门。 谁知白苗凤丝毫不避,大喊一声:“拿解药来!”足下一点一冲,影随声至,直取媚乙道长要害。 媚乙道长见他闯入毒阵,冷笑道:“想要解药,你自己来拿。”双掌齐出,掌中紫雾势如狂飙向白苗凤喷出,白苗凤手中湛卢剑左点右击,快捷无伦攻向媚乙道长。媚乙道武功大不如白苗凤,只得且战且退,一面拟寻机施毒丝暗算,一面盼白苗凤吸入紫雾中毒。 一待紫雾消散,媚乙道长立即发掌补满,好容易撑住半柱香辰光,却见白苗凤面不改色,自己渐渐慌了,如此一来,更是连连败退。 第六回武林大会11 原来,白苗凤号称“天猫”,其“天猫七剑法”内外均效仿于猫,外练招式幻变,内练凝神闭息,莫说一时片刻,便是一炷香时间不吸一口气,也绝不会窒息而死。白苗凤所练武功,恰恰是脸谱神功的克星。 “拿来!”寒光一闪,白苗凤一剑劈落,将媚乙道长手中拂尘一断为二,长剑急转而下,刺中媚乙道长右膝,媚乙道长花容失色之间,白苗凤如电剑影已到了媚乙道长咽喉。 “杀了妖道,为武林除害!杀了妖道!”群豪见媚乙道长被制,大舒一口气,放声大喊起来。 媚乙道长面色惨白,双目看着眼前利剑,一句话也说不出。 白苗凤道:“请道长交出解药。”媚乙道长望着湛卢剑,毕竟心生寒意,说道:“此毒并无解药,若不当场毙命,中毒后可自行化解。”白苗凤湛卢剑微微一挺,媚乙道长白若秋霜的颈项上渗出一丝鲜血,她娇躯轻颤,说道:“贫道生平有两件事不做,一不心软,二不说假。” 就在这时,忽听静仇师太道:“白大侠请住手!贫尼…贫尼一定要手刃这妖女。” 白苗凤目中精光灼灼,看了媚乙道长一眼,抽回湛卢剑,朗声道:“霄凰庵和风月观的私人恩怨,白某不便插手。”一个飞身,退出擂台。媚乙道长被弟子扶着,退到风月观中。 白苗凤从怀中掏出一蓝色绸布,轻轻展开,当中是一张紫灰色,不知是何物织成的脸谱,说道:“师太,八王爷答应将此物完璧归赵。”静仇师太捧着脸谱,此脸谱她从未见过,却率全庵弟子为之出山追凶三载,如今就在眼前,手不由微微发颤,眼角竟也湿润了。她望着脸谱半晌,忽道:“清觉,把它烧了。” 群尼均是大惊,清觉道:“师父……”静仇师太道:“此脸谱虽是祖师爷之物,但今所见,这脸谱留下来,非但会遗祸本门,怕还会殃及江湖。”清觉再待说话,静仇师太道:“为师让你烧了它。” 清觉闻此,当即取出火折子点燃,就在寺中,群豪面前将脸谱焚了。 静仇师太支撑着起身,无奈全身仍无力气,只得由弟子扶着道:“贫尼照看不周,以致聪儿留书离庵,不知去向,如今又蒙大侠相救,贫尼……贫尼……”说到此,身子晃了一晃,又要晕倒。 白苗凤扶着他道:“师太宽心养伤要紧。”顿了一顿,又道:“聪儿没说去了何处?” 静仇师太摇了摇头,满脸愧色。白苗凤正待劝慰,忽听林中槐道:“聪儿回神教了,他现在是神教大护法。” 白苗凤一见是林中槐,面上大有喜色,四下一望,说道:“他没入寺?” 谁知林中槐也是满脸愁色,说道:“昨晚他说累了要睡了,直到今早,我才发现他不在房中。”白苗凤道:“他可有留下书信?”林中槐只是摇头。 古钺聪此刻在玄颠“家中”呼呼大睡,昨晚奇遇,众人自是全然不知。 这时候,圆通走上擂台,说道:“霄凰庵和风月观的恩怨就到此为止罢,谁还要上台一较高下?” 十八大门派之间各有恩怨,本拟在擂台之上化解,然方才静仇师太和媚乙道长一役之惨烈,群豪始料未及,均觉自己与霄凰庵的灭门、夺谱、邪功以及勾结朝廷,拐卖少女,欺压百姓相较,实是不足一哂,在擂台上说将出来,显得忒也小气。群雄面面相觑,均觉还是在大会之后私下了结妥当,一时间竟无人上台。 圆通逐渐马下脸来,说道:“怎么,三年一届的武林大会,天下英雄万众瞩目,期许已久,莫不就看一群尼姑和道姑耍耍?” 陆行云忙道:“自然不能。”向群豪拱了拱手,说道:“诸位远道而来,自然要一睹我太乙北斗风采。” 圆通立道:“有请太乙北斗陆掌门。” 陆守义想说什么,几次张嘴,均没开口,迟疑之中,已被儿子拖拽着半推半就登上擂台。圆通朗声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武林不可一日无主,当今武林,武功盖世、仁义当先者,在江湖上振臂一呼,响者云集者,除了太乙北斗陆掌门,焉有其二?陆掌门肯驾临擂台,实是武林之福,圆通代天下英雄,谢过陆掌门。”说罢深深一鞠躬。 方才霄凰庵求助之时,陆守义并未出手,如今无人登台,他方姗姗现身,群雄一则多有看客之心,如今既无热闹可看,不禁颇为失望,二则一旦陆守义当上盟主,如何讨好陆行云,那可是件头疼的事。寺中呼声虽是不少,但与初时相较,已是大大不如。甚至除了太乙北斗和苍霞、鬼影阁三派,其余门派像褪了毛的鸡一般,东一撮,西一撮,极不齐整。 “左某向陆掌门讨教一二。”一道亮影如风筝一般轻轻飘起,缓缓到了擂台北角,他身着绿罗衣,头插金簪束,身上一股淡淡的,不同于兰麝的清香。手中持一根弯弯曲曲的绿玉杖,乃是历代南宫宫主所传之物。 左丘脸如桃杏,姿态闲雅,群豪均看得心旷神怡。寺中不乏高手,见他上台身法,均是一凛,心想:“轻功讲求快如电,轻如风,南宫先生这一纵看似稀松平常,比起走路还要慢上几分,但天下轻功快虽容易,慢却极难,南宫先生内力之精纯,轻功之高妙,江湖中恐不出前三。”也有人想:“他此番上台,无疑是要争夺武林盟主之位了,江湖中能与陆守义一较高下的,除了玄悲和欧阳老怪,也只有他了。” “好!”人群中一人高呼,其余人纷纷响应起来,这一吼,倒颇有响者云集的意味。 左丘拱手道:“陆掌门,幸会。” 陆守义回礼道:“南宫先生,久仰大名。” 陆行云道:“爹,他既然登上台来,那便是要和您一争武林盟主之位,和这种人没什么好客气的。” 群雄暗道:“这个陆行云好讨厌!”均向他投来烦恶之色。 左丘道:“擂台之上只陆掌门一人,岂不无趣之极?在下不自量力,前来凑凑热闹,只期聊博一哂。” 陆守义道:“好说。” 圆通见两人越说越亲近,忙道:“两位,请罢。” 陆守义不再客套,大袖一挥,双膝微屈,说道:“陆某用北斗长拳会会南宫先生的玉满堂掌。” 左丘道:“还请陆掌门手下留情,点到即止。” 陆守义闻此,说道:“好,点到即止最好。”右手在前,左手微微下探,挥掌向南宫先生击出,南宫先生斜身避开,一招“玉砌雕栏”回击。 两人均是当世高手,只一交掌,擂台之上立时飞沙走石。群豪只觉面如刀刮,气息将窒,便似立于高山绝顶一般,一面向擂台四围退开,一面运力屏息,竭力抗拒。 第七回少年英侠1 古钺聪初尝习武滋味,只觉其乐无穷,当晚将易筋经心法、掌法练了又练,直至筋疲力尽,腹中饿极,眼皮打架,才将玄颠放在石头上的四个冷馒头吃下肚中,倒在石头上酣睡如泥。 许是昨晚太累,这一觉睡到旭日东升,万道阳光直投入洞中来,从他棱角愈显分明的脸颊上,很快照到浓眉之下。一缕清风入室,先后在古钺聪、玄颠脸上拂过,卧在石上的玄颠缓缓睁眼,一见到满屋阳光,突然翻身爬起,大叫道:“哎呀,不好,师父,快起来。”古钺聪甜梦正酣,听得玄颠刺耳的声音,皱了皱眉,翻了个身又睡。玄颠叫他不醒,一把将他拉起来扶正坐好,说道:“再不起来,要错过好戏了。”古钺聪手臂懒懒一张,欲挣脱玄颠,不料只此微微一动,双臂酸痛难当,浑身如灌铅一般沉重。他半睁开眼,旋又闭上,说道:“要看热闹你自己去,让我再睡一会。”玄颠不肯放他,说道:“师父,我们说好的,我教你武功,你帮徒儿赚个武林盟主回来当当,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说话不算数。”见古钺聪虽是坐着,却早已睡着,伸手捏住他鼻子,说道:“师父,醒醒。” 古钺聪呼不过气,微微睁开眼,没好气道:“我早说了,我手无缚鸡之力,别说太乙北斗陆掌门、嗜血教欧阳教主,十八大门派掌任何一个习武之人,一伸手也能将我提起来扔出擂台,我连还手的机会也绝然没有,小命早已了账,还赚什么盟主?” 玄颠道:“徒儿也早说了,我早已想到办法。” 古钺聪揉了揉眼睛,这才见石室外万里翠微,极目辽阔,旭日东来,峭岫起而复伏,势若游龙,现在想来,昨夜之事仍如南柯一梦,他已知玄颠和尚看起来疯疯癫癫,武功确是极高,问道:“什么办法?” 玄颠道:“你先将昨夜所学演练一遍给徒儿看看。” 古钺聪听到练武,只觉昨夜的一股暖流仍在体内窜走,兴致起来,精神也随之大振,说道:“这套功夫当真十分有趣。”方站起身,突然“哎呦”一声,双手捂着小腹蹲身下去,说道:“痛,痛,好痛!” 玄颠听他连说三个痛,问道:“师父,你头痛么?” 古钺聪道:“你看我是头痛么?哎哟……”霎时之间,小腹中犹如千万只蚂蚁在抓啃一般,他无心再打趣,说道:“肚子痛,是肚子痛,一定是昨夜吃坏了肚子。” 玄颠皱眉见他面如火烧,娇嫩的面颊好像要滴出血来,问道:“师父,那易筋经心法,你昨晚练了几遍?” 古钺聪道:“我哪记得清,总之……没有一百遍,也有七八十遍罢,好热,好烫……我要烧起来了。” 玄颠“哈哈”大笑数声,说道:“这都是天意,天意如此。”扭过身去在石室来回踱了两圈,不慌不忙道:“师父全无内力,又胡乱练功,你走火入魔了。” 古钺聪痛得五官扭曲,听到“走火入魔”四个字,大是害怕,一回头见玄颠神色竟是十分高兴,登时又怒又悔,大声道:“你这疯和尚,你说修炼易筋经无需内力,原来你又骗我?” 玄颠在他面前叉手道:“易筋经乃少林至高武学,内力稍有不足也会走火入魔,你全无内力,偏偏悟性又高,自然走得更快一些,更凶一些。” 古钺聪见他火上浇油,一口气下不去,更觉小腹欲裂,剧痛难耐,说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性命?” 玄颠道:“是你自己练功走火入魔,我何时害你性命了?” 突然,一股热气从小腹直冲而上,霎时间就到了胸口,这股热气犹如滚油一般,似乎要将心肺也烫化了,想要呼气,这股热气却卡在喉头出不来。古钺聪双手握紧拳头,使劲向胸口猛砸,说道:“我死定了,我死了!” 玄颠在近旁一块石头上坐下,闲闲道:“师父放心,你若能熬过这半个时辰,这疼痛会自行消失,小命也就暂时保住了,不过你体内已经有了一股易筋经真元,它就好像一匹野马一样,师父不能驯服它,他就要拖着你满山跑,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在你体内跑上半个时辰。” 古钺聪痛得在地上打滚,头重重撞在石头上,撞出一个又红又大的包也恍恍然不知,剧痛之中,忽想起父亲曾说过,但凡中毒可凭内力逼出,忙道:“你快将我体内这团热气逼出来。” 玄颠道:“你说逼出来就逼出来?你学会说话,可也能将其逼出,变得不会说?此真元已在你体内扎根,再也没有办法逼出。” 一阵比一阵更剧烈的疼痛袭来,不一会,古钺聪筋疲力尽,只偶尔抽搐一下,再无力气满地打滚了,但胸腹灼痛却分毫未减,他有气无力道:“疯和尚,你给我个痛快,把我从悬崖推下去罢。” 玄颠道:“这可是你说的。”见古钺聪两眼紧闭,一动不动,已然是半死了,又叫了他两声,不闻答话,这才跳下石块,将他扶来坐起,自己在他身后坐下,双手抵住他后背就是两掌,说道:“师父,你我相识不过短短半日,徒儿却认定你我有缘,今日大因缘,或能成他日之大果。” 古钺聪昏昏沉沉中,也没听玄颠说什么,忽觉背后犹如火烧,两道热流滚滚而来,五脏六腑登时翻江倒海,眼前更是天旋地转,他口中想质问:“我已是将死之人,你干么还折磨我?”但全身肌肉都已僵死,如何也开不了口。一想到自己走火入魔,死期将至,死后必被玄颠推入崖下,而父母之仇尚未得报,霎时间悲从中来,眼泪夺眶而出。 玄颠道:“师父,你怎么哭了?” 古钺聪口不能言,心道:“我古钺聪自下山以来,几经艰险,受尽折磨,最终一事无成,早知如此,还不如和爹爹一齐投身火海,葬身贺兰山。” 第七回少年英侠2 也不知过了多久,又听玄颠道:“师父,怎样,肚子还痛么?” 古钺聪本正悲伤,听他这样一说,缓缓回过神来,只觉全身散洋洋地,犹如一团火浸在冰水中一般,方才灼烧刺痛也荡然无存,他浑身舒泰,忍不住道:“这是什么缘故?”玄颠哈哈一笑,说道:“弟子七十余年的功力,岂同寻常。”古钺聪似懂非懂,见自己并未死去,却又能开口说话,暗自舒一口气,低头猛见自己两手手背竟有一层薄薄的冰霜,大惊道:“这又是什么缘故?”玄颠道:“此乃‘罗汉伏魔神功’内力,师父体内毫无内力,经受不住此等纯阳之气,所谓物极必反,内力到你体内,只能结霜。”古钺聪闻此,呐呐道:“你……你不是要杀我?”玄颠道:“傻师父,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么?”寒气自后背透及全身,上窜至巅顶,古钺聪一个哆嗦,只觉浑身气寒彻骨,脑子却清醒了不少。他本已怀必死之心,如今侥幸活命,只觉死也不过如此,惧意一去,忍不住回过头来将今日、昨夜的事连起来想了一遍,隐隐觉出玄颠此举真义,问道:“你是在传为师武功么?”玄颠道:“刚才么?没有没有,徒儿只是将师父全身经脉打通了,好在你全无武学根基,连最难打通的任脉也打通了,这样你就不会走火入魔啦。”顿了一顿,接道:“你转过去。”古钺聪道:“干么?”玄颠将他转过去,双掌离开古钺聪后背,交叉在半空划了一个圈,又抵了上去。古钺聪只觉一股热流从后心涌入,与体内寒气相交融,身上每一个毛孔都次第舒张开来,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服,头顶似乎还有热气冒出。他忍不住大叫:“乖徒弟,我要飞了,我飞起来了。”没多久,寒气冰消雪融,浑身复又燥热难当,古钺聪大惊道:“我又走火入魔了,快用伏魔功伏它。”玄颠道:“师父放心,这一回和上一回不同了。”古钺聪面似火烧,想要挣脱玄颠双掌,但双腿软绵绵的,竟连挺腰的力气也没有,一时间天旋地转,说不出是难受,还是舒服,睁开眼一看,只见满眼大火,已将少林寺烧为煨烬,但细下一看,却又不是少林,而是在贺兰山山巅,爹娘正在山中茅屋前舞剑。他见到父母,大呼一声“爹,娘。”欲冲过去,玄颠掌中突然吐出一股气流,将他凌空托起,他想要挣脱,无奈四肢凌空,什么也抓不住。玄颠右手一扇,古钺聪便向左翻滚一圈,左手一扇,又向右翻滚一圈。古钺聪只觉自己腾云驾雾一般,在空际遨游,一忽儿潜入碧海深处,一忽儿坠入冰川,忽的天下大雨,忽的躺在软绵绵的棉花被上,越来越累,越来越累,终于,他缓缓醒来,睁眼一看,发现自己依然躺在石上。 古钺聪翻身爬起,只觉胸口不热了,竟连浑身酸痛也没有了,他十分高兴,转过头大声道:“徒儿我……”“我”字刚说一半,不由得猛吃一惊,只见面前一老人枯坐石上,满头大汗,原本干瘦矮小的身材,犹如一棵飘摇垂死的老树。这人正是玄颠,一瞬之间,他似乎老了不少。 玄颠笑道:“师父,现在可以帮我抢盟主了罢?哈哈……哈哈哈……” 古钺聪听他笑也是上气不接下气,不知为何,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两行热泪却夺眶而出。 古钺聪又哭又笑道:“傻徒弟,我听爹说,传人内力就像赠人寿命,是……是要死的,你会不会死?” 玄颠微微笑道:“你当我是傻子么?弟子只传了二十年功力给你,现在不过有些累了罢了。”又呼了两口气,说道:“快去,向那石壁打一掌试试,别忘了心法。” 古钺聪走到石壁边上,将心法回忆了一遍,伸出手来摸了摸石壁,试探了两次,却怕大力之下手腕骨折,没敢用力。 玄颠道:“没让你以掌击石,只需虚击一掌。” 古钺聪一想有道理,退后三步,依言出击一掌,正是易筋经第一式韦驮献杵,“砰”的一声,石壁登时石屑纷飞,古钺聪又惊又喜,看看石壁,又看看右手,忍不住拍手道:“我练成神功了。” 玄颠却连连摇摇头,说道:“不对不对,掌法不对,心法也不对,你体内已有我二十年功力,早已跻身江湖一流好手之列,纵然对易筋经一无所悟,这一掌也不该如此不济。”说着扶在石头上轻轻跃下,走近古钺聪道:“所谓‘御气八方,神游无穷之地,力及天地乾坤’,说到底是要注意发力于丹田,发气于肺,心、神、掌、意合一,你这一掌出去,心神全不在掌中,既无力也无气,如何与人过招?”又将第一式心法及内功要诀,融入自己数十年所悟细细解说了一遍,道:“再试试看。” 古钺聪用心领会,又向石壁猛拍出一掌,这一回劲道果然大了许多,已微微印出一个小手手印。玄颠仍不满意,说道:“这样的功夫拿出去,玄悲老儿必然对我冷嘲热讽,再来。”古钺聪却是十分欢喜,说道:“这就不错了。”玄颠拉着他手,说道:“你看好了。”一面摆开架势,一面说道:“气由肺而发,由肩出力。”缓缓推出一掌,石壁上登时留下一个寸余深的掌印。古钺聪道:“你也说了,这一掌你练了几十年,手印深一些也在情理之中。”玄颠瞪他一眼,说道:“武学无穷无尽,你怎么能学得一星半点就自鸣得意,沾沾自喜?”古钺聪嘟了嘟嘴,说道:“为师又没说不用心学,我学就是。”当即拍出一掌。 古钺聪天资聪颖,每拍一掌,进步竟是奇速,没过多久,那面石壁上已留下四五十个掌印,先前不过石屑纷飞,越到后来,掌印越是清晰,有的五指和掌纹都清晰可见。玄颠比古钺聪还要欢喜,说道:“师父武功如此精进,不出三五年,当远在弟子之上。” 古钺聪心中感怀玄颠恩情,心忖:“他比爹爹还大,又传我神功,我却三番五次错怪他,向他磕几个头谢罪谢恩罢,”正要磕头,又想:“常言说大恩不言谢,他一口咬定要做我徒弟,我向他磕头,又该惹他不高兴了。”想了一想,说道:“徒弟,你想要为师怎么谢你?” 第七回少年英侠3 玄颠喜道:“弟子早想好啦,我们这就出去夺下武林盟主,让天下狗熊开开眼,让玄悲吓一跳。” 古钺聪迟疑道:“我果真行么?难不成陆掌门和欧阳教主几十年的苦修还不如我一夜所学?” 玄颠道:“你道我传你的内力是吃白饭的么?退一步说,就算不胜,也能吓他们一跳,快走罢。”拉起古钺聪就走。 古钺聪走到悬崖边上,猛然想起昨夜一路奇险,一望足下,更忍不住向后连退,口中道:“我不去了。”突觉背后一紧,玄颠已点中他后颈风池穴,抽出腰带将他绑在身上,一跃而出。 两人攀过悬崖,将到积香厨,看到群豪早上吃剩的饭食。因是剩饭,并无人看管。玄颠指着半缸子稀饭道:“师父,你饿不饿?” 古钺聪道:“我天快亮时刚吃过,不饿。” 玄颠道:“你等我一等。”拿起瓜瓢风卷残云大喝起来,他嘴里含着一大口稀饭,下巴也全是汤水,忙又去拿馒头塞在袖中。只听他含糊其辞道:“稀饭没法子装,只好先吃在肚子里,走罢。”两人这一回从寺北而南,不一会便到了天王殿。 天王殿外,数千群雄目光正聚于擂台之上,古钺聪和玄颠身材矮小,一路大摇大摆走来,挤入人群,来到擂台近处,竟无人理会。 擂台之上,陆守义一声低啸,左足迈开半步,左右手向心口一划,呼的一掌向左丘推出,正是北斗长拳中的“开山问路”。左丘与陆守义分立擂台两侧,相距丈余,不料对方掌力说到就到,当下左臂一挽,右手轻收,也是一掌,乃是玉满堂掌中的“一掷千金”,玉满堂掌讲求“掌如喷珠,金玉满堂”,掌法天马行空,虚多于实,到了左丘手中,更多了一份刚柔并济,内外相重之概。。 两人掌力相拼,轰的一声,在当中炸开一团白光,各自退开一步。古钺聪距擂台足有三丈之远,正觉大风拂面,却见左右群豪纷纷后退数步,不禁甚是诧异。他却不知,自己体内元气氤氲,早已今非昔比,群豪是被陆守义和左丘排山倒海掌风所退。 “好!”群雄忍不住齐声大赞。陆行云意气风发,向群号一一拱手,说道:“大会之后,我爹在山下醉仙楼宴请各位,但凡赏脸光临的,日后自与我太乙北斗同气连枝,要是不来,就休怪太乙北斗日后也不给他脸。” 古钺聪闻陆行云如此狂妄,心忖:“一会儿要是陆掌门胜出,又恰巧无人登台,我要不要上去一试身手,一则让陆行云不敢如此狂妄,二来也好看看我的武功到底有几分威力?” 正自想着,忽听远处“咔擦”一声,擂台一角石屑纷飞,原来陆守义拳风扫过,被左丘斜身避开,他这一拳打在了擂台东侧一大腿粗细的石柱上。 “哎唷,啊哟!”忽闻两声惨叫大响,古钺聪放眼看去,只见左侧的鬼影阁弟子捂住左额,手脸均是鲜血,而右侧苍霞弟子裤腿破了一个洞,瘫倒在地叫苦连天。 原来,两人被擂台飞石击中受伤。 古钺聪吓得退了两步,望着那摇摇欲坠的石柱,暗道:“我用尽全力不过将石壁击出一个掌印而已,陆掌门拳风所及也是如斯威力,我上台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 苍霞一弟子一面为师弟包扎,一面哭道:“说好点到即止,陆掌门下手忒也狠毒了。” 巴图图斥道:“住嘴!”瞥眼擂台,只见左陆二人分立擂台两侧,都只拍掌对抗,眼见数十招已过,两人兀自不分胜负,虽是交斗,但越到后来,两人面上钦服之色越重。 一旁圆通击了两掌,大声道:“素闻陆掌门‘太乙神功和北斗神掌’深不可测,南宫先生的‘十凤朝凰拳’冠绝天下,两位打了半天,却都用本门入门功夫交手,不知是瞧不起寺中英雄,还是徒有‘南拳北掌’之名?” 邱一丈道:“不错,邱某也对北斗神掌仰慕已久,还请陆掌门不吝施展。” 他话音方落,右一天立道:“姓邱的,你这话的意思,是瞧不起‘十凤朝凰掌’了?” 邱一丈道:“什么十个鸡九个蛋,闻所未闻。” 右一天大怒,踏出两步道:“有种就上擂台,我让你闻个够。” 只听人群中一人道:“两位别吵了,请陆掌门和南宫先生一展绝技罢。”寺中群豪多有看客之心,闻此一齐吆喝起来。 陆守义退出半步,说道:“北斗掌第一式‘北冥之鲲’,先生当心了。”双掌在半空连划三个半圆,接连三掌次第拍到,两人相距丈余,左丘陡觉对方掌力拍到,轻啸一声:“好!”只觉陆守义前一掌掌力未消,次掌又至,到面前之时,三掌掌力融在一起,形成一堵厚厚的高墙,好像三个与陆守义功力相当的人同时发掌打来,左丘忙双掌同时推出,正是“十凤求凰拳”中的招式“浮生若梦”。 十凤求凰共十招,从第一招“风轻云淡”,第二招“淋雪落虹”,到第十招“白云玉月”,非但每一招名字都淡泊清疏,姿工也极尽雍荣闲雅。甚或连“十凤求凰拳”之名,也是化用古琴曲《凤求凰》,以此向世人表明,富可敌国的朱雀宫向来无心刀光剑影,只喜“满堂金玉”,独爱“雪月风花”,那“玉满堂掌”的由来,亦正是如此。 “十凤求凰掌”虽重姿工,但威势却着实不凡,陆守义发掌虽疾疾疾猛,左丘竟还能后发齐至,及时击出两拳。 群雄无不凝神屏息,要看这一掌到底孰高孰低。 眼见陆守义三掌波光汇成一道光幕,翻江倒海的掌风已到面门,左丘突然抬起头,满面惊恐失措之色。他非但运力抗御,反而收起双拳抱住胸口! “砰!”左丘在三掌掌力推送至下,凌空飞出八丈,撞在寺中一颗老槐树树干之上,登时不省人事。 第七回少年英侠4 两名南宫弟子齐声大呼:“南宫先生!”抢至老槐树下,一弟子在他胸口探查半晌,说道:“先生还活着,只是胸骨尽裂,全身经脉都废了。”另一弟子双目满含泪光,说道:“先生为什么不出手抵挡?他为何突然以臂挡胸?” 此变故太过突然,群雄无不恍若梦中。听得南宫弟子这话,登时便议论纷纷:“这是怎么回事?”“南宫先生怎会虚击两拳?”“南宫先生好像看到了什么?” 天王殿北角的玄悲道:“阿弥陀佛,左施主突然收掌,似是因为掌中无内力生出。”说到此,缓缓闭了眼,抬手当胸,手心向下微微一沉,突然睁开眼,说道:“老衲丹田好像也不能聚力了。” 群雄见一向沉稳的玄悲眼中中大有惊惧之色,纷纷运力,这一试,才发现丹田空空荡荡,全都不能运力。 众人大是惊惶,忽听身后窸窸窣窣之声大起,正扭头去看,耳边“哎唷”、“我怎么了”、“快扶我一把”呼叫声此起彼伏。片刻功夫,除了各派耆宿尚能强自站立外,数千群豪竟如狂风拂草般东倒西歪,一齐倒了下去。 “大家是不是阴跷脉不畅,内关、后溪两处穴位隐隐胀痛?”周通天因有伤在身,本就坐着,见群豪如此,忍不住大声问话。 群豪忙试一脉***纷纷点头。周通天道:“大家怕是中了‘奇香酥筋软骨散’。” 查干木道:“这是什么毒?” 周通天道:“此毒乃由五月艾,马钱子、附子、斑蟊等十七种寻常草药熬制而成,无色无味,中者也无性命之忧,八个时辰后药力消散。但无论内功高低,都会全身瘫软,丹田之气散尽。” 一瞬之间,群雄成了任人宰割的板上鱼肉,而持刀俎之人为谁尚不知,无不惊惶骇然,裘仁智道:“谁下的毒?给我站出来!” 巴图图颤声道:“魔教,是魔教,一定是欧阳老怪下的毒。” 群雄一齐向欧阳艳绝看去,只见嗜血教奴才也都摊倒在地,欧阳艳绝虽仍坐于太师椅上,但额上细汗如雨,一动不动,无疑也是中了毒。 巴图图俯目四围,见除了几个掌门帮主仍苦苦撑持,其余均已瘫倒在地,忙又道:“大家不要慌,好生想一想,寺中数千英雄,怎会尽中此毒,无一幸免?” 陆行云高声叫道:“这还不简单,因为我们都吃了寺中斋饭。” 此言一出,群雄立又喧嚷起来。古钺聪立于人丛中,他身量不高,并没有人觉出异样。他见群豪皆尽中毒,已然十分惊疑,此时听到“积香厨“三个字,不由瞪向玄颠。玄颠一脸茫然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说到此,突然跳了起来,睁大眼道:“我险些忘了,早上我也吃了斋饭。哎哟,我肚子也该疼了,不对,我没力气了,师父,快扶着我。” 古钺聪只道他在说谎,谁知玄颠一屁股坐下去,额上竟也满是大汗。古钺聪瞪着他看了半晌,暗忖:“看样子,绝不像装假。”微微一想,心中突如受了重重一击:“莫非昨晚我跟踪的人,真的是高进伦,他果然是到积香厨投毒?” 只听静仇师太道:“积香厨由十八大门派协同看守,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谁能进入积香厨?” 古钺聪闻此,正欲上前将昨夜所见告诉大家,只听陆行云道:“外人是没有,要是寺中和尚出了内贼,那可就不好说了。” 玄悲向前两步,本欲走上擂台,终在台下止了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众位齐聚嵩山,那是看得起少林,老衲感蒙荣宠尚自不及,怎敢在斋饭中下毒。”说到此,忙伸手扶住一旁石柱,方才堪堪站稳。 玄智坐在地上,朗声道:“下毒之人既不是要害我等性命,那定然别有所图,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查清下毒之人是谁,此人所欲为何,才知该如何对策。” 众人纷纷点头,圆通道:“我等现在都已中毒,为何下毒之人还不现身?” 陆行风道:“此人毒倒寺中所有人,现在却不现身,必有重大阴谋。” 到此时,寺中能站立者,只剩下圆通、陆守义、玄悲方丈、玄难、古钺聪五人。陆守义道:“也许,我们并非是因吃食中毒。”大步走下擂台,向方丈微一行礼,大袖一拂,朗声道:“方丈,积香厨防卫到底如何?” 玄悲道:“十八大门派凡二百四十名高手分两队日夜看守积香厨,一百二十人虽然不多,但手牵手将积香厨围上一圈,却也够了。” 玄智忽道:“陆掌门身轻如燕,声若洪钟,好像并未中毒。” 陆守义一愣,随即伸出手来,凝力于掌,随手向丈外兵器架拍出一掌,轰地一声,那兵器架乃实木所制,在他凌厉掌风下,登时四分五裂,十八般兵器洒落一地。陆守义呐呐道:“奇怪,我真的没中毒。” 陆行云心下一阵狂喜:“真乃天意也。”高声道:“爹,你有北斗神功护体,百毒不侵,不足为怪。” 陆守义皱眉道:“可是中‘奇香酥筋软骨散’之人,只会因功力不同,而致中毒时辰有异,但无论如何,绝无可能施展内力,这……这……”他百思不解,自然也“这”不下去了。 第七回少年英侠5 “好一条假痴不癫的妙计。”欧阳艳绝一声冷笑,悠悠说道:“诸位还看不明白么,我等均身中奇毒,连寺中僧人也未能幸免,陆掌门却宴然如故,精神矍铄非常,现在,他要坐上武林盟主的位置,大家都不会反对罢?” 群雄正自惊异,陆行云大叫:“老贼,你休要贼喊捉贼,若是我爹下毒,那为何太乙北斗的弟子都中了毒?” 欧阳艳绝笑道:“那也太容易惹人怀疑了,陆掌门何许人也,又岂会糊涂至斯?” 陆行云说他不过,心下恼怒,暗道:“老东西,你现在身中剧毒,还敢和我逞口舌之快。”对陆守义道:“爹,十三年前太乙北斗联盟江湖六大门派追杀大漠狂刀之时,是欧阳老贼横插一杠,将你手臂之皮剐去,还害死了曲师叔,您常对孩儿说,此生一定不要忘记两件事,第一是不要忘记娘的样子,第二是不要忘记曲师叔之仇和剐皮之痛。爹,现在不乘此良机杀了这老匹夫为武林除害,为太乙北斗报仇,却更待何时?” 自十三年前与嗜血教结仇一来,除掉嗜血魔教成为陆守义一生之宏愿,他听儿子如此一说,心下大动,不由向欧阳艳绝迈过去。 欧阳艳绝见他走过来,笑盈盈道:“陆掌门,本宫早就说过,除掉曲灵风,于你大有好处,现在你总该知道本宫此话不假了罢?” 陆守义怒道:“十三年来,大师兄之仇陆某无日或忘,你以为拐着弯向我求情,陆某就会手软。”说着,右掌慢慢提了起来。 欧阳艳绝面不改色,仍微微笑道:“你看本宫像是为了活命,不惜向人摇尾乞怜的人么?陆掌门,你倒是猜一猜看,本宫到底有没有中毒?” 此言一出,群豪均是一怔,均忖:“莫非他果然没中毒?”更有人想:“如此说来,莫非下毒之人果然是他?”欧阳艳绝极擅用毒,江湖中尽人皆知,陆守义看了欧阳艳绝半晌,只见他淡然自若,着实拿不定他是否中毒,想了一会,右手微微放了下去,忽然又抬了起来,朗声道:“就算你没中毒,陆某又岂会怕你!”饶是如此,怕他果然没中毒,双掌凝聚全力向欧阳艳绝推出。 群雄虽然睁大眼望着这一幕,却无不恍如梦中,谁也不相信,让人闻风丧胆的魔教教主,就要毙命于陆守义掌下。 “住手!”陆守义双掌刚拍出,忽觉身后掌风袭到,这一掌来得甚弱,凭他功夫,本不足为惧,但他全没料到背后有人偷袭,微微一惊之下,向左避开。 他这一避,拍向欧阳艳绝的两掌自也打偏了。 群雄均委顿于地,慌忙四下张望,均无人知道这一掌是谁发出。良久,才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孩童向欧阳艳绝奔过去。 原来,古钺聪见陆守义走向欧阳艳绝,早就悄悄跟在身后防他下杀手,但他没料到陆守义手放下去忽又抬起来,情急中也来不及回忆易筋经心法,举手就向陆守义后心推出,他这一掌虽全不成章法,掌中毕竟带有玄颠二十年少林纯正内力,侥幸救得欧阳艳绝一命。 欧阳艳绝望着古钺聪,饶是他如何不露声色,面上也不免又惊又喜,惊的是自己险些稀里糊涂命丧少林,喜的是有人救了自己,而此人恰恰是自己的外孙。更让他惊喜交加的是,短短一日不见,自己的外孙似竟似已身怀绝技。 欧阳艳绝微微颤声道:“聪儿……是你救了本宫?” 古钺聪走到欧阳艳绝身旁,说道:“教主,您受惊了。” 欧阳艳绝望着古钺聪,问道:“你没中毒?” 古钺聪道:“孩儿今早没吃寺中寺中食物。” 欧阳艳绝点点头,柔声道:“聪儿,不管你昨夜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你赶快离开此地,此人既向大家下毒,他要对付的自然并非我一个人,他是要大家尸横少林,血染嵩山,让当今武林再无人与他抗衡。” 欧阳艳绝音调不高,但这话显是说给大家听的,他清音犹泉,群豪听在耳中,却如刀风扑面,冰冷刺骨,心想:“如果真是陆守义下毒,欧阳老怪的话恐怕非是骇人听闻。” 陆行云道:“爹,这小东西你已经见过了,他也是魔教中人,先把他杀了。” 陆守义转过身来,问道:“混小子,你果真是魔教中人?” 古钺聪本就对陆行云和高进伦十分厌恶,见到陆守义一副迷迷瞪瞪的模样,暗想:“此人纵容弟子胡作非为,又对儿子言听计从,莫非都是假装而已,实则是要藉此铲除异己?”一想到昨夜所遇,更是一惊:“是他派高进伦前往积香厨下毒?”望了望群豪,忖道:“天下英雄在此,谅你也不敢杀我。”挺了挺胸,说道:“是又如何?” 陆守义道:“你没中毒,那就是你下的毒了?” 古钺聪有气又怒,说道:“我没中毒,就是我下的毒,这话竟出自你堂堂陆掌门之口?” 陆守义道:“我说错了么?” 古钺聪道:“有没有错,你怎么不问问你的弟子高进伦?” 陆守义道:“臭小子,你明知我不知他去了何处,还要我问……我凭什么听你指使?” 古钺聪望了一眼陆行云道:“你被人指使还少吗?你自己出过主意,下过定决么?” 陆守义一愣,登时答不上来,他被一孩童驳得哑口无言,心下大怒,大手一伸,施展擒拿手抓向古钺聪,口中道:“臭小子,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我……”面前的人虽是魔教中人,毕竟只是个孩童,他一时真不能定决该拿他如何。 古钺聪方才一掌,内力着实不差,陆守义料定一个十二三岁的孩童有如此内力,又是神教大护法,一定是练了嗜血教邪功,这一出手自是极快,哪知古钺聪丝毫不避,挺着胸口就被他提了起来。 陆守义正自踌躇,陆行云道:“爹,这厮是魔教鹰犬,明明是他暗中下毒害大家,却在此贼喊捉贼,你撕烂他嘴便是,更和他多说什么。” 第七回少年英侠6 群雄闻此,均骇然失色,玄悲忙道:“阿弥陀佛,陆施主,这孩儿不过是个孩童,事情查清之前,还请手下留情。” 陆行云大声道:“臭和尚,少在大家面前假慈悲,这少林寺中,最有可能在饭菜中下毒的就是你们,尔等是不是暗中勾结魔教,企图陷害我爹,可不大好说。” 群雄立想:“一派胡言!且不说江湖之中,最无可能和魔教勾结的就是少林,少林既不参加武林大会,他们如此大费周章冤枉陆掌门又有何好处?”陆守义听了儿子的话,却深觉有理,他顿了一顿,向玄悲走了过去,拱了拱手道:“方丈,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玄悲微微一怔,徐徐道:“陆掌门莫非果真怀疑老衲?” 陆守义朗声道:“寺中众人均有嫌疑,不过正如云儿所言,众人之中,少林的嫌疑最大,此事事关重大,请恕陆某不敢大意。” 身后玄智道:“那要是敝寺不知真凶是谁,无话可说呢?” 陆行云道:“你们窝藏真凶,就休怪我爹不近人情,直到真凶现形。” 玄智看定陆守义,要他说句话,却见他不置可否,显是默许了儿子的话,摇了摇头,又问道:“陆掌门果真要动手么?” 陆行云道:“我太乙北斗一言九鼎,岂会言出无果,出尔反尔?” 陆守义听到这一句,斩钉截铁道:“正是。” 群豪目不转睛盯着陆守义一举一动,听到“正是”二字,人人危惧,均想:“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陆掌门平日一副道貌岸然的君子嘴脸,没想到竟是阴险至极的伪君子,他方废除南宫先生,又想除掉欧阳艳绝,如今转而对付少林方丈,接下来该轮到我们了。”大家见此情状,更相信古钺聪所言不假。不少襟怀磊落的有识之士也忍不住想:“耳闻不如见面,只闻陆守义侠义美名,若非亲见,谁会相信他溺爱次子之甚,以至主见全无,陆行云飞扬跋扈,行事狂荡,下毒之事就算非陆掌门暗中指使,他被儿子撺掇铸成此错,也并非绝无可能。”更有人盘算:“好汉不吃眼前亏,看来这武林盟主之位陆守义是坐稳了,我们切不可做出头鸟。” 陆守义欺近玄悲方丈,说道:“今晨的饭菜都由寺中哪些人操持,还请方丈指认。” 不等玄悲说话,玄智道:“方丈,眼下之势,一旦说出昨晚是谁烧的火,谁煮的粥,谁烹的菜,这些弟子怕是都难活命,还请三思。”玄悲闻此,目视南向群峰,缓缓说了句:“阿弥陀佛。”便不再说话。 陆守义疑心大起,说道:“方丈不说,以为陆某就没有办法知道?”右手伸处,提起一小和尚欲要盘问。 群雄见陆守义提起一小僧,只道他要威胁方丈,无不悚然。玄悲大声道:“陆掌门要动手,就从老衲开始罢。” 陆守义重叹一声,语重心长道:“素闻少林德高望重,想不到老方丈竟如此袒护门下弟子。” 玄悲道:“陆掌门,正所谓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寺中英雄虽已中毒,所幸并无性命之忧,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查出真凶到底想干什么,以便商议对策,不然,一旦真凶露出原形,我等恐都将受制于人。” 陆守义闻此,缓缓将小和尚放下,转身走近玄悲,说道:“陆某此举,正是要找出真凶,逼出解药……”一语未毕,只听一声惨叫,方才陆守义提起来的小和尚突然捂住脖颈,仰天而倒。 “陆掌门杀人啦!”人群中一人高呼,群雄纷纷将目光投向小和尚,果然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陆守义大步抢上前,一探那小和尚鼻息,果然已气绝身亡,口中道:“这……陆某并未……未杀他……” 玄难大声道:“陆守义,你堂堂太乙北斗掌门,对一个身中剧毒的晚生后辈下手算不得好汉,请你给贫僧解毒,贫僧和你过两招。” 陆守义耳闻群豪斥责暗议,看着躺在地上的小和尚,一时间百口莫辩,怒道:“你们冤枉我,我没杀人。” 玄难道:“这名小师弟方才好好的,此是大家亲眼所见,若不是你暗中下毒手,他怎会突然暴毙?” 陆守义两步奔近玄难,一手拽着他衣领,喝道:“一定是你们设计害我,想让陆某和太乙北斗声誉扫地,是不是?” 古钺聪亲眼见陆守义杀死小和尚,只怕他魔性大发对玄难下手,正欲欺近前故技重施救人,欧阳艳绝沉声喝道:“聪儿,不可多管闲事。”古钺聪被他一喝,不知为何,竟挪不动步。 玄难面不改色,说道:“你杀了我无妨,请高抬贵手,饶过少林弟子。” 陆守义道:“你这老和尚,为什么一口咬定是我杀了他?”气得双唇发颤,右手微微扬起来。 群雄见陆守义如此,无不战栗。 “陆掌门,请住手!”忽闻圆通一声高呼,奔上了擂台。 圆通方才一直站在擂台外一石柱后,大家中毒后心神大乱,一时间竟忘了武功卓绝,未用过寺中斋饭的大会主持,此时见到他,无不如获大赦,齐声道:“请圆通大师主持公道。” 圆通合十回礼,说道:“陆掌门,你上来。” 陆守义放开玄难,大步登上擂台,亦道:“请法师主持公道。” 圆通环目群豪,一字一句朗声道:“各位英雄,方才贫僧说了,今次武林大会,谁最后站在擂台之上,谁就是本届武林大会盟主。”转过身来,对陆守义深深一鞠躬,说道:“陆盟主,恭喜了。” 台下一片哗然,陆守义亦惊愕之甚,说道:“大师,陆某……陆某此时当这个盟主,只怕有趁人之危之嫌,大是不妥。” 齐鲁英豪帮裘仁智大声道:“何止不妥,简直大大不妥。”不等陆守义回神,陆行云大声道:“阁下是齐鲁英豪帮的?好,我记住你了。” 群雄心中雪亮:“此事发展至此,毫无疑问是陆守义精心安排,这圆通法师,说不定也是他用毒计逼来的也未可知。”众人均知,此时谁但要提出异议,无疑死无葬身之地,就算侥幸逃过此劫,日后也再别想在江湖上稍有立锥之地。一时间台下零零星星高呼:“恭喜陆盟主,贺喜陆盟主。” 第七回少年英侠7 圆通道:“陆掌门,既是众望所归,万望莫要推辞。” 陆守义欲言又止,仍不敢应承,圆通又道:“陆掌门不答应,是瞧不起区区武林盟主宝座?还是不愿让江湖十八大门派携手结盟,共同抵挡邪魔入侵?” 陆守义道:“陆某绝无此意……”一语未毕,台下又有人高呼:“恭请陆盟主一统江湖。”这一回声音大得许多,竟有千余人呼喝。 陆行云低声道:“爹爹,今日之事都是少林从中作梗,众英雄心中雪亮,还是信得过您的。”陆守义耳中呼声如雷,心下不免有些飘飘然,忖道:“我再推辞,那便果真是瞧不起大家了。”当下不再迟疑,缓缓道:“既是如此,陆某只好恭敬不如从……” “慢着!”陆守义“命“字未出口,忽听一声轻呼,一道黑影自寺外院墙外翩然而至,两个兔起鹘落,站到了擂台之上。 此人满身泥污,臭气熏人,腰间别了一柄长剑。陆守义细下一看,才认出此人是大弟子高进伦。 古钺聪听到高进伦声音,心下有些害怕,不自主向人群中矮了一矮,抬头见他模样,忍不住拳头一紧,暗暗道:“昨夜混入积香厨的人果然是他!” 陆守义也吃了一惊,说道:“进伦,一整夜不见踪影,又去何处胡闹了?” 高进伦低头不语,过了片刻,才道:“师父见到弟子,好像很是吃惊?” 不待陆守义答话,青冥大弟子雷不惊喝道:“姓高的,你来得正好,你欺师灭祖,盗用本门清风剑杀害十八大门派中人,将罪名赖在我青冥身上,今日十八大门派都在此,你休想再抵赖。” 高进伦听得雷不惊说话,转过头来,缓缓自擂台上走下来,径直向他走过去。雷不惊见他走近,仰头道:“姓高的,要杀就杀,老子要说半个怕字,就不姓雷。” “嗖”一声,高进伦拔出腰间长剑,一道青光在日光下灼灼生辉。群雄均觉剑气生寒,暗道:“这必是清风剑了,果然是此人盗用此剑,嫁祸青冥,莫非他竟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杀害昔日同门?”又想:“此人已是陆守义的人,陆守义已露出真面目,他自也不必隐瞒了。” 周通天见他长剑出鞘,忙道:“高进伦,青冥弟子与你素无怨仇,祸不及他们,有什么事你冲着我来。” 高进伦闻此,提起清风剑,转身走到周通天面前,缓缓举起了清风剑。 陆守义道:“进伦,周长老乃是你启蒙恩师,如今身中剧毒,你不可莽撞。” 岂料高进伦突然双膝一曲,便即跪倒,咚咚咚接连磕了八个头,说道:“师父,弟子一念之差,让此清风剑沾满十八大门派鲜血,弟子对不起青冥,弟子愧对天下英雄。” 群雄见他突然下跪,已是颇为诧异,闻他亲口承认自己是杀害各大门派掌门师兄的凶手,更是一片沸然。古钺聪见突行此大礼,心想:“他突向周长老下跪,定然不会有好事。”悄声上前两步,防止高进伦对周通天下手。 周通天道:“你我虽早无师徒名分,不过周某还是要代天下群豪和青冥弟子问你一句,为何你要盗用本门清风剑杀害十八大门派中人?” 高进伦环顾群豪,想说什么,又缓缓抬低下头,对周通天道:“倘若弟子知道这把剑会成为杀人凶器,让青冥蒙受奇冤,弟子死也不敢将其盗下青冥山。” 雷不惊道:“姓高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高进伦将清风剑恭恭敬敬递到周通天手中,说道:“弟子现在将清风剑物归原主,弟子无脸再回青冥,也不敢奢求师父原谅,弟子只求减轻罪孽。”又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身来,说道:“各位英雄,在下所以来迟,只因心中好生踌躇不定,因为,在下亲眼见人将奇香酥筋软骨散放如粥饭之中,却没有出手阻止。” 群雄闻此,无不大惊,玄智道:“高施主,你说,你亲眼见到了施毒凶手?” 高进伦缓走上擂台,面上满是悲愤痛苦,他沉吟半晌,方一字一句道:“昨夜向晚时分,在下正在营帐中洗脸,忽然见到一人从营帐外闪过,鬼鬼祟祟溜到天王殿西面,不一会便钻入天王殿外的松林之中……” 他说到这里,邱一丈插口道:“少林早有规矩,各大门派不能擅自离开所在营帐,此人却是要去哪里?” 高进伦道:“在下当时也起了疑,当即放下脸帕,转身欲将此事禀报掌门,但忽又想到,我一来一回虽只需顷刻功夫,那人必然早已不见踪影,当下没想太多,跟着那人也钻入了松林之中,谁知那松林之中竟是一条死路,而那人却不见了踪影。” 古钺聪闻此,心想:“他口中所言,和我昨夜见闻如出一辙,我跟踪他,没想到前面另有其人。”又想:“昨晚徒儿玄颠也在,难道他是在跟踪我徒儿?” 玄智道:“施主可看清那人模样?” 高进伦摇摇头,说道:“当时天色已暗,在下又怕被他发现,远远跟在后面,没能看清。”顿了一顿,接道:“在下四下寻找,一无所获,正要转身离去,突然听到若有若无的流水声……” 他说到这里,玄悲忽然失声道:“没想到老衲一时疏忽,竟然铸此大错。”言语中大是后悔痛心。 群雄一愣,齐向玄悲看去,玄悲道:“积香厨下有一条水沟,正好通向松林,如果老衲没料错,高施主跟踪的人,正是从这条水沟爬进积香厨内投毒。” 高进伦躬身道:“正是。在下正是从水沟中跟踪那人,一直爬进了积香厨。” 玄智道:“后来如何?” 高进伦道:“在下初时并不知这水沟通向何处,那人钻入水沟意欲何为,但见那水沟阴冷狭促,幽暗恶臭,那人不顾艰辛从此爬入,必有不可告人之阴谋,在下顾不得许多,小心翼翼跟了上去,从水沟出来时,便到了一间僧房之中,而那人不见了踪影。” 玄智问道:“你跟丢了?” 第七回少年英侠8 高进伦道:“幸好那人刚从水勾出来,一身湿淋,地上难免留下了两串清晰的脚印,在下跟随脚印东绕西折,不知不觉竟到了积香厨外,而那人……那人正慌慌张张向粥饭中倒入一种乳白色的粉末。” 群雄齐声道:“正是奇香酥筋软骨散。” 玄智显得有些心急,说道:“你可瞧清了那人模样?” 裘仁智抢道:“高兄弟眼睁睁看着此人为非作歹,为何不出手阻止?” 高进伦看了两人一眼,没有说话,只抬头眺望远处山陵,眼中似是自责,又是极为悲痛。良久,他将目光收回来,低着头道:“在下无能,在下眼睁睁看着此人下毒,却不敢出手相阻,甚至不敢出面斥责,只因……只因……我……只因此人与在下有莫大关系。”说至最后,眼眶中已噙满泪水。 陆守义道:“进伦,事关重大,你快说此人是谁,为师好将他擒上擂台,为天下英雄讨回公道。” 高进伦突然抬起头看着陆守义,说道:“师父,到现在你还……也罢,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弟子就算背负背叛师门的千古骂名,也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您下毒毒害大家。” 此言一出,少林寺又是一片喧哗,议论之声鼎沸,不少人道:“果然是他!” 陆守义惊讶之甚,呐呐道:“你……你说什么?” 陆行云见高进伦神色,又望望众人,隐隐觉着不妙,却仍不相信自己耳中所闻,说道:“大师兄休要玩笑,我已邀众好汉今夜聚酒,快让圆通大师将武林盟主大印交出来,我等速速下山喝酒去。” 高进伦突然转过头来,厉声道:“陆行云,事到如今,你还装糊涂么?” 陆行云吓了一跳,说道:“我……我怎么装糊涂了?” 高进伦道:“我一直以为,你平日虽是任性些,贪玩些,本性却不坏,将来或许总有悔改的一天……”说到这里,喉头动了一动,已说不下去。 雷不惊道:“他仗着太乙北斗人多,害我青冥二十余条性命,何止贪玩任性!” 苍霞派一弟子指着身旁大车道:“此人强抢我们献给武林盟主的珍宝,还说这车上之物迟早是他太乙北斗的,简直蛮不讲理,为所欲为。” 高进伦走下擂台,在陆行云身前站定,一字一句道:“三弟,要不是昨夜亲眼见你溜进积香厨,把几大包奇香酥筋软骨散撒如粥中,我做梦也不会相信,你肆意妄为的脾性,竟已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此言一出,群雄更是炸开了锅。查干木道:“难怪他一入寺就张罗宴请大家,原来太乙北斗早就阴谋算准,在握胜券。” 陆行云脸色铁青,他平素能言善辩,此时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方道:“你……你血口喷人,我何时去过积香厨,我……何时下过毒?” 古钺聪吃惊也是不小,暗道:“没想到昨夜从地沟钻入积香厨的,竟不止一个两个,而是四个。”又想:“却不知高进伦所言是真是假。” 只听高进伦道:“三弟,你年纪尚轻,就算做错事,也并非绝无机会挽回,今日天下英雄豪杰都在此,你只要说出是受谁蛊惑,交出解药为大家解了毒,那就算得迷途知返,我相信寺中群豪都是宽宏大量之人,自会给你一条自新之路。”他言语诚恳中满含悲切,甚有殷勤劝诫之意,群豪听在耳中,不禁纷纷点头。 陆守义这才醒悟过来,喝道:“逆徒,你这话的意思,莫非是说是我指使行云往粥中下毒?” 高进伦道:“弟子只见三弟向粥中下毒,他是受谁指使,弟子无凭无据,不敢乱说。” 群豪齐声道:“陆行云是他的儿子,还能受谁指使。” 陆守义神色甚是慌张,说道:“各位英雄,犬子昨夜与陆某在一起,此事……此事媚乙道长可以作证,他绝无可能到积香厨施毒。” 媚乙道长忽而敛了笑容,说道:“陆掌门,我道你大战之夜为何不养精蓄锐,却有兴致与媚乙通宵快活,原来你早有阴谋,早已胜券在握,没想到你如此卑鄙。”顿了一顿,接道:“你想让我替你圆谎,方才就不该抛弃我。” 陆守义怒不可遏,跨出两步,大手直指媚乙道长,喝问道:“妖女,你胡说什么!” 却听高进伦高声道:“陆掌门,你究竟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陆守义听他突然改口叫自己“陆掌门”,微微一怔,回过头来,问道:“为师……我骗你什么了?” 高进伦道:“三年前,在下慕陆掌门大名而来,在太乙北斗山跪了三天三夜,一心想要投入太乙北斗,到第三天晚上,天上下起了大雪,眼见积雪已到胸口,您才终于肯出来见我,这些小事,不知陆掌门还记不记得?” 陆守义道:“你本是青冥弟子,却想另投师门,拜入太乙北斗,陆某自不能轻易答应。” 高进伦道:“可你为什么要骗我,说什么要投入太乙北斗,须纳投名状。” 陆守义一愣,正不知如何答话,右一天道:“岂有此理,天下门派之中,哪有拜师之前先杀人的道理?” 高进伦接道:“若是要在下杀人,三年前我早已离开太乙北斗,又怎会成为门下弟子?” 右一天道:“那是为何?” 高进伦道:“只因陆掌门对我说,‘进伦,你可知道,一旦拜入太乙北斗门下,就不能轻易离开太乙北斗山,但你本是青冥中人,只怕有朝一日忽又想回到青冥去,是故这投名状是必不可少的,不过我太乙北斗乃名门正派,绝不会滥杀好人,如果你能将青冥清风剑取来,以示心诚,我就收你为徒’,在下听到这话,只道太乙北斗果然是江湖名门,陆掌门乃真侠义之士。”说到此,忽而换了一个神色,接道:“在下愚昧,竟未曾想到他要我盗取清风剑,是要借刀杀人,诛锄异己,将罪责诬陷给青冥,以便稳坐武林盟主宝座。在下……在下若早知他险恶用心,就是粉身碎骨,也不会盗取清风剑。”说到这里,突然跪在地上,向周通天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师父……弟子年少轻狂,不知清风剑乃是青冥至宝,闯出天大祸事,弟子愧对青冥。”又分向东、南、西三个方向的群豪各磕了三个头,接道:“在下不求大家饶恕,只求将功补过。”他言辞悲切,热泪顺颊而下,闻者无不感动。 第七回少年英侠9 群雄闻听到这里,才知高进伦方才所谓“一念之差,让此清风剑沾满十八大门派鲜血”,是说一念之差盗出清风剑交给陆守义,让他有机会借刀杀人,暗害十八大门派弟子。大家惊怒之余,将十八大门派惨死、周长老身受重伤,陆行云盛邀群豪聚会,群豪中毒,左丘擂台惨白,欧阳艳绝、玄难险遭厄运连起来一想,才知陆守义居心叵测,用心之狠毒,绝非常人能料。 不少人义愤填膺之士,均大声斥道:“陆守义,你不是人!”“陆守义,你还有什么话说?”“我等死不足惜,但绝不能让这种人当上武林盟主!”“杀了武林败类,还武林太平。” 陆守义见群雄群起声伐于己,登时没了主张,他转过头来,伸手就向高进伦抓出,斥道:“孽畜,枉我待你有如己出,将你和行风、行云一同看待,你竟敢设计冤枉我!”他这一抓来势虽快,但与高进伦相距甚远,高进伦又早有防备,这一抓并未抓住。 高进伦道:“陆掌门,凭你的武林威望和太乙神功,北斗神掌,武林盟主之位已是囊中之物,你何苦使出如此卑劣手段?” 陆守义须发皆竖,说道:“我用什么手段,用不着你操心,陆某今日就清理门户,杀了你这只白羊狼!”双掌先后击出,两道大力向高进伦夹击而去,高进伦不敢正撄其锋,只得施展轻功躲开。 高进伦在江湖中并无多少名声,大家已知他盗取清风剑是被陆守义蒙骗所致,虽有盗剑之名,却无杀人之罪,而他亲眼见到陆行云往粥中下毒,虽未立即相阻,那也是念及同门之谊,总算及时站出来揭露真相。大家知他做出此大义灭亲之举绝然不易,他所以此时才站出来,也恰恰证实他是条重情重义,顾及师门的汉子。群雄见陆守义大下杀手,皆尽骇然,无不为高进伦担忧。 霎时之间,高进伦足下轻功已捉襟见肘,陆守义掌风好几次扫及他衣袂,若非侥幸,高进伦已毙命当场。齐鲁英豪帮裘仁智忍不住道:“圆通大师,请你出手救高兄弟一救。” 圆通立在擂台一旁,此时是九月三秋,他却满头大汗,说道:“阿弥陀佛,这是武林中事,贫僧不便插手。” 高进伦接连避开三掌,说道:“各位英雄,在下相信陆掌门只是一时之失,他总算还没有酿成大错,晚辈请各位好汉网开一面,饶过他这一次,在下愿以一死,换取各位原宥!” 群豪见高进伦危在旦夕,还不忘替陆守义求情,无不撼动,邱一丈道:“只要他交出解药,我们可以既往不咎。”心想只要能够脱身,咎不咎既不关我事,也可从长计议。 陆守义回道:“要什么解药?我没有。”又是呼呼三掌。高进伦犹如螳螂拒辙,节节后退,看样子难逃十掌。 “陆行云!”一声娇柔悦耳的声音传入耳鼓。说这话的,正是媚乙道长。紧接不知谁将一柄长剑掷向半空。高进伦接过抛来的长剑,凌空反纵,飞出擂台,举剑直逼陆行云而去。 陆行云目不转睛盯着高进伦,到此时,他仍似在梦中。就在片刻之前,自己还认定高进伦是世上最亲近信赖的兄弟,可现在,此人不仅将太乙北斗置于万劫不复之境地,还要杀了自己。一想到这些,不禁恨、怒交加,悔不当初,痛心疾首,百感交集。他口齿素来伶俐,如今眼睁睁看着高进伦利剑刺来,剑尖已到自己咽喉,却一动不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陆行风大叫:“爹,救弟弟!” 陆守义万不料高进伦会对爱子下手,他微微一怔,高进伦已到儿子近旁,而此时自己在擂台之上,儿子在四丈开外,掌力纵然能触及高进伦,却未必能将高进伦手中长剑震开。眼见剑尖距爱子已只数寸,他失声道:“休伤我儿!”心神陡乱之下,四下一望,双臂陡伸,施展开擒拿手,左手抓起擂台近旁一名苍霞派弟子,右手抓起一名青冥弟子,同时向高进伦猛掷而出。 剑锋将到陆行云咽喉,高进伦突然抛开长剑,伸手去勒陆行云脖颈,他双足尚未着地,猛觉头顶劲风袭来,两个人如离弦利箭向自己疾撞而来。他惊呼一声,慌忙张开双臂接住抛来的两人,欲以力卸力救人,不料陆守义这一掷力道奇大,“砰砰”两声,两人撞在高进伦手臂之上,一同被震出半丈,方才停下。 群雄看得明白,高进伦所以抛开长剑,只是想挟陆行云为质,并非真要杀他。陆守义救子扔人,高进伦舍命救人,两人相形之下,孰善孰恶,不言而喻。 陆守义掷出两人,旋即抢步驰近陆行云,但他毕竟与爱子相距太远,高进伦翻身爬起,手中多了一柄匕首,说道:“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他。” 陆守义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是投鼠忌器,不敢近前,喝道:“孽畜,你若敢动我孩儿一根汗毛,我要你碎尸万段!” 高进伦道:“我也不想这样做,可我不能眼睁睁看你儿子投毒,眼睁睁看着你残害群豪却不闻不顾,陆掌门,请把解药交出来罢。” 陆守义气得说不出话,陆行云道:“陆行云有眼无珠,竟把你当做亲兄弟一般,和你这种狼心狗肺的人称兄道弟,你动手罢,陆某虽然怕死,却也不是懦夫。”面上毫无惧色。 陆行风道:“高进伦,有什么事尽管冲着我来,别伤我弟弟。” 高进伦望了他一眼,果然走将过来,将匕首抵在陆行风胸口,说道:“二师弟,太乙北斗之中,你为人最是正直,高某也最敬服,现在就请你告诉我解药在哪里。”他说话之时,眼光片刻不离陆守义,以防他突施偷袭。 陆行风道:“谁下的毒,解药在哪里,你心里清清楚楚,干么假惺惺问我?” 高进伦手中匕首一挺,说道:“二师弟,你时常说好男儿当以武林苍生为己任,难道只因为面前的人是你爹,就可以置大义于全然不顾?” 第七回少年英侠10 陆行风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太乙北斗被人冤枉,无话可说,投毒之事,到底是谁所为,我相信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说这话时,暗中向陆守义递过一个眼色,见他大手伸出,突然爆笑三声,向后瘫倒下去。 高进伦霍然一惊,尚未来得及转身,只听身后“呼”地一声,陆守义早又抓起一人向他掷出。他这一抓、一掷,有潮鸣之势,电掣之速,力道之大,迅捷无伦,乃是用尽陆守义生平所学。 “当心!”群雄惊呼未毕,飞人已结结实实撞在高进伦后背,高进伦忙向下一沉,将力道尽数卸在陆行风身上。 旭日下,擂台旁,陆行风在前,高进伦在当中,那人在后,如一头多脚猛兽,一齐飞了出去。陆守义身影也紧随三人而至。 高进伦夹在当中,手中匕首顺势轻轻向陆行风胸口推出,他三人贴在一处,高进伦此举又掩于大袖之中,无人能看见。 三人尚未着地,陆守义已到高进伦身后,左右手齐出,将掷出之人和高进伦向后提开,叫道:“狗东西,凭你也想害我儿,别忘了你的功夫是谁所传!”高进伦被他大力一提,逆向而行,向后飞出丈余,踉踉跄跄连连后退七步,方才堪堪立稳。他猛见自己手中匕首正滴着鲜血,浑身一颤,匕首落地,眼中满是惶恐之色。 群雄见状,纷纷看向陆行风,只他胸口一滩血红,已然一动不动! “风儿,风儿你怎么了!”陆守义抚着儿子胸口,另一只手疾去探他鼻息,竟已气绝。陆守义一声哀啸,急转身坐下,双掌抵住儿子后背,以全副真力输入他身体,陆行风始终全不动弹。陆守义瘫坐在地,两行浊泪滚滚而下,滴在儿子仍极红润白皙的面颊上,群雄千百双眼睛盯着他大哭,他也全然不顾。 陆行云眼见哥哥惨死,也大哭起来,他挣扎向前,欲要扑到哥哥身前,无奈身体不能动弹,这一用力,整个人摔在地上。 高进伦张大着嘴,面上既是迷惑、自责,又是惊讶、悲痛,过得半晌,才颤声道:“二师弟,你……我……”痴痴呆呆走上前去,方走出三步,陆守义嘶声道:“滚开!”高进伦浑身一颤,不敢再上前,两行眼泪也跟着滴落下来。 陆行云倒在地上哭了一阵,突向高进伦投来怨毒的目光,说道:“爹爹,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冤枉您,还杀死哥哥,快杀了他,快杀了他替哥哥报仇!”陆守义看着爱子尸首,双目茫然,似是未闻。 鬼影阁一弟子道:“大家方才亲眼所见,高兄弟这一剑全非本意,陆行风之死,实是陆守义咎由自取……”“取”字尚未出口,陆守义一个暴纵到他面前,大喝:“风儿死了,我儿子死了,你说什么风凉话。”大袖飘动,袖底拳头连番向那鬼影阁弟子猛击而出,一连打了十几拳,直将他震至天王殿石墙之上,方才住手。 那鬼影阁弟子被打得经脉尽断,五脏碎裂,哼也不哼,如烂泥一般委顿在地。 群豪见陆守义发狂,大气也不敢出。大家目光不敢与其稍触,但又怕厄运突临死不瞑目,忍不住不看。 高进伦突然出现,与陆守义反目,直到陆行风命丧黄泉,古钺聪也看得呆了,心想:“这毒到底是陆守义指使高进伦下的,还是高进伦冤枉陆守义?”转念又想:“太乙北斗没一个好人,他们窝里斗,让他们斗便是,我又何必多管闲事。”此时见陆守义杀害鬼影阁弟子,害怕之下,想到:“寺中已无人能阻止这恶人,玄颠徒儿教我的功夫,此时正好派上用场,却不知我能不能打过他?”欧阳艳绝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说道:“聪儿,不可多事。” 古钺聪道:“这人疯了,我怕他还要杀人。” 欧阳艳绝道:“你是他对手么?” 古钺聪愣了一愣,说道:“是不是也要试试。” 欧阳艳绝冷笑道:“杀几个人算什么,此等坐收渔翁之利的好事,要你插什么手?” 古钺聪不料教主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说道:“不管怎样,寺中只有我没中毒,他滥杀无辜,我就不能不管。” 欧阳艳绝道:“你引火烧身也就罢了,一旦祸起萧墙,谁来承担?”古钺聪知非止陆守义,十八大门派都仇视嗜血教,自己一旦动手,嗜血教势必遭殃,便只好住手。 陆守义杀了一人,跌跌撞撞转过头来,一看到血泊中的儿子,似乎方才想起儿子死了,又忍不住大呼:“云儿,我的儿啊!”大步扑向儿子,方走两步,胸口突然一阵剧痛,一口气提不上来,只觉喉咙一甜,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一个踉跄,扑摔在地。 这个时候,高进伦早悄声徙至陆守义身后,见他摔倒,瞧准时机,挺剑疾向陆守义后心刺出。 “爹爹当心!”陆行云一声惊呼。陆守义正欲屈膝爬起,听得儿子大呼,猛觉背后杀气袭来,闪避已然不及,情急中反手一格,拍中刺来的剑身,但高进伦这一挺来得何等快速,剑影一晃之际,已刺入陆守义后心。 若是他人,这一剑早已刺入心脏,当场毙命。但陆守义岂是泛泛之辈,大悲之下这一反手也快如闪电,只听“嘶”一声,长剑刺入陆守义衣衫,触及皮肤之际,陆守义掌力已及剑身,将长剑拨向一旁。高进伦知此击不中,性命难保,也不管能不能刺中要害,剑势并不稍减,反剑人合力扑了上去,口中道:“高某死不足惜,绝不能让你滥杀寺中豪杰。”他这样扑上去,门户大开,已是拼死搏命的打法。 长剑未能刺中心脏,却深入陆守义右肩,从身前穿出。 陆守义大怒,左掌呼的一掌,高进伦避无可避,慌忙抱拳锁在胸口,结结实实受了这一掌,登被震出三丈开外。 高进伦眼冒金星,双臂剧痛入骨,他跪在地上半晌,缓缓动了动左右手,没多久又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好!”群豪见高进伦受了陆守义一掌,还能站起来,又惊又喜,忍不住齐声欢呼起来。寺中但凡武功稍有修为的人均想:“耳闻不如见面,我若击出这一掌,不管对方是几流高手,也要他当场毙命,没想到堂堂太乙北斗掌门功力竟如此不济,难怪他阴谋算尽,也不肯光明正大比武。”群豪认定陆守义是下毒之人,不少人都如这般想法。至于片刻之前他与南宫先生对决之事,大家却不愿去想,就算有人想及,也只是他将南宫先生打成重伤这一节。 第七回少年英侠11 陆守义见高进伦站了起来,也是“咦”一声,面上甚是惊讶,他缓缓站起身来,拔出肩上长剑扔在一旁,也不包扎,望着高进伦看了半晌,忽道:“你是谁?陆某和你素不相识,你为何要暗算我?”群豪闻此,面面相觑,均不知他这话是何用意。又听他道:“你们有没有看到我的风儿?谁看到我的行风了?”在原地转了两圈,脸色茫然,目光空洞。 陆行云哭道:“爹,你怎么了?” “他疯了,太好了,恶贼疯了!”人群中一人高呼,群雄立时耸动起来。 高进伦将陆守义扔在地上的剑拾起,说道:“陆守义,你学艺不精,施毒不成,就想装疯卖傻搪塞过去,你当大家都是傻子么?” 陆守义晃了晃头,看到高进伦手中滴着血的长剑,突然目露凶光,喝道:“孽畜,原来是你害死了我儿子,我要为风儿报仇。”呼呼两掌拍了出去,正是北斗神掌中“搏牛之虻”的招式。高进伦慌忙挥剑抵挡,说道:“自高某得知你用清风剑暗杀天下英雄时,早已没脸苟活于世,不过就算是死,我也不能让你滥杀无辜。”使出浑身解数,霎时间刺出十余剑,剑剑直逼陆守义要害。 “诛杀奸贼,诛杀武林败类!”群雄深感高进伦不顾自身安危勇救群豪的凛然大义,豪气大生,呼喝起来。 两人武功毕竟相差极远。陆守义轻轻巧巧避开如网剑势,大袖飞舞,呼呼呼三掌拍出,他这三掌去得极快,第一掌被高进伦避过,另两掌稳稳当当击在高进伦小腹、右胸,高进伦长剑未能粘着对方衣襟,已中两掌,口中涌出一口鲜血,倚剑仗地,堪堪站立。 陆守义这三掌看似轻描淡写,实则第一掌出自北斗神掌中的“横刀问天”,这一掌虽曰“横刀”,实是肉掌拍出,只因这一掌势如刀锋,故得名。第二掌绵绵不绝却又快如闪电,恰巧暗含太乙神功太极之玄妙,第三掌出自太乙北斗长拳,却又得太乙神功之力、太极之势,三掌本源不同,但陆守义使来,却融会贯通,浑然天成。不少人想:“江湖中能如陆守义一样信手打来的,出了玄悲、欧阳艳绝,恐怕再无第四。”更多的人却想:“陆守义精妙如斯的三掌,却竟无多少内力,明明有两掌打在高进伦身上,高进伦仅仅是吐出一口鲜血而已,可见武如其人,看起来厉害,实则毫无用处。” 高进伦挺了挺身板,说道:“恶贼,别说你恶贯满盈,不配做武林盟主,凭你这样的功夫,就算太乙北斗掌门之位,也是折足覆餗,受之有愧。” 高进伦在太乙北斗三年,常闻陆守义自嗟悟性太低,掌管太乙北斗不力,知他生平最恨之事,就是自觉对不起太乙北斗列祖列宗。他这话一出,陆守义果然双目喷火,紧握双拳仰天咆哮道:“我愧对先师,愧对太乙北斗,我该死……”说到死字,突又向高进伦拍出数掌,口中道:“你们害死我儿子,我要你们统统偿命,我要把你们都杀光!” 圆通远远躲在一侧,说道:“高施主,这厮狂性大发,你不是他对手,快躲开!” 裘仁智大声道:“圆通法师,你别袖手旁观,快助高兄弟一臂之力啊。” 圆通目不转睛盯着两人鏖战,眼中颇为恐惧,似是怕两人打将过来,误伤自己,说道:“贫僧主持大会,又岂能参与其中,再说来,出家人四大皆空,早勘破成败生死,又怎能动手助谁?” 玄悲道:“圆通师兄,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若不出手相助,寺中数千人恐都难逃厄难,如此业果,又岂是出家人所愿?” 圆通道:“阿弥陀佛,南朝梁武帝萧衍不治国,却出家做了和尚,顺治帝弃大好江山而不顾,甘在五台山上剃度修行了却余生,依方丈所言,他们若是肯做皇帝,只需一开金口,便可救万千黎庶于水火,为何执意抛下凡尘,遁入空门?此皆因出家人当以修成正果为业,绝不能像凡夫俗子一般,打打杀杀,滥造杀孽,阿弥陀佛。”眼见高、陆二人望这边厢打来,又向后退了数步。玄悲无心和他理论,见他执意不肯出手,只是连连摇头。 高进伦在江湖中顶多算得三流角色,陆守义招式虽已全无章法,仍逼得他毫无还手之力。突然“啪”地一声,陆守义一巴掌打在高进伦耳门,高进伦摇摇晃晃,使劲眨了眨眼,又晃了晃头,只觉满天繁星,看不清对手方位,耳朵也嗡嗡作响,不知是不是被打聋了。陆守义一巴掌方毕,两掌齐上,推向高进伦胸口,高进伦头晕眼花,待睁开眼时,已不遑避让。 群豪一声惊呼,均暗叫不妙:“高进伦一死,再无人抵挡陆守义,我等均将引颈受戮。”。谁知陆守义这两掌并不打向高进伦,而是反手在自己脸上扇了两个耳光。只听他口中喃喃道:“风儿,爹对不住你,是爹没保护好你,才让你被奸人害死了。”他头上发簪突然掉落,头发散开,随风乱舞,已全然是个疯子。 高进伦正待从后偷袭,不料陆守义突然转身,一伸手就抓住他衣领。高进伦大惊,知陆守义只需指上运劲,自己将颈骨碎裂而死,冷不防陆守义飞起一脚踢在他大腿上,却将他扔了开去。 高进伦右腿剧痛,心下却是大喜,他见陆守义紧闭着眼,一个暴起,中指运足十成力击向陆守义头顶百会穴。谁知陆守义忽道:“南宫先生,得罪了。”疾晃头部撞向高进伦胸口。说他心智已失,出招全无大家风范可言,高进伦闻陆守义将自己当成了朱雀宫的南宫先生,已是一惊,哪料他竟会用头来撞,他中指未到,猛觉胸口肋骨一沉,又被撞飞,这一回趴在地上,再爬不起来。 圆通见状,一字一顿道:“高施主救各位于危难,不惜舍生取义,独挡强敌,各位却只顾看热闹,到时候倒了大霉,可不要怪小僧没事先提醒。” 王易武道:“我等何尝不想群起讨伐奸贼,不过大家都身中奇毒,除了作壁上观,能为之奈何?” 圆通道:“高施主所以不敌陆贼,乃是因功力尚浅,内力不足,只要他内力在一瞬之间陡然猛增十数倍,抑或数十倍,克敌制胜当不在话下。” 第七回少年英侠12 玄智道:“圆通法师所言极是,但古往今来,世上哪有一瞬之间功力陡增十数倍,乃至数十倍之人?” 圆通一本正经道:“据贫僧所知,奇香酥筋软骨散虽能致人无力,却不碍内力输出,众位只需将内力传个一年两年给高施主,高施主必能不负厚望,救得众位。” 此言一出,群雄无不震动,习武之人,内力修为乃是自己数年甚或数十年勤修苦练,寒暑不弃所得,可谓是比性命更重要百倍之心血成果,谁会欣然允诺传给一个外人?一时间少林寺上下皆尽寂然,大家竟情愿一死,也不情愿将内力拱手送人。 高进伦见状,方道:“万万不可,高某就算战死,也绝不步魔教后尘,取人内力以为己用,圆通大师,此话提也休提。” 圆通白眼一翻,冷冷道:“小僧只是提议,大家要如何,大可自便。” 忽听苍霞派巴图图道:“在下愿传高兄弟两年内力。” 此言一出,身旁王易武睁大眼道:“巴兄,你……” 巴图图沉声道:“如今只有高进伦一个人立于擂台,以圆通脾性,定会举他为盟主。小弟传他两年内力,不止能让群豪免于涂炭,让苍霞躲过一劫,他对我也必心存感激,如此,岂不比区区一车奇珍管用得多?”不等王易武回话,对高进伦道:“在下现在就传内力给高大侠,还望高大侠千万莫弃。” 高进伦一瘸一拐,缓缓走到巴图图跟前,深一躬身,说道:“高某何德何能,敢受此大恩,巴掌门万万不可如此。” 陆行云见果然有人愿将内力拱手送出,心知但要有人开此头,后继者必然络绎不断,太乙北斗已是众矢之的,爹爹神智不清,功力似乎也大减,寺中群豪只需一人传他一年内力,爹爹也绝不是他对手,忙道:“爹,您愣着干什么,快杀了这恶贼。” 陆守义回头见到陆行云,突然转悲为喜,大步奔上前去将他扶起来,抚着头道:“风儿,你又到哪里去撒野了,可让为父好找。” 陆行云指着哥哥尸首道:“爹,我是云儿,哥已经被奸贼害死了。”陆守义见到尸体,与陆行云抱头痛哭。陆行云强自镇定道:“爹,再不动手,孩儿和你都得命丧少林,哥哥的仇无人能报,太乙北斗从此也没了。”陆守义拂起衣袖,将儿子双颊泪痕轻轻揩拭干净,说道:“乖孩子,别哭,告诉爹,是谁欺负你,爹这就为你出气。”陆行云知爹爹神志不清,指着高、巴二人,说道:“就是他们,是他们欺负哥哥,杀了哥哥。”陆守义吼道:“狗东西,还我儿来。”一个闪身冲到两人跟前,抬手就是两掌。高进伦已受重伤,巴图图身中剧毒,只能坐以待毙,两人硬生生受了一拳,双双飞了出去,砰一声撞在擂台之下,石屑纷飞,都昏死过去。 苍霞弟子与太乙北斗怨大仇深,眼见师父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登时乱了阵脚,一弟子嘶吼道:“姓陆的,有种给我解毒,趁人之危算什么本事!”又一弟子破口大骂:“狗杂种,你歹事做尽,就算做了武林盟主,也注定断子绝孙,哈哈哈。”陆守义听到“断子绝孙”四个字,勃然大怒,双手一抓一封,两人身体相撞,如稻草人一般,眼眶爆裂,四肢碎折而亡。 群雄见两人惨状,无不战栗,陆守义道:“你们想让我陆家断子绝孙,我先将你们碎尸万段。”大吼一声冲进人群,拳击掌劈,肘撞足踢,寺中豪杰如俎上鱼肉,瞬时又被击毙五人,陆守义却丝毫没有稍停之意。 此时此刻,寺中仅高进伦、圆通、古钺聪三人未曾中毒,高进伦重伤昏死,圆通法师不肯出手,只剩下古钺聪一人。但他年不过十三岁,昨晚刚学易筋经心法,今晨方刚受了玄颠内力,如何能与武功高绝的陆守义对敌? 霎时之间,又有六人暴毙于陆守义掌下。古钺聪顾不上自己是不是陆守义对手,迈步走了出去。 欧阳艳绝道:“聪儿,你去哪里?” 古钺聪道:“我去救人。” 欧阳艳绝道:“他杀累了自会住手,你何必多管闲事。” 古钺聪心想:“陆守义身强体壮,内力深厚,等他打累,寺中恐怕早已血流成河。”想到此,回过头来,双膝一曲,跪在欧阳艳绝面前道:“请教主应允让聪儿应战。” 欧阳艳绝远眺嵩山,似乎没听见他的话。 林中槐知古钺聪此去无疑是白白送死,他只盼陆守义打累之前,不要打到神教来,说道:“聪儿,你去了也毫无用处,还是听教主的话罢。” 眼见陆守义身周已倒下一片,古钺聪看了一眼林中槐,又开了一眼教主,站起身来,转身就走。欧阳艳绝怒道:“你没听到吗,本宫不许你去。” 古钺聪道:“寺中只有聪儿一人没中毒,聪儿不能见死不救。” 欧阳艳绝道:“你若踏出一步去,别说绝不能活着回来,就算侥幸不死,也别再回神教见我!” 古钺聪沉吟片刻,毅然转身大步上前奔向擂台,大声道:“陆守义,你给我住手!”陆守义见有人叫他,果然住了手,转过身来问道:“谁叫我?” 群豪绝处逢生,当真有如久旱逢甘霖,又惊又喜,举目一看,却见是方才为救欧阳艳绝,被陆守义随手拧起来的孩童,登时又大为失望。玄悲道:“小兄弟,不要徒然送了性命,快下来。” 人群中只听一人道:“谁说他会徒然送命?” 大家性命危在旦夕,谁也没留意是谁说话。但玄悲方丈一听这声音,不由双目泛光,面有喜色,脱口道:“师弟?可是玄颠师弟在说话?” 那人道:“自然是我。” 古钺聪听玄悲叫玄颠师弟,大惊失色:“我徒弟……玄颠是少林方丈主持的师弟?”微微一想,恍然大悟:“我真是蠢笨之极,我早该想到,玄悲、玄颠、玄难、玄智、玄痛均是少林玄字辈高僧,他们原是师兄弟。” 第七回少年英侠13 玄悲方丈何等持重,听到玄颠答话,仍难掩欣喜之色,说道:“师弟,你……你果然还健在,好,好……三十,三十一年了,你我整整三十一年未见,三十一年前你……师弟,这些年你在哪里,可还……好么?”情势危急已极,但此时见到二十年未见的师弟,玄悲声音竟忍不住哽咽了。 玄颠道:“好,好得很。当年你向师父告状,说我私自下山喝酒吃肉,偷鸡入寺,收俗家弟子,师父一怒之下将我逐出师门,若非今日我有要事前来,便用八抬大轿请我,我也永远不会来少林,哼……”一声轻哼故意拉得老长。 古钺聪心忖:“原来他是被逐出少林的,难怪这些年来他一直藏于少林却不肯露面。”一想到此,立时明白为何玄颠言谈举止之间对玄悲充满敌意,又想:“他藏了三十一年,却从未离开过少林,还说什么用八抬大轿请他也绝不回寺,当真可爱好笑。” 玄悲道:“师弟,那时师兄少不更事,犯下不少糊涂事,”沉吟半晌,又缓缓道:“这些年,师兄年事愈高,愈发悔不当初,师弟,这些年了,你还对这些陈年往事耿耿于怀么?” 玄颠冷冷道:“也没什么耿不耿的,师父不要我,我重新找个师父便是,师父说我向外人私授少林功夫,我偏要将少林功夫传给外人,还要倾囊而授。”说到此,向古钺聪遥遥招手,叫道:“师父,师父,过来认过弟子的师兄,你的徒叔,少林寺的方丈,这个老和尚。” 玄悲见他直呼擂台上的孩童师父,面上微微一惊,半晌才明白他口中的“徒叔”是从“师叔”演变而来,师父的兄弟叫师叔,徒弟的兄弟自叫“徒叔”,他却不知该叫“徒侄”。 玄颠见玄悲发憷,忍不住哈哈大笑,十分高兴,大声道:“师父,师父,你来呀,快来”。古钺聪此时方才隐隐明白,玄颠拜他为师,授他武功,是为要报复三十一年前玄悲当年告状一事,他所以要自己夺取武林盟主,原也只是在大会上气一气玄悲。听到玄颠口口声声叫他师父,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不,十分尴尬。 “师父救我!”忽闻一声惨叫,一青冥弟子被抛向半空,陆守义突然凌空暴起,后来居上,拦腰劈向那青冥弟子,口中道:“欧阳老怪,你下毒杀害我大师兄,陆某今日要血洗嗜血魔教。” 玄颠见陆守义疯性又发,叫道:“师父,快出手罢。” 玄悲忙道:“时隔三十一年,师弟还这么爱开玩笑,这位少侠不过十二三岁,如何敌得过太乙北斗掌门?” 陆守义手起掌落,又杀两人,古钺聪顾不得许多,朗声道:“陆守义,我们上擂台打。” 也不知是陆守义疯病更重,还是杀兴大起,这一回全然没听见,蓦地里青光一闪,陆守义随手操起一柄长剑,如风驰电掣般刷刷两剑,前方、左右登有三人惨死,三人受伤,陆守义口中喃喃自语,谁也听不明白他说什么,他脚步却兀自不停,霎时间横向奔出两丈,刀光过处,但见残肢断臂乱飞,青冥、苍霞、英豪帮硬生生被他杀出一条血路。 古钺聪见状,口念心诀,双足全力一纵,倏忽从擂台上弹出两丈,直向陆守义奔去。众人不料这孩童年纪不大,轻功竟是如此了得,忍不住大叫:“好!”。谁知话音方落,古钺聪身子突如中矢之鸟,直栽向地,砰地一声,摔了个恶狗吃屎,满口泥沙,狼狈已极。 寺中一片哑然,古钺聪方才一掌逼开陆守义救得欧阳艳绝,一纵两丈有余,大家亲眼所见,绝不会假,然陆守义随手将他拧起来,他自顾自摔个狗吃屎,也是大家有目共睹,一时间群豪面面相觑,谁也不明白这孩子功夫为何如此怪异。 古钺聪翻身爬起,正要开口招呼陆守义,人群中一人道:“小兄弟,对付这种人用不着讲江湖义气,背后送他一掌。”古钺聪也知自己这一掌若不能杀掉对方,自己性命立时不保,悄声走到陆守义背后,气起丹田,双掌全力推出。 “波波”两声,陆守义后心结结实实挨了两掌,巨大的身子向前飞出丈余,重重摔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群雄见状,立时大声喧嚷起来,有的赞赏古钺聪仗义出手,功夫了得,有人叱骂陆守义浪得虚名,豚犬不如。 “这位小兄弟使的是敝派易筋经。”玄悲这话似是相问,又是自言自语。 玄颠面上得意之极,指着古钺聪道:“正是,正是,这两掌正是如假包换的少林绝学易筋经,这位是我如假包换的师父,我是他徒弟,我是玄悲的师弟,大家看到了罢,我师父并非少林弟子,他是俗家师父,哈哈哈……” 玄颠大笑未止,只见陆守义大叫一声,翻身爬了起来。他满脸鲜血淋漓,原来方才一摔,额头、鼻梁撞在地上,将鼻血给撞出来了。他拍了拍被磨烂的胸襟,大喝道:“谁暗算我?”转身过来,见古钺聪站在面前,四围都是尸群残肢,微微一楞,登时目露凶光,伸手就向他抓去,口中道:“你是谁,为何要杀他们?” 古钺聪见一掌非但没能杀了陆守义,甚至未能将他打晕,已是十分惊惧,见他来抓自己,知自己纵然闪避亦是徒然,忙抱拳道:“陆掌门,今日乃是武林大会,你我还是到擂台上见分晓的好。” 陆守义拳头将到古钺聪鼻梁,手腕微微一抖,从他耳下掠了过去,说道:“不错,台下赢了也不光彩。”一伸手道:“请。” 一阵风从耳际掠过,古钺聪吓出一身冷汗。他定了定神,迈步向擂台走去,心想:“他似乎已将儿子的死忘了,可千万别再想起来,那奇香酥筋软骨散药性八个时辰,现在还不到两个时辰,拖延一计是行不通了,却该如何是好?”又想:“那陆行云多嘴多舌,就怕他引得他爹疯病复发。” 古钺聪和陆守义立于擂台之上。两人都是满脸血污,蓬头跣足,但一个身高九尺,虎背熊腰,手背、脖颈也是肌肉遒结,一个方及他胸口,身量更较之不止小了一圈。两人就这么往擂台上一站,一个高可蔽云,一个如风中小草。 古钺聪仰望着陆守义,这才觉着后怕,心下暗道:“自打和林叔叔从贺兰山下来,虽然数历险境,总算都绝处逢生,这一次恐怕真的凶多吉少,小命难保了。”一阵风扫来,鼻中涌入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见到台下成片尸首,更是害怕。 第七回少年英侠14 忽听玄悲道:“阿弥陀佛,陆掌门,古少侠,武林大会乃切磋武艺之盛会,还望两位点到即止,不要伤了对方。” 陆守义拱手道:“这个自然。”对古钺聪道:“阁下甚是面生,未知高姓大名,尊派为何?” 古钺聪心想:“我若说是嗜血教,只怕惹他发怒,若说是少林弟子,到时候丢人现眼,有辱少林威名。”沉吟片刻,说道:“在下古钺聪,久仰陆掌门大名。” 群雄此时才知,台上的少年叫古钺聪。 陆守义道:“请。”大袖一挥,摆开架势。他形容已然狼狈之极,但此一挥,仍大有名家风范。 古钺聪还从未与人正面过过招,也不知自己“拍石留印”的功夫和陆守义相较,究竟差了多少,当下不及细想,使出易筋经第一式韦驮献杵,韦驮献杵诀曰“立身期正直,环拱手当胸”,他尚未“拱手当胸”,陆守义一声“小兄弟当心了!”虎躯一晃,已到古钺聪身前,伸手拍向他左肩。 古钺聪见他攻到,慌忙推出两掌,可隐隐之中又怕真的将陆守义给打死了,这两掌出去,竟是歪歪斜斜,全然没有准头。高手过招,岂容稍失,陆守义见他欲击还收,似乎是犹豫不决,微微一惊,掌风陡然上撩,正击在他脸上。 古钺聪只听得耳边啪的一声,继而眼前一花,待睁开眼时,自己已倒在擂台之上。这时才觉出左颊痛得厉害,腰上、肩上也是隐隐作痛,不知有没有摔骨折。若非他体内蕴蓄玄颠二十年少林纯阳内力,陆守义见势不对,中途收势将内力泄去大半,他此刻恐怕早已飞出擂台,纵然不死,也只剩下半条命。 群雄大是惊异,这才隐隐发觉,古钺聪内力浑厚,轻功也还不赖,但似乎并不知如何运用,而临敌经验更是全无。 古钺聪眼前金星乱冒,使劲眨了眨眼,缓缓站起身来。他不知陆守义手下大大留情,心想:“若他一掌只是如此,我倒是能挨上十掌八掌。”如此一想,反倒不如方才害怕,双掌微微外探,说道:“再来。” 陆守义踏出一步,忽听陆行云道:“爹,哥哥尸骨未寒,你难道忘得一干二净了?” 群豪听得陆行云说话,无不背脊发凉,古钺聪更忍不住后退一步。 陆守义一愣,面上甚是纳罕,说道:“云儿,你说什么,谁尸骨未寒,谁死了?” 陆行云指着陆行风尸首,大哭道:“这世上能让我大哭的人,除了你和哥哥,还能有谁?呜呜呜……” 陆守义顺着儿子目光看去,突然“啊”的一声大嚎,双手不住在后脑勺狂抓,口中道:“我儿子死了,谁杀了我儿子?”一转眼望见古钺聪,说道:“是你,一定是你杀了我儿子,我要杀了你。”一拳击向古钺聪胸口。 “三盘落地势!”玄颠一声高呼,古钺聪想也不想,屈身下探,避开了陆守义这一拳,两手依“三盘落地势”要诀自然而然向上挥出。这两掌本应劈向敌人胁下极泉穴,但古钺聪比陆守义矮了一大截,掌风只及陆守义右腹。陆守义虽然疯了,应变仍比古钺聪快了不止一倍,伸手就按住古钺聪的头,左掌顺势向他脖颈劈出。 陆守义这一劈,右腹虽然露出两处破绽,但古钺聪避过一拳,已是侥天下之大幸,哪里还瞧得出破绽?眼见掌风扑面,只吓得闭上眼去。 欧阳艳绝大叫:“聪儿!”玄颠道:“快使掉尾式!”古钺聪听到“掉尾式”三个字,待要还击,却哪还来得及? “我和你拼了!”不知何时,圆通法师到了擂台上,站在了陆守义身侧,他话方出口,早用头猛向陆守义右腹撞去。陆守义一个趔趄,劈向古钺聪的一掌从耳际略过,擂台一角登时石屑纷飞,现出一大石坑。 这一掌若击中古钺聪脖颈,他必已人头分家。饶是如此,古钺聪被他掌中余风一带,向外翻滚出去,摔出丈余。 陆守义回过头来,冲圆通喝道:“你暗算我!”双手成爪去掐圆通脖颈。陆守义这一拳与乡野村夫架势无异,已全非学武之人模样。但奇的是,圆通只呆呆望着陆守义,似乎丝毫没有还手的意思。 古钺聪方刚爬起,猛见圆通有难,大叫一声:“法师当心!”双足暴纵,直扑向陆守义,他本想将陆守义撞开,不料左足使力大了一些,竟然偏了近一尺。他情急之中疾伸双臂,一把抱住了陆守义大腿。 擂台之上,三个人一个掐脖,一个拽腿,纠缠在一起。 群雄无不纳罕,陆守义侠名远播,原是浪得虚名的伪君子,更使出掐人脖颈的伎俩,古钺聪内力高强,但全然不会运用,圆通法师武功高山仰止,深不可测,此时竟呆若木鸡。武林大会本是高手云集之地,擂台之上当有一番惊天地泣鬼神之鏖战,然三人武功、表现,未免忒也差强人意。 群豪中仍有不少人料定圆通大巧若愚,必能以绝世武功出其不意力挽狂澜,然眼见圆通面部胀红,眼布血丝,仍无还手之意。 陆守义大怒道:“两个打一个,你们都不是好人。”突然放开圆通,右掌一挥,结结实实打在古钺聪后背。 古钺聪受了这一掌,当场昏死过去。 “古少侠!”“聪儿!”“师父!”寺中一齐惊叫出声。 陆守义听得群豪惊叫,只觉耳中轰鸣,头痛欲裂,他双掌使劲拍自己脑袋,接连拍了十几下,忽又扯下两大把头发来,大喝一声道:“你们冤枉我,还杀我儿子,我要你们全都给风儿陪葬!”一掌将擂台石柱击得粉碎,大步奔向群豪。 群雄性命危在旦夕,却只能任人宰割,无不惨然变色。 “陆掌门,下了擂台可就是认输了。”这一句话声音甚轻,但群豪听在耳中,却是如雷贯耳,如聆纶音。 只见古钺聪双手撑地,缓缓支撑起来,不料后背一阵剧痛,一口气上不来,又重重趴了下去,反而吐出满口鲜血来。良久,他又撑持着站身起来,谁知双腿也是痛入骨髓,如何也站不起来。只片刻功夫,他已是满头大汗。 第七回少年英侠15 群豪见状,心中感激、震骇、敬服、担心交集,纷纷道:“古少侠,不可强撑。”“古少侠,保命要紧。” 古钺聪终于还是站了起来,他望着陆守义,说道:“陆掌门,你要报仇么?你儿子是我杀的,来找我报仇罢。” 陆守义转过身来,一脸茫然道:“阁下要找谁报仇,报什么仇?” 古钺聪道:“别管找谁报仇,总之你别下擂台,我们再来……”一语未毕,陆守义突仰天道:“欧阳老怪,你杀我大师兄,我要杀了你。”古钺聪闻他忽将矛头指向教主,正待上前去拦,谁知陆守义突然转过身来,双臂当胸一划,猛向古钺聪推出两掌,正是北斗神掌中的“衰兰送客手”。 古钺聪没想到陆守义口中的“欧阳老怪”竟是自己,尚未来得及站直,已觉面颊上无数锋锐的钢刀掠过,霎时间双脚一轻,不由自主向擂台东北方向疾飞而出。 这一掌力道极大!“砰砰砰”三声,古钺聪身子接连撞断三根帮派旗杆,去势丝毫未减缓,而前方正是一根支撑天王殿的环抱大的石柱! 古钺聪一旦撞上石柱,势必五脏碎裂,粉身碎骨。 他双手在空中乱舞,只盼抓住救命稻草。突然,他右手一荡,竟尔抓住一面太乙北斗旗帜,他只盼抓紧这根旗帜减缓去势,体内二十余年少林纯正内力不自觉运至指尖,猛力一握,“咔嚓”一声脆响,那太乙北斗旗帜也随之折断,如此一来,疾飞之势虽未见减缓,却在半空一折,向正北方向飞出。 古钺聪一飞、一抓,皆在顷饿之间,正恍惚间,忽觉浑身一重,“砰”地一声,去势陡停,原来他这一撞无巧不巧,正好撞在玄悲怀中。 古钺聪微微睁开眼,又昏了过去。 “衰兰送客手”以“送客”为名,是凭浑厚内力将人震飞,其本意是送人而非杀人,乃是江湖中以一敌众的功夫。但因此功夫威势极大,敌人被震飞之际,会不会撞上树干、墙壁,抑或兵刃而身亡,就只能看自己运气了。陆守义这一掌将石破天惊的力道打在古钺聪身上,古钺聪腾空之际虽将力道卸了小半,却有一大半打在玄悲方丈身上。 玄悲一语不发,额上粒粒豆大的汗珠,显是强忍剧痛。 欧阳艳绝颤声道:“老……方丈,聪儿可还……还活着?” 玄悲伸手微微一探,说道:“阿弥陀佛,古少侠舍身救人,吉人天相,他还活着。” 群雄一阵欢呼。玄悲缓缓道:“古少侠阻止陆掌门大开杀戒,也让敝寺免于涂炭,他年纪轻轻,有此等侠义心肠,实是我等之福,将来,也必是武林之福。”伸手轻轻按在古钺聪腕脉上,微微一笑,接道:“冥冥之中早有天意,古少侠体内原有二十年少林内力。”说罢,缓缓抬手,将两掌抵在古钺聪背后。 没多久,古钺聪上身微微一颤,已然悠悠转醒。他神志未清,忽挣扎着要站起来,玄悲柔声道:“孩子,你受伤了,坐下。” 古钺聪道:“陆掌门疯了,我……”呕出一滩血来,接道“我不能让他下擂台。”这一动,才发现竟似全身筋骨全都错位了一般,彻骨的其痛。 玄悲道:“你不听我的话,是要我听你的话么?” 古钺聪微微一愣,随即知方丈是指自己是玄颠师父的事,忙道:“晚辈不知玄颠……玄颠是方丈师弟,不然,打死我我也不敢收他为徒。” 玄悲道:“少林的武学,也是不能传外人的。” 古钺聪微微一挺,说道:“晚辈……晚辈实也不知少林武功不能外传,请方丈这就收回我身上的武功,依照寺中规矩,方丈要如何责罚晚辈,晚辈……晚辈无不遵从。” 玄悲道:“好孩子,老衲心中自有数,你无需自责。” 古钺聪受伤极重,若无半日绝难苏醒,半月内亦不可能痊愈,但他体内蕴蓄玄颠二十年内力,如今又得方丈源源真元注入,没多久,就觉身轻体爽,精神好了不少,全身痛处也似乎消失无踪,渐渐能感觉到两股热流自后背而入,游走至胸口,遍及全身。 片刻功夫,古钺聪神志大苏,突然,他身板猛地一挺,暗道:“这滋味与早上玄颠传我内力时一模一样。”大惊道:“方丈,万万不可……”欲起身挣脱,无奈玄悲一双大手就如生在他背后一般,自己既使不上力,也挣不脱。 玄悲道:“别乱动,当心真气逆行。” 古钺聪只觉后背渐渐奇热难当,说道:“玄颠法师早上……老了不少,方丈,万万不可……” 玄悲头顶冒出缕缕白烟,面上却始终带着微笑,说道:“老衲不救你,你就不能救大家,也不能救我,你说,我是这样,还是不这样?”玄悲一字一句轻言细语,如涓涓细流浸人心脾,古钺聪听在耳中,答不出话来。玄悲又道:“怎么,你怕死?” 古钺聪忙道:“不怕,可……”脑中越来越热,又晕了过去。 陆行云趴在地上,头发粘在面上,裹着不少黑土泥沙,此时已经哭不出来,过了良久,只道:“爹,孩儿想回家,爹爹,带孩儿回家好不好。” 陆守义愣愣立在擂台之上,闻此回过头来,皱眉看了陆行云片刻,说道:“这位兄台是叫在下么?” 陆行云望着父亲,说道:“我是云儿,我是你的云儿,爹爹,你怎么连我也不认得了?” 邱一丈当即道:“太好啦,姓陆的连自己的儿子也认不得了,这小兔崽子再不能指使他老子杀人了。”群雄闻此,纷纷明白过来,均是大喜过望。 此时,玄悲一声轻呼,说道:“好了!”缓缓抽离双手。 古钺聪慌忙回首去看玄悲,他虽然早有预备,见到玄悲模样仍忍不住大惊一跳,只见玄悲面颊到发根大汗不住滴落,而他原本褶皱的脸皮之上,更布满了一条条纵横交叉、深深浅浅的皱纹,头顶兀自冒着白气。古钺聪就地跪在玄悲方丈面前,连连磕头道:“陆掌门已经疯透,他连自己的儿子也不认得了,绝不会再为非作歹了,请方丈收回内力。” 玄悲半眯着眼,淡淡一笑,说道:“老衲只学过传人内力之法,从未学过吸人内力之法。” 古钺聪绝不愿受方丈如此内力,他想了一想,突然蹦起来道:“有了,我传给方丈。”说罢又愣住了,他只学过“气沉丹田、发力于肺”的易筋经心法和招式,可从未学过如何传人内力,自己一掌过去,势必将玄悲打死了。 玄悲笑道:“小兄弟,你年纪尚轻,只要以后堂堂正正做人,这区区三十年的内力,岂不比在老朽身上更有用?” 第七回少年英侠16 古钺聪一听“三十年”,又是惊讶,又是惭愧,说道:“晚辈不劳而获,受之有愧。” 玄悲微微笑道:“只要小兄弟以后别叫我徒侄才是。” 古钺聪忍不住咧嘴一笑,说道:“晚辈万万不敢。”想到一日之间,少林两大当世高手传了自己五十年的内力,这等厚恩,绝非一句谢谢就能报答。沉吟片刻,又跪下来磕了三个头,说道:“古钺聪一定谨遵教诲,堂堂正正做人,不负方丈厚望。” 玄悲连连道:“好,好。” 古钺聪站起身来,见陆守义痴痴呆呆立于擂台,陆行云在台下鬼哭狼嚎,他也不理不睬,心中蓦然一酸:“天下父母有谁不疼惜自己的孩子,我六岁那年,突然感染风寒,半夜发热不退,爹和娘摸黑赶到山下,好容易找到一个大夫,谁知那大夫说天一黑绝不替人治病,爹为了逼他为我诊治,将他小指头给切了下来……陆守义虽然毫无主见,但若非陆行风惨死当场,又何至于此?”想到这里,只觉陆守义甚是可怜可叹。说道:“方丈,陆掌门杀这么多人,也是因为痛失爱子的缘故,如今他疯到连自己的儿子也不认得了,饶过他好不好?” 玄悲方丈道:“阿弥陀佛,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罢。” 话音方落,忽见陆守义大手一挥,对着空空的擂台拱了拱手,朗声道:“南宫先生,在下恭候多时,你可算来了。” 群雄均是一惊,不知陆守义对谁说话,古钺聪悄声近前,防止他忽向群豪下杀手。又听陆守义道:“在下用太乙七星剑会一会先生的十凤朝凰拳。”手腕一抖,发现自己手中无剑,忙又道:“且慢!待在下先找把剑。”向擂台下走去,古钺聪紧随其后。 陆守义走到擂台下,随地捡起一把铁剑,又咚咚咚走上擂台,说道:“请!”双手一阖,手齐鼻尖,右足向前半步,腕上微微一颤,剑气嗡嗡连响。突然,他猛向前刺出一剑,不待剑招递老,忽又自右至左斜劈而下,这一刺一劈快得异乎寻常,群豪不待看清,陆守义又连变四招,分攻向“敌人”四处要害。群豪见陆守义每一剑无不精微奇奥,妙到绝巅,那再普通不过的铁剑,在他手中飞星点点,寒芒怒吐,无不魂为之夺,竟有不少人忍不住叫起好来。古钺聪看得心惊胆战,心想:“方才他若使剑,何需一招,我早已去见阎王了,他剑法精妙如斯,为何拳脚功夫竟是奇差?”细细一想,又忖:“他和南宫先生过招时掌力何等厉害,是了,他疯了以后,内力似乎时强时弱,武功也时高时低。” 霎时之间,陆守义已打出四十余招,虽是凭空而舞,但他威风凛凛,意态潇洒,群雄皆忘了身处绝境,人人看得心旷神怡。突然,陆守义当心立定,收回铁剑道:“先生掌法果然精绝妙绝,在下佩服,咦,你叫我陆掌门,陆掌门是谁,这名字听起来好生耳熟……”抛掉铁剑,伸手乱抓头皮,在擂台上不住打转,脱口道:“谁是陆掌门,谁是我,我是谁?”他急于知道自己是谁,忍不住在擂台上捶胸顿足起来,口中道:“我在哪里,谁是我,有谁认识我么,我忘记我是……” “谁”字尚未出口,虎躯突然前挺,口中喷出一口鲜血,虎躯换换跪了下去。他低头看时,一柄长剑从后背穿胸而过,透出左胸三寸有余,鲜血顺着长剑,滴滴落擂台上。陆守义缓缓扭过头,看定暗中偷袭之人,说道:“是……你……高……高……”只说了两个“高”字,头重重垂了下去。 第八回烟波仙苑1 从背后偷袭陆守义的,正是高进伦。原来他被陆守义一掌击在擂台下昏死之后,早已醒了过来,却一直未动声色,眼见陆守义在擂台上打转,他握剑在手,悄声藏在擂台下,看准时机,霍然跃起,突发偷袭,从背后刺出一剑,一击成功。 陆行云本已哭不出声,此时猛见爹爹惨死,犹如晴天霹雳,虎目噙泪,浑身发颤。片刻之前他还盛情邀宴天下英雄,欲庆贺爹爹当上武林盟主,谁知不到两个时辰,太乙北斗成为众矢之的,父兄双双惨亡于高进伦剑下。 高进伦将长剑从陆守义背后缓缓抽出来,手中运力,长剑插入擂台木板之上,铿铿有声。他望着陆守义,两道眼泪涔涔而下,口中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父的大恩,弟子唯有来世报,你草菅人命,罪大恶极,弟子……”跪下去磕了三个响头。 群豪死里逃生,但眼见叱咤风云的太乙北斗掌门惨亡少林,想及太乙北斗当年威震天下,创下轰轰烈烈的事业,成为江湖第二大门派,如今却落得疯癫而死,被弟子暗杀的下场,无不惨然。寺中数千人沉默不语,竟无一人欢呼。 圆通缓缓走上擂台,看了一眼陆守义尸首,朗声道:“没有人,小僧就请方丈移交盟主大印了。” 群豪闻此,不由如梦初醒。有人对盟主之位早存有心,如今无所觊望,心下失意,不著言语。更多得人以为高进伦无论资历、武功,均无足担此大任,也不说话。还有人想:“高进伦虽然大义灭亲,但却是暗中偷袭得逞,大有鸡鸣狗盗之嫌。如何也算不得英雄所为。”一时间虽无人上台,但也无人出言赞同。 忽听巴图图道:“苍霞派愿誓死追随高盟主!”他方才已料到高进伦有望登任盟主,才答应将两年内力拱手相送,见今之势,想也不想,大声说了出来。 高进伦嘴角抽动,欠身道:“高某何德何能,论武功,声望,资历,怕都不足以担此大任,盟主一事,须再细细商榷才是。” 圆通大手一挥,板起脸道:“高进伦,小僧早说过,谁最后站在擂台之上,谁就是当今盟主,你当小僧的话是放屁么?” 高进伦道:“可晚辈赎罪来迟,辱荷恩恕,所获已过,若在复忝高位……” 圆通打断道:“这恰恰说明你非是忘恩负义之辈。” 高进伦道:“可玩呗年纪轻轻……” 圆通又大声道:“大会要旨说了,盟主之位,‘武艺虽未至非凡,年岁虽未至弱冠,德才不可稍之’,你今日所为,正应要旨,还有什么好推辞。”转过身面对群豪,拉长声音道:“还有谁来一决高下!” 台下群豪暗道:“我等身中剧毒,如何来?”均想:“片刻前他还说什么大会比的就是武功高低,这会却搬出此要旨,这个圆通到底有何高深用意,可着实猜不透。”又想:“盟主一统江湖,位高权重,职责重大,群豪当中除了少林、太乙北斗、青冥外,贤能之人也是大有人在,如何也轮不到高进伦。” 正自踌躇,只听王易武道:“鬼影阁王易武见过高盟主,属下和巴掌门这一车薄礼,不成敬意,还请高盟主笑纳。” 巴、王二人数历险阻将珍宝运送入寺,正是要将之献给当今武林盟主。巴图图见王易武答应,大喜道:“请高盟主笑纳。” 话音一落,两个不足百人的门派怕后人一步,纷纷誓言效忠高盟主。自第一任盟主以来,群豪但要参谒新任盟主,必整仪卫,盛服以见之,不过大家身中剧毒,不能起身,只好坐在地上竭力高呼。 高进伦双目泛潮,面上却一副十分为难的模样,说道:“大家万万不可,陆守义所作所为,江湖中但凡正义之士都不会袖手旁观,在下不过侥幸逃过他的毒害,有幸挺身而出而已。”顿了一顿,又道:“在下因念及授业之恩,踌躇整夜,迟来一步,以至不少好汉血溅少林,已是罪过,盟主之位,何敢便就。”说着,向群豪深深鞠了一躬。 如此一来,寺中大呼“高盟主”的人更多了。 圆通道:“方丈,请出大印罢。” 林中槐忽一声大喝:“慢着!” 群豪一见说话的是嗜血教人,均回过头来。林中槐大声道:“久闻十八大门派恩怨分明,义气千秋,今日一见,果然大开眼界,大开眼界。”他连说两个“大开眼界”,话中讥讽之意溢于言表。 圆通问道:“阁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中槐冷冷道:“没意思,真没意思,各位一个个看起都有鼻子有脸,可就是白长了一回,并没有什么鸟用。” 圆通道:“阁下何出此言?” 林中槐将目光落在古钺聪身上,说道:“今日救大家性命的人,好像不是高进伦,而是我神教大护法古大侠。古大侠今年十三岁,明知与正如日中天的陆守义为敌是螳臂挡车,以卵击石,仍是义无反顾登上擂台,以致三番五次险些送了命。敢问各位,你们倘侥幸未中毒,可敢毅然决然,奋不顾身如此?”目视众人,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敢也罢,不敢也罢,各位,你们这个时候将救命恩人抛之脑后,不闻不问,却举一个背后偷袭师父的人为武林盟主,岂不是有眼无珠,让天下人大开眼界?” 陆守义突被刺死,圆通高呼出示盟主大印,群豪震动之下,确实无人留意古钺聪,听李凌风如是一说,这才想起是古钺聪救众人于危难,挽狂澜于旦夕,一时间人人面有愧色,一齐将目光投向古钺聪。 古钺聪愣愣立在玄悲身侧,似乎全然听到林中槐的话。群豪争论不休之际,他心中却有诸多狐疑之处,脑中不断浮出许多事来。半月前高进伦围攻青冥弟子时,心狠手辣,毫不手软,而柳少颖被苏含笑冤枉险些殒命的事,也无巧不巧与高进伦有莫大关联。此次武林大会,陆守义本是十拿九稳,可现在却成了暗杀十八大门派、粥饭中施毒、打伤南宫先生的罪魁祸首,最后还惨死剑下。高进伦却摇身一变,成了大英雄。古钺聪眼见群豪推举高进伦为武林盟主,总觉当中有什么不对劲,但到底哪里不对劲,一时却又说不上来,他越想越觉糊涂,心道:“昨日积香厨之中,我只看到高进伦和玄颠,陆守义到底有没有派陆行云前往投毒?如果没有,那陆行云和陆守义岂不都是被冤枉?而真正的凶手,却是高进伦?”虽如此想,想到陆行云为人,却也不能断定。又想:“陆守义疯癫已极,连自己也不认得,高进伦从背后偷袭杀了他,却一副悲恸欲绝的模样,可见林叔叔所言不假,此人假仁假义之极。” 第八回烟波仙苑2 他正自凝想,忽听李凌风道:“你们看看,都看看,古大侠身居至伟之功而不自傲,此等虚怀若谷之怀,又岂是那小跳梁小丑能比?”口中的小人,无疑是指高进伦了。 高进伦上前两步,微微笑道:“不错,方才若非古小兄弟仗义相助,高某决不至于手刃恶贼,”转身对圆通道:“还请法师将大印交给古兄弟,让他做这个盟主。” 圆通看了高进伦一眼,说道:“大大不妥,这位小兄弟功劳不小,可毕竟年幼,怕是难当大任。” 林中槐大声道:“法师方才还说‘武艺虽未至非凡,年岁虽未至弱冠,德才不可稍之’,如今却嫌本神教大护法年纪尚幼,未免忒也前后不一了。” 圆通无言以对,又看了高进伦一眼,方冷冷道:“古少侠,上来罢。” 古钺聪对武功卓绝的陆守义并无多少惧意,却很有几分怕高进伦,闻此愣愣忖道:“神教的人都中了毒,要是他突下杀手,我不是死定了。”见群豪都望着自己,又忖:“大庭广众之下,谅他也不敢对我如何。”大步登上擂台,说道:“我不会做盟主,也不想做盟主。” 高进伦双手抱拳道:“我看不然,这世上本就没有人天生就会做盟主,古兄弟年纪最轻,最是前途无量,由你来做武林盟主,一统十八大门派,那是再好不过。” 人群中一人道:“古少侠救我等性命,我等感激不尽,但且不说他初出江湖,年纪太小,无足担此大任,我辈学武之人,最讲究的是正邪是非之辨,古兄弟乃魔教中人,这武林盟主之位落到他手中本已不妥,要是被欧阳老魔头暗中操纵把持,武林从此岂不是要大乱?古少侠做盟主一事,我第一个不答应。”此人身长八尺余,剑眉虎目,鼻正唇薄,正是山东英豪帮的裘仁智。 李凌风道:“什么正邪是非之辨,大放狗屁,陆守义乃尔十八大门派之首,他暗诛同党,纵子下毒,打伤南宫先生,这也教正派?我神教大护法力挽狂澜,救得尔等狗命,这也叫邪魔外道?简直岂有……” 一眼未毕,欧阳艳绝道:“好一条耿直汉子,你这话虽然不受听,毕竟是发自肺腑,出自真心实意,比起那些阳奉阴违,虚情假意之人,可要好多了。”他定定看着裘仁智,面上微微泛着红潮,这几句话说起话来更是轻声细语,慢条斯理,温润绵软的调子,真如能将人骨头酥掉一般。 裘仁智听得双耳发热,不知他这话是出自真心还是反话,和欧阳艳绝对望一眼,更觉对方媚眼入骨,忙将目光移了开去。 高进伦看定欧阳艳绝,朗声道:“嗜血魔教,人人得而诛之,今日无论谁做盟主,高某都要趁此机会斩草除根,永绝十八大门派之患。”说着,一步一步向欧阳艳绝欺近。 欧阳艳绝自来便是十八大门派心腹大患,如今他身中剧毒,正是斩除嗜血教最佳时机。群豪见状,无不大声欢呼。 嗜血教奴才大为慌乱,李凌风颤声道:“你们……你们趁人之危,算什么好汉……” 欧阳艳绝微微一笑,不急不缓道:“你慌什么。如今少林寺中,没中毒的可不是高进伦一个。”望了一眼圆通,接道:“法师乃世外高人,是绝不会动手的,聪儿的易筋经功力几何,大家已有目睹,他方才又得玄悲方丈三十年功力之真传,更是非同小鄙,真和高进伦果打起来,胜负如何,还难说得紧。” 高进伦一听这话,双目瞪视欧阳艳绝,脚步却不由停了下来。嗜血教众为壮己威,齐呼:“嗜血神教,忠厚老实,与世无争!欧阳教主,经天纬地,菩萨心肠!” 林中槐道:“圆通法师,你方才说过,谁能最后站到擂台,谁就是当今盟主,这话还算不算数?” 圆通一愣,喃喃道:“自然……自然算数。” 林中槐道:“看来,大护法和高进伦这一战是免不了了。” 李凌风道:“话是不错……可那易筋经的绝技,大护法似乎还……”说到一半,欧阳艳绝斜斜瞥了他一眼,他浑身一哆嗦,忙住了口。 高进伦望着古钺聪,初时还甚为踌躇,听得李凌风的话,说道:“各位,非是在下觊觎盟主之位,也非是我愆德隳好,不知休咎,更非是我要欺侮一个孩童,不过,他是魔教大护法,高某就算拼了性命,也绝不让他登上盟主之位。”一跃上擂台。 裘仁智忽又大声道:“如此只怕不妥!” 高进伦微微转身,说道:“有何不妥?” 裘仁智道:“无论如何,古少侠今日也救了我等性命,你若败下阵来,盟主之位自成了魔教囊中之物,就算你胜了他将他杀了,教我等良心何安?” 高进伦时刻防着古钺聪偷袭,古钺聪也怕他突施暗器,都站到擂台边缘。高进伦看了一眼圆通,圆通道:“这个简单,两位只需点到即止,未必非要弄死谁。” 高进伦当即道:“谨遵法师之令。”长剑铮一声响,从背后拔了出来。 古钺聪忖:“盟主之位要是给高进伦抢了去,绝不会有好事,可由我这个魔教中人来做,怕也大大不妥,更何况这个盟主送我做我也不想做,这该如何是好?” 只听欧阳艳绝道:“聪儿,你若不愿当这个盟主,还站在擂台上干什么?” 古钺聪一愣,他做梦也没想到教主竟会让他退下擂台,看了一眼高进伦,却仍有几分踌躇。欧阳艳绝道:“怎么,你真要当这个盟主?”古钺聪道:“自然不当。”忖道:“教主既说此话,必有他的道理,我一个小孩儿,一旦做了盟主,只会引来十八大门派对神教仇恨,何必多管闲事。”当即从擂台上下来。他想起教主说过,倘若自己上台,就永远别回神教,不禁怔怔盯着欧阳艳绝,见教主面上并无异色,似乎将方才的话忘了,才一声不吭走到教主身旁。 群雄见状,均忖:“欧阳老怪气势不小,毕竟还是怕了。”如此一来,寺中十有八九都高呼:“恭喜高盟主,贺喜高盟主。”“请方丈移交盟主大印。” 第八回烟波仙苑3 玄悲见大势所趋,说道:“阿弥陀佛。”从怀中掏出一个大黄纸盖着的陈旧檀香木质大印来,约莫两个拳头大小,雕工精湛,方正素肃,大印底部雕刻着“同气连枝,一统江湖”八个石鼓文。玄悲道:“此大印本该由上任盟主传于高盟主,然上任盟主鹤年仙逝,未来得及传递此印,老衲得此缘福,今日代为传递。” 圆通忙下台,从方丈手中取下黄纸,双手举印过顶,恭恭敬敬登上擂台,说道:“请高盟主领印。” 高进伦颤声道:“高某何德何能,敢受此大任。”双目一转也不转目视大印。 圆通道:“高盟主故辞不受,是想让魔教同气连枝,一统江湖么?” 群豪齐声道:“请高盟主率领吾等,共襄武林盛举。” 高进伦看了看群豪,眼中不由泛出泪光来,他拍拍衣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那大印拜了三拜,朗声道:“既蒙各位抬爱,高某却之不恭,今僭居尊位,定然尽心尽力,夕惕若厉,朝夕戒惧,不负厚望,死而后已。”自觉有些语无伦次,才住了口,小心翼翼接过大印,紧紧攥在手中,良久也不起身。 “恭喜高盟主,贺喜高盟主!”寺中千人齐声发喊,呼号震天。 良久,高进伦站身起来,向群豪一一拱手致谢。致谢完毕,他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大家静下来,转身对陆行云道:“现在交出‘天衣软骨散’解药,高某替你向群豪求情,饶你不死。” 陆行云呆呆望着哥哥陆行风的尸体,双目空惘,全然没听见他问话。人丛中一人道:“小儿下毒毒害众人,险些酿成大祸,请高盟主将小儿就地阵法,以雪众恨。”高进伦沉吟片刻,缓缓从擂台上下来,沉声道:“陆行云,你我虽为同门,亲胜兄弟,但再执迷不悟,为兄也不能袒护你了。” 陆行云抬头看着高进伦,咧嘴苦笑道:“你现在就杀了罢,反正我爹爹死了,哥哥也死了,我迟早也会被你弄死。” 高进伦不着言语,缓缓举起手来。欧阳艳绝忽道:“高盟主,你不敢对本宫下手,原也在情理之中,不过,风月观这群妖女的手段,诸位方才有目共见,她们与太乙北斗勾搭不清,还请将她们一并铲除了。” 高进伦沉吟片刻,说道:“今日冤死之人,还不够多么?”看了一眼陆行云,缓缓放下手,接道:“太乙北斗数百年基业,岂能因你爹毁于一旦。高某今日不杀你,一则念在同门的情分上,二则盼你改过自新,重振太乙北斗。” 群雄见高进伦如此宽宏大量,均想:“武林太平之日不远矣。” 高进伦又道:“欧阳艳绝,高某也暂留你一命,一则不想再有死伤,二则不想让天下英雄说十八大门派乘人之危。”转头望向媚乙道长,说道:“至于风月观,江湖中绝不能再出现第二个嗜血魔教。媚乙道长,从今日起,你风月观一举一动均需告知本盟主,并由群豪共监之,一旦发现尔等偷练魔功,为祸江湖,两罪并罚,你可愿意?” 媚乙道长白眼一翻,说道:“媚乙还有选择么?” 就在这时,忽听一人道:“圆通法师不见了。”群雄四目环顾,果然不见圆通踪影。 高进伦道:“圆通法师武学造诣之高,我等穷其一生,亦难企及万一,若能得他指点一二,我等都将终生受益,大家快找找。”一个飞身,跃在寺中房顶之上,翘首四望。 众人身上奇毒未解,只能以目搜寻,找了半晌,未见法师踪影。高进伦欲要追下山,又觉不妥,凝目看了半晌才飘身擂台,说道:“圆通法师仙踪无迹,真乃世外高人,高某拜托众位,日后有谁有幸遇见他,一定请他来见我。”群雄齐声允诺。 巴图图道:“太乙北斗乃不祥之地,是万万不能再去了,未知盟主欲宗开何处?属下和王掌门好亲将区区薄礼送往。” 高进伦道:“在下做梦也没想到,众位肯垂恩在下……宗开何处,实从未想过,再则说来,高某方刚上任,尚无寸功,怎敢收受如此厚礼?” 王易武看了一眼巴图图,说道:“属下和巴掌门若早知盟主要开宗立派,当再多备些金银上山,这点小小心意,只盼能略解燃眉之急,万望盟主不弃。”往届盟主,纵然不是由少林、太乙北斗、朱雀宫中人担任,也是江湖中久享盛誉的人物,像高进伦这般“两袖清风”的盟主,委实从未有过。 高进伦迟疑道:“两位盛意,高某受之有愧,却之但又不恭……” 巴图图、王易武何等精明,闻此立道:“请盟主笑纳。”群雄亦道:“既是两位掌门的心意,高盟主权且收罢。”劝说半日,高进伦方勉强收下,又道:“这笔钱当真是雪中之炭,高某日后一定如数奉还,。” 又有人问:“何不趁此机缘选址立派,属下等改日也好登门道贺。”此言一出,群豪纷纷议论起来。 群豪中毒在地,如俯首足下。高进伦放目嵩山,但见云开日朗,云霭不生,远处众峰穿插,山原盈视,遥想洛阳开封远去如点,黄河不过一线,不禁胸襟大畅,说道:“中华地势,西高东低,不如就选在昆仑之南的云梦神谷,众位以为如何?” 王易武立道:“盟主高明,云梦神谷襟黄河而带昆仑,北接祁连之险,南引秦岭之雄,实乃开宗立派绝佳之地。” 齐鲁英豪帮裘仁智道:“云梦神谷与你鬼影阁东西相望,你自然求之不得。”对高进伦道:“盟主既说到中华,那就不能去这等不毛之地,古有‘得中原者得天下’之说,天下武林正宗也在中原,属下以为,盟主立派之地当选在中原,方可鼎立天下。” 西南总舵邱一丈道:“巴山蜀水之地,人杰地灵之乡,开宗立派,自当图个清静,便于潜心研习武学,选在蜀地,那是再好不过。” 查干木也喃喃道:“高盟主,漠南蒙古实也不赖。” 一时间众议纷纭,高进伦不肯有所偏私,最终仍在云梦神谷落址,名号‘流云山庄’,选址已定,众人又论及开山建派,招兵买马、拜贺献礼,乃至娶妻纳妾诸事,不知不觉,日已西斜,群豪体内剧毒自解,纷纷上前道贺,又闹了半日,群豪方才一面抬起死伤同门,一面簇拥高进伦,下山饮宴不提。 第八回烟波仙苑4 此次武林大会,太乙北斗元气大挫,弟子无不垂头丧气。众人好容易从寺中求来一块干净白布,将掌门和大师兄尸首裹好了,抬至陆行云身前,要他做主。陆行云呆坐地上,望着爹爹和哥哥的尸体,一言不发。众弟子强打精神上前劝慰,可大家心绪都是奇劣,劝来劝去,不免唉声叹气,哭哭啼啼。太乙北斗一年长弟子喝止众人,说道:“二师兄,掌门走了,你就是太乙北斗新任掌门,纵然大家人人气馁,您也不可自暴自弃,逝者已矣,我太乙北斗虽遭此重创,活着的,自当回太乙北斗苦练绝学,以图东山再起,一血今日奇耻。”陆行云望着父兄尸首,只是不说话,直至月上嵩山,寺中僧人拾掇残局已毕,都各自离去了,太乙北斗众弟子仍围坐在陆行云四围。正是: 风云几度是沧桑,未及而立竟消亡。 本是鹓鸾名门子,今番寒月空对郎。 昔日歌音犹在耳,忽闻木鱼送断肠。 如何从此便归去,人间仙境两渺茫。 嗜血教却是另一番气象,众人剧毒一解,架鼓的架鼓,吹号的吹号,执槌的执槌,一个个重振精神,面露欣喜,通通捶打吹奏不歇。欧阳艳绝在“嗜血神教,忠厚老实,与世无争!欧阳教主,经天纬地,菩萨心肠”的欢颂声和震天的鼓乐声中,离寺下山。 九月的嵩山,寒意深重,此时天晚,更是西风肆虐。嗜血教奴才早为教主挂起了纱帘遮挡风沙。欧阳艳绝坐于缀满珠玉的华轿之上,一语不发,身后奴才无不如临深渊,大气也不敢出。离教主较远的一红衣少男低声道:“教主今番出师不利,未能一举夺下武林盟主的宝座,接下来的三年,咱是别想有好日子过了。”身旁一绿衣美男道:“可不是么,若不是大护法突然身怀绝技,一夜之间练成绝世武功,让高进伦这小儿有所忌惮,我们今日能不能活着离开和尚庙,也难说得紧。”红衣少男叹口气,接道:“想我神教自诩用毒高手,没想到竟被十八大门派中的人下了毒,当真是颜面丢尽。不知此番回教,教主会拿谁先开刀。”绿衣美男忙做了个噤声手势,沉声道:“你们小声些,若是被教主听见,开刀的就是我两个。”话音方落,身后一头插白玉簪花的男子道:“两位所言差矣。”绿衣、红衣少男回过头去,齐声道:“天德兄有什么话?”头插白玉簪花的男子道:“两位想一想,这一次武林大会,十八大门派都中了毒,只有大护法力阻强敌,诛杀太乙北斗掌门,是何等风光?我看,教主不但不会震怒,还会大有封赏。”绿衣少男一听有理,大舒一口气,红衣少男却道:“大有封赏?绝无可能,绝无可能。”头插白玉簪花的男子听他语气决绝,问道:“何出此言?”红衣少男道:“教主是什么人,他自己身中剧毒,不能动弹,能让手下奴才大大风光?我看过不多久,大护法就要遭来杀身之祸。”此言一出,三人面色均为之一变,绿衣男子道:“你的意思,是说大护法功高盖主,迟早会被教主铲除?”说到此,突然恍然大悟道:“难怪大护法要出手相救十八大门派时,教主说你若去了,就不要回教,原来如此!”头插白玉簪花的男子对两位道:“妩奴,娇奴,且不说大护法今日救我们一命,平日里,他老人家与我们的交情,可是比亲兄弟还过硬。”红衣男子连连点头,说道:“自打大护法入教,我头一回觉着,在神教做奴才,也还有些做人的滋味。”头插白玉簪花的男子道:“这一回大护法若有甚危难,我吴天德第一个冒死替他求情。”另两人齐声道:“算我一个!” 这时候,林中槐走过来,沉声道:“嘀咕什么,不要命了么?”三人浑身寒颤,霎时住口。 就在这时,忽听欧阳艳绝道:“聪儿,你过来。” 古钺聪走到欧阳艳绝大轿前,道:“教主有甚么吩咐?” 欧阳艳绝道:“你今日力战太乙北斗鹰隼,一定累了罢?上来与本宫说些话儿可好?” 古钺聪忙道:“属下不敢。” 欧阳艳绝微微提高嗓音道:“有什么不敢,今日你力挽狂澜,救得全教上下奴才的性命,还一举挫败武林败类陆守义,在十八大门派面前为本宫赚足脸面,功不可没,上来!” 古钺聪不敢违拗,回道:“是!”欧阳艳绝令轿停下,待古钺聪上得轿来,继续前行。 众奴才头也不敢抬,心下着实艳羡,均想:“神教自立教以来,除了小姐外,还从未有人受到过此等荣宠,大护法待人好,又前途无量,日后需好好巴结巴结才是。”另一些人却是胆战心惊:“教主突然如此,莫不是要在半途结果了大护法?哎哟不好,只怕与他有甚牵连的人,也要跟着遭殃。”当下极力回想与大护法有无交情。 古钺聪体内突然多了五十年纯正功力,虽劳动了一日,仍觉精力充沛之极。欧阳艳绝轻轻握住古钺聪小手,说道:“聪儿,此次武林大会你立下大功,不知想要怎样的封赏?” 古钺聪脱口道:“请教主派人打探聪儿的杀父仇人和娘的下落。” 夜色之中,欧阳艳绝微微一笑,轻声道:“此事本宫已经派人去寻了,一有消息便会告诉你。” 古钺聪又惊又喜,想到教主神通广大,想来不用多久,一定就会有线索,说道:“多谢教主。” 欧阳艳绝点点头,又传林中槐上前,令道:“你派人将高进伦这人的底细,仔仔细细给本宫打探清楚,另外,从明日起,让二十名奴才乔装改扮,长驻云梦神谷四围,一定要给本宫严密监视高进伦一举一动,不得败露行藏。” 林中槐道:“奴才遵命。”说罢,仍低着头,迟迟不退下。 欧阳艳绝道:“还有什么事?” 林中槐道:“有一事,奴才思来想去也不明白,斗胆请问教主。” 欧阳艳绝心绪显然甚佳,说道:“你且说来。” 林中槐道:“大护法身怀少林绝学,又得玄悲方丈三十年功力,论武功,绝不让于高进伦,教主何不趁此良机一举夺下武林盟主之位,却让大护法主动退出?”此话也正好道出古钺聪心中所问,他也扭过头看向欧阳艳绝。 第八回烟波仙苑5 欧阳艳绝咯咯一笑,说道:“你也以为是本宫怕了?” 林中槐毅然道:“教主大会上怒斥奸贼陆守义,何等泰然若神,又怎会将区区高进伦放在眼里。” 欧阳艳绝道:“本宫岂与十八大门派的猪狗一般,只会落井下石,趁人之危?十八大门派都中了毒,这个盟主就算拿来做做罢,又有什么趣味?” 林中槐道:“是。”只觉仅此说法,仍难免让人信服,这个“是”字不免颇是迟疑。 欧阳艳绝又道:“你有没有想过,一旦聪儿做了盟主,这下毒的罪名,可就实实在在算在本宫头上了。本来嘛,这群豚犬不如的东西爱算在谁头上也无妨,但如此一来,十八大门派定会以此为由,纠集乌合之众扰我神教清静,这笔账,可不大划算。” 林中槐恍然大悟,说道:“教主英明,奴才望尘莫及。” 古钺聪忽道:“下毒也好,不下毒也好,只要是神教中人做了盟主,十八大门派都不会善罢罢休。” 欧阳艳绝道:“不错。” 古钺聪却道:“既是如此,教主又为何要参此盛会?既然教主已经参此盛会,这笔账想来早就算过,又怎会担心十八大门派纠集?” 欧阳艳绝哈哈一笑,赞道:“问得好。”反问道:“依你之见,本宫为何要这么做?” 古钺聪道:“教主不让我争盟主,一则是避免神教成为众矢之的,二则是高进伦武功平平,日后便宜对付。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原因了。”顿了一顿,又道:“还有一事,聪儿想一并请教。” 欧阳艳绝道:“你说。” 古钺聪道:“教主今晨方至少林,怎么知道是陆守义派人下的毒?” 欧阳艳绝笑道:“本宫何时说过陆守义是凶手?” 古钺聪听他矢口否认,说道:“教主亲口说陆守义下毒将群豪连同本门弟子一齐毒倒,还说他突然发疯,是……是‘装疯卖傻’之计,意在诛锄异己,陆守义为此还要为难教主,那不是……” 欧阳艳绝笑道:“是三十六计‘假痴不癫’,不错,本宫是这样说过,但本宫并没说这话是实话。” 古钺聪惊道:“教主的意思是……” 欧阳艳绝道:“当今武林除了少林,太乙北斗无疑是十八大门派之首,陆守义的太乙神掌和北斗神功,确也不可小觑,只要太乙北斗大厦倾倒,那些所谓名门正派无疑是一盘散沙,十八大门派中既有人陷害陆守义,本宫扇一扇风,点一点火,有何不可?” 古钺聪听得瞠目结舌,此时才知教主大会上的一番话,原来另有用意。 欧阳艳绝道:“你也认为下毒之人另有其人,是也不是?”古钺聪点点头,欧阳艳绝道:“那你可猜到是谁?”古钺聪想了一想,摇摇头道:“没有证据,我不敢乱猜。”欧阳艳绝道:“不管是谁,今日之后,江湖中势必有人就下毒一事彻查到底,到时候难免掀起一场大风大浪,倘若又恰恰查到此事与高进伦有所勾连,你想会怎样?” 古钺聪脱口道:“若真如此,高进伦盟主之位是一定保不住了。” 欧阳艳绝道:“就本宫所知,高进伦杀害青冥弟子,将尸体送给叛逆苏含笑,妄图乱我神教,却将罪名栽赃给青冥。此人背叛师门,盗取清风剑,绝非善类,他口称十八大门派中人之死是陆守义所为,然凶手究竟是谁,如今陆守义已死,死无对证。这样的人做盟主,武林岂能太平?且不说你年纪太小,此时做盟主群豪难以信服,一旦登任,十八大门派必会沆瀣一气,与神教为敌。我们何不顺势而为,待江湖大乱,再坐收渔翁之利,不费吹灰之力一统江湖?” 古钺聪闻此,心忖:“教主深谋远虑,常人难及,原来他让我退出擂台,是这个原因。”轿下林中槐闻此,更是震惊叹服,心想:“若非大护法相问,我等只知教主此举是为避免与十八大门派冲突,怎会料到教主所虑,已在数年,甚至十数年之后。” 只听欧阳艳绝接道:“本宫所以救陆行云一命,也正是因为此。” 古钺聪和林中槐面面相觑,古钺聪道:“教主何时救了陆行云?” 欧阳艳绝笑道:“十八大门派让除掉陆行云的时候,高进伦是何反应?” 古钺聪微微一想,说道:“他走下了擂台,是了,这时候他已有杀陆行云之心。” 欧阳艳绝道:“之后呢?” 古钺聪道:“教主您忽让高进伦把媚乙道长也除掉。” 欧阳艳绝仍微笑着望着他,古钺聪皱着眉,想了半晌,说道:“聪儿还是不明白,教主让高进伦杀掉媚乙道长,怎么却是救了陆行云一命?” 欧阳艳绝道:“本宫本是投石问路,没想到能一石二鸟。”握了握古钺聪的手,接道:“今后江湖之势,必是高进伦领袖群雄,本宫必使一人掣其肘足,以防其羽翼成,难动也。高进伦于陆行云有杀兄弑父之仇,恰恰太乙北斗又是江湖第二大门派,我救他一命,可为大用矣。” 古钺聪和林中槐听得五体投地,古钺聪道:“我还是不明白,教主是如何救了陆行云一命,教主方才说的一石二鸟,又是怎么回事?” 欧阳艳绝问林中槐道:“你明白么?” 林中槐亦摇头,欧阳艳绝哈哈大笑,说道:“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媚乙妖道与高进伦倒像是一丘之貉?”这句话似是陈说,又似相问。 古钺聪低头沉思半晌,突然抬起头,睁大眼道:“教主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媚乙道长曾自言与陆守义独处一室,纠缠不清。高进伦被陆守义逼得险象环生之际,也是媚乙道长提醒他挟持陆行云,还掷出一柄剑给他。” 欧阳艳绝拍了拍他脑袋,说道:“果真是媚乙道长提醒,还是两人早有预谋,两人到底有没有勾联,本宫也只是怀疑,我见他要杀陆行云,故意那么一说,没想到陆行云果然罢手,可见,高进伦绝不会杀媚乙道长,他二人,可能早就有所勾结。” 第八回烟波仙苑6 古钺聪和林中槐无不叹服,欧阳艳绝道:“本宫有些乏了,不说此事了,聪儿,在神教十三里以南,有一若虚谷,谷中有一座‘烟波苑’甚是清静,本宫现将它送给你,今日之后,你就在谷中住下罢。” 古钺聪心忖:“教主让我住在神教外十三里外?这是什么用意?”林中槐闻此,忙向他递个眼色。古钺聪不明就里,也不多想,说道:“聪儿谢过教主。” 欧阳艳绝又道:“林中槐、李凌风,你二人护送大护法往烟波苑。”两人领命,林中槐道:“教主,时已黄昏,回还神教路途甚长,不如且在山腰结营,暂居一宿?”欧阳艳绝左手握着古钺聪的右手,双眼轻闭,似乎早已沉沉睡去。 李凌风见教主不答,忙道:“教主万金之躯,岂能受此夤夜风霜之苦,我们还是接着赶路罢。” 大家马不停蹄,连夜下山,第三日天黑便到洛阳。第七日黄昏在平阳最大的“平阳第一栈”下榻。许是十八大门派元气皆伤,又忙于新任盟主立派之事,众人一路上竟并未遇到任何埋伏阻拦。 第七日一早,众人正待启程,不料林中槐按例清点随行奴才时,发现竟少了一名,他不及多想,忙向欧阳艳绝禀报。 欧阳艳绝听禀后,问道:“可曾见着尸首?” 林中槐道:“奴才查过了,既未见尸首,也未发现打斗痕迹。” 欧阳艳绝道:“无需惊怪,接着赶路。” 林中槐道:“教主,神教教规严明,奴才是绝不敢私逃的,如今突然少了一人,必是有高人暗中下手。” 欧阳艳绝道:“此人对神教奴才下手,却只将其劫走,要么是想从这奴才口中探得神教秘密,要么是欲拖延本宫行程,以为后图,不足为惧。” 林中槐一听有理,吩咐众奴继续前行,第十三天晌午时分,嗜血谷已遥遥在望。 进入嗜血谷,穿过奇门八卦阵,欧阳艳绝道:“聪儿,你且在烟波苑安心住下,本宫不日会派人叫你来神教。” 古钺聪领命,说道:“一有娘的下落,请教主一定告知聪儿。” 欧阳艳绝点点头,又对林、李二人着实交代了一番,坐轿离去,古钺聪一行恭送教主远去,方才分道而行。 若虚谷与嗜血谷相距甚远,当中只有一条通幽大道相连,也极为方便。离开教主,古钺聪、林中槐、李凌风均长吁了口气,心绪均是大佳。林中槐挑了三匹教中奴才精心饲养的白鬃马,一人一匹,一路曲折盘绕,缓缓下到深谷中。 白马橐橐,放眼望去,但见大道左侧重岩迭障,隐天蔽日,延绵至极目处,岩壁上三五株怪柏劲松,清荣峻茂,迎风而斜,不时两只鸟雀自高空御风而过,空谷传响,悠转久绝;放眼左侧,却是宽滩绿潭,丽影轻妙,一道细长的悬瀑于危石间倾崖而下,坠入深潭,潭中波光流转,涟漪朵朵,不时见游鱼戏水,跃出水面。 约莫走了一刻半钟,林中槐道:“前面就是烟波苑了。”古钺聪极目眺望,但见光照云表之下,一座红顶木堡映入眼帘,三五座草屋依稀萦绕着一座金碧辉煌的堡宇,草木苍翠中与山谷浑然天成,融为一体。 古钺聪见此胜景,脱口道:“好漂亮!”胸臆大畅,不自觉加快马速。林中槐道:“七年前属下也曾陪同二护法来过这里一回,看奴才葺屋栽花,修道填滩,那时只觉此地让人神怡梦回,难以忘怀,却不曾想时隔多年能再度重游此地,实是此生之幸。” 古钺聪亦叹道:“这烟波苑比神教另有一番趣味,难怪教主赠我时,林叔叔要我答应。” 林中槐道:“大护法有所不知,烟波苑是教主二十三年前所建,乃教主送给他十岁的女儿的生日之礼,那时我和五哥还没入神教,听教中奴才说,最近十余年来,这烟波苑虽一直空置着,仍有奴才常年打理,教主将此地赠与你,无疑是已将你当家人看待,此等殊荣,焉能稍却?” 众人只知此苑是教主爱女欧阳静珊的居所,却没人知道,欧阳静珊正是古钺聪的母亲。古钺聪要去的地方,正是自己母亲昔年长大成人的地方。 古钺聪“哦”一声,心忖:“原来此地住的是一名女子。”又想:“说来也真巧,谷中主人十岁来此,我也是差不些年岁。林叔叔说此苑是二十三年前所建,那时候谷中主人正好十岁,这名女子现在应是三十三岁……呸呸呸,真是没大没小,她应和娘年纪相差仿佛,怎能没大没小以女子相称。”一想到此处山清水秀,主人应和母亲一样,是个亲近慈爱、美丽温柔的人,不禁对此地好感更盛。又想:“原来教主有个女儿,为何从未听人提起过,是了,教主本就……有些不男不女,这种事情,他自吩咐奴才不许提及。”胡思乱想了一阵,问道:“林叔叔说十余年来这里一直空着,不知主人去了何处?” 他此言一出,林中槐、李凌风脸色果然大变,林中槐道:“此事属下等均是不知,神教中更是无人敢提,大护法,你来神教不久,教中诸多规矩尚还不知,这个问题,日后千万莫要再问。” 古钺聪见两人神色,心忖:“看来我料得果然不错。”说道:“我记住了。”心中好奇却更盛。 大道由窄而宽,由直而曲,不觉之中,四人已到了若虚谷谷底,古钺聪见绿荫两岸密密稠稠全是参天巨树,鼻息之中郁郁清香扑鼻而至,斜倚的树枝儿浅饮潭水,倒影水面,如波如浪,与三尺细瀑相印成趣。回望来时道路,早掩没于墨泼山陵之中。再向前走,便见着一座木桥,桥下流水如碧,桥上云影晦明,各有颜色,左侧木墩上书“静影沉璧”,右书“珊阑风流”,古钺聪只识得“静影”、“风流”四字,更认定谷中主人是个十分雅趣之人,说道:“教主将如此胜地给我居住,只怕唐突了原屋主人。” 林中槐道:“宝马配英雄,大护法立下不世功勋,居住此地当之无愧。” 李凌风大声道:“管他什么骡子宝马,狗熊英雄,我们奔波整日,一身臭汗,且先到了谷中,吩咐下人煮肉热酒,填饱肚皮再说。” 第八回烟波仙苑7 一行走过一条青石铺成的小道,进到若虚谷庭院中,另一番奇景造化登时映入眼帘。只见院外白墙环护,墙上绿草花枝整饬得有如天裁,院中甬道曲折,有假山假石点缀,正中两间垂藤门楼,三面抄手游廊,左右小小两三房舍,一明一暗,各有趣味。房顶朱瓦碧甍,檐口勾心斗角,反宇飞檐,雕甍绣槛,可谓穷工极态。正门两侧各一张古色的檀木板刻一副对联,笔力清遒俊逸,上联:“一湾水曲似月宫,仙境涤尘心,顿起烟霞泉石念。”下联:“五色沙堆成山岳,晴天传逸响,恍闻丝竹管弦声。”恰与若虚谷之名相应,既有隐世之好,也得丝竹之妙。 再向里行数步,苇叶掩映中,隐隐约约见一清池,清池四围翠竹香菱摇摇落落,奇草仙藤牵枝引蔓,北向几座石阶,近水处一大石台,平顺宽豁,清水泻寒,芰荷吹暖。此时天朗气清,池泛碧烟,极尽灵动。 古钺聪看得心神振奋,说道:“此苑名为烟波苑,想来正是因此碧池得名。” 林中槐亦道:“正是,不想时隔多年,这里竟一点也没变。” 四人步入院内,正待进屋,忽听院门外咚咚脚步声响起,不一时,已有一人抢进院内,身后紧跟了二十来人,当先一老者一进院门便俯身跪地,说道:“奴才未知大护法老爷降临,迎迓来迟,请大护法恕罪。”声音甚是惶恐。院中二十余人早一齐跪倒请安。 李凌风大声道:“大护法旅途劳顿,快快备好酒菜为大护法接风洗尘。” 老者道:“是。”吩咐身后两人道:“快去杀鸡宰羊,把窨中好酒也搬出几大坛来。”看了一眼林中槐,说道:“不知有多少人下榻苑中,奴才这就吩咐人去铺床设帐。” 林中槐做个手势道:“这位才是神教大护法,本宅的老爷。”众奴才见古钺聪不过是个十余岁,大为惊讶,老者神色更是惊惶,颤声道:“奴才有眼无珠,奴才该死,请老爷饶命。” 古钺聪走上前去,托起他胳膊道:“老人家不必如此。” 老者下意识向后一缩,颤声道:“万万不可,奴才何等身份……请大护法饶命。” 古钺聪臂上微一使力,将他拉了起来,说道:“老人家,你起来说话。” 那人连连道:“这……这……” 古钺聪问:“敢问老人家高姓?” 想是平日跪着说话惯了,那人站起身后,有些不知所措,说道:“奴才贱姓王,是烟波苑的总管,身后这些都是烟波苑中的奴才,这个是马夫,这四人是仆役,他是花匠,他是厨子,这些是婢女。” 古钺聪听林中槐说过,烟波苑主人已有十余年不在苑中,奇道:“你们平素都住居在此?” 王总管道:“是,二十三年前,奴才追随小姐到此,十三年前小姐离开后,奴才等舍不得小姐,这些年仍在此地看护庭院,未曾丝毫怠慢。只因苑中无人,十三年来除了教主派人来走走,便罕有人至,奴才平日将这儿打扫干净,便在谷中垦地种菜,自给自足。” 古钺聪听他说话战战兢兢,心想:“他口中说舍不得小姐,只怕是教主不让他们离开。”见众人仍俯跪着,说道:“各位叔叔伯伯都起来罢,不管大家以前有什么礼数,从此以后,见了我都不必拘泥了。” 王总管道:“使不得,大护法是老爷,我等是猪狗不如的奴才,万万不可乱了规矩……” 古钺聪道:“我既是宅子主人,是不是都要听我的?” 王总管道:“是,是,不过,不过……” 古钺聪道:“教主将此地让我居住,就不会因为这些规矩为难你们,教主若是问罪,我一力承担就是。” 众奴才闻此,不再坚持,都缓缓站了起来,身后一约莫十二三岁小姑娘道:“都说大护法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没想到和小姐一般,都是好人。” 王总管立喝道:“大护法也轮得到你评说,掌嘴!” 小姑娘显是不知说错了什么话,踌躇片刻,伸手正要掌嘴。古钺聪伸手拦住她,说道:“这园舍的主人十三年前离开时,你才刚出生,这里又与神教隔绝,神教中事,你只能听来,自然不知是真是假。”看了她一眼,说道:“你我年纪相当,以后见了我可别下跪了。”小姑娘想来平素甚是胆大,见到古钺聪,眼中殊无惧意,笑着点了点头。 李凌风道:“小姑娘说的大魔头已被关进天牢了,这位是新任大护法,这位是新任三护法,都是教主身边的红人,你们要好生伺候了。” 众奴才齐声答应,心想难怪这位大护法一点架子也没有,原来并非同一人。 王总管道:“老爷旅途劳顿,快快进屋歇着罢。”一面躬身延入客厅。 古钺聪当先,两人随后进到屋中。只见大厅内均铺展着浅淡色毛毯,正中端端正正放着一个约莫四尺的朱漆方桌,上置四只翡翠杯,身后雕凤围屏,左右六根绣花金柱,每根圆柱上盘绕着一条矫健的金龙,金龙相对处,却是三五只彩蝶,栩栩如生。梁材间彩画沉静,交缀以刺绣飘带,绣着花鸟鸳鸯之类事物,风起处,翩然如飞。 古钺聪看得赏心悦目,叹道:“大到房舍院墙,小到杯盏雕饰,处处都是这般用心,住在这里,可比神教自在多了。” 三人坐下说闲话,没多久,两名手捧木碟的婢女走进来,将碟中雪亮的碗筷容器一一摆开,紧接又进来两名婢女抱上桌大坛酒水,酒水放好,先前两婢女早端来数碟菜肴。 肉香扑鼻而来,古钺聪大啖口水,一看盘中肴馔,一个也不认得。李凌风也是半斤八两,啧啧赞道:“好多肉!”只林中槐,奴婢每端上一道菜,他都不急不缓道:“这是热窝斑鸠”,“这是红烧野兔”,“清蒸鹿筋”,愈到后来,眼睛愈渐睁大,说道:“这是清炒竹荪?这是香菇银耳汤么?”不一时,婢女又端来一盘白切羊腿,一盘红烧野猪肉。 第八回烟波仙苑8 古钺聪、李凌风本就饿了,见到如此佳肴,纷纷拿起筷子大吃起来,四名婢女分立于四人身后服伺,王总管恭恭敬敬站在门口听候差遣。 李凌风双手捧起酒坛,一口气喝了小半坛酒,夹了两块野兔肉入口,只觉大不过瘾,索性放下筷子,伸手抓起一根羊腿,撕下一丬肉大啃。 古钺聪也觉今日菜肴实是生平未曾吃过之美味,亦大手夹菜,大口吃肉。 霎时之间,两人已风卷残云般吃了不少。林中槐放下酒杯,缓缓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热窝斑鸠。斑鸠肉一入口,他脸色陡然大变,忙又挑了一块红烧野兔,更是双目精光灼灼直射,待他吃到清蒸鹿筋时,突然猛拍桌子,大叫道:“这些菜是谁做的?” 门口王总管被他一拍,吓得跳了起来,颤声道:“启禀三护法,这些小菜皆是奴才卫子离所烹。” 林中槐道:“快叫他过来!” 王总管不知吉凶,面上十分为难。林中槐喝道:“快去!”王总管不敢有违,只得退了出去,不一会,一高瘦老者在厅中跪倒,颤声道:“卫子离见过三护法。” 林中槐微微一怔,随即两步上前将他扶起,说道:“卫先生快快请起,林某方才吃到美味,情不自禁,还望没有吓着先生。” 众奴见三护法并非要发难,均舒了口气,卫子看了一眼他身后黑锅,说道:“做得不好,让护法见笑了。” 林中槐拉起他手,对古钺聪道:“请大护法允卫先生一旁赐坐。” 古钺聪道:“坐一旁多无趣,一起便是。” 卫子离忙道:“奴才站着就好,大人有什么话尽管吩咐。”林中槐显是心急难耐,放开他手,坐下来又夹起半截鹿筋放入口中,闭上眼去细细嚼了几下,说道:“林某自认对烹饪一艺潜心数十载,也颇有心得,那热窝斑鸠,红烧野兔,虽是世间少有的上乘佳肴,林某却也能烹得出来,但这清蒸鹿筋,色泽光亮,食之鲜滑,入口先柔后嫩,膏腴满口,诸味纷呈,妙不可言!林某枉活半世,竟不知世间还有如此美味。”振奋之下,忍不住道:“不瞒先生,林某一生嗜厨艺尤胜武学,所以,才会铁锅随身。”又夹起一截鹿筋在鼻前细闻,说道:“锅底清汤中先下百合,再下雪莲、再下三年干梅花,还有……这清新香味竹叶所发么?是什么竹叶?” 卫子听林中槐信口说来,欣喜之色现于颜表,回道:“回护法,最后下入清汤中的,是斑竹竹叶。” 林中槐道:“厉害!”也不知是在赞自己辨味识菜本领,还是赞卫子离厨艺了得。突然,林中槐又摇了摇头,说道:“不对,百合清,雪莲温,梅花香,竹叶鲜,还不足烹出如此美味。” 卫子离面显兴奋之色,脱口道:“润濡鹿筋只此四物,四味汤料放入次序也如三护法所言,只是这道‘蕉鹿之梦’,鹿筋焖锅时略有讲究之处。” 林中槐颔首道:“原来这道菜叫‘蕉鹿之梦’,吃一口,就如沉醉梦中,好名字!” 卫子离忍不住道:“这名儿乃是小姐给起的,她说,相传在郑国时期,有个樵夫打得一头鹿,恐人见到,遂藏在隍中,用蕉叶盖于其上,不料过了一阵子竟尔忘记藏鹿之所在,还以为自己做了一场美梦。此菜菜名便是由此而来,喻美味如梦,也有考人一考的意思。” 古钺聪闻此心想:“此屋主人定是风华无双,我可大大不如了。” 李凌风不耐烦道:“什么蕉不蕉,梦不梦的,你这狗奴才和老六一般,为了一道菜能折腾一整天,我看哪,这鹿筋和这流油羊腿比,差得远了。滚,快快滚下去,莫要在这里咬文嚼字,整得老子胃口全无。”口中啃着羊腿,手中兀自夹着的一块斑鸠肉尚未来得及递入口中,他此时连酒也来不及喝一口,能有半分空暇说话,已属难得。 林中槐用心听卫子离说完每一句,方道:“烹饪之最高境界,不只是烹出美味,还要烹出神韵,卫先生一席话,让林某茅舍顿开,受益无穷。”又道:“这鹿筋焖锅时要诀何在,林某此生无缘得知,不过今日能品此肴馔,也无憾了……”厨界烹饪技法便如武林秘籍一般,向来不轻传外人,他如今得尝此味,已万分知足。 不料卫子离道:“回护法,这道蕉鹿之梦其实也没甚么特异之处,只先把鹿筋清水煮熟放凉,用竹叶将梅花包裹捆好待用,将百合、雪莲放入锅中猛火烧沸,片刻后将残渣捞出,此时再放入先前清水煮熟的鹿筋,用文火清蒸一刻钟,停火加入捆好的竹叶梅花继续蒸煮,待鹿筋温热后便可上桌。” 林中槐大声道:“妙,实在是妙,我说这道‘蕉鹿之梦’少说也得三五个时辰方能蒸出,原来是先煮熟,如此一来,百合、雪莲之气味经高温一烫,更容易进入鹿筋之中,竹叶包裹梅花之妙,看似多此一举,却使两味辅料共同熏浸,又互不串味儿,好得很,好得很。”突然站起身,捧着卫子离手道:“卫先生,此等绝密烹饪之法,犹如少林之易筋经,太乙北斗之太乙神掌,朱雀宫之十凤朝凰拳,你……你就此传给了我?” 卫子离说得兴起,声量不由高了三分,说道:“三护法不仅是吃客中的状元,也是厨师中一等一的好手,奴才一番心意总算有人识得,若将秘方藏着掖着,岂不唐突知音。”两人哈哈大笑。 古钺聪见两人说得高兴,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心忖:“烟波苑中叔伯对我敬畏恭谨,好生无趣,何不趁此机缘将老规矩改一改。”想了一想,说道:“难得林叔叔与卫伯伯如此情投意合,不妨日后常常来往,做个朋友。” 卫子离听得古钺聪说话,忙将手缩了回去,说道:“奴才万万不敢。” 古钺聪不理他,对林中槐道:“你们对美食一道一样精诣绝伦,举世无双,正像古人中的伯牙和那……那谁,何不也效二人,义结金兰,结为八拜之交,以后也好彼此研探厨艺?” 第八回烟波仙苑9 此言一出,王总管大为惊惶,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 古钺聪站身起来,说道:“大家以后同住烟波苑,就是自己人了,各位叔叔伯伯不必再以奴才自称,也别再老爷老爷叫我了,大家看得起我,就叫我一声大护法罢。”说罢看定林中槐。 林中槐满面红光,说道:“属下自是求之不得,却不知卫大哥肯是不肯?” 卫子离怔怔半晌,突然站起身来,拉住林中槐的手道:“今日得遇知音,奴才……卫某虽死无憾。卫子离今年五十有七,不知林兄弟……” 林中槐朗声道:“小弟今年四十有四,请卫大哥受我一拜。”说着欣然拜倒。 两人就地结拜,众人欢天喜地,心想:“卫子离和三护法结为异姓兄弟,这当真是亘古未有之奇事,大护法和三护法如此随和,以后我们的日子不会难过。” 酒足饭饱,林中槐和卫子离把手畅谈,直至日头偏西,方才起身。 林中槐、李凌风出得厅来,向古钺聪告辞,林中槐又着实与卫子离道了几句珍重,方扬鞭前往嗜血谷。 古钺聪初至烟波苑,只觉处处皆是赏不尽的美景,一个人在院前院后走了几圈,眼见天色将晚,这才跟随一名婢女来到西面寝卧。 月上柳梢,淡淡的山茶花时时飘满庭院。婢女手擎风灯,古钺聪跟随在后,走过两间房,趁着月色,见内陈设均极静雅,赏心悦目,到第三间房时,两人方走过,古钺聪突然立住脚步,望着屋内呆呆出神。那婢女问道:“不知老爷……护法大人有什么吩咐?”古钺聪说道:“姊姊,请你把烛火移过来。”借着烛光,古钺聪步入第三间房内,只见床头暗红的木柜上方一葵花铜镜,两边挂着精巧的刺绣丝帛,一副鱼戏荷叶,一副雨中牡丹,屋子南侧用半屏屏风分割开来,隐约可见满屋诗书和一张琴。 这间房,自是欧阳静珊昔年的卧房。 古钺聪见这房间陈设与娘的一模一样,胸口猛地一震,忍不住叫出声:“娘!” 身旁婢女吓得骨惊肉颤,四下望了望,变色道:“护法大人,你看见谁了?” 古钺聪回过神,见婢女清澈的双眸中满是惊恐,笑道:“实在对不住,我见此处陈设和娘的卧房一模一样,想起我娘,忍不住叫了出来。”在屋中观瞧一阵,又问道:“姊姊,天下女子卧房都是一个样子么?” 那婢女道:“奴婢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只进过小姐的房间,奴婢也不知。” 古钺聪点点头,小心翼翼拿起那铜镜,心想:“如此也好,我看到这葵花铜镜,也可常常想起娘,不忘找寻她的下落和报杀父之仇。”看了一会,说道:“还要有劳姊姊时时打扫这房间,但不要变动布置。”那奴婢道:“这些年奴婢每天都打扫的,一应物品也从未移动过。”两人出了房间,又走过两间屋,到了寝卧。 一路旅途劳顿,古钺聪让奴婢退下,自己躺在榻上没多久就觉睡意来袭,不一时已酣然入梦。 玉漏无催,也不知睡了多久,忽闻耳中隐隐传来一个声音:“我来啦……”不多时,声音越来越响。古钺聪沉梦正酣,翻个身又睡,没多久,那声音又在耳际响起:“这里有个活人。”这一回那声音清晰入耳,古钺聪猛然惊醒,喝道:“谁?”一骨碌自床上坐起,睁大眼欲看清屋内,但此时窗外星月黯淡,屋中又无烛火,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看不见。那声音道:“古钺聪,你为什么见死不救,害我被陆守义一掌分尸,我死得好惨啊……”那声音阴恻恻的,却又十分尖锐,古钺聪听得毛发皆竖,暗道:“这声音好生熟悉,好像在武林大会上听到过,哎唷不好,一定是武林大会上惨死的冤魂前来索命了。”他毕竟是个十余岁的孩童,还是怕鬼的,紧紧拽住被褥,颤声道:“你是谁,要干什么?” 那声音嘶声道:“你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古钺聪吓得一把扯过被子将头裹住,过了半晌,又忍不住竖起耳朵探听屋内动静,却觉四下空空荡荡,窗外冷风呼呼,隐隐吹入房中,那鬼似乎在屋中来回飞荡。 那声音又道:“我的手被削断了,头也掉了,好容易才安上。”突然“砰”地一声,一件物事掉落在地板上,滚在古钺聪床边停下,那声音道:“头又掉了,你看到我的头了么?”紧接便听着踏踏脚步声,显是在找他的头。 古钺聪大气不敢出,那人在屋中转了几圈,又道:“我在阴朝地府遇见好多吊死鬼,大头鬼,全身血淋淋的,我一看,原来都是在少林惨死的人……”说着,竟在古钺聪脚边坐了下来,长叹一口气道:“没有头,可吃不成‘蕉鹿之梦’了。还是点上蜡烛,仔细找找罢。”不一会便听见“嗤嗤”打火折子之声。 古钺聪藏在被中,见被褥外隐隐透着亮光,知是那人点燃了屋中烛火,心忖:“他知道少林发生的事,可见并非此苑中人,但神教有奇门八卦为屏,外人如何进来?就算他并非神教中人,又怎会知道‘蕉鹿之梦’这道菜名?莫非,他果然是鬼?”越想越觉害怕。 那鬼坐了半晌,突然抓住褥角,要扯开古钺聪头顶被褥,古钺聪“啊”一声大叫,说道:“你要报仇就去找陆守义,我……我是想救你来着,可陆守义武功高强,我……我也没办法。”那鬼道:“陆守义已经死啦,鬼总不能死两遍吧,不能找他,只好找你啦。”伸手去掀古钺聪足下被子,古钺聪只觉脚底一凉,一只冰凉的手伸入被中,已经抓住自己,他大叫道:“别杀我!”突然,只觉床边一轻,那鬼似乎飘然而去。 古钺聪蜷在被中,身子不住发抖,隔被探听半晌,只闻东边窗外传来雨打桂树之声,雨点渐沥,一片死寂。 第八回烟波仙苑10 古钺聪手脚冰凉,耳朵却热得发烫,过了半晌,不见屋内有异,才壮着胆子缓缓伸出半个脑袋,张大嘴呼了一口气,他看着微微烛火在微风中摇曳,心忖:“那鬼飘走了?”坐了一会,惧意渐去,才觉尿意来袭。他挺了挺胸,自言自语道:“世上哪有鬼,方才一定是做了噩梦。”翻身下床寻鞋。突然间亮光一闪,一个满面焦黑,耳鼻流血、下巴挂在颈上的厉鬼映入眼帘,在眼前半寸之处左右晃动,那厉鬼口中兀自流着鲜血,正痴痴发笑。 古钺聪“哇”的一声向后疾仰,后背靠在床头一动不敢动。 “哈哈哈,师父,是我。”那厉鬼从房梁上飘下来,伸手至脖颈后一撕,将一满面血污的面皮扯了下来。 扮鬼的,正是玄颠。 古钺聪瞪眼看着玄颠,惊魂未定,一动不动。玄颠坐在古钺聪床前,说道:“师父,我是你弟子,你不用怕,方才的鬼是我扮的。”伸手在他脸颊轻拍两下。古钺聪回过神来,大声道:“怎么是你?你吓死我了。” 玄颠笑嘻嘻道:“师父,武林大会上你大显威风,着实将玄悲老儿气了一番,那天下午徒儿解毒之后,知留在寺中,玄悲虽然未必会罚我,但一定会让我吃斋戒酒,打坐诵佛,那多没劲?徒儿见师父跟着欧阳老怪走了,便一路悄悄尾随,一直到嗜血谷外。” 古钺聪道:“那你是怎么入谷来的?” 玄颠道:“徒儿知奇门八卦阵无人指引,绝难进入,但又怕跟得太近,被欧阳老怪发觉,便趁你们在客栈打尖时劫持了一名随从。” 古钺聪恍然大悟,说道:“难怪林叔叔清点人数时少了一人,原是你动的手脚。”说道:“原来有人给你带路。” 玄颠摇头道:“带什么路,徒儿逼问了那人半日,他差不多快死了,仍只说教中的奴才都无人知道入谷方法。” 古钺聪奇道:“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玄颠伸出双手,撸起双袖,嘟嘴道:“你看。” 古钺聪见他衣裤成丝成缕,双臂皮肤也满是一道一道的刮擦伤口,知他为找到自己,煞费苦心,心中微微一酸,说道:“好徒儿,早知你要来,我求教主让你随行便是。”顿了一顿,接道:“不过神教戒备森严,从来无人能进,你到底是怎样进来的?” 玄颠道:“徒儿不敢冒然入阵,只好绕着嗜血谷转圈寻找入口,他娘娘的,这嗜血谷地势极低,四围却都是高崖峭壁,徒儿从下午走到天黑,肚子也饿了,还是没找到下山入口,只好一面骂师父不讲义气,一面在山上采些野果果腹。徒儿沿着密密层层的丛林往南走,走了约莫十多里路,突然发现面前是一堵十余丈高的山陵,纵然施展轻功也过不去。” 古钺聪问道:“你说的地方,我听教中奴才说过,叫雁断崖,在嗜血谷西面,绵延三十多里。”玄颠道:“正是,那时候天已经黑了,徒儿正想要不要原路回去,谁知就在这时候,一头好大的岩羊忽从面前石壁里蹦出来,从我裤裆钻了过去,吓了我一跳。” 古钺聪奇道:“从石壁里蹦出来?” 玄颠道:“徒儿也好奇啊,就走过去查看,我扒开枯草丛,发现崖壁有一条窄窄的裂缝,虽然陡峭之极,却好像是通往谷中。” 古钺聪睁大眼道:“石壁中有条小路?” 玄颠道:“那裂缝似有似无,寸步难行,也算不得路。”见古钺聪神色,说道:“师父,你好像很吃惊?” 古钺聪道:“烟波苑与神教相通,自来便只能从奇门八卦阵方可入教,你这样一说,我才知神教另有道路,此事要赶紧告诉教主才是。”看了一眼玄颠,又道:“不过这样一来,教主一定会怀疑有外人进入神教。” 玄颠道:“欧阳老怪狡猾得很,这可真说不准。” 古钺聪沉吟片刻,说道:“乖徒弟,你还是快走罢,万一被忍发现你在谷中,那可就糟糕了。” 玄颠闻古钺聪要赶他走,可怜巴巴望着他道:“师父,徒儿好容易来这里,你别赶我走,好不好?” 古钺聪道:“你留在这里,也不能四处走动,有什么好的?” 玄颠道:“我可以教你武功啊,除了少林易筋经,徒儿还有好多绝学呢。再说了,师父收留我,也好有个人作伴。” 古钺聪闻此,倒也颇为心动,看了他一眼,笑道:“你留在谷中,不只是为了传我武功罢?” 玄颠闻此,咕嘟一声吞下一大口口水,痴痴笑道:“卫子离这老头儿厨艺果真不赖,随手烹上几道菜,也比少林的斋菜好吃千倍万倍,那蕉鹿之梦,更是名非虚传!” 古钺聪微微一愣,当即恍然大悟,笑道:“你偷吃之能,天下无双,武林大会之际也能在积香厨来去自如,在此偷食,自是小菜一碟。”说到这里,想起在积香厨与玄颠偷吃馒头的事来,心头一热,说道:“你真想留在这里?” 玄颠道:“想,做梦都想。” 古钺聪道:“留在这里可以,不过要答应我两件事。” 玄颠大喜,想也不想,说道:“莫说两件,便是三件四件也无妨。” 古钺聪道:“第一,嗜血谷非比他地,白日里你不可四处招摇,每日饭菜,我自会为你留到晚上。第二,玄悲方丈是你师兄,以后我不叫你徒弟,你也不可叫我师父。” 玄颠道:“第一件事徒儿答应你就是,这第二件,你是徒儿的师父,那是我磕过头的,与玄悲老儿何干?李凌风比你大好几十岁,却口口声声与你称兄道弟,卫子离比林中槐和李凌风大许多,不也一口一个老爷叫你,如此算来,李凌风岂不成了卫子离的爷爷,林中槐既是卫子离和李凌风的拜把兄弟,又是卫子离的爷爷。” 玄颠一席话颠三倒四,古钺聪听到一半,连打哈欠,说道:“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罢,我要先睡一会。” 如今有玄颠作陪,他更无挂碍,倒在床上一会就睡着了。玄颠心满意足地将屋中长凳拼在一起,就在凳上睡觉。他常年住在山洞之中,如今能有地方遮风避雨,还得珍馐美食,心绪如何不快? 第八回烟波仙苑11 至此之后,古钺聪令卫子离每日多做三五道菜,说是夜宵之用,实是留给玄颠。若虚谷四季如春,谷中奇珍异兽数不胜数,瀑下潭中还能钓捞着黄鳝、甲鱼、水獭、大鲵等水中食材,这些食材一经卫子离之手,都成绝顶美食,玄颠既享口腹之欲,白天果真不见踪影,一到晚上,便到古钺聪房中说话切磋武艺。古钺聪内力已在玄颠之上,但招式之运用,对敌之经验却丝毫也无,谷中时光散淡,两人每晚以练武为乐,倒也并不寂寞。 时光飞逝,转眼便是来年三月。这一日,古钺聪练了三遍昭阳拳,吸吐纳已毕,突然想起:“我到若虚谷已四个月了,分别之时,教主曾说不久就会派人来找我,如何迟迟没有动静?”又想:“不见教主差人来,林叔叔也是一别数月,今日恰巧也没甚么事,不妨去教中走动走动,跟教主答对一下。”正想着,忽见王总管匆匆忙忙走进来,禀道:“护法大人,教主派人来请。”自古钺聪让众人叫自己大护法,众奴才虽然不敢再以老爷相称,却异口同声在护法后加了“大人”二字。 古钺聪喜道:“快让他进来。” 不一时,一身姿俊秀挺拔的白面少男走进屋来,跪地道:“奴才见过大护法。” 古钺聪本想将他扶起,但见面前的人面傅脂粉,一身粉红衣衫,身上胭脂味甚浓,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问道:“是教主让你来的?” 那少男道:“是,回大护法,教主请大护法即刻去一趟。”说着拿出一张粉红色木牌,正是嗜血教牌号。 古钺聪说道:“你可知教主差我做什么?” 少男道:“奴才不知。” 古钺聪当即起身,说道:“我们这就走罢” 两人各自骑了白马,加鞭前往嗜血谷。 古钺聪来到宫殿,进了大厅,见欧阳艳绝斜斜倚在金色躺椅中,左右各一美貌少男服侍,众奴才都立与殿下,立即上前磕头请安。欧阳艳绝见到外孙,自然欢喜,说道:“聪儿,你可来了,若不是本宫差人叫你,你怕还不记不得来探望本宫,快起来。” 古钺聪站起身来道:“聪儿正想来见教主,教主就差人来了。” 欧阳艳绝上上下下将古钺聪打量了半晌,说道:“四月不见,长高了不少,怎样,烟波苑住得可还习惯?” 古钺聪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说道:“烟波苑很好,聪儿很习惯。” 欧阳艳绝道:“那就好。”两人说了些闲话,欧阳艳绝又问:“聪儿,你可识字?” 古钺聪道:“娘曾教过我一些,但我不用功,斗大的字也认不得几个。”想起母亲教自己读书的情景,心中忍不住一酸。 欧阳艳绝道:“本宫替你寻了位先生,以后有空多读些书,有甚么不懂的道理,也可请教先生。”叫道:“胡先生,请进来罢。”一位白发老者当即步入大厅,向教主作揖请安。 古钺聪本对读书并无多大兴致,见胡先生并不下跪,心忖:“教中奴才见了教主,都要下跪,这位先生却只作揖了事,想来必有过人之处。”想起在贺兰山时,娘不教他习武,却只教他读书写字,暗道:“娘做的事,总有她的道理,教主一番美意,也不便推却。”说道:“多谢教主。” 那胡先生走上前来,说道:“聪儿,你读书不以功名为念,故所读之书重在学以致用,你放心,今日起老夫只教你有用的学问,你大可不必担心乏味无趣。” 古钺聪见他一语道破自己心中所想,说道:“有劳先生。” 欧阳艳绝道:“聪儿,本宫叫你来,还有事交代。” 胡先生当即道:“聪儿,老夫在颐鹤殿等你。”转身大步走出殿外。 欧阳艳绝俯目大殿,说道:“两个月前,本宫令林中槐对苏含笑严加审问,这狗东西已对勾结高进伦陷害柳少颖,嫁祸青冥,企图一举反叛神教之事供认不讳,这厮受不了天风十七斩,死了倒是便宜了他。” 殿下奴才齐声道:“嗜血神教,忠厚老实,与世无争!欧阳教主,经天纬地,菩萨心肠!” 欧阳艳绝接道:“如今已查实与苏贼有关联之人,总共三百七十七人……” 话音一落,殿上跪倒一片,齐呼饶命。欧阳艳绝眼中厉光一闪,大声道:“饶命?本宫早有严令,凡与叛逆有牵连者,均以天风十七斩之刑处之,尔等有同谋者,有知情不报者,本宫岂能轻饶尔等性命?来人,将苏贼同党押往天牢,一一赐刑。” 此言一出,台下更是一片哀嚎。古钺聪见教主要将三百多人尽数处决,大惊失色,跪地道:“教主,苏含笑反叛神教,罪大恶极,死不足惜,但这些奴才的恶行均是被逼所为,实是身不由己,还望教主开恩,饶他们一死。” 欧阳艳绝看了古钺聪一眼,既似答话,又似相问:“你向他们求情,就饶了他们。” 此言一出,殿上众奴才忍不住互望一眼,均想:“教主将大护法传来,再处决众人,原是要他收买人心,看来,今儿这条小命算是保住了。”忙磕头谢恩。 古钺聪也道:“多谢教主开恩。” 只听欧阳艳绝接道:“天风十七斩之刑可免,但死罪难饶,推出去挑断手筋脚筋,做成人彘,一月后送往乱葬岗喂狼。” 众人一听要做成人彘再喂狼,同样是死,更不见得比天风十七斩死得更容易,又是一片哀嚎。殿上其余奴才均想:“教主息怒难度,已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原以为他是要让大护法在教中树立威信,如此看来,大错特错。” 眼见侍卫上来,古钺聪道:“教主,求您给他们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要是他们再生反心,再做处置不迟。” 欧阳艳绝突然猛拍几案,怒道:“本宫要如何,岂容你区区一个孩童插言,退到一边儿去,不然本宫连你一并送去喂狼!” 古钺聪万万没料到教主突然如此动怒,吓得浑身一颤,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知自己一旦退至一旁,众人更是必死无疑,只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只听柳少颖低声道:“大护法,莫要趟这趟浑水,快退下。”经数月精心调养,柳少颖伤势已然痊愈。 第八回烟波仙苑12 古钺聪看一眼柳少颖,又看一眼身后众奴才,一字一顿说道:“教主若不肯饶恕这三百七十多条人命,聪儿愿与他们同死。” 众人既是惊骇,又是感动,古钺聪平日待他们不薄,但谁也未料到他会舍命救人。不少奴才听到这话,反而不如先前惧骇,说道:“大护法恩情,奴才等没齿难忘,但大护法也无需随我等同死。” 欧阳艳绝冷冷道:“怎么,你果真愿和这些狗东西一同喂狼?” 古钺聪毅然道:“聪儿只请教主允他们将功赎过,如不答应,聪儿情愿以身喂狼。”其余教众无不为之动容,一齐跪下来求情。 良久,欧阳艳绝忽道:“来人,将苏含笑手下七名亲信拖出去,挑断手筋脚筋,做成人彘喂狼。” 众人不敢再妄度教主心意,大气也不敢出,不一时,殿外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呼。欧阳艳绝道:“古钺聪,本宫现在将这三百七十二名奴才交给你,今日之后,但要发现当中有人违反教规,本宫连你一并处决,到时候,可就不是天风十七斩这么容易了。” 古钺聪大喜,说道:“多谢教主。” 三百余人此时才相信,自己这条命是保住了。但无不恍如噩梦初醒,纷纷道:“多谢教主不杀之恩。”“多谢大护法救命之恩。”两个声音声振檐宇,响彻嗜血谷,但细下听来,后一句竟更震耳。 欧阳艳绝仰躺椅中,说道:“都滚下去罢,聪儿,本宫有话给你说。”众人高呼口号,颤颤巍巍退出大殿。 殿下只剩古钺聪一人,欧阳艳绝道:“聪儿,你即刻派人前往苏老贼的居所‘琅琊居’,看看还能不能查出什么证据。查证后,那琅琊居也一并送给你了。”顿了一顿,接道:“至于重葺还是一把火烧掉,你自己拿捏着处置罢。” 古钺聪道:“是。”心想:“教主方才一怒,此番忽又送我琅琊居,究竟是何用意?我已有烟波苑居住,教主为何还赠我琅琊居?是了,教主说要我处置那房舍,并非要让我居住,可是,这房子该如何处置?”欲待相问,见教主闭目不语,似已睡着,说道:“教主若无指示,聪儿告退了。”见欧阳艳绝手指微微向外动了一动,这才起身退出。 古钺聪一出来,方才九死一生的教中奴才纷纷涌上来,向古钺聪谢恩。众奴才在教中阿谀逢迎惯了,此时果真心忖感激之情,自是谀词如潮,极尽阿匼取容之能,古钺聪一会儿成了当今皇上,一会儿成了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甚至菩萨与古钺聪一比,也凶残有余,慈悲不足。 众人七嘴八舌说了一阵,一头插白玉簪花的男子站了出来,此人正是吴天德。只听他道:“好了好了,感恩之情,可不是挂在嘴上说说就算的,从今往后,我们当为大护法马首是瞻,做牛做马,以报大恩。”众奴才连声称是,吴天德又道:“俗话说得好,知恩图报要趁早,莫要等到护法老,我们何不趁热打铁,这就请大护法到外边儿喝两杯?”众奴才齐声道:“该请,该请。”说罢纷纷探手入怀,掏出银子递向吴天德,说道:“这是我的一份。”众人轻车熟路,一看便知常凑钱喝酒。 古钺聪见众人都听那头插白玉簪花的话,心想:“他说什么‘知恩图报要趁早,莫要等到护法老’,我可从未听过,不过纵然前一句果真是俗话,后一句‘莫要等到护法老’无疑是信口说来的。此人口齿伶俐,一看就是精明之人,有事倒可向他请教。”想到此,向大家拱手道:“举手之劳,大家何必放在心上,来日方长,喝酒的事暂且寄下,如今我正好有一件事要有劳大家。” 众人一听有事可做,齐声道:“大护法尽管吩咐。” 古钺聪道:“叛贼苏含笑被处死后,他所住的‘琅琊居’无人看管,教主方才传下话来,要我……” 一语未毕,吴天德举拳对着嘴干咳几声,拉了拉古钺聪胳膊,将他引至一侧,低声道:“奴才斗胆,敢问大护法可是要带人前往琅琊居搜查?” 古钺聪道:“正是,你怎么知道?” 吴天德道:“奴才听到过一些风声。” 古钺聪道:“还未请教大哥高姓?” 吴天德道:“不敢,奴才吴天德,见过大护法。” 古钺聪道:“原来是吴大哥,不知让小弟来此有什么话说?” 吴天德欠了欠身,拱手道:“启禀大护法,逆贼苏含笑嚣张跋扈,万死有余,这厮镇守嗜血谷多年,仗着自己是神教护法……”说到这里,突然不再说下去。 古钺聪听他欲言又止,暗道:“我果然没看错人。”说道:“大家都是自己人,吴大哥有甚么话,不妨直说,小弟年纪虽小,也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 吴天德看古钺聪一眼,说道:“是,大护法救我等性命,如同再生父母,奴才自当知无不言。”将声音压得更低,说道:“奴才以为,此番前去的人,越少越好。” 古钺聪仍是不明白,皱眉道:“依吴大哥之见,该带多少人前往?” 吴天德说道:“倘若大护法信得过奴才,这件事奴才愿挑十来名亲信随往。” 古钺聪道:“就依吴大哥。”沉吟片刻,又道:“还有事请教吴大哥。” 吴天德道:“大护法请说。” 古钺聪道:“教主方才将琅琊居送给我,我想空着也是空着,倒不如送了人的好,可一时又不知该送给谁,不知大哥有何高见?” 不想吴天德哑然失笑,说道:“琅琊居送人?” 古钺聪道:“有何不妥么?” 吴天德看了一眼一侧众奴才,又道:“大护法一会儿见了就知道了,不过这事慢慢再想不迟,大护法,一忽儿与大伙见着,还请莫提搜查一事。” 古钺聪道:“小弟明白。”两人走到众奴才面前,古钺聪果然只问赠房一事。众奴才见大护法与自己商量此等大事,知他果然把大家当做自己人,心下又是自豪,又是感激,一时间众口纷纭,纷纷献策,有人说赠给教书的胡先生,有人说赠给林中槐,有人说送给李凌风,更有人说不如在琅琊居开个赌坊,从此以后大家都不必外出赌钱。吴天德见古钺聪听得不耐烦,说道:“好了好了,教主还在大殿上,我们好容易捡得一条小命,赶紧走罢。”众人忙向古钺聪道别,纷纷退下。 吴天德留在最后,待其余人都走了,方说道:“有劳大护法在此稍候,奴才挑好亲信就来。” 古钺聪道:“有劳吴大哥。” 第八回烟波仙苑13 约莫半柱香时分,吴天德率十二名奴才来见古钺聪,说道:“请大护法宽心,这十二个人跟了奴才十一年,若是信不过,奴才也不敢带来见您。” 古钺聪心忖:“我还不知你为何只带十二人前往琅琊居,信不信得过又有什么用?”慨然道:“吴大哥的人,小弟有什么信不过的?我们走罢。”一声令下,一行十四人前往琅琊居。 琅琊居坐落于嗜血教西南部,古钺聪在吴天德的指引下,率众人走过两条小路,方拐过弯,吴天德两大步迎上来,低声道:“大护法,马上就要到琅琊居了。” 古钺聪听他话中有话,说道:“莫非搜查叛贼的房舍,也有什么规矩?” 吴天德道:“明的倒是没有,只是……”又不说下去。 古钺聪见状,轻轻叹了口气。 吴天德道:“大护法为何叹气?” 古钺聪道:“小弟初入神教,教中规矩多有不懂,这才将搜查琅琊居这等大事说与吴大哥知晓,一来盼大哥不吝赐教,多多指点,二来着实想结交你这个兄弟,以后也好有福同享,可大哥总是遮遮掩掩,欲言又止,把我当个外人,小弟心中难过,自然叹气。” 吴天德听古钺聪如此说,忙道:“大护法如此看得起奴才,奴才再是推三阻四,那就真不是人了。”顿了一顿,低声道:“大护法有所不知,苏老贼生前掌管神教外部事务,此人贪欲无度,这些年来,掠得的金银珠宝不计其数,有些自然孝敬给教主,但大多却都饱了那恶贼私囊,教主此番派大护法前去搜查,实是对大护法极大的赏赐。” 古钺聪登时恍然大悟:“他所以只派几个亲信随同,原来是要我从中捞油水,所以支支吾吾,是怕我年小无知不懂事。”想到此,缓缓道:“小弟新任护法,教主那边是少不得要孝敬孝敬的,底下的弟兄,自也不能白白辛苦,只是不知,怎样才能教大家皆大欢喜?” 吴天德不料古钺聪如此年纪,一点就透,大是欢喜,说道:“奴才等绝不敢贪图好处,奴才只是死心塌地为大护法着想。” 古钺聪道:“小弟自有分寸,吴大哥,以后的事情,还要多多费心。”吴天德听他一口一个大哥,知他果然将自己当成了心腹。一想到古钺聪是教主身边的大红人,自己的好处日后自也不会少,一时间难免喜形于色,说道:“大护法信得过奴才,奴才定当竭尽所能,让大护法面面周到,八面玲珑。” 路愈行愈偏僻,众人过了一处****的小路,脚上都沾裹上了厚厚的烂泥,自是大骂苏含笑瘠人肥己,猪狗不如,全无人性,连条小路也不肯修缮,有辱神教神威。古钺聪当先来到一座木桥上,左脚一踏上去,那木桥年久失修,摇摇晃晃,走上去桥板咯吱咯吱作响,似乎微一用力,就要朽烂跌入河中。古钺聪皱眉道:“吴大哥,你莫不是带错了路,神教处处胜景,为何单单这一路*****这木桥好像也多年没人走过?” 吴天德道:“苏含笑这老狐狸狡猾得很,他口口声声说什么两袖清风,克己奉公,都不过是惺惺作态,装模作样罢了。”此言一出,众奴才齐声称是。 古钺聪道:“此桥摇摇欲坠,我们一个一个过去罢。”当先走了过去。 众人过了桥,吴天德指着前方道:“大护法,到了。” 古钺聪随他手势看去,只见眼前三间破破烂烂的茅屋,一眼望去,此处似乎足有一二十年,二三十年,甚至三四十年没人住过,问道:“就是这里?” 吴天德道:“没错,我们走罢。” 众人来到茅屋前,古钺聪抬头一望,只见当中一间茅屋两侧贴了一副颜色惨淡,破烂不堪的对联,上联“箪食瓢饮,不改其乐”,下联“一穷二白,只为尽忠”。除了“箪”和“瓢”,其它的字古钺聪都是认得的。 古钺聪看了一眼,又向屋中看去,只见屋内一张破破烂烂的四方桌,桌上一个破茶壶,两个粗碗,细下一看,桌脚缺了半截,乃是用乱石胡乱抵垫了事,除此之外,屋内空无一物。古钺聪这时才明白自己说将此房舍赠人时,吴天德为何哑然失笑,说道:“神教大护法府邸也太寒酸了些,门前这副对联,更在有意哭穷,谁会想到此屋主人野心之大,竟意在篡夺教主之位。” 吴天德道:“这就叫知人知面不知心。”望着门口蛛网道:“还不把这蛛网给扫净。”立时有奴才上前扫蛛网。 吴天德、古钺聪一前一后进入屋中,古钺聪见屋内四壁徒然,哪有什么金银珠宝,随手拿起桌上破壶,皱眉道:“这水壶别说孝敬教主,便是给路边叫花,恐也拿不出手。” 吴天德笑道:“请大护法先别着急,”走到屋子北侧,说道:“来人,把这堵墙砸开,当心莫摔坏了墙内宝物。”四名奴才当即上前动起手来。 古钺聪见他如此笃定,正暗暗纳罕,只见一名奴才用剑柄在墙面轻轻敲了两下,泥屑登时纷纷落地,一道金光登时反射出来,将草屋照亮了许多,那奴才伸手轻轻一掏,竟从墙里掏出一个金碗,另一名奴忙接住了,那奴才又伸手进去,掏出一把珠玉,一双翡翠雕成的玉虎。 古钺聪大惊道:“吴大哥怎知苏含笑将宝贝都藏进了墙内?” 吴天德道:“苏老贼从不轻弃任何敛财机会,时间长了,总会露出马***才在这厮手下做哈巴狗做了足足十二年,就算不见,闻也能闻出些味道。” 古钺聪想了一想,郑重其事说道:“吴大哥,还有一事须从长计议。” 吴天德道:“什么事?” 古钺聪道:“苏含笑素以清廉自居,教主必是知道的,如今我们查获这么多宝物,要是给教主知道了,他问你苏含笑如此狼子野心,这些年来你们竟一点也不知情,大哥恐怕不大好答话。” 吴天德大是感动,说道:“大护法处处不忘替奴才着想,奴才肝脑涂地,在所不惜。”抬起头来,接道:“苏含笑平日一毛不拔,对奴才等动辄酷刑伺候,墙内藏着财宝的事,奴才等早就禀报教主,教主说,他乃神教大护法,平日也没什么嗜好,爱藏点钱财,就让他藏好了,奴才等这才没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事。不过,这厮私底下藏了多少,教主实也不知道。” 第八回烟波仙苑14 古钺聪道:“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直至晌午时分,众奴才才将整壁墙掏空,破屋内摆满了奇珍异玩,古钺聪这个拿一拿,那个碰一碰,倒也甚觉新鲜。 吴天德指着两人道:“你们两个,将屋内大小事物一件件记在账上,丢了一件,大家都得掉脑袋。” 就在这时,一名奴才慌慌张张跑进屋,禀道:“大护法,在苏老贼卧房下发现一个暗层,下面是条暗道,奴才不敢擅开,请大护法移驾处置。” 吴天德脸色大变,说道:“这个老贼,原来藏宝之地非止一处,老子跟了他这些年,竟也被他瞒过了。”当即请古钺聪一同前往另一间房。 来到苏含笑卧房中,一股潮臭霉气扑面而来,众人捂住鼻息,见脚下泥地湿漉粘脚,唯一处较其他地方干燥,此处泥土已被铲开,露出一张铁板,铁板下还压着一张虎皮。 古钺聪甚是好奇,说道:“快打开。” 众奴才抬开铁板,掀开虎皮,一个大洞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吴天德双眼放光,令道:“你,你,下去仔细搜。” 两名奴才各点燃火把,跳下洞去,不一时,一奴才道:“回大护法,发现几个大箱子。”吴天德道:“搬上来。”那奴才道:“两个人搬不动。”吴天德忙命身旁的人都下洞,留下四个找来绳索,在洞口将绳索放下去,一一将洞中所藏大箱子拽上来。 三个大箱子全都小心翼翼搬到古钺聪面前,其中一个箱子上随意扔着数叠银票,已然发霉腐烂。古钺聪道:“把箱子打开。”两名奴才当即将木箱撬开,屋中登时金光闪耀、金碧辉煌,众奴才将箱子一一打开,三个箱子中,竟全是金银珠宝、玛瑙古玩。那记账的奴才慌忙点数,不敢丝毫疏漏。 吴天德向一大箱子猛踢一脚,骂道:“他奶奶的,平日一个铜子儿也不舍得给我们,没想到私藏的财宝,比我所料想的多了十倍还不止。”脸色一正,对古钺聪道:“恭喜大护法,查获极丰,教主定然大为高兴。” 古钺聪道:“这全杖吴大哥和各位兄弟辛苦。”说罢,向吴天德递了个眼色,吴天德会意,两人走到院中,古钺聪问道:“财宝都在这里了,不知该如何分配这些财宝?” 吴天德道:“为数巨大,待名目数量清点后,奴才要好好分类拣选一番,大护法若是信得过奴才,我们明日再来搬运如何?” 古钺聪道:“大哥做事,小弟有什么不放心的,”看了一眼屋内,说道:“这些都是自家兄弟,可莫要亏待他们。”吴天德连连称谢。 待财物数目点清入账,已是向晚,两名记账奴才将账单呈了上来,一人说道:“所有财宝都在清单上了,请大护法过目。”古钺聪看也不看,随手递给吴天德,说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不用看了。”吴天德睁大眼看着古钺聪,眼眶微微泛潮,说道:“大护法有令,今次查获脏物为数巨大,我们明日再来盘点,大家今晚留在此处,务必将脏物看好了。”又着实交代了一番,方才和古钺聪起身离开琅琊居。 两人原路回大殿去接胡先生,走过木桥,古钺聪突然想起,今日在大殿上未见林中槐和李凌风两人,便问道:“吴大哥可知林叔叔和李伯伯在哪里?” 吴天德道:“据奴才所知,高进伦登上盟主的第二个月,便下令勾联十八大门派攻打神教,教主得知此事,派两位大人出谷打探虚实去了。” 古钺聪闻此一惊,说道:“早料到高进伦会攻打神教,没想到这么快,不知两人去了多久了?” 吴天德道:“少说也有两个月了。” 古钺聪点点头,想了一想,说道:“我们走罢。” 两人回到大殿,约定明日再见。吴天德临行时忽道:“大护法,教书先生未必会骑马,可要备一辆轿子?” 古钺聪道:“吴大哥所言极是,但神教之中,哪来轿子?”吴天德道:“这等小事,何须大护法操心,请大护法稍后。”转身离开了。 古钺聪心忖:“这吴天德精明能干,心思细腻,日后大有可用之处。” 不一会,四名轿夫抬着一乘甚为华丽的大轿来到大殿门口,吴天德将伺候先生上轿的规矩一一说了,他虽在神教职卑位低,无幸扶教主入轿,但看得多了,自也懂得一些。 两人道别,古钺聪领四名轿夫前往颐鹤殿接胡先生。 来到殿外,见胡先生正秉书沉吟,古钺聪忙令轿夫驻足,自己也站在殿外静候,不料胡先生已听到脚步声,放下手中书卷,一手捋着颌下白须,说道:“老夫正想,天已见黑,你却还不来,此去若虚谷路途又较远,徒步恐怕要半夜才能到,难得你想得周到!” 古钺聪毕恭毕敬道:“请先生上轿。”当下按吴天德所教,双手扶胡先生上轿。胡先生大为高兴,说道:“你别骑马了,上轿来和老夫说说话罢。”古钺聪欣然上轿。 胡先生与古钺聪对坐,问起他的年纪,又问学过那些诗书,古钺聪一一作答。四名轿夫脚程甚快,不多时,轿子已转入山中。古钺聪想起琅琊居的事来,说道:“教主今日将苏含笑的府邸琅琊居赐予学生,要学生拿捏着处置,可学生今日一见之下,琅琊居不过三间破茅舍,学生思来想去,也不知教主是何用意,还要请教先生。” 胡先生白眉微皱,说道:“你说教主赐你琅琊居,但你见到的,却是三间破茅舍?” 古钺聪道:“是,学生本以为教主是要我送人,见到琅琊居后,才知并非是如此。” 胡先生想了一想,说道:“教主原话是什么,你原原本本说给老夫听一听。” 古钺聪道:“教主要我到琅琊居搜查苏含笑罪证,说查证后,那琅琊居也一并送给学生了,至于重葺还是一把火烧掉,让我自己拿捏着处置罢。’” 胡先生道:“如此说来,教主早知琅琊居是几间茅舍。”古钺聪点点头,胡先生问道:“老夫听说你上个月方刚入教,你这般年纪,有银子重葺么?” 古钺聪一怔,说道:“没有。”眼睛忽而一亮,说道:“不过今日在茅草屋的墙壁之中,恰好发现了一些金银。” 胡先生道:“所以,教主说这番话,是因为他早已知道苏含笑私藏财物。” 第八回烟波仙苑15 古钺聪恍然大悟,说道:“那我是该一把火烧了,还是重建呢?” 胡先生道:“教主既然说这话,那就是让你重建,建好后再送人。” 古钺聪连连点头,说道:“如蒙先生不嫌弃,这琅琊居就送给先生罢。” 胡先生摇头道:“你这一番心意,老夫心领了,但这琅琊居,老夫不能要。” 古钺聪问道:“怎么?” 胡先生道:“你可还记得大殿之上,教主吩咐你的话来?” 古钺聪道:“教主要我听先生的话,一切听先生安排。” 胡先生道:“大凡教主行事,看似鬼神莫测,但必有他的道理,可有时候他却要有意让人摸不着头脑,老夫还是不要徒生是非的好。” 古钺聪道:“学生不明白。” 胡先生道:“他让你一切听老夫安排,你却将琅琊居赠我,这一点他理应知道,可焉知他会不会以此为由为责难老夫,说是老夫向你索要?再则说来,他要赏赐老夫,大可亲自封赏,由你出手岂不多此一举?” 古钺聪道:“我懂了。”又问:“那先生以为,这琅琊居该送给谁?” 胡先生凝眉片刻,说道:“教主要经你之手处置琅琊居,意在让你笼络人心,此人必是神教中极重要的人物。” 古钺聪想了一想,说道:“神教二护法柳叔叔、三护法林叔叔于我有救命之恩,而且武功高强,江湖交游也极广,学生要做什么,日后自少不了二位相助。不过,两位对教主忠心耿耿,不用我送房舍罢?” 胡先生道:“不然,两位救你,那是看在教主的面上,你和他们的交情,和教主并无关系。” 古钺聪点点头,说道:“柳叔叔任二护法司职已久,自有居所,唯林叔叔方刚上任,这琅琊居就送给他罢。” 胡先生道:“想来,教主也正是此意。聪儿,你现在是神教大护法,凡事一定要顾全大局,切忌偏袒一方。”古钺聪道:“学生谨记。” 两人方到烟波苑门口,王总管就迎了出来,躬身道:“奴才恭迎护法大人回府。”一见轿中还有一人,不用古钺聪开口,即吩咐奴婢加菜,古钺聪道:“从今往后,胡先生就在烟波苑住下了,凡事有劳王总管了。”王总管忙又命人铺床设帐。 古钺聪和胡先生吃了饭,已是月上柳梢,两人起身出来,古钺聪想起与吴天德之约,说道:“明日学生还要去教中一趟,想给先生告个假。” 胡先生道:“教主的意思,你闲暇之时向老夫学习诗书便是,日后教中有事,不必知会老夫。” 古钺聪恭恭敬敬道:“我是学生,不能上学,自当告假。” 胡先生道:“此处不比私塾,教中的事,老夫还是越少知道越好,你若想老夫多教你几年诗书,就听老夫的话。” 古钺聪闻此,说道:“是。”两人各回房去了。 次日,古钺聪起了个大早,一人策马前往嗜血谷,来到教中奴才居所“皂隶宅”,到北首敲吴天德的门。 连敲了三声,吴天德方才开门。只见他身着灰色睡袍,一脸睡眼惺忪,见是古钺聪站在门口,有些措手不及,慌忙躬身道“奴才不知大护法下降,衣衫不整,万望恕罪。”古钺聪托住他道:“吴大哥,你怎么还这么见外。”见他双眼浮肿,哈欠连天,问道:“你好像很累,要不要再睡会?” 吴天德使劲眨了眨眼,说道:“多谢大护法关心,奴才现在虽已不是苏老贼的人,但教主厚恩,仍将夜间巡谷之大任交由奴才等,不瞒大护法,奴才方刚才睡下。” 古钺聪本就有意与他交好,听他一口一个奴才,说道:“吴大哥,论年纪,我本该叫你一声叔叔,但小弟与你一见如故,所以才没大没小叫你声大哥,可你总是左一个奴才,右一个奴才自称,终究是不肯把我当自己人。” 吴天德闻此,睡意少了不少,赔笑道:“您是大护法,我不过教中一奴才,怎敢和您称自己人?” 古钺聪道:“什么敢不敢,要不是年纪太小,我非要和你拜了把子,结为异姓兄弟。” 吴天德闻此,睡意顿无,睁大眼道:“奴才……我跟大护法拜把子,那怎……怎配得上?” 古钺聪白眼道:“你还是看不起我。” 吴天德忙道:“不是,自然不是。” 古钺聪道:“我只问吴大哥一句话,小弟想与你拜把子做个一姓兄弟,自今日起就叫你一声大哥,你答应是不答应?” 吴天德双手在衣袖上擦了擦汗,利害得失早在脑中转了好几圈,见古钺聪望着自己,大声道:“一万个答应。” 古钺聪道:“好,我们磕头为证。” 吴天德哪有不从的,说道:“好,好,好……”连说三个好,还想说什么,却穷于言辞,只携着古钺聪的手走入屋内,又慌忙寻来香烛,插在大堂正中,两人双双跪下,吴天德道:“奴才……小的……我吴天德,今年四十七,今天与古……古……”转头道:“惭愧之极,我到现在还不知你大号?”古钺聪报了姓名,吴天德连声道:“好名字,好名字。吴天德今日与大护法古钺聪义结金兰,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顿,改口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月同日死。” 古钺聪也学了样儿发誓,不过在“同月同日死”之前,加了“同年”二字。两人说完,一齐磕了八个头,这才携手起身。古钺聪叫了声“大哥”。吴天德被苏含笑唤“狗奴才”惯了的,如今突然做了大护法大哥,当真是受宠若惊,颤声道:“古兄弟!”两人相视大笑。 吴天德道:“古兄弟,咱二人拜把子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即可,若被教主知道,只怕愚兄脑袋不保,就是教中有人见你我亲热,也怕要引来妒忌。” 古钺聪笑道:“大哥尽管放心,我们茶壶煮饺子,心中有数就是。”这句话,是昨日刚从胡先生口中学来的。 吴天德见古钺聪乖巧伶俐,更是欢喜,说道:“日后愚兄仍叫你大护法,你仍叫我吴大哥便是。” 第八回烟波仙苑16 古钺聪点头称是,两人闲说一阵。古钺聪方问道:“大哥,苏含笑家中财物可已分配妥当?” 吴天德闻此,脸色一整,向门外看了看,突然挽起古钺聪手,说道:“走,到内屋说。” 两人来到卧房,就坐在榻上,吴天德放低语调,说道:“古兄弟,你我现在已是弟兄,做大哥的可就直言不讳了。” 古钺聪道:“大哥尽管说就是。” 吴天德这才道:“苏老贼家中所藏珍宝之多,远出愚兄预料之外,料来教主也未必尽知,愚兄之见,古兄弟可趁此良机大捞一笔。”顿了一顿,又道:“教主派你办这事,当中自也有这个意思。” 古钺聪已有预料,倒也并不震惊,问道:“只是不知捞多少合适?” 吴天德看定古钺聪,双手十指向左右一分,古钺聪惊道:“一半?太多了,太多了。”说罢连连摆手。 吴天德道:“古兄弟放心,大哥方才遭逢大赦,绝不敢再生事端,五五分账,说来还是少的。” 古钺聪闻此,想了一想,又道:“大哥既让小弟如此,那必是有道理的,不过,你那些兄弟,可一定要守口如瓶。” 吴天德拍着胸脯道:“古兄弟尽管放心,能在神教立足的,谁敢多嘴多舌?昨天的十二位弟兄,那都是过命的兄弟,只要大哥略略表示表示,他们绝不会走漏半句风声。” 古钺聪道:“这个自然。”一拍床头,接道:“就照大哥说的办,三箱财宝,一箱半献给教主,小弟自取一箱有别用,剩下的半箱给兄弟们,也不知够是不够?” 吴天德睁大眼睛,说道:“多了,多了,莫说半箱,便是每人一件古玩,也够大家花销三年五年了,古兄弟不必如此……” 不等吴天德说完,古钺聪道:“我在谷中吃用不愁,银子也买不得母亲下落,与一迭废纸无异,你们拿去花差就是,不必推辞。” 吴天德半晌方道:“多谢古兄弟,这半箱财宝,大哥定然分得妥妥当当,谁都满意高兴。” 古钺聪道:“分配的事,我可就一点儿也不懂了,一切听凭大哥做主便是。” 话音方落,忽见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不一时已到了门口,只听门外一人慌慌张张道:“吴大人,黑奴求见。” 吴天德与古钺聪互望一眼,说道:“出去看看。”两人收敛心神,来到大堂。 那叫黑奴的一见有人出来,奔近大堂就跪,口中连声道:“启禀大人,不好了,琅琊居财……财……”无意之间,见古钺聪也立在屋中,口中一个“财”字说了两遍,硬生生吞了回去。 古钺聪见他一见到自己就支支吾吾,心忖:“大哥手下的人果然对他忠心不二,恐怕教主要知道什么,也要他知会一声。” 吴天德何等精明,忙道:“什么事如此慌张,大护法是自己人,有什么话只管说。” 那黑奴忙又向古钺聪请了安,定了定神,才道:“启禀大护法,吴大人,大事不好了,琅琊居财……财宝被人盗走了。” 古钺聪、吴天德皆是大惊,齐声道:“被盗了?” 黑奴浑身一颤,慌忙磕头道:“奴才看管不力,求大护法,吴大人饶命……” 吴天德喝道:“你慢慢说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黑奴上道:“启禀大护法,吴大人,贼人已经抓到,就押在门外候审。”惊恐之下,上气不接下气,已然答非所问。 吴天德喝道:“混账!你可知道,这些财宝都是献给教主的,擒贼事小,失财事大,我问你,财宝可已追讨回来?” 黑奴道:“奴才无能……没……没追……来……” 古钺聪道:“你休要惊慌,我问你,财宝是何时被盗的,是如何被盗的?” 黑奴听了问话,才算有了头绪,说道:“回大护法,奴才奉大人之命,派人整夜轮流看守琅琊居,不敢丝毫懈慢,夜里也并无些许差池。奴才今晨一早便到屋中数点财宝,发现……发现竟少了一根镀金竹杖。” 古钺聪忙问道:“就少了一根镀金竹杖?” 黑奴惊慌过度,显未听出古钺聪言外之意,只伏地磕头道:“大护法饶命,大护法饶命。” 吴天德道:“大护法是问你,除却那镀金竹杖,可还少了其它物事?” 黑奴道:“奴才仔细盘点过了,其它财宝一切安好。” 二人闻此,心中千斤巨石登时落下,都是大舒一口气,琅琊居巨万之财,丢了一两件,教主万难知晓。古钺聪方欲让黑奴起身,吴天德突然伸手轻轻拦住他,口中喝道:“狗东西,发生了这等大事,若被教主知晓,不止你我小命不保,连大护法也要大受牵累。” 黑奴咬着双唇不让牙齿发抖,身体却抖如糠筛,只顾磕头求饶命。古钺聪道:“你方才说昨夜夜里并无些许差池,那镀金竹杖何以会被盗走?” 黑奴道:“回大护法,只因……只因盗取财宝之人,就是看守琅琊居之人。” 吴天德闻此,又是惊怒,又是尴尬,他方才拍着胸脯向古钺聪保证,他手下之人均是过命的弟兄,哪知琅琊居财宝转眼被盗,而这个贼竟是自己的亲信。他瞪着黑奴道:“自己人?这怎么可能……是谁?” 黑奴浑身一颤,这才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但话已出口,只得硬着头皮道:“贼人就在门外,只等大人传话。” 吴天德高声道:“是谁,给老子押上来!”霎时间,两护卫押了一约莫十三四岁的玉面少男到得厅中,果然是昨日一同前往琅琊居的人。吴天德冲上前去,右手一把抓住那少男衣领,几乎将他提了起来,怒道:“小顺子,原来是你,我吴天德瞎了眼,竟将你当做兄弟,快把贼脏交出来!” 那叫小顺子的看了吴天德一眼,面不改色道:“竹杖上的金粉被奴才刮下来,连夜出谷卖掉了。”古钺聪听到“卖掉”二字,微微皱起眉头。一护卫从从身后取出一根磨得发亮的竹杖,恭恭敬敬呈给吴天德,说道:“回大人,这是贼赃。”吴天德怒极,右手一推,将小顺子推倒在地,骂道:“混账东西,银子呢?” 小顺子淡淡道:“没了。” 第八回烟波仙苑17 吴天德抬起右脚就要踢向他后背,只听黑奴道:“启禀大人,奴才今晨发现少了财宝,这厮却不知所踪,当即派人赶往此贼居所捉赃,此贼毫无防备,竟将赃物大摇大摆放在桌上,奴才见竹杖上的镀金早已被这厮用刀刮去,忙命人搜屋,但翻遍了此贼房间,也搜过他身了,并未发现银两。” 吴天德指着小顺子,咬牙切齿道:“你把银子交出来,我看在你为神教尽心尽力的份上,替你向大护法求情,留你一个全尸。” 小顺子淡淡道:“多谢大人,奴才盗取神教财物,奴才认罪就是,银子已经没了,要杀要剐,奴才绝无怨言。” 吴天德勃然大怒,猛向小顺子腹部踢出一脚,咆哮道:“死不悔改,拖出去,拖出去,乱棍打死!”两名护卫立即走上前来,将小顺子押了出去。 吴天德还不解气,唾沫横飞道:“姓苏的在任之时,将我等视同猪狗,如今大护法待我们如何?神教上上下下谁不敬服?你胆大包天,竟不识好歹做出这等混账事,真……真气煞我也!”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呼呼大喘气。 吴天德大怒之时,古钺聪一句话也没说,眼见小顺子就要被拖出大堂,忽道:“且慢,把小顺子押回来。”两名护卫不敢抗命,又将小顺子押回大堂。 吴天德打定主意严惩内贼,让古钺聪日后放心将事务交与他,说道:“大护法,此人罪不容诛,已自承认,没什么好审的。” 古钺聪道:“吴大哥,你不觉这件事有些蹊跷么?” 吴天德道:“人赃并获,他也已认罪,还有什么蹊跷?” 古钺聪不答,待小顺子回到堂上,问道:“小顺子,我问你,你为何要盗那镀金竹杖?” 小顺子道:“大护法,你无需多问,奴才死则死矣,是绝不会说的。” 吴天德喝道:“狗东西,大护法的话你也敢违逆?” 古钺聪道:“吴大哥,小顺子平日喜欢做什么,可有什么癖好?” 吴天德瞪小顺子一眼,说道:“这狗东西平日循规蹈矩,倒也颇是憨直,我等吃酒,他从来不去,我等赌牌,他也只在一旁观瞧,若说有什么癖好,那就是躲在墙角睡大觉。” 古钺聪想了一想,一字一顿道:“小顺子,本护法相信你无缘无故不会盗教中财物,只要你肯说出实话,本护法答应,免你一死。” 盗取神教之物,那是必死之罪,小顺子闻此,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了古钺聪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迟疑片刻,说道:“多谢大护法厚恩,奴才宁愿一死。” 古钺聪在大堂来回踱步,突然一字一顿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吴天德、黑奴,连同小顺子均吃了一惊,黑奴忍不住问道:“大护法,您……您知道什么?” 古钺聪道:“这件事情,少说也有三处疑点。” 众人面面相觑,显然均是一头雾水,吴天德问道:“这小顺子什么也不肯说,如何会有疑点,还有三处之多?” 古钺聪道:“疑点之一,方才黑奴说了,他赶到黑奴家中时,发现竹杖大摇大摆放在小顺子屋中的桌上,小顺子显是早怀死志,就等着人去捉拿他。他明知必死无疑却仍要去盗此竹杖,你们不觉奇怪么?” 吴天德道:“这狗东西一定是在谷外吃喝嫖赌欠了债,怕债主找上门来惹教主大怒。” 古钺聪道:“惹教主震怒总比死要好,吴大哥方才也说了,小顺子生性老实,平日除了睡大觉,别无所好,就算有,也不至于置性命于全然不顾。” 吴天德、黑奴均觉有理,一齐点了点头。黑奴道:“不错,黑奴所知,小顺子连牌也认不全,绝无可能赌牌,他才十四岁,自也不会喜欢女人。” 古钺聪道:“疑点之二,黑奴搜过他房间,并未在他房中发现银两,其实搜不搜都一样,他知盗取神教财物是必死之罪,又怎会傻到将银子藏起来,难不成要等死后再花?” 众人深以为然,古钺聪接道:“小顺子不可能冒死花掉银子,也不可能将银子藏起来,那银子到底去了哪里?” 吴天德想了一想,摇头道:“还请大护法明示。” 古钺聪道:“疑点之三,本护法方才已答应,只要他说出实情就饶他一死,但他踟蹰半晌,仍不肯说,一个人宁愿死,也不肯说出的秘密,这只可能有一个原因。” 众人齐声问道:“什么原因?” 古钺聪道:“小顺子背后另有其人,小顺子不想让此人受到牵连,这才宁愿欣然就死。” 众人“哦”一声,一齐向小顺子看去,只见小顺子浑身一个激灵,将头埋低不敢说话。古钺聪看定他,问道:“小顺子,本护法说得对是不对?” 不等小顺子说话,吴天德忽道:“大护法,你……你莫非怀疑这事是我指使小顺子干的?” 古钺聪毅然道:“自然不是,大哥你怎会为了一根竹杖上的金粉做下这事。”对小顺子道:“小顺子,你还是不肯说么?” 小顺子道:“大护法,奴才知道你是好人,求你立即处决奴才,奴才谢过大护法,奴才给大护法磕头。” 古钺聪道:“小顺子,你若肯老实交代,此事本护法或能替你保密,若还是不肯说,我只好禀报教主,请他彻查此事。” 小顺子一听要请教主彻查,失声道:“不要!”跪地奔近古钺聪两步,说道:“奴才交代,奴才什么都交代,奴才卖金粉的钱,确是给了他人。” 吴天德一听,猛拍桌子道:“狗东西,果然在外有姘头,快说,是怡春院的还是迎春楼的?”嗜血教奴才在教中虽是如履薄冰,到了教外,确是花天酒地惯了的,吴天德此言一出,黑奴眼中亦猛地一亮。 只听小顺子道:“都不是,是奴才的一个老乡。” 吴天德道:“原来是相好。”又道:“你好糊涂,你给她银子,自己却难逃一死,她一转眼就改嫁,岂不是便宜了他人?” 第八回烟波仙苑18 小顺子道:“奴才的老乡他……他已六十多岁。” 黑奴闻此,忍不住道:“小顺子,枉我平日当你是兄弟,没想到你……你有如此癖好。” 古钺聪不愿听他们胡说八道,问道:“你为何要冒死给那人银子?” 小顺子低下头,说道:“奴才请他捎回去给我爹。” 此言一出,吴天德和黑奴对望一眼,均是大为骇然,吴天德缓缓站起身来,沉声道:“小顺子,你好大的胆子,你不知和家人互传音讯,是杀全家的大罪么?” 小顺子道:“奴才自然知道,求大护法、吴大人不要告诉教主,奴才给大人磕头。”跪在地上咚咚咚磕起头来。 古钺聪恍然大悟:“难怪他死活不敢说出银子去向。”问道:“教中果然有此等严令么?” 吴天德道:“大护法有所不知,凡投入嗜血神教,不管是自愿拜门,还是被教主看中,一旦入教,就绝不能私自打探教外亲朋音讯,更不能与家人相会,不然,与亲朋私通音讯者弑全家,私会者灭三族。” 古钺聪听得心惊胆战,暗道:“教主定下如此教规,未免忒也不近人情?”问道:“这么说,你们都不知家人是否安好?” 黑奴道:“教主菩萨心肠,他说了,只要奴才等尽心服侍他老人家,他绝不为难奴才的家人亲友。” 古钺聪听得明白,教主说不为难教中奴才家人,却也不让教中奴才探听亲友讯息,如此他们也不会知道自己父母亲友是否在世,只能永远言听计从,穷其一生为教主忠心效命。想到此,看了一眼小顺子,问道:“你冒死捎银子给你爹,想来必有缘故?” 小顺子再无顾忌,说道:“奴才上次奉命出谷,恰巧碰见那老乡,他告诉奴才,我爹仍靠赶牛车替人拉货为生,身体还算硬朗,可就在半个月前,我爹赶车爬上一段陡坡时,牛枷突然断裂,眼见一车货要从坡上跌入山谷,我爹连忙跳下牛车,试图抵住牛车下滑之势,但那牛车少说也有七八百斤,我爹是已六十多岁的人了,如何抵挡得住?”说到此,咽下一口口水,接道:“牛车从他右腿碾轧过去,坠入山谷,爹的腿折了,一车货也全摔毁了……” 小顺子并未哭泣,但闻之心碎,一字一句满含对父亲的歉仄和挂怀。众人哑然不语,想起自己家中亲人,无不百感聚集。只听小顺子接道:“老乡从老家来此,就是为了给奴才捎个信,他说……他说爹的腿伤势极重,若再没银子请大夫,不止是右腿,恐怕连性命也难保。奴才是教主的人,不敢回家,但奴才做梦也想让爹的腿好起来,可苏老贼在任之时,奴才手上哪有银子,眼见已过去半月,奴才正一筹莫展之际,昨日忽见到琅琊居珍宝,忍不住就起了歹心。奴才违逆教主之令,死不足惜,但求大护法、吴大人一定不要让教主知道奴才偷银子给爹爹,奴才给两位磕头了。”又咚咚咚磕起头来。 古钺聪眼眶一酸,贺兰山家中熊熊大火仿佛就在眼前,忍不住想道:“爹闯入大火救娘时,我站在旁边却无能为力,小顺子冒死救父,不过是尽一份孝心,我凭什么处死他?”想到此,说道:“你先起来说话。” 小顺子死志已坚,只求爹能侥幸逃过一死,说道:“大护法不答应,奴才就不起来。” 古钺聪道:“我让你起来,你就起来。”转头道:“吴大哥,黑奴,还有你们两个,今日之事,本护法要你们烂在肚中,谁若说出去半个字,必不轻饶。” 黑奴闻此浑身一颤,忙道:“大护法,小顺子冒死救父,此等孝心,我等无不感动,但教主神机妙算,无所不知,此事一旦暴露,只怕我们都要人头不保。” 古钺聪道:“大家都不说,教主怎会知道。” 黑奴还想说什么,古钺聪又道:“小顺子,此事本护法答应替你保密了,若有人要密告教主,就让他连我一起供出去好了。” 小顺子一听大护法要替自己保密,一时间恍如梦中,又惊又喜,终于没忍住抽泣起来,这一回却是喜极而泣,感极而泣。 吴天德忙道:“大护法宅心仁厚,此事别说奴才等不愿说,就是让我等说,我们也绝不敢说。”正色道:“小顺子,你犯下十恶不赦之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现将你拖下去重打八十大鞭,你要在五年之内,将卖竹杖的银子一分不少还回来,你服是不服?” 小顺子只顾咚咚咚磕头,说道:“奴才心服口服,奴才多谢大护法不杀之恩,多谢吴大人不杀之恩。” 吴天德道:“八十大鞭,一鞭也不能少,下去罢。”两护卫唯唯领命,退了下去,吴天德又道:“黑奴,你去备马,在门外等着。”黑奴深一躬身,倒退出屋。 大堂之上只剩下古钺聪和吴天德二人,吴天德看了一眼古钺聪,一脸歉仄道:“大护法,奴才用人不利,办事不力,请大护法降罪。”双膝一曲,就要跪下去。 古钺聪忙将他扶住,说道:“折煞我也,大哥,你莫不是忘了我二人已是兄弟。” 吴天德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愚兄办事出了岔子,该罚。”突然抡动手臂,左右开弓扇了自己两个耳刮子。 古钺聪始料不及,不等他扇出第三个耳光,一把握住他手,正色道:“大哥再是如此,就是不把小弟当兄弟了。” 吴天德见他脸色,说道:“愚兄不打了,古兄弟莫要生气。” 古钺聪道:“小顺子为救父亲,心存必死之志,实非他人能防,再则说来,区区一根竹杖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大哥千万休要如此自责。” 吴天德说道:“总之,都是做大哥的办事不利。” 古钺聪道:“此事不必再提,我们去琅琊居罢。” 吴天德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是!”回卧房换了衣裳,这才出来,黑奴早已备好马,两人各骑一匹,前往琅琊居。 第八回烟波仙苑19 古钺聪昨日已见过屋中财宝,今日再见,仍觉满屋辉煌。吴天德道:“古兄弟,你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先拿了去。”古钺聪东看看,西看看,什么东西最贵重,他本不知道,何况贵重不贵重,他也不大在乎,他挑了一会,也没十分喜爱之物,正要离开,忽见金光中有一物发出夺目光芒,好像萤火虫光亮一般,一忽儿耀眼,一忽儿又暗淡了下去,他微微一惊,俯身将那物什从财宝中拣出来,陡然间白光横空,剑气逼人,原来竟是一柄长剑。古钺聪握剑在手,轻轻挽了一个剑花,但见长剑在阳光中时,剑身便暗淡下去,只剩下映在地上的剑影,长剑在树荫里时,剑光迸发,却无见剑形。古钺聪“咦”一声,说道:“这柄剑好古怪。”拿在手中打量,只见剑柄上刻着“宵练”二字,细下观瞧,剑身上也刻着两行字,分是“昼不见光,夜不见形”、“其触物也,疾不血刃”。古钺聪将剑身所刻十六个字读了一遍,手腕微一用力,对着屋内木桌切下,宵练剑自上而下划过,那木桌连同桌上放着的铁壶,登时一分为二,手中竟不觉有些许震荡之感。古钺聪大为纳罕,赞道:“好一柄宵练剑。”众人见木桌倾倒,纷纷围拢过来,古钺聪微微转身,举剑向箱中一青花瓷碗斩落。 “好!”剑光闪处,青花瓷碗也是一分为二,宵练剑如在空中划过,竟无丝毫铿锵碰撞之声,更奇的是,青花瓷碗质地细脆,微一震荡,亦当破碎,而此碗竟如天裁一般,破开处光洁平滑,好像自出炉之时就是如此。 吴天德道:“恭喜大护法,得了如此宝剑。”忙吩咐管账护卫将此剑在账单中划去,一面命人找寻剑鞘,找了半日,也没找到,吴天德道:“想来此剑剑鞘早失,改日我请工匠为此剑量身打铸一套就是。” 古钺聪握剑在手,心想:“我是不用剑的,白伯伯天猫七剑法冠绝江湖,将这柄宵练剑送给他,他一定欢喜。”想到此,说道:“不必了,此剑非同寻常,白昼无光,夜里无形,想来并无剑鞘,我们若画蛇添足,反而掩其锋芒。” 吴天德道:“是!” 众人开始重新装点财物,将古玩珍稀的装一处,金银珠宝装一处,吴天德道:“这些古玩字画,奇珍异宝,给了兄弟们也不过换几个酒钱,委实可惜,不如都给教主送过去。”古钺聪道:“大哥怎么说,就怎么办。” 日上三竿时分,吴天德递上一张清单,说道:“大护法,财物都清点好了,这是清单。”古钺聪接过清单,说道:“我们走罢。” 吴天德一怔,问道:“去哪里?” 古钺聪道:“将财物给教主送去。” 吴天德睁大眼,半晌方道:“奴才……我……我也去么?” 古钺聪道:“你和我同去,在教主面前,也好有个对答。” 吴天德双目泛光,说道:“不瞒古兄弟,我……我入神教已十三年了,平日里是绝无机会见到教主他老人家的,上一次有幸得见教主尊容,却是因苏含笑犯了事,要拉去乱葬岗喂狼,我……今生今世我还有机会再见教主,实是做梦也没想到。”说到最后,难抑激奋之情,声音已是微微发颤。 古钺聪笑道:“以后,大哥见教主的机会还多着哩。” 吴天德欣喜若狂,却又有几分害怕,说道:“是,我……我这就去预备马车。” 片刻之后,吴天德找来两辆马车,众奴才将财宝装上车,两人不往大殿,却先到吴天德住处,将一半财宝卸在屋中,这才向大殿径直而去。吴天德道:“古兄弟,你的那部分,我改日亲自送到府上。”古钺聪道:“有劳大哥,给兄弟们的好处,可别让教主知道了。”吴天德道:“古兄弟放心,大哥都想好了,我会偷偷将两箱财宝换成银票分发,如此又方便,又稳妥。除了小顺子这狗东西,十一个奴才都会有好处,此外,大护法手下的人,也拿一部分箱来给他们分分,二护法柳少侠,三护法林大侠,还有李凌风,一共分六成,还有教主身边的人,二护法、三护法手下,每个人都给些甜头,就谁也没话说了。” 古钺聪道:“人多了,会不会有人说漏嘴?” 吴天德道:“这些好处,我自不会一次给完,每个月给一点,就说是大护法给大家的封赏,如此一则细水长流,教中上上下下都会说你年纪轻轻,慷慨仗义,二则就算有人一时高兴说漏嘴,也不过是大护法给底下人的赏钱,教主是不会追究的。从此以后,古兄弟在教中行事,包管一帆风顺,无往不利。” 古钺聪深为信服,笑道:“小弟在教中有大哥点拨,那才一帆风顺,无往不利。”吴天德忙说不敢,两人心绪大佳,相视大笑。 两人赶车来到大殿。欧阳艳绝见到财宝,也不问财宝数量,只道:“想不到姓苏的混账东西,竟背着本宫搜刮如此巨量资财。”话锋一转,又道:“聪儿,你这次搜查有功,本宫赏你一半,你拿去烟波苑花销罢。”古钺聪一听还有赏,心忖:“当中一半已经被我和教中奴才二一添作五了,再加一半,就是两箱多,我营私舞弊得来的,已比教主多得多了。”忙道:“多谢教主赏赐,烟波苑应有尽有,聪儿纵然有银子,也无处花销。”顿了一顿,接道:“聪儿今天看了琅琊居,想要重建一番,教主要赏赐,就请给一些重建的银子罢。” 欧阳艳绝道:“重建?这是你的意思?” 古钺聪微微一愣,说道:“多亏了胡先生的教导。” 欧阳艳绝哈哈一笑,说道:“这个老东西,倒是颇知本宫心意,好,你要多少银子,多少奴才,尽管调拨就是。” 古钺聪领命,欧阳艳绝又道:“从今往后在烟波苑好生读书,教中有事,本宫自会派人来。” 第八回烟波仙苑20 古钺聪有意提拔吴天德,有意望了他一眼,说道:“吴大哥,这件事就拜托你了。”吴天德自然领诺。 欧阳艳绝一瞥吴天德,问道:“你叫什么?” 吴天德慌忙磕头,说道:“狗奴才叫……奴才吴……吴天……天德,见过教主。”他平素口齿伶俐,见到教主,竟语无伦次。 欧阳艳绝微微点头,说道:“上一次状告苏含笑将搜刮来的财物敛藏在墙壁中的信函,就是你写的了。” 吴天德不知欧阳艳绝这话有什么深意,说道:“是,奴才……苏老贼背叛教主,大逆不道,奴才……” 欧阳艳绝道:“你这狗奴才,平日背着姓苏的,背着本宫干的事,恐怕非止一两件罢?” 吴天德直听得脑中嗡嗡作响,只想:“教主果然无所不知,可不知哪些事被他知道了?”忙道:“奴才不敢。” 欧阳艳绝道:“尔等偷偷摸摸做的事,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从今往后,若再敢胡来,本宫定不轻饶。” 吴天德吓得魂飞魄散,说道:“奴才再也不敢了。” 欧阳艳绝轻卧椅中,懒懒道:“本宫知你有几分小聪明,原苏老贼手下的奴才大多愿意听你的,这样罢,大护法在烟波苑之日,他手下的奴才你给本宫看好了,有什么事,先知会柳少颖和林中槐,不必惊动大护法了。” 吴天德头晕脑胀,已听不明白教主让他代大护法一职,只顾答:“是,是!” 欧阳艳绝交代完毕,两人方才谢恩退出。 出得大殿,吴天德方才清醒过来,又将教主的话来来回回想了十数遍,才知教主已委他大任,转眼之间,自己从低等奴才摇身一变,变作了代护法,想到此,吴天德拉住古钺聪手,感激道:“古兄弟,大哥能有今日,全耐古兄弟一手栽培,日后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古钺聪不以为意道:“大哥不需如此客气。” 吴天德道:“不客气,一点也不客气。走,大哥请你吃烤肉喝好茶。”按捺不住兴奋之情,竟手舞足蹈起来。 古钺聪看看天色,想起玄颠徒弟来,怕他等不到美食,出来打闹惹事,因说道:“天色不早了,吃肉喝茶的事,改日罢。” 吴天德甚是惋惜,想了一想,说道:“既是如此,容做哥哥的送你一程。” 古钺聪道:“多谢大哥。” 吴天德牵来白鬃马,一路相送,直到烟波苑遥遥在望,仍是不肯转身回去,古钺聪笑道:“吴大哥,你再不回去,我就要请你到烟波苑吃饭过夜了。” 吴天德极是不舍,又有几分不好意思,过了半晌,才道:“好,来日方长,相聚之日还长着哩。”驻足半晌,仍觉意兴未尽,忽然探手入怀,从怀中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说道:“古兄弟,你身边没银子罢,这些银票,你先拿去花差。” 古钺聪收入怀中,说道:“大哥有心了,就此别过。”吴天德道:“一定要常来教中与哥哥相会。” 古钺聪道:“这个自然。”调转马头,正要扬鞭,又道:“还要有劳吴大哥一事。” 吴天德一听古钺聪有事相求,欢喜至极,道:“古兄弟但说无妨。” 古钺聪道:“若林叔叔、李凌风回教,还请吴大哥务必通传一声,让他们来烟波苑一趟。” 吴天德只恨事情太容易,说道:“古兄弟尽管放心,他们一回来,我立即派人通报。” 月上柳梢,两人道完珍重,古钺聪驰马回烟波苑。 方到烟波苑,王总管即迎了上来为他牵马,看样子是一直等在苑门口。古钺聪到了苑中,王总管一声令下,婢女端上来满桌菜肴。古钺聪新交了吴天德这个精明能干的弟兄,诸事顺心,说道:“这些日子,王总管操持烟波苑辛苦了。” 王总管忙道:“不敢,我等伺候护法大人,乃是天经地义的事,不辛苦。” 古钺聪道:“我自到烟波苑来,衣食住行全奈各位叔伯照顾。”夹了一块山雀肉放入口中,接道:“王总管,你有孩子么?” 王总管一愣,回道:“启禀大护法,小的膝下有一犬子。” 古钺聪道:“多大了?” 王总管道:“犬子今年十五岁了。” 古钺聪心中一热,说道:“刚好比我大一岁,我在谷中已三个多月了,可从没见过这位哥哥,你能带他到苑中来耍一耍么?” 王总管连声道:“使不得,这里是大护法府邸,小的……小的不过是苑中仆役,尊卑之别,有如天壤,万万不可乱了规矩。” 古钺聪不理他,又问道:“苑中还有几个孩子?都多大了?” 王总管微一算计,说道:“一共十三个,大的十五岁,小的方刚四岁。” 古钺聪道:“他们平日都做什么,可曾读书习字?” 王总管道:“孩子们平日都帮衬着大人种地护花,谷中与世隔绝,学会认字写字,也无用处,所以不曾学得。” 古钺聪想了一想,说道:“这样罢,请王总管让苑中的叔伯都来这儿一趟。” 王总管不明所以,见古钺聪不再言语,道了声是,便退了出去,方至门口,又听古钺聪道:“也将胡先生请来罢。” 胡先生就在苑中,须臾便来相见,古钺聪起身施礼问候毕,说道:“胡先生,学生今日得知谷中有十三个小孩,正好和学生同龄,不知先生可否允他们和我一同识字读书?” 胡先生慨然道:“难得你有此衷肠,老朽自是责无旁贷。” 不一时,若虚谷数十仆人都到了厅中,齐齐整整站成两排,听候古钺聪训话。古钺聪将胡先生请上座位,亲自伺候茶水,无意间见到众人满是补丁的衣裳,问道:“你们深居此谷中,从来也不出谷么?” 王总管道:“回护法大人,小的等自三十多年前入谷以来,无论旱涝丰年,都靠自己栽菜种粮自给自足,但谷中多雨,不产棉花,油盐酱醋等生活物品也甚是稀缺,虽说大人几年不添衣物尚还能缝缝补补将就,但孩子年年长高,每年都要置换新衣,是故每个月底的一天,教主总允小的带两名奴才出谷置办货物。” 古钺聪点了点头,自袖中取出吴天德给他的银票来,数了一数,正好五百两,说道:“这五百两银票,你们拿去使罢。” 众人一见古钺聪手中厚厚的银票,都慌了神,不知如何应答,王总管道:“大护法厚恩,我等感激不尽,但这银子真的不能要。” 古钺聪道:“我在谷中,有大家照顾,这银子也无处可花,你们拿去添些衣裳,给谷中的哥哥姊姊弟弟妹妹买些好吃好玩的罢。” 王总管道:“大护法有所不知,我等只需卖掉部分粮食,换取银子,就能买到油盐酱醋、衣服鞋袜。我等能在谷中为教主,为大护法效力,已是三生之幸,银子的事,万万要不得。” 古钺聪起身道:“让你拿着,你拿着就是了。” 王总管见古钺聪脸色,不敢违逆,却又不敢答应,说道:“这……” 古钺聪道:“我找你们来,是有另外的事商量。” 王总管道:“护法大人尽管吩咐。” 古钺聪望着大家道:“我一个人终日在这谷中,实在无趣得紧,我叫大家来,是想请大家从明天起,让谷中哥哥姊姊弟弟妹妹同我一起,请胡先生一并教大家读书习字。”他不愿王总管再啰嗦,当即接道:“还请大家不要推辞,不然,这烟波苑,我也不好劳大家再打理了。” 王总管不好再说什么,只望着桌上灯盏,眼中渐渐泛出光亮,说道:“我等自如神教以来,只道从今往后,世世代代在谷中为奴为婢,可做梦也没想到,我们的孩子,有朝一日还能读书……” 古钺聪道:“那这事就这么定了,明天一早,就请他们来这里罢。”众人无不齐声称谢。 古钺聪道:“时候不早了,大家都早些歇着罢。”众人一再谢恩,方才告退。 自此,古钺聪白日随谷中孩子一起,学习诗书礼仪,到了晚上,就和玄颠研习少林武学,隔三差五至嗜血教中与欧阳艳绝觌面叙话,并无大事。 时光忽忽三载,若虚谷桑田沧海,草木仍然,古钺聪已长成为身长八尺余的大少年,尽管面上稚气未尽脱,却深得父亲之风仪,形容高俊魁伟,望之俨然。许是受了三年诗书及若虚谷风水润溽,他面颊眼神中颇有几分清雅灵秀。 第九回佳人如梦1 这一年九月,古钺聪诵毕《左传?隐公》,已近正午,他放下书本,披了一件灰裘大衣,取下墙上挂着的弓箭,骑上白鬃马,扬鞭向若虚谷东南树林深处而去,薄暮冥冥时分从林中出来时,弓上多了三几只珍禽,马鞍前还横着一只体型肥壮的马鹿。 满路晚秋山色,将古钺聪分明的面颊轮廓映得愈加分明,一路纵马奔至烟波苑,将野味交给卫子离,又调转马头,到王总管家中取了一坛自家酿制的果酒。这些年,他和苑中仆人朝夕相处,虽有主仆之名,实已如一家人般亲近。到得苑中,两名婢女早将酒菜上好,古钺聪命仆人退下,将苑门关上,来到卧房门口,叫道:“徒儿,吃饭了。”良久,也不见玄颠出来。 古钺聪笑着摇摇头,推开房门,左足轻点,一个飞身,跃到房梁之上,果见玄颠呆坐横梁上,一动不动。古钺聪拍了拍他肩膀,说道:“你果然又在这里,快下来罢,我取了些你最爱喝的果酒。”一个飘身,已到地上。 玄颠听后吞了几大口口水,却仍将圆圆的脑袋靠在木柱上,一动不动。 古钺聪“咦”一声,奇道:“你不去?那我可走了。”鼻中有意呼呼吸气,说道:“今天我打得一头马鹿,卫叔叔特地做了‘三蔬熘鹿鲜’,这道菜可不是天天有,恁……好香,肉味已飘到这里来了。”一面作势向屋外走去,一面瞥眼玄颠,只见他忍不住从房梁上坐了起来,见古钺聪看他,又将头扭向一侧,嘟起嘴不说话。 古钺聪又道:“你知道我从不喝酒,那野果酒从地窖取出来,一天不喝就会坏掉,那‘三蔬熘鹿鲜’凉了滋味也会大减,我只好都进倒进臭水沟了。” 玄颠一听说要倒进臭水沟,心下着实不舍,双手一撑,就欲翻身下梁,最终还是忍住未动,说道:“倒了罢倒了罢,反正也吃不了几回了。” 古钺聪回过头来,说道:“以前你不高兴,只要一听到美食,什么烦心事也忘得一干二净,今天是谁惹了你啊?” 玄颠闷闷不乐道:“没谁惹我,我自己不高兴。” 三年来,玄颠能规规矩矩在谷中藏身而不暴露,全因贪这谷中卫子离厨下的一口美食,古钺聪一时真猜不透还有什么比此更要紧,想了一想,问道:“你莫不是挂念玄悲师兄了?” 玄颠终于一骨碌跳下房梁,高声道:“挂念?出家人四大皆空,早无七情六欲,再说来,我挂念睡觉,挂念美食,挂念师父,也不会挂念那个老和尚。” 古钺聪一面走向大厅一面道:“那你为何闷闷不乐?” 玄颠满鼻中闻得肉香,不由自主跟在古钺聪身后,说道:“三年前,你内力已比弟子高出不少,现在无论内力还是武功,都远在弟子之上,徒弟思来想去,也觉再无脸面留在这里白吃白喝,弟子决定了,今儿个连夜出谷,再也不回来啦。” 古钺聪颔首不语,这三年来,刚开始自己武功不如玄颠,一年后两人已在伯仲之间,一年前,每次与玄颠切磋武艺,同样的武功,招式也是一般无二,纵然自己出招缓慢一些,也能后发制人,占着上风,每学到新心法招式,只需稍加练习,就能融会贯通,运用自如。玄颠一生独痴武学,无论基底、天赋均是极高,但见古钺聪使将出来,仍不免称奇叹服。古钺聪沉吟片刻,说道:“有一点,为师思来想去也不明白,三年前,你除了传我心法,还常常亲自点拨我,可最近一年,你宁愿不辞辛劳将心法秘诀写在纸上,让我自己研习,也不肯点拨于我,这究竟是什么原因?” 肉香愈来愈浓,玄颠不知不觉已抄至古钺聪身前,说道:“我不说,说了你更要赶我走了。” 古钺聪见他看着满桌酒菜就挪不开眼,笑道:“你不肯说,那果酒和‘三蔬熘鹿鲜’也不许吃。”随手抓起一根烧马鹿腿吃起来。 玄颠吞了两大口口水,两眼巴巴望着古钺聪手中马鹿腿发愣,终于还是咬了咬牙道:“弟子也没说要吃。” 古钺聪道:“你果真不吃?”打开果酒坛盖,端起酒坛轻轻摇了一摇,顿时满屋醇香。 玄颠直看得唇焦舌燥,如黄鼠狼见了鸡一般,嘴馋得大口咽涎,大声道:“我……我说,反正也要走了,不吃白不吃。” 古钺聪将酒坛递给他,说道:“为师可从没说过要赶你走。”玄颠不理他,端起酒坛咕嘟咕嘟喝了五六口酒,又伸手入碗,抓起一块马鹿肉大嚼,接连吃了三块,方说道:“好酒,好菜!”啧啧两声一抹嘴,正欲伸手再抓,古钺聪举筷挡住道:“说了再吃。”玄颠道:“好,好!”趁古钺聪不备,猛地举坛又喝了两大口酒,才心满意足道:“师父有所不知,徒儿一身绝学,两年前已给你学干净了,徒儿黔驴技穷,却还想在谷中混吃混喝几年,可着实苦恼了一阵,那日我在房梁上睡觉,脑中想出一条绝妙主意来。” 古钺聪皱眉道:“莫非这两年来的功夫,都是你苦思冥想所悟?”连连摇摇头,接道:“就算你天赋秉异,也决不可能在一朝一夕间悟出许多绝学来,你给我的心法秘籍,无论拳法、掌法、刀法、剑法,都是出自少林正宗,不可能有假。” 玄颠得意道:“自然都是货真价实的。” 古钺聪沉吟片刻,突然惊道:“你是从藏经阁偷来的?” 玄颠听到“偷”字,忍不住哈哈大笑,说道:“少林寺馒头又大又多,拿走十个八个那些蠢和尚也不能发觉,去少藏经阁取几本武功秘籍,自也不是极难之事。” 古钺聪道:“难怪你给我秘籍让我自己参悟,自己只管呼呼大睡,原来你自己半点不会。”顿了一顿,又道:“三年前少林出了那么大的事,必会加强防备,你还能在寺中来去自如?” 玄颠道:“这有什么难的,弟子又找到一条新路。” 古钺聪点点头,说道:“这三年来,我明知学你的武功有违寺规,还是忍不住学了,现在才知有一大半都是偷学来的,更是罪上加罪,以后,你不许再入寺盗书了。” 玄颠叹一口气,说道:“正是因为想偷也偷不到了,我才着恼哪。” 古钺聪道:“你被发现了?” 第九回佳人如梦2 玄颠道:“徒儿每次将秘籍偷出来,总是趁白天抄誊一份,再将秘籍放回原处,如此一来,藏经阁每天只少一本书,弟子有时候索性就在藏经阁房梁上抄誊,小和尚只知守在门外,老东西又糊里糊涂,就再过一万年,也不会发现。” 古钺聪知他自来喜动不喜静,三年来自己研习武林秘籍不下数十本,玄颠竟能耐着性子一字不差抄誊给自己,显是冒了无数奇险,下了无数苦功夫。想到此,将马鹿肉推到他面前,说道:“你既没被发现,怎么还闷闷不乐?” 玄颠一手端盘子,一手拿酒坛,霎时间一盘肉半坛酒下肚,这才道:“师父有所不知,徒儿半月前重返少林时,发现藏经阁戒备森严了许多,小小数间阁楼,少说也有不下一百人。这玄悲老儿,怕是已知晓经书被人偷看过。” 古钺聪摇头道:“不然,要是玄悲方丈发现有人盗取秘籍,大可派人暗中守御,再一举擒获,少林如此大张旗鼓,你不敢再去,他反而要日夜派人把手,费神费力,岂不徒劳?” 玄颠闻此,深觉有理,沉吟良久,皱眉道:“那师父你说,老东西为何要加派弟子把守藏经阁?” 古钺聪见神情焦急,暗忖:“他口中说如何厌憎玄悲方丈,实是口是心非。”说道:“这三年我常居谷中,江湖上发生了什么事,教主也很少提及,我可一点也不知道。”顿了一顿,笑道:“你已决定离开若虚谷,正好趁此时机到少林寺探一探。” 玄颠听他如此说,心登时凉了半截,口中喃喃道:“那我可真要走了。”一双眼睛巴巴望着桌上酒菜,又看了看古钺聪,见他不理自己,只得缓缓站了起来。 古钺聪急道:“现在就要走?不如先坐下来吃饱了,为师送你出谷罢。” 玄颠听到“为师送你出谷”六个字,更知古钺聪所言非假,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心想:“师父当真不近人情,我就说说而已,他不留我,还要送我出谷,看来这一次真留不住了。”失望之色显于脸上,说道:“送就送。” 古钺聪故作不知,举箸给他着实夹了几大筷菜,说道:“多吃些,烟波苑外的人未必有卫子离的手艺。” 玄颠听在耳中,更不是滋味,嘟着嘴道:“手艺好又怎样,我在谷中吃了三年,虽然几乎天天有新花样,也早吃腻了。” 古钺聪大点其头,说道:“是啊,你我相伴三年,师徒一场,为师本欲留你在谷中住个十年八年,可你执意要走,我也只好相送了。” 玄颠脱口道:“那你也没留我啊。” 古钺聪道:“你的脾性我最了然,一旦在一处吃腻了,纵然有人苦求也不会留下,为师又何必强人所难。” 玄颠口中嘀咕道:“你留我试一试,你一留我,我就不走了。” 古钺聪故作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玄颠大声道:“我说我不想走,还想留在谷中陪师父练武玩耍,求师父不要赶我走。”这几句话说得极快,但情义深切,换做他人,恐怕说不出口。 古钺聪哈哈一笑,说道:“傻徒弟,收你为徒,是为师生平所作的最对的事,谷中三载,也是我最快乐的日子,为师一身武功,都是你授于我,只要你高兴,便在谷中白吃白喝三五百年,我也绝不会赶你走。” 玄颠听得这话,似是不能相信自己耳朵,望着古钺聪半晌,见他绝不像说假,才试探道:“师父果真改变主意,不赶我走了?” 古钺聪道:“我几时说过要赶你走,你自己胡思乱想,自个儿生闷气,我若不激你一激,你果真斗气走了,我在谷中无人陪伴,岂不无趣之极?” 玄颠大喜道:“我就知道师父不是无情无义之人,师父,你放心,藏经阁虽然有小和尚日夜严防,弟子也不是吃素的,大不了,我在寺里其他地方放把火,再趁机溜进藏经阁多搬些出来。” 古钺聪正色道:“你若还想留在谷中,就听我的话,不许再到寺中盗秘籍。” 玄颠见古钺聪言辞威厉,说道:“只要师父不赶我走,师父说怎样就怎样,弟子不去就是。” 暮夜深远,星月浩瀚,若虚谷悠悠旷渺,万里阒寂,正是: 清霄月色一片寒,皎曜光辉照玉关。 千山暗错浮云后,万壑回萦险嶂前。 崖谷夜莺长有扰,远落残灯正无眠。 路客从容南向去,木杖芒鞋叩人间。 若虚谷北面十里外,却是另一幅景象。漠漠草原之上,重山迭嶂之中,无数灯火暗涌,战马攒动嘶鸣,数十座营帐在一峡谷中一字排开,四围驱赶野兽的柴火烧得哔啵作响。 一字营阵北首,一金色营帐较其他大出许多,四名身形高大壮阔的汉子恭恭敬敬立于帐外,从身形相貌看是蒙古人。金帐内,正中放着一个三足青铜炉,炉上置着口大锅,炉内焰火舔着锅底。夜已深沉,贺兰寒风甚凛,帐内却是熏笼焚香,其暖融融。金帐正北,坐着一个身材高瘦,手握铁扇的男子,男子左臂依偎着一个妖娆的妇人。 手握铁扇的男子,正是当今武林盟主高进伦,他身旁的美妇,是风月观媚乙道长。时隔三年,高进伦两腮满蓄了浓密的胡须,与先前的书生装扮相比,秋霜威厉,望之俨然。媚乙道长手捧琉璃,正微笑着呆呆望着高进伦,半杯葡萄酒在她指尖晃动,宛若流光。许是喝了些酒,她殊无改变的容貌更显得朱颜酡些,唇若激丹,冶容风姿更见妖娆。 媚乙道长一手捧杯,一手伸向高进伦颌下胡须和脖颈,似乎他胡须之中藏着无限乐趣。高进伦一声不吭,正凝目查看案上一张地图。 就在这时,帐外一护卫道:“禀盟主,香儿到了。” 高进伦头也不抬,说道:“让她进来。” 片刻间,一双白如玉笋的手轻轻掀开门帘,紧接一身着碧绿翠烟露脐短衫,外披粉色薄纱,面上浓妆艳抹的少女碎步走了进来,轻轻跪在营帐之下,炉火一旁,说道:“弟子香儿见过师父,见过盟主。” 第九回佳人如梦3 媚乙道长眸中春水一转,轻轻从高进伦臂弯中坐起来,盯着面前的少女看了半晌,说道:“三年不见,一见面就给姓古的小子送去这么一份大礼,真是便宜他了。” 香儿抬起头道:“多谢师父夸奖,都是师父教导有方。” 高进伦闻此,方抬起头道:“你师父交代给你的事,都记住了么?” 香儿道:“回盟主,都记住了。” 媚乙道长瞥眼高进伦,只见他望着香儿,手中铁折扇却轻轻杵在地图上,既不落下,也不拿起,当即轻喝道:“小狐狸精,谁要你抬头了。” 香儿显是不知师父为何突然生气,慌忙低下了头,说道:“弟子知罪。” 媚乙道长道:“为师平日教你的话,你都还记得吗?” 香儿道:“师父教诲,弟子不敢忘。” 媚乙道长道:“你再说一遍。” 香儿道:“是,天下男人没有一个不好色的,不管那男人武功多高,有多大本事,见到漂亮女人都会晕头转向,言听计从。” 媚乙道长道:“好,此行责任重大,正是你立功的好机会,可不要让为师失望。” 香儿毅然道:“香儿全家都死在嗜血教魔掌之中,只有师父和盟主肯收留弟子,香儿虽死难报厚恩,一定不辱使命。” 媚乙道长道:“你还没忘父母之仇,那很好,不过记住了,你这一次是要引姓古的小子来此,不要因他是魔教大护法,你的杀父愁人,就急于报仇误了大事。” 香儿道:“弟子记住了。” 高进伦道:“去谷中的路,不会搞错罢?” 香儿道:“周缙白天带弟子走了一遍,弟子下午又细细想了两遍,怕是不会错了。” 媚乙道长道:“什么叫怕是不会错,你要是记不住,为师可另派人去,她们可都想为爹娘报仇。” 香儿忙道:“不会错了,弟子记牢了。” 媚乙道长看了香儿一眼,忽而柔声道:“香儿,江湖险恶,人心难测,为师对你是严厉了些,但那也是为你好,你可不要埋怨为师。” 香儿道:“弟子容师父相救,方能逃过魔教恶人追杀,师父对弟子恩同再造,弟子绝不敢埋怨师父。” 高进伦道:“事不宜迟,你这就去罢,记住,一定要在天亮前将古钺聪请过来。” 香儿道了声是,正要起身,忽又问道:“师父,为什么要请姓古的深夜来这里?” 媚乙道长道:“放肆,这也是你该问的?” 香儿道:“弟子不敢,只是一会见了姓古的,他一定要问我是谁,请他来此做什么,弟子若答是盟主相请,他多半不会来,要是答错了,又怕误了大事。” 媚乙道长道:“你见了他,就告诉他,盟主要他连夜来此一趟,他若不来,就派十八大门派夷平嗜血谷。” 高进伦道:“现在他也该有十六七岁了,三年前这小子已颇不凡,如此堂而皇之威迫他,只怕未必有用。” 媚乙道长红唇微微一咧,娇声道:“哥哥,你派去的人不是早说了么,这小子终日与一个姓胡的老夫子读书习字,三年来几乎未出过若虚谷半步。没错,他是一块可造之材,但欧阳老贼这些年未教过他一招半式武功,一个书呆子能有什么能耐?” 高进伦道:“欧阳老贼将偌大的若虚谷赠他居住,三年来却只让他读书习字,我担心这只老狐狸必有什么诡计。” 媚乙道长笑道:“老贼那一丁点儿嗜好你还不知道么?倘若让那小子继续习武,有朝一日他翅膀硬了,随时会脱其鼓掌。”转过头对香儿道:“他若不肯来,你再告诉他,盟主打探到他母亲下落,他若想救母亲,就赶紧来见。” 香儿点头领命,又道:“如果他不被弟子美色所动,也不相信我的话,却要向欧阳老贼通报,弟子该怎么办?”她被风月观门规观念多年浸濡,她说“不被弟子美色所动”时,也是随口而出,面上丝毫没有忸怩羞赧之色。 媚乙道长喝道:“你哪有这么多问题?”高进伦微一扬手,说道:“这小子当初误打误撞投入魔教,也正是为了打探他母亲下落,你这样说,他一定会来。” 香儿回了声“是”,站起身来,刚要转身,又道:“师父,我们乃是名门正派,这样做会不会有失光明磊落?” 媚乙道长看了一眼她款款扭动的腰肢,又瞥看了高进伦一眼,说道:“你忘了你爹娘是被谁杀害的吗?对付魔教的人,你还和他讲江湖道义?” 香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还要问什么,见师父重又倚在了盟主腿上,只好退了出去。 炉中炭火正旺,营帐中只剩高进伦和媚乙道长二人,媚乙道长懒懒打了个哈欠,望着高进伦,悠悠说道:“哥哥,这丫头也还有几分姿色,不如找个时间把她收受了罢?”高进伦正色道:“香儿才不过十五岁,你吃什么干醋?”媚乙道长道:“你果真不肯收用?那一会等她回来,我就把她杀了。”高进伦皱眉道:“人家好好的,又不曾惹你,你杀她做什么?”媚乙道长星眼流波,伸出双臂环住高进伦脖颈,说道:“谁让这只狐狸精勾引你。”高进伦盯着地图,一语不发,似乎没听见她说话。媚乙道长哼一声,坐起身来,说道:“我就知道,你的魂儿早被那狐狸精勾走了,我这就去杀了这骚狐狸。”高进伦脸色一沉,说道:“杀了她谁引姓古的小子来此,你这样任性胡闹,下次我不带你出来,你可别怨我。”媚乙道长见他动怒,复又坐了下来,勉强一笑,楚楚可怜道:“你生我气了?”见高进伦仍不理她,伸出纤手握住他手,轻轻贴在自己面颊上,任由如漆柔丝在高进伦胸口滑摩,说道:“是我的不是还不成么,你不要生气好不好?”声音柔媚之极。高进伦始终目光盯着地图,说道:“我没生气。”媚乙道长见他始终不肯看自己一眼,就在高进伦怀中翻了个身,双手支在高进伦大腿上,也和他一起看地图。她颈中扣子松开两颗,本已露出雪白的项脖,此时俯身下来,高高耸起的胸脯若隐若现,在暖融融的火光中,白若春雪,脂香浸人。看了一会,媚乙道长问道:“那通往若虚谷的小道,欧阳老贼果然还不知道么?”高进伦听他问攻教之事,说道:“若是知道,欧阳老贼定然早派人封堵上了。”媚乙道长见他脸色缓和,又道:“将姓古的小子诱来此,不是正好告诉他我们已经发现了那条小道么?会不会打草惊蛇,反而惊动了欧阳老贼?”高进伦一面在地图上比划,一面道:“这个问题我已再三考虑了,你看,嗜血教与若虚谷十里相望,我们扎营在此,正好互成犄角之势,嗜血教正门奇门八卦是进不去了,但十八大派要经小道潜入嗜血教,极可能会惊动若虚谷中人,与其让他发觉,不如先将他引开,然后攻其无备,一举歼灭嗜血教。”媚乙道长道:“这小子颇有几分小聪明,要是他另派人通风报信怎么办?”高进伦摇头道:“绝无可能,连古钺聪这小子要入嗜血谷,都需欧阳老贼的标牌,烟波苑中的奴才,绝无可能接近嗜血谷。”媚乙道长哦一声,抬起头来,娇艳欲滴的嘴唇几乎触到高进伦下巴,说道:“这次攻打嗜血教之主力乃是十八大门派,他们能打赢了自然更好,两败俱伤也不赖。”高进伦道:“不可胡说。”媚乙道长见他又冷冷淡淡,轻哼一声,嗔道:“要不是怕你一个人冷清清孤零零的,我才懒得不辞辛劳陪你这劳什子地方来,我朝望晚盼,只盼和你好好在流云山庄过快活日子,永远也不要分离才好,什么攻打嗜血教,我一点儿兴趣也没有,要不是你在乎这盟主之位,我才懒得劳动精神问东问西,你倒好,骂人家胡说。”说到此,眼圈儿突然红了。 第九回佳人如梦4 高进伦目光从地图上转向媚乙道长,见她一双醺醺醉意,充满浓浓情欲的眼睛正盯着自己,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她鼻头,笑道:“我何时骂了你来?” 媚乙道长道:“刚才你那么凶。”这几个字虽是娇中带嗔,但从她口中说出,依然柔媚之极。 高进伦伸手将她拉了过来,凑嘴向她面颊轻轻一吻,笑道:“你不是最爱我凶么?”媚乙道长“唔”的一声,略略一扭头,四唇正好相触。高进伦一怔,见媚乙道长睁大眼望着自己偷笑,心旌一摇,更忍不住将她搂入怀中。 香儿出得营帐,一路骑马前往若虚谷。 账内如春,账外却是另一番景致。香儿从西面高峰一路东下入谷,一盏茶功夫,已将营帐灯火远远甩在身后,回头看去,点点营火犹如挂在半空的星星,一闪一闪的。香儿身上衣衫十分轻薄,离营帐越远,越觉风冷如削,待转至山腰,身子更忍不住瑟瑟发抖。茫茫旷野之上,耳中听得百虫哀鸣,老树枯草好像也不愿与她亲近,在云翳间时明时暗,躲躲闪闪。她越走越觉发冷,心中不由想起和父母生活的日子。这个时候,她应该早吃过夜饭了,也已经喂过圈里的两只小山羊,要么在听爹爹讲诉村子里久远的故事,要么缩在温软舒适的棉被中酣然入梦。但现在,她要顶着寒风,只身一人前往让人闻风丧胆的魔教中去,去引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魔头出谷。在她心里,这些年自己虽得师父收留,但师父对弟子向来十分苛刻,虽然有时候也与她说几句话,但多数时候还是冷冷淡淡的,自打爹娘被魔教恶人杀害,自己终是孤孤单单一人,有什么心事,无人问,也无人说,这一次前往魔教,就是死了,又有谁会记得她,为她伤心落泪?想到这里,只觉心中有许多委屈说不出来,不由喉咙发硬,有些哽噎了。就在这时,一只夜莺从一旁枯树枝上噗嗤一声飞走了,只留下断断续续的悲啼萦绕谷中。她忍不住道:“夜莺呀夜莺,你叫得这般伤心,也和我一样孤零零的,有许多不能给别人说的委屈么?你一个人在这空谷之中,也觉着孤单害怕么?”说到这里,想起前路和自己的身世,泪珠儿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哭了一会,她忽抹去了泪,说道:“真是没出息,爹娘的大仇未报,现在在这里哭哭啼啼有什么用?”深吸了口气,打马向谷中奔去。 道路愈行愈狭窄崎岖,没多久,前方密密层层的古树杂草挡住道路,马匹已不能通行,她只得下马徒行,方才在马上,心中虽然害怕,好在马儿还跑得甚快,此时双足着地,才觉惧意袭来。她四顾一看,到处都是黑漆漆的,好像随时会钻出鬼怪来,只好轻咳两声壮了壮胆,自言自语道:“只要我引得姓古的出了谷,盟主和师父就能杀了欧阳老怪,也就是为爹娘报了仇。”借着月光,大步向前行去。 走了约莫一盏茶功夫,前面出现一堵十余丈高的崖壁,崖壁右侧是乱石陡坡,通向来时营帐,右侧是百丈悬崖。香儿并不慌乱,抽出腰间长剑来,拨开乱草丛继续向前走,不一时隐没于石壁之中。 这里,正是雁断崖,香儿所走的地方,正是三年来玄颠出入谷所在。 走过崖壁,道路更是陡窄难行,月色晦暗下几乎不知从何处下足。香儿只得伸出脚一点一点向下摸索滑行,她生怕一个不留神摔下谷底,每走一步,都聚精会神,全力而为,十余丈下来,额上已渗出微汗。到了一处,她伸脚向下试了三次,仍不能踏着实地,只得蹲身下来四下摸索,幸得在一旁摸着一根小树,那小树树干有手臂粗细,用力一推,幸还牢靠,她一只手攀牢了,腾出一只手,小心翼翼拔出剑来向下轻戳,只盼有落脚之处。谁知,她方伸出手,突听一声尖厉惊叫:“鬼啊!” 香儿本就如履薄冰,猛然听得这一声大喝,双手一软,登向悬崖下直坠。 她“啊呀”一声惊呼,暗想:“爹娘,孩儿不能为你们报仇了。”忽砰地一声,身子一重,却不如何疼痛,原来落在一人怀中。 香儿惊魂甫定,忙睁开眼来,月光下见一头顶光秃秃的和尚抱着自己,那和尚比自己还矮了一截,正目瞪口呆看着自己。 这和尚,正是玄颠。 暗夜之中,香儿也看不清他面目,不过从身量上看,料到对方是个和自己年龄相差仿佛的和尚,心想:“这里怎会有个和尚,看他不过十一二岁,如何气力这般大,他是人是鬼?”想了一阵,再看玄颠,只见他仍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原来月色咣白,全然看不真切,玄颠只好凑过脸来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怀中女子,他眼睛几乎贴到香儿鼻梁,嘴巴几乎凑到香儿脸颊上,口中还不住道:“脸好白,是个女鬼,是个女鬼。”要知就算是寻常男子,手中抱着一名陌生女子,如此凑过脸来端相也是十分无礼,何况玄颠是出家的僧人?香儿见状,心想:“师父说得不错,天下男人果然都是一般的好色,就连一个十一二岁的出家人,见了女人,竟也痴痴呆呆。”她本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单纯善良的少女,唯有男女观念早已扭曲,只道玄颠好色,却也并不如何羞赧。 “这和尚不在寺里念佛,半夜三更从魔教之地出来,一定也不是好东西。”香儿伸手一摸,欲拔出腰间长剑来,不料摸了个空,原来她方才用剑探路,陡然经玄颠一吓,长剑掉下谷去了。 香儿刚要施手暗算,忽听玄颠道:“你快说句话,你不说话,我可把你当鬼从悬崖上扔下去了。” 香儿一听要把她扔下悬崖,忍不住斜目看去,只见身下一片漆黑,似是个无底黑洞,心念电转道:“我就不信你见了美色还舍得撒手。”说道:“小哥哥好会说笑,你杀了妹妹,妹妹今后怎么服伺你,怎么听你摆布呀?”这些话乃是媚乙道长平日所授,语气语调都经过数百次严训,但凡男人听了,定然难以自已。这话从香儿稚嫩的口气中说出,虽是格格不入,却也勾人心魄。 第九回佳人如梦5 玄颠却丝毫不以为意,“嘿”一声,说道:“你会说话,那你也是人了?”手上不但不松,反而抱得更紧了。 香儿暗道:“这厮果然是个十足好色的恶棍,我且先赚他放我下来,再趁其不备将他推下悬崖。”当下道:“哥哥,你不放我下来,莫不是要抱着妹妹在这上不上,下不下的峭壁之上过夜?” 玄颠道:“在这里过夜?不成不成,我还有大事要办,再说来,我一整晚抱着你,纵然不累,要是下雨怎么办,野兽来了怎么办?” 香儿心想:“你分明是不舍得放我下来,才故意絮絮叨叨说许多话。”说道:“那你放我下来呀,我不会跑的。” 玄颠没好气道:“你以为我不想,这里上是绝壁,下是悬崖,只够一个人站立,我总不能把你踩在地上,你想踩我,那也没门儿。”他一生痴于武学和美食,对男女之妨一窍不通,这句话出自他口,并不稀奇,但香儿听在耳中,却觉此和尚油腔滑调,正应了师父所言,心忖:“要报父母之仇,就要在天亮之前把姓古的引到谷外,绝不能因这个小和尚误了大事。”当下不再与玄颠周旋,右手运力从一侧疾伸而上,直戳向玄颠右目。 是时月隐云中,天黑如漆,玄颠正双手抱着香儿,忽觉一阵劲风袭来,霎时间两根手指尖按到他左眼皮上,他大骇之下,头疾向后仰,同时右手使出“陀罗抓”格挡。 他这一招乃是出自本能自救,自然而然使出了平生所学,谁知黑暗中他这一撩,对方手是格开了,但因用力大了些许,碰到了一软绵绵的物事,原来香儿的右乳。 陀罗抓原为两人站立之时,抓人手臂所用,但玄颠心中全无男女之概,两人又是如此姿势,情急之下这一抓,抓到何处,自不好说。 玄颠伸手格挡,香儿上半身立时下悬崖下栽去。玄颠疾忙伸手,总算抓着她衣袖。不料香儿身上衣衫轻薄,“嗤”的一声,衣袖也被扯落了,香儿惊叫一声,登时坠入黑渊之中。玄颠顾不得许多,左足勾住一旁树干,向下猛纵疾抓,总算摸到香儿腰肢,他指尖一用力,将她牢牢抓住,说道:“你是谁,干么要戳我眼睛?” 要知男女私相授受尚是男女之大防,若是寻常女子受到方才一番奇耻大辱,早已无地自容,双足一挣了此一生。 香儿被媚乙道长喻训多年,只知自己身体是引诱男人的利器,却也不觉羞辱,她偷袭不成,叫道:“死和尚,快放我下来!”玄颠道:“你这丫头,端的不知好歹,我两次救你,你还咒我死。”香儿左掌向外探出,击向玄颠脖颈,玄颠这一次有了防备,后发先至,在她左臂“曲泽穴”轻轻一点,说道:“你这一招是蜀地擒拿手法。”香儿手一缩,反手顺势撞出,玄颠又点她臂上“三里穴”,香儿挥掌又打,玄颠道:“不和你玩了。”不待她出手,向她肩上肩井穴点出。香儿立时不能动弹,急道:“臭和尚,你占了便宜,还不放开我。” 玄颠道:“我又没偷你家的鸡,占了你什么便宜?还有,我臭么?我刚吃了肉,该是香的才是,不信你闻闻。”向香儿哈了一大口气。 香儿见他如此厚颜无耻,更对师父的话深信不疑。方才自己寥寥几招,都被玄颠轻轻巧巧化解,她知这和尚武功比自己高出不知多少,打是打不过的,如若硬来,丢了小命事小,不能为父母报仇事大。说道:“你要什么样的好处,才肯放我下来?”玄颠想了一想,说道:“你一个小丫头,身上也没带好吃的,能有什么好处?”顿了一顿,突然问道:“我问你,你是怎么找到这条路的?还有,你来若虚谷干什么?” 香儿心忖:“我可不能说来若虚谷,是引姓古的出谷。”想了一想,说道:“你是出家人,我告诉你也无妨,我和姓……我和古大哥约好了,晚上到他那里去过夜。”心想先拿话堵住你,你也不能再动色心。 玄颠道:“你和我师父也是好朋友么?” 香儿暗道:“原来姓古的是你师父,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说道:“是啊。” 玄颠道:“怎么从没听师父提起过你,我也没见过你啊。” 香儿道:“这是男人和女人的事,他自然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何况你还是个和尚。” 玄颠道:“男人和女人,那是什么事?”顿了一顿,又道:“这样罢,这里我路熟,我送你去见师父,也好有个对质。” 香儿心想:“反正见到姓古的也要真相大白,他送我下山,反倒省事了。”说道:“走罢。”话音方落,忽觉身子一轻,已向下疾坠而去,玄颠已在黑黢黢的小道上疾驰起来。 玄颠道:“我师父仁爱宽厚,平日在山中遇到受伤的小鸟小虫,也要带回家来治伤,待鸟儿虫儿伤愈了再放归山林,他怎会有你这样心狠的朋友?” 香儿暗道:“嗜血教恶贯满盈,姓古的更是魔教大护法,他会宅心仁厚?”问道:“我怎么心狠了?” 玄颠道:“你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戳瞎我的眼睛,还不心狠么?” 香儿道:“你三更半夜出现在此,换做他人,也要把你当坏人。” 玄颠生性单纯,闻此也不起疑,只抱着香儿一路疾行。香儿打定主意,一会儿见到古钺聪,先用盟主的话吓他一吓,他若不怕,再告诉他盟主已探得他母亲下落。 不一时,两人已能看见极目处的山脚下耸起一座庭院,苑中亭台楼阁,红瓦砖墙,在灯笼闪熠下,虽只能见轮廓,却已大见气派。 两人又奔一阵,从烟波苑后院下来,绕到门前,玄颠放下香儿,说道:“到了。”香儿望着大门,口中不停默念:“姓古的,高盟主让你即刻去见他,不然,就派十八大门派夷平嗜血谷。” 她正自念着,忽听“吱”一声,大门缓缓打开。香儿立在门口,只见一足足高出自己一个头的少年随着两扇门推移,映入自己眼帘。她大脑轰地一声,不知为何,只觉双颊忽而阵阵炙热,与古钺聪剑眉下的一双眼睛一触,一颗心更怦怦乱跳,忙低下了头,方才脱口欲出的话,竟在一瞬之间给忘得一干二净。 “师父,我还没敲门哪,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第九回佳人如梦6 苑内四个灯笼成排,浮光之下,香儿丰润精巧的五官非但没被面上浓脂丝毫遮掩,反增几分精致。古钺聪昔年随父母在贺兰山中避世而居,三年来又在与世隔绝的若虚谷生活,谷中均是老汉老妪,又有主仆之别,此时突然见到面前这个袅袅婷婷的女子,亦是深深一怔,忘了言语。 玄颠见两人均呆望不语,只道两人果然早已相识,又道:“师父,你交了新朋友,怎么也不告诉我。”说了两遍,古钺聪方回过神,将目光转向玄颠,说道:“我听到你的脚步声,只道你去而复返,本也并不起疑,但后来听到脚步声比往常略微沉重,这才开门一探究竟。”顿了一顿,又将目光转向香儿,问道:“这位姑娘是……” 香儿只觉一明澈而磁性的声音从耳畔传入耳中,仿佛一股暖洋洋的气流流遍全身,他不敢与古钺聪直视,只低头偷偷望着灯笼光影下古钺聪的影子轻轻摇晃,一言不发。 玄颠将与香儿途中相遇的事大致说了,古钺聪凝眉沉吟片刻,说道:“香儿姑娘深夜探访若虚谷,不知是为何事?” 这一回,香儿也全然没听见。 玄颠一拍她肩膀,说道:“师父问你话哪。” 香儿吓了一跳,半晌才如沉梦初醒,抬起头看了一眼古钺聪,说道:“公子就是古少侠?” 古钺聪见她神色怯生生的,柔声说道:“是我。” 香儿道:“香儿奉高盟主之命,前来恭请古公子出谷一叙。” 古钺聪惊道:“高进伦?” 香儿“嗯”一声,点了点头。 古钺聪不语,心下连转数念,忖道:“玄颠说是在小路上遇见她的,如此说来,高进伦已探知这条小路。他深夜派人请我出谷,到底有什么用意?”沉吟片刻,问道:“香儿姑娘,高进伦在什么地方,他可说了找我何事?” 香儿道:“高盟主就在谷西十里外,高盟主说,他知道古公子母亲的下落,可是……”自见到古钺聪,她脑中一直嗡嗡作响,如今非但想不起报仇的事,威吓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口,还反而险些将实话说出来。 古钺聪一听有人知道母亲下落,忍不住上前一把抓住香儿胳臂,大声问道:“我娘在哪儿?” 香儿惊惧道:“我……我不知道。” 古钺聪忙放开手,定了定神,说道:“对不住……香儿姑娘,请进来说。”香儿听得“进来说”三个字,乖乖举步跨过门槛,低着头跟在古钺聪身后。玄颠早推开厅门,点亮了蜡烛。 两人对坐下,古钺聪这时才看清香儿模样,烛光之中,只见她容色清丽,双颊晕红,一双妙目犹似一泓清水,在木桌上顾盼流连。左臂因衣衫被扯落,露出圆润的胳臂,在烛光中泛着光,当真是明珠生晕,美玉莹光。 香儿只知女儿身是用于诱惑男子,从来未曾想过其他,可见到古钺聪,不知为何,情不自禁将左臂向桌下缩了一缩。但烛光下,她轻薄的衣衫将身段衬得玲珑浮凸,却是如何也躲不开。她羞愧之极,大大后悔穿成这般入谷,心中越想越急,险些哭出来。 古钺聪见她缩手,忙将目光移开,对玄颠道:“谷中天冷,我寝卧中有一件大衣,你去拿来给她披上。”玄颠伸了个懒腰去了。 不一时,玄颠取来衣裳,香儿接过衣裳,忙将自己紧紧裹起来,说道:“多谢古公子。” 古钺聪道:“香儿姑娘,我娘下落的事,你知道多少?” 香儿说道:“其它的,我也不知,不过……” 古钺聪道:“不过什么?” 香儿望古钺聪一眼,又低下了头,说道:“盟主派我来请公子时,让我一定要把公子请到,高盟主要我告诉公子……说如果古公子不去,他就派十八大门派夷平嗜血谷,倘若古公子还是不去,就说他知道公子母亲下落,我想……高盟主是否当真知道公子母亲的下落,也不好说。”顿了一顿,又道:“古公子,你要是不想去,就不去了罢。” 古钺聪闻此,心下又是惊讶,又是难过,惊的是香儿既是高进伦的人,可她却将高进伦的话原原本本说了出来,最后还让自己不要去,这分明是告诉自己,高进伦此举是要赚自己出谷。难过的是,高进伦多半未必知道母亲下落。古钺聪望着她,见她说这话时语气至真至诚,似乎鼓足了勇气,绝非说假。问道:“你让我不去,要是我真的不去会怎样?” 香儿道:“盟主和师父说了,要是请不到古公子,我……我也不用回去了。” 古钺聪不料她和自己相识不过半柱香时分,竟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望着她红扑扑的面颊,心头不由一热。 两人一人低着头,一人放肆地看着对方,过了良久,古钺聪才问:“高进伦来此,带了多少人?” 香儿道:“我没数过,可我来这里时,看见好多营帐。” 古钺聪道:“有多少?” 香儿一面想一面道:“大大小小的,有好多,怕是不下一百多个。” 古钺聪道:“一百多个,每个营帐住二十人,那也有两千人。”微微一想,不由恍然大悟:“他要从若虚谷进兵,烟波苑就成了必经之路,将我引出,是调虎离山之计。”但一想到高进伦知道母亲下落,哪怕有一丝冀望,也忍不住要出谷一问究竟。 香儿见他不说话,说道:“古公子,高盟主武功高强,手下众多,你一人前去,一定凶多吉少,还是不要去了罢。” 古钺聪问道:“我不去,你如何向高进伦交代?” 香儿沉吟片刻,说道:“我自己有办法。”她心下全无主意,这话不免毫无底气。 古钺聪想了一想,说道:“高进伦既知我娘的下落,便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我随你去。” 香儿睁大眼道:“可是……”神色甚是担心。 古钺聪起身道:“有劳你在门外等我片刻,我这就出来。” 香儿听得他话,不由自主乖乖出门去了。她不知高进伦此举意在调虎离山,一想到与古钺聪同路,心中一股说不出的欢喜之情涌上心头,可一想到古钺聪此去凶多吉少,又不免忧从中来。这种情愫,她自己没搞明白,或许还不知道,也不知从何时开始的。 香儿一走,古钺聪对玄颠道:“徒儿,有一件要紧事,要你即刻去办。” 第九回佳人如梦7 方才两人对话,玄颠就在一旁,此时道:“师父,江湖多有传闻,高进伦自坐上盟主之位,就开始集结十八大门派攻打嗜血教,师父既要去,徒儿和你一道儿。” 古钺聪道:“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玄颠道:“什么事?” 古钺聪道:“我要你连夜前往嗜血谷,无论如何要见到教主,告诉他高进伦极已纠集十八大门派,屯兵嗜血谷以西十里处,极有可能会从若虚谷小道进入攻打嗜血谷。” 玄颠大惊道:“高进伦要从若虚谷攻打嗜血教?” 古钺聪道:“我也只是推测,但香儿的话,我看不像说假。” 玄颠为难道:“师父,这三年来我虽常住若虚谷,但欧阳教主并不知道我藏匿于此,我深夜贸然前去,见不见得到教主可着实难说,就是见到,他也未必会相信徒儿的话。” 古钺聪点点头,说道:“不错,没有教主标牌,擅闯嗜血教者格杀勿论,你如此前去,就算武功高强,也恐寡不敌众。”想了一想,说道:“这样,你和王总管一起去。” 玄颠道:“一起去不是更容易被发觉?” 古钺聪道:“你会武功,可以避过神教巡夜之人,王总管教主是认得的,他的话教主一定会信。”顿了一顿,又道:“不过,现在是晚上,就算你们能入教也见不到教主,你们要先找到林叔叔,让他带你们去。” 玄颠道:“这个主意不赖。” 古钺聪道:“此事干系重大,你们一定要见到教主。” 玄颠道:“师父放心,嗜血教虽有魔教之名,但徒儿在谷中三年,并未见欧阳教主罪大恶极,江湖传言多言过其实,再说了,我还想在烟波苑好吃好喝住几年哪,这等大事,徒儿不敢胡来。” 古钺聪道:“事不宜迟,我一出谷,你就到王总管居所去。”说罢,径直出来,到寝卧披了件大衣,取了一盏风灯出门。 香儿已在门外等候多时。古钺聪道:“我们走罢。”迈开大步,两人绕至后院,一前一后攀崖而上。下山之时,香儿被玄颠背着,黑暗之中只觉两耳灌风,疾行如飞,如今古钺聪提了风灯,才见这哪是什么小道?眼前一片郁郁葱葱的灌木丛,当中破出一条黑黢黢的罅隙,勉强可以通人,灌木丛上,四围的峭壁像刀削过一样,险峻异常。不远处听得滴滴哒哒的流水声,像是从高耸如天的石峰罅隙中流下来的,水声虽轻,但谷中万籁俱寂,涓涓流水声变作訇訇的雷鸣。再向高处望去,但见群山影影绰绰,崖壁四合,层峦叠嶂都成了水墨山水。 古钺聪足下运劲,轻轻巧巧沿灌木丛攀援而上,倏忽间已登上数丈,回头一看,香儿仍在原地,她身上大衣长及膝下,又裹得甚紧,举步已颇为难,此刻正抓住一根藤蔓拼力向上攀爬。 古钺聪心忖:“原来她并无轻身功夫,这样何时才能登上山顶?”复又走下来,伸出手道:“我拉你。” 香儿自然而然伸手,指尖方触及古钺聪掌心,忙又缩了回去。古钺聪微微一愣,片刻才霍然知觉,自己已是一个身长八尺的男儿。他忙道:“对不起。”四下看了一眼,左手抓起一根比拇指稍粗的小树,右掌落处,小树应声而断,他将树干旁枝去了,又将树尖折断,递给香儿道:“你握住这个。”香儿伸出手握住树枝。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都不说话,走了一程,古钺聪想起一事,问道:“香儿姑娘,你一个女子,怎会投入高进伦门下?” 香儿道:“我不是高盟主的弟子,我是风月观弟子。” 古钺聪惊道:“你是媚乙道长弟子?” 香儿不料他会吃惊,点了点头,说道:“是高盟主和师父派我来请古公子的。” 古钺聪不语,心想:“高进伦怎会派风月观的弟子来请我?是了,三年前武林大会上,群豪要处决媚乙道长,是高进伦一力求情,她性命是高进伦所救,自当为其效力。”又想:“香儿的性情,不过是一寻常女子,她穿成这样,必是媚乙道长教导有方了,看来,风月观非但没有鉴前毖后,一改前非,反愈演愈厉了。”又问:“你既是风月观门人,怎么一点轻身功夫也不会?” 香儿道:“师父说了,我们将来要练一门奇功,现在只能练剑法,不能练轻功。”古钺聪想起三年前武林大会上媚乙道长所使的魔功来,不由皱了皱眉,扭过头去看香儿,只见她并无异色,显然全不知当中缘故。走了一会,又问道:“高进伦部下众多,单单派你一个弱女子入谷,这是什么缘故?” 香儿心想:“我的家人,都是被嗜血教魔头所杀,高盟主派我来,一是让我了却报仇心愿,二是要我用美**他出谷,可这两个缘故,怎能与他说?”见到古钺聪后,她少女之心自然而然激发,想到入谷时欲用自己的姿**惑古钺聪出谷,已是越想越惭愧,这些话更如何也说不出口,两颗含贝皓齿轻轻咬着下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古钺聪见她一副惹怜模样,心下又咯噔一下,说道:“你不想说就不说,我不问就是了,你不要为难。” 香儿忽道:“我的家人都被魔教杀害,盟主派我来,是让我能为爹娘报仇。” 古钺聪惊道:“你来这里,是为了杀我?” 香儿道:“是……不是不是,我本是要引你出谷,让盟主替我报仇,可是,可是……我现在知道,害死我家人的凶手,一定不是古公子。” 古钺聪道:“你怎么知道?” 香儿道:“三年前魔教杀我家人时,我虽然才六岁,但我记得那些恶人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那时古公子不过四五岁,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古钺聪闻此,不由皱起眉头,暗道:“嗜血教奴才大多是年不过而立的青年,何时有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想了片刻,也不明白其中缘由。说道:“可我也是魔教中人。” 第九回佳人如梦8 香儿跟在他身后,悠悠说道:“我九岁的时候,养了两只小羊羔,有一次没看好,一只小羊羔钻破栅栏,从羊圈逃出去了,结果被邻家王伯伯刚下好狗崽的大母狗咬死了,我抱着死去的小羊羔到王伯伯家,哭着要他陪我的小羊羔,王伯伯向来都很疼我的,看我哭得伤心,说要把母狗和狗崽子全杀了炖肉吃,我爹知道后,给我说是大狗咬死了我的小羊羔,要炖,也该炖了大狗,小狗不懂事,炖了不是很冤枉么?王伯伯和爹要我拿主意,我就想啊,小狗没有妈妈,那该多伤心,我不要他们杀小狗,也不要他们杀大狗。但是一想到家里的小羊羔孤零零的,从此以后没有同伴,还是忍不住哭,后来王伯伯说送我一条小狗狗给小羊羔作伴,我才不哭了。” 香儿语声如丝竹般清脆悦耳,她静静地说着,古钺聪也这样静静地听着,心想:“想来那王伯伯和她爹只是要安慰她,也未必真要将狗炖了,香儿天生良善,自然不肯,不过,她突然说起这事,却是为什么?” 只听香儿接道:“我把小狗接回家,让它和小羊羔作伴,他们没多久就成了好朋友,每天一起出去一起回家,晚上也睡一个窝。这件事过了很久,我仍然还记得,因为它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咬死小羊羔的是那只大狗,它的孩子本是无辜的,我想那只小羊羔长大以后,就算知道它好朋友的妈妈咬死了自己的兄弟,也不会怪它。”顿了一顿,又道:“我这个比方不恰当,但是这件事是真的。古公子,我只想找到杀害我爹娘和弟弟的仇人,不想你因为我被高盟主还是,你还是别去了罢。”说到此,干脆不愿再走了。 月光之下,万籁俱寂,两人相距甚近,古钺聪本鼻中闻得阵阵脂粉香味传来,见她水汪汪的眼睛望着自己,眼中除了对自己的担心外,还有说不明道不出的情愫,他本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面对此情此景,几乎忍不住要搂她在怀。半晌方道:“你为了救我,不顾自己安危,我又怎能自顾自己,走罢。” 自和古钺聪相见来,香儿对古钺聪无不言听计从,古钺聪让她出门等着,她就出门等着,问她什么,只要她知道,也都是知无不言。古钺聪让她走,她便跟着走。从相见那一刻起,她内心实已发生翻天地方的剧变,这些剧变,既是情不自禁又是心甘情愿,片刻之前,她还认定报仇是她一生的大事,但如今,她报仇心虽切,心中已涌入另一份情思,这份情思来势汹汹,连她自己也全然无力挡架。 两人一前一后翻上一座小丘。古钺聪道:“你方才说,抢你弟弟的人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香儿点点头,古钺聪道:“那你还记不记得他们的模样?”香儿道:“那年我才六岁,后来每天都好害怕,我也不知见了他们,还能不能认得出。”古钺聪听得此话,想起自己的身世,转过身来,说道:“香儿姑娘,我向你保证,要是害你家人的果真是嗜血教中人,我一定把他交给你,任你处置。” 香儿大是欢喜,说道:“真的吗,那要是害死我爹娘的人是欧阳教主怎么办?” 古钺聪不料她会问出这个问题,一时答不上话来。 香儿微微一笑,又道:“古公子,其实,有你这句话香儿已经很知足了,欧阳教主武功深不可测,我一个弱女子,也没想过真的能杀了他报仇,我只想把当年杀害爹娘的两个恶人绑到爹娘坟前谢罪,我就知足了。”说到此,抬头望了望明月,接道:“可现在,我虽然也想报仇,但又盼着永远不要遇到他们才好。” 古钺聪奇道:“为什么?” 香儿道:“要是那人和古公子是好朋友,那你不是很为难?”说到最后,低下了头。 古钺聪听她情真意诚,想起她冒死入谷乃是为了报家人之仇,如今因怕自己为难,宁肯永远也不要遇到仇家,心头大热,见她低垂的头,忍不住扔掉树枝,一把握住香儿的手,说道:“香儿,如果我真是那条小狗,你是那小羔羊,你还愿意和我做朋友么?” 香儿使劲点头,任由他宽大厚实的手掌握住自己,将头埋得更低了。 月光之下,风灯光影中,两人静静站着,手轻轻握在一起,谁也不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只夜莺打破了沉寂,古钺聪向香儿望去,只见她正呆呆地瞧着自己,两人四目相对,不由得都痴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古钺聪柔声道:“我们走罢,前面的路更不好走。” 行不多久,四围果已无植物,只剩光秃秃的石头,香儿抬头一看,前方是一道数丈高的突兀崖壁,哪有什么路? 香儿道:“我们去找一根更长的树枝罢。” 古钺聪柔声道:“不用那么麻烦,我抱你上去就是。”他这话本是随口说出,话说完,才觉不妥,见香儿低着头,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忙道:“我去找长树枝。” 香儿见他转身,一把拉住他,细弱蚊嘶道:“我也没说不好。” 古钺聪缓缓靠近,只觉香味更浓了,伸出手就去抱她,香儿显是不知双手放在何处,直到古钺聪右手轻轻扶在她后背,她才小心翼翼向后仰。古钺聪伸出左手托起她双腿,将她抱了起来,说道:“不用怕。”香儿将头轻轻钻入古钺聪胸口,道:“我不怕。” 古钺聪与香儿虽隔着大衣,仍能觉出掌中人柔弱无骨。两人就这样,一个静静看着怀中玉人,一个闭着眼倚在对方胸膛,谁也不说走,都盼这一刻永远不要结束才好。直到月儿钻入云层,看不到香儿面价,古钺聪才纵身而起,稳稳到了崖壁边上。古钺聪轻轻将她放下来,说道:“好了。”不料香儿突然紧紧抱着自己脖颈,比方才抱得还紧。古钺聪伸出双手,也紧紧抱住她。 第九回佳人如梦9 一瞬之间,两人情意相通,彼此之间变得亲密无间,再无羞涩,也再没有间隔。 良久,古钺聪缓缓松开她,柔声道:“再不走,天要亮啦。” 香儿从古钺聪怀中钻出来,静静望着古钺聪,忽又紧抱着他,说道:“古公子,高盟主要杀你,你不能去。” 古钺聪轻轻拍着她肩膀,说道:“只要有一线希望找到娘,我也要走一遭。” 香儿道:“可……” 古钺聪伸出食指挡在她唇前,说道:“有我在,你什么也不用担心,走罢。” 夜色晴好,两人加快脚步,遇到高崖,古钺聪抱起香儿,施展轻功攀援而上,月上中天时分,两人从石壁罅隙中走出来,没多久,见到了香儿留在山上的马匹。 古钺聪翻身上马,拉过香儿坐在身前,一夹腿,马儿扬起四蹄,在夜色下疾奔起来。香儿此时心境,与来时孤独、恐惧,委屈,已有天壤之别,此时此刻,别说被师父责罚,就是被师父赶出师门,她也丝毫不觉害怕。此时虽是深夜,月明星稀,百虫哀鸣,然两人心曲相通,只觉一路风光骀荡,尽是醉人之意。 两人在平旷之地奔了一会,又一座小山横在面前,两人放慢马速,让马儿缓缓前行,古钺聪道:“香儿,那天发生的事,你能原原本本说给我听么?”话说完,只觉她身子不住颤抖,古钺聪伸开双臂将她环抱在怀中,说道:“别怕,从今往后,这世上再没人能欺负你。”香儿道:“我不怕。”果然不再战栗,过了片刻,说道:“这件事,我列入门墙的当天,师父就要我发誓,因为我招惹的仇家太大,时机未到之时,决不能在外人面前提起。” 古钺聪闻此,说道:“既是如此,你不说就是。” 香儿道:“可是我见到你的时候,就已经忍不住说出来了,害死我爹娘的就是嗜血魔教。我都已经告诉你我此行是要诓你出谷,这件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古钺聪道:“谢谢你信得过我。” 香儿望了望天,过了片刻,才缓缓道:“听我爹说,我爹和我娘,我爷爷,爷爷的爷爷,世世代代都住在三里村,世世代代都以放牧为生。我家有三间瓦屋,门前有一块平地,屋子旁有一条小河,那小河绕着三间瓦屋流过去,小河岸上还有两株垂柳,有一株弯弯拐拐地伸向河心,小时候,弟弟常常背着爹和娘下河去游水,我也常常爬上柳树,脱掉鞋坐在树干上,让河水从脚下流过。” 古钺聪静静地听着,不由想起贺兰山和父母生活的日子,心中生出无限向往。香儿接道:“那时候,我和弟弟白天骑马放羊,晚上听爹讲以前的事,过着平常又快乐的日子,谁也没想到会天降横祸……”说到这里,身子又是一颤。 古钺聪轻轻握了握她手,香儿接道:“那天下午,两个身着劲装的恶人突然闯进家里,说要让我弟弟到嗜血教给欧阳教主当奴才,娘吓坏了,跪在地上求他们放过弟弟,两个恶人不由分说……就把……把娘杀了。还说……还说再是不从,就放火烧房子,把我和我爹爹也杀了。”说到这里,两行眼泪滚滚落下来。 古钺聪拳头紧握,怒道:“这两个人究竟是谁!” 香儿道:“两个恶人杀了娘,又来抓我,爹趁两个人不防备,从身后扑上去一手抱住一个恶贼的腿,大叫我快逃。我吓坏了,想要救爹,但当中一个恶人的尖刀已经从爹的后背插了下去,爹大叫一声快跑,就一动不动了,我哭着起身,从后门逃了出去。” 古钺聪道:“后来怎样?” 香儿道:“我刚跑出后门,就听得砰地一声,一个恶人踢飞门板,从后面追了上来,我心里害怕,跑不快,眼见恶人越追越近,想着爹娘和爹都死了,弟弟一定也被抓近魔教,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自己活在世上也没意思,见前面有一棵大树,用尽全力向树干上撞去。” 古钺聪一声惊呼,问道:“是媚乙道长救了你?” 香儿点点头,说道:“我一头撞向树干,本来想一死了之,突然间手臂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回头一看,是师父的拂尘拽住了我。那两个恶贼一见师父,好像很害怕,大叫一声‘是媚乙道长’,拔腿就跑了。” 古钺聪一听两人见到媚乙道长,拔腿就跑,不由皱了皱眉。只听香儿接道:“过了一会,我看见我家的房屋燃起了熊熊大火,原来他们逃跑的时候,也没忘杀掉房子。我怕极了,只觉天旋地转,想要说话,但是一点力气也没有,想要站起来,但是却晕了过去。”她越说声音越细,说到后来,已无力气接下去,好像方才从恶人手中逃脱一般。 古钺聪紧紧抱住她,柔声道:“从那以后,你可有见过你弟弟?”香儿一面抹眼泪一面点头,说道:“弟弟是生是死,是否就在魔教,我现在也不知道。”她满面脂粉,泪水不住淌下,伸手一抹眼泪,登时成了大花脸,古钺聪坐在她身后,也看不见。 凡入嗜血教的奴才,一律改名换姓,古钺聪知问她弟弟姓甚名谁也无用,说道:“这些年来,你可曾打探过他的下落?” 香儿道:“自然打探过,但师父平日不让我们擅自离开流云山庄,有时从旁人口中听得些,也都是只言片语,风马牛不相及的讯息。”顿了一顿,接道:“师父说,她已知会给各大门派,有人发现我弟弟的下落,便告诉我,可是,过了这么多年,也没等到讯息。”说到此,声音又哽咽了。 古钺聪沉吟不语,想起盗金杖的小顺子来,心忖:“教主将漂亮的少年捉入教后,虽是下令他们不得与家人互通讯息,但也并未将教中奴才全家杀绝,香儿家怎会遭此横祸?说来也怪,香儿反而成了风月观弟子。”只觉这件事不大对劲,但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走了一阵,见香儿仍在抽泣,一转话锋,问道:“这一回有哪些门派攻打嗜血教?” 香儿道:“师父没告诉我,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在师父身边伺候之时,常听师父与高盟主说什么要联盟十八大门,尚非一日之功,高盟主多次造访少林,想让那个方丈入盟……” 古钺聪:“是玄悲方丈。” 第九回佳人如梦10 香儿道:“对,高盟主想与玄悲方丈联盟,但玄悲方丈总以少林自来都不问江湖纷争为由,不肯入盟,青冥派与高盟主誓不同日月,也不肯入盟,朱雀宫的南宫先生和北宫先生两人意见不一,前不久虽然已经入盟,但人心不一,这一回说要攻打嗜血教,也有不少人不肯来。” 古钺聪道:“不知是南宫先生左丘,还是北宫先生右一天不肯来?” 香儿摇摇头,说道:“这个我可就不知道了。” 古钺聪又道:“太乙北斗的陆行云怎样了?” 香儿道:“他呀,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膏粱子弟,贪生怕死,懦弱无能,武林大会没多久,他就率弟子归顺了高盟主。”言语中甚是瞧不起。 古钺聪虽知陆行云不成气候,却不料他竟归顺自己的杀父仇人。问道:“高进伦就不怕他是为报仇而来?” 香儿道:“这个陆行云平日总是嘻嘻哈哈,怪里怪气的,我也听师父说过,盟主初时也疑心他入盟动机,后来见他是扶不起的烂泥,也就由他去了。”古钺聪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又奔一会,但见眼前霍然一亮,重山迭嶂的夹道中,数道光芒透过夜色直射过来,远处百余营帐在浩瀚天宇下一字排开。两人陡见此景,心神皆是一荡,古钺聪远眺一阵,说道:“高进伦派来的人果然不少。”忽又道:“不对劲。” 香儿道:“什么不对劲?” 古钺聪道:“为何不见一个人影,也听不到一点儿声音?” 香儿侧耳凝听,除了天风拂草,阗寂的夜空中连一丝声音也没有,奇道:“奇怪,我离开的时候明明有好多人,怎么才一会儿都走了?” 古钺聪暗忖:“一路而来,我们一个敌人也没见到,十八大门派绝无可能趁此时罅隙入谷。”说道:“好在敌明我暗,我们下马步行过去探一探。” 香儿道:“好。”她离开之时,本欲诱古钺聪出谷,此时听到古钺聪说“敌明我暗”,已觉天经地义,理当如此,十分高兴。 两人弃马,正待前行,古钺聪一瞥香儿,见昏黄的火光之下,香儿满脸花花红红,一张娇俏精巧的脸被泪水和脂粉抹化得稀里胡涂,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香儿诧异道:“你笑甚么?” 古钺聪指着她道:“笑我面前有一个花脸猫儿。” 香儿恍然大悟,登时羞不可抑,忙侧过脸去,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红盒,借着微光重新化妆,说道:“都怪你,害我说起伤心事,若师父见我这般模样,又要挨骂了。”说到此,突然想到师父,她一心只在古钺聪身上,却没想到,自己仍是风月观的弟子,仍有重任在身。 古钺聪见她愣着一动也不动,说道:“你怎么了?” 香儿抬头看着古钺聪,复又精神一振,什么也不愿意多想,转过身来道:“我好了。” 两人借着月色,一路潜行至营帐十余丈处,古钺聪突然拉着香儿,在一土堆旁蹲伏下来,探出头凝目群帐,香儿看着空荡荡的营帐,问道:“你看什……”“么”字尚未出口,古钺聪的手已捂住香儿嘴唇,低声道:“那边帐内有两个人,不知武功如何,别被他们发现了。”香儿看了又看,仍看不出有人,却不敢再说话。 古钺聪又看了一阵,说道:“你在这里等我,待我探得虚实,再与你骑马进去,如此高进伦也不致怀疑你。” 香儿急道:“我不要你一个人去。”又道:“我跟你一起去,倘若被人发现了,正好说是我请你来的。” 古钺聪略一沉吟,说道:“那你跟紧我。”拉起香儿的手,从东侧绕至营帐一旁。两人伏在营帐一角察看帐内动静,不过一时,果然听得脚步声响,有两个人谈笑走近,古钺聪见帐内漆黑无人,一拉香儿,与她一并藏入帐中。香儿头一次偷偷摸摸做事,又有古钺聪在身旁,只觉又是新奇,又是激奋。 那两人走到相近,只听一人道:“你猜盟主会不会将那些美人儿放了?”另一个笑道:“这还用说,那些姑娘随便一个也能拧出水来,你出娘胎之后见过半个吗?”当先一人道:“自然没见过,我的意思是,假如盟主不放她们,留着自己受用,那倒也罢了,我们做手下的自不敢动甚么心思,不过……要是盟主果然将她们放了,岂不可惜之极?”另一人似是恍然大悟,大声道:“李大哥,依你高见,怎样才不至可惜?”话音方落,那叫李大哥的忙道:“你小声些。”放低声音在同伴耳畔嘀咕半晌,只听同伴一阵嘿嘿坏笑,说道:“好是好,就怕盟主知道,一不小心脑袋搬家。”那位李大哥道:“那些美人儿都是道长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道长向来都是听盟主的,就连我们这些做盟主手下的,她也会礼让三分,我们找她一两个弟子深夜谈谈天,说说地,想来不会有事。”同伴听得心花怒放,说道:“李大高高见,事不宜迟,我们赶紧送饭去,今晚就去谈天说地,”搓了搓手,说道:“李大哥,若非你想得周到,小弟这辈子恐怕也没机会弄到这么水嫩的……”一语未毕,忽然住了口,握拳抚嘴轻咳两声,说道:“昨天那一把,运气也着实差了些……”原来又有人走近,只听那人道:“你二人不去送饭,却在这里嘀咕什么?”两人慌忙走开去。 古钺聪在帐内看得分明,那两人都是青衣布帽,仆役打扮,一个手提风灯,一个推了一辆木车,车上放着一个大木盆,想来就是饭菜了,。 待两人走远,古钺聪低声问香儿:“你可知道,他们给谁送饭?”香儿摇摇头,说道:“听他们说的话,一定没安好心。”古钺聪道:“走,去看看。”香儿满心欢喜跟上。 两人跟在两名仆役身后,曲曲折折走了好一会,不一时绕至一小山坡的北面,在半山腰停了下来,古钺聪与香儿互望一眼,均忖:“他们说送饭,怎么却到这荒野之地来?”正自不解,忽闻得嗡嗡闷响,李大哥在平地之上推开一块厚重的石板,走了下去。 原来平地之下有个地下密室。 第九回佳人如梦11 待两仆役下到密室,古钺聪携香儿来到门口,那两仆役说话之声传出来。香儿道:“这是个密室,我们进去一定会被发现。”古钺聪查看密室内片刻,说道:“我们趁黑进去,记住了,一会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出声。”香儿点点头,正要问什么,古钺聪捡起一块石子,左手扬处,密室中的风灯应声而灭,他扬手之时,手上力道恰到好处,石子击灭风灯,落在地上一丝声响也没有。古钺聪携起香儿,趁密室内毫无光亮之罅隙,两个起伏,纵身潜了进去,在密室内一个石柱后藏了起来。 两仆役也不起疑,那李大哥一面取出火折子一面笑道:“好重的阴气,灯也受不住。” 另一人忙道:“我受得住,我受得住,再多我也受得住。”两人哈哈大笑。 风灯重又点亮,火光映壁,登时将密室照得通亮。古钺聪和香儿随亮光看过去,只见密室中有个铁牢,铁牢之中,竟关着十余名身有瘀伤的绝色少女。每个少女均是衣不蔽体,一看就是风月观弟子。香儿不看则已,一看不禁大惊失色,张口就要惊叫,身子也不由自主要站起来,幸得古钺聪早有预料,一把捂住她双唇,示意她不可做声。 只见那李大哥的同伴从一叠碗中取出一个,拿起勺子向盆中一戳,胡乱向碗上一扣,一半装在碗里,一半掉在了地上。古钺聪见那人邋里邋遢,不由皱了皱眉。只听李大哥道:“还有菜。”那同伴怪笑一声,正要用勺子去舀菜,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将勺子重重放在木车上,“唾唾”两声,向掌心吐了两口唾沫,又搓了搓手,伸手进盆,抓起一把菜扔在饭上,扔进牢里,笑道:“小妞儿,吃饭了。” 古钺聪只觉香儿身躯不住颤抖,握了握他她手,要她不可出声。 牢中少女显是饥饿已久,听到吃饭,都缓缓苏醒,一见到食物,纷纷涌上来抢食。那同伴哈哈一笑,伸手抓住一少女的手,在手背摸了又摸,说道:“小美人儿好心急,别急,别急,今晚我一定让你们都吃饱饱的,想多吃一口也没力气。” 只见地牢最里的一红衫少女站起身来,大声道:“大家都别吃,我们宁愿饿死,也绝不受如此欺辱。” 李大哥同伴又一声怪叫,说道:“好倔的性子,我喜欢,”向她招了招手,说道:“你先过来吃,吃饱了我们出去谈谈天。” 红衫少女“呸”一声,说道:“狗奴才,只会仗势欺人,我要早知道姓高的平日口口声声说什么‘十八门派,同气连枝’都是骗人的鬼话,绝不会千里迢迢来这里驰援。” 李大哥同伴道:“盟主何时骗你们了?” 红衫少女道:“他明里与师父要好,暗地里却把我们关进地牢,不是骗人是什么?” 另一少女道:“不错,姐妹们,大家都别怕,师父见不到我们,她一定会来救我们。” 那同伴哈哈一笑,说道:“救你们?你以为把你们关在这里,是盟主一个人的意思么?我告诉你们……” 一语未毕,李大哥拦住他道:“盟主将她们关在这里,到底是什么用意,我们还不知道,有些话,还是不说为妙。” 那同伴点点头,又道:“小妞们,不想死的,就乖乖跟爷爷出去,爷爷快活了,说不定就把她放了,你们谁先来?” 铁牢之中无一名少女答话,那同伴将手中饭碗向地上重重一摔,一脚猛地踢向牢门,谁知用力过大,竟把脚趾头给踢疼了,他勃然大怒,骂道:“他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要霸王硬上弓了。”取出钥匙,打开门锁,伸手拖住门口一名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女,用力向外一掷,扔到李大哥身前,说道:“大哥,这个是你喜欢的。”又探手拽出一体型微胖的少女,那少女拼力抗御,他用力拉她出来,伸腿就是一脚,重重踢在少女小腹之上,将大门关好锁了,说道:“小娘们,爷爷让你们死之前做一回女人,也算没白来人世间走一回,你还敢不识抬举。”拖起那微胖少女的脚就向地牢门口走去。李大哥看了一眼地上少女,说道:“等等,要是这些娘们饿死了,我们可担待不起。”将木车推至牢门口,这才将地上少女扛在肩上。 两人一举一动,古钺聪和香儿均看在眼中,香儿牙齿咬得吱吱作响,几次欲起身相救,都被古钺聪止住。此时见两人要出去,古钺聪忽松开了香儿的手,香儿早已按捺不住,起身骂道:“狗贼,快把我师妹放了。” 两人见密室中陡然多出一个美貌少女,均是吃了一惊,李大哥当先认出是香儿,问道:“怎么是你,你不是请姓古的了么?”两仆役吃惊过甚,也未疑心是否还有人藏在暗处。 香儿斥道:“你们两个,快把我师妹放下,不然,我可对你们不客气了。”平日媚乙道长也对高进伦的人礼让三分,她自也不敢对盟主的人如此呵斥,但如今古钺聪就在身后,胆气自不可同日而语。 李大哥微微一怔,随即冷笑一声,说道:“香儿姑娘,别怪李某多嘴,我好心奉劝你一句,盟主和道长两个人的事,你还是不要多管,不然,下场会不会和她们一样,可不大好说。” 香儿道:“分明是高盟主背着师父囚禁她的弟子,关师父什么事?” 李大哥想了一想,说道:“多余的话,我也不好说得,香儿姑娘,我送你出去罢。” 香儿伸手拦住两人,说道:“你们休想侮辱我师妹。” 李大哥的同伴伸出手来,在李大哥肩上那少女的臀上重重一拍,荡笑道:“你们风月观的人,不就是干这营生的,哼,明明是婊子,还装什么贞烈。” 香儿大怒,斥道:“放下我师妹!”右手疾伸,一掌拍向那同伴鼻梁,那同伴呼喝一声,骂道:“婊子敢打人!”右下一探,往她肩头拿去,香儿忙举双手格挡,三手相碰,香儿登觉两手隐隐生疼,两人手上功夫本是半斤八两,但香儿毕竟力弱,又无兵器在身,两招下来,已落下风。 第九回佳人如梦12 “没空和你胡闹。”香儿听身后李大哥一声呼喝,尚未来得及回头,后心一股劲道已然击来,与此同时,那同伴双手亦向她双乳抓出,香儿临敌经验本就不足,此时陡遇两敌,面前的人下手还极轻薄,登时不知所措。 “我也没空和你们胡闹!”话音未毕,古钺聪身影已到三人跟前。那同伴双手刚伸到一半,陡觉脚下一重,已然头下脚上。他出口粗鄙,伸手抓饭,将人拖在地上走,古钺聪对他极是厌恶,不待他得头落地,右掌劈向他后颈,只听“砰”地一声,那同伴头摔在石柱上,卡擦一声颈骨断裂,登时气绝。古钺聪左手击毙一人,右手手腕同时轻轻一翻,李大哥一掌尚未拍到,陡觉一堵高墙将掌力卸得无影无踪,还猛向自己推来,他尚不及后退,身子突然飞起丈余,头撞上山石上,鼻骨也撞歪了。 古钺聪也是一愣,三年来他只与玄颠切磋,这一次还是头一次对敌,这一掌只是随意拍出,不料竟有如此威力。他却不知,这位李大哥只是一看地牢的寻常仆役,与玄颠功力差之天壤。 李大哥半晌爬不起来,只在地上干嚎,古钺聪虎目怒瞪,喝道:“把两位姑娘扶起来。” 香儿道:“不要他扶。”早将两位师妹扶在墙边坐下。 古钺聪道:“我问你,这些姑娘为何被关在地牢之中?” 那李大哥望着古钺聪片刻,情知非是敌手,当即换了一副嘴脸,哭道:“大侠,非是小的不肯说,小的也不过是盟主手下的仆役,奉命来此送饭而已,其它的,小的委实丝毫也……”一语未毕,忽觉眼前一花,自己脖颈不知为何到了古钺聪虎口之中。 古钺聪手上一紧,说道:“你二人的话,我方才听得清清楚楚。”他手长脚长,手上微一用力,将李大哥按在墙壁上凌空托起,李大哥登觉呼吸不畅,颈骨似已断裂,想叫却又叫不出来。 古钺聪道:“你说是不说?”微微松开手,李大哥干咳一阵,说道:“大侠饶命,我……我真不知道。” 古钺聪在他肩上臑俞穴、秉风穴拍出,抓起他左手一拉一扭,咔嚓两声,李大哥左手手肘、胳膊均被拧脱臼。古钺聪道:“你不说,我就送你和他一道上路。”伸手将他腰间钥匙扯下来,递给香儿道:“去照顾你的师姐妹。”香儿惊魂未定,接过钥匙去开门。 李大哥疼得额上冷汗直流,说道:“大侠,我要是说了,也活不成了。” 古钺聪右足一晃,李大哥“哎唷”一声大叫,低头看时,左腿膝盖竟然反折了过去,这一看更是惧大过痛,连声道:“我说,我说,这些话,我也是半路听来的,是真是假,还请大侠自己斟酌。” 古钺聪道:“你自管说就是,等会我自会查探真伪,要是你有半句假话,我再回来和你谈谈天,说说地。”说罢,食指在他天柱穴微微加劲。 李大哥立觉晕眩,说道:“小的昨晚当班,听人说朝廷有位姓刘的公公传谕媚乙道长,说什么北方告急,皇上征兵贺兰,要征成年男子充军打仗,搜罗美女的差事,要暂停一停。” 此言一出,古钺聪当即想起三年前静仇师太说过,媚乙道长以收徒为名,将良家女子卖给朝廷为奴为婢。看了一眼牢中女子,暗道:“莫非这些女子,都是要送往京城的?”怒火陡然而盛,将李大哥往石壁上重重一推,说道:“朝廷不要女子,高进伦为何不放了她们,却要关在这里?” 香儿正为师妹盛饭,听得这些话,更是大惊失色,大声道:“古大哥,他骗人,师父不会收我们为弟子,才不是为了把我们送去朝廷,你不要听他胡说。” 李大哥后颈和石壁相撞,痛得几乎晕过去,说道:“你……你就是魔教大护法古……古大侠?” 古钺聪道:“是我。” 李大哥道:“我也是从盟主营帐看门的兄弟那听来的,他说,媚乙道长见这些姑娘已经没用了,想要尽数处决,高盟主说朝廷朝令夕改已司空见惯,说不定过了几日又改变主意,这买卖还能做做,这才……这才把她们关在这里。” 古钺聪道:“高进伦在此安营扎寨,绝无久居之意,此处怎会有密室?” 李大哥道:“这密室是两年前建造的,原本是用来囤积粮食,攻打嗜血魔教所用。” 古钺聪又问:“营帐中为何不见有人?” 李大哥道:“这个,这个我也不知。”怕古钺聪下狠手,忙又道:“小的果真不知,大侠就是杀了我,我也是不知。” 古钺聪沉吟片刻,在他胸口膻中穴一点。李大哥缓缓委顿在地,满脸恐惧看着古钺聪。 牢中众女子果是饿了,吃了饭精神已然恢复些许,古钺聪见她们浓妆艳粉,姿容绝美,但双手脸上肌肤皆有淤青,显是很受过一番折磨。 香儿道:“大家快谢过古大哥救命之恩。” 众少女纷纷抬头望向古钺聪,非但无一人言谢,反而全都大有怨毒之意。红衫少女道:“要我向魔教恶贼言谢,除非杀了我。” 另一少女道:“姐妹们,我们这就去告诉师父姓高的把我们偷偷囚禁在这里。”大家在密室中受了不少折磨,此时忽获自由,纷纷抢出密室。 古钺聪忽道:“你们不能去。” 红衫少女道:“恶贼,你难道还想将赶尽杀绝么?”香儿也问道:“古大哥,她们怎么不能去见师父?” 古钺聪听到“赶尽杀绝”四个字,不由大皱眉头,沉吟片刻,看了一眼李大哥,说道:“要是他所说的是实话,果真是高进伦和你们师父把你们关在这里,你们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一少女道:“你休要信口雌黄,师父待我恩同再生,才不会把我们关在这里。”红衫少女又道:“走。” 第九回佳人如梦13 古钺聪听到“恩同再生”,心中更是一凛,斩钉截铁道:“你们不能去。”众少女如何肯听,古钺聪看一眼香儿,香儿忙拦住大家,说道:“师妹们,请等一等。” 古钺聪沉吟片刻,走到众少女跟前,问道:“大家都刚入风月观不久,是也不是?”众人面面相觑,都不说话。香儿道:“古大哥,你怎知她们刚入观不久?”古钺聪道:“学武之人,纵然没有内功基底,呼吸吐纳,行走坐卧也当轻健不少,你们说话行走和常人无异,自是方刚入门,还未来得及习武。”香儿点点头,说道:“古大哥,你问这个做什么?”古钺聪凝眉望着密室出神,过了半晌,看定大家道:“我有个问题想问问大家,你们对我如此憎恨,是因为正邪不两立,还是因为各位和魔教果然有深仇大恨。” 此言一出,众人眼中怒气更盛,古钺聪见状,走出两步道:“你们不说,我也知道。” 香儿问道:“古大哥,你知道什么?” 古钺聪道:“如果我没猜错,嗜血教与各位都有灭门之仇。”看定众人,接道:“你们一定要说,我本是魔教的人,魔教的事,自然知道。但接下来我要说的,是只有你们自己和你们的师父知道,这世上没有第个三人知道的事。”顿了一顿,说道:“在你们列入门墙的那一天,媚乙道长都一一进行训话,是也不是?” 红衫少女道:“每个门派都有自己的门规,这有什么稀奇。” 古钺聪道:“奇就奇在,媚乙道长对你们大家都说了一样的话,她说,你们的仇家势力太过强大,为了免于招惹麻烦,在时机未到之前,谁也不许提及仇家是谁,而你们的仇家,却都是嗜血教。” 众少女无不大惊失色,不少人忍不住叫出来:“你怎么知道。” 古钺聪微微一笑,说道:“只因十八大门派与嗜血教正邪不两立,所以大家仇恨魔教,谁都不起疑。可是,你们都是被嗜血教追杀到走投无路,都是在名垂一线时,正好被路过的媚乙道长救了一命,这不是太蹊跷了么?” 此言一出,众少女忍不住大哗,不少人问道:“你怎么知道?” 香儿见众人神色,颤声道:“不可能,不可能,为什么大家身世如此相似?” 古钺聪一字一顿道:“香儿,你告诉我杀害你爹娘的恶人见到媚乙道长就逃走时,我就好生疑惑,因为从来都只有人怕嗜血教,绝无嗜血教怕人的事,而且,就算欧阳教主抢走你弟弟,也不会杀害你全家,因为,教中有一条规矩,就是不让教中奴才和家人相见,这足以证实嗜血教的奴才家人并未遭到灭门。而你方才已经说了,媚乙道长怕招惹仇家,不允你将此事说出来,方才我见大家对我的仇恨,绝非是正邪之恨,本已颇怀疑,后来有人说我要将她赶尽杀绝,有人说媚乙道长对自己恩同再造,我才突然明白,各位身世都是一模一样,这一切,原本就是一场阴谋。” 一少女颤声道:“什么阴谋?” 古钺聪道:“你们还不明白么,是有人故意扮作嗜血教中人,杀掉各位的家人,媚乙道长再恰逢其时救下你们,让你们心甘情愿投入风月观。这一切,都是媚乙道长如法炮制的诡计。” 大伙纷纷道:“不可能,是师父救了我们,她绝不会杀害我爹娘,一定不会,你胡说。” 古钺聪斩钉截铁道:“世上哪有这等凑巧之事,各位每一个都被嗜血教的人所杀,每一次都是媚乙道长恰巧经过救了你们,分明就是她派人为之,再在你们逃路之地等你们。”顿了一顿,又道:“如果假扮嗜血教的,是流云山庄的人,高进伦和媚乙道长双方暗中勾结,心知肚明,必不会相斗,就像香儿对我说的,嗜血教见着媚乙道长将各位救下,转身便逃走了。媚乙道长所以不让你们发誓,决不能将身世说出,因为一旦你们知道大家的身世皆如出一辙,定会起疑。” 众少女听得古钺聪如此说,不由得不信,一时间人人无语。一想到救自己性命的,自己感恩戴德的师父,转眼之间变成了杀害家人的仇人,大家如坠深渊,好像这一切,都是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突然醒来,却发现比噩梦更惨苦。 良久,香儿怅然若失道:“师父收录我们,果真是为了卖给朝廷?” 古钺聪看李大哥一眼,说道:“问他就知道。” 李大哥忙道:“古大侠说得一点不错,高进伦和媚乙道长每年都要为朝廷搜罗漂亮的少女,这些年来,恐怕已不下两三千人,若是都留在风月观,早已人满为患。香儿姑娘,你在风月观三年,怎么不想一想,风月观这些年收了多少弟子,结果却又是怎样?” 香儿双眸含泪,缓缓说道:“每一年,师父都要收录新弟子入门,但过不多久,师父不是告诉我们她们尘缘未尽,就是告诉我们她们不适合练武,我入风月观三年,师父收录弟子不下两千,但师妹不过三百七十三人,原来……原来她们都被卖给了朝廷。”她绝望已极,惶恐已极,每说一个字,都似用尽全身力气。 红衫少女也道:“师父……她把我关在这里,究竟要如何处置我们?” 李大哥看了一眼古钺聪,与古钺聪目光微微一触,浑身一哆嗦,忙道:“这个我真的不知道,媚乙道长本是要把你们送入京城,可是朝廷刘公公传来谕令,现下只急着要壮丁,你们突然成了累赘。盟主做事向来谨慎,绝不会留下后患。我看……我看不是饿死你们,多半也是杀了,” 一少女大声道:“这一切都是你们一面之词,要我们如何相信?” 香儿道:“师妹,纵然古大哥所言只是揣测,这个姓李的话总不会假,”指了指地上李大哥同伴,说道:“方才他们两个一进来就说关我们在此,并非盟主一个人的意思,这件事,是绝不会错了。” 一少女哭道:“香儿姊姊,我爹娘都死了,我现在才知杀害爹妈的是收留我们的师父,我们都没地方去了,怎么办?”室中少女均哭起来。 第九回佳人如梦14 又一少女道:“我们逃罢,无论逃到哪里,总比认贼作父的好。” 那哭泣的少女道:“大家的爹娘都被道长害死了,我们都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往哪里逃?”大家本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子,如今初入江湖,就遭逢如此大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哪有主意。 李大哥道:“你们不能走,你们一走,我就死定了。” 古钺聪问众少女道:“各位姑娘,下山的路,你们可都认得?”众人纷纷摇头,红衫女子道:“上山之时,师……道长说山上风大,吹破脸就不好看了,我们是坐马车上山的。”说完,又道:“现在我知道了,她是怕我们难看卖不出去。” 香儿道:“古大哥,我们还有要事在身,怎么办?” 古钺聪沉吟片刻,说道:“李大哥,请你护送大家下山。” 众人无不大惊,李大哥睁大眼道:“我……我?”古钺聪声音一沉,说道:“怎么?”李大哥见古钺聪模样,不敢说不,可一想到要背叛当今武林盟主,登时感到喉干舌燥,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但口中焦干,使劲一吞,喉咙也生疼,他定了定神,说道:“古大侠,事到如今,请你放她们走罢,我只回禀说她们偷偷打开铁锁,自行逃了,小的大不了掉个脑袋,碗口大一个伤疤,十八年后还是好汉一条,若是盟主,尤其是被媚乙道长得知是小的带领姑娘们下山,无论小的逃到天涯海角,他们也定要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求大侠放过我罢,我求求你了。”他本想磕头,无奈穴道被封,动弹不得。 古钺聪道:“人我是救定了,高进伦此刻正派人攻打嗜血教,想来无暇过问此事,护送众位姑娘下山逃命,或能有一线活命冀望,若是不从,我现在就杀了你,你自己掂量掂量罢。” 李大哥乃是老江湖,见势难挽回,想了一想,忽道:“古大侠,你就这样放了我,不怕我半道跑路或转身就向高盟主告密?” 古钺聪道:“此事大家都已知道真相,以高进伦的脾性,你以为他会放过你?就算你半道溜走,逃到天涯海角,想来嗜血教要找你,却也不难。”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递给他,说道:“你连夜带大家到山下客栈安顿,不等我来,你不能走。” 李大哥一看银票,足足有四五百两,若在平日,自己得了几百两银票,又十数个美女相伴左右,自是天降奇福,喜不自胜,然此时看到美女银票,却如虎狼环伺。他咬牙狠叹一声,说道:“事已至此,我一切听凭大侠吩咐。” 香儿道:“古大哥,此人品行卑劣,不能让他护送师妹们下山。” 不等古钺聪答话,李大哥大声道:“我的姑奶奶,你可知道,我这一送,虽是半条命没了,我若不送,一条命也就没了,如今已是骑虎难下,我哪还敢再打歪主意。” 香儿瞪他一眼,说道:“谁是你姑奶奶,少跟我套近乎。” 古钺聪在李大哥胸口轻轻一点,又为他接上臂骨,李大哥只觉身上血脉一畅,登时就能活动。 古钺聪道:“她们身上有瘀伤,行走不便,你去取写治瘀伤的药来。” 众人又是一惊,李大哥睁大眼道:“我……我……去?” 古钺聪道:“快去。” 李大哥怔了一怔,翻身爬起,说道:“我取,我去。”方走两步,忽弓身捡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砰砰两下往自己额上砸去,额上登时肿起两块大包,一片淤青。他“嘿嘿”一笑,说道:“我送饭途中不小心摔伤了,求盟主赐些跌打药。”也顾不得双臂剧痛,迈步就跑。 香儿道:“古大哥,你这样放他回去,他要是通风报信,大家都逃不了。” 古钺聪道:“不试他一试,我实也无把握。”看了一眼众人,说道:“我知道,你们对我的话还不能全信,谁愿跟我一起去探一探。” 红衫少女自告奋勇道:“我跟你去。”古钺聪道:“好。”携着她走出密室。 香儿自在密室与众师妹一一叙话道别。 古钺聪一路施展轻功,跟随李大哥出了密室,从小山下来,到了营帐,一户一户走过去,两名提着灯笼别着钢刀的护卫走了过来盘问,李大哥走到近处,两护卫打着灯笼一照,道:“走罢。”放他过去。古钺聪将护卫避开,抄在李大哥左侧。李大哥又走了一会,似是想到甚么,突然倒转脚步,走进左侧一个灰色营帐,不一时,又走了出来。 红衫少女道:“他一进一出,莫是要耍什么花招?”古钺聪也不敢断定,拾起一块碎石,心下盘定,只要他将密室之情半个字,立时要了他命。幸得李大哥一路再没遇到什么人,古钺聪和少女一路跟随他走到一个修饰奢华、灯火辉煌的营帐前,在一旁伏下,李大哥向门口护卫打了个招呼,笑嘻嘻道:“两位大哥,请通报一声,李三四求见。”帐前一护卫道:“盟主正在和媚乙道长商讨大事,吩咐谁也不许打扰。有事明天再禀。”李大哥想了一想,说道:“我有要事禀报。”那护卫道:“天大的事,能比得过盟主大计?快走。” 古钺聪和那少女听他说“要事禀报”,心下均是一惊,忽听帐内一中年男子的声音:“外面什么事啊?” 那护卫指着李三四一跺脚,显是责怪他多事,口中恭恭敬敬道:“回盟主,李三四门外求见,搅扰盟主,属下这就让他走。” 那中年男子道:“让他进来罢。” 护卫说了声“是”,说道:“还好盟主今日心绪好,去罢。”李大哥躬身进帐。 古钺聪在帐外丈余处借着屋内光影窥探,料定帐内说话之人便是高进伦,高进伦身侧有倚着一个身段丰满的身影,应是媚乙道长。他不知这几年两人武功精进几何,不敢轻近,只将碎石紧紧握在手中。 第九回佳人如梦15 帐内李大哥请了安,说道:“盟主,天黑路滑,属下送饭途中不小心摔伤了,求盟主赐些跌打药。”两人听他这样说,大舒一口气,只听媚乙道长的声音骂道:“没用的东西,走路也不生眼睛,还敢来求药。”高进伦“诶”一声,说道:“你自去朱先生处取药罢。”李大哥道:“多谢盟主,还求盟主赏张字条。”高进伦在桌上取出笔纸,写了几个字。李大哥磕头谢恩,正要退下,高进伦又道:“那些姑娘可还活着?”李大哥道:“回盟主,都活着,她们还日夜盼道长前去相救哩。”媚乙道长哈哈大笑,高进伦道:“知道了,下去罢。” 红衫少女听得媚乙道长大笑,才知古钺聪所言,丝毫不假。古钺聪见李大哥出来,走到另一营帐中取药去了,携着红衫少女回到密室。红衫少女哭着将营帐中所见向众人说了,众人无不愤恨。 众人正盘算下山之事,没多久,就闻密室外响起哒哒脚步声,李三四走进来,怀中抱着跌打药。 李三四将跌打药递给大家,说道:“我怕朱先生起疑,不敢多拿,大家省着用罢。” 红衫少女道:“你偷偷去东角营帐做什么?” 李三四一愣,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接道:“这是我多年的积蓄,如今生死未卜,带下山去花差花差,就算死了,也不至报憾终生。” 古钺聪鄙薄他为人,但知他此行确也冒了奇险,说道:“李大哥,有劳了。” 李三四见古钺聪突然客气,侧目望了望石壁,忽道:“高进伦的为人我是最清楚不过,我在他手下三年,终究不过是个杂役而已,他这种睚眦必报之人,哪天要是不高兴,我脑袋就得乖乖搬家,趁此机会逃走,是福是祸,焉能先知?”一拱手,说道:“古大侠,你放心,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将姑娘们平安送下山。”对众少女道:“姑娘们,走罢。”众师妹与香儿一一垂泪道别,纷纷离开密室下山去了。 古钺聪与香儿大步走出密室,是时夜稠如砚,空山藏青。正是: 斜钩挂云空,寥阔接万峰。 琼霜结百草,玉露垂寒松。 羁客愁行道,旅人入山中。 浮萍满流水,衰松舞北风。 夜色隐吠犬,落月惊孤鸿。 前路多榛莽,飘然且从容。 眼见众人缓缓消失在夜色之中,古钺聪暗暗舒了口气,说道:“已耽搁了不少时候,我们现在就去见高进伦。”一转眼,发现香儿又哭了起来,古钺聪问道:“怎么了?”香儿哭得更伤心了,半晌才道:“古公子,我弟弟不是被魔教抓走了,凶手是媚乙道长,我弟弟一定凶多吉少了。”说着,在古钺聪肩膀大哭起来。 古钺聪柔声道:“现在已经知道害你家人的是谁,离报仇又近了一步,乖,别哭了,你这样去见高进伦,恐他要怀疑。” 香儿抹去眼泪,说道:“古公子……古大哥,以后我叫你古大哥好不好?” 古钺聪道:“你爱叫什么都好。” 香儿道:“古大哥,上天为什么对我这么不公,为什么别人都有爹娘,有兄弟姐妹,我却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 古钺聪劝慰道:“我们遇到的也并非都是坏事,试想如果凶手真的是教主,我要杀了他为你报仇,有负教主这些年的养育之恩,但不能为你报仇,这一辈子有怎能安心,又怎能和你快快活活过一辈子。” 香儿听到“快快活活过一辈子”,止了哭泣,说道:“古大哥,片刻之前,我还一心想引你出谷,杀了你为爹娘报仇,可现在,我不想再见到媚乙道长,也不想再报什么仇,我好想找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藏身,永远不要再涉足江湖。” 古钺聪道:“那你和我一起隐居烟波苑,清清静静过活一辈子。” 香儿道:“人人都知道,欧阳教主最恨女人,他一定不会允我入谷。” 古钺聪道:“教主待我很好,绝不会赶你走,他若不允你留在谷中,我就和你一起离开嗜血教,西域高原,牧马放羊,像我爹娘一样,寻个无人所在自由自在生活。”话没说完,香儿又扑在古钺聪怀中。 古钺聪和香儿潜行下山,重又骑马来到营帐外。香儿前去禀报,跑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望了望古钺,才飘然而去。片刻功夫,间香儿从帐群中出来,说道:“古少侠,盟主有请。”古钺聪见她语气神色悠远淡漠,暗道:“没想到她倒挺会演戏。”由她带领,来到那座灯火辉煌的营帐外。守卫禀报,两人进入帐中。 古钺聪进得营帐,见帐内只媚乙道长一人,心下微微一怔,忖道:“方才高进伦还在帐中,如何这会去不见了?”媚乙道长欺师灭祖,修炼魔功,鬻女朝廷,诸般恶行,无不令人发指,古钺聪立在帐中,一句话也不愿和她多说。 媚乙道长虽料到古钺聪已十六七岁,早从一孩童长大成人,但见到面前英伟俊拔的少年,仍怔怔半日忘了说话。良久,她单手倚在椅梁上,冷冷道:“你就是当年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你叫……古什么来?” 古钺聪暗道:“你和高进伦既邀我来此,焉能不知我叫什么,他避而不出,你故作糊涂,无非是想给我个下马威,我理你作甚。”她无礼,古钺聪也不客气,问道:“高盟主在哪里?” 媚乙道长一拍几案,提高声调道:“高盟主日理千机,繁于贵冗,也是你该问的?” 古钺聪见媚乙道长嘴脸,想起香儿遭遇,心中大怒,说道:“高盟主既不在帐中,古某告辞。”转身就走。 媚乙道长高声道:“拦住他。”帐外四名守卫当即涌入,排成横列挡在帐口,四人均是肌肉虬结的蒙古人,古钺聪本已身高八尺有余,这四人比古钺聪足足高出一头,往那一站,营帐一面被占去近一半。 媚乙道长道:“盟主营帐,岂容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姓古的,我劝你还是乖乖在帐中候着,盟主今日来便来,今日不来,你就等到明日,不然,休怪本道不客气。” 第九回佳人如梦16 香儿万不料两人三言两语就成此般模样,忙道:“古……古少侠,你还是留步罢。” 古钺聪“哼”一声,对门口四名守卫道:“你们让开。”四名守卫闻此,更向中间挤了一挤,岿然不动。 古钺聪陡然伸出左手,抓起左侧一名大汉衣领往身前轻轻一拖,那大汉怒目圆睁,眼见自己领口收紧,奋力向后猛拽,谁知刚向后用力,领口拉扯之力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来古钺聪已经松手。“砰”一声巨响,大汉竟飞出丈余,结结实实摔在地上。他一手捂住胸口,挣扎几次,竟不能起身。 众人莫不大惊,要知那大汉少说也有三四百斤,纵然用力猛推,也未必能将他推动分毫,古钺聪不过向前拉了大汉一下,如何也不至向后摔倒。 原来,古钺聪方才一拉一放,暗中将“四两拨千斤”和“千手如来掌”技法变演融通使将出来,四两拨千斤素求以柔克刚,古钺聪方才一拉,正是料定那大汉会后拽。大汉突然用力,却无力与之抵消,自向后仰倒。然纵然如此,也不至摔出丈余,只因古钺聪拉他之时,暗中在他胸口拍出千手如来掌,千手如来掌本是以一变二,以二变四之掌法,古钺聪在与玄颠切磋当中,发现此掌法正手推出,掌数会倍增,但反手拍出,同样一掌,劲道却能以一变二,以二变四,绵绵不绝。古钺聪方才出掌虽轻不可见,但那大汉挨了古钺聪一变二,二变四的十数掌,胸口仿似有一股接续不断的力道将他向后推,如何还爬的起来。 其余三名大汉见同伴莫名其妙摔倒,均是一惊,媚乙道长喝道:“愣着干什么,一起上!”左侧一大汉暴喝一声“额可白努”,张开双臂便向古钺聪合身抱来,当中一名大汉“呼”的一拳往古钺聪胸口拍去,竟是长驱中宫,径取要害。与此同时,右侧大汉双拳如巨大的铁锤,也向古钺聪太阳穴夹击而至。三人同时攻到,只要古钺聪一个闪躲不及,无论胸口中掌,还是脑袋被夹击,势难活命,纵然被左侧大汉抱住,恐也难以挣脱。 三年来,古钺聪每天只和玄颠过招,这一回首次应对强敌,不敢怠慢,他脚步错动,避开左侧大汉环抱,身形闪处,右掌推出,与当中一大汉拳掌相抵,但闻喀喇两声,当中大汉猛然倒退了四五步,低头看时,右臂臂骨断成了四五截,只余下皮肉相连,这才痛得大叫起来。古钺聪见状,才知力道用大了。 当此之时,右侧大汉双拳已到古钺聪太阳穴半尺之外,古钺聪双掌翻出,轻轻握住那大汉双手。大汉爆喝一声,胸臂肌肉青筋暴凸,用力向内合拢,但他双手便如凝在半空一般,无论如何使力,也相近不得分毫。 大汉平素以力大无穷见长,见古钺聪面不改色,淡然如若无事一般,一愕之下,不禁手足无措,古钺聪有心让媚乙道长知难而退,抓住大汉手,左手抬高,右手旋低,轻轻一卷,大汉双臂登时绞缠一处,手腕、手肘、肩膀均已脱臼。 众人看得十分明白,古钺聪这一卷力道虽大,却是尚有余力,不然,大汉双臂恐怕早已成了麻花。 古钺聪对那名抱空的大汉喝道:“让开!” 那大汉惊惧不已,睁大着眼,乖乖闪自一侧。 媚乙道长站起身来,说道:“小子,别走。”一道鞭影激射而出,直向古钺聪脖颈缠来。 “住手!”一道白芒刺破营帐,当地一声,将媚乙道长铁鞭格向一侧。 说话的人,正是高进伦,正是他手中的青冥刺荡开了媚乙道长铁鞭。 高进伦从帐外走进来,向古钺聪赔罪,口中道:“高某俗务缠身,险些让道长酿成祸事,万望古兄弟莫要见怪。”对媚乙道长沉声道:“我让你在此迎迓古兄弟,你怎么就动起手来了?”媚乙道长道:“这小子一来就出言不逊……”高进伦打断道:“三年前,若非古兄弟与我联手诛除武林巨蠹陆守义,武林焉有今日、。”对古钺聪道:“古兄弟,可恨一别三载,竟无缘相会,今日有幸重逢,你我二人一定要好好把盏畅谈。”拉住古钺聪胳膊就往里走,说道:“来来来,坐下叙话。来人,快上酒菜。” 古钺聪随高进伦在帐中坐下,心想:“你二人一人唱黑脸,一人唱红脸,这手段比起教主来,可差得多了。” 高进伦对四名护卫和香儿道:“你们都退下。”对媚乙道长道:“你也下去。”众人先后退下。 不一时,一名汉子进帐,禀道:“报盟主,酒到了。” 高进伦道:“快抬进来。” 当即有两名汉子抬了一个大酒坛入来,酒坛上醒目地写着“开坛香十里,隔壁醉三家”十个字。两名汉子身后,又进来一娬媚的少女,手里捧了一小坛酒,上书“一滴酒露落下肚,千粒珍珠滚下喉”,两名汉子和少女退下后,又进来一名老者,手里也捧了一个酒坛,坛上写着“绍兴状元红”五个字。古钺聪自三年前被黑万通灌醉后,平素几不饮酒,不知前两坛乃是西凤酒和太白酒,但绍兴状元红是听过的,心想:“此乃西北之地,却有绍兴女儿红,方才那名汉子说‘酒到了’,想来这三坛酒必是来之不易。” 高进伦满脸堆欢,提起西凤酒,揭去泥封,斟了满满两碗,说道:“今下午,高某探知有一小道能进出若虚谷,一面连夜派香儿来请,一面特地请人到兰州张家庄借到三坛陈年美酒,赶路百里送来,与古兄弟同饮。” 古钺聪道:“在下在谷中三年,素不饮酒,恐有负高盟主盛意。” 高进伦道:“那就更要尝一尝这些杯中之物的滋味。”端起一碗酒来,说道:“高某先干为敬。”仰脖子喝干,直瞪瞪看着古钺聪。 古钺聪端起酒碗,心想:“他莫非想灌醉我?”闻了闻酒水,登觉酒气扑鼻,忍不住皱了皱眉。高进伦笑道:“古兄弟是看不起高某,还是怀疑我在酒中下了毒?”说着,从他手中取过酒碗,端起来也喝了。 第九回佳人如梦17 古钺聪道:“高盟主误会了,在下真的不善饮酒。”心想:“我喝给你看,你见我真不能喝,总不会再劝酒。”端坛自行斟了一碗,说道:“但高盟主百里借酒,如此盛意,在下若再是推辞,那就果真是瞧不起人了。”他本就有意做出一副不能饮的模样,那酒一入喉,更是辛烈异常,他当即干呕起来,霎时之间脸也红了。 高进伦哈哈大笑,说道:“看来古兄弟果然不善这杯中之物,那好,酒不喝了,来人,歌舞助兴。”只见一名手握胡琴的老者走了进来,身后跟了四名身穿薄纱的少女。那老者向高进伦深深一躬,在青铜炉一旁坐下,指尖拂动,婉转沁人的胡琴声在帐中悠悠响起,四名少女长袖曼舞,如待绽花蕾,欲开欲合,曼妙之极,老者胡琴弹至铿锵处,四名少女袖中忽撒出无数娇嫩的花瓣,那花瓣在空中翻飞,向帐中散开,将帐内映得浓浓春意。 要知贺兰荒漠之地,行军营帐之中,如斯盛景十分难得。古钺聪望着满帐花瓣,心想:“营帐中不见十八大门派的人,他却美酒歌舞相请,莫非,他是有意延宕时辰,这会儿十八大门派已经入谷了?”正自想着,高进伦道:“古兄弟,这歌舞可还看得?”古钺聪道:“高盟主有心了。”高进伦放下酒碗,说道:“古兄弟于武林之功,远胜高某,你要是喜欢,以后天天如此也无不可。”古钺聪道:“想必高盟主也知,在下此来是为打探母亲下落。”高进伦脸色一正,说道:“我自然知道。”看着酒碗中烛火映出的波光,接道:“不过,我并不知令堂下落。” 古钺聪一愣,斥问道:“你诓我入谷,究竟意欲何为?”他虽早料到高进伦未必知他母亲下落,但听他直言不讳亲口说出,胸口仍是一痛。 高进伦面不改色,微微笑道:“古兄弟深居谷中,三年来极少出谷,高某突然冒昧来请,若不出此下策,古兄弟焉肯出山?” 古钺聪怫然道:“你……”高进伦举起酒碗道:“都怪高某见老友心切,这样,我自罚一碗。”仰脖子一口气喝干,伸手搭在古钺聪肩膀,说道:“罚酒我也喝了,你若还要怪罪,我再罚一碗,若还是不肯原谅为兄,为兄再罚一碗,直到兄弟不怪为止。”几碗烈酒下肚,他似乎酒意渐盛,说话舌头也打起卷来,说着又去倒酒。 古钺聪伸手拦住他,说道:“在下怎敢怪罪高盟主。”心忖:“也不知玄颠是否见到教主,事不宜迟,我当尽快禀知教主才是。”说道:“高盟主既不知我娘下落,这就告辞了。” 高进伦拉住他道:“为兄请你来此,确有一事相商。”待古钺聪坐下,才道:“古兄弟,想三年前你我二人联手诛除陆守义,何等大快人心,当今天下英雄提起当日之事,有谁不感恩于心。不过,为兄不明白的是,古兄弟你为人正直,义气深重,何苦偏偏甘居魔教之中,听任欧阳老贼的差遣?” 古钺聪暗道:“原来是说客。”朗声道:“欧阳教主待在下恩同再生,高盟主若是想说服我联手攻打嗜血教,那就不必多费口舌了。” 高进伦道:“恩同再生,欧阳艳绝那点癖好,想必古兄弟也有所耳闻,他若有心栽培你,又怎会让你一人住在若虚谷,还假仁假义请一个什么胡先生教你读书写字,却不肯传你一招武功?兄弟是个聪明人,这老贼的用心想必无需高某说破。” 古钺聪微微一惊:“若虚谷与世隔绝,他怎会知我读书的事?”又想:“听他口气,似乎并不知玄颠教我武功一事?”微微一想,即已明白:“媚乙道长方才来势汹汹,正是要逼我出手,一探我武功,我与玄颠每晚在谷中切磋武艺一事,他多半不知。”看了高进伦一眼,说道:“十八大门派已经入谷了?” 高进伦斥退胡琴老者和四名武者,说道:“不错,古兄弟,嗜血魔教逆天而行,人人得而诛之,不过幸得这三年来你从未做过一件助纣为虐之事,只要古兄弟肯弃暗投明,像三年前一样与为兄同仇敌忾,铲除魔教,凭藉兄弟的武功威望,势必能在江湖中创下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来,将来天下英雄拥你为副盟主,你我二人一统江湖,共成霸业,岂不快哉?” 古钺聪毅然起身,说道:“且不说古某胸无大志,无心盟主之位,欧阳教主对我有养育之恩,倘若有人对神教教不利,古某绝不袖手旁观。” 高进伦将酒碗向桌上重重一放,半碗酒水也撒出不少,说道:“古少侠,本盟主看你是块好材料,有心提拔你,你再三不肯回头,可着实让本盟主失望。” 古钺聪道:“告辞。”正待迈步,高进伦淡淡一笑,轻声道:“我若不让你走呢?” 古钺聪环目四顾,但见营中繁花满地,青铜炉中炭火正旺,说道:“那也要看你留不留得住……”话音未落,陡见一道白光闪过,一枚箭羽疾射而入,直射向古钺聪小腹,那箭羽来势极快,正好从方才高进伦掷出青冥刺的洞孔中飞入,是故来时无影,也无裂帛之声,待古钺聪见到时,已只距小腹数寸。古钺聪喝道:“卑鄙”侧身疾闪,反手一抄,将箭羽稳稳握在手中,正欲将箭羽掷在地上,忽见箭上有张字条,古钺聪取下来,拆开一看,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快走”两个大字。 那射箭之人明明是射向古钺聪小腹,但箭上却让他快走,着实古怪之极,古钺聪将字条握在手中,皱眉不语。 高进伦亦是骇然变色,问道:“可知来人是谁?” 古钺聪看他一眼,摇了摇头。 高进伦突然哈哈一笑,说道:“你以为是高某施的暗算?高某虽然不才,却也知做人该当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古兄弟要走,就请罢,不过话说在前头,倘若我们在嗜血教相遇,莫怪高某不念旧情。” 古钺聪冷冷道:“高盟主言重了,三年前你我联手害死陆守义,本就是误打误撞,绝无旧情可言,告辞。”迈步向帐外走出。 第九回佳人如梦18 古钺聪走出帐外,见高进伦果然不派人围堵,暗暗放心,他挂念香儿,走了两步,抬头张望,见前方营帐不下百十个,心忖:“却不知香儿在哪里,我一个一个找来,恐多有不便。”又想:“高进伦已说破他要攻打嗜血教,我当立即告知教主知晓,待大事告毕,再设法与香儿相见不迟,所幸还无人知道她心意。”心念已定,施展开轻功,疾奔向帐群外。 帐旁白马静静啃食野草,古钺聪解开马缰,正待上马,忽听一清脆的女子声音:“古大哥,你怎么不等我?” 古钺聪转身一看,只见一少女定静静定立在帐旁暗影处,那少女虽隐于暗处,但难掩胜雪肌肤和绝丽容色。 古钺聪与那少女盈盈秋水般的双目对视片刻,只觉两眼生花,忍不住揉了揉眼,说道:“姑娘是?” 那少女道:“怎么,不认识我啦?” 古钺聪听得是香儿声音,更不相信自己眼睛,怔怔道:“你,你是香儿?” 香儿见他愣愣怔怔,说道:“是我啊,你怎么不睬我?” 原来,香儿方才衣着艳丽,面上脂粉极浓,此时卸了妆容,却是清绝丽绝,淡雅脱俗,与方才判若两人。古钺聪看得心砰砰乱跳,说道:“你果真是香儿?我险些没认出你来。” 香儿走到相近,说道:“我怕你一个人走了,便偷偷溜出来,在这里等你。” 古钺聪见她一心只在自己身上,心中欢喜,说道:“上马。” 香儿向古钺聪凝视片刻,突然奔过去,纵身扑入他的怀中,说道:“古大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古钺聪道:“傻丫头。”轻抚着她秀发,本想说自己一定会回来找她,但如今佳人已在怀中,没多说什么。 香儿忽然抬起头来,说道:“快走罢,被媚乙道长看见了,就走不掉了。” 红彤彤的营火映在香儿面颊之上,更显娇艳,古钺聪痴痴望着她,柔声道:“香儿,你不施脂粉更好看。” 香儿低着头,说道:“我现在才明白,媚乙道长一直是在利用我。” 古钺聪道:“怎么?” 香儿望他一眼,说道:“没什么了,总之我答应你,我以后都会这样,再也不会像以前了。” 古钺聪道:“好。”忽拉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问道:“你觉出来了么?”香儿抚着他胸口片刻,忽转过头道:“我不见你了。”古钺聪道:“什么不见了?”古钺聪道:“免得你心跳得太快,发了失心病又不认得我了。”古钺聪轻轻扳过她肩头,柔声道:“香儿,就算我们都不认识对方,也永远不要分开,好不好?” 香儿连连点头,这时候,营帐内有一巡夜的杂役提着风灯走了出来,古钺聪道:“我们走罢。”两人上马,绝尘而去。 香儿已知杀害家人的不是欧阳艳绝,想起自入江湖来,自己直如做了一场大梦,初时迷迷惘惘,噩梦不断,如今一夜之间忽而转成了美梦,若非古钺聪就在身后抱着自己,两人实实在在在山巅疾驰如飞,真要以为还在梦中。 转眼已到若虚谷谷口,古钺聪扶香儿下马,自己方下得马来,忽听一人道:“古少侠,你可算来了。” 古钺聪一惊,只听皮靴声槖槖,月色之下走来一个身材倾长的男子,那男子上颏留着一字浓须,三十出头,面上嬉皮笑脸,正冲着古钺聪怪模怪样地笑。 古钺聪将香儿护在身后,问道:“阁下是谁?” 那男子伸着脖子不住打量古钺聪身后的香儿,啧啧道:“如此良宵,古少侠和美人儿在山巅听风,月下看云,卿卿我我,可让陆某好生艳羡。” 古钺聪一听他说“陆某”,又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大惊道:“你……你是陆行云?” 那男子道:“正是在下。” 古钺聪看他嬉皮笑脸,一双手不住在身前乱晃,心想:“三年前太乙北斗剧变,竟也没能让你振作自新,香儿说得不错,你果然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冷冷问道:“不知陆掌门深夜在此,有何见教?” 陆行云道:“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换个地方,请跟我来。”说着向北面树丛中走去。 古钺聪正待迈步,香儿拉着他道:“古大哥,他是高进伦的人,当心有诈。”古钺聪拍拍她手背,说道:“无妨,你在这里等我。”大步跟了上去。 山巅之上本就人迹罕至,陆行云又只拣偏僻之地走,没多久,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一石峰夹道中。古钺聪心下瞧他不起,问道:“不知陆掌门有什么事?”陆行云在一槐树下站定,说道:“怎么,没事就不能找你?三年前我爹之死,虽非你亲自动手,但也有你一份功劳,杀父之仇,誓难同日月,陆某岂能就此忘了?”他虽如此说,但一双眼睛东张西望,一时看看月亮,一时俯首山谷,脸上眉眼乱挤,五官不断挪位,一副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古怪神情。 古钺聪心想:“你甘愿认贼作父人,还有什么脸提杀父之仇。是了,你早不来迟不来,偏偏此时出现,正是要阻我向教主报信。”说道:“前陆掌门之死,古某有无可推卸之责。”大袖一拂,道:“你要报仇,请动手罢。” 陆行云哈哈一笑,说道:“我若要报仇,又何须放箭。” 古钺聪更是吃惊不小,说道:“方才帐中一箭,是你所放?” 陆行云满脸得色,说道:“正是区区在下。” 古钺聪沉吟片刻,说道:“你既提醒我快走,忽又出现在此,到底有何用意?” 陆行云道:“武林大会后你一走了之,此后便在若虚谷隐世而居,何其逍遥快活,你可知我太乙北斗这三年是怎么过来的?”说到此,抬头长望高天,深深呼了一口气,接道:“大会后,我爹爹在江湖中留下十恶不赦、罪大恶极的骂名,我率弟子回太乙北斗,半路就逃掉七十九名弟子,还有三叔、罗伯伯、张大福,因难抑如此大辱,相约在太乙北斗大院的柳树上自缢而去了,没一个月,太乙北斗分舵散的散,反的反,从此一蹶不振,屁滚尿流。”他说得轻快,双目之中却泛着泪光,古钺聪先是震惊,听到后来,大为触动,脱口道:“那时我少不更事,实也不知三年前所为,是对是错。” 第九回佳人如梦19 陆行云仿似未闻,接道:“我回到北斗山,把爹和哥哥安葬后,常常夜不能眠,半夜起来坐在爹和哥哥的坟头中间,一边看月亮,一边抹眼泪,直到有一天晚上,坟头突然刮来一阵大风,才把我刮醒。” 古钺聪道:“你醒了?” 陆行云道:“是的,我想明白了,高盟主杀我父兄,那是他们十恶不赦,罪有应得,他这样做,是要我陆行云以此为戒,不要车辙重复,他是为我好,为太乙北斗好,我感激他还来不及,又怎能恩将仇报!” 古钺聪听他一番奇谈怪论,不知他这话是什么用意,陆行云接道:“这一节想明白后,我第二天就率太乙北斗归顺高进伦,果然这两年多来,高盟主丝毫不提当年之事,对我太乙北斗也是一视同仁。” 古钺聪忖道:“听他口气,他明知高进伦杀他父亲是为盟主之位,绝非是为太乙北斗着想。”想到此,心下猛地一怔:“他认贼作父,甘负不孝之名,做出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原是苦心励志,卧薪尝胆以全本门。”想到这里,不但心中鄙薄之意沛然而去,反生出无限敬意,过得半晌,说道:“陆掌门所作所为,好生让人敬服。” 陆行云苦笑一声,说道:“是我当初不成器,将高进伦这等阴狠狡诈之人当做兄弟,才会落得今日的下场,我受此罪过,不过是匡救弥缝,弥补当年之过,有什么好敬服的。” 古钺聪道:“这就更不容易了。” 陆行云看他一眼,说道:“你一点也不好奇么?” 古钺聪道:“好奇什么?” 陆行云突然哈哈大笑,说道:“古钺聪,我总以为你聪明过人,看来终归还是差我一点。” 古钺聪以目相询,陆行云道:“你莫非不知道,高进伦这等睚眦必报之人,就算我归顺他,就算他也相信我并无复仇之志,也一定容不下我。” 古钺聪道:“我自然知道。” 陆行云道:“那你怎么不好奇,我太乙北斗如何还能苟延残喘至今?” 古钺聪道:“高进伦在武林大会上当着群豪的面答应让你改过自新,若公然杀你,难服众心,他见你胸无大志,索性卖个人情由了你去。更重要的是,太乙北斗乃是百年名门,今弟子虽然离析,毕竟势大,他非是不想杀你,而是不敢轻易动手。” 陆行云道:“原来你早就明白了。你这么聪明,怎么十八大门派入谷了也恍然不知?” 古钺聪听他语气甚是焦急,知他所以在此等候,便是要提醒自己十八大门派已入谷的事,又想起他放箭让自己快走,心下颇是感激,说道:“多谢你,我已派人通知教主了。” 陆行云惊道:“你出谷前就知搞定了要攻打嗜血谷?” 古钺聪点点头,说道:“不过,我也不知派去的人有没有见到教主。事不宜迟,我当尽快入谷见教主。”拱手道:“报信之情,容改日再报。” 陆行云道:“我这样做是为了自己,你不用谢我。” 古钺聪一愣,陆行云笑道:“你终于还是不如我。如今风月观、苍霞派、鬼影阁、朱雀宫的大部人马,还有后起之秀沙雪盟、天阅山庄和天书坊都已归顺高进伦,一旦嗜血教势危,高进伦势必将矛头对准青冥、少林。到那时我再想办法,可就来不及了。太乙北斗与嗜血教虽然一正一邪,势不两立,但此时却是唇亡齿寒,不得不救。” 古钺聪望着他,似乎不相信昔年的膏粱子弟,如今能说出这等深图远虑的话。过了片刻, 说道:“教主之机,神鬼莫测,倘若太乙北斗被困神教,我会请教主手下留情的。” 陆行云忙道:“万万不可,且不说现在时机未到,今天晚上的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况欧阳教主矢志一统武林,他知我装疯卖傻,一定会向高进伦施借刀杀人之计,一则除掉太乙北斗,二则让十八大门派内乱。” 古钺聪大是叹服,说道:“那你也不能让弟子助纣为虐,白白入谷送死。” 陆行云道:“与陆某同心匡扶太乙北斗之人,自会量力而行以存己力,那些心甘情愿为高进伦效力的人,他们将太乙北斗的血海深仇抛诸脑后,陆某也顾不得太多了。” 古钺聪知他早已深思熟虑,无需自己多操心,当即拱手道:“陆掌门,告辞了。” 陆行云笑道:“不送。” 第十回算无遗策1 古钺聪走出树丛,与香儿骑马前往嗜血教。半个时辰光景,嗜血谷已遥遥在望,两人刚翻过一座小丘,忽望见奇门八卦阵外无数人马将入口团团围住,四围燃着的十数堆柴火,刮刮杂杂将嗜血谷照得如同白昼。 香儿“咦”一声,说道:“这里怎么也这么多人?” 古钺聪道:“你也觉出不对劲?” 香儿道:“难怪我们从若虚谷一路前往营帐,一个敌人也没见到,莫非若虚谷只是惑敌之计,高进伦意在从这里入教?” 古钺聪道:“走,过去看看。”两人下马,古钺聪携香儿抄小道直奔奇门八卦阵。香儿内力平平,走没多久,就气喘吁吁,古钺聪道:“我们在这里歇一会。”香儿挺身道:“我不累,禀报教主要紧。”微微火光中,古钺聪见她大口呼气,额上渗出粒粒汗珠,头发也湿了,伸出手来揽住她纤腰,施展开轻功踏黑疾行。 此地沟壑纵横,奔了一会,才方刚下坡。两人刚到一丛杂树旁,忽然听得身后隐隐有马蹄之声,古钺聪当即放下香儿,拉着她悄声在一丛高过人的野草后矮身藏起来。香儿道:“怎么了?”古钺聪做了个噤声手势,说道:“有人来了。”谁知等了半晌,仍不见丝毫动静。香儿正纳闷,忽见数丈外无数人马正缓缓走近,隐隐微光中看去,怕也有一两千人。香儿大是诧异,要知她虽然内力低微,但也绝不至于马匹到了跟前还毫无知觉,更何况对方同时来了两千人。忍不住低声道:“怎么回事?”古钺聪道:“他们有备而来,马蹄均用厚布裹着。”香儿道:“看来我们料得不错,高进伦多半要从这里入教。” 正自说着,也不闻有谁下令,这些人马一齐停下来。开阔的旷野上登时毫无声息,只剩春风草动。 古钺聪探道:“好严整的军容。” 只听一人粗声道:“哥哥,我先去探探情况。” 另一人道:“事关重大,须我亲去查探,你和弟兄们在此等候,切记,没我命令,不可稍动。” 古钺聪听得先前那人声音,已是一惊,待听得第二人声音,胸口不由砰砰直跳,这两人,正是天猫地鼠白苗凤和黑万通。古钺聪心忖:“白伯伯来这里做什么?”一想到白苗凤乃是朝廷中人,更是惊骇:“久闻媚乙道长与朝廷奸佞勾结,他们深夜举兵来此,莫不也是来攻打神教?”想到十八大门派加上这两千多训练有素的大军,不禁冷汗直冒。 香儿的手在古钺聪掌中,只觉他掌心冒汗,不禁伸出另一只手去,握住他的手背,古钺聪回过神来,也将另一只手搭在她手上,轻轻按了一按。 白苗凤下得马来,施展轻功向嗜血教谷口奔去。古钺聪暗道:“白伯伯救过我,也救过静仇师太,他绝非高进伦之流,不过他既为朝廷效力,有些事可未必由得自己。”拉起香儿的手,从山坡另一侧潜近,走到远处,香儿道:“古大哥,这些是什么人?”古钺聪道:“是朝廷的人。”香儿道:“那一定是妖道请来的帮手,可他们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指着远处的白苗凤道:“你看,那人也是。”古钺聪经她这样一说,也觉蹊跷,白苗凤轻功极高,霎时又在十余丈外,古钺聪不及细思,弓身跟了上去。 不多时,白苗凤在阵西的岩石后俯身下来,竟也是在凝神探听。古钺聪不敢靠得太近,拉着香儿绕到北侧草丛中藏身。 黎明将至,月隐星没,天色反而更黑暗,谷中白雾弥漫,灯笼火把时明时暗,各大帮派围在嗜血谷前,纷攘如蚁,手中兵刃泛着寒光。 嚣嚷之中,只见一人举了火把,从树林中钻了出来,说道:“启禀掌门,还是没找到。”是苍霞派弟子。 巴图图问道:“三师弟呢?” 那弟子垂头丧气道:“走散了,林中道路左曲右折,不下几百条小路,弟子走了不到二十步,就已迷路,也不知怎么就误打误撞,才闯了出来。” 巴图图道:“再带十个人进去找。”那弟子大是惶恐,抬头望着师父道:“师父,我们先后已有四……四十多人进去探路,只有……有两个人出来……”声音不由发颤。巴图图打断道:“找不到入口,怎么向盟主交代?快去。”那弟子无奈,只得转身叫人,众弟子深知此去有去无回,纷纷向后退缩,那弟子亲点了十人,缓缓消失在树林之中。 就在这时,鬼影阁掌门王易武拉长声音道:“派出去的十二名弟子全都音信全无,我鬼影阁已尽全力啦。”“天阅山庄”的大旗下,一汉子道:“大家都知道,欧阳老怪通天文,识地利,知奇门,晓阴阳,此阵乃是老妖怪变演诸葛孔明的奇卦八门阵而来,莫要说我们找不到入口,就是高盟主自己来,我看也没辙。” 巴图图急道:“天就要亮了,要是再找不到入口,盟主怪罪下来……” 他话犹未了,忽闻马蹄声近,一马疾驰而来,在众人面前停下。古钺聪见马上之人鸢肩豺目,手中握着一条丈余长的牛鞭,先生几分厌恶。只听那人高声道:“盟主说了,我等一日攻不下魔教,便一日不出魔谷,困也要将嗜血魔教困死谷中。” 他此言一出,朱雀宫右一天道:“我看高盟主是想将我们困死在谷中罢。” 那人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右一天道:“没意思,一点儿意思也没有。” 那人冷笑一声,说道:“北宫先生,我好心提醒你一句,盟主早有合并南北朱雀宫的意思,到时候南宫先生和你,必然只会留下一个,你最好给我识相些。” 右一天身侧一弟子道:“周缙,朱雀宫要分要合,如何也轮不到你……”突然间“啪”的一声,周缙手中牛皮鞭遽然飞出,结结实实打在弟子右颊之上。那牛鞭表皮粗硬异常,更甚寻常木棍,那弟子右颊登时皮开肉绽,因这一鞭力道极大,他身子也不由自主向左飞出,太阳穴不幸撞在一块石头上,竟昏死过去。 香儿见周缙如此暴戾凶残,险些叫出声来,古钺聪忙轻轻握住她手。 第十回算无遗策2 就在这时,只见朱雀宫一弟子大吼一声,奔向那昏死的弟子,轻轻将他扶起,哭道:“哥哥,哥哥你醒醒?”半晌,“哥哥”一动也不动,他突然抬起头来,双目几欲喷火,瞪视着周缙道:“你害死我哥哥,我和你拼了!”放下哥哥正待扑过去,忽听树丛中大叫:“找到了,我找到了!”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躁动,古钺聪和香儿更是惊骇失色。只听巴图图道:“你找到入口了?” 那弟子道:“回掌门,弟子找到了。” 巴图图忙问:“沿路可做了标记?” 那弟子道:“都标记好了,只等盟主下令铲平魔教。”众人齐声欢呼起来。 香儿低声道:“古大哥,怎么办?”古钺聪向白苗凤方向看去,却已不见他身影,说道:“先入教见教主。”携着她缓缓向奇门八卦阵靠近。 三年来,古钺聪随欧阳艳绝走过几回此阵,欧阳艳绝也向他讲过此奇阵之奥妙。然此时林中一片漆黑,又要避开十八大门派的人,古钺聪丝毫不敢大意,让香儿紧随自己,辨位缓行。 走了一阵,香儿道:“古大哥,他们说沿途做了标记,我们何不暗中给他偷偷毁掉,让他们白忙一场。” 古钺聪道:“此中共有一百二十八条路,每一条路都能出入神教,但每一条路又与另外一百二十七条相连,形成成百上千条不同的路,一旦走错一步,都必死无疑。所以,我也不知道他找到的是哪一条。” 两人攀上一座小丘,遇到一座木桥,方跃过木桥,面前又出现一座一模一样的小丘,香儿道:“我们又走回来了。”古钺聪道:“跟我走就是。”翻过小丘,方才的木桥竟不见了,两人钻入草丛,不一会又从草丛中出来,眼前要么还是一座小丘,一座木桥,要么还是一片茫茫树林,一条小河,走来走去,似乎仍在原地,有时候面前出现一座假山,偏偏不从两侧走,却从假山上翻爬过去,有时一座木桥也不走,要从桥下过去。 约莫一个时辰,天色渐渐亮了,两人出了一丛树林,视线陡然开阔起来,放眼远眺,但见谷中花卉纷繁,开得正盛,在微微晨光中摇曳着温润的光影,远方袅袅雾气笼罩之中,几座宫殿在花树掩映中若隐若现。 香儿一路看得心神俱醉,不知不觉中就来到一座宫殿之前,正是颐鹤殿。古钺聪道:“我们到了,走,去看看教主可在殿上。”香儿一听要见欧阳教主,下意识缩了缩手,怯生生道:“我还是不去了,神教向来不允外人进入,我此番大摇大摆去见教主,他一定会杀了我。”不知不觉中,她已将嗜血魔教改称作“神教”。 古钺聪笑道:“你如此惧怕教主,日后怎么敢留在烟波苑?”拉起她手,说道:“人人都说教主杀人不眨眼,其实并非如此,你见了他就知道了。”香儿听他这样说,哪有不依之理。 殿外护卫见古钺聪身后跟着一个女子,均有惊讶之色,但古钺聪乃是大护法,他们也不敢阻拦。 大殿之上,林中槐、李凌风、柳少颖和众奴才均垂头丧气,战战兢兢,显是方被教主狠狠训斥了一番。众人一见到古钺聪入来,无不面有喜色。欧阳艳绝阴沉的脸也舒展开来,嚯一声从太师椅上起身,连声道:“你这孩子,怎么一个人出谷涉险也不知会本宫,你要是再不回来,本宫要倾神教之力出谷寻你了。”语气中又是责备,又是关切,但更多地是欢喜。 香儿不料江湖中让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如此和蔼,暗自舒了口气。古钺聪感激道:“聪儿让教主操心了。”顿了一顿,接道:“教主已见过我徒儿和王总管了?” 欧阳艳绝问道:“你的徒儿?那个侏儒和尚?” 古钺聪暗暗吃惊,心道:“莫非,玄颠并未与教主相见?那教主怎知我出谷去了?”只听欧阳艳绝道:“王总管和林中槐已将事情禀我知了,聪儿,你昨夜出谷可有打探到什么?” 古钺聪暗忖:“玄颠人呢?”不及细想,说道:“回教主,高进伦已探知若虚谷西面的小路,昨夜他差香儿请我出谷,我们本料他欲调虎离山,可沿途并未发现敌踪,却在奇门八卦阵外见到不少十八大门派的人马。”顿了一顿,接道:“我和香儿正好还看到,十八大门派已找到一条入谷的路。” 众人无不大惊,欧阳艳绝见古钺聪叫“香儿”的神情,目光落不由落在她身上,听他说“我们”,又扫了她一眼。末了淡淡道:“还打探到什么?” 古钺聪道:“我们还发现,有朝中精锐隐伏在阵外百丈之外。” 殿上众人更是骇然失声,欧阳艳绝也吃了一惊,说道:“有多少人?” 古钺聪道:“不下一千。” 李凌风道:“高进伦与朝中奸佞勾联的传闻,原来果然是真的。教主,十八大门派已是两千多人,今又爰一千朝廷鹰犬助战,五倍于神教中人,这……这如何是好?”声音大是惶恐。 林中槐道:“大护法,你怎知对方是朝中锐士?” 古钺聪道:“当中两人我碰巧认得,他们是天猫地鼠白苗凤和黑万通。” 天猫地鼠乃是八王爷的人,江湖朝野无人不知。殿上噤若寒蝉,都觉大难临头,欧阳艳绝却突然轻轻打了个哈哈,说道:“少颖,中槐,你们怎么看?” 两人互望一眼,柳少颖道:“不知教主所指为何?” 欧阳艳绝道:“神教之中,加上匠人厨子杂役老弱,也不过六百人,我们唯有兵合一处,全力守御方有胜算,可现在,奇阵和若虚谷均可能入敌,我们一定要知道,高进伦会从那条路来。” 柳少颖沉吟片刻,说道:“高进伦既已从奇阵中找到一条入谷来的路,他们何必大费周折从若虚谷趋兵来此?奴才愚见,敌人会从奇阵来攻。”众人闻此,纷纷点头。 欧阳艳绝道:“那好,你即刻派二百二十名谷中杂役到若虚谷大道设伏,虽是设伏,却要有意让敌人发现他们。另再派三十名奴才携战鼓在里许后跟行,见到敌人,方可擂鼓,记住,敌人不动手,就不得与敌人开战,没本宫命令,不得退回神教。” 第十回算无遗策3 柳少颖一怔,随即恍然大悟:“教主是要声东击西,让敌人误以为若虚谷设有重兵。”领命退了下去。 欧阳艳绝又以目相询林中槐,林中槐问古钺聪道:“大护法,你一路出谷,果然没见到敌踪?” 古钺聪点点头,林中槐道:“回教主,奴才愚见与二护法同。” 欧阳艳绝道:“聪儿,你以为呢?” 古钺聪沉吟片刻,说道:“聪儿本也以为,高进伦会从奇阵来攻,可听了林叔叔和柳护法的话,我总觉着这件事不大对劲,但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欧阳艳绝一拍椅梁,赞道:“还是我聪儿见识高人一等。”见殿上众人均甚诧异,说道:“谁知本宫为何这样说?”众人均摇头,欧阳艳绝道:“聪儿,你说说看?”古钺聪本也只是猜测,并无实据,只得摇头。欧阳艳绝道:“我问你,奇阵外有多少十八大门派的人?”古钺聪道:“约莫两百来人。”欧阳艳绝道:“这就是了,尔等不觉着奇怪么?既然十八大门派不知去向,何以阵外只有两百来人?”众人面上唯唯诺诺,心下实不服气,均道:“那也不能证实敌人会从若虚谷来,大护法见识就高人一等啊。”欧阳艳绝又道:“高进伦要从奇阵来攻,又怎会派人请大护法出谷?如此岂非多此一举?”众人一愣,均觉有理。欧阳艳绝接道:“大护法出谷后,一路并未见到伏兵,却在阵外遇着敌人,敌人还偏偏找到了出入奇阵的路,这一切未免太凑巧了。” 林中槐道:“或许是敌人发现若虚谷小道在先,却无意中找到了进出奇阵的办法,这才决意从奇阵入谷。” 欧阳艳绝道:“绝无可能。” 众人均抬头望着他,欲听下文,欧阳艳绝道:“本宫所建奇门八卦,岂同儿戏一般说破就破,若无人带路,便是一百年,他们也休想入谷!” 众人口中不说,心下却均想:“奇门八卦虽然奇奥神妙已极,毕竟是人智为之,被十八大门派轮番攻破,也不足为奇,教主此说,未免忒也武断。” 欧阳艳绝接道:“本宫料定这一切都是高进伦的惑敌之计,他处处意在让我们误以为他会从奇阵入攻,正好证实他并未找到从奇阵入谷的路,也恰恰因为他处处精心构计,才让本宫一眼识破这厮诡计。” 古钺聪闻此,想起柳少颖方刚率众离开,不由大惊:“倘敌人从若虚谷来,柳护法和两百杂役如何抵挡?”问道:“既是如此,那教主为何要派柳护法前往若虚谷设伏?” 欧阳艳绝微微一笑,说道:“你放心,本宫自有妙计。”古钺聪还待再问,欧阳艳绝又道:“中槐,你的大雕驯养得怎样了?” 林中槐道:“回教主,奴才精心驯养三载,这三年来甄优汰劣,但凡留到现在的,只只身壮力健,已能出战。” 欧阳艳绝道:“好,你现在下去,按本宫方才吩咐行事。”林中槐恭恭敬敬退下。 古钺聪心忖:“林叔叔几时养了大雕?” 欧阳艳绝接道:“吴天德,即刻整顿兵马,在殿外候令。聪儿,你和她留下来。。” 殿上众人齐声道:“嗜血神教,忠厚老实,与世无争!欧阳教主,经天纬地,菩萨心肠!”与吴天德一同退下。 大殿之上只剩下古钺聪、香儿和欧阳艳绝三人。欧阳艳绝坐在太师椅上,定定望着两人,香儿吓得埋着头,连手指也不敢动一动,一瞬之间,大殿之中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欧阳艳绝问道:“你叫香儿,是高进伦让你来请他入谷的?” 香儿道:“回教主,是。” 欧阳艳绝道:“你是流云山庄的人?” 香儿道:“不……不是,香儿本是风月观弟子,昨天晚上,古大哥查出媚乙道长她,是她害死我爹娘和弟弟,我……我只好跟古大哥一起逃了出来。” 欧阳艳绝道:“你可知道,你擅闯神教,已是必死之人,差别只在于怎么个死法?” 香儿听得他声音,只觉一股寒气从脊梁直窜而上,忍不住浑身一哆嗦,古钺聪忙道:“教主,多亏了香儿,我才知道高进伦引我出谷乃是诡计,聪儿斗胆携她入谷,一来因香儿举目无亲,已无处可去,二来怕教主问起十八大门派内情,聪儿答不上来。教主要罚,就罚我一个人罢。” 欧阳艳绝提高嗓音道:“那好,来人,将大护法扔进乱葬岗喂狼。” 香儿一听要杀古钺聪,吓得脸也白了,连声道:“不关古大哥的事,求……求教主不要杀他,是我自己闯进来的,教主要杀,就杀我罢。”她话声虽轻,但语气斩钉截铁。 欧阳艳绝看也不看她一眼,问道:“聪儿,你说高进伦攻教的事,都是这丫头告诉你的?” 古钺聪道:“是。” 欧阳艳绝道:“高进伦何等谲诈,你怎知这臭丫头不是高进伦所派细作?神教向来不允许外人入内,如今大敌当前,你却引狼入室,你好糊涂!”说到最后,声色俱厉起来。 古钺聪道:“教主若信不过香儿,可将她留在教中,她不能出教,自也无法告密。” 欧阳艳绝道:“留她在谷中?风月观乃楚棺秦楼之地,门下弟子只会倚门卖俏,勾引男人,这种不干不净,不三不四的人,你要本宫留在神教?” 香儿男女观念虽然扭曲,这番话却听得懂,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古钺聪朗声道:“香儿投入风月观,那也是被媚乙道长所诓骗,她绝不是不三不四的人。”顿了一顿,又道:“就算她是,聪儿也不在乎。” 他说完这话,本拟教主会大怒,孰料过了良久,欧阳艳绝忽而和颜悦色道:“你果真喜欢这丫头?” 古钺聪面上微微一红,说道:“请教主成全。” 欧阳艳绝又道:“好,你也知道,她本是风月观门下弟子,如今大战在即,你要本宫如何信她?” 古钺聪微一皱眉,说道:“我不明白。” 欧阳艳绝看定香儿,说道:“小丫头,你现在出谷去见高进伦,将本宫方才在大殿上说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他。” 古钺聪吃了一惊,忙道:“教主,香儿方才从魔窟逃出来,她不能回去。” 第十回算无遗策4 欧阳艳绝不理他,只道:“小丫头,本宫绝非不讲道理之人,你若办成此事,本宫非但饶你擅闯神教之罪,还允你从此以后留在神教。当然了,你若不答应,本宫也会看在聪儿的情面上,派人送你出谷,但从此以后,你不得再靠近神教半步,更不许再与聪儿相见。去与不去,由你自行定夺。” 古钺聪道:“教主……” 欧阳艳绝正色道:“她去与不去,乃是自愿,你若要她留在谷中,就不要多嘴。” 香儿咬紧朱唇,当真十分为难,心想:“教主神通广大,他不让我与古大哥相见,纵然我们偷偷离开这里,恐怕也不能在一起。”欧阳艳绝看她神色,又道:“你家人都是被高进伦和媚乙道长所害,你若肯去,还能为你爹娘报仇,不正好一举多得?” 香儿道:“香儿不明白,教主让我传的话,不是正好告诉高进伦我们要在若虚谷设伏么?” 欧阳艳绝道:“你只管传话就是,其他的无需多问。” 香儿低头不语,就在昨晚,她还奉高进伦之命诱古钺聪出谷以除掉欧阳艳绝,但现在,却要奉欧阳艳绝之命诱高进伦入谷。一时间只觉世事变幻,实是匪夷所思,不知这样做是对是错,可一想到做完此事,自己从此就能留在嗜血教中,和古钺聪再不分开,心下不禁大为神往,想了一想,说道:“香儿这就出谷传话。” 古钺聪急道:“香儿,你不能去。” 香儿道:“古大哥,一传完话我就回来。” 古钺聪道:“你去而复返,高进伦必会生疑,他要是对你不利……” 香儿拉起古钺聪的手,说道:“我只是传句话,不会有的事的。” 古钺聪转头道:“教主,请允我和香儿一并去。” 不待欧阳艳绝说话,香儿道:“你和我同去,高进伦又怎会信我?” 古钺聪望着香儿,良久,对欧阳艳绝道:“教主,要将高进伦赶出嗜血谷,也并非一定要香儿出谷传话,请教主另谋良计。” 欧阳艳绝道:“她不立功,纵然本宫想留她,如何让神教上下心服?” 香儿微微笑道:“古大哥,我们说过从今往后永远都不要分开,我一定不会言而无信,我一定会回来的。”眼见要与古钺聪分别,她的笑容未免有些勉强。古钺聪又是感动,又是担心,说道:“我不让你冒此奇险。” 欧阳艳绝道:“吴天德,送香儿出谷。” 吴天德道:“是。”入得大殿。他眼望着古钺聪,面上神色显是在说自己奉命行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古钺聪全然没留意吴天德面上神色,只心念连转:“教主言出必行,就算我们离开嗜血教,找个地方隐居起来,也绝难安度余生,况教主于我有养育之恩,如今大敌当前,我怎能弃神教不顾自行逃走?但香儿去见高进伦,我总是放心不下,这该如何是好?”当年擂台上与陆守义拼斗时,他也丝毫不惧,义无反顾,可现在一与香儿分别,让她深入敌营,却忍不住踌躇害怕起来。吴天德见他不说话,说道:“香儿,我们可要走了。”这话自是说给古钺聪听的,古钺聪忽转头对香儿道:“你传话后,假意说要亲手为报父母之仇,情愿带路,只要你进入嗜血谷,也就脱险了。” 香儿点点头,说道:“我记住了。”两人四目相望,久久不忍割舍。 吴天德见古钺聪不再说话,这才道:“香儿姑娘,请跟我来罢。”香儿乃是古钺聪心上人,教主也答应她事后留在谷中,他说话不免格外客气一些。 香儿去了,欧阳艳绝站起身来,对古钺聪面上忧色视而不见,只道:“聪儿,我们已有两个月没见了,现下正好无事,你陪我四处走走罢。” 古钺聪心想:“强敌来犯,教主竟说‘正好无事’。”他心中记挂香儿,也不多想,说道:“是。”跟在身后一言不发。 两人步出大殿,欧阳艳绝道:“你也不小了,当明白大丈夫立于当世,当有所为,有所不为的道理。”古钺聪道:“聪儿知道了。”欧阳艳绝看他一眼,说道:“你既已知道,怎么还愁眉不展?”古钺聪喃喃道:“也不知香儿此去会不会有危险。”欧阳艳绝艴然不悦道:“神教重兵压境,你不为本宫分忧,却在此担心一个不干不净的小丫头?”古钺聪只听教主音调微微提高,但他说什么,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兀自道:“高进伦疑心素重,多半不会相信香儿的话。”欧阳艳绝怒道:“我告诉你,你再是这样,纵然这臭丫头活着回来,本宫也决不允你和她好。”古钺聪恍然回神,说道:“教主已答应只要香儿办成此事就留她在教中,怎能出尔反尔?”欧阳艳绝冷“哼”一声,说道:“我是答应她留在谷中,但并未说允你和她在一起。”古钺聪听得气往上涌,说道:“那这和赶走她有什么两样?”欧阳艳绝道:“我偏要如此,你要怎样?”古钺聪大声道:“古钺聪堂堂八尺男儿,爱去哪里,爱和谁一起,谁也拦不住。”欧阳艳绝厉声道:“你要干什么?”两人声量越来越高,古钺聪道:“聪儿已和香儿立下誓言,倘若教主不肯留她,我就和她远走高飞,寻个无人知道的地方了此余生……”话没说完,欧阳艳绝涨红了脸,吼道:“你和你老娘一个……”一道厉光从古钺聪面上晃过,硬生生将“样”字咽了下去。忽又轻轻吐了一口气,说道:“你不用担心,方才你让她为十八大门派带路,已然救了她一命。” 古钺聪正自纳闷:“教主怎会突然提及我娘,他认识我娘么?”听到“已然救了她一命”几个字,忍不住道:“我实放心不下。” 欧阳艳绝道:“无论这丫头向着你,或果真是对方派来的细作,她都会如实将我在殿上的话告诉高进伦。你想一想,高进伦听到她的话,会如之何?” 第十回算无遗策5 古钺聪道:“外人混入神教已是不能,有机会在大殿上听到这番话还能安然出谷,高进伦绝然不会相信教主的话。” 欧阳艳绝道:“不错,他会以为我们已中了他计,故才唱这么一出声东击西之计。当十八大门派从若虚谷来神教时,又遇见暗伏在路上的老弱,更会深信此乃疑兵之计。” 古钺聪叹服道:“如此一来,十八大门派绝不会再有怀疑。” 欧阳艳绝道:“就算高进伦信不过这丫头,对她已有杀心,以他脾性,一定会让她带路,以此见机行事,确保万无一失。” 古钺聪终于微微舒了口气。欧阳艳绝极目远眺,任谷中微风轻拂他双袖袖袍,说道:“白苗凤是自己人,他一来,我更无忧矣。” 古钺聪又惊又喜,却忍不住想:“白伯伯乃是八王爷的人,他怎会和教主是自己人?”又想:“教主神通广大,原也没有什么不可能。” 欧阳艳绝从怀中掏出一块翠玉递给古钺聪,说道:“若虚谷外,就省得我派奴才前往了,你这就去见见白苗凤,让他率兵趱程前往若虚谷入口等候,一待高进伦败阵,与本宫南北夹击,杀个片甲不留。” 古钺聪接过翠玉,问道:“这是……” 欧阳艳绝道:“白苗凤见你时,还是三年之前,此时恐已认不出你来了,你拿了此玉,他自会听你差遣。” 古钺聪心下叹服:“教主事无巨细,算无遗策。”心下却仍纳闷:“听教主言下之意,白伯伯竟对他言听计从?”将翠玉揣入怀中,说道:“教主若无吩咐,聪儿这就出谷了。” 欧阳艳绝道:“聪儿,记住我今天说的话,自古无毒不丈夫,大丈夫当为之事,不可丝毫手软。今日你若成此大功,也不枉三年来我一番教诲。” 古钺聪闻此,颇后悔方才与教主顶嘴,只忖:“或许教主早算定香儿不会有事,这才要她出谷传话,是我自己过虑了。”说道:“孩儿一回定竭尽所能,不辱厚望。” 欧阳艳绝道:“去罢,奇阵外一定还有人虚张声势,当心些。” 古钺聪正待离开,忽想起前往若虚谷的一行人,问道:“敌人一旦从若虚谷来,柳护法等人守御不住,不是危险之极?” 欧阳艳绝道:“你忘了林中槐了么?” 中矣。”古钺聪领命退下。 古钺聪施展轻功从奇门八卦阵出谷,正好碰见柳少颖率二百五十名奴才前往若虚谷,那两百五十名奴才大多老态龙钟,但身上却花花绿绿,艳丽之极,当中三十名奴才每两人推辆小车,车上架着一只大鼓。古钺聪叫住众人,柳少颖问:“大护法有什么吩咐?”古钺聪道:“柳大哥,各位,你们此去,还要有劳一事。”众奴才平日得古钺聪好处不少,齐声道:“大护法尽管吩咐,我等无不竭力报效。”古钺聪道:“各位要是见着香儿,请一定救她一救。”一奴才拍着胸脯道:“大护法放心,我等决不让护法夫人少一根汗毛,不对,护法夫人没有汗毛,我等决不让夫人少一根头发。”其余人齐声称是。柳少颖道:“大护法,这些弟兄平日没个正经,办起事来还有些分寸。”古钺聪道:“有劳各位。”又着实叮嘱了几句,柳少颖方道:“大护法没其他事,我们就先走了。”古钺聪点点头,忽又道:“各位救得香儿后,不要让她入教见教主,等我与各位相见再说。”众人知古钺聪是怕教主刁难香儿,领命而去。 丽日高照,清风徐来。若虚谷大道静得出奇。 柳少颖命抬鼓的奴才一炷香后启程,亲率两百二十人众直趋若虚谷大道,众人此去乃是设伏,不便骑马,只徒步而进。一绿衣老者道:“教主平日绝不允我等靠近若虚谷半步,没想到今次能至此地,实是三生之幸。”众人均有得色,一白衣老者道:“柳护法,这条路延绵十三里,教主可说了我等在何处设伏?”柳少颖道:“教主并未说明,不过既是设伏,自当选一处险要所在,再往前走走罢。”众人都是低等奴才,虽也有幸习武,但有的在教中服侍了十数年,有的服侍了二十多年,却是第一回走这条路,走不多久,但见右侧悬崖摩天,森然而峙,崖壁上古松怪柏,斜枝而出,虬劲高耸,犹如鬼斧神工。悬崖秃壁上镌着两行狂草,右是“万亩林海任天栽,千年貔貅隐徘徊。”左是“天风过耳萦壑际,松涛听雨惊流霭。”两行字高及百丈之上,每个字数丈见方,苍劲漫漶,仍依稀可辨。大道左侧,却是石滩深谷,飞瀑流云,众人行在大道之上,足下即是乱石苍松,页岩峰笋,险峻异常。 白衣老者道:“二护法,这里还不够险么?” 柳少颖道:“多年以前,我曾有幸随教主去过一回若虚谷,这里还不够险要,况此处距神教太近,等敌人发现我们,待要回旋,已来不及。” 众人又走一人,一奴才忽道:“我们就这点儿人,要是大敌来犯,要如何保命?” 白衣老者道:“教主的话你们没听明白么?他差护法夫人去见高进伦,派我等在此埋伏,都是声东击西之计,若虚谷绝然不会有重兵前来,纵然有,也不过是前来探路的马前卒。到时候战鼓一擂,敌人还不望风而遁。”众人恍然大悟,齐呼教主英明。他们却不知,柳少颖离开大殿后,欧阳艳绝做出了一番截然相反的推论。 又行一阵,忽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众人均是一惊,一人道:“不好,敌人来了,快找地方埋伏。”柳少颖道:“这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马蹄声倏然而近。不多时,果见一约莫十四五岁的少男从神教方向纵马而来,眉飞色舞道:“柳护法,教主有令,请你赶快回神教去。” 柳少颖微微一惊,问道:“教主可有说什么事?” 那少男道:“教主没说,奴才只奉命传口令。” 第十回算无遗策6 柳少颖不敢抗命,转身对大家道:“众位,教主差遣,我要先回了。”指着那白衣老者道:“我不在,大家都听岳丘山吩咐。”众人领命,柳少颖又道:“大护法交代的事,也一定要办妥了。” 岳秋山道:“大护法待我等恩重如山,奴才等定不辱厚望。” 柳少颖见只少年坐下一匹马,说道:“我们同乘罢。”那奴才道:“教主说了,让奴才随各位哥哥立大功,日后就在教主身旁伺候。”下得马来,面上忍不住满是欣喜之色。 柳少颖道:“好!”纵身上马,绝尘而去。 众人继续向前走,岳丘山对那少男道:“容儿,你入教方刚四年,不过秣马房一养马的下等奴才,教主他老人家何以突然派你来立功,你有什么高招讨教主他老人家欢喜?” 那叫容儿双颊一红,说道:“我没有。” 岳丘山道:“你长得虽俊,但教中长得俊的可不止你一个,要是有意藏着掖着不肯说,日后和我等一同伺候教主,可别怪做哥哥的不关照你。”众人齐声起哄。 容儿道:“岳大哥这样一说,小弟还真想起一件事,半个月前教主来马房取马,奴才正好当值,他见马房马饱气腾,夸了小弟一句。” 岳丘山道:“教主怎生夸你?” 容儿道:“教主夸我‘做得不错’。” 岳丘山道:“就这四个字?” 容儿道:“小弟是秣马房的,平日一年半载也见不到教主,纵然有幸见到,也绝不无机会说话,小弟能听教主说句话,已是三生有幸。” 一绿衣奴才道:“你要是果真能到我们火房来,非但每个月都有希望见到教主,说不定还能和教主说上话哪。” 容儿满脸期许道:“小弟这次一定好好表现,争取有机会和各位哥哥一起伺候教主。” 大道两侧景致不断变换,众人忽而钻入林中,忽而来到瀑前,在日光掩映间穿梭来去,容儿急于立功,走了一刻钟,忍不住道:“都说若虚谷大道十三里长,我们已经走了有一半了罢。”众人但见右侧群山巍巍,肃杀风声呼啸而过,左侧飞瀑喷珠吐玉,身后是百亩松林,一望无垠。岳丘山道:“此处比方才之地又险峻了不少,我们再往前走走看看。”话音方落,但闻轰隆轰隆马蹄声响起,这一回马蹄声是从前方传来,声音混沉,犹如闷雷,显非一人前来。岳丘山忙道:“又来了,大家埋伏好。” 左右无处藏身,众人忙倒退而行,离开大道在右侧松树林中隐伏起来,岳丘山道:“兄弟们,教主说了,我们要有意让敌人发现,这样藏得太深,敌人看不见。” 众人均觉有理,又移向道旁一丛低矮的灌木丛。刚伏好,即见谷中大道上一彪人众疾奔而来,霎时间已到近处,只听一声呼喝穿云而来,一干人众当即停下来。 嗜血教众抬头看去,见大队之前两人当先,一人是周缙,周缙身前有一人,正是香儿。岳丘山等人不认识周缙,见来人不过百余人,无非是太乙北斗、朱雀宫和天阅山庄中弟子,并无一个掌门帮主,更不见高进伦身影,更料定这一拨人众不过是高进伦派来探虚实之人,当下互望一眼,暗暗点了点头。 只听周缙道:“欧阳老贼诡计多端,一旦发现埋伏,立即撤退。”说罢,众人开始小心翼翼搜查四围,不一时已到了嗜血教众跟前。嗜血教众藏匿之处灌木丛稀稀拉拉,两百二十一名教众服色又艳丽之极,莫说在丽日下格外惹眼,便是有多少人,也一眼可见。岳丘山探出大半个脑袋向外张望,正好与周缙望了个对眼,连香儿也看见了伏在身前之人,岳丘山确认周缙已然看见自己,才缓缓低下头,说道:“他们看见我了。” 却只听周缙道:“大家小心了,此地山势险峻,小心中了敌人埋伏。” 岳丘山眉头一皱,心下大惑不解:“他明明看见我,如何还不掉头逃走?糟糕,莫非他已经猜到我们是虚张声势?”又抬头去望,这一望,登时被不少人也看见,一沙雪盟的弟子大惊失色,大叫:“有埋伏。” 周缙道:“这里荒山野岭,半个人影也没有,哪里会有埋伏,继续走。” 岳丘山等人亦大是吃惊,待敌人走过去,容儿道:“岳大哥,他们果然看见你了么?” 岳丘山道:“自然看见了。” 一人道:“教主英明,他料定敌人不会全信,所以才派人在里许后擂鼓。” 众人闻此,均大为叹服,岳丘山道:“教主有令,敌人不动手,不得与之交战,我等且静观其变。”绿衣老者道:“护法夫人如何救?”岳丘山道:“待敌人退逃时,我们从后截断救人。” 没过多久,果闻得无数战鼓雷鸣,似是从深谷之底升起,随风贯来,在谷中迸发出震人心魄的声响,一里之外亦听得心神震荡。战鼓未停,又闻马蹄杂沓声快速退回,容儿道:“敌人果然退了!”众人无不大喜,岳丘山道:“教主虽有令在先,但大护法的心上人,也一定要救,大家听我号令救人。” 烟尘铺天盖地而来,夹杂着滚滚碎瀑,散在云天之间。十八大门派弟子蜂拥而退,方才走在最后的人众,此刻成了前锋,方才走在最前的香儿,被落在了最后。众人奔了一阵,开始丢盔弃甲。香儿本就一心留在谷中,此时不由放慢脚步,不一时已被甩在众人身后数丈。忽听周缙道:“快走。”香儿道:“我跑不快。”话音方落,已被周缙抓住右胳膊,奋力逃命。 嗜血教众人看得分明,容儿道:“护法夫人被擒了,怎么办?”岳丘山道:“敌人已鱼溃鸟散,不难对付。”伸手向半空左右一拨,接道:“我等分为两拨,一拨截断敌人,一拨去救护法夫人,记住,一定要保夫人周全。”众人纷纷领命。眼见敌人大部已过,岳丘山大呼一声:“救人!”两百二十一人如犹如一把锋锐剪刀掠出,登时将走在最后的十余名敌人拦腰截断。跑在最前的百余名太乙北斗、朱雀宫和天阅山庄的弟子见周缙被兜截,均是一愣。人丛中一人道:“姓周的平日不把我们当人看,不要救这畜生。”众人大多被周缙欺辱过,如今自己性命危在旦夕,谁还顾得上他?一时间有近百人转身逃命,留在原地的亦迟疑不决。 第十回算无遗策7 嗜血教人数虽不多,但声势极大,杀喊声在谷中萦回飘荡,和着战鼓,威绝壮绝。众人两翼一收一合,趁其不备突然袭击,将围困在当中的,和外围意欲冲进去相援的十八大门派扫荡得支离破碎。片刻之间,十八大门派弟子大半消失在烟尘之中,只剩下垓心周缙、香儿和十二名死士。容儿身着粉红衣裳,一马当先,冲入敌阵,喊道:“快放下护法夫人,不然将你碎尸万段。”周缙手中牛皮鞭左瓢又荡,犹如一把丈余长的钢刀,容儿冲突三次,不能突入。周缙顺手将香儿拉至身前挡驾,恶狠狠道:“小贱人,你果然已和姓古的勾搭上了。”容儿才知自己救人心切,说漏了嘴。岳丘山瞪着容儿大叹一声,对周缙道:“阁下放过护法夫人,我们可以让你走,不然,活捉你入教谢罪。”周缙环目四顾,见大道南北西三向已被团团围住,东面是百丈悬崖,自己连同随从不过十余人,想了一想,哈哈一声厉笑,说道:“魔教猪狗不如,你的话也信得?”岳丘山胜券在握,又怕香儿有所闪失,说道:“以阁下轻功,只需放开护法夫人,我等自难追上。”周缙微一沉吟,说道:“好,你们退开。”对香儿道:“小贱人,一会儿再回来收拾你。”缓缓松开香儿。岳丘山一挥手,众人纷纷后退,周缙两个纵身,已在十丈之外,其余死士狼狈而去。 早有人上前救下香儿。容儿道:“给我追!”岳丘山道:“不用追了,多留几个回去报信也好”。 嗜血教众不折一兵一卒,大获全胜,岳丘山当即恭恭敬敬道:“护法夫人,您受惊了。”香儿道:“古大哥人呢?”岳丘山道:“我等不过神教奴才,不敢过问大护法去向,不过大护法神机妙算,料到夫人要在此出现,特令我等在此营救。”香儿历经奇险,此时见众人对她恭敬有礼,长呼一口气,如释重负。岳丘山指着两名奴才道:“此处不宜久留,你,你,护送夫人回教,找个周全的地方好生伺候,还有,不要让教主知道。”一奴才为难道:“岳大哥,无教主之令,我等不得擅自回教。”岳丘山道:“大护法平日待我等如何?如今要我等效些微薄之力,怎么就推三阻四了?再又说来,此事你不说我不说,待我等战捷归来汇合,没人知道,快去。”两名奴才一听“战捷”,更是心痒难耐,但大护法夫人,却是不得不送,只得从命。岳丘山对香儿道:“奴才有命在身,只能在此恭送夫人回教,还请夫人见谅。” 香儿道:“大家无需客气,救命之恩,容日后再报。”心想自己以后是大护法夫人,只要凡事多照应照应大家,这个救命之恩,自还是报得起的。她只盼古钺聪仍在教中,只想早些与他相见,向众位告辞,便及回教,两名奴才一左一右,躬身跟在身后随行。 众人仍在谷中设伏,容儿道:“岳大哥,敌人已经知难而退,教主为何要下令不得他口令,不得撤退?” 岳丘山不过嗜血教中的火夫,乃是奉柳少颖之命来此,个中过节,他亦不了然。他眉头一皱,手臂在空中一划一拖,说道:“这还不简单,高进伦老奸巨猾,教主是怕他杀个回马枪。”容儿恍然大悟,说道:“岳大哥英明。”顿了一顿,满脸期许道:“小弟说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将来若果真有幸到了火房,还要求岳大哥多多赐教。”岳丘山道:“好说,好说。” 话音刚落,果然又听得谷中轰隆隆、轰隆隆之声滚滚而来,嗜血教众人听到这冲天剧响,只觉犹如置身巨钟内,有人从外挥锤猛砸一般,震耳欲聋,霎时之间,南面烟尘蔽日,数丈高的沙土滚滚而来,来势竟比方才浩荡多少倍。众人无不大惊失色,容儿道:“岳大哥,怎么回事?”岳丘山从未见过这等阵势,只痴痴望着漫天烟尘,也没了主张。 “启禀盟主,就是这里。”沙尘当中,一匹高头大红马疾驰而近,马上一人手执铁扇,正是高进伦。通往若虚谷的小道崎岖险峻,众人将此马运送入谷,想必费了一番功夫。 沙尘渐渐退去,只见高进伦左右两侧,分列苍霞巴图图、鬼影阁王易武、朱雀宫右一天、天阅山庄上官陌、太乙北斗陆行云、沙雪盟孔一太、天书坊凡天殊,以及身后绵延不尽,直至视线尽头的弟子。 岳秋山等众见状,犹如从头泼下一盆冰水,均觉大难临头,不由自主向松林中退去。容儿低声道:“岳大哥,教主失算了,这回我们死定了。”岳丘山道:“教主已将重兵派往奇门八卦阵,我等不誓死守住此道,嗜血教亡矣。”众人眼望敌人胯下大马,心想:“当今武林高手均鸠集在此,我等又是徒步,想逃也逃不掉了。” 众人正自想着,只听高进伦道:“老东西果然不在这里?” 周缙道:“不在,老贼只派了两百多个老弱在此虚张声势。” 高进伦微一扬手,周缙高声道:“走!”奔出十余丈,果见到这两百二十名嗜血教杂役。原来岳丘山等人自知藏不住,也逃不掉,索性拦堵在大道之上。 高进伦望着众人,说道:“你们有谁愿意带路,本盟主可免他一死。” 岳丘山哈哈大笑,说道:“姓高的,教主用兵如神,岂是尔等能妄度胡想的,告诉你,你们一入谷,就已经中计了。”他不善说谎,这话自欺欺人,底气不足,一望可知。 高进伦见状,微微一笑,说道:“无人站出来,本盟主可不留活口了。” 一黄衫少男突然冲将出来,大叫道:“我愿……”话犹未了,后背中了重重一掌,岳秋山揪住他,怒道:“小琳儿,你敢背叛神教?” 黄衫少男嘴角溢出一口鲜血,说道:“教主失算,我等横竖是……”岳秋山听他说出秘密,手掌一震,少男当即气绝。 “啪”一声,周缙长鞭在半空一抖,高叫道:“前锋先上,杀光这群魔教走狗!”身后四百人潮水般涌出。两百名嗜血教众本就心胆俱寒,微一迟疑,霎时间被敌人冲散,无数嗜血教众在敌人推挤之下,坠下悬崖,粉身碎骨。 第十回算无遗策8 岳丘山一声虎吼:“兄弟们,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赚!”他已存必死之志,左手一抄,一招“旋叶收兵”,格开三根长枪,身形同时蹲身下探,一个“扫堂腿”掀翻两名敌人,两招之间,竟从身前扫出一片空地来,其余嗜血教众听得岳丘山发喊,精神亦是大振,从两旁扑涌过来。十八大门派见对手拼死相斗,全不顾死活,齐齐被震住了。 “唰”地一声,周缙手中牛皮鞭挥出,这一鞭却未打向敌人,而是抽在两名苍霞派弟子身上,喝道:“没用的东西,给我上。” 高进伦马上翘首,厉声道:“贤弟不可对自己人动手,这群老东西愈是殊死顽抗,愈加证实欧阳老贼并未派兵在此,再上两百人,速战速决。”立又涌出两百人冲入战阵。 如此一来,嗜血教众与十八大门派呈以一敌三之势,再奋勇亦大是不敌。双方微一交锋,立现疲弱,一嗜血教众被夹在群敌当中,胸口、眼眶、脖颈同时中刀,双目暴突而死,方才倒下,即被敌人和同伴踩在脚下,几成肉酱,他右侧一少男右臂被齐肩削断,钢枪穿腰,亦毙命当场。岳丘山左手抓起一名鬼影阁弟子,右手抓起一名太乙北斗弟子,双手一合,两人脑浆爆裂,他扔开两具尸首,大喝道:“兄弟们,粉身碎骨也要挡住敌人。”身侧容儿手中挥舞着两柄从敌人手中抢来的大刀,喊道:“岳大哥……”一语甫毕,四件不同的兵刃同时向他身上招呼到,容儿施足下一晃,竟在间不容发之际闪身避过,此时岳丘山以一敌四,兀自游刃有余,赞道:“好轻功!你要说什么?”容儿闻得他声如洪钟,殊无恐惧之意,精神也是一振,说道:“我本想说,容儿怕今生今世无缘升入火房,和岳大哥一起伺候教主了,但容儿现在不怕了,容儿已经十五岁,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说话之间,梭入敌群,接连避开了群敌围攻,杀掉三名敌人。原来他在秣马房数年,常年与马为伍,一身武功除了欧阳艳绝指授,更悟出一些轻身功夫的道理。 岳丘山哈哈一笑,说道:“好样的,容儿,哥哥记住你了,我们来世再做兄弟,只盼下辈子不要在神教为奴了。”一拳直掼而出,击飞一名沙雪盟弟子,那沙雪盟弟子撞倒一名天书坊弟子,两人双双坠入悬崖。 容儿道:“教主虽严厉了些,但和这些假仁假义的名门正派相比,我看没什么不好。” 岳丘山道:“言之有理,所以兄弟们更要誓死护教。”最后一句声震山谷,回响如雷。 众人精神极奋,但毕竟只是神教杂役,又以一敌三,击退一人,立时便有两人涌上来,击退两人,四围敌人都围拢过来,源源不绝,战不多久,敌人如滚水泼雨,占据愈来愈宽阔的空地,战死的嗜血教众渐渐在大道上堆成血红的尸堆,伤者一待倒下,立被活活踩死。相持不久,嗜血教众已死伤近半。若非此地狭长,十八大门派难以发动群攻,众人又死地发奋,恐早已尽数战死。 十八大门派齐声助威,发喊声和着涧底飞瀑清鸣,在山谷中响起。 岳丘山夺过一杆长枪,旋身一扫,横劈竖刺,接连将四人击毙,方欲转身,忽听容儿叫道:“岳大哥,抵不住了!”岳丘山放眼四顾,见同伴已溃不成形,喊道:“兄弟们,上剪菜阵!”嗜血教众闻此,纷纷向岳丘山靠拢,大家本被敌群分割成十数阵营,但此时拼死抵靠,似乎自己并非肉身,全不知伤痛,高进伦五百余人一时间竟拦挡不住。 嗜血教众两两后背相靠,慢慢形成一条两人宽的长龙,岳丘山道:“冲出去!”众人直冲而出,杀开一条血路。 高进伦见六百人围攻区区两百人久战不下,如今嗜血教众列成闻所未闻的“剪菜阵”,竟有突围之势,不由微微皱眉。天书坊凡天殊道:“盟主,前方里许还有鼓手埋伏,他们若快马加鞭回教禀报,恐老贼转头来此。”高进伦道:“奇门八卦阵据此二十里路,老贼纵然回援,已然不及。”巴图图道:“属下以为,还是当速战速决。”高进伦道:“不错。”朗声道:“嗜血魔教为祸江湖数十载,今朝一举歼灭,江湖从此太平。各位英雄,杀敌多者重重有赏。”群雄本已胜势所趋,闻此更是振奋。周缙一声大喝,当即有数十人筑成人墙,兵刃向外,如铜墙一般堵在嗜血教回路之上。岳丘山大叫:“剪!”长龙突然一分为二,首尾相折,形成一把偌大的钢剪,向东北、西南斜切而至,钢剪迅速闭合,阵中敌人登时散乱。 周缙放眼垓心,见钢剪威势虽盛,但剪尖张合幅度最大,对阵敌人却最多,是积弱之处,大叫道:“攻剪尾。”众人纷纷向钢剪尾部冲来,或刺或砍,一齐发作,巨剪未及聚合,已有十数名嗜血教众死于刀枪棒戟之下,剪刀阵大乱。岳丘山杀红了眼,连连大叫:“聚拢,聚拢!” 周缙双足一纵,飞入人群,直奔岳秋山而出,身前拦路之人,无论是十八大门派弟子还是嗜血教奴才,均在鞭影之中纷纷飞起,或撞在石壁上脑浆迸裂而死,或被卷入悬崖,伴随惨呼声倏然而去。容儿猛见周缙欺近,大叫:“岳大哥,当心背后!”但此时岳秋山四面受敌,哪有余裕回头?容儿施展轻功冲向周缙,左掌击向周缙后心,他轻功极佳,话音方落,掌风已逼至,孰料周缙如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噗嗤”一声,牛皮鞭从头顶划出一道弧线,直直卷向容儿手腕,容儿大惊之下,急忙缩手,凭过人轻功,堪堪避过鞭尾一扫。他一击不成,上身漂移,闪身至周缙身侧,双掌同时运全力推出,周缙反手拍出,两掌相抵。只听“哎唷”一声痛呼,容儿倒退数步,撞在一教众身上,才算站稳,低头看时,只见白生生的臂骨叉在肌肉之外,原来右手臂骨被周缙生生震断了。 第十回算无遗策9 容儿剧痛之下,忽见眼前黑光一闪,周缙皮鞭又从右侧笞至,容儿下意识向左疾闪,周缙早有预料,忽然纵身上前,右掌挥出,狰狞道:“凭你还不配和老子动手。”容儿立知上当,欲避已然不及,只得出左掌抵御。他轻功虽妙,武功实是平平,与周缙劲力悬殊,有如天壤,只听他闷哼一声,向后飞出丈余,后脑勺撞在一石包上,一动不动。 岳丘山大喊:“容儿兄弟!”手中长枪遮架砍劈,扫出一条血路,一步步向容儿靠近。 只见容儿缓缓睁眼,单手撑持在地道:“岳大哥,我们来生再做……做兄……弟……”头缓缓垂了下去。 岳丘山暴喝一声,全不顾刺来的刀枪,疾矢一般扑向容儿,四围见他如此气势,不由纷纷让开一条道来。 战到此时,两百二十一名教众只剩三十余人,大半深受重伤,岳丘山也多处受伤。眼见他奔向容儿,周缙道:“姓岳的,我偏不让你和兄弟相聚。”“刷刷刷”三声,三枚青冥刺从他袖**出,一字横劈直指岳丘山胸口而来。群雄齐声惊呼:“青冥十字追魂针!”那青冥刺来势极疾,岳丘山耳中闻得鸣响之时,暗器已至胸口,他见左右无法闪避,双手疾伸,同时拉过苍霞、鬼影阁两名弟子,用力一摁,身形倏地飞起,避开了三枚青冥刺,不料他双足还未落地,又闻得唆嗦嗦三声,这一回三枚青冥刺势成一“竖”,分向他前额、胸**去。 岳丘山身形凌空,无处借力,如何闪避?“起来!”他一声轻呼,双手猛力下探,抓起手中苍霞弟子,将他凌空提了起来,岳丘山借此力道,身形陡然而下,整个人藏在了苍霞弟子身后,三道白光闪处,三枚青冥刺分射入那弟子右眼、鼻子、脖颈之中。 岳丘山双手一推,飘落下地。 岳丘山临危不乱,借苍霞弟子挡过青冥绝技“十字追魂针”,如此身手应变,着实不凡。嗜血教众虽受重伤,仍忍不住齐声欢呼,连巴图图、凡天殊也露出赞服之色。 呼声未绝,岳丘山忽然仰天向后摔倒,“砰”地一声,再不动弹。 众人无不大惊,正不明所以,只听周缙阴恻恻道:“周某的‘十字追魂针’,还没有人能逃得过。”众人凝目细看,只见岳丘山胸口、脖颈隐隐有黑血流出。原来青冥刺劲道极疾,刺穿苍霞弟子身体,又击中了他。 一满身是血的嗜血奴才道:“你是谁,青冥派与高贼势不两立,你怎会青冥绝技‘十字追魂针’?” 高进伦忽笑道:“是本盟主亲授,有什么不可以?” 那奴才道:“高贼,你背叛青冥,却用青冥武功杀人,好不要脸!” 周缙抢道:“青冥和嗜血魔教沆瀣一气,迟早万劫不复,周某将青冥武功发扬光大,有何不可?” 十八大门派中,有不乏阅历深厚之人,见周缙手法,均忖:“高盟主青冥刺功力我们都见过,今日周缙技法,似乎还在高进伦之上,他说是高盟主所授,恐怕说不通。” 只听周缙接道:“一个不留,全给我杀光!”众人当即围住嗜血众人厮杀,岳丘山一死,剩下的三十余嗜血教众无心恋战,全无抵抗之力,片刻功夫,尽数死于乱枪之下。 十八大门派首战告捷,群心大振,擂鼓三通,号角齐鸣。周缙对高进伦道:“哥哥,下令罢。” 高进伦一言不发,望了望嗜血教众尸首,又看向各掌门。 北宫先生右一天道:“还有什么好疑虑的,属下和巴掌门、王掌门昨晚在阵外吆喝半夜,还假装已找到入教之路,今番老贼派教中老弱在此虚张声势,这些人负隅顽抗,仍不见援兵,可见老贼已上当。” 孔一太道:“没错,我等在奇门八卦阵外处处设下圈套,看似明攻,实则暗有玄机,盟主请姓古的出谷,看似暴露我等入谷途径,但以欧阳老贼的脾性,他一定会想,盟主您意在让他知道十八大门派欲从若虚谷大道攻入,但此番大摇大摆相请,必是声东击西之计。老贼就是诸葛再世,今日也活不成了。” 高进伦道:“好,今剿魔教,人人有功,生擒或取欧阳艳绝人头者,高某愿和他齐心协力,共振武林。”一齐向嗜血教进发。 众人奔出里许,并不见嗜血教击鼓人众,高进伦问道:“人在哪里?”周缙道:“方才就在这里,想来听到杀喊声溜了。”高进伦道:“大家警惕。”翻过一处陡坡,前方是一个深谷,高进伦一扬手,打马停步道:“此处地势极低,大家当心。”众人领命,高进伦又道:“周缙,派两个脚程快的到前面探路。”周缙当即点了两名弟子向前,不一时,两人回来,报道:“启禀盟主,谷中并未发现敌踪。”高进伦又远眺一阵,当先纵马入谷。周缙忙道:“哥哥不可当先涉险。”对身后群豪道:“你们都吃屎的吗?”众人见周缙飞扬跋扈,人人面有不服之色,高进伦道:“休要放肆,退下。”周缙不服道:“哥哥……”高进伦道:“高某受各位抬举,做了这个盟主,已然忏愧之至,凡事自当身先士卒。”仍当先纵马而去。 将近晌午,春阳高照,晴空万里。高进伦一行渐行渐近,走出数里,只听哨探禀报:“大军距魔教已只十里,并未发现敌踪。”高进伦提缰拍马,说道:“众位英雄,歼灭魔教在此一举,随我入教擒拿欧阳贼。”群豪齐声高呼。 就在这时候,忽闻一声长鸣自远空而起。群豪举目望去,只见一只大雕划破流云,自极目处向这边厢飞来。山谷十分清净,这一声雕鸣端有穿云裂帛之势,众人望了半晌,高进伦问道:“那是什么?”周缙道:“想来不过是一只过路的雕,我们走罢。”高进伦道:“我自知是大雕,那大雕足上驮着物什。” 众人均是一惊,那大雕来速极快,转眼已至头顶,群雄看得分明,那大雕左右利爪之上,都用铁钩钢索挂了一只黝黑的木桶,每只木桶少说也有七八十斤重,不知所盛何物。那大雕身形巨大,虽驮重物,仍不见减速,在群豪头顶十数丈高处停定。 第十回算无遗策10 众人大觉不妙,一时之间,谷中气氛陡然而变。 高进伦道:“谁知大雕从何而来,腿上所绑是何物?”群豪面面相觑,皆是摇头不知。 右一天道:“不过一只雕儿,大家无需惊慌。” 王易武道:“要知木桶所盛何物,一矢可知。” 周缙道:“拿弓来!”两名随从立即抬来一张巨弓,周缙单手抄弓,搭箭上弦,巴图图忙道:“周缙,射不得!如果木桶所盛是炸药,一旦雕亡坠下,那就糟了。”群雄一听此言,均是骇然失色,纷纷后退。高进伦道:“弓给我!”周缙素来胆大,此时亦忍不住迟疑道:“哥哥……”其余群豪面有惧色,纷纷道:“盟主,只怕果真是炸药。”高进伦道:“箭上裹油,点燃给我。”群豪恍然大悟,那木桶所盛之物果真是炸药,遇火即炸,大雕在高空早已粉身碎骨,绝然不会殃及自己。群豪纷纷道:“盟主英明。”不少人怕大雕俯冲下来,这时候纷纷道:“盟主,快射,快射。” 高进伦沉声道:“十八大门派两千正义之师,岂可因区区一只大雕大乱。”群豪默然。 高进伦取了火箭,张弓满弦,“嗖”地一声,火箭应声入桶,登时熄灭。 群豪大舒一口气,周缙道:“欧阳老贼只会故弄玄虚,我们走。”话音方落,忽闻一股恶臭钻入鼻中,骄阳之下,竟下起了大雨。 高进伦眼疾手快,大叫道:“是粪水!”大袖一挥,挡在头上。 原来木桶中装的,竟是人畜粪便。 众人纷纷掩面,那粪便乃是从高空洒下,经谷中馨风一吹,飘飘洒洒扩散开来,十八大门派两千人余人,竟无一幸免,多少沾染着些粪雨。 群豪无不破口大骂,右一天身高体大,不幸被一坨牛粪迎头砸下,从头到脚都是粪渣,他乃是富可敌国的朱雀宫北宫宫主,如今受此恶粪浇头,无疑是奇耻大辱,他一面刨去头上粪便一面道:“好痛,欧阳老贼,我操你奶奶。”话说完,粪水顺着两颊流入口中,他一阵喷吐,骂得更厉害了。 众人正擦拭粪水,忽又闻数声雕鸣穿云而来,群豪乃惊弓之鸟,闻得声音,无不胆寒,抬头一看,只见北方黑压压一片,数十只大雕列成方阵,远远飞来,每只大雕足上均绑有两个木桶,霎时间已到头顶。 群豪又怒又惧,眼见前后四围极目开阔,欲躲无门,欲撤不及,纷纷道:“怎么办?”高进伦张开巨弓,正要拔箭,右一天大吼道:“盟主,射不得!”高进伦抹了抹面上污秽,说道:“这些大雕显是精心驯养过,木桶一旦从高空砸落,必有伤亡。”刚放箭拉弦,只闻一只巨雕一声轻鸣,数十只大雕利爪抖动,一齐撕碎木桶,天空登时下起了瓢泼粪雨,大片黑黄浑浊的粪便兜头兜脸泼将下来,秽物四溅,众人头脸、衣服之上,无处幸免,当中还有蛆虫蠕动。 恶臭弥漫,群豪登时成了落粪鸡,不少人抹去口唇脸上污物时,看到蠕动的蛆虫,忍不住呕起来,一时间全无阵型。高进伦顾不得抹去身上粪便,只将嘴上额上粪便略略揩拭一下,大声道:“大家镇定,莫要中了欧阳老贼诡计!” 两千英雄豪杰在粪水中混沌挣扎,忽又听得一声长啸,不知何时,天空中又飞来五只大雕,每只大雕足上仍有两个木桶。 群豪尚未与魔教主力交战,已然群心大乱,士气大折,高进伦道:“快走!”纵马向嗜血教方向奔去,群雄拖粪带屎,奋力跟上。 但群豪纵然武功再高,又怎能快得过大雕?又闻一声嘶鸣,群雄大呼糟糕,只得迎头再受一回粪便浸洗,不过所幸这一回只有五只大雕十只粪桶。 “轰!轰!轰!”木桶囫囵而下,坠落在若虚谷大道之上,但这一波木桶所盛之物不是粪便,而是炸药。 谷中响起了晴天霹雳,若虚谷地动山摇,木桶触地即炸,近处灰飞烟灭,远处的群豪,不是被炸成肉酱,就是被炸药余威推入悬崖,撞向石壁,粉身碎骨,每只木桶十丈之内草木焦糊。无数豪杰全身着火,如无头苍蝇,东窜西躲,有的奔入悬崖,有的冲入人群,其余怕他惹火烧身,只得自相残杀,将着火之人乱刀砍死。残肢断臂者不计其数,鲜血搅着黑灰,在大道上乱爬。 若虚谷中一片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和着燃烧的草木爆裂声,呼呼风声,分也分不清,辨也辨不明。 十八大门派两千余人,死伤者十之四五,千三四百人生还。 不过大雕终是大雕,毕竟未具人智,木桶坠落之处,皆是群豪聚集之处,位于前方的各大掌门,均侥幸免于一死。巴图图望着惨死的弟子,顾不得群豪在侧,跪在地上放声痛哭。 忽听周缙大喊:“哥哥……哥哥……” 群豪四下一望,果然不见高进伦身影,也不见他胯下马匹,一天书坊弟子道:“高盟主莫不是被炸死了?” 此言一出,周缙大步跨上前,一把抓住那人衣领,斥道:“我哥哥吉人天相,怎会被炸死,那马匹八百多斤,身长丈余,纵然炸死,焉能没有尸首?”那弟子惊魂未定,见周缙满脸乌灰,狼狈已极,战战兢兢道:“说不定……说不定人和马都被炸下悬崖去了。”周缙暴跳如雷,挥起一掌就劈向他脖颈,凡天殊忽伸手拦住他,说道:“周缙,盟主生死未卜,还是不要急着对自己人动手。”巴图图忙起身打圆场道:“我们还是先找到高盟主,再思谋进退罢。” 凡天殊放开周缙,周缙怒目而视,缓缓收手,说道:“找不到哥哥,你们都别想走。” 巴图图道:“周缙,欧阳老贼既派大雕来袭,恐已知道我等在此,是进是退,还请定夺。” 就在这时候,只听一个声音幽幽传来:“今儿个,你们都要给神教死去的兄弟陪葬。”这句话声音虽轻,但群豪听在耳中,仿佛到了鬼门关,无不战栗,纷纷向话声处望去。 不知何时,若虚谷大道北面已站满了嗜血教人,放眼看去,足有三四百人,嗜血教众显是大多聚集在此了。只见柳少颖居高临下,立于最前,身周教众手持箭弩,火矢,人丛之中,林中槐一声虎吼,教众随之响应,震荡山谷。 十八大门派方被粪泼,又吃了炸药的苦头,如今见到箭弩、火矢,心胆俱寒,纷纷向后退去。周缙哈哈一笑,说道:“魔教狗,亏你们还自称武林中人,如今不敢与人正面交手,只会干些偷鸡摸狗的事,算什么好汉!”柳少颖红着眼道:“尔等两千人围攻我神教两百兄弟,没脸和我提好汉二字。”微微抬手,令道:“放!”百弩齐发,炮声雷动,火矢如蝗,一齐向十八大门派射出。 第十一回瘗玉香消1 古钺聪一路疾奔,尚未出谷,已听得鼓声雷动,不知阵外有多少人。他大是惊骇:“莫非,十八大门派都在此?”当下悄声蹑出奇阵,藏在一树干后往外看去,见阵外只有八名大汉,正奋力击鼓,昨夜群豪皆已杳然无踪。他避开那八人,迈开脚步登上一座小丘,极目四望,但觉北风转紧,四野旷渺,并无埋伏,也不见白苗凤等人,心忖:“教主所料不差,看来十八大门派已到若虚谷。”又想:“教主说白伯伯是自己人,莫非他们昨天深夜临谷,正是驰援神教而来?白伯伯于我有恩,他是友非敌,那是再好不过。”从小丘上下来,迳自向若虚谷而去。他年轻气盛,体内深蕴六十余年少林内力,虽一夜未眠,亦丝毫不觉疲困,一口气奔出八里路,正缓缓转入若虚谷,忽见前方四个牧人,一人头戴草帽,一人足登草鞋,一人手握牧羊鞭,一人身着布衫,看那模样,四人这身装扮穿在一人身上似乎更合身。四人正纵马向若虚谷方向狂奔,古钺聪暗道:“嗜血教方圆百里少有人来,这四个人不是牧人。”两个纵身,从四人头顶跃过,拦在路前,问道:“你们几个,要去哪里?”四人均不知古钺聪来历,那头戴草帽的汉子上前一步,喝道:“快快让开。”古钺聪一听他说话,便知对方是习武之人,仍拦在路当中一动不动。那足穿草鞋的道:“臭小子,爷爷胯下大马可不认人,不想被乱蹄踩死,就快滚开。”那手握牧羊鞭的汉子连向古钺聪递眼色,说道:“小兄弟,你快让开罢,不然要吃大亏了。”古钺聪道:“这位兄弟最客气,一会儿我不让你吃大亏。”对其余三人道:“我也有要事在身,你们到哪里去,快快说来,我放你们过去。”这时,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布衫汉子忽道:“和这小子多说无用。”话刚出口,右手已到古钺聪手腕。古钺聪丝毫不避,任由他抓住,眼见他腮帮肌肉微动,知他要用力,当即将一股真气运到手腕之上。布衫汉子连运内力,却见古钺聪安之如素,直如毫无知觉一般,脸色不由大变,说道:“好小子,会点儿歪门邪道。”左手去拔腰间大刀。古钺聪恍若不见,说道:“再问一遍,你们是什么人,到哪里去?”布衫汉子哪会理睬他,猛然举起大刀,正待要砍,忽觉一股内息自握住古钺聪的掌中冲上,自右而左,从胸口急涌向左臂,“哐当”一声,手中大刀竟自脱手。 布衫汉子大惊失色,右手下意识松开,古钺聪反手抓住他手腕,说道:“不说实话,不能走。”布衫汉子无法挣脱,左手冷不防一拳向古钺聪胸口打来,古钺聪左手轻轻一拨,右手暗将一股内里灌入对方臂中,布衫汉子一拳打歪了,欲在途中收回,不料右手又传来一股雄浑已极的力道,如闪电般涌至左手,将他左手猛力外推,这一拳竟不偏不倚打在自己右肩上,将自己的肩关节打得脱了臼。 其余三人大惊失色,那手握牧羊鞭的汉子显是没看出端倪,问道:“王兄,你怎么把自己打残了?” 布衫汉子连连倒退,怒道:“他妈的,王八蛋才愿意把自己打残。”忙伸手将肩关节接上了。 古钺聪道:“说不说?” 话音刚落,那戴草帽的汉子猛一夹腿,口中道:“各位拖住他,我去报信。”古钺聪伸手一探,正好抓住他胯下马尾。只听那马儿萧萧长嘶,忽而凌空而起,戴草帽的汉子连人带马倒飞出三丈,一同摔在地上。那马儿翻身而起,长鸣一声绝尘而去,戴草帽的汉子望着挂在丫枝上打旋的草帽,半晌也爬不起来,。 其余三人均睁大着眼,要知寻常习武之人拽住马尾用力拖拽,就算将马尾扯断,也绝不至于连人带马一齐倒拽飞出三丈。四人互望一眼,均知不是古钺聪对手,就是四人联手也决然打不过,一时间也不敢骑马逃走,只愣在原地。 原来,古钺聪手上暗使了“因陀罗抓”的功夫,陀罗抓乃是少林内家功夫,他方才这一抓,与其说是倒拽,毋宁说是拽住马尾,藉以内力将人和马凌空托起。 古钺聪道:“怎么?还是不肯说?” 那穿草鞋的汉子忽道:“我说,我们是去报信。” 古钺聪问道:“报什么信?” 草鞋汉子刚要说,戴草帽的道:“刘青子,不能说。” 古钺聪抓住穿草鞋的汉子衣领,几个起纵,飞身道旁一大树树,随手一放,将他挂在了四五丈高的树枝上,那树枝比手腕细小许多,穿草鞋的汉子挂在上面,四肢无凭,摇摇欲坠。古钺聪道:“说罢。”一脚踩在树枝上,轻轻一用力,那树枝登时疾晃起来。 穿草鞋的汉子武功平平,一望脚下,登时头晕目眩,忙道:“大侠饶命,我……我说。”他身悬半空,大气也不敢出,说话亦是战战兢兢,过了片刻,才小心翼翼道:“高盟主,让报信。”似乎生怕多说一个字震颤空气让自己掉下去。 古钺聪道:“接着说。”轻轻一踩,那树枝筋骨发响。那汉子忙道:“高盟主派我们四个在奇门八卦阵外守御要是魔教巳时时分还不出来就发讯号通知盟主。”这一句话却是一口气说完,半点儿停顿也没有。 那丢了草帽的汉子怒道:“谁让你……”忽觉眼前一花,继而身子一挺,再动弹不得。原来一言未了,古钺聪飘身落下,点了他魂门穴。 古钺聪拖他至大树旁,让他在树干尺许外站定,轻轻一推,将他头部靠在了树干上。中魂门穴的人,身子僵硬,连脖颈也不能动弹丝毫,草帽汉子整个人便犹如一根斜靠在大树上的树棍,倒不下去也站不起来。古钺聪对手握牧羊鞭的汉子道:“我说过不让你吃大亏,你自己点了穴道罢。”那汉子连连点头,伸手也将自己魂门穴点了。古钺聪看一眼那穿布衫的汉子,布衫汉子后退两步,颤声道:“不敢劳动大侠,我自己来。”也将自己要穴点了。 第十一回瘗玉香消2 古钺聪道:“四位,告辞。”挂在树梢的汉子大叫求饶,靠在树干上的汉子破口大骂,古钺聪全不理会,随手牵了一匹马,向若虚谷入口奔去。 一口气奔近雁断崖,前面是一陡坡。弃马而上,还未到山顶,远远便听得黑万通的声音:“哥哥,这位兄弟说了,敌人已经入谷,我们别再啰啰嗦嗦了,赶紧前往若虚谷罢。”只听白苗凤的声音道:“欧阳郡主,你以为如何?” 只听一少女清亮的声音传来:“打架的事我一窍不通,你们说怎么就怎么好了,不过我们不是江湖中人,和那个欧阳教主也是非亲非故,干么费这力气帮他。”说到此,突然换了一副口气道:“不如,我们到山下集市去玩玩罢,我头一回来西北,山下一定有好多好玩的好吃的,白伯伯,我们这就走罢,我请大伙儿吃酒。” 白苗凤道:“郡主有所不知,这件事事关欧阳教主,我们不能视之不理。” 古钺聪闻此,心忖:“教主所言果然不差,可白伯伯和教主到底有何关系?”只听那少女漫不经心道:“救他做什么,这个四洞教今日覆亡了,无需多久,欧阳教主自会创出五洞教,六洞教来……” 古钺聪听在耳里,心想:“这姑娘瞎三话四,白伯伯对她竟也恭恭敬敬,是了,白伯伯口称她郡主,想来是从京城里来的了。” 白苗凤道:“此事或与王爷有关也未可知。” 那少女道:“我爹爹又不是江湖中人,怎么会和他们结上梁子,再说了,就算有什么瓜葛,也不见得救了一个魔教教主,瓜葛就没了,说不定还会惹来那些正派人士的仇恨,当然了,想来这些所谓的正派中人和皇帝哥哥身边的哈巴狗也差不多少,全然不用怕他们,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下山吃酒去……” 古钺聪暗道:“白伯伯乃八王爷的部下,这姑娘却自呼爹爹,那她岂不是八王爷的女儿,难怪如此恣意无忌。”听了一会,那叫欧阳郡主的仍一个人喋喋不休,他心生不耐,迈步走近,方刚举步,就听白苗凤厉声道:“什么人?”紧接听兵刃摩擦之声。古钺聪登上山丘,一眼望见白苗凤、黑万通和身后人马,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正在人群前踱来踱去。 古钺聪见到白苗凤,心中欢喜,三两步奔近,叫道:“白伯伯,我是聪儿啊。” 白苗凤望着他道:“你,你是聪儿?”面上大有喜色,但转瞬又现出戒备之色。 古钺聪正欲回话,欧阳郡主突然跳到身前,睁着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望着他,又绕着他转了个圈儿,前前后后将他打量了一番,说道:“原来你就是爹爹口中常常提起的古大哥。” 古钺聪大是惊讶:“你爹爹常常提起我?我一乡野小子,从未到过京城,八王爷乃是天潢贵胄,怎会认识我,还常常提起我?”这才细下打量面前这个少女,只见她身形秀颀,高及自己眉头,穿着一件短袖白貂绒服,足上一双绿色绣花鞋,正嘟哝着嘴,虽然一副淘气,但难掩清雅高华,骄阳之下,娇美无限。 欧阳郡主欺近他眼睛,眨了眨眼,笑道:“怎样,我好看罢。” 古钺聪回神道:“姑娘,我认识你么?” 欧阳郡主伸出食指,在古钺聪眼前来回摆动,说道:“你不认识我,我却早就认识你了,你叫古钺聪,打小和你爹娘一起住在山里,三年前在武林大会上你与高进伦联手杀了太乙北斗掌门陆守义,之后就一直在若虚谷中。”忽又转过身,神秘兮兮道:“我还知道,这三年当中,有个叫玄颠的和尚陪着你。” 古钺聪更是大惊失色,暗忖:“玄颠在谷中三年,连教主也不知道,她一个方刚从京城来的郡主,怎会知道此事?” 欧阳郡主见他神色,冲她做了个鬼脸,说道:“白伯伯,不用试探了,他就是古大哥,如假包换。” 古钺聪闻此,才知她方才古灵精怪的一番话是为了试探自己身份,见白苗凤仍紧紧立在她身侧,探手入怀,将翠玉递出,说道:“白伯伯,这是教主给你的东西。” 白苗凤一见翠玉,眼睛一亮,神色不由大变,这才抬起头来细细打量古钺聪半晌,说道:“你真的是聪儿,好孩子,都长这么高了。”右手轻轻爱他右肩上一拍,接道:“聪儿,眼下之势,你不要怪伯伯方才多疑。” 古钺聪道:“谨慎一点好。” 白苗凤道:“三年不见,你腿上功夫如此长进,方才你已到十丈之内,我竟丝毫不觉。” 古钺聪笑道:“白伯伯过奖了,武功如何,我实不自知,但自从云景楼之后,一闻到酒味,还是难过。” 黑万通嘿嘿一笑,说道:“那是喝得少了。” 白苗凤道:“聪儿,我们一路钳马衔枚隐伏在山谷北侧低地,高进伦的人也不曾发觉,你怎知我们再谷外?” 古钺聪道:“我昨晚就已见过大家了。”当下将昨夜途径此地,无意间见到众人的事说了,最后道:“早闻媚乙道长与朝廷勾结,我见大家白旌朱旛,一身戎装,又深夜至此,未敢相见,今晨我向教主提及见过众位时,才知大家都是自己人。”顿了一顿,又道:“你们又怎么知道神教被围攻的事?” 黑万通道:“这个说来话就长了。”拉过古钺聪,说道:“三年前一别,我和哥哥回京后就将高进伦与媚乙道长勾结朝廷的事报禀八王爷,八王爷让我和哥哥暗查此事,查来查去,嫌疑都落在了太监总管刘雷傲身上,我和哥哥得八王爷应允,顺藤摸瓜,这些年也阻止了不少贺兰女子卖到朝廷沦为狗官奴才。谁知今年北方告急,刘雷傲主动请缨贺兰征兵,高进伦和媚乙道长这两个狗东西自又替刘公公干起了买卖丁壮的勾当。我和哥哥此次奉命出宫,正是为了彻查此事。说来也巧,昨晚我们刚到这里,就打听到高进伦率十八大门派进攻嗜血教的讯息,这不,大家都赶上山来,看看能不能帮欧阳老怪……” 第十一回瘗玉香消3 一语未毕,白苗凤道:“万通,不得对教主无礼。” 黑万通道:“什么有礼无礼,郡主方才也说了,这老妖怪和我们非亲非故,我们干么要帮他?” 白苗凤正色道:“你要如此,一会儿杀敌就不要去了。” 黑万通一愣,见白苗凤不像说假,当即嘿嘿一笑,搓了搓手道:“哥哥,你干么总向着那老妖……那教主,我说着玩哪,你何必当真。” 古钺聪想到高进伦密室中关押的少女,前后连起来一想,更是惊骇。 白苗凤道:“聪儿,不知教主有何吩咐?” 古钺聪道:“教主让我们守住若虚谷出口,一待高进伦撤退,便与神教里应外合,一举击溃十八大门派。” 白苗凤道:“好,我们方才商议半晌,也正是此意,兄弟们,走。” “是!”千人一并发喊,震动山谷,声入云霄。古钺聪见此阵势,忖道:“这些将士如此雄壮,纵然不是武林中人,又有何惧。” 一彪人马疾纵而南,古钺聪、欧阳郡主、白苗凤、黑万通走在最前。古钺聪想起欧阳郡主知玄颠在神教中的事,越想越是惊奇,忍不住问道:“欧阳郡主,你从哪里得知玄颠此人,又如何知道他在若虚谷中?” 欧阳郡主伸出手来,拇指在食指上轻轻一掐,说道:“本郡主只需掐指一算,只要想知道的事,什么也难不倒我。” 古钺聪见她神情,隐隐一笑,摇了摇头,心道:“还不是八王爷名重朝野,部下能手极众,而你又刁蛮任性,只要逼着他们去查你好奇的事,自然会知道。”又想:“我的事你干么想知道。” 欧阳郡主忽道:“你在骂我蛮不讲理,是不是?” 古钺聪微微一愣,忙道:“没有。” 欧阳郡主“哼”一声,说道:“口里说没有,脸上分明在说,是啊,我就是说你蛮不讲理。” 古钺聪不答,想起方才她试探自己的事,心忖:“这丫头还颇有察言观色之能。” 欧阳郡主见他神色,嘻嘻一笑,说道:“这还差不多。” 古钺聪道:“你到底怎么知道玄颠在烟波苑的?” 欧阳郡主道:“爹爹总说我这又不如你,那又不如你,我就不告诉你,你有本事也掐指算去。”向他伸了伸舌头,轻轻扬鞭走到前面去了。 古钺聪道:“你……”见非但众将士,黑万通和白苗凤也含笑不语,黑万通道:“兄弟,不用着恼,这世上斗嘴能斗过她的,还没出生哪。” 到了若虚谷,众人查探入口,见前方只可通人的峭壁,峭壁之下,是一似路非路的小径循山而下,延绵入谷,小道被峥嵘崖壑、飞石乱嶂分为数段,目力所及,十丈之下伸出无数尖锐乱石,极难攀援,再往下是一深涧,一泓浅碧倾泻而下,要从在深涧爬上,更是艰难。飞瀑留声,在谷中回荡,使整个若虚谷更显幽寂。 众将士都是身经百战之人,见此天险,均是大喜,一士卒忍不住道:“此地险峻异常,易守难攻,我等扼守此处,便可一夫当关,看来这个高进伦于兵法之道,是一窍不通。” 白苗凤道:“你们在此候令,聪儿,我们去看看。”两人穿过壁缝,若虚谷奇景造化登时映入眼中。古钺聪环目四顾,但见夹道两边的草木均有碾压的痕迹,说道:“十八大门派已到谷中了。”白苗凤点点头,说道:“让高进伦这样有己无人的做盟主,实非武林之福也。”古钺聪道:“白伯伯何出此言?”白苗凤道:“谁也看得出来,此地凶险之极,高进伦却偏偏从此攻教,此必有他的盘算。”古钺聪以目相询,白苗凤接道:“此举能一举击溃神教最好,若是不能,也能令十八大门派和神教两败俱伤,如此一来,双方必结下不解之仇,十八大门派元气大伤,也不敢再对高进伦稍生异心,此是高进伦一箭三雕之计也。” 古钺聪连连点头,想起陆行云来,说道:“十八大门派中,也不乏有识之士,想来他们也知此番攻教凶险万分,之所以入教,也是身不由己。” 白苗凤道:“正因如此,这一场恶战无论孰胜孰负,都没有好处。” 两人眺望若虚谷,良久,古钺聪道:“管不了这么多了,我只想早一刻让香儿平安无事。” 白苗凤转过头,望着古钺聪道:“探子报说,十八大门派前方是一个少女领路,她就是香儿?” 古钺聪闻香儿已经入谷,大舒一口气。白苗凤见他语气神色,已略略猜到一二,问道:“你和她早就相识了?”古钺聪闻此,面上微微一红,当下将香儿请自己出谷,后来得知家人被媚乙道长所害,又奉教主之命出谷传话的事大致说了。 白苗凤道:“那就好,我说这样一个漂亮的少女,怎会在群豪之前领路。”又问道:“你既知她此去凶险万分,怎么还让她一个人出谷?” 古钺聪心下好生愧责,说道:“教主说,她立了功,才能留在谷中。” 白苗凤看着他,想说什么,终于没说,半晌道:“希望她的身份不要被识破才好。” 古钺聪道:“她已入谷,我倒没那么担心了。” 白苗凤道:“可是她与十八大门派在一起,要脱身,恐怕没那么容易。” 古钺聪道:“教主先派香儿传话,又令柳护法率两百五十名教中杂役前往若虚谷设伏,我已将香儿托付他们,他们人手虽然不多,但要保一个人无虞,想来不是极难。” 白苗凤睁大眼道:“你说教主让柳兄弟率两百五十人在若虚谷大道设伏?有二百五十人之多?” 古钺聪不料他如此惊骇,说道:“我亲眼所见。” 白苗凤道:“教主为了诱敌深入,不惜让二百五十人送死,看来这一回,他是志在必胜。” 古钺聪一怔,说道:“教主说了,他已派林伯伯暗中相援。” 白苗凤道:“如何相援?” 古钺聪摇摇头,说道:“教主没说。” 白苗凤紧皱眉头,说道:“恐怕,这只是教主说辞,他知你若知道他让教中两百多人前往若虚谷诱敌,一定会从中阻拦,故而没将实情告诉你。” 第十一回瘗玉香消4 古钺聪听到这话,虽是半信半疑,但仍犹如头顶晴天霹雳一般,说道:“你是说,这两百多名杂役,还有柳叔叔,都已凶多吉少?” 白苗凤听他声音发颤,微微低头,望着满路东倒西歪的春草,说道:“我也只是猜测,究竟如何,还不得而知。” 古钺聪面色惨变,连连后数步,口中道:“香儿,我让他们保护香儿,他们自身难保,怎么保护香儿?” 这时候,欧阳郡主从古钺聪背后钻出,笑嘻嘻道:“香儿是谁,你的相好么?” 古钺聪全然没听见,大声道:“不行,我要去救香儿。”迈步就向小道奔去。白苗凤不料他如此张皇,拉住他道:“谷中都是高进伦的人,你不要命了么?” 古钺聪道:“没命我也要去。” 白苗凤正要再说什么,欧阳郡主道:“既然有危险,那本郡主陪你一道儿去罢。” 白苗凤听到这话,连声道:“去不得,你们都去不得,敌人一旦败阵溃逃,必个个都是亡命之徒,你们此去,与……与送死何异?” 古钺聪转过头来,竭力镇定道:“白伯伯,香儿为了能够留在谷中,奉教主之命独自前去诱敌,此事我已后悔不及,她好容易安然入谷,我不能让她遇到危险。” 欧阳郡主道:“我也要去。” 古钺聪心中忧急,没好气道:“要去自己去,别跟着我。” 欧阳郡主道:“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本郡主乃堂堂八王爷的千金,当今皇上的干妹妹,一忽儿你有难,只需我出面,就能保你周全。” 白苗凤道:“郡主,聪儿此去已是凶险万分,你不要再添乱了。” 欧阳郡主听得此话,大声道:“谁说我是添乱,爹爹也是,你们也是,都说我不如这小子,我偏要证明给你们看,我样样都强过他。”欺身挤开古钺聪,当先向谷中跑去,对古钺聪道:“你别跟着我。”白苗凤正待上前,欧阳郡主突然转身道:“这一回你休要再点我穴道,还有,你和你的走狗都别跟下山来,要是发现你们跟着我,我就从悬崖上跳下去。” 古钺聪本正忧急,闻此更是恼怒,说道:“你这般刁蛮,要去送死,我可管不着。” 白苗凤在身后连呼数声,欧阳郡主只不搭理,一忽儿已消失在草木掩映之中。 黑万通道:“哥哥,我去保护郡主。” 白苗凤忙道:“郡主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知,我们不去还好,一旦派人暗中保护她,还不知她会作出什么事来。” 黑万通跺脚道:“那怎么办?” 白苗凤抬起头来,说道:“这样,聪儿,你先行一步,我随即派人接应你,请你一定要照看好郡主,白伯伯求你了。”他话声已近哀求。 古钺聪方才的话本就是气话,闻此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一定保她无虞。”他心中焦急,向白苗凤交代了几句,疾步向谷中奔去。 他昨晚才与香儿经过此小道,此时每到一处,香儿的音容笑貌不由历历再现。想起在小道上抱着香儿月夜登山,与香儿互诉心曲,盟誓再不分离,而此刻她却身临奇险,不由得一忽儿欢喜,一忽儿叹气,自言自语道:“香儿,我等着我,我这就来了,咱们从今往后再也不分开”。心中想着,不由加快脚步。片刻功夫,就见欧阳郡主立在一处高崖之巅,伸长脖子向下小心翼翼张望,不敢向前稍移。 古钺聪走到她身后,施展开轻功,一步跃下,纵身就走。那崖壁正是昨夜古钺聪抱着香儿登临之地,足有两丈高,欧阳郡主不敢跳,在崖壁上大叫:“喂,你等等我。”古钺聪不理她,径直向前奔去,方跃出几步,忽听得“咚”的一声,古钺聪微微一惊,心想:“这丫头好胜心强,不会跳下来罢,白伯伯叫我看好她,她不会轻功,莫不要把腿摔折了。”回头看时,只见欧阳郡主不知从何处寻来一根枯木,她抱起枯木,将一头小心翼翼放下地,自己竟抱着木头缓缓溜下来。她一身娇力弱的少女,双手牢牢攀住树干,双腿缓缓向下滑移,姿势十分狼狈。 古钺聪见眼前这个一向娇惯的皇室贵胄为了争胜,竟然丝毫不顾自己形相,倒是颇出意外,说道:“你快回去,我没空照顾你。” 欧阳郡主道:“谁要你照顾我,你别过来,我自己能行。” 古钺聪闻此,果然不理她,只在一旁静静看着,心想她若失手摔下,自己也来得及相救。 欧阳郡主不住向下张望,她心中害怕,也不愿古钺聪看不起,大着胆子向下溜爬,没多久竟顺着枯木而下,稳稳站在了地上。她深吸一口气,忍不住伸手拍了拍胸口,显是方刚经历了一番奇险,见古钺聪看着自己,恍若无事道:“会武功有什么了不起,没武功也行。”赶上古钺聪,自顾自往下走。 可她毕竟是女子,又不会武功,脚程甚慢,一会儿又被古钺聪甩在身后。古钺聪知迟一刻入谷,香儿就多了一分凶险,可将面前这位少女留在身后,又怕途中有敌人埋伏,想了一想,说道:“大敌当前,你说你一个女子,入谷去干什么?”欧阳郡主道:“那你去干什么?”古钺聪道:“我去救人。”欧阳郡主道:“那个香儿是你心上人?你也知大敌当前,干么还豁出命去救她?”古钺聪道:“你别管我的事。”欧阳郡主瞟他一眼,见他神色十分着急,口中冷冷道:“你想过没有,或许她的身份还未被识破,他们人多,你去救她,反而会害了她。”古钺聪听她说得有理,沉吟片刻,说道:“那我也要尽快找到她。”欧阳郡主道:“她也可能已经死了,你只能找到她的尸首。”古钺聪心口犹如被重重一击,说道:“欧阳郡主,请你回去罢。”欧阳郡主道:“我才不,这个时候回去,那不是颜面扫地?我都说了,你不用管我,我能照顾好自己,你先走好了。”古钺聪想说:“若非我答应过白伯伯看好你,我才懒得理你。”又怕她好胜心起来和自己对着干,想了一想,说道:“那我带你入谷,这样快一些。” 第十一回瘗玉香消5 欧阳郡主想了一想,说道:“看在你对心上人情深意重的份上,就依了你罢,可是你求我的。” 古钺聪道:“是我求你。” 欧阳郡主嘻嘻一笑,说道:“你苦苦求我助你一臂之力,我欧阳龙儿素来仗义,自不会袖手旁观。” 古钺聪心想:“原来你叫欧阳龙儿。”此时无心和她多说,一手托住她胳膊,正要施展开轻功,忽见她脖颈上有丝丝血痕,微微一想,立知是她方才从树上溜下来时被树皮所划,心想:“这丫头倒一点也不娇气。” 欧阳龙儿只觉手臂一紧,身子已突然疾坠而下,忍不住久要失声惊叫,但一想到不能让古钺聪瞧不起,惊叫之声到了嗓门,硬是生生吞了下去。 几个起伏,两人已飘落七八丈。古钺聪揽着欧阳龙儿,忍不住想:“要是此刻怀里抱着的是香儿,那该多好。”又安慰自己道:“香儿一定不会有事,柳叔叔答应营救香儿,就一定会全力施为。”想到柳少颖救过自己性命,如今连同教中二百五十人杂役均难逃一死,有不免忧从中来。 不一时,两人已到谷底。古钺聪一见烟波苑后苑,不由微微一怔。只见北苑卧房和大厅,都已被人推倒,苑中精心栽培的花草亦是一片狼藉,显是十八大门派嫌从苑后绕行麻烦,拆毁后苑,从苑中开出一条道来。 欧阳龙儿道:“这里山清水碧,四季如春,倒也清净,这三年你就是住在这里?” 古钺聪点点头,感慨道:“三年之中,我几乎从未出过此谷,想不到一夜之间,竟成了此番模样。” 欧阳龙儿道:“神教不是不允外人入谷么?你又不出谷,那是怎么认识你心上人的?” 古钺聪心想:“我昨晚才与香儿相识,说出来怕要吃她笑话。”又着实担心香儿,当下不答话,从后苑坍塌之地跃过,见到苑前栓着自己的白鬃马,纵身上马,说道:“若虚谷你也看到了,现在就回去罢。” 欧阳龙儿嗔道:“你怎么老是要赶我走,我说过要助你一臂之力的,岂能半途而返?” 古钺聪道:“你不帮倒忙我就感激不尽了。” 欧阳龙儿道:“你忘了么,高进伦是朝廷的走狗,我爹是八王爷,他们绝然不敢动我一根毫毛。” 古钺聪道:“就算这样,此去也是凶险异常,况这里只有一匹马。” 欧阳龙儿道:“亏你还是男儿大丈夫,人在江湖,还拘泥什么男女之别。”说着伸出手,要古钺聪拉她上马。 古钺聪微微一顿,说道:“那你需答应我一个条件。” 欧阳龙儿道:“什么条件?” 古钺聪道:“这一路都需听我的话行事。” 欧阳龙儿道:“好啦,婆婆妈妈,依了你就是。”古钺聪拉她上马,才见她手心也有数道血痕。 两人纵马疾奔,欧阳龙儿坐在马前,与在古钺聪怀中无异,古钺聪只觉眼前一幕幕,与昨夜和香儿相拥驰马情景十分相似,不觉恍如梦中。 马蹄如飞,没多久已奔出十里路,欧阳龙儿被一路鬼斧神工的景致所引,东张西望,不住品评,古钺聪挂念香儿,一句话也没有。跃过一道小坡,欧阳龙儿忽觉古钺聪身子猛的一颤,问道:“你怎么了?”古钺聪失声道:“香儿!”双腿一紧,在马臀上狠狠抽打几鞭,白鬃马更奋蹄而前。欧阳龙儿放眼望去,只见前方尸堆成山,道上一片殷红,也吓得说不出话来。 前方正是嗜血教杂役与十八大门派激斗之地。 霎时之间已到群尸之前,古钺聪翻身下马,在尸群中搜视香儿,香儿乃是女子,在二百五十名杂役中当易辨认,古钺聪翻开层层叠叠,头部被掩盖的尸体,在大道上找了一阵,不见香儿,又在草丛中、树林里、悬崖边仔细察看,仍不见有,心中虽然焦急,却不由暗暗舒了口气。 欧阳龙儿道:“白伯伯说她已经入谷,这里却不见她尸首,而这些神教的人都死了,可见,要么是她还没暴露身份,要么是有人将她救走了。” 古钺聪道:“也不见柳叔叔,只盼是柳叔叔救了她。” 欧阳龙儿道:“或许她在松林中藏了起来。” 古钺聪闻此,大叫:“香儿!”但闻回声一遍遍传来,和着飞瀑声,越来越弱,终也不闻香儿应答,正待再叫,欧阳龙儿道:“你想让高进伦知道她和你是相好么?”古钺聪也是急昏了头,闻此不敢再叫了。 欧阳龙儿道:“现在我们去哪?” 古钺聪道:“我一定要确保香儿已安然入教。” 欧阳龙儿道:“怎么确保?” 古钺聪道:“十八大门派战败撤退,一定会从此过,只需看看香儿是否随行便知。” 欧阳龙儿道:“要是他们杀了香儿呢?” 古钺聪大袖一拂,说道:“我就亲手杀了他们为香儿陪葬。” 话音方落,忽听轰隆隆,轰隆隆数声巨响,两人均是一惊,极目望去,只见嗜血教方向烟尘蔽日,无数大雕自烟尘中破空而出,盘旋向高空,飞回神教去了,没多久,空气中传来阵阵硝烟味,隐隐听得有人惨叫之声。欧阳龙儿向古钺聪身后靠了靠,却又忍不住探出头来觑望,问道:“四洞教怎么了?”古钺聪道:“这是火药爆炸之声。”恍然大悟道:“白伯伯料事如神,教主让林叔叔依计行事,原来是让他驭雕投放炸药,不是驰援这些人。”欧阳龙儿道:“什么雕,什么炸药?”古钺聪转身道:“郡主,敌人败军,势必从此径撤离,你快骑马回去。” 欧阳龙儿道:“要走我们一起走,你不走我也不走。” 古钺聪厉声道:“我要救香儿,你快走。” 欧阳龙儿道:“你单枪匹马,怎么对付千军万马?我不走,告诉你,本郡主可不是见死不救的人,我要留下来保护你。” 几声巨响之后,惨叫声如晴天响雷滚滚而来。双方尚未交戈,十八大门派就被大雕所衔火药炸得支离破碎,死伤近半,正自无主,又被忽然出现的林中槐、柳少颖居高临下阻截,而盟主高进伦忽然不知去向。大家群龙无首,阵形大乱。周缙强令各大门派各留五十弟子留后抗御,不听令者就地处决,率大部纷纷沿原路溃逃,留下来的五百余人与柳少颖所率四百多嗜血教众殊死相抗,嗜血教众居高临下,十八大门派斗志全无,微一交锋便抗御不住,只得且战且退。 第十一回瘗玉香消6 耳闻哭嚎声越来越近,古钺聪道:“敌人大乱,香儿可不要在混乱中有什不测。”看一眼欧阳龙儿,翻身上马道:“上来。” 欧阳龙儿依言上马,问道:“你不嫌我是累赘了么?” 古钺聪道:“我留你在此,来不及回救。” 两人纵马奔出半里路,到了一高地之上,古钺聪驻马俯瞰,见十八大门派向若虚谷方向狼狈而来,群豪你拥我挤,纷涌向前,武功较弱和受伤的弟子不甘落在人后,纷纷丢掉身上兵甲,连滚带跑竭力跟上,更有不少人被挤下悬崖,粉身碎骨。巴图图发力大喊:“不要乱,不要伤着同门!”群豪自救尚且无暇,哪有人分身他顾?猛听得一声暴喝,人群之中一人施展轻功,踩在众弟子肩上,一边喝骂一边挥鞭前窜,正是周缙。 转眼之间,群豪已到古钺聪百丈之内,一人大喊:“快掉头,前面有埋伏。”群豪地处低洼之处,抬头一望,只见古钺聪昂首立于马上,神威凛凛。 顷刻之间,不少人转身狂奔,与源源不断涌来的同伴冲撞推挤,有的摔倒,立时被踩成肉酱,更有不少人被相近的七兵八刃乱插而死。 “都别挤,前面只有两个人。”不知是谁一声暴喝,千余人一齐愣住。 微风徐来,空荡的嗜血谷霎时寂然无声。 群豪无人认得古钺聪,但却不敢向前一步,大家一日之中接连中计,已是惊弓之鸟,此时见一魁伟少年立于大道之上,料定必是魔教诡计,何况他身前还端坐着一个亭亭玉立,面带微笑的美貌少女?群雄纷纷揣测:“这一定又是欧阳老贼的诱敌之计,我们一旦向前半步,就上当了。”“不知这少女有什么通天本事?”“这少女莫不是盟主的另一位相好?魔教挟之来此做人质?” 古钺聪虎目如炬,向群豪一一扫过,见群豪全身粪渣,满面火灰,微风吹来,更有股股恶臭扑面而至,却不见香儿身影。朗声道:“嗜血教与十八大门派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众位联合攻教,以多欺少,就不怕沦为后世笑柄?” 群豪面有惭色,心想我等人数虽众,但狼狈如斯,实无脸面说以多“欺”少。只听周缙道:“嗜血魔教无恶不作,人人得而诛之,十八大门派联力剿之,那是顺应天意,造福后世,谁人敢笑!” 古钺聪见此人面相凶恶,正是昨晚喝骂群豪的人,说道:“那就休怪嗜血教不讲情面。” 巴图图道:“臭小子,有什么诡计尽管使出来,十八大门派同仇敌忾,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古钺聪环顾群豪,大喊道:“高进伦在哪里?”声音远远传出去,犹如虎啸,振动山谷。 众人纷纷后退,方才大家只顾逃命,待回过神来,高进伦已不知所踪,一时间谁也答不上来。 古钺聪道:“当今盟主弃尔等而去,这也叫同仇敌忾?” 群豪面面相觑,不知如何答话。 周缙道:“大家都别上当,这小子在此絮絮叨叨没完没了,一定是在等援兵,到时候我们腹背受敌,想逃也逃不走了。” 右一天道:“将这小子乱刀砍死,闯出谷去。”他说完,却无一人敢上前,自己东张西望一阵,也没敢动。 古钺聪见状,料知他们不敢冒然冲过来,说道:“谁交出香儿,古钺聪就让他平安出谷。” 欧阳龙儿道:“傻子,你怎么……”古钺聪一扬手,示意她不必多说。 群豪听到“古钺聪”三个字,无不一怔,均想:“原来此人就是三年前武林大会上与盟主杀掉陆守义的孩童,三年前他不过十二三岁,已大明是非,全然不顾自身安危救我等一命,不知方才这话是真是假?”大家已是大难临头,闻此人人心意大动,沙雪盟孔一太抢先道:“原来古少侠要寻香儿姑娘,实不相瞒,她已经……”周缙大声道:“住嘴!这小子是欧阳老贼身边的红人,岂会轻易放我们走,那骚娘们已和这小子勾搭成奸,一旦我们放了她,谁也不能活着出谷。” 群豪听到这话,猛然醒悟过来,望着古钺聪,心想:“看他样子,似乎不像说假,不过他好像对那姑娘甚是关切,若知道那丫头已不在我们手中,只怕果然再无顾忌,要对我等大开杀戒。” 古钺聪听周缙说什么“一旦我们放掉她”,微微一惊,又想:“他多半是有意这样说,让我不敢对他们动手。” 只听周缙喝道:“魔教加起来也不过六百人,我们已除掉两百,就算剩下的全都一起来,又有何惧,都给我上。”当先一人沿疾奔而近。 众人这才想起,自己虽是败军之师,总还是有一千多人,纷纷亮出兵刃跟上。 周缙道:“姓古的,我哥哥早知那骚娘们背叛神教,已将他藏在一个隐秘所在,你要是不想让她死,就乖乖让开道来。” 古钺聪明知他说谎,但见群雄纷涌而至,却不见香儿,愈发心急,说道:“不交出香儿,你们谁也休想离开嗜血谷。” 欧阳龙儿坐在马前,几次想插话,但她对江湖中事一无所知,良久也没能说上一句,此时见眼前密密麻麻的寒光耀眼,有长刀,也有短剑,有棍棒,也有鞭子,还有好多叫不上名的兵刃,正如蚁群一般向自己涌来,心也凉了半截,口中却道:“本郡主在此,你们谁敢动手!” 群豪均是一愣,王易武道:“你是哪门子郡主?” 欧阳龙儿道:“八王爷的名头,你们这些饭桶都听过罢?我爹就是当今八王爷,我告诉你们,你们要是敢动本郡主和古大哥一根汗毛,别说夷平十八大门派,就是一百八十门派,也不过是踩死一只蚂蚁。” 古钺聪听她说到自己,心道:“这丫头倒果然也有几分义气。” 群豪乃江湖中人,什么八王爷九王爷,自是全然不放心上,但见她说得郑重其事,不禁都迟疑不定。 周缙也停下脚步,问道:“你果然是八王爷的女儿?” 朱雀宫昔日与八王爷交好,只见右一天望着欧阳龙儿道:“四年前我与八王爷见过一次,这丫头五官轮廓倒颇有几分神似。”众人闻此,更无人敢动。 第十一回瘗玉香消7 欧阳龙儿见众人不敢上前,心中得意,偷偷向古钺聪做了个鬼脸,低声道:“看本郡主是如何凭三寸不烂之舌退千军万马。”对众人说道:“你们该当知道,高盟主和朝廷早有往来,各位不妨好生想一想,你们的盟主也情愿做朝廷的一条狗,要是有谁敢伤着我和我的朋友,你们这些狗的狗还有命活么?” 不料周缙仰天哈哈一笑,说道:“不错,盟主在京中确有朋友,不过不是八王爷,恰恰相反,他的朋友是八王爷的死对头,”右手一摆,说道:“给我上,谁杀了姓古的小子和这丫头片子,盟主和雷公公一定重重有赏。”当先一人冲了过去,群豪见状,又纷纷向前。 古钺聪双足一纵,飘身下马,说道:“郡主,你快走。” 欧阳郡主道:“我不走。” 古钺聪反手在白鬃马马臀上狠狠一拍,那白鬃马吃痛,奋蹄而去。 古钺聪放眼四顾,见除了各大派掌门,更有不少身怀绝技之辈,而自己身旁还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郡主要看顾,心中不禁惴惴。眺望山谷,想起香儿,又想:“大丈夫死则死耳,何惧之有?”只等群豪冲上来。 周缙道:“将魔教小子剁成肉酱,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右一天内功修为最是深厚,脾性也最是暴躁,他几个起伏,跃在众人之前,说道:“臭小子,你虽非少林弟子,却尽得其真传,我倒要看看,少林功夫接得住朱雀宫几招。”他本在十余丈之外,说到“几招”之时,人已到了古钺聪面前,出手就是十凤求凰第二式“淋雪落虹”。 古钺聪道:“我不过侥幸得玄悲方丈内力传授,岂敢妄称得了真传。”一招“少林擒拿手”递了出去。 右一天道:“我不管你是不是少林弟子,总之你今日要是败在我手上,那就是少林不如朱雀宫。” 古钺聪不知对方武功高低,甚至连自己武功如何也不自知,只想:“玄悲方丈和玄颠徒儿于我有授业之恩,我不能给少林丢脸。”手掌扬处,抓向右一天左肩。右一天侧身避开,手腕反扣,一招“逸态横生”疾拍而出,食指和中指点向古钺聪右胁下“极泉穴”,这一击刁钻难防,意在出其不意,中者手臂立时动弹不得,有如瘫痪,乃是十凤求凰中的厉害招式,也是右一天成名绝技。 古钺聪毕竟初次迎敌,且一上来就是当今武林第一大宫的宫主,见对方出手反扣,来时极疾,大惊之下使出一招少林“拈花十八指”之“千佛指”,以同样讨巧的手法衔住右一天双指。右一天陡觉对方后发先至,劲道竟是大得出奇,自己这一招竟然全无施展余地,不由大是惊骇,右手慌忙向下一甩,身子猛然后退,堪堪避过古钺聪一抓。“逸态横生”极讲姿工灵逸,他因退招慌忙,十分狼狈,自也没了“灵逸”的神韵。 古钺聪自得了玄颠玄悲少林数十年内力后,在烟波苑三载将玄颠一生所悟尽数收入囊中,更偷学少林藏经阁中绝技不计其数。少林功夫博大精深,自非短短三载能贯通融会,但古钺聪天纵奇才,又得“武痴”玄颠从旁指点,每晚与他切磋,三年下来,武功造诣早已超然群豪之上。唯一所缺,便是初经世故,临敌经验不足。是故右一天一上来就用奇招,欲欺他年少无知,却不料仍吃了亏。 右一天道:“小子,还会些花拳绣腿。少林自诩内家高手,我和你拼内力。”心想你纵然得到几十年少林内力相佐,终归是外来之力,凭自己四十多年的内功修为,取胜该当不难!当下双肘并拢,缓缓向外张开,双掌尽蓄内力,使全力拍向古钺聪胸口。 古钺聪见他袖袍鼓动,有如灌风,叫道:“玄武雀功?”陡觉一股强力的内劲袭面而来,不及细想,双掌全力推出。“砰砰”两声,两人四掌相交,登时在当中激起一道光幕,光幕所及之处,草木如被刀斧劈开,无不一分为二。 古钺聪吓了一跳,低头看自己双手,幸并未受伤,再看右一天,只见他忽而踉跄向东,忽蹒跚向西,接连退了七八步,突然,一阵大风卷地而来,他身子被风一掀,竟摔倒在地,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古钺聪见自己得胜,信心大增,说道:“三年前南宫先生和陆掌门擂台比武,何等威风,你这样的功夫,也配与南宫先生齐名!”其实,右一天和左丘功夫本在伯仲之间,只是三年前左丘与陆守义过招,令古钺聪大开眼界,在幼小的心灵中留下烙痕,古钺聪今日武功已今非昔比,才致有如此感慨。 右一天听得这话,心中气血翻涌,又喷出一口鲜血。 两人比斗只在刹那,巴图图、王易武、上官陌、凡天殊和周缙眼见右一天仅在两招之内就被打得口喷鲜血,爬不起来,均是大骇,纷纷愣在原地。 双方正自僵持,忽听橐橐马蹄声由远而近,古钺聪回头一看,只见欧阳龙儿骑着白鬃马缓缓旋回,在自己身旁停了下来。 古钺聪惊道:“你回来做什么?” 欧阳龙儿道:“我说过不会丢下你的,我回来帮你。” 古钺聪望了望群豪,伸手将她扶下马,轻轻推在自己身后,欧阳龙儿见敌人来势汹汹,不由紧紧藏在古钺聪腰后,想要探出头来看,却又不敢。古钺聪见状,问道:“你怎么帮我?” 欧阳龙儿道:“我还没想好,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拖你后腿的。” 古钺聪佩服胆识义气,说道:“多谢你了,记着不要站到我前面去。”昂首而立,问道:“香儿在哪里?” 周缙贼眉鼠眼地看他一眼,又望望她身后的欧阳龙儿,说道:“大家看真切了,此地藏不住人,只有这小子在此虚张声势。”手中皮鞭啪的一声,接道:“这小子武功了得,一起上。” 第十一回瘗玉香消8 众掌门得令,一齐向古钺聪扑过来,巴图图手提长枪,一记“追魂枪”破空先至,王易武挥动双掌,鬼影四绝之“天罡掌”紧随其后。上官陌“摧花神拳”招招紧逼,凡天殊拳如飞花,分从古钺聪左右打来。四人路数迥异,各擅胜场,端的威势非凡。欧阳龙儿躲在古钺聪身后,只觉眼前一花,四人已攻出不知多少招,虽壮着胆窥瞧,心下却不免砰砰乱跳,脸也吓得白了。 古钺聪双掌疾扬,一手扇开巴图图的追魂抢,一手接住王易武天罡掌,身形闪处,冲步向前,一计“十二擒龙手”击向上官陌,反手打向凡天殊,上官陌只觉对方手影劈头盖脸袭来,掌风竟逼得自己呼吸不畅,只得连连后退。不待四人合拢,古钺聪已冲到周缙身前,猿臂伸处,一掌直拍周缙前额。 这时候,周缙长鞭子方刚高高举起,他不料有四大掌门为护盾,对方仍如入无人之境,眨眼已到面门,大惊之下,疾挥皮鞭缠住近旁一棵小树,身形倏地后纵出丈余。 周缙叫道:“拦住他。”巴图图、王易武、上官陌、凡天殊当即合围过来。古钺聪怕欧阳龙儿有所闪失,不敢再追,两人立又被罩在长枪、皮鞭和掌影中,耳际呼呼风声不绝。 忽听得“嗦”一声破空大响,一件沉重的兵刃刺向后心,正是巴图图的追魂枪。古钺聪怕他伤及欧阳龙儿,反手一掌,向巴图图长枪迎面拍过去。 虽是肉掌对锋锐的长枪,但巴图图亲眼见他一掌将右一天打得喷血,不敢丝毫怠慢,双掌运足全力戳出,岂知枪到中途,古钺聪掌锋一斜,暗中运力,轻轻巧巧将他长枪引向王易武,巴王二人均是一惊,一齐后仰避开。几乎与此同时,上官墨和凡天殊也一齐攻到,古钺聪欲擒贼擒王,呼呼两掌逼退两人,叫道:“跟紧我”,再次向周缙打出。 周缙侧身避开一掌,也不还手,手中长鞭向旁侧一带,又向后飘落开去,古钺聪见他两次不战而退,暗道:“原来是个欺软怕恶的脓包。”忽见眼前一闪,两道金光陡射而来,霎时间已到胸口、面门之前,正是青冥绝技“十字追魂针”。 周缙两次不战而退,正是要出其不意偷袭古钺聪。 古钺聪大喝一声:“低头!”双足凌空纵起,脖颈同时向后疾仰,避过了面门青冥刺,紧接双足一合,夹住了射向胸口的青冥刺。 欧阳龙儿将头埋在古钺聪后背,双手紧紧抓着他腰后衣襟,古钺聪往左,她便往左,古钺聪往右,她也往右,耳中只听得呼呼掌声和兵刃之声,早也吓得呆了,猛然听得古钺聪喊“低头”,不由愣住了,却哪里来得及矮身。好在她比古钺聪矮半个头,又畏畏缩缩,那青冥刺正好从她头顶掠过,“嗖”一声飞向身后。 如此一来,这一枚青冥刺不偏不倚射向巴图图,他一枪险些刺中王易武,正惊魂甫定,待回过神来,已然不及相避,只呆呆睁大着眼,瞳子遽然收缩。 “当!”一道金光在巴图图眉心闪过,另一枚青冥刺与射向巴图图的青冥刺相激,一左一右,飞射向旁侧。 这一道金光,却是古钺聪所发,他见巴图图遇险,情急之中顺势打出夹在足上的青冥刺,这一枚青冥刺后发先至,撞飞另一枚,救了巴图图一命。 群豪均大为震骇,万不料古钺聪会出手救巴图图,更何况是在如此危急之际? 突变只在一刹,千余群豪先后登上山,一齐围拢过来,将古钺聪和欧阳龙儿团团围住,周缙暗算不成,叫道:“和魔教小人不用讲江湖义气,大家一起上。” 古钺聪担心香儿,又见周缙如此嘴脸,怒道:“你这种只会偷袭的小人,也有脸提‘江湖义气’。”不待众人出手,右手豁的一拳,击向一名鬼影阁弟子,左手一掌,劈开一名沙雪盟弟子,群豪尚未回神,古钺聪已打出第四拳,第五掌,第六拳,第七掌,他出掌虽有先后,但这几招快如闪电,身围八个人几乎是同时倒地。 一千群豪骇于古钺聪威势,纷纷后退,无一人敢上前。 周缙眼望巴图图、王易武、上官陌、凡天殊,说道:“再上,累也要将这小子累死。” 巴图图被古钺聪救了一命,心存感激,听得周缙喝令,沉吟片刻,对欧阳龙儿道:“小姑娘,你走开,莫要伤着你。” 周缙经巴图图一提醒,说道:“将小丫头和姓古的分开。”牛皮鞭响处,一面全力防御古钺聪分身救人,一面准备再发青冥刺。 古钺聪道:“郡主,靠紧我。”反手一抓,手臂振处,将一名天书坊弟子扔了出去,拳打巴图图,掌击王易武,腿踢凡天殊,脚揣上官陌,仍将欧阳龙儿护在掌力所及之处。 不料欧阳龙儿忽向外一钻,说道:“你们不就是要抓我么,我出来好了。”大步走向一侧。 此举大出众人意料,古钺聪道:“你疯了?”无奈五人步步紧逼,欧阳龙儿留在垓心,他尚能照顾,如今欧阳龙儿自己溜出去,却难以抽身了。当下只对周缙发动连攻,让他无瑕偷袭。 周缙见欧阳龙儿竟送上门来,大喜道:“快将这丫头剁成肉酱!” 眼见无数兵刃一齐招呼过来,欧阳龙儿只觉寒光明晃晃地,闪得眼睛也花了。她知此时只要露出一丝怯意,身上立时便会多出十几个窟窿,大声道:“古大哥,你安心对付五个狗掌门,这些虾兵蟹将交给我欧阳龙儿料理。”说着壮着胆一挺胸,慢悠悠向群豪走了几步,又漫不经心地拍了拍手,再抬起手来看了看自己无名指的指甲,轻轻弹了一弹。 古钺聪的武功,群豪已然见识过。此时见面前这个少女意定神闲,安之若素,均想:“她既和古钺聪同来,必是有惊人艺业了,还是小心为是。”果然无人敢当先动手。 一鬼影阁弟子道:“我就不信,我们一千人还奈何不得这么一个少女,大家一起上。”话说完,见无一人上前,自己踏出半步,又退了回去。 第十一回瘗玉香消9 一朱雀宫弟子道:“姑娘,别说我们人多欺负你,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罢。” 欧阳龙儿淡淡道:“本姑娘不会武功。” 群豪又是一惊,那朱雀宫弟子道:“你……你不会武功?” 欧阳龙儿道:“不错,我是一点武功也不会的,不过本姑娘劝你们这群笨蛋不要忘了我爹是谁?” 那朱雀宫弟子道:“你爹是八王爷,不过周缙说了,八王爷和刘公公是死对头,我们杀了你,非但无过,还可立功。” 欧阳龙儿道:“说你们笨还不信,不错,我爹和姓刘的狗太监确是对头,不过他们现在只是暗中相斗,还没撕破脸。” 朱雀宫弟子道:“那又怎样?” 话音方落,只听周缙呵斥道:“他妈的,我让你们杀了她,怎么还不动手?”众人见他鼻梁歪斜,鼻孔中鲜血长流,原来已中了古钺聪一拳,幸得他及时闪避,四大掌门从旁牵掣,古钺聪又顾及欧阳龙儿安危,这一拳才没要了他命。 眼见四围兵刃又招呼过来,欧阳龙儿“哼哼”两声冷笑,指着周缙道:“你们也讨厌这人罢?” 群豪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那朱雀宫弟子道:“讨厌又怎样,喜欢又怎样,你想耍花招,那可是大错特错了。” 欧阳龙儿道:“我知道,这个姓周的凶残暴戾,常常欺辱大家,你们都恨他,可是大家毕竟没和他撕破脸,凡事都还得给他三分薄面。” 一沙雪盟弟子道:“我们恨他,和杀你有什么干系?” 那朱雀宫弟子瞪他一眼,说道:“你想挑唆十八大门派,只怕还嫩了点。” 欧阳龙儿白他一眼,说道:“那就是了,你们想一想,我爹和姓刘的太监虽是死对头,彼此恨之入骨,毕竟还没扯下脸皮,你们若是杀了我,我爹就我这么一个女儿,岂会善罢甘休?他必要将凶手严加惩办,刘太监碍于情面,势必会下令找出凶手给我爹一个交代,到时候别说是动我的人性命不保,只怕连他所在的门派,师兄师弟,师傅师祖,还有他家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七大姨八大妈,也要大祸临头。” 群雄闻此,均想:“臭丫头这话虽然大言不惭,倒也大有道理,莫说朝廷派兵,这些年来,高盟主唯刘公公之命是从,刘公公找起麻烦来,高盟主势必找出凶手交差,可别因我一时之失,让本门面临灭顶之灾。”一时间群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自找霉头,不少人不自主向后退了一步,。 古钺聪以一战五,兀自游刃有余,见欧阳龙儿立在垓心,也不知对群豪说了什么,大家竟纷纷退了开去,心想:“这丫头倒也并非只会说大话。”欧阳龙儿暂无性命之忧,他精神立振,右手一探,抓住了巴图图手中“追魂枪”,掌心方触及枪杆,忽觉一记柔力自枪头涌来。苍霞派功夫素求“柔、纯、厚”,古钺聪知巴图图掌中蕴有纯厚内力,当下催力至掌心,用力一拔,竟没拔掉。古钺聪暗暗心惊,忖道:“此人内力很是不弱,不可强来。”掌心一紧,使出一招“四两拨千斤”,巴图图料到古钺聪会再抢,双手内力尽吐,紧紧握住“追魂枪”,王易武忽道:“当心。”将巴图图衣领一拉,掀至一侧,“追魂枪”自也脱手。 巴图图一脱手,古钺聪四两拨千千之力全聚于枪上,但见“追魂枪”被古钺聪内力拨得向一侧弯折,“砰”地一声,击在一太乙北斗弟子背上,那人如离弦利箭一般飞了出去,撞在树上,震得树叶纷飞,大片绿叶掉了下来。 巴图图看得心惊,心知自己若是握住长枪,双手势必难保,说道:“王兄,多谢了。” 古钺聪一扫那太乙北斗弟子尸首,暗道:“太乙北斗的兄弟,对不住了。”“追魂枪”在手,更如蛟龙挽水,威势直不可当,呼呼两抢,四围敌人纷纷避退,无不丧胆。 欧阳龙儿见古钺聪在敌群中飘舞挥洒,如置身无人之境,也看得呆了,全然忘了深处绝境,只想:“他虽然不及我万一,武功却比我好那么一丁点儿,爹爹的话,倒也并非全是无中生有。” 周缙眼见群豪迟迟不向欧阳龙儿动手,大骂一声:“一群饭桶!”向古钺聪连攻两鞭,忽纵身向欧阳龙儿扑去,不料尚未起身,古钺聪已挡在自己面前,只得奋力抗御,口中道:“你们再不动手,别怪老子不客气。” 欧阳龙儿回过神来,见群豪面有踌躇之色,无数兵刃却又缓缓相近,脑中心念陡转,只要思虑退敌之计。就在这时,听苍霞派一弟子道:“刘青子,你在朱雀宫排行第七,这里你武功最高,你去杀了这丫头。”其余登时附和,纷纷说道:“这丫头就会说大话,她的话信不得。”“刘青子,如此立功机会,朱雀宫可不要错过了。”刘青子岂是蠢笨之人,瞪眼道:“十八大门派遇事推诿,不讲义气,难怪一败涂地。”又听一鬼影阁弟子道:“刘青子,枉你有‘忠义无双’的江湖名号,如今北宫先生身受重伤,性命只在旦夕,你不杀了这丫头,助你师父早一刻逃离险境,却有闲情在此抱三怨四,归咎群豪。” 刘青子闻此,看了一眼北宫先生,只见他被两名弟子扶着,唇鼻上都是鲜血,面上却没有一丝血色,顿了一顿,果然跳将出来,说道:“师父,救你要紧,弟子顾不得许多了。”对欧阳龙儿道:“过来!”挥拳就向欧阳龙儿肩头抓去,欧阳龙儿不料他说动手就动手,吓得花容失色,慌忙闭了眼去,大声道:“杀了我,你师父死得更快。”只觉一阵疾风袭至脖颈,却不怎么疼痛,睁眼一看,刘青子拳头停在半寸之外,问道:“你何出此言?” 欧阳龙儿命悬一线之际,听群豪说刘青子有“忠义无双”的名头,心念电闪间,只觉他为人必极忠心,故才随口这么一说,至于右一天为何会死得更快,自己一时间却难以自圆其说。刘青子道:“你信口胡说,我动手了。”欧阳龙儿四处一望,见古钺聪与五人斗得正酣,微一思虑,已然计上心头,忙指着古钺聪道:“刘青子,你看我古大哥武功如何?” 第十一回瘗玉香消10 刘青子一愣,随即朗声道:“古少侠武功出神入化,为人重情重义,又救过我一命,若非误入魔教,我原是很佩服的。” 欧阳龙儿听他口气,问道:“如此说来,你和他早就认识了?” 刘青子道:“三年前陆守义魔性大发,其中一掌正要落在我头上,正是古少侠救了我,救命之恩,刘青子自是没齿难忘,今生不能报答,只能……” 欧阳龙儿一个手势打断他,看了一眼右一天,皱眉道:“北宫先生性命危在旦夕,感恩的事,不妨以后再说。”顿了一顿,又道:“人在江湖,自当以忠义为重,就算明知主子无恶不作,又岂能朝秦暮楚,三心二意,你说是不是?” 刘青子听她出言关心北宫先生,不禁心生好感,又听她说及“忠义”,忍不住点头道:“自当如此,可惜古少侠投错师门,不然,必将有一番大作为。” 欧阳龙儿道:“刘兄忠义无双的侠名如雷贯耳,小女子仰慕兄台为人,故才不忍你背上不仁不义,愚忠愚义的骂名。” 刘青子一愣,心想:“她是八王爷之女,堂堂郡主,竟也听过我的名号?”问道:“此话怎讲?” 欧阳龙儿看了群豪一眼,做出一番戒备的神色,说道:“我们可否借一步说话。” 群豪不知欧阳龙儿要耍什么花招,但耳闻欧阳龙儿几句话就让刘青子怒气全无,再说下去,还不知要发生什么,一鬼影阁弟子道:“刘青子,不要上这丫头片子的当。”一天阅山庄弟子道:“刘青子,这丫头片子诡计多端,当心她暗算。” 欧阳龙儿方才说自己全无武功,刘青子本还不信,但方才那一拳欧阳龙儿全不知闪避,不由得他不信,当下上前一步,说道:“刘某岂是贪生怕死之辈。”跟着欧阳龙儿走到一侧。 欧阳龙儿低声道:“刘大哥,说武功,我是一点也不会的,你杀我自是再容易不过,但你也看见了,我和古大哥……”说着双手十指轻合,做了一个相好的手势,接道:“古大哥为人义气,三年前你也见过了,如今他为了救只一面之缘的香儿,肯不惜性命以一当千,你若杀了我,他第一个就要找你算账,以他的武功,你恐怕不大抵挡得住,如此一来,你师父岂不是死得更快,你这不是愚忠是什么?” 刘青子给她说得哑口无言,半晌才怔怔道:“说句心里话,你一个小姑娘,又不会武功,我与你更是无冤无仇,本来如何也不该动手。”看了看北宫先生,说道:“可要是不尽快逃出去,我怕师父……”眼眶兀自湿润了。 欧阳龙儿听他这样说,已知性命无忧,当下向他一瞪眼,说道:“刘青子,非是我从中挑唆,古大哥挂记朋友安危,这才勉力应战,姓周的却偏偏想让十八大门派和嗜血教两败俱伤,以壮己威,你杀了我,就正好中计了,恰恰相反,你若肯说出香儿下落,古大哥得知朋友无事,自然就把你们都放了,如此一来,你可不止救了朱雀宫,还救了十八大门派。”那两败俱伤的话,自是从白苗凤口中听来的。 刘青子睁大眼,显是不料面前这少女能说出此番道理,放眼看去,果见古钺聪除了对周缙下狠手外,对其余四位掌门,显是手下留情的,说道:“你这话可当真?” 欧阳龙儿叹了口气,说道:“不然,我和他也不至于孤身深入谷中了。” 忽听“砰”的一声,古钺聪一掌推出,周缙向后飞出丈余,重重跪在地上,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周缙大怒,手中牛皮鞭猛地一挥,落在一旁观战的两名朱雀宫弟子身上,两名弟子登时飞了出去。周缙想要喝骂,无奈一口气提不上来,只道:“我让你们杀了这丫头片子,你们……你们怎么还不动手。” 朱雀宫人见同门惨死鞭下,敢怒不敢言。群豪被皮鞭所骇,又缓缓涌了上来。 欧阳龙儿叹一口气,说道:“你说得不错,十八大门派遇事相互推诿,以至全然看不清大局,只怕他们早就知道杀了我会遭来大祸,这才百般借口怂恿你出面,一旦你杀了我,古大哥将矛头对准朱雀宫,祸福就与他们全不相干了。” 刘青子侧目群豪,果觉这些人个个都是不仁不义之人,细看之下,竟越觉这些人猥琐可恶,全无江湖义气。就在这时,群豪互望一眼,齐声道:“刘青子,周缙让你动手哪。” 刘青子看在眼中,更是怒火中烧,欧阳龙儿见状,缓缓道:“我的话不假罢,哎,若非群豪众心不齐,十八大门派又怎会狼狈如斯?北宫宫主又怎会单枪匹马和古大哥相斗,身受重伤?” 刘青子看到一动不动的师父,又看一眼群豪,终于忍不住骂道:“他妈的,一群无情无义的东西,刘青子看不起你们。” 天阅山庄一弟子趁机道:“你瞧不起我等,那是瞧得起魔教了?”另一人立时接道:“不错,刘青子,你这话是何居心?”天书坊一弟子道:“难不成你以为我等十七大门派,竟怕你朱雀宫不成?” 刘青子见群豪你一句我一言,更是大怒,大声道:“我朱雀宫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此言一出,朱雀宫弟子按住兵刃戒备起来。人丛中一人道:“好啊,我就说高盟主妙计天衣无缝,怎会被欧阳老贼识破,原来是我们当中出了细作。” 此言一出,群豪立时与朱雀宫分立开来,刘青子喝道:“方才的话是谁说的,有种给老子站出来!”人丛中站出一人,正是高进伦手下,他大声道:“站出来又如何,你若不是细作,怎么和魔教妖女交头接耳,还没完没了。”朱雀宫弟子人人震怒,终于忍不住亮出兵刃,要与十八大门派决一死战。 斗到此时,巴图图、王易武、凡天殊、上官陌被逼得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周缙更是多处受伤,只能挥动牛皮鞭保命。古钺聪见欧阳龙儿婷婷而立,不仅无性命之忧,一番话更将十八大门派游说得刀戈相向,又是惊诧,又是纳罕,暗赞道:“这丫头本事不小,十八大门派如若一齐来攻,我如何能抵挡,她说助我一臂之力,所出之力,可远不止一臂。”他渐渐摸清了四人武功路数,越战越顺手,见欧阳龙儿凭三寸不烂之舌劝退群敌,出手更是自如,四人渐渐被他一齐逼至悬崖,相互推挤,愈发施展不开。 第十一回瘗玉香消11 古钺聪一掌落在周缙右肩,问道:“香儿在哪里?” 周缙哈哈一声厉笑,说道:“要杀便杀,老子绝不会上你当的。” 古钺聪大怒,接连两掌,将他逼得单足立于悬崖,其余四人拼力相救。 这边厢,两拨人众已是剑拔弩张,刘青子立于当心,说道:“大家果真要在魔教之地动手么?” 一苍霞弟子笑道:“你终于还是怕了。” 不等刘青子发话,朱雀宫弟子兵刃一齐挺向前数寸,齐声道:“谁说我们怕了。”一人对刘青子道:“师兄,师父受伤了,我们都听你的,只要你一句话,我们就和他们拼了。” 忽见欧阳龙儿走近前来,对朱雀宫弟子道:“各位兄弟,北宫先生急需救治,这时候可不能意气用事。”指着群豪大声道:“亏你们自称联盟,如今强敌未除,更未脱险,却先在此起了内讧,本郡主瞧不起你们。” 群豪闻此,又愧又惊,做梦也没想到欧阳龙儿会从中说和,刘青子望着欧阳龙儿,说道:“兄弟们,放下兵器。”众人纷纷听令。群豪本就身处险境,见此也纷纷亦放下兵刃。刘青子道:“郡主,刘青子佩服你为人,我将大家的性命都押你身上了。” 欧阳龙儿一怔,说道:“什么……” 刘青子道:“香儿姑娘早被嗜血教的人救走了,她不在我们手中。” 欧阳龙儿又惊又喜,问道:“你没诓我?” 刘青子道:“我若骗你,就不配‘忠义无双’四个字。” 欧阳龙儿道:“好,我欧阳龙儿也是最讲义气的人。”对古钺聪道:“喂,你心上人已脱险了。” 古钺聪闻香儿已脱险,心中大喜,拍出两掌,向后跃开,正要说话,忽听谷中兵戈相交之声零星响起,迅速向这边厢靠近。 一人大声道道:“不好,魔教的人追来了。”群豪无不魂飞魄散, 当中一人道:“不对,这声音是从若虚谷来方向来的。”众人凝神细听,更是大惊失色,原来大道南北两侧同时响起轰隆隆之声,群豪显已被围堵在当中。 嗜血教方向,三四十名十八大门派弟子且战且退,纷纷向这壁厢靠近,走到近处,才见这些弟子全身是血,均已身负重伤,十八大门派留下断后的五百人众只剩下数十人,而魔教气势正盛,柳少颖率嗜血教众人马追杀。若虚谷方向,一彪人众也正极速而来。 周缙大喝一声,说道:“刘青子,你这个蠢货,这一回害死我们了。”指着古钺聪和欧阳龙儿道:“看著他们,不要让这两个跑了。” 群豪当即将古钺聪团团围住。刘青子大大后悔说出香儿去向,一个健步冲向欧阳龙儿,右手伸处,勒住了欧阳龙儿脖颈,说道:“小丫头片子,枉我如此信任你。”臂上一用劲,欧阳龙儿登觉双足无所依凭,颈项奇痛彻骨,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古钺聪一声大吼:“放开她!” 古钺聪本被群豪包围,但他这一声犹如虎啸龙吟,刘青子本就害怕,听得这一声大吼,竟不由自主松开了手,欧阳龙儿立时干咳起来。 古钺聪见欧阳龙儿无事,这才朗声道:“白伯伯,柳叔叔,我在这里。” 柳少颖听得古钺聪的声音,右手一挥,嗜血教众当即停止了追杀。剩下的三十余名十八大门派弟子早已心无余而力绌,纷纷向大队奔近。白苗凤也令部下在一百五十丈外停定。 群豪被夹在若虚谷中,但见东西两峰回映,山高风冽,琪花玉树,靡靡弥望,南面百五十丈处,白苗凤一袭白衣,立于当前,左右劲卒千员,荷弓负箭,北面数百粉面少男,玉带锦衣,镫棒戈茅晃晃有光。一见之下,无不骨颤肉惊,心胆俱寒。 白苗凤朗声道:“周缙,放了他们。” 周缙哈哈纵声狂笑,说道:“白苗凤,有种你就下令射箭,有姓古的和这丫头陪葬,老子不吃亏。” 白苗凤一扬手,身后一大将站将出来,令道:“弓箭手预备,步兵分作两翼,骑兵列阵,听令进攻。”一千将士皆为训练有素的禁卫精兵,此时列阵,仍依平日操练之法,驾轻就熟,列阵完毕,齐声发喊,回声震荡山谷。 白苗凤道:“拿弩来。”身后两士卒抬出一张巨弩。 白苗凤道:“你放是不放?” 周缙仗着有人质在手,说道:“不放又如何?” 白苗凤微一点头,那大将走上前来,双手挽起巨弩之弦,遥指周缙,“咻”一声,一支五尺余的长箭的影子在空中闪过,直逼周缙而去。 “好快!”周缙骇极而呼,他见双方相距四百余步,射箭之人不过是一寻常大将,而白苗凤等人是以下抑上,要射到自己所站高地,非有七八百步之力不可。但那长箭说到就到,射透一名挡在周缙前的太乙北斗弟子,其势丝毫不见有减,径向周缙而来。 周缙呼声未毕,长箭已到丈余处,大惊之下,忙扯过身旁一名身着盔甲的弟子挡在身前,长箭登时没入那人心窝,又从后心穿出数尺,箭尾卡在盔甲上,方才止势。群雄见周缙拿人挡箭,又恨又怒,纷纷退开。 就在这时,忽听古钺聪一声发喊:“让开!”大步迈出,左右手连连外拨,身形如鬼影般向前冲出。 欧阳龙儿站在人群之中,与古钺聪相距五六丈之远,当中更隔着层层十八大门派弟子,古钺聪“开”字方落,已欺至欧阳龙儿身前。 周缙大叫:“刘青子,拿下郡主。” 刘青子回过神来,伸手去勒欧阳龙儿,古钺聪猿臂一舒,已将欧阳龙儿拉了过来,揽着她轻轻一纵,飞在群豪之外。群豪正要扑上来,古钺聪叫道:“谁敢过来!”群豪慑于他雄威,不仅不前,反而向后退了两步。 欧阳龙儿偎在古钺聪怀中,又惊又喜,不由怔怔凝望着他。 白苗凤一挥手,身后那大将道:“预备放箭。”前锋弓箭手一起弯弓搭箭,只需一声令下,谷中将下起箭雨。柳少颖道:“神教兄弟们,随我一起兜截敌人,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白苗凤缓缓举起手,十八大门眼见就要葬身若虚谷,一时之间,只听得无数兵刃坠地之声。 第十一回瘗玉香消12 古钺聪大声道:“等一等!”三方众人一齐望过来,不知他要做什么。 只听他道:“让他们出谷去罢。” 此言一出,不止白苗凤和身后将士,柳少颖和嗜血教众,以及十八大门派大惊,连欧阳龙儿亦是一怔,她方才急于脱险,对刘青子说古钺聪一时高兴就将群豪放了,不过是信口胡说而已,不料古钺聪果然要放了他们。 一教众道:“大护法,是这干人犯教在先,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神教。” 柳少颖道:“大护法,今日此地正是剿灭十八大门派,让神教一统江湖的最佳时机,一旦错过,怕是再无机会。” 古钺聪看向白苗凤,白苗凤道:“白某奉古护法之命入谷,一切听凭古护法差遣。” 古钺聪听白苗凤突然改口叫他古护法,微微一怔,知此事轩轾,责权衡度,全落在自己身上。想了一想,拱手道:“不知各位与嗜血教有何种不共日月之仇,要冒此奇险入谷来?” 群豪心中,若能一举歼灭魔教,自是武林之福,但现在命悬一线,却又是另一番想法:“要说与魔教有何等深仇大恨,确也说不上来,若非盟主令我等攻教,我等又何苦自讨苦吃?” 古钺聪道:“在下不知道各位与神教有何深仇大恨,也不懂是非正邪的大道理,不过白伯伯说过,这一场架再打下去,无论谁输谁赢,神教和各位都将大伤元气,如此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敢和流云山庄相抗。” 群豪闻此,想到嗜血教伤亡近半,而同门也惨受重创,没有一两年辰光,再难重振雄威,人人低下了头,大大后悔来此。 巴图图道:“姓古的,你要放就放,要杀就杀,休要污蔑高盟主。” 话音方落,王易武道:“巴贤弟,你少说两句。” 古钺聪道:“高进伦和媚乙道长勾结朝廷所做的事,各位无可能一无所闻,大家都是响当当的英雄人物,顶天立地的西北汉子,该怎么做,无需在下多嘴。”对白苗凤道:“白伯伯,放人。” 柳少颖道:“大护法……请你三思。” 古钺聪心意已决,反觉胸臆大快,站起身来,朗声道:“教主若怪罪下来,一切罪责,由我一人承担。” 群豪做梦也没想到还能活着离开若虚谷,无不向古钺聪投来感激之色,刘青子道:“郡主大人,我错怪你了,古少侠……古大侠,三年前你救我一次,今日又放我一次,刘青子日后若再与你相遇,就算要我自杀,也绝不与你动手,告辞!”对朱雀宫弟兄道:“兄弟们,我们走。” 周缙道:“大家上的当还不够么?谁知道前面有没有埋伏。” 刘青子急于救师父,说道:“我等已是俎上鱼肉,他们要动手,何须多此一举,走。” 古钺聪道:“各位离开后,还须答应古某一个条件。” 群豪急于离开若虚谷,齐声道:“请说。” 古钺聪道:“从今往后,各位不得再踏入嗜血教半步。” 沙雪盟当先道:“孔某素知嗜血教教规极严,古少侠此举,不知欧阳老妖……还不知欧阳教主要如何责罚,孔一太在此允诺,从此以后沙雪盟再不踏入嗜血教半步,天地为证,群雄共鉴,如有违者,十八大门派共诛之!”群雄本来就对欧阳艳绝颇为忌惮,立此誓日后便可有所托词,自是求之不得,当下纷纷许诺。 古钺聪目光一扫,落在周缙身上,群豪会意,古钺聪是要他许诺。周缙冷哼一声,不肯说话,王易武低声道:“周老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巴图图见状,说道:“古少侠,我等虽不进入嗜血教,但如嗜血教举兵来犯,可就不在诺言当中。”古钺聪道:“这个自然。”巴图图不住向周缙递眼色,周缙闻此,方冷冷道:“周某从今后再不踏入嗜血教半步,如违此誓,有如此鞭。”双手一分,那皮鞭一分为二。 白苗凤道:“兄弟们,让道!” 十八大门派千余人如遇大赦,狼狈逃出若虚谷。 转眼之间,硝烟四起的若虚谷,复又宁静下来。 群豪一走,白苗凤、柳少颖、古钺聪等人齐聚一处,古钺聪向柳少颖引见白苗凤,谁知两人早已相识,还是老朋友。众人大获全胜,但却都知大祸临头,无不愁眉不展,沉吟半晌,柳少颖抬起头,问道:“教主那边,该怎么交代,怎么也要拿出个主意来啊?” 古钺聪道:“大伙一路追杀敌人,不曾有违教令,是我擅作主张放走了十八大门派。” 柳少颖道:“要受罚,自是大伙一起。”众教众纷纷附和,只是知此次祸事极大,不免没有底气。柳少颖接道:“三年来,教主派三护法和李凌风暗查流云山庄,片刻未曾疏懈,如今好容易有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恐怕这一回不是挨几鞭子的事,我是担心大家性命都保不住。” 古钺聪道:“如此,就更不能连累大家,此事因我而起,教主要杀要剐,我一人承担就是。” 一教众道:“大护法待我等恩重如山,要一起死,我等也不怕,眼下要紧的是,我们要想法子如何一起逃过此劫,让大家都免于一死。”这几句话说得情真意切,众人纷纷称是。 古钺聪放走群豪,本是一时的主意,此时想来,虽绝不后悔,但也知兹事体大,教主会如何处罚,实不得而知,心忖:“教主要如何处罚我,倒是无妨,只是怕连累了这些兄弟。”众人商议半晌,均无良策,柳少颖忽道:“大护法,属下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古钺聪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你说就是。” 柳少颖道:“教主的脾性,我还是略知一二的,为今之计,不如……不如你离开神教罢,从此以后再不要回来,或许过得十年二十年,教主气消了,就不再追究此……” 第十一回瘗玉香消13 不待他说完,古钺聪打断道:“我不能让香儿一个人在谷中,再则说来,一旦我离开神教,你们更要被教主重罚,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桑弧蓬矢,敢作敢当,岂能一走了之,却让大家顶罪。”四野一望,接道:“我们这就去见教主。” 众人齐声道:“大护法,你不能去!” 古钺聪道:“多谢各位,我意已决,无需再多说。”转身去骑马。 一教众道:“大护法,我们跟你一起回去,大家一起担罪,说不定竟免于一死,就是一起死,我们也情愿。” “我们都心甘情愿!”众人齐声道。 白苗凤道:“此事白某责无旁贷,愿与各位一并入教。” 黑万通道:“哥哥,你糊涂了么?我们效忠的是王爷,欧阳老儿算什么东西,帮他是情分,不帮他也是天经地义,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白苗凤看了一眼欧阳龙儿,说道:“有些道理,你以后自会明白,你带郡主和弟兄们即刻出谷,在云来客栈等我,两日之后等不到我,就回京觐见王爷。” 欧阳龙儿见三人义气深重,不禁又是向往,又是感动,说道:“我才不,我要跟你们入教,我倒要看看,这个欧阳教主是何方神圣,大家竟如此怕他。” 古钺聪道:“你不能去,教主生平最恨女子,对好看的女子尤其恨之入骨,教主见到你,一定会杀了你。” 他这话本是随意而出,但欧阳龙儿听在耳中,却是无比受用,忖道:“他夸我生得好看也就是了,还说什么一定会杀了我,那不是说我在他心中十分好看么?”面上十分得意,又忖:“不知和他心上人相比,谁更好看一些。”想到此,连声呸呸呸,暗道:“他心上人怎能和我欧阳龙儿比。”口中一本正经道:“我的本事你也见过了,我随你们一起去,说不定还能救你们一命。” 古钺聪全没留意到她面颊微红,只缓缓道:“郡主,你助我退敌,我谢谢你,但这一回我们自身难保,我不能让你涉此凶险。” 欧阳龙儿听他口气,对自己颇为在意,更毫不犹豫道:“江湖中人以义气为重,我欧阳龙儿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对白苗凤道:“白伯伯,不如你和万通叔叔出谷去,我去会会这个欧阳教主。” 话音方落,忽闻一声雕鸣划破长空,紧接着便听得马蹄声响起,两人疾速驰来,霎时间已至驰近,众人一看,正是林中槐和李凌风。 林中槐方到近前,那雕儿双翅一收,缓缓落在他肩上,不住咕咕鸣叫。 林中槐摸了摸那雕儿,与众人相见,说道:“大护法,二护法,教主让你们速速回教。” 众人均是一惊,心忖:“教主全都知道了?” 林中槐又道:“教主请欧阳郡主和白大侠也一并入教。” 欧阳龙儿大喜道:“是请我么,本郡主微服私访,他竟也知道我来了?” 李凌风一见到欧阳龙儿,便双目放光,片刻也不曾稍移,说道:“教主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自是无所不知。”说到此,捋了捋空空如也的下巴,接道:“李今日方知,武平一笔下的‘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是怎样一种风姿,妙哉,妙哉。”直到林中槐瞪他一眼,他才看向别处,但不一时,眼珠子又在欧阳龙儿眸间唇间来回。 白苗凤道:“既是教主之令,事情也就好办了,我们一同入谷就是。” 古钺聪想了一想,说道:“如此也好。” 黑万通道:“哥哥,我也去。” 白苗凤道:“教主并未邀你入谷,再说,这两千将士还要你带领下山去。” 黑万通急道:“哥哥,这么多年来,我们出生入死,那一刻分开过,这一回你要去魔教之地,我黑万通绝不……” 欧阳龙儿急于入教,不耐烦道:“让你下山就下山,听见没有?” 黑万通道:“我……” 欧阳龙儿道:“我什么我,快去。” 黑万通竟是十分忌惮欧阳龙儿,睁眼望着她,一张脸拉得老长,口中道:“下山就下山,山下有酒有肉,怎么不比这个破洞教安逸。” 白苗凤像黑万通交代了几句,与众人骑马入教。众人心惊胆战,谁也无心说话,只欧阳龙儿东望望,西看看,一路之上说个不停。见众人都不理她,看了会天,便望着林中槐肩头的雏雕呆呆出神,只见那雕儿不时将黝黑的羽毛抚摩林中槐面颊,其态可掬,忍不住问道:“三护法,这雕儿好可人,它多大了?” 林中槐道:“还有一个月就两岁了。” 欧阳龙儿望着它如雪的尾巴,说道:“我能摸摸它么?” 林中槐右手伸向欧阳龙儿肩头,那雏雕轻轻扇动翅膀,跳到欧阳龙儿肩上。欧阳龙儿见那雏雕尖爪利嘴,十分凶猛,不禁害怕,扭着脖颈道:“你快拿回去,我不摸了。”林中槐笑道:“郡主放心,这雕儿虽不到两岁,但经过我精心驯养,已与三岁小孩儿智力一般,绝不会伤人。”欧阳龙儿虚着眼望着那雕儿,仍有余悸,李凌风道:“郡主大人,你放心好了,方才与十八大门派一役,六弟所养大雕立下汗马功劳,敌人全身粪便,也是拜这些雕儿所赐。” 欧阳龙儿闻此,又见雕儿果真不行凶,反“咕咕”两声望着自己,这才壮着胆摸了摸它身上羽毛。 日已西斜,众人加快马速,薄暮未昏之时,嗜血教宫殿已遥遥见到。暮色之中,只见大殿四围灯火通明,白晃晃一片直如白昼。众人当中,有人怕死期将至,有人苦思教主会如何折磨自己,都是忧心忡忡,低头不语,只李凌风东望西看。 到了神教后山入口,忽听他道:“大家快看,有好戏。”众人举目看去,只见颐鹤殿大门口一奴才,正扯着绳子向门梁上拖拽,绳子一头,一个人缓缓升了起来。 众人抬头看去,见暮色森森之中,神教大殿门口吊着一个人,均感不祥,柳少颖道:“不知殿上挂着的人是谁。” 林中槐道:“今日混战,高进伦忽然失踪,此人莫不是高进伦?” 话音刚落,忽听一个嘶声大叫:“香儿,是香儿!” 这五个字虽然听得清楚,但声音惊骇已极,全然不是常人发出,众人均是一怔,不由回过头来张望。 第十一回瘗玉香消14 众人尚未回神,古钺聪胯下马匹已绝尘而去,饶是那马四蹄如风,古钺聪仍觉太慢,双足一纵,赶在马前头,几个起伏,到了大殿门前,一个飞身,踢飞那拉绳的奴才,双手接住绳上那人。 梁上吊着的,果然是香儿。方才失声呼喊的人,正是古钺聪。古钺聪一探香儿鼻息,已觉察不到半丝气息,他将香儿揽在臂弯,口中不停道:“香儿,香儿!你醒醒,你醒醒!”香儿一动不动。 众人驰马赶到,见古钺聪似哭非哭,似怒非怒,一双手不住颤抖,突然之间变得痴痴呆呆,都不敢多说一句话。 古钺聪望着香儿无一丝血色的面颊,霎时之间,眼前一切仿佛噩梦一般,似乎看不真切,又似乎这一切并不真实,只觉胸中懊闷欲绝,一颗心沉至黑暗深渊。 突然,他站起身来,似乎想到了什么,扶起香儿在身前坐好,自己在背后盘腿坐下,双掌伸出,将源源内力输入香儿体内。 不一时,香儿背后头顶冒出汩汩白烟。 众人见香儿面色苍白,嘴唇发紫,皆知欲救无望,却不忍说出,只听白苗凤道:“聪儿,人已死,不要徒耗内力了。” 古钺聪全未听见,掌心加运内劲,使出生平所学少林绝学,只要将香儿救活,没多久,他额上已是满头大汗,香儿仍是一动不动。 古钺聪痴痴道:“香儿,你别睡了,快醒过来,我回来了,你答应要和我要在烟波苑一起生活的,你答应我要一起牧马放羊的。”阵阵热流顺着手臂,输入香儿的四肢百骸,流进了身体。 蓦地里,古钺聪觉得手掌微微一颤,只听得香儿轻哼一声,悠悠转醒。 在场众人莫不大喜,古钺聪在香儿背后连拍数下,加送内力,以免香儿脱力,口中道:“香儿,你没事了,不用怕,我……我现在救你。” 香儿身子微微动了一动,仍没睁开眼,后背轻轻贴在古钺聪双掌上,过了好一会,才声若蚊嘶道:“古……大哥,是你吗?” 古钺聪道:“是我,我在这里。” 香儿说完,似又昏了过去,过了片刻,才悠悠说道:“我好……好冷,古大哥,你来抱着我……” 古钺聪欲要抱紧她,却不敢稍停掌中内力输送,说道:“我这就来抱着你,你不要……不要睡着。” 香儿缓缓道:“你不来抱我……我……我就再也抱不到你了……” 古钺聪不忍拂逆她意,正过身来,一手轻轻抱住香儿,一手扶在她肩上,为他传输真气,口中道:“香儿,我在这里,大哥在这里抱着你。” 香儿勉力一笑,身子不住发抖:“古大哥,我不能陪你了。我很想陪着你,和你一起,永远都不想分开……可是,香儿不能陪你了。” 古钺聪心中悲恸欲绝,颤声道:“我们不会分开的,你不要怕,你不会有事的,我一定救好你。”转身道:“华瞒天,快去请华瞒天。”众人一愣,柳少颖道:“我这就去。”疾步走开了。 欧阳龙儿望着两人,不由得也呆了。 香儿微微道:“我好想一直这样,很久很久……一直这样……”说到最后,身子微微一沉。 古钺聪眼中含泪,掌中一再加劲,香儿微微一动,复睁开眼道:“古大哥,香儿对不起你,你恼我么?” 古钺聪大声道:“我不恼你,我恼我自己,我不该……” 香儿左手动了一动,想要捂住古钺聪的嘴,但提不起手臂,只说道:“大哥,你答应我,好好……好好活下去,要开开心心地……活……活下去。”说至最后,声音越来越低,脑袋终于渐渐垂了下去,一头秀发披在古钺聪肩上,一动也不动了。 四围一片死寂,灯火余光,也变得黯淡入墨,满天黑云早将月亮遮得没一丝光亮。 古钺聪热泪盈眶,大叫道:“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你不要睡着!你醒过来!”红红的火光映在香儿苍白的脸上,香儿带着淡淡的微笑,缓缓闭了眼去。 古钺聪连运内力,香儿再也不动,古钺聪呆坐泥地上,面上肌肉痉挛,神情可怖,脑中只有香儿说过的每一句话,留在香儿眉梢嘴角的每一个深情。 古钺聪望天狂啸,脑中浮想起昨夜里与香儿第一次相见,想起抱着香儿登山,两人共骑一马,盟誓在若虚谷生活,或是一起牧马贺兰,一想到教主让香儿去见高进伦,自己明知她面临奇险,竟也未能相阻,不禁又是悔恨,又是自责……只听他自言自语道:“香儿,都是我不好,都是大哥不好……”说了一句,便又不再说话,两滴滚烫的泪珠滚落在香儿两腮上。 夜色空寂,清风动草,簌簌声响,天地一片昏暗。 也不知过了多久,古钺聪拭去落在香儿腮边的泪水,缓缓将她抱起,自言自语说道:“香儿,我们走。”转身向夜色中走去。 众人均是粗豪男子,见此情状,全无主意,欧阳龙儿道:“这个呆子现在疯疯癫癫,只怕要寻短见,我去看着他。”悄声跟在古钺聪身后。 古钺聪呆若木鸡向东面走去,脑中一片混沌,要做什么,去哪里,全然不知,也无力去想。 欧阳郡主跟着古钺聪一会儿上了一座小山峰,一会儿又进到山谷底,转了不知几个弯,他双眼睛只凝望着香儿,有时地上有个凸起,他一个趔趄就摔了下去,又怕摔着香儿身子,只用手护着她,有时地上有个水坑,他也无知无觉踏下去,一个时辰下来,双手满是摔伤,两腿裤管已满是污泥。 走了两个时辰,来到一片静幽的草地上。古钺聪精疲力竭,再不能挪动一步,两人才一前一后驻足停下。 夜色浅淡,难掩百花阵香。看得见草地旁一条白花花的清溪,自足畔呜咽而过,近处高树枝头一只杜鹃,也不悲啼,只是迟迟不走。欧阳郡主缓缓走到古钺聪身旁,借着点点微弱星光,见他双目空洞,心想:“没想到他这样一个豪气的男子,竟是如此情深。”看他心悲如死,也明白他为何不顾性命之危,也要在千军万马中救香儿了。欧阳龙儿心中不止有撼震,更有怜悯,心酸,感动,她挨着古钺聪坐下来,古钺聪宛似不闻不见,呆呆望着哗啦啦的溪水,神情木然。 第十一回瘗玉香消15 欧阳龙儿小声道:“古大哥……”只叫得一声,再也接不下去。 两人呆了半晌,古钺聪忽然喃喃地道:“香儿心地善良,一生孤苦,她……她就这么……” 此情此景,欧阳龙儿亦不知怎样接话,过了片刻,柔声道:“古大哥,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太难过了。” 两人一人一句说罢,又是一阵沉寂无声,溪流之声阵阵传来,欧阳龙儿心中想起:“打儿时起,爹爹就常常教我对人要有情有义,可宫中哪个不是表面和和气气,暗地里却勾心斗角,看到他,我才始知爹爹所言不差。”又想:“有朝一日,我若能遇到对我如此情深的男子,就是像香儿一样死了也值了。”想到此,只觉江湖中人真性情,好生朴质珍贵,皇宫中达官贵人既学不会,也寻不到。 正想着,只听古钺聪又自言自语道:“香儿,是大哥没用,都怪我,都怪我……” 欧阳龙儿道:“你也不要太自责。” 古钺聪全未听见,只是痴痴望着香儿,也不知过了多久,说道:“香儿,你就在这里安息罢。” 话说完,却仍只是坐着,月亮隐了又明,明了又隐,终于不再出来,夜幕之中下起了小雨,杜鹃自知无趣,不一时也飞走了。又过了不知多久,古钺聪才缓缓站起身来,开始一掊一掊刨土,他越刨越快,双手十指已渗出鲜血。欧阳郡主不忍,在旁边折下半截树枝,递给古钺聪,古钺聪也不接,只顾俯身抓土,一把一把的抓了掷出,似疯了一般,欧阳郡主拾起树枝,帮着刨土。 一顿饭工夫,两人刨掘出一个大坑,古钺聪搂着香儿尸首,重又在细雨中呆呆坐着,只定定瞧着香儿益加苍白的脸,口中不断重复:“香儿,我保证,一定找到凶手为你报仇,一定用恶人的鲜血来祭你在天之灵……” 日月无光,细雨飘飞,又过了良久,古钺聪站起身来,将香儿尸首轻轻放入坑中,一捧一捧往上撒土。 欧阳郡主在一旁看着,待古钺聪将香儿葬好,磕了两个头,才道:“古大哥,雨下大了,我们走罢。” 古钺聪嘴边肌肉牵动,想说什么,终于没说出来,只在香儿坟前呆坐,欧阳龙儿在一旁摘了两片梧桐叶,一片遮住自己,一片举在古钺聪头上。 两人静坐无语,直到春雨初霁,东方隐隐泛白。 晨光自东方山谷缺口铺射而来,照在两人脸上,暖融融的,欧阳龙儿半醒半睡眯着眼坐了一夜,手中两片梧桐叶早掉在地上。她站起身来,伸个懒腰,正要说话,突然“啊”的一声尖叫,不住向后退到数步,古钺聪被她一吓,神智登时清醒了几分,定定看着她。 欧阳郡主一把拉起古钺聪右手,将他拖至溪水边上一潭静水旁,怒道:“你自己看。” 古钺聪低头一看,只见水影中一人满头乱发,形容槁枯,憔悴之极,不禁后退半步,道:“那……这……这是我?” 欧阳郡主道:“香儿泉下有知,你以为她见你如此作践自己,便能安心了么?”说着白了古钺聪一眼,冷冷道:“早知是如此,我就不跟来和你白白受罪了。” 古钺聪愣怔半晌,一时间思绪万转,似才想起香儿已死,又似噩梦初醒,又迎来一个更可怖的梦,这个梦却再不会醒来。两人虽相识不足一日,但都是情窦初开,又真情相付,最是刻骨铭心,噩耗来时,越是痛彻心扉。 突然,古钺聪道:“香儿,我来陪你!”举起右掌就向自己额上拍落。 欧阳龙儿大惊,欲伸手拦他,已然不及,情急之下只得纵身向古钺聪扑过去。 两人一上一下跌在草地上,欧阳龙儿和古钺聪四目相望,过了片刻,她急忙站起身来,说道:“亏你还是个男子汉,心上人死了不想着为她报仇,只会自寻短见,我瞧不起你。” 古钺聪被一摔一骂,神智清醒了不少,一想到报仇,死志渐去,他一动不动躺在草地上半晌,忽转过身来,对着香儿坟头道:“香儿,你放心,不管害死你的人是谁,不管他在天边海角,我一定会取他人头到你坟前谢罪。”说罢,望着坟头呆呆半晌,似乎下了什么决心,站起身道:“我这就去向教主辞行,出谷为香儿报仇。” 欧阳龙儿道:“你知道仇人是谁么?” 古钺聪道:“除了十八大门派的人,还会有谁?”说着大步向前就走,刚迈开步,又一个踉跄摔在地上。原来他悲恸过度,已然脱力。 欧阳龙儿有意重手重脚将他扶起来,将他手搭在自己肩上,拽着他一股脑儿往溪边走。她知古钺聪仍在沉痛之中,此时唯一可做的就是尽量去做一件事让他不要静下来,这样或能消减自己内心痛楚,和对香儿的愧仄。欧阳龙儿拖着他在溪畔蹲下,捧了溪水,将他十指手掌上的血渍泥土一一细细清洗。古钺聪这才觉着双手传来阵阵疼痛,不禁轻轻一缩,凝神看时,才知自己双手十指皆已皮开肉烂,鲜血裹着泥块,已然凝固,衣袍之上也有斑斑血迹,不知是香儿还是自己的。 欧阳龙儿将古钺聪右手清洗完毕,又恨恨拉过他左手,慢慢洗净,转头正欲为他梳理乱发,见古钺聪正呆呆盯着自己,虽然他双目空洞,欧阳龙儿面上仍微微一红,甩开他的手道:“你自己打理罢。”说着站起身来,走到一旁去了。 待两人略一梳整,古钺聪又找来木块,为香儿立了块碑,静静看了半晌,这才被欧阳龙儿拉着前往神教大殿。 万丈朝阳直射而来,古钺聪由欧阳龙儿拉着往前走,只觉双目刺痛,他想起夜里她陪伴左右,一身洁净衣服亦肮脏不堪,一头如水波秀发也贴在双颊之上,说道:“谢谢你。” 欧阳龙儿头也不回,说道:“谁要你谢,要不是白伯伯怕你想不开悬梁投江,喝药自杀,吩咐我来监视你,我才懒得理你。” 古钺聪愣愣走了半晌,又道:“我算什么东西,连心爱的人也保护不了,有什么脸让大家为我担心。” 第十一回瘗玉香消16 欧阳龙儿道:“你知道就好,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何患无妻。”话一出口,顿时后悔,心想他方才失去爱人,心中难过,这话说得未免太重了些。果然,古钺聪只觉胸口猛然一痛,再次陷入悲思中。欧阳龙儿见他不说话,柔声道:“我不是那意思……”古钺聪道:“我竟忘了问她,是谁对她下了如此狠手。”欧阳龙儿道:“总之只要是十八大门派的人,就一定能查出凶手。”古钺聪凝望远处,没有说话。 走了半晌,欧阳龙儿道:“也不知白伯伯他们怎样了?” 古钺聪经这一提醒,回过神来,说道:“昨晚教主令我们回教,想是追究放走十八大门派之责,人是我放的,他们若有甚么不测,我的罪过不是更大了。”勉力加快脚步。欧阳龙儿怕他摔倒,尽力扶着她。 不一时,两人便到了殿外。 直到到了跟前,殿门前两位守卫才认出他,一人睁大眼道:“你是……你是大护法?”与另一护卫互望了一眼,另一人道:“大护法,您……要进去的罢?”古钺聪见两人神色颇是惶恐,心中更是一凛,问道:“教主可在殿上?”两守卫又望一眼,说道:“在。”一人道:“回大护法,教主昨晚因柳护法和白苗凤私自放走十八大门派一事大发雷霆,当时就将白苗凤轰走了,教主不见大护法您,下令将柳护法押进了天牢,要待今日再审。”古钺聪闻柳少颖入了天牢,白苗凤被轰走,知两人均还活着,微微舒了一口气,迈步向大殿走去,另一护卫忙道:“大护法,教主此刻正在气头上,奴才斗胆,您昨晚没去,不妨再避一避的好。”两名守卫职位卑微,如此相告,已是顶着杀头之罪。古钺聪道:“多谢两位提醒。”提步入殿,欧阳龙儿静静跟在后面。 古钺聪一进大殿,就见柳少颖、林中槐、李凌风等人灰头土脸跪在地上,头也不敢稍抬。古钺聪不见白苗凤,知两守卫所言不假,在大殿中央跪下道:“聪儿见过教主。”欧阳龙儿天不怕地不怕,平日见到当今皇上也不见得会下跪,此时见到教主,不知为何,心口竟忍不住砰砰直跳,也跟着跪了下来。 大殿中,欧阳艳绝一脸阴沉斜倚在太师椅上,双目轻闭,好像没听到古钺聪说话。左侧桌案旁烧着一大炷檀香,烟气缭绕。 古钺聪见教主不说话,看了一眼柳少颖,又道:“教主,放走十八大门派是聪儿,与他人无关,聪儿情愿受罚。” 欧阳艳绝仍是闭目不语,过了半晌,才懒懒道:“你们两个,人到底是谁放的?” 古钺聪和柳少颖齐声道:“是奴才。”“是聪儿。” 欧阳艳绝睁开眼来,缓缓坐起,问道:“到底是谁?” 古钺聪道:“教主派我从若虚谷兜截敌人,是我私做主张放了十八大门派,与白伯伯和柳护法无关。” 柳少颖道:“教主,是奴才擅作主张……” 话犹未了,欧阳艳绝猛地一拍太师椅把手,喝道:“住嘴!本宫没空听你们的狗屁兄弟义气,既然你二人都承认放走贼寇,那好,来人,将这两个东西拖出去乱棍仗死。” 欧阳艳绝一掌拍下,欧阳龙儿险些吓得跳起来。殿上众人亦然是噤若寒蝉,一齐跪地道:“教主息怒。”林中槐道:“启禀教主……”方说半句,欧阳艳绝道:“都给我起来,谁要再求情,一并拖出去处死。”众人闻此,纷纷住口,却无一人站起来,有一大半奴才都与古钺聪交情极深,宁可舍命相报,另一小部却不是不想站起,而是双腿瘫软,站不起来了。 香儿之死,古钺聪已是心灰意冷,说道:“此事因我而起,罪不及他人,一切罪责,古钺聪一人承当。” 欧阳艳绝见无一人起来,缓缓站身起来,问道:“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放走他们?” 古钺聪将对群豪的话大致说了,又道:“十八大门派攻教,虽是大大的不该,但他们大多是被高进伦所迫,我实不忍看数千群豪尽数命丧嗜血谷,再则,武林十八大门派人数众多,威势极大,神教纵然此役大获全胜,却从此与十八大门派结下不解之怨,一旦十八大门派一旦东山再起,必为神教大患。” 欧阳艳绝傲然道:“本宫一举击溃十八大门派主力,只需乘胜追击,直抵黄龙府,十八大门派必土崩瓦解,我嗜血神教从此一统江湖,千秋万载,区区十八大门派江湖宵小如何东山再起?” 古钺聪道:“教主如此一统江湖,十八大门派又岂会心服?” 欧阳艳绝道:“本宫行事,焉虑他人服与不服?” 古钺聪听到这里,想到惨死在若虚谷的二百五十名奴才,更觉心寒,说道:“派去若虚谷的奴才只是诱饵,可到死,他们也不知是教主利用了他们。” 欧阳艳绝道:“若非如此,他们岂肯拼命。” 古钺聪道:“这些可都是伺候教主,侍奉教主的奴才。” 欧阳艳绝道:“成大事者,不能拘泥些许小节。” 古钺聪道:“教主就不怕教中奴才心寒?” 欧阳艳绝道:“你的意思,本宫该让神教自生自灭,不派一兵一卒抵御?” 古钺聪道:“那也不能让他们白白送死。” 欧阳艳绝正色道:“今日一役,神教战死七十二人,重伤二十九人,死于若虚谷的奴才与这七十二人相比,同是为本宫所用,同是为神教效力,有何不同?莫非你以为,知道真相就死得其所,被蒙在鼓里就大大不该?” 古钺聪听得他这一番歪理,一时答不上来,也知多说无用,当下不再说话。欧阳艳绝瞥了古钺聪一眼,接道:“大护法私放敌人,二护法追敌不力,论罪当受天风十七斩之刑,姑念两人平日对神教有功,本宫决定从轻处罚。” 第十一回瘗玉香消17 嗜血教众如逢大赦,大呼:“嗜血神教,忠厚老实,与世无争!欧阳教主,经天纬地,菩萨心肠!”只觉神教口号此时说来,端是再适当不过,均想:“教主毕竟还是最疼爱大护法的。” 欧阳艳绝道:“免掉两人天风十七斩之刑,将两人拖出去杖刑打死,尸首扔进乱葬岗喂狼。” 嗜血教众听教主仍要处死两人,一颗心登又沉至谷底,欧阳龙儿道:“什么菩萨心肠,我看比蛇蝎心肠还毒。” 林中槐沉声道:“郡主,休要胡说。”对教主道:“奴才斗胆,奴才愿与大护法二护法一并受罚,求教主饶过两人死罪。”李凌风亦战战兢兢道:“奴才也愿分担一份罪责。”众人一听“分担罪责”,纷纷道:“奴才也愿替大护法二护法分担罪责。” 欧阳艳绝见殿上众人均向两人求情,冷笑一声,说道:“你们果真愿意替这两个东西受罚?” 众人道:“奴才愿意。” 欧阳艳绝突然仰天一声轻笑,说道:“都起来罢,将你们都处死,我神教岂不是无人了。” 众人闻得教主发笑,一颗心仍是惴惴,均想:“教主果真是怕教中无人?”微微一想,这话连自己也全不能信。只见欧阳艳绝走到太师椅前,复又缓缓坐下,又道:“古钺聪,你放走神教大敌,本宫杀了你心上人,我们也算扯平了。” 古钺聪几不相信自己耳朵,脑中轰地一声炸响,顿觉双腿发软,跪也跪不住了,望着欧阳艳绝道:“你……你说什么?” 欧阳艳绝一字一顿道:“那丫头是本宫用马缰勒死,派人吊在门梁的。” 古钺聪瘫倒在大殿之上,口中连声道:“是你……竟然是你……我早该料到,我早该料到……”心下隐隐想到,香儿若是被十八大门派所害,绝无可能吊在神教大殿的门梁上,他眼前金星乱冒,怕跪不稳,忙伸手撑地,过了良久,缓缓抬起头来,见欧阳艳绝脸上兀自带着笑容,古钺聪头一回觉得,这笑容是如此诡异可怖。 大殿之上鸦雀无声,欧阳艳绝道:“本宫派她去见高进伦,本拟假高进伦之手除掉她,谁知这丫头命大,竟被你一句话救了一命,本宫也只好亲自动手了。” 古钺聪脑中翻江倒海,犹如一波一波巨浪无穷无尽扑打过来,一个思绪还未成形,又被更强的一个冲荡击溃,撕得粉碎,此时此刻,仇恨、歉仄、悲恸一齐汹涌而至,他想哭,却被仇恨牵扯着,想怒,却又被悲恸冲压着,过了半晌,只道:“香儿与你无冤无仇,你……你为什么要杀她?” 欧阳艳绝道:“其一,你坏我大计,本宫不忍杀你,只好杀你心上人。其二,这小妖女是媚乙道长弟子,她不配和你在一起。其三,也是她必死的原因,本宫现在不告诉你,以后你自会明白。” 古钺聪失声痛呼:“你还不如杀了我!”声音已自嘶哑,经此一吼,他神智似乎清醒了一些,这才想到香儿的死全是因自己而起,若是不带香儿入谷,不让她去见高进伦,或是昨夜和香儿远走高飞,更或从来就不认识香儿,她也绝不会命陨香消,葬生嗜血教,想到此,心中更是悲痛难当,忽觉一道窒闷之气堵在胸口,那道窒气越来越大,突然,古钺聪向前扑出,噗地一声,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昏厥在地。 “大护法!”“古大哥!”众人齐声惊呼,欧阳龙儿奔到古钺聪身侧,将他轻轻扶住,说道:“欧阳老怪,早知你是如此恶毒,我和白伯伯就不该帮你。” 欧阳艳绝望着两人,嘴角仍露出微微笑容,说道:“没大没小,你可知我是谁么?” 欧阳龙儿道:“你是恶魔!” 欧阳艳绝大袖一拂,仰望大殿道:“龙儿,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这样做的道理。” 欧阳龙儿道:“龙儿不是你叫的。”说罢看了一眼古钺聪,“哼哼”两声苦笑,接道:“听我爹爹说,教中上下你最心疼他,还将烟波苑赐给他,原来你是这样疼人的。” 欧阳艳绝笑道:“我疼不疼他,你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 欧阳龙儿道:“我敬他对香儿的深情,不像你这个不男不女,绝情寡义的老妖……”话犹未了,柳少颖、林中槐齐声喝止,岂料欧阳艳绝已然伸出右掌,欧阳龙儿只觉浑身一轻,已被吸至太师椅旁。 众人无不骇然,欧阳龙儿是八王爷的爱女,八王爷富可敌国,权涉朝野,神教一旦与之结下冤仇,就算有奇门八卦做凭,也怕也要大祸临头。也有人想:“刚走了一个香儿,又来一个郡主,与大护法亲近的女子,看来都难逃一死。” 欧阳艳绝右掌搭在了她头顶天灵盖之上,说道:“臭丫头,你敢袒护神教死罪之人也就罢了,还敢对本宫出言不逊,信不信我一掌杀了你。”掌中劲力微微流出。 欧阳郡主只觉头顶一热,继而全身酸软酥麻,便如有千斤大石压在身上,一动也动弹不得。她大声道:“老妖怪,要杀就杀,我要是说半个怕字,就不配欧阳的姓。”说罢,头反向掌心上一顶。 欧阳艳绝道:“臭丫头,看不出你还有几分胆色,哼,哼,我掌力一吐,让你脑浆崩裂,那未免太便宜了你这臭丫头。”说着在案几上轻轻一扣,五指登时插入木案之中,接道:“本宫将你眼珠子挖了,脸颊划上几只乌龟,再将你许配给七八十岁的老头儿,”说到此,忽指了指古钺聪,接道:“不,本宫将你许配给他,这样你毁了容,他娶个丑老婆,算是对你们的惩罚。” 欧阳龙儿不怕他武力恫吓,但一听他要在自己脸上被画上乌龟许配给古钺聪,不由浑身一颤,下意识想躲开对方掌心,可欧阳艳绝手掌竟如有磁石一般,将自己头顶牢牢吸住,如何也挣不开,过了片刻,只听她道:“你堂堂一教之主,杀我一个弱女子,就不怕江湖中人耻笑?” 第十一回瘗玉香消18 欧阳艳绝听她语气微变,说道:“莫说无人敢说出去,便是天下人都知道又何妨?嗜血神教本非名门正派,杀个把人与踩死只蚂蚁无异。”顿了一顿,望了一眼古钺聪道:“他放走敌人,你对本宫不敬,都是死罪,这样罢,本宫只杀一个,要么他为你而死,要么你为他而死。”顿了一顿,接道:“趁他半死不活,你快决定,是杀你救他,还是杀他救你?” 欧阳龙儿头顶奇痛彻骨,知自己性命危在旦夕,霎时之间,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我欧阳龙儿今年才十六岁,还没玩够,还没看够,更未嫁人,难道今日竟要命丧这恶人之手?不行,我不能死。”又想:“古大哥爹爹死了,母亲也不知所踪,如今心上人也死了,他身世悲惨,大仇未及得报,难道我为了自己活命就全部顾他?” 欧阳艳绝道:“臭丫头,你想好了么?”手上微微加力。 虽只一刹,并不及细想,却是生死焦灼,欧阳龙儿咬了咬嘴唇,大声道:“你杀了我罢,总有一天,古大哥会为我和香儿报仇。”欧阳艳绝道:“好,我成全你。”另一只手向她后背袭去。 “住手!”忽见一双掌影向欧阳艳绝拍来。 拍掌的,正是古钺聪,原来他早已微微转醒,只是大恸之下,内息岔乱,神智不大清醒,欧阳艳绝说什么“要么他为你而死,要么你为他而死”,虽然每个字都听得真切,但脑中却并不去想话中含义,当欧阳艳绝说“我成全你”时,他胸口才猛然一震,顾不得走火入魔之险,全力扑出救人。 欧阳艳绝见古钺聪双掌拍来,微微一怔,粘在欧阳龙儿头顶的手自然脱开,抽出双掌抵挡。 古钺聪悲恸过度,内力遽减,欧阳艳绝显也是手下留情,掌中劲道恰到好处,不偏不倚将古钺聪震退至原处。 欧阳艳绝红袖一甩,望着古钺聪道:“臭小子,为了一个香儿,你不惜和我翻脸,如今为了这丫头,你竟要动手杀我?”语气中满是失望。 殿上鸦雀无声,神教数十载来,有谁敢对教主如此不敬?古钺聪也清醒了不少,他立在地上,望着自己的双掌,思如潮涌:“教主对我恩重如山,我竟动手杀他?”又想:“香儿死于他之手,难道她的仇就此算了?”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欧阳艳绝也不理他,复又坐回太师椅上,对众奴才道:“与十八大门派一役,神教歼敌凡千三百十八人,放走七百余人,姑念纵敌一事并非尔等之过,本宫这一回就不追究了。”众教众连声高呼教主菩萨心肠,欧阳艳绝又道:“林中槐,可有查到高进伦去向?”林中槐道:“回教主,奴才已派出所有大雕以山谷为圆心搜寻,至今仍无那厮踪迹。”欧阳艳绝道:“不必查了,昨日一役你功不可没,本宫现派五十人与你,助你驯养大雕,留待日后大用。”林中槐领命。 欧阳艳绝看定欧阳龙儿,说道:“小丫头,你私闯神教,顶撞本宫,本该当即处死,姑念本宫和你爹昔年有些往来,就饶你这一次,来人,将她轰出神教。” 欧阳龙儿见两人走上前来要押送她,说道:“我自己会走。” 忽听古钺聪道:“请教主允我离开神教。” 教众又是一震,欧阳艳绝躺于太师椅中,本来颇露倦意,听得古钺聪突然要走,说道:“你说什么?” 古钺聪发誓为香儿报仇,但谁知杀她的人竟是教主,而教主对自己恩重如山。他思来想去,唯有离开神教,说道:“请教主应允。” 欧阳龙儿正向外走,闻此旋至古钺聪身旁,说道:“古大哥,我们一起出谷罢,以你的武功,何苦困在这种地方。”一想到路上有古钺聪同行,自己也不至于寂寞无趣,不禁眉飞色舞起来。 欧阳艳绝缓缓自椅子上站了起来,问道:“倘若我不答应呢?” 古钺聪道:“那我只好为香儿报仇,倘若侥幸杀了教主,我自当自刎以谢教主养育之恩,若是教主杀了我,就请教主将我的尸首和香儿葬在一起。” 欧阳艳绝看定古钺聪,说道:“无论如何,你是不肯留在谷中了?” 古钺聪沉吟不语,过了半晌,说道:“香儿葬在谷中,请让她安息。” 欧阳艳绝目光长望殿外,又一扫群豪,最后落在古钺聪身上,说道:“也好,从小到大,你都与世隔绝,于江湖险恶丝毫不知,才会怪本宫手段太狠,出谷去见见世面,也是好事。” 古钺聪闻此,想起每次自己到教中与教主相聚,教主总免不了对自己谆谆教诲,还为自己聘来先生教自己读书习字,更将烟波苑留给自己,使自己能够安心读书、习武,一想到这些,心中不由一酸,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说道:“教主养育之恩,聪儿无以为报,请教主恕我不孝之罪。” 欧阳龙儿伸手将古钺聪拉起来,说道:“和他没什么好说的,古大哥,我们走。” 欧阳艳绝道:“聪儿,你出谷之后,再替我办一件事。” 古钺聪道:“教主请说。” 欧阳艳绝道:“这丫头毕竟是孙尚商之女,这一路回京,只怕路途凶险,你送她回去,路上好好照顾她。” 古钺聪一愣,心忖:“片刻之前,教主还要杀她,此刻怎么忽要我送她回京?”看了一眼欧阳龙儿,想到她不会武功,却肯与自己出生入死,说道:“聪儿领命。” 欧阳龙儿一听古钺聪随他入京,大喜道:“好啊好啊,古大哥,我们这就出谷回京去。” 欧阳艳绝道:“柳少颖,派人将谷外通往烟波苑的道路堵死,决不能让任何人再入嗜血谷,还有,重葺烟波苑,苑中房舍物品,要恢复如旧。” 柳少颖道:“奴才遵命。” 欧阳艳绝打了个哈欠,微微挥手道:“本宫有些乏了,退下去罢。”众人大舒一口气,纷纷退了出去。 古钺聪又向欧阳艳绝磕了三个头,方才缓缓站起,欧阳龙儿见他面色苍白,忙走过去扶他。 第十二回畿途漫漫1 时值五月,寒凉退尽,嗜血谷中大地春回,百花竞艳,蜂蝶成群,一派胜春气象。古钺聪和欧阳龙儿自奇门八卦阵步行出谷,近晌午时分登上谷东之巅,来到一座更高的小峰上,欧阳龙儿走在前面,几次和古钺聪说话,古钺聪要么不答,要么心神恍惚说几个字,便又沉默不语了。欧阳龙儿见他面色愈发苍白,虽勉力跟上自己,额上早已满是汗珠,停下脚步来,说道:“我累了,在这里歇一会罢。”说着一面以手扇风,一面在小峰上一秃石上坐下,古钺聪也挨着她坐下。两人身临绝巅,东面即是通往京城的路,目光所到之处皆是戈壁,漫天胡杨为这块土地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嗜血谷中却是截然不同的一番景致,谷底乱石深潭间,碧水轻霭,暖气荡漾,草木万物皆为薄雾所染,半隐半现,美不胜收。山腰又有另一番风色趣味,午时艳阳之下,杂石怪壁之间,枯藤逢春,再生新绿,危峦崖壁间突兀兀伸出几株老树,仿似始知春来,才微微显些生意。不必侧耳,已遥遥闻得喧鸟满谷,数只蝉子聒噪不已,只需凝目,便见茫茫花海中一条山道旖旎而上,于杂英丛中委曲而来。 欧阳龙儿本是达观的人,见此景致,又闻鼻息中郁郁花香扑鼻而来,心中烦绪一扫而空,忍不住道:“这里好美,古大哥你看,那边悬崖上有好多羊儿。” 古钺聪听到“羊儿”,想起贺兰山中和爹爹放牧的日子,放目远眺过去,果见满目葱郁春色之中,无数岩羊三五成群,在绝壁上怡然啃食鲜嫩肥美的春草,说道:“那是岩羊。” 欧阳龙儿问道:“如此峭壁,那些羊儿也能爬上去?” 古钺聪道:“岩羊生性极擅攀爬,就算峭壁只有一脚之棱,它们也能如履平地,以前我和爹爹打猎,也很少能捕到它们。” 欧阳龙儿有意引他多说话,又指着山下数幢房舍道:“那就是烟波苑么?你看,从这里看真美。”古钺聪放眼看去,只见嗜血谷中,烟波苑和嗜血教南北对峙,遥遥相望,从此处看来,谷中诸景宛如仙境一般。 可一见到烟波苑,香儿一颦一笑便自然而然浮现在眼前,脑中刹那间闪过无数画面,古钺聪远望香儿所葬之地,胸口又是一痛,不敢再去想,幸得此时一只大雕盘旋而至,一声嘀鸣打断古钺聪思绪。 欧阳龙儿见他又陷入悲思,站起身来道:“我饿了,我们下山去吃饭罢。” 如此一说,古钺聪虽不觉饿,但觉肚子却咕咕作响了,他已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粒米未进,缓缓站起身来,望了一眼香儿所葬之地,轻叹了一声,说道:“走罢。” 欧阳龙儿道:“要是有两匹马就好了。” 话音方落,忽听得前方两声马嘶传来,欧阳龙儿大喜道:“要是我每句话都这么灵验就好了。”古钺聪以目相询,欧阳龙儿道:“那我就让你忘掉不开心的事,从此以后每天都开开心心。”似乎觉着这话不妥,又接道:“这样,我们一路也不会这样无趣了。” 古钺聪倒没心绪去理解她话中曲折,只是见她奕奕神采,和这盛春的阳光一样,让人觉着神清气爽,十分舒服,忍不住呼出一口气,说道:“多谢你了,我不再闷闷不乐就是。” 欧阳龙儿笑道:“这还差不多。” 两人循马嘶声走去,自林荫小道转折而下,隐隐闻得叮咚水声,走过一条杂草小道,一缕溪水与半坡细瀑登时映入眼帘,水珠飞溅,倾泻而下,在丽日照耀之中化出一道眩目奇丽的虹。两匹膘健的朱色骏马在水岸边的树上悠闲饮水。两人均是一喜,欧阳龙儿道:“谁这样好心,知我二人要马,提前预备在此。” 古钺聪见两匹马四围的鲜草都已被啃得罄尽,说道:“想来这是昨日混战中走散的马,它们既已没了主人,正好便宜我们。” 欧阳龙儿道:“就算有主人,我也要说服他求我们骑走。”伸手去提缰绳,忽又愣住了。 古钺聪道:“怎么了?” 欧阳龙儿道:“我不会骑马。” 古钺聪道:“昨天你不是骑马去而复返?”抬头望着她,欧阳龙儿道:“正因为我不会,所以昨天才会回来呀,你还真以为我是为了兄弟义气?” 古钺聪也没心思去多想,解开马缰,翻身上马,伸出手道:“走罢。” 欧阳龙儿一拍他手,说道:“亏你想得出,你这个岁数,我这个年纪,让人看见同骑一马,亲亲我我,那成什么话?” 古钺聪道:“你昨天还说人在江湖,不必拘泥男女之别来?” 欧阳龙儿道:“昨天那是大敌当前,身不由己,这会儿可不成。” 古钺聪想了一想,翻身下马,说道:“那还是走路罢。” 谁知欧阳龙儿路也不走了,说道:“走了这么长的路,我腿早都酸了,走不动啦。” 古钺聪没好气道:“刚才不还好好地,怎么就走不动了?” 欧阳龙儿娇声道:“我就是走不动啦,要不,你背我罢?” 古钺聪心道:“同骑一匹马不便,我背你倒不怕人闲话了?”当下道:“要下山就跟着我,走不走随你。”迈步就要走。 欧阳龙儿见他要走,忙拉着他道:“不如,我骑在马上,你在下面牵着马儿走,这样你也可以教我骑马。”说着伸出手来要古钺聪扶她上马。 古钺聪见她大剌剌伸出手来,绝无半分男女之嫌,说道:“你不怕闲话了?”欧阳龙儿嘟嘴道:“这里没人。” 古钺聪示意她上马,欧阳龙儿当即踩着马蹬,一手由古钺聪扶着,轻轻巧巧上了马。 两人向山下缓缓走去,约莫走出半里路,欧阳龙儿忽然指着天上道:“那是什么?”古钺聪方刚抬头,忽听啪的一声响,继而手上马缰绳一重,那马儿已奔出一丈之外。 欧阳龙儿在马上咯咯直笑,说道:“我骑得慢一点,你跑得快一点,我在前面一面赏景一面等你。” 第十二回畿途漫漫2 纵然内伤在身,要追上欧阳龙儿亦非难事,但他此刻心境,不愿去追,任由欧阳龙儿向前奔去。欧阳龙儿道:“你回去骑马,我慢慢走着等你。”身影转入郁郁葱葱的春色之中。 下山还有几十里路,古钺聪只得往回走,心道:“这丫头精灵古怪,还不知会想出什么捉弄人的伎俩,这一路当小心为是。”重又走回溪边,骑上另一匹马追了上去。 两人相距不远,欧阳龙儿又有意等他,一炷香时分,已经追上。欧阳龙儿听得身后马蹄声,说道:“古大哥,你若追上我,这一路我便都听你的。”扬鞭在马臀上狠狠抽了几鞭,那马儿奋蹄奔下山去。古钺聪也想早一刻离开神教,纵马追了上去。 两匹红马好生神骏,驰了半日,仍不见丝毫疲态,反是越跑越欢,古钺聪只觉两侧风景迅速倒退,心中愁闷似乎也被抛到了身后,精神渐渐好起来,接连几鞭,欲追上欧阳龙儿,但欧阳龙儿骑术果真了得,自己无论如何扬鞭催马,竟追她不上。 欧阳龙儿放慢马速,待古钺聪追上来,说道:“怎样,我骑得还不赖罢?” 古钺聪道:“看你样子,在京城也常骑马罢?” 欧阳龙儿道:“我小时候就爱满京城疯跑疯玩,六岁就学会了骑马,爹爹见我爱骑马,在京郊造了一个跑马场,还请人来教我,可后来,他们都不如我。” 西北地广人稀,向来都是信马由缰,古钺聪听欧阳龙儿说跑马场,想不出是怎样一番景象,说道:“我从来没去过京城,不知天子脚下是什么模样。” 欧阳龙儿道:“去了就知道了,你跟着我入京算是找对人啦,当今世上,比我更熟悉京城的人,恐怕没有几个。”又问道:“你现在好些了罢?” 古钺聪经此一跑,汗水涔涔而下,胸口郁气去了大半,说道:“好多了。” 欧阳龙儿道:“每次我遇到不开心的事,就会到跑马场骑两圈马,只要流一身汗,所有不开心的事就都抛在脑后啦。”扬鞭向山下而去。 古钺聪望着她娇俏的背影,心道:“她骗我不会骑马,和我赛马,原是为了帮我。”双腿一紧,追了上去,说道:“郡主,多谢你了。” 欧阳龙儿道:“你可以叫我龙儿。”忽指着山下道:“古大哥,那边有几间房舍。”古钺聪一看,说道:“我们到镇上了。”欧阳龙儿喜道:“我又饿又渴,快走罢。” 两人并骑而行,一道阳光照过来,古钺聪抬手遮眼,无意间见欧阳龙儿面上绯红,粒粒汗珠自两腮滑落,丽日之下,欧阳龙儿腮如新荔,似乎是弹指可破,忍不住又想起香儿,心中悲恸之余,更有恍如隔世之感。就在这时,欧阳龙儿突然停住马儿,低声道:“古大哥,那边有烟。” 古钺聪随手势看去,果见不远处的树林中有白烟缓缓升起,烟虽不大,在日光下却十分惹眼,一阵微风吹来,两人均闻到一股浓郁的肉香,古钺聪道:“有人在林中烤肉。”欧阳龙儿喜道:“今天运气真不赖,有人送马,还有人为我们备饭,走,吃饭去。” 古钺聪道:“人家在此烹食,多半不喜人打扰,再需片刻功夫就到镇上了,我们走罢。” 欧阳龙儿道:“我不,我就要吃林中烤肉。”早已下得马来,向白烟处走了过去。两日下来,古钺聪知她小性儿脾气发起来,谁也拦不住,只得拴好马跟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杂草树林,肉香味越来越浓。欧阳龙儿腹中本就饥饿,闻到肉香,忍不住大咽馋诞,偷眼想看古钺聪可有见到自己模样,不料古钺聪喉头亦是一动,正好也在看自己,两人相视一笑,悄悄向白烟处靠近。 行到将近,两人藏在杂花乱草间偷偷看去,一身材肥大,身穿紫酱色华丽长袍子的少年赫然出现在眼前,那少年弓着背,正一面鼓着腮帮一面挥动手中梧桐叶,使劲往火堆上扇风。 欧阳郡主一见那少年,登时睁大眼,露出又惊又喜之色,她定了定神,凑近古钺聪耳旁道:“怎么只有肉香,不见烤肉啊?”古钺聪指了指火堆,低声道:“在火里。”欧阳龙儿皱着眉头望了片刻,半信半疑道:“你去抢了来。”古钺聪也着实饿了,迟疑道:“这不大好罢?”欧阳龙儿道:“有什么不好,江湖中人,最讲劫富济贫,如今我两个腹中是一贫如洗,从这脑满肥肠的胖子手中夺走一只鸡,天经地义。”见古钺聪仍不肯去,又道:“我倒是想亲自去,可是我一个堂堂郡主,要是让人知道八王爷的千金在半路抢人鸡吃,我爹的面子往哪里搁?”说罢,又指了指那少年,古钺聪顺势望去,不料欧阳龙儿突然从他身后猛力一推,将他从草丛中推了出去。 那少年见着草丛中陡然走出来一人,大惊一跳,问道:“你……你是谁?” 古钺聪心下暗暗好笑:“同样一个当,我竟上了两次。”见那胖少年满脸黑灰,额头上流下来的汗水在面颊上划出好几道深沟,知他一定已经费了不少功夫,说道:“这位兄台,做什么好吃的?” 那少年定了定神,竖起一对浓眉,说道:“没吃的。”便又蹲起继续扇火。 古钺聪回头看了看欧阳龙儿,只见欧阳龙儿双手在半空不住比划,要他动手抢,古钺聪看了那胖子一眼,终于还是不忍动手,只道:“兄台可否将这叫只花鸡卖给我。” 那少年头也不回,一甩绸缎衣袖道:“你看我像缺银子花的叫花么?”向火堆吹了两口气,又道:“难得你识货,知我做的是叫花鸡,一忽儿我分你一只鸡腿……一只鸡爪给你。” 古钺聪喜道:“两只鸡爪成不成?” 那少年想了一想,说道:“就两只鸡爪,多了可没有。” 古钺聪侧过头去,示意讨得两只鸡爪,欧阳龙儿双手捧起,合拢又张开,显是说一整只鸡都要,古钺聪两手一摊,示意没法。 欧阳龙儿嘀嘀咕咕说了句什么,突然站身起来,径向那少年走过来,口中道:“整只鸡我都要了。” 第十二回畿途漫漫3 那少年本正鼓腮吹火,谁知听得欧阳龙儿声音,一口气登时没吹出去,打了个饱嗝给生生吞了下去,回头一见欧阳龙儿,两腿更往后一蹬,一屁股坐在了火堆旁,颤声道:“你,你……怎么……” 古钺聪见那少年见了欧阳龙儿,竟吓得魂不守舍,大是纳闷,又见他一身华服,忖道:“莫不两人相识?”微一皱眉,又忖:“此地偏僻之极,她从京城远道而来,天下绝不会这等奇巧的事。” 欧阳龙儿道:“小胖子,你我虽是萍水相逢,谁也不认识谁,但这只鸡我全要了,你不会不给我罢?” 那少年被烟火熏得满是血丝的眼睛转了一转,显是在领会欧阳龙儿的话,过了片刻,忙道:“这位姑娘美貌无双,想要这只鸡,全拿去就是了。”微微一怔,急忙翻身扒开火堆,掏出一团硬泥,三两下将泥块剥去,一只白嫩流油的肥鸡登时出现在三人面前,浓香扑鼻。 欧阳龙儿平素山珍海味也吃得不计其数,却不知鸡还有这种做法,睁大眼愣愣看着,那少年恭恭敬敬递上鸡肉,说道:“这叫花鸡是小风子孝敬给美貌无双的姑娘的,还请笑纳。” 古钺聪更是纳罕,想起嗜血谷中欧阳龙儿不知说了什么,十八大门派千余群豪无一人敢靠近,还险些自相残杀起来,忍不住忖道:“这丫头究竟有甚么魔力,为何人人见了她都如此忌惮?” 欧阳龙儿白一眼古钺聪,说道:“低三下四乞讨半晌,只讨得两只鸡爪,还是要本郡主亲自出马。” 小风子“啊“地一声,惊骇之下,衣袖碰到火炭,登时烧了起来,他忙在泥地扑灭了,连声道:“原来姑娘是郡主,小风子有生之年竟能为郡主做一只鸡,何幸如之,小的回去一定要日烧三柱高香,感谢列祖列宗积了阴德。” 欧阳龙儿十分开心,将一只鸡撕做两份,递给古钺聪道:“给你。” 古钺聪接在手中,问道:“你们是不是早就熟识?” 不等欧阳龙儿说话,小风子抢道:“这位兄台,肉可以多吃,话可不能乱说,小的不过这镇上一平头百姓,怎敢和这位美貌无双的郡主相识,兄台这话,岂非是对郡主大大的不敬。” 欧阳龙儿道:“古大哥,这武林之中呢,你确也有几分能耐,但出了武林,还是要看我的。” 小风子听得连连拍手,自言自语道:“下山以后,我一定要给镇上的小牛、阿力,还有小凤说,我不但见过郡主,还知道她高姓大名,哼,小凤平日总对我冷冷淡淡,这次之后,一定巴不得和我好。” 古钺聪听在耳中,不再说什么,撕下一块鸡肉就吃。欧阳龙儿听得高兴,扯下一小块鸡腿肉吃了起来,将剩下的都递给小风子,却有意一缩手,问道:“小凤是谁,带我去见他。” 小风子一愣,忙道:“小凤……小凤就是个寻常的农家女,郡主大人何必屈尊去见她。” 话音方落,欧阳龙儿冷不防飞起一脚,向小风子胸口踢去,小风子本就战战兢兢有所防备,竟侧堪堪避开这一踢,郡主一踢不中,又将手中鸡块扔出去,噗嗤一声打在小风子的脸上,说道:“快说,小凤在哪?”说着看了古钺聪一眼,却见他不理不睬,又对小风子道:“你不许躲,这一回我要踢你下巴。”作势要再踢。 古钺聪靠在一旁树干上,只顾撕吃手中鸡肉,于两人打闹视若不见。 欧阳龙儿冷冷道:“有些人自诩江湖中人,说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没想到只会吃人家的鸡,人家受了欺负也不出来帮忙。”见古钺聪还不理她,终于忍不住道:“喂,我要打死他了,你管不管?” 古钺聪道:“朋友之间打打闹闹,在下不便多管。” 小风子睁大眼道:“我……我和郡主怎么是朋友了?” 古钺聪吐出一块鸡骨头,说道:“你身宽肤白,对她又如此忌惮,全无西北男儿胆色,你不是镇上的人。” 欧阳龙儿道:“西北就没胆小的吗?” 古钺聪笑道:“你们演过火了。” 欧阳龙儿文辞,一瞪小风子,说道:“都怪你演得不够好,过来。” 古钺聪怕她再踢小风子,说道:“差不多了,我们还白吃了他烧好的鸡。” 欧阳龙儿不理他,只问道:“你过不过来?” 小风子苦笑道:“这位兄台,请你让开罢,小的演得不好,该打。”说着硬着头皮爬到欧阳龙儿身前,盯着欧阳龙儿双脚,一刻也不敢转眼,可越是盯着看,越看越怕,身子不住颤抖起来。 欧阳龙儿道:“你抖什么抖,是心中有气,想还手么?” 小风子道:“不敢,小人心悦诚服,郡主打小的,是为小的好。” 欧阳龙儿道:“那你不许抖。” 小风子握紧拳头强抑恐惧,但双手仍不住颤抖,说道:“小人没用,还是……还是要抖。” 古钺聪道:“他怕了就是,你别打他了。” 欧阳龙儿道:“我的奴才,我爱打便打。”口中虽如此说,却没再下手,对小风子道:“你说出朱天豪在哪里,我便饶了你。你若推三阻四,我便将你打得半死,还要你说,你自己挑罢。” 小风子显是熟谙她脾性,为难道:“主子所在,郡主您还是别问了。” 欧阳龙儿道:“怎么别问了?” 小风子道:“因为就算您知道主子在哪里,也去不得。” 欧阳龙儿道:“笑话,普天之下上到皇宫内苑,远到魔教虎穴我都走过,还有什么地方我欧阳龙儿去不得的,少给我推三阻四。”说着伸起手来。 小风子一个冷战,急道:“非是奴才不说,是怕……是怕说出来玷污了郡主的耳朵。”抬头却见欧阳龙儿对着自己冷笑,忙道:“我说,我说,主子在花满楼。” 欧阳龙儿一听花满楼,大声道:“这个朱天豪,什么时候来这里的?一到这里竟又往妓院钻,走,带我去把他揪出来。” 第十二回畿途漫漫4 古钺聪道:“你也知是妓院,这种地方怎么好去?” 欧阳龙儿道:“闯青楼的事,我欧阳龙儿也不是头一回干,再说了,不是还有你么?”看了古钺聪一眼,又道:“这种地方,你不许去,让小风子把他引出来。”转身去提小风子耳朵。 小风子不敢躲闪,痛得半只鸡也拿不住了,连声道:“我带路,我带路。” 小镇就在前方,三人都不骑马,不出半个时辰也到了镇上,欧阳龙儿被小镇风土所引,途中耽误了不少时候,直至夕阳西下,三人才到花满楼前。 欧阳龙儿见花满楼悄无声息,问道:“朱天豪果真在这里?” 小风子道:“奴才不敢骗郡主。”顿了一顿,又道:“此时天色尚早,花满楼客人还不多,若到晚上,可热闹红火得很呢。” 欧阳龙儿道:“你进去告诉他,本郡主在这里等他。” 小风子哈着腰,不说去,也不说不去,只是不挪步。 欧阳龙儿双眸一瞪,说道:“还愣着干什么?” 小风子面上几乎能拧出水来,说道:“主子向来不让奴才进这里去的,奴才……奴才也不知主子在哪间房……此刻方不方便。” 欧阳龙儿道:“你再多说一句话,我要你日后走路也不大方便。” 小风子往后一退,不敢多想,硬着头皮进去了。 小风子刚一进入花满楼,欧阳龙儿道:“走,我们到后门去。” 古钺聪道:“不是说好在这里等的?” 欧阳龙儿道:“朱天豪这小子爱耍小聪明,他知我在大门前等他,心中害怕,必要从后门溜走。” 古钺聪道:“他知你不便进去,便在楼上不下来,我们不是要白等了?” 欧阳龙儿道:“只要我在楼下,他必定如坐针毡,只想早一刻逃走。” 古钺聪将信将疑,心想:“看她模样,和朱天豪似是要好的朋友,这朱天豪也必是京城来的了。”问道:“你们是好朋友罢?” 欧阳龙儿看他一眼,仰着头道:“自然不光是好朋友,不然他也不会千里迢迢来这里寻我。” 古钺聪道:“他不是来寻你的。” 欧阳龙儿道:“你怎知道他不是来寻我的?” 古钺聪道:“他若来寻你,又怎会在这烟花之地等你?” 欧阳龙儿白他一眼,说道:“你这人真没劲,和你开玩笑也开不起来。”说罢将头轻轻向古钺聪肩膀一靠,娇声道:“你就不能假装吃一下醋么?” 古钺聪轻轻推开她,说道:“走罢,一会儿他该溜走了。” 两人来到花满楼后院小道上,欧阳龙儿拉了拉古钺聪衣袖,两人缩身躲在花丛中。 古钺聪问道:“这个朱天豪是什么人?” 欧阳龙儿道:“他是六王爷膝下唯一的儿子,老爷子老来得子,尤其娇惯他,这小子平日和京城里的一帮狐朋狗友吃喝玩乐、声色犬马,不干一件务正业的事,是个十分没用的纨绔霍绰的人。” 古钺聪又道:“此处地势偏远,他千里迢迢从京城来,怎么会恰巧和你相遇?” 欧阳郡主闻此,说道:“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这小子喜欢热闹,向来都好光顾京畿江南之类的繁华地方,这一回跑这里来做什么?”说到此,掰着手指头默默数了一数,过了片刻,突然大惊道:“这小子要逃婚。” 古钺聪奇道:“谁要逃婚?” 欧阳龙儿道:“今年年初他欠了赌债被人追打,讨债的人闹到了六王府,六王爷今年已经六十八了,一怒之下就病倒了,还这一病就是数月,宫中太医都是束手无策,前阵子他家人还托我爹寻西域名医呢。眼见老爷子病入膏肓,家里人可急坏了,商议来筹议去,都说老爷子的病是因儿子而起,只要儿子改邪归正,老爷子的病不定就能不药可治。” 古钺聪接道:“所以家里人给朱天豪寻了门亲事?” 欧阳龙儿点了点头,又道:“说是冲冲喜,两人婚期定在本月二十八,今天已二十二啦,他不是逃婚,我欧阳龙儿便改姓欧阳虫儿。” 古钺聪心忖:“这个朱天豪,他爹已经病入膏肓,竟还有闲情逃到贺兰来玩乐。”又忍不住想:“爹爹要是能活过来,无论要我做什么,我也绝皱一皱眉。”想到此,说道:“他这一走,六王爷就更无药可救了。” 欧阳龙儿道:“可怜的水月妹妹,一定天天以泪洗面。” 古钺聪心想:“水月一定就是朱天豪未过门的妻子了。”说道:“找到朱天豪,你待如何?” 欧阳龙儿道:“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们正好回京,顺道儿将他押回京娶亲。” 古钺聪道:“你和他就算是好朋友,这婚姻大事,也不便插手罢?再说来,朱天豪如此性情,他娶了水月姑娘,两人又岂会圆满?” 欧阳龙儿道:“顾不了这么多了。”说到此,忽然做了个噤声手势,只见一胖一瘦两人自花满楼上下来,薄暮中看得分明,那胖大的正是小风子,前面一身姿修长的少年,年纪和古钺聪相差仿佛,周身上下都是绫罗绸缎,绣着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在檐下的灯光中耀耀发光,他头上还别着羊脂玉发髻,鬓虚笼笼,极是俊美。 古钺聪暗道:“他一定是朱天豪了,这个丫头还真是料事如神。” 只听小风子道:“公子,我们还是从前门走罢,郡主在前门等着呢。” 朱天豪道:“让她慢慢等着罢,她便是等到天亮,等到明年,也绝不会料到我们已经溜之大吉。”话声由远而近,正朝古钺聪和欧阳龙儿走来。 小风子道:“奴才是怕我们跑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郡主的本事您是领教过的,我们总归有一日还是要回京城的。再说了,让堂堂郡主在青楼门前站一年半年的,怕是有伤朝廷风化。” 朱天豪有意一顿步,说道:“这样岂不更好。给你说多少遍了,本公子平日有意让着她,绝非是怕她,今日她坏我好事,我让她白等一回,就算扯平了罢。” 欧阳龙儿听到这里,再按捺不住,藏在草丛中道:“小子,你想怎么扯平啊?” 朱天豪听得欧阳郡主说话,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向后连退两步,他慌忙揉了揉眼,四下一望,不见有人,又摇了摇头,问小风子道:“你听到没有?” 第十二回畿途漫漫5 小风子点点头,忙道:“公子,您快跑罢,奴才顶着。” 谁知朱天豪双腿发颤,竟无法迈步,欧阳龙儿这才站身起来,走到近前,一把扭住朱天豪耳朵,往下用力一扯,说道:“还想跑,我让你跑。” 朱天豪杀猪般嚎叫起来,哀求道:“饶命,我……我这不是出来见你了么?”小风子在一旁战战兢兢,话也说不出来了。 古钺聪见朱天豪任打任骂,丝毫不敢还手,忖道:“她在两人面前的威风,恐一点儿也不让神教的教主。” 欧阳龙儿一把扯住朱天豪白白嫩嫩的脖子上挂着一支银钗,说道:“朱天豪,亏你还戴着水月妹妹送你的信物,你对得住她么?” 朱天豪回道:“我……我是奉爹爹之命,来此有要事督办。” 欧阳龙儿右手一挥,又欲扯朱天豪耳朵,朱天豪这一回早有预料,偏头躲开,双手挡驾道:“我没诓你,不然干么会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欧阳龙儿这才住手,说道:“六老爷派你来做什么?” 朱天豪道:“老爷子不是病倒了吗?他监察司部的差事也落下了,半月前,皇上敕令下来,说这里常有蒙古兵出入劫掠百姓,要老爷子即刻派人查实,老爷子总说我不务正业,我这一回是主动请缨来查此事。” 欧阳龙儿一伸手,又抓住朱天豪耳朵,说道:“你托辞来此,还不是想逃婚,今日碰到我,看你还往哪里逃。” 朱天豪惨呼一声,说道:“我朱天豪玉树临风,倜傥风流,一旦成亲,快活日子也就到头了,我给你说,你……要么现在杀了我,不然,我是不回去的。” 欧阳龙儿道:“水月妹妹温柔娴熟,知书达理,宫中上下哪个不夸,再说来,她堂堂郡主身份,哪一点配你不上?” 朱天豪道:“水月姑娘是极好的,配我是绰绰有余了,但天下美女何其多也,我朱天豪岂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哎哟,你放手。” 欧阳郡主扭得更狠了,说道:“古大哥,你点了他穴道,我们将它押回客栈,明天一早押回宫中。” 朱天豪惊惧之下,全然没留心周遭物事,直到此时,才发现欧阳龙儿身侧站着古钺聪,他将古钺聪上下细细打量了一番,笑道:“龙儿,你别光说我,京城之中有多少俊美男子,你不也一个也瞧不上眼,”一顿,又道:“他们虽然都不如面前这位公子,但我没算错的话,你前日方到此地罢?你可不比我上花满楼慢哪。” 欧阳龙儿恶狠狠道:“狗东西,我让你乱说。”朱天豪当即鬼哭狼嚎起来。 古钺聪看在眼里,心想:“这两人一个刁泼任性,一个无赖之极,如此纠缠下去,实在无趣。”对欧阳龙儿道:“我们寻一家客栈吃饭罢。” 欧阳龙儿道:“你先将他定住,我再去找绳子绑他。” 古钺聪道:“你欺负他也够了,还绑他作甚么?” 朱天豪大摇其头道:“兄台此言差矣,我几时受她欺负了?哎哟,你轻点。” 古钺聪听得不耐,说道:“他跑不了。” 欧阳龙儿一想有古钺聪在旁,这才放开他耳朵,说道:“小镇那里有客栈?” 小风子忙道:“奴才知道,前面就有家客栈,据说还不算赖。”说罢,当先在前领路,欧阳龙儿、古钺聪、朱天豪前后相随。 朱天豪不住搓摩耳朵,对古钺聪道:“还未请教兄台贵姓?” 古钺聪道:“在下古钺聪。” 朱天豪道:“原来是古兄,幸会,你是龙儿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今天这顿饭我请了。” 古钺聪对他并无多少好感,点了点头,迈步就走。 暮色正浓,西北边陲小镇上行人仍是熙来攘往,不失繁华,比之京城自然别有一番风光。四人信步而行,突然闻得一股酱油、香菜混着牛羊熟肉和面食的气味,朱天豪忍不住催促小风子加快脚步。 几人左曲右折,转了数个弯,忽见一座陈旧的小酒楼当街而立,金字招牌上写着“万客居”三个大字。招牌日久年深,早已被炖肉的烟火熏成一团漆黑色,但阵阵酒肉香气却从酒馆中喷出来,那掌勺厨子刀勺瓢碗忙不停,侧面站了个拉面的小老头儿,手法极其利落,跑堂内小二用阿尔泰语吆喝着,酒楼虽小,却热闹非凡。 四人登楼寻了个角落坐下,跑堂早过来招呼,朱天豪从袖中掏出一大锭银子,说道:“有甚么好酒好菜,尽管上来,马上先来两坛好酒。”那小二见了银子,吆三哈四去了。 朱天豪四顾张望,见小店店面不大,但十分干净,说道:“也不知这家店酒水如何?” 小风子将欧阳龙儿带去花满楼,心下仍怕朱天豪责罚,一上楼便伸袖将朱天豪身前桌沿擦了又擦,说道:“这屁大的小店,实与公子身份不配,但奴才打探过了,这鬼地方也就这一家像样客栈,小镇上下,再找不出第二家。” 古钺聪生于斯,长于斯,听小风子这话,心下登有几分不快。只听朱天豪道:“此店虽小,却还干净,再说来,人无贵贱之分,不过生长之地不同罢了,有什么配不配的,这话休要再说。”顿了一顿,才道:“我是怕这里酒水不好。” 古钺聪心忖:“这话还像样。”只听朱天豪接道:“这家客栈虽小,却叫万客居,可见掌柜的志不在小。” 这时候,店小二正好抱着两坛上好的汾酒过来,听得此话,忍不住道:“承蒙客官谬赞,敝处万客居虽是只招待商贾过客,容不下三十人,但天下万客居加起来,可远远不止一万人。” 朱天豪奇道:“如此说来,贵客栈不止一家了?” 小二道:“万客居总共有一百多家呢,因我家大掌柜曾得当今八王爷资助,在此发家,是故这店面虽小,大掌柜却不舍不得将它关了门。各位客官放心,这里的饭菜均由大掌柜精心挑选的厨子烹煮,包管不会比其他地儿的差。” 四人听得“八王爷”三个字,均是大为动容,欧阳龙儿道:“我爹义薄云天,财施天下,不曾想这等小店也受其恩惠。” 小二惊道:“各位认得八王爷?” 第十二回畿途漫漫6 欧阳龙儿正想说话,朱天豪插道:“我们都饿了,赶紧上菜罢。”那小二匆匆去了。 欧阳龙儿不服道:“你干么不让我说?” 朱天豪道:“他一店小二,和他说这些干甚么,我等初来乍到,还是小心为是。” 古钺聪闻此,心忖:“这朱天豪却也老练。” 朱天豪见古钺聪一语不发,端起酒坛倒出两碗酒,说道:“古兄弟,这一碗,我先干为敬。”说着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古钺聪不料他喝起酒来,竟如此爽快,他自三年前大醉之后,几不饮酒,看着碗中烈酒,不禁迟疑起来。 朱天豪道:“怎么,古兄不会饮酒?” 欧阳龙儿抢道:“他不爱喝酒,要喝你自己喝。”说着替古钺聪按住酒碗。 朱天豪笑道:“你不用护着他,俗话说,东北虎,西北狼,古兄乃是西北男儿,哪有不喝酒的道理,”顿了一顿,放下酒碗道:“你要拦着也成,你代古兄将这碗酒喝了。” 欧阳龙儿登时来了劲,说道:“你想灌醉我趁机溜走,哼,没那么容易,你和我喝酒,哪一次不是我派人送你回去。”正要端酒碗,忽向门口看了一眼,只见三个身着劲装的汉子走了进来,在四人邻座坐了,当中一灰衣汉子一叠连声道:“小二,小二!”方才那小二忙奔至桌前,赔笑道:“三位客官,吃点什么?”灰衣汉子道:“先上十坛五十年的绍兴女儿红。”店小二道:“客官,小店没有五十年的女儿红。”灰衣汉子道:“三十年的也行。”小二甚是为难,仍赔笑道:“客官,这里是西北,没有女儿红。”另一名光头汉子道:“那先上一道狮子头。”小儿道:“这位客官,您这不是为难小的么,狮子头乃是扬州小吃,小店也没有。”左侧那名额上青筋暴突的汉子将大刀往桌上重重一摔,喝道:“他妈的,这也没有,那也没有,我看这狗屁客店不如也一把火烧了罢。” 古钺聪这一桌闻此,忍不住互望一眼,小风子低声道:“这三人不是存心刁难么,堂堂郡王和郡主在此,也没挑三拣四,他们凭什么……”一语未毕,被朱天豪喝止住了。 只听小二慌忙道:“客官息怒,小店有上好的汾酒,还有刚做的白切牛羊肉,先给三位上一些?”那青筋暴突的汉子碗大的拳头往桌上一捶,震得桌缝里陈菜剩米也跳了出来,大声道:“爷爷吃腻了狗屁汾酒,现在就要女儿红,要是没有,就拿银子来。” 小风子伸了伸舌头,说道:“原来是来讹诈人的。” 这时候,只见掌柜的走了过来,向三人连连赔不是,说道:“招待不周,招待不周,三位客官想吃什么尽管说,这顿饭老朽请客。”谁知那灰衣汉子一把抓住掌柜衣领,单手举了起来,说道:“你没听明白么,爷爷要银子,打劫!”手臂振处,掌柜飞身而起,重重摔在柜台上,鼻子正好撞在柜台拐角上,登时鼻血长流。 客店中顾客早一哄而散,只留下十来个胆大的壮着胆看热闹。三人一齐站了起来,将掌柜团团围住,灰衣汉子喊道:“去拿银子。” 古钺聪放在桌上的手渐渐握成拳头,正待起身,忽听朱天豪道:“岂有此理,这三人也欺人太甚。”说着站起身来。 欧阳龙儿冷冷道:“你方才还让我不要多嘴,怎么自己按捺不住了?” 小风子吓得脸色煞白,说道:“公子,郡主说得对,不要多管闲事,这三人凶神恶煞的……” 朱天豪道:“这三人光天化日之下抢劫行凶,我朱天豪就看不过去。” 小风子道:“他们有刀,你去了只会……只会多一个挨打的,他们要杀你,顶刀子的还不是奴才。” 朱天豪心知小风子所言有理,怔了一怔,说道:“他们不就是要银子么,我有。”大步走上前去,小风子闻此,忙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古钺聪对朱天豪大是改观,暗道:“想不到朱天豪不止为人爽快,也是个好打抱不平的义气男儿。”当下由他走上前去,有心看他要如何劝退恶人,三恶人武功平平,但要对他动手,自己再相救不迟。欧阳龙儿见识过古钺聪武功,知有他在此,朱天豪绝无性命之忧,也静坐不动,口中却道:“并非每个人都有我欧阳龙儿这么大的本事。” 眼见三人要对掌柜动手,朱天豪朗声道:“住手!”走上前去,拱手道:“三位大侠,掌柜的也是小本经营,你们何必为难他们,你们要银子,我有。”从怀中掏出一大锭银子递了出去。 三人见朱天豪一身绫罗绸缎,头上更满是珠玉翡翠,立时喜容满面,目不转睛打量他。那灰衣汉子接过银子,说道:“臭小子,想充好汉?我们这里三个人,一锭银子就想打发了?” 朱天豪又从怀中掏出一大锭银子,说道:“我所带不丰,只有这些了。”又将银子递了出去。 灰衣汉子向那光头汉子努嘴递了个眼色,光头汉子道:“还少一份。” 朱天豪道:“这里已是两百两银子,三位纵然将这店抄了,也未必有这么多。” 青筋暴突的汉子道:“老子是抢劫,你有多少,老子就要多少。”说着伸手去抓朱天豪头上翡翠。 灰衣汉子拦住道:“老三,人家给了我们银子,不好动手得。”对朱天豪道:“你小子想做好人,那就做到底,不然,我们还要对掌柜的下手。”光头汉子冷不防飞起一脚踢向掌柜的小腹,那掌柜的哎唷一声痛呼,一旁小二吓得哭了起来,颤声道:“别打了,你们再打,我可要报官了。”光头汉子骂道:“小兔崽子,有种就去啊。”说着又要打那掌柜,朱天豪忙道:“住手。”皱了皱眉,将满头珠玉翡翠都取了下来,说道:“请走罢。” 第十二回畿途漫漫7 古钺聪和欧阳龙儿对望一眼,眼中均有钦佩之色,显不料朱天豪为人如此慨然仗义。 “走!”灰衣汉子一声大喝,正要离开,瞥眼之间见到了朱天豪脖颈上那支银钗,大手一伸,就要去抢,朱天豪忙退后两步,紧握着银钗道:“这个不能给你。”灰衣汉子喊道:“拿来!”朱天豪道:“这银钗不是我的,我还要还给别人的。”光头汉子道:“和他多说什么,拿了走人。”抓住朱天豪手腕一扭,朱天豪登时痛得哇哇大叫,仍捂住银钗道:“你们要银子,明天随我到银庄去取,不能抢这个。”光头汉子道:“把他手砍下来,看他还怎么捂。”眼见灰衣汉子举起大刀,小风子大叫:“休伤我家公子。”一个纵身冲了上去,青筋暴突的汉子飞起一脚,正中他小腹,登时将他踢出半丈。光头汉子道:“砍。”灰衣汉子当即挥刀砍下,但见一道刀光闪动,大刀从半空划过,疾速劈了下去。 “哎唷!”欧阳龙儿听得惨叫之声,吓得在板凳上猛地一跳站了起来,定睛一看,却见朱天豪完完整整愣在原地,而身旁的古钺聪不知何时已到了他身侧。灰衣汉子手中大刀,并未沾及朱天豪一根毫毛,却重重砍在自己脚上,大刀将他左脚一分为六,五个脚趾头都被砍了下来。 朱天豪、欧阳龙儿和小风子惊魂甫定,光头汉子和青筋暴突的汉子已拔出腰间钢刀,恶狠狠扑了上来,古钺聪侧身避过光头汉子钢刀,左手一拳,青筋暴突的汉子伸出右掌抵挡,两人掌拳微微一交,青筋暴突的汉子突然向后飞出。 店内客人大多跑光了,剩下胆大的见青筋暴突的汉子轻功如此了得,均是齐声惊呼。不过青筋汉子是直直飞向柜台,眼见就要撞上,去势仍丝毫不减。 “砰”地一声大响,青筋汉子鼻子也正好撞在方才掌柜被撞的柜台拐角上,他这一撞却比掌柜的要重许多,登时昏死过去。 大伙这才知道,他是被古钺聪一拳打了出去。光头汉子见此情状,将钢刀使得密不透风,一步步向古钺聪逼来,朱天豪见灯光下一道道光影连成一片,大叫:“当心!”古钺聪轻轻巧巧避开,右手陡然伸出,不偏不倚抓住光头汉子的刀背,光头汉子正待用力扯开,古钺聪指上微一运力,钢刀啪地一声断为数截,光头汉子尚未回神,忽觉肩头猛地一重,继而眼睛一花,头下脚上摔在地上,登时满天金星。大家只见他口中连连吐出什么东西,定睛一看,才知他摔下之时,正好将灰衣汉子五个脚趾头吃进了口中。 “好!”店内顾客见古钺聪眨眼之间将三个恶人打得落花流水,忍不住叫起好来。 古钺聪对抱着脚的灰衣男子道:“滚!”青衣汉子强忍剧痛,抓起光头汉子吐出的脚趾收入袖中,与光头汉子抬起昏死的同伴,转身就走。 欧阳龙儿忽微微笑道:“三位也算得混迹江湖的人,难道一点儿规矩都不懂?”灰衣汉子恍然大悟道:“是。”一瘸一拐将珠钗银子恭恭敬敬还给朱天豪,又待要走,欧阳龙儿道:“这就完了?”灰衣汉子一愣,将身上十余两银子掏出来,问光头汉子道:“还有没有?”光头汉子道:“我没有,二哥有。”当即将二哥怀中银子也掏出来,堪堪凑足二十两,小心翼翼放在一旁桌上,见古钺聪和欧阳龙儿不再发话,狼狈而去。 欧阳龙儿拿过银子,递给掌柜道:“这是三人给的医药费,掌柜的请收好。” 掌柜鼻血还未来得及擦洗,连连摆手,说道:“大侠救命之恩,老朽已是感激不尽,不敢再要银子。” 欧阳龙儿正色道:“这是从三个恶人伸手搜刮来的,你不要,我们岂不成了打劫打劫的了?这样,银子你拿着,你顿饭,也请了我们罢。” 掌柜闻此,说道:“无需大侠吩咐,老朽自当请客,只是……只是医药费也要不了这么多。” 欧阳龙儿不耐烦道:“啰啰嗦嗦,让你拿着就拿着。”掌柜千恩万谢收下银子。 朱天豪回过神来,摸摸后脑勺道:“想不到古兄武功如此了得,方才我当真是丢人现眼了。” 古钺聪道:“我出手,那也不足为奇,朱兄并无武功,却肯行侠仗义,客栈上下谁不佩服。”客栈中人连连称是。 四人复又坐下,朱天豪吩咐小风子:“倒酒!”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说道:“这一碗先压惊。”又斟了满满一碗,说道:“古兄,今日你连救我两次性命,这一碗,我敬你。” 古钺聪常年居于谷中,少遇同龄之人,朱天豪还算是头一个,此时见他气度不凡,与方才流里流气的模样判若两人,胸中也不禁豪气大生,说道:“好,我今天舍命相陪了。”也不顾烈酒辛辣,仰脖喝干,酒入腹中,才大咳起来。 朱天豪见古钺聪果然不善饮酒,却肯慨然相陪,亦是大快。两人放下酒碗,相视大笑。 此时,小二又搬来两坛酒水,说道:“两位大侠,掌柜的说了,为感谢大侠救命之恩,这两坛五十年的陈年汾酒请四位先用。” 朱天豪朗声道:“好!”拍开泥封,拆掉红纸,又满满斟了两碗,忽听欧阳龙儿道:“两位喝得如此尽兴,怎能少得了下酒菜,你们等着,我去点几个好菜。”说着望了两人一眼,笑嘻嘻离席而去。 欧阳龙儿一走,朱天豪忙道:“小风子,你不尿急么?” 小风子道:“奴才不尿急。” 朱天豪沉声道:“你该尿急了。” 小风子见朱天豪不住向自己努嘴,恍然道:“奴才这就尿急。”悄声跟了上去。 古钺聪道:“朱兄这是?” 朱天豪道:“古兄,你有所不知,这丫头突然好心替咱俩催菜,当中一定有古怪。” 古钺聪将信将疑道:“她总不至于向饭菜中下毒?”他上过欧阳龙儿两次当,亲眼见她对付小风子和朱天豪一些儿也不手软,此去会做出什么事来,可真不大好说,口气不免颇不肯定。 第十二回畿途漫漫8 朱天豪道:“她的脾性我朱天豪岂有不知,她方才见我二人畅饮谈笑,知再要请你擒我回京,你多半不肯,”顿了一顿,接道:“我敢打赌,要不是我让小风子跟着她,我们这一回纵然不被毒死,也差不多了。” 古钺聪心忖:“饭菜又不是我们两个人吃,她总不能连自己也毒倒。”一想到欧阳龙儿三番五次捉弄自己,微微一笑,说道:“真是如此,我们何不将计就计。” 朱天豪睁大眼道:“怎么个将计就计?” 古钺聪道:“我二人有意上当,且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朱天豪大喜道:“妙之极也。”心想如此一来,说不定还能趁机溜脱,端起酒碗道:“朱天豪今日交得古兄弟这个朋友,实在有幸之至,我们再喝。” 古钺聪摇手道:“我们不可再豪饮不羁,不然真喝醉了,可就没意思了。” 朱天豪点点头,刚放下酒碗,即见欧阳龙儿姗姗而来,笑盈盈道:“酒菜马上就好了,你二人别只顾喝酒,喝醉了我可抬不动。” 朱天豪手中一碗酒喝了一半,便以肘支桌,摇摇晃晃道:“我一口一个古兄弟,你一口一个朱兄弟,却还不知我二人谁……谁更年长?”这番话已是醉态可掬。 古钺聪道:“我今年十六。” 朱天豪道:“我十七,哈哈,我长你一岁,该喝。”仰头又喝。 欧阳龙儿道:“你再这样喝下去,水月妹妹该怪我不劝你少喝两杯了。”将他手中酒碗挡了下来,又问:“小风子人呢?” 朱天豪道:“他如厕去了。”也不再喝酒,开始大谈京城趣事,欧阳龙儿一心要古钺聪随她入京,也忍不住随声附和。古钺聪数碗酒下肚,不禁有些熏熏然,听两人说得天花乱坠,忍不住心生向往之意。 过得半晌,小二端来四色酒菜,古钺聪和朱天豪见小二神色有异,知所料丝毫不差,却不知小风子可有成事。古钺聪道:“小二,怎么现在才上菜?” 小二支支吾吾道:“我……我……”看了一眼欧阳龙儿,说道:“店里人多,还望大侠恕罪。”朱天豪道:“店里的人都跑光了,哪还有人?”欧阳龙儿显是怕他说漏嘴,说道:“还不快下去催菜。”小二慌慌张张退下,忽转头道:“大侠尽管用菜,没事的。” 古钺聪和朱天豪闻此,更知当中必有蹊跷,却不知他这话是欧阳龙儿的交代,还是让自己放心,两人互望一眼,不敢动箸。欧阳龙儿不住向两人碗中夹菜,说道:“两位空着肚子喝了许多酒,快吃些菜罢。” 两人正自为难,只见小风子从楼下缓缓走进来,向朱天豪使了个眼色。朱天豪当即道:“我是饿坏了。”捡起一块牛肉就吃。古钺聪与朱天豪对面而坐,看不见小风子,却能听到脚步声,知下毒的饭菜必已被换掉,也跟着吃了起来,心下却想:“这个郡主本事着实不小,我等怎么说也救了掌柜一命,她片刻功夫,竟迫使厨子在饭菜中下了毒。”。 欧阳龙儿将一大盘羊肉推到小风子跟前,说道:“小风子,你也吃罢。”小风子谢过,也开始吃起来。 朱天豪不住向小风子递眼色,显是问他饭菜中是何种毒药,只见小风子皱着眉头,涨红了脸,似乎是内急。吃了两口,朱天豪忽然捂住肚子道:“哎哟,糟糕,糟糕,这家店不干净,我要出恭。” 欧阳龙儿大惊道:“你肚子疼?你不该肚子疼呀?” 古钺聪和朱天豪险些没笑出来,只听轰隆一声,小风子顺着椅子睡了下去,重重摔在地上,他身形肥大,摔地之时毫不顾忌,声音极大。古钺聪暗道:“这小风子到是忠心可爱之至。”只听朱天豪道:“哎哟,不好,我头也晕了,头……”一语未毕,已趴在了桌子上,古钺聪也晃了晃脑袋,跟着趴了下去。 三人一倒,欧阳龙儿立时站起身来,口中道:“古大哥,对不住了,我要把这小子送回京去娶水月妹妹,只好委屈你了。”当下招呼小二近前,吩咐道:“给我两间上房,把这三人抬到客房去,那两个拖进去就行了,这个要好生伺候。” 小二见着睡死的三人,心中大惑不解,却不敢多问,只道:“实在对不住,小店上房已满。” 欧阳郡主道:“那要两间厢房。” 小二赔笑道:“回姑娘,厢房也只有一间了。” 欧阳龙儿乃地位尊崇的天潢贵胄,在宫中有成群奴婢伺候,偶尔出行亦有亲兵相随,服用饮食,无不比常人优出十倍,即是与白苗凤等人远出贺兰,也是大把银钱游山玩水,最好的客栈客房早就有人提前预备周全,如今自己孤身一人,忽然觉着孤单无助了,她想了一想,说道:“一间就一间罢,将这胖子扔进马房,这两个抬进房间去。” 小二显已领教过欧阳龙儿手段,慌忙领了命去叫人,还果然请来两人小心翼翼抬起古钺聪,却让一名大汉将朱天豪倒拖而行。朱天豪敢怒不敢言,只觉头上脚下被人拖着,转了几个弯,不多时候便到了一间隐隐散发着霉臭的房间。躺在地上借着门外灯笼睁眼窥瞧,见欧阳龙儿已到了屋内,怀中却多了一个木箱。古钺聪倒没什么,朱天豪只觉脊背发凉。不一时,欧阳龙儿点亮了蜡烛,她将木箱放在桌上,又窸窸窣窣忙了一阵,不一时便向朱天豪走去,口中说道:“朱天豪,你小子竟敢逃婚,这一回可有你好看的。”说着抓起朱天豪双手向后背使劲扭扯。 朱天豪双臂剧痛,但一想到只要熬过今晚便可趁机溜走,总算竭力忍住了,又听欧阳龙儿道:“你这小子,幸得让我撞见,不然水月妹妹一定要伤心死了。”绑好后,又向那箱子走去,朱天豪心惊胆战,欲看她箱中盛着何物,只听欧阳龙儿接道:“放心好了,有我欧阳龙儿在,你以后休想再去妓院。”朱天豪听得纳闷,顺着眼缝看出去,只见欧阳龙儿打开箱子,从箱中拿出一把硕大的剪刀。 第十二回畿途漫漫9 朱天豪大叫不妙:“这小妮子行事诡谲乖戾,莫不是要剪掉我的命根子?”想到她说的“以后休想再去妓院”,更是一哆嗦,忍不住要翻身爬起,只听得咔嚓一声,欧阳龙儿将一条麻绳一分为二,放下剪刀走近前来,朱天豪大舒一口气,暗道:“君子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小风子被扔在马棚,待你熟睡,他定会来给我松绑。”当下仍是一动不动,任由欧阳龙儿五花大绑将自己牢牢困缚住。 古钺聪见朱天豪哼也不哼一声,心想:“看来,他对那个叫水月的姑娘,是一点情意也没有。”正自想着,欧阳龙儿已绑好朱天豪,转身向自己走来,古钺聪心道:“她来绑我了。”却觉欧阳龙儿矮身下来,伸出手托起自己双臂,一步一步拖向床榻边,费了好大力气,才将自己扶上了床,古钺聪心忖:“她将我搬到床上,不知要如何捉弄我。” 只听欧阳龙儿喘了口气,说道:“古大哥,我帮你脱衣服罢。”说着便来解他衣衫。 古钺聪天性纯质,心想:“她解我衣裳做什么?”朱天豪谙熟人事,见到此番情景,却既是惊骇又是不忿,心想:“她如此对我,却要当着我面和古贤弟……”见欧阳龙儿解了古钺聪外套放在桌上,中指从他胸口轻轻向下,摸到了古钺聪的裤腰带。朱天豪几乎要叫出声来,只见欧阳龙儿握着裤腰带一头,踌躇了片刻,似乎觉得不妥,又收回手来。 朱天豪见欧阳龙儿榻前坐着,望望烛光,又望望古钺聪,脸上微微带着笑容,终于没有动手动脚,暗道:“你若真做出什么丑事来,我可瞧你不起,哼,饶是如此,她也不该将我绑在地上,却让古贤弟舒舒服服睡榻上。” 只听欧阳龙儿悠悠说道:“古大哥,你知不知道,以前我爹总说你有多好,我从来都是不服气的,还常常和他怄气说他不疼我,可是自打见到你,我才知道,爹爹所言一点儿也不假。”古钺聪心忖:“八王爷怎会认得我,这一回去京城,一定要问他一问。”又听欧阳龙儿道:“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一定很难过,你爹死了,娘也不知所踪,如今香儿也离你而去,魔教也不要你了,你什么也没有了。” 过了片刻,她又道:“魔教没了就没了罢,香儿这么漂亮的女孩儿,可着实可惜了,她一定样样都好罢?” 古钺聪听到“香儿”,胸口猛地一震,仿似受了重重一拳。只听欧阳龙儿接道:“古大哥,你知道吗,你抱着香儿尸首痛哭的那天晚上,我可吓坏了,可是,我也头一回体味到,失去心爱的人原来可以不顾生死,全然忘了自己,我就那么跟着你,多希望你把悲伤分我一半。你说,是不是很奇怪,我和香儿素不相识,按理说不会为她难过,可我为什么会这样?” 古钺聪陷入痛失香儿的哀伤之中,朱天豪却清醒之极,暗道:“你怕是已喜欢上古贤弟了,古贤弟一表人才,论样貌,你们倒是天生一对,论品性……还是不论了罢,我还巴望你早些嫁了人,生儿育女,别再来烦我。” 只听欧阳龙儿接道:“你葬下香儿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忍不住想,要是有一天你也能为我这样,我死了也无憾了。” 饶是古钺聪如何迟钝,听到这句话,心下亦不免一震,忽然,但觉鼻息前吹气如兰,阵阵口脂香味袭来,古钺聪正待睁眼,只觉欧阳龙儿滑腻柔嫩的手抚在自己右颊上,凑近道:“古大哥,你受的苦已经够多了,你放心,这世上没人能欺负我,我要你以后和我在一起,永远不会让你难过,我以后会一直让你开开心心的。” 古钺聪听得这话,心下好生感动,心想:“这丫头以为我们睡着了,才会吐露此番心迹。”又想:“香儿在贺兰,我送她回京之后,便回来陪她,从此再不离开。我不能让这丫头误会下去,辜负了她一番情意。”正自想着,只觉欧阳龙儿的手离开了自己面颊,在床沿坐了一会,缓缓站身起来,踱步至窗口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呆呆瞅着窗外的朦朦月色发呆,不一时,竟支着手睡着了。古钺聪喝了不少烈酒,想着香儿,又回想欧阳龙儿方才的话,没多久就沉沉睡去。朱天豪被绑着,动弹不得,只等小风子前来解救,不料小风子迟迟不来,自己也迷迷糊糊睡了。 朱天豪正自熟睡,忽然梦见大雨淋头,他浑身一哆嗦,还未睁开眼,又是一场大雨浇下来,原来并非做梦,而是有人将冷水迎头泼下。朱天豪被冷雨一泼,神智顿清,欲要挣扎,无奈全身被绑动弹不得。只见欧阳龙儿手中提着一个水桶,笑嘻嘻望着他,说道:“不用挣扎啦,你中了‘三日软骨散’,三日之内,一根手指头动也休想动弹。” 朱天豪这才想起自己身中剧毒,当下强忍住一动不动,大声道:“我怎么啦?我怎么会被绑住,这是在哪里?” 烛光下,欧阳龙儿似笑非笑,与方才和古钺聪说话时神色情态判若两人,说道:“你没听真切么,本郡主就再说一遍,你中了我的三日软骨散,三日之内,全身瘫软,便如残废了一般。” 朱天豪做出大惊的样子,说道:“那……那你怎么还绑着我?” 欧阳龙儿哈哈一笑道:“你敢抛弃水月姑娘,我不仅要绑着你,这三日还要好好伺候你。”放下水桶,接道:“我睡了一会就睡不着了,看着你们两个像死人一样一动不动,有些害怕,这才喊你起来陪我和我说话。” 朱天豪道:“你怎么不叫醒古贤弟?” 欧阳龙儿道:“古大哥睡得正香,我不忍心叫醒他。” 古钺聪经两人一吵闹,早也醒了,见朱天豪狼狈模样,不禁暗暗好笑。朱天豪道:“你叫醒我就行了,干么要用冷水泼我,也罢,我中了毒,你快给我脱了换身干的。” 欧阳龙儿道:“男女授受不亲,我乃堂堂郡主,怎能给你一个大男人换衣服?” 第十二回畿途漫漫10 朱天豪心道:“你脱古贤弟衣服时,可没顾及男女之别。”说道:“我告诉你啊,我要是受凉死了,水月可就要守活寡了。” 欧阳龙儿笑道:“你无需多说,不然,我就买辆马车。” 朱天豪道:“买马车做什么?” 欧阳龙儿道:“买了马车,自然要买个木桶,买了木桶,少不得买几挑大粪,然后再把你扔进粪桶送回京城。” 朱天豪道:“你……”怕她果真如此,不敢再说换衣服的事。望了望窗外,已是月上中天,心想:“这小风子死哪去了,怎么还不来救我。”问道:“小风子人呢?” 欧阳龙儿道:“我命人将他扔进了马房,方才醒来去看他,发现他已被马群踩死了,客栈掌柜的正害怕呢,我便出主意让他们连夜抬出去埋了。” 朱天豪大惊道:“小风子死了?”脸色陡然大变。 欧阳龙儿不以为然道:“那小风子太胖了,改日本郡主送你一个好看的。” 朱天豪大叫道:“疯丫头,小疯子要死了,我跟你没完。” 欧阳龙儿见他发急,更悠悠道:“他跟着你四处寻花问柳,今天不死,早晚有一天也会被人打死。” 朱天豪道:“你道我让小风子做跟班是甚么道理?小风子聪明伶俐,办事利索,他的模样跟我出去,正好托出本公子英俊风雅。” 欧阳龙儿道:“我看你长得也未必英俊,风雅更是大大不见得,何况小风子是美是丑,跟你风雅英俊有什么干系……” 两人正自喋喋不休,忽听古钺聪沉声道:“别吵!” 两人回过头来望着古钺聪,古钺聪道:“隔壁有动静。” 欧阳龙儿闻此,喜道:“有什么好玩儿的?”侧过耳去听了半晌,大声道:“哪有动静?”古钺聪指了指床榻靠着的墙壁,示意欧阳龙儿到这边厢听。 欧阳龙儿走近床头,将耳朵贴在墙上,果然听得一中年男子说话声,喜道:“真的有人。”忙附耳去听,只听一人道:“回禀统领,货物已安全押送至‘乌尔’,请统领发落。” 欧阳郡主听得好奇,问古钺聪道:“乌尔是什么?” 古钺聪做了个噤声手势,只听另一人道:“很好,叛贼李三四可送出去了?” 古钺聪听那人声音甚是熟悉,又听他们说到李三四,将双方的说话略一思量,登时大惊失色:“是周缙!李三四护送香儿的师姐妹下山,我说过下山与他接头,谁知因为香儿之死,竟将这等大事给忘了。”一想到此,不禁大急。 欧阳龙儿见他脸色遽变,问道:“你怎么了?”只听先前那人回道:“回统领,属下已奉命砍去这厮双手双脚,扔到了镇南坟地,此刻早该被恶狼抢食干净了。” 周缙道:“很好,这是取货文书,你先收着,记得明日一早再来一趟,此事干系甚重,你等若是出了岔子,就不要回来见我了。” 先前那人道:“属下绝不敢疏忽。” 周缙道:“去罢。” 那人应了声诺,领着随从退了出去,古钺聪凝神细听,对方约莫五六个人,一行经过走廊,到了自己房间的另一侧。 古钺聪看了一眼朱天豪,说道:“龙儿,你快给我解药。” 欧阳龙儿道:“你要干什么?” 古钺聪:“救人,快给我。” 欧阳龙儿见他神色惶急,也不多问,说道:“给你也可以,不过你要带我一起去。” 此话正中朱天豪心意,当下忍不住冲古钺聪不住递眼色,古钺聪道:“我答应你。” 欧阳龙儿从袖中摸出一颗红色药丸,递到古钺聪嘴边,古钺聪含在嘴里,趁欧阳龙儿附耳偷听之际,将药丸吐到床角下。等了片刻,古钺聪从床上起来,说道:“我们走罢。” 朱天豪假意道:“喂,你们怎么就走了,也给我解药啊。” 欧阳龙儿道:“想也休想,将你放了,我前脚出门,你后脚便去花满楼,哼,我偏要你一人在此孤零零,冷清清呆着,待我们大事功成,再回来多给你吃几粒三日软骨散。”说着转身道:“古大哥,我们走。” 古钺聪道:“朱兄,我也帮不了你了。”向他一眨眼,领着欧阳龙儿走了出去。朱天豪心下欢喜之极,口中却大呼道:“好龙儿,你就放我走罢,你们若三五日后再回来,我早也饿死了,世上从此再无如此英俊风雅的朱天豪,天下女子岂不倒了大霉?”欧阳龙儿有意将房门重重一关。 出得门来,古钺聪低声道:“不要出声。”拉着欧阳龙儿手臂就向楼下走,欧阳龙儿道:“他们就在隔壁,我们这是去哪?”古钺聪道:“跟我来就是。”两人直直出了万客居,来到客栈后院。 欧阳龙儿一脸疑惑,问道:“我们来这里干嘛?” 古钺聪道:“方才两人的话,你也听见了?” 欧阳龙儿不以为然道:“什么乌尔,什么取货文书,莫名其妙,一句也听不明白。” 古钺聪将与香儿从密室中救人,派李三四送人下山的事三言两语说了,欧阳龙儿道:“难怪你这样心急,原来此事和你心上人的师姐妹有关。”言语中颇是冷淡。 古钺聪道:“那周缙你也见过,他是高进伦的拜把兄弟,此人既提到李三四,我料他们口中所说的‘乌尔’和‘取货文书’,或与香儿的师姐妹有关也未可知,香儿心地善良,我若能救她师姐妹,她九泉之下,也该安心了。”说到此,悲恸上涌,声音竟自哽咽了。 欧阳龙儿道:“是啊,你心上人的师姐妹性命要紧,你快去罢,我先回房了。”转身就要走。 古钺聪道:“你不最爱凑热闹么,怎么说不去就不去了?” 欧阳龙儿不好气道:“我困了。” 古钺聪道:“白伯伯探查贺兰拐卖少女之事多年,若此事果然干系到香儿师姐妹,那就能助白伯伯一臂之力。” 欧阳龙儿闻此停住脚步,回头问道:“如此说来,此事竟与爹爹有关?” 古钺聪道:“我也只是揣测,究竟如何,要查了才知道。” 欧阳龙儿道:“可我们到这里来做什么?” 第十二回畿途漫漫11 古钺聪道:“周缙武功很是不弱,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为是。”说着拍拍欧阳龙儿肩膀,低声道:“你在此等我。”随手拾起四五个小石子,一个纵身跃上了后墙,攀住檐头,两个跳跃横飞出丈余,从窗缝中向周缙随从的房间窥看。 欧阳龙儿见他翻墙越户,如履平地,不由看得痴了。 古钺聪左臂扬处,只闻嗖嗖数声,周缙随从的室内登时黑了下来,古钺聪欺身闪入,瞬息间又悄无声息地奔至窗口,臂间已多了一穿白长衫的胖子。 古钺聪挟胖子到欧阳龙儿跟前,说道:“到前面树林中去。” 两人走进树林深处,古钺聪将那胖子放下,在他头顶第一第二颈椎间的哑们穴轻轻一拍,那胖子咳嗽两声,问道:“你们是谁?”恶狠狠睁着眼,看样子似乎想要动手打人,无奈穴道被点,丝毫动弹不得。 古钺聪问道:“我问你,你们刚才说的取货文书是什么,乌尔又是何物?” 那胖子大声道:“小子,你可知老子是谁,识相的,赶快将爷爷放了,老子只当今日的事没发生。” 古钺聪道:“你不说,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那胖子瞪眼道:“你以为老子怕你?你动我试试,爷爷倒要看看你这对奸夫**能不能活到明儿个太阳出来。” 古钺聪还想说什么,欧阳龙儿冷不防一脚就往那人面门踢去,正好踢中那人鼻子,说道:“和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笑嘻嘻道:“夫妇我倒爱听,敢说奸夫***哼哼,他问你的话,你不想说是罢?” 那胖子仰后摔倒,鼻梁登时高高肿起,口中吐出一口鲜血,说道:“不想。” 欧阳龙儿道:“我听姓周的将什么取货文书给了你,你也不想拿出来罢?” 那胖子道:“不想。” 欧阳龙儿对古钺聪道:“你看,他多听话。” 古钺聪往他胸口一探,取出一封书信来,那胖子面有惊色,一擦嘴角道:“他妈的,快还给我。” 欧阳龙儿一把拿过书信,说道:“老娘倒要看看有什么看不得的。”早将信封拆了开来,只见书信正中写着“拜月贡”三个字,右下印盖着个偌大的红狼图章,此外再无其它文字。欧阳龙儿皱眉道:“拜月贡?” 那胖子扑的一声吐下一口血水,大声道:“拜月贡乃是贺兰人献给皇上的贡品,老子的身份,说出来吓你们一跳,你二人最好识相些,乖乖放了老子。” 那胖子话音刚落,欧阳龙儿又是一脚,这一回踢在那人下巴上,那胖子下巴错位,吐出两颗牙齿,无奈全身不能动弹,只能任鲜血染一滴一滴滴在洁白的衣领上。 古钺聪本拟此事与香儿师姐妹有关,一听是拜月贡,不免有些失望,又想:“不定她们等不到我,已经走了。”说道:“龙儿,我有话给你说。”欧阳龙儿顺势抽出胖子背后长剑,在胖子面前晃了晃,说道:“在这里等着。” 两人走向一侧,古钺聪低声道:“拜月贡乃是你爹爹八王爷奉旨督办的差事,此事你可有耳闻?” 欧阳龙儿道:“我爹爹的事,我自然听说过,我还知道,三年前龙虎镖局劫贡一事后,爹爹不放心将此大任交给长风镖局,让白伯伯亲理此事了。” 古钺聪皱眉道:“白伯伯行事素来谨慎,怎会将此等大事交给高进伦的手下来办?” 欧阳龙儿也皱起眉头,说道:“现下已是五月份了,这时候倒正是民间搜罗天下奇珍玩物之时,莫非这胖子果然是白伯伯的人,方才你听错了,隔壁说话的人不是周缙?” 古钺聪摇头道:“不会听错,恐怕,此事另有蹊跷。”又道:“这胖子甚是嘴硬,一时盘问不出什么。” 欧阳龙儿一扬手道:“有我在,要他说实话还不容易。”复又走到胖子身前,说道:“古大哥,你把他吊起来。” 古钺聪知她花招多,一手提起那人,用几枝柳树将他双手缠住吊了起来。 欧阳龙儿缓缓走近那胖子,哼哼两声冷笑道:“瘦猴子,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还是不说?” 那胖子鼻梁下巴受伤甚重,满眼金星兀自乱闪,他使劲炸了眨眼,说道:“不说,你眼花了么,爷爷哪里瘦了?” 欧阳龙儿阴森森道:“等你身体里的血流干,不就变成瘦猴子了?”提长剑走向他身后,继续道:“你这样的,老娘弄死多少个,数也数不清了,只要血一滴一滴流干,不管是胖子还是瘦子,是小孩还是老头儿,都会变得干瘪瘪的又瘦又皱,就像抽掉筋拔掉骨的猴子。”长剑往他左右脚腕上各划了一刀。 那胖子听得欧阳龙儿说话,心中已是大骇,突觉脚腕一凉,低头看时,两股鲜血正顺着布鞋滴答滴答滴往下淌,他大叫一声,说道:“你们……你们到底要怎样?”声音已是微微发颤。 欧阳龙儿道:“想要怎样?过一会你身上越来越冷,越来越冷,只想要好好睡一觉,老娘可不会让你死得这样痛快,我要让你眼睁睁看着皮肤起褶,鲜血流尽,到最后,你会觉着五脏六腑好像有无数毒蛇在吸血,那个滋味,听那些死在老娘手上的人说,可不大好受。”其实略懂武功之人都知,血液流干而死绝不至如此痛苦,但那胖子见鲜血不住往下滴淌,又听得欧阳龙儿添油加醋胡说一通,神智已是大乱,说道:“你快放我下来。”见欧阳龙儿不理他,又道:“有事好商量。” 欧阳龙儿道:“老娘没和你讨价还价。”眼见地下两摊血汇成一滩,那胖子急道:“我说了,你们保证放了我?” 欧阳龙儿道:“你已落到老娘手里,放是不放,只能看你运气了。” 血腥气越来越浓,还引来不少夜晚觅食的虫蚁,那胖子回想欧阳龙儿的话,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冷,再看手臂,似乎果然干瘪了不少,好像正慢慢起了褶皱,他惧骇之下,果觉肚腹内疼痛难当,好像真有毒蛇在吸血,忙道:“你快放我下来,我说,我说。” 第十二回畿途漫漫12 古钺聪闻此,正要将他解下来,谁知欧阳龙儿打两个哈哈,说道:“老娘生下来便只会杀人,从来没学过放人。”说着,向古钺聪递了个眼色。 古钺聪会意,轻咳两声,望着地上两滩血道:“大兄弟,只怕你体内血已不多了,若再不说,不出片刻功夫,果真要血尽人亡了。” 那胖子觉着头昏昏沉沉,只道自己就要死了,哀求道:“大侠饶命,我说,我说,取货文书是取货凭证,乌尔是个暗号,指的是知府地牢。” 古钺聪道:“你们要去知府地牢取什么货物?” 那胖子道:“取十二名少女,”他只想早一刻从柳树上下来,不等古钺聪再问,接道:“这些少女本是风月观弟子,后来被一个叫李三四的谁放跑了,幸好……谁知又给周缙抓着了,周缙将她们暂时关押在知府地牢,要待明天一早去要人,那文书,便是取货的信物。” 古钺聪闻知果然是香儿师姐妹,又惊又喜,问道:“这文书上明明写着拜月贡,怎会是风月观弟子?” 那胖子道:“这个我委实不知,大侠……求你……你先放我下来。” 古钺聪见他奄奄一息,伸手去解柳枝,欧阳龙儿道:“再吊他一会。”古钺聪道:“我们还要让他救人。”欧阳龙儿说道:“不就是地方知府么,用不上他。”对那胖子道:“还有什么,快说罢,你撑不住多久了。” 那胖子道:“我也只是奉命办事,奉命明日一早把地牢中所有少女送出此地,两位大侠,我说的句句是实,多的便杀了也是不知。” 古钺聪见他说话气息越来越微弱,不顾欧阳龙儿阻拦将他放了下来,说道:“带我们去救人。” 那胖子委顿在血泊之中,说道:“我走不动了,白知府向来凭文书取货,是认书不认人的。” 古钺聪望了望月色,说道:“知府地牢在什么地方?可还有其他接头暗号。” 那胖子道:“小镇北面便是知府地牢,不过……有重兵……把守,那文书还需……还需……”一言未毕,已昏死过去。 古钺聪一探他鼻息,虽还没死,但已命垂一线,起身道:“不知那文书还需要什么?” 欧阳龙儿道:“管他要什么,凭你的武功和我的三寸不烂之舌,天牢救人也如探囊取物。”看了一眼那胖子,从衣袖中取出一粒绿色药丸,揣了胖子一脚,说道:“张嘴!”那胖子眼睛也睁不开了,良久才微微转醒,口中道:“不要杀……”欧阳龙儿不由他分说,左手捏住了他腮帮子,将药丸塞入他口中,又扶起来在后背拍了两下,才道:“走罢。” 古钺聪仍不放心,蹲身下来,在胖子身上摸索一阵,在袖中寻得几两碎银,又在脖颈上摸得一硬物,取下来一看,是一块银牌,月光之下,只见银牌上写着一个“白”字,古钺聪转身问道:“你可认得这是什么?” 欧阳龙儿拿在手中看了看,说道:“这狗牌倒有几分像进出皇宫的腰牌,不知是不是进出知府的令牌。” 古钺聪道:“莫非,他方才要说的,除了文书,还要这块银牌?” 欧阳龙儿一想到要夜闯知府地牢,难掩激奋之情,说道:“多半是了,我们快走罢,不然姓周的发现手下都被点了穴,就不好办了。”将银牌戴在手腕上,兴冲冲地拉着古钺聪就走。 两人自树林出来,借着清浅月色快步向北,小镇道路虽左穿右绕,所幸不大,一会儿工夫,便到了镇北,老远便见得一座气魄浑雄,规模宏大的府邸。满府上下灯笼便不下三四十盏,两头威武狰狞的玉石狮子盘坐门旁,极尽豪奢堂皇,大门正中写着“白知府”三个大字。 古钺聪拉着欧阳龙儿胳膊在一株槐树旁蹲伏下来,欧阳龙儿看了看腕上银牌,说道:“就是这里了。” 古钺聪道:“偌大公府,守卫一定不少,不知地牢在何处,若惊动府上的人,救人就不容易了。” 欧阳龙儿道:“小时候也随爹爹去过不少知府县衙,爹爹说我是小孩子,只让我在府上待着,我偏爱到处看看玩玩儿,也无意间闯过一些地牢,他们是不会将地牢设在府中的,地牢一般都在府邸近旁。” 古钺聪听说地牢不在府内,松了一口气,说道:“我们去找找。” 两人翻过一堵围墙,只拣僻静处走,穿过两条小道,绕过几排木篱,以知府为圆心四下搜寻,走了不久,欧阳龙儿忽指着前方道:“就是那里了。”古钺聪顺手势看去,只见着两间朽烂低矮的灰墙小土屋,昏黄的灯笼之下,满满站了数十名狱吏,一面容精干,身形枯瘦的中年汉子在灯下来回踱步。 古钺聪携着欧阳龙儿,悄步转到石屋后,俯眼篱缝,向灯笼处张望,欧阳龙儿道:“区区一座地牢,有这么多人看守,果然有问题。”摇了摇古钺聪手臂,问道:“古大哥,你能打过这么多人么?” 古钺聪斩钉截铁道:“她们是香儿的师姐妹,便是龙潭虎穴,也一定要救。” 话音方落,只见地牢下一狱卒走了上来,说道:“头儿,饭已送进去。” 那踱步的牢头道:“还不肯吃么?” 那狱卒道:“这些娘们骨头挺硬,无论怎么威吓,就是不肯吃,不过,她们还一直以为大人要把她们卖给朝廷。” 那牢头道:“如果让这些臭娘们死在牢中,周缙那边不好交代,他的脾性你们可都是知道的。”那人连声称是。那牢头道:“想想办法,不行灌也得灌下去。” 那狱卒应了一声,说道:“头儿,白大人早说了,今年朝廷要征男丁,已经无需上贡女子了,我们干么还要看守这些娘们,难不成要这些娘们上阵打仗?” 牢头道:“多嘴多舌,大人有令,我们只管奉命行事就是。还有,大人说了,上头让我们只说拜月贡,不得提及征丁令,从此以后,你们谁也不得提起征丁令半个字。”众狱卒得令,方才那狱卒又下地牢去了。 第十二回畿途漫漫13 古钺聪听得起疑:“那牢头说什么‘只说拜月贡,不得提及征丁令’,是什么意思?莫非朝廷征丁和拜月贡有甚关联,香儿师姐妹又怎会掺和其中?”想了一会,一头雾水,对欧阳龙儿道:“此处戒备森严,一忽儿动起手来怕顾不上你,我先送你去周全的所在。” 欧阳龙儿道:“你忘了我们手上有文书和银牌么?他们人多,我们何不智取?” 古钺聪怔了一怔,问道:“怎么智取?” 欧阳龙儿道:“那胖子说了,白知府只认书不认人,有文书在,不怕狗知府不放人。” 古钺聪凝眉道:“且不说胖子所言是真是假,见到知府有什么规矩,可有暗号,我们一无所知,只怕西洋镜给那知府拆穿了。” 欧阳龙儿一心想凭自己办成此事,说道:“知府县衙,我是再熟悉不过啦,管他什么暗号,我们大摇大摆进去要人,省时省力,也不用徒伤无辜了。”见古钺聪迟疑不定,又道:“再说了,纵然被人识破,我们再动手救人也不迟。” 古钺聪想了一想,说道:“就依你的办。” 欧阳龙儿大喜,抓起古钺聪的手,说道:“走,买衣服去。” 古钺聪道:“买什么衣服?” 欧阳龙儿道:“同是假扮,与其扮作走狗,不如扮作大官。” 古钺聪听她越说越离谱,说道:“官场上的繁文缛节我可是一窍不通。” 欧阳龙儿毅然道:“一会儿你只需铁青着脸,等着看我的好戏就是了。”拉着他就走。 没多久,一高一矮两人两人出现在知府大门口,高者头戴束发金冠,身披大红袍,腰围宽长黄金带,稍矮者身着葛布箭衣,腰间系着白沟黑带,一身太监装扮,正是古钺聪和欧阳龙儿。私制朝廷官服,那是死罪,裁缝店平素更不会有备,两人这身衣服,显是欧阳龙儿“请”裁缝连夜赶制出来的。 两人大摇大摆踏上知府前厅的白玉阶石,方走两步,即见两名守卫迎了上来,喝问道:“什么人?”古钺聪铁青着脸,果然一语不发,只听欧阳龙儿道:“大胆,尚书大人微服私访,还不叫姓白的出来?” 守卫听欧阳龙儿细声细气,只道她果是京城来的太监,又见古钺聪身着华服,不敢怠慢,恭恭敬敬道:“大人请稍候,小人这就禀报。”匆忙退了回去。欧阳龙儿甚是得意,向古钺聪眨了眨眼,古钺聪目视前方,不住耸肩,只觉这身衣服穿在身上极是不适,沉声道:“救人事大,不要儿戏。”欧阳龙儿伸手去挠他咯吱,古钺聪头一次装扮尚书大人,却连尚书大人是何品级都不大清楚,难免颇为紧张,强忍着痒道:“快停手,当心被他们看见了。” 不一时,只见一五十出头,满脸油光的老头儿身着便服迎了出来,一见到两人就连声道:“下官不知尚书大人光降,有失迎迓,请大人恕罪。”说着便跪了下去。 古钺聪见他下跪,微微舒了一口气。欧阳龙儿有意拉长声调道:“你就是知府?” 白知府微微一愣,说道:“正式下官。” 欧阳龙儿道:“不知大人官居几品?” 白知府又是一怔,说道:“下官区区正五品。” 欧阳龙儿道:“你也知道是区区五品的闲职,那还敢穿成这样来见大人?”声音突然厉害起来。 那白知府浑身一颤,显是不料对方一上来就斥责自己的不是,说道:“下官得知大人光降,心中太过欢喜,只想早一刻见到大人仪光,故而唐突来迎,万望大人恕罪。” 欧阳龙儿冷冷道:“起来罢,大人奉王爷之命,深夜拜会,实有要事要办。” 白知府舒了口气,这才起身,一面延迎二人入府,三人一路穿回廊,绕琼楼,走了一段长长的路,才到了知府大厅,厅中早有八人恭恭敬敬立在两侧。白知府道:“请二位大人稍候片刻,下官这就去换衣服。” 古钺聪道:“不必了,本官微服出访,些许繁文缛节就免了。”心想要是自己露出破绽,也能自圆其说。 白知府道:“是。” 古钺聪道:“本官刚到此地就收到急报,说今晚有贼寇要劫持地牢,不知白大人可有探听到讯息?” 白知府遽然一惊,说道:“回大人,下官……下官早有耳闻,已加派人手严守地牢,请大人放心。” 古钺聪和欧阳龙儿互望一眼,均想:“这厮应变倒是极快,他哪里知道,我们就是贼寇。” 欧阳龙儿笑道:“如此说来,你这个知府也是尽心尽力的了。” 白知府闻欧阳龙儿夸他,登时面露红光,说道:“大人谬赞,所谓在其位,谋其政……” 一语未毕,欧阳龙儿突然猛的一拍桌子,厉声道:“放狗屁,你堂堂一县知府,既知贼寇来犯,不亲自到地牢看守,却在府上抱着六姨太睡大觉,还有脸说在其位,谋其政?” 白知府本来微微红光的脸吓得惨白,听到最后,忍不住咕咚一声双膝跪地,连连磕头道:“不是六姨太……大……大人饶命,小人……小人知罪。” 欧阳龙儿道:“那是几姨太?” 白知府知说错了话,说道:“小人这就亲去地牢看守。” 欧阳龙儿正要来劲,古钺聪沉声道:“好了,本官此来,非是要治你渎职之罪,而是要在贼寇来犯之前,将地牢货物转移出镇。” 白知府又是一惊,问道:“大人说的可是征丁令?” 不等古钺聪回话,欧阳龙儿冷哼一声,说道:“白大人,你到底是吃什么使的?莫非连上头‘只说拜月贡,不说征丁令’的话也忘了?” 这句话是她从地牢捡来的,谁知白知府听到这话,越加磕头如捣蒜,连声道:“小人一时说漏嘴,小人糊涂。” 欧阳龙儿道:“来人,为大人备茶。”索性反客为主起来。 白知府这才醒悟,自己惊怕之下,非但连连说错话,竟忘了吩咐人上茶,当下大骂自己糊涂,只怕这一回知府之位就要不保,忙道:“吩咐下去,再备几道好菜为大人接风洗尘。” 古钺聪和欧阳龙儿见差不多了,均想:“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古钺聪道:“接风洗尘且先不忙,我们还是将货物转移了再说罢。” 第十二回畿途漫漫14 白知府哪敢不听,沉吟片刻,战战兢兢道:“还未请示大人文书?” 古钺聪当即探手入怀,正欲拿出取货文书,忽闻“啪”的一声,欧阳龙儿又一巴掌拍在桌上,说道:“怎么,你竟敢怀疑我家大人?”她这一拍之间,有意无意将戴在手腕的银牌露了出来。 白知府一见那银牌,先是一愣,随即道:“原来大人有银牌,文书不必看啦。” 不一时,下人送来茶水,古钺聪怕自己走露马脚,只想快些到地牢救人,不住向欧阳龙儿递眼色,欧阳龙儿只顾闲坐饮茶,一面问东问西。那白知府见欧阳龙儿言谈举止之间对朝廷、官府之人事极为熟稔,自是丝毫不疑,反而怕在她连番盘问下说错话,待一盏茶喝完,便道:“大人既查实贼寇今晚就要动手,牢中货物关押多一时便险过一时,我们先走罢。” 此话正合古钺聪心意,他当即站身起来,伸手道:“请。” 白知府忙道:“不敢,请大人先请。” 古钺聪微微点头,走在最前,白知府躬身在后,伸手引路,带二人前往知府地牢。 三人出得大厅,白知府忽道:“大人深夜前来取货,必是三王爷的人了,他老人家一向健朗?” 欧阳龙儿闻此,心忖:“原来拐卖贺兰少女的三王爷,这一趟可真是一举两得,嘿嘿,白伯伯费尽心力,也没能查出幕后黑手,没想到被我查了出来,这一回回去,一定要好好向爹爹和皇帝哥哥邀功。”说道:“有劳白大人相问,三王爷身子好得很。”白知府当即道:“三王爷那边,还请大人多多美言几句。” 欧阳龙儿道:“好说。”走出两步,袖口中忽而掉下一件物什,正是从胖子身上搜来的取货文书,她跟在古钺聪身后,扶衣搊带,故作不知,白知府俯身拾过,斜眼看了一看,忙道:“公公,文书掉了。”欧阳龙儿也不在意,接过顺手放入怀中,继续前行。 白知府又道:“两位大人果然有文书,下官也就放心了。” 古钺聪和欧阳龙儿听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均是微微一愣,欧阳龙儿道:“大人做事向来不拘一格,常人难测,难不成要向你请示?”白知府连声称是。 两人经白知府指引,一路过了前庭、小天井、门楼,来到一条长廊,府上建筑左右对称,后背靠山,明堂开阔,藏风聚气,古钺聪心中不免啧啧称奇,正自观赏,白知府右手打了个手势,示意两人左转,古钺聪和欧阳龙儿进了一扇小门,门内三五盏灯笼,像是个插花种树的花园。 两人一入花园,不闻花香,却闻得一股刺鼻的羊油味,古钺聪立时警觉,环目一看,只见四壁黑亮如漆,竟是个封闭石院,石院四围足有三丈之高,由四块大石劈凿拼接而成,除却来时小门,前方再无出路。古钺聪道:“白大人,你可是领错了路?”却无人应答,回头一看,白知府已不见了身影。古钺聪道:“不好,中计了。”拉起欧阳龙儿正要抢道回退,“哐当”一声,那扇小门突然被关了起来,混沌余音盈盈不绝,小门竟是铁板锻造而成。 只听白知府在门外大声高呼:“来人,来人,给我围起来,快请‘漠北十四魇’前来捉拿逆贼。”紧接便听得轰隆隆的脚步声震耳发聩,遮天火光自石壁上空折映下来,将院内照得恍如白昼,。 古钺聪、欧阳龙儿见突然被围困,均是大惊,古钺聪奔近东面石壁,触手一探,只觉滑腻异常,石壁上竟涂满了碧油油的羊油。古钺聪道:“看来这个白知府早有预备,他将这里涂上羊油,是要我们插翅难飞。” 欧阳龙儿急道:“古大哥,怎么办?”话音刚落,只见白知府已站到了南面高处的楼阁之上,对着两人遥遥喊话道:“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胆敢冒充朝廷尚书,盗取本府献给圣上的贡品,若非本官明察秋毫,竟险些被你二人蒙混过去。” 欧阳龙儿硬着头皮道:“大胆,你一个小小知府,竟敢囚禁尚书大人,还不……” 白知府大声道:“大放狗屁,死到临头还敢狡辩,本官倒要问你,你是哪位王爷派来的?” 欧阳龙儿道:“自然是三王爷!” 白知府哈哈一笑,说道:“大放狗屁,大放狗屁,你两个逆贼一入本府,本官就觉着大不对劲,三更半夜,怎会突然有尚书驾到,谁知你二贼架势不小,竟然知晓‘只说拜月贡,不说征丁令’的暗语,害得本官差点上了大当。” 欧阳龙儿道:“那你凭什么说我二人不是朝廷命官?” 白知府道:“凭什么,就凭你这小丫头自作聪明。” 欧阳龙儿一听她知自己是女子,微微一愣,说道:“我……” 白知府笑道:“你既非宫中公公,却是女子的声音,自然是女扮男装,老夫做知府三十余载,眼光岂会有些许差失。” 欧阳龙儿仍不知白知府是如何识破自己,只想:“事到如今,拖得一刻便一刻,时候稍长,或能想到溜脱之计。”便又问道:“我又如何自作聪明了?” 白知府笑道:“你二人现已插翅难逃,本官便让你们这对狗东西死个明白。小丫头,你拿着不知何处偷来的银牌就想威吓本官,你可知道,那银牌是本府下人的入府凭证,这小子既是尚书,官高本府何止三级,手中怎会有银牌?” “不过,”白知府接着说道:“你这丫头倒也有几分聪明,装作不经意将银牌露出来,如此一来,若银牌有用,便可水到渠成,若无用,那也可能是半路捡来的,随手从老夫下属身上搜来的,教老夫识不破用意。但你聪明过了头,那封文书虽是货真价实,也正是取货信物,却少了一个极重要的印章。” 欧阳龙儿想起文书内的红狼印章,问道:“不是有一个了么?” 白知府道:“如此说来,文书内页右下角已盖好了印章。”白知府拾起信函时,未拆开查看,并不知晓信中内容。只听他继续说道:“你们可知道,此文书封面左上角也应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红狼印章?你二人若真是奉命王爷之命而来,怎会胡涂至此,竟忘记这等重要过节。” 第十二回畿途漫漫15 此时,良久不语的古钺聪忽道:“龙儿,你可还记得,周缙将书信交给那胖子时,要他明日一早再去一趟?那胖子也说文书还需什么,不过尚未说完就昏死过去。” 欧阳龙儿恍然大悟,道:“莫非姓周的是要明日一早加盖信封的印章?” 白知府哈哈一笑,大声说道:“本府和持文书之人早有约定,取货时只凭文书,不问来人是谁,是故文书真伪,重于一切。”说着微微一顿,继续道:“这两个破绽本来只能令老夫生疑,不敢冒对朝廷命官不敬之大不韪。但老夫故意请二位替我在三王爷面前美言几句,你你们两个却并无丝毫异色,仅此一点,足可证实你二人并非什么朝廷命官,而是前来劫贡之逆贼。因为本官从来不认识什么三王爷,此事也与三王爷劳什子关系也没有!”白知府声色俱厉,声调愈说愈高,最后转头道:“漠北十四魇请来了么?” 只听一粗豪声道:“漠北魇老大恭候已久。” 白知府道:“魇老大,快进去将此二贼剁成肉酱。” 石院内黑漆漆一片,院内几株槐树的倒影映在碧油油的石壁上,摇摇晃晃,阴森可怖。欧阳龙儿听到白知府说什么“魇老大”,不知是个什么青面獠牙的厉鬼,心中害怕,拽着古钺聪手臂道:“古大哥,都怪我自作聪明。”古钺聪经若虚谷大道一战,自信大增,拍了拍欧阳龙儿手臂道:“此地只够容下二十来人,官兵一时半会还奈何不了我们。”话声虽轻,却是斩钉截铁。 话音方落,只听吱的一声,小门突地打开,十余名知府兵勇蹦了进来,其后进来四个形貌各异的汉子,当先一人又高又瘦,其后三人脑门一方一圆,另一人长发及腰,一看便是内家高手。 众人一进来,白知府大喊:“关门,关门。”小门随即关上。 小门一开一合,已见得石院之外密密麻麻寒光耀眼,近百兵勇高举兵刃堵在门口。此地与若虚谷大道情势大有不同,若虚谷敌人虽众,但毕竟来路开阔,但要不敌,两人尚能全身而退,而两人此时被围困在高墙当中,莫说白知府派人围攻,只需将小门一关,过得三五天,也能将两人活活饿死。 眼见十数兵勇欺近,古钺聪将欧阳龙儿轻轻推至一株槐树后,说道:“你躲好,不要出来。” 谁知欧阳龙儿不仅不退,反向前两步挡在古钺聪身前,说道:“古大哥,你先逃走,我爹是八王爷,料这个区区知府也不敢把我怎样。” 古钺聪环顾四围,见四壁围墙虽高,自己只需借助数名敌人之力,全身而退也并非难事。忽听白知府道:“小丫头,你爹果然是八王爷?” 欧阳龙儿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识相的就乖乖把我们放了,再交出囚在地牢中的女子,不然,本郡主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白知府能为官数十载,行事自然谨慎之极,方才欧阳龙儿言谈做派,无疑深谙官场之道,若非自小耳濡目染,扮得来衣饰,绝然扮不来举止神色。他心知一旦错杀,自己乌纱不保,性命恐亦堪忧,居高临下望着欧阳龙儿一会,说道:“那丫头捉活的,待查明身份再做处置,先将那小子杀了。” 欧阳龙儿挺身上前,说道:“谁敢动我相公。” 此言一出,古钺聪吃了一惊,白知府也吸了口气,问道:“这小子……他是你相公?” 欧阳龙儿道:“不错,他就是当今八王爷的女婿,姓白的,就算本郡主和我相公夜闯知府玩玩,你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儿,难不成还敢对我们动手?” 话音方落,只听漠北十四魇中那又高又瘦的道:“白大人,这小子我见过,他是嗜血魔教的大护法,绝不是什么王爷女婿。” 白知府一怔,问道:“魇老大,你没看走眼罢?” 魇老大道:“漠北十四魇跟踪兴州七煞多年,曾见过这小子两次,他每一次都和姓林一同从嗜血谷出来,姓林的还口口声声称他大护法。” 那长发及腰的道:“老大,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着他有几分面熟。” 古钺聪一愣,心忖:“此人跟踪林叔叔做什么?听他口气,似乎和林叔叔有甚过节。” 白知府道:“小丫头,你本事不小,本官竟险些三番五次被你蒙骗。”大声道:“来人,把这两个人剁成肉酱,不,先将魔教小子乱刀砍死,别伤了这丫头。” 欧阳龙儿道:“古大哥,你先闯出去,他们不敢对我怎样。” 古钺聪转过身来,说道:“若虚谷一役你甘与我同生共死,这时候我古钺聪岂能弃你不顾?”欧阳龙儿闻此,面上一阵红晕,说道:“好,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石院内兵卒闻他是魔教大护法,不敢冒然上前,古钺聪道:“你们退下,我不杀你们。”白知府大喝:“我养你们做什么吃的,跟我上。”一兵卒道:“我们人多,不用怕他。”手持长枪当先刺了过来,其余兵卒纷纷跟上。古钺聪将欧阳龙儿轻轻护在身后,跨上一步,抓住那人长枪,左臂振处,那兵卒登时从人群中飞了出去,砰地一声撞在石壁之上,一动也不动。古钺聪长枪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说道:“谁敢上来!”其余兵卒见他威风凛凛,谁还敢上? 只听魇老大道:“臭小子,漠北十四魇威震漠北之时,你还在娘胎里吃奶哪。”他语速极快,但身影更快,话声未毕,人已在近处一槐树树杈上飘然落定,他又高又瘦,脊背弯曲蜷在树上,乍一看去,好像一根树枝从槐树枝桠处斜出。其余三魇见老大上树,便紧跟着跃上树一动不动,只听那长发及腰的汉子道:“老大,我想了又想,发现你方才的话不大对劲。”魇老大道:“怎么不对劲?”长发及腰的汉子道:“这小子不过十六七岁,他出生时我们已威震漠北不假,可你说他还在娘胎里吃奶是怎么回事,他既在娘胎里,却怎么吃奶?” 只听白知府催促道:“啰啰嗦嗦干什么,快动手。” 魇老大从腰里抽出钢刀,说道:“臭小子,先吃我一刀。”身形陡然一长,纵身从树上跃下来,一招“凌空劈”径向古钺聪头顶劈来。但见刀光一闪,已到古钺聪面门。 第十二回畿途漫漫16 古钺聪一惊,暗道:“此人武功竟不在鬼影、苍霞掌门之下,漠北十四魇的万儿何以从来没听过?”身形疾侧,使出玄颠所授的光明拳,左拳蹶然而起,击向魇老大手腕,欲震脱他手中钢刀。魇老大只觉一股雄浑之极的劲道袭向手腕,竟是生平未遇,面色陡然一变,大叫:“好家伙!”双臂一拧,手中钢刀刀锋变劈为砍,横向古钺聪臂弯处砍来。古钺聪见他来势凶悍,只得收回左拳。两人同时向后跃出,飘身丈余外,魇老大又回到树上,一动不再动。 长发及腰的汉子道:“老大,我们是不是打错人了?” 魇老大定了定神,说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们拿了知府的银子,自当为他办事,再说,这小子是兴州七煞的朋友,那便是我漠北十四魇的敌人,怎会打错人。” 长发及腰的汉子道:“那你还夸他?” 魇老大骂道:“他妈的,我几时夸他了?” 长发及腰的汉子摸摸脑袋道:“我记得你方才好像说了他是好家伙。” 魇老大道:“我那不是夸他。”怕他还要问个不休,接道:“老二,老三,老四,这小子武功很是不弱,听我口令,我们一起上。” “是!”长发及腰的汉子答应一声,当先一人跃了出去,双掌如狂风骤雨般向古钺聪拍来,魇老大大骂:“他妈的,老四你聋了吗,我还没喊开打。” 古钺聪见对手拳法极快,心忖:“原来他是魇老四,这人傻里傻气,拳法倒是好生了得。”当下对以“偏花七星拳”,以快制快打了出去,问道:“你们四个人何以却号称‘漠北十四魇’?”只三招,将魇老四逼得节节后退。魇老四虽然不敌,口中却不紧不慢道:“你知道什么,我们漠北十四魇本来也有十四人,和兴州七煞决斗中死了七个,故才剩下我们四个。”古钺聪笑道:“十四个死了七个,还剩下四个,你倒很会算。”魇老四拳法以快见长,但他每打出一拳,古钺聪却已打出两拳,三拳,他快不过古钺聪,自然大处下风,哪还有余裕多想,说道:“过奖了。”不过就算他坐下来静静冥想,恐也未必听得出古钺聪言语中嘲讽之意。古钺聪道:“你们和兴州七煞有甚么过节?”魇老四道:“那可多了去了,老大说了,一山难容二虎,江湖既有漠北十四魇,那就容不得兴州七煞,漠北十四魇自立派以来便立下门规,人数要恰好比兴州七煞多一倍,兴州七煞被我们杀一个,我们便要杀掉两个自家兄弟,如此一来,仇怨岂不是越来越深,纠葛岂不是越来越多。” 古钺聪听得心奇,暗道:“为比对方人数恰好多一倍,杀了对方一人,竟要杀自己两名兄弟,还将仇恨加诸对方,世上哪有这等道理?”微微一想,又忖:“兴州七煞本有魑魅煞苏含笑、铁锅煞林中槐、鬼面煞李凌风三人,自苏含笑因叛教被处死后,兴州七煞只剩下两人,是故漠北十四魇也正好不多不少四人。方才魇老四说和兴州七煞决斗死了七人,还剩四人,其余三人当是被他们自己所杀,他倒也没说错。” 思虑之间,古钺聪一掌已击在魇老四右肩之上,魇老四踉跄退后四步,伸出左手按在中掌处一掰,咔嚓一声,又攻了上来。原来古钺聪一掌将他肩膀打脱臼了。 古钺聪见他傻得可爱,倒也不忍心杀他,问道:“痛不痛?”魇老四道:“还好,不是很痛。”两人口气均甚是客气,似乎并非生死决斗,而是比武切磋。 古钺聪又问道:“假若你们被兴州七煞杀了一人,那该怎么办?”魇老四道:“那我们只好……” 一语未毕,魇老大打断道:“他妈的,老四,别问你什么就说什么。”他方才先发制人,古钺聪短短两招将自己逼退,魇老四武功比他低得许多,与古钺聪周旋良久,竟只被打脱臼,他看在一旁,不禁暗暗纳罕。 魇老四道:“不是我想说,是他要问的。” 魇老大道:“你就不知胡说八道骗他?” 魇老四想了一想,说道:“我骗他,他听了后还是不知,与没说有什么两样?” 魇老大道:“那就别说。” 只听白知府道:“魇老大,你收本官银子时口口声声说什么天下无敌,现在怎么连一个愣小子也久斗不下?” 魇老大闻此,说道:“漠北十四魇的招牌,不能倒在这小子手中,老二老三,你二人攻他中路,上。”树上方脑袋老二和圆脑袋老三同时飘下,古钺聪陡觉老二身如劲风,直袭胸口而来,老三一记绵柔的掌力,却是虚飘飘的捉摸不定,不由吸了一口气,心道:“此二人内力刚柔并济,倒不可小视。”一掌逼退魇老四,双掌分推了出去。 魇老二、魇老三两掌拍出,不料对方掌力比自己雄浑太多,自己的掌力竟逆袭而至,向自己击来,当下四手齐出,意欲挡下古钺聪这两掌,只听魇老大叫:“你们挡不住!”他方才领教过古钺聪掌力,见老二老三欲硬拼,忙将他二人凌空拉起,堪堪避开古钺聪正面一击。古钺聪掌力拍空,汹涌向前击出,砰地一声,打在门口一名兵勇身上,那人向上飞出丈余,又摔落下来,将石壁上一盏灯笼撞落下来。 一时间,叫苦声、恐惧声响成一团,魇老二、魇老三避开一击,对望一眼,各提起身后两名兵卒扔了出去。 古钺聪随势一带,两人登时摔在地上,向后滚了数滚,两人翻身爬了起来,见自己并未就死,均是一怔,欧阳龙儿见两兵卒忽而到了跟前,大叫道:“快让他们走开。”古钺聪回过头来,虎目一瞪,说道:“滚回去!”两人既忌惮古钺聪,又怕欧阳龙儿果然是郡主,连滚带爬抢至门口。 两位兵卒方死里逃生,魇老二、魇老三同声道:“出去!”同时飞起两脚,又将这两人踢来,古钺聪以相同手法拨开,那两人摔在地上,却哼也不哼,再不动弹,竟已断了气。原来魇老二、魇老三出脚之时,足上运足内力,两兵卒飞起之时,已然断气。白知府只道是古钺聪杀了两人,在阁楼上破口大骂。 第十二回畿途漫漫17 苍茫云海间,明月渐渐西落,古钺聪望了望天色,心忖:“天要亮了,为今之计,唯将这干人料理干净,趁白知府再派人进来之罅隙或可杀出去。”想到此,说道:“你们一起上罢。” 魇老大久斗不下,也顾不得江湖规矩了,说道:“上。”挥刀向古钺聪劈来,与此同时,魇老二、魇老三、魇老四也分从三方攻来。古钺聪在欧阳龙儿臂上轻轻一托,欧阳龙儿轻轻向外飞出,落在一花坛旁站定。古钺聪道:“别出来。”使出“四两拨千斤”,双掌向魇老大手中大刀迎了上去。 “当!”火光中但见数道白光闪过,天空中竟似下起了雪。魇老大一刀砍在古钺聪一双肉掌之中,彷如砍在坚石上一般,大刀登时断做十数截,断片化为极锋锐的短剑,如暗器一般乱飞而出。 院中惨叫声不绝,两名兵勇被短剑刺中脖颈,登时倒地身亡,其余七八人脸上、身上中了一片两片,鲜血直流,幸得并未刺中要害,总算无性命之忧。 突变只在一瞬,霎时之间,魇老二、魇老三和魇老四已然攻到,古钺聪怨老二、老三狠毒,两招格开魇老四,肘撞拳击,掌劈脚踢,连连攻向魇老二、魇老三。 五人转眼过了三四十招,古钺聪以一敌四,还要时时看顾欧阳龙儿,兀自游刃有余。魇老大忽大叫一声,说道:“小子,别以为只有你会少林拳。”袖中呼呼数拳向古钺聪发出,古钺聪举拳撇开,魇老大一掌劈在槐树树干上,深入寸许,掌印竟如烧过一般焦黑。古钺聪大惊道:“铁砂掌!” 魇老大连攻数拳,说道:“有些眼力。” 古钺聪心忖:“看他并非少林弟子,怎么也会少林铁砂掌?”说道:“我便会会你的铁砂掌。”当下也使出铁砂掌来,魇老大道:“你师父是玄颠罢,他也是我师父,不对,他是我师兄,你是我徒侄,快叫师叔啊,哈哈哈。”他知古钺聪内力惊人,不敢硬拼,只将拳法掩于宽大的袖底,教人看不清楚。 古钺聪越听越奇,心忖:“他和玄颠、玄悲竟是师兄弟?”一看他贼眉鼠眼地模样,说道:“遮遮掩掩,你不是玄颠的师弟!”一招少林铁砂掌“横刀问天”向魇老大袖底直直拍出,只听得嗤嗤数声响,两人掌力袖中相交,魇老大衣袖登时被撕得粉碎,幸得他早有预料,不待古钺聪一招递老便慌忙后退,总算保住双手。 “你放开我!”忽听欧阳龙儿一声惊呼,古钺聪猛然回头,只见欧阳龙儿脖颈上抵扣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身后站着魇老三。 古钺聪大叫不妙,猛然醒悟魇老大使出铁砂掌,又说什么是玄颠师弟,原是为了让自己分神。心念电转:“他跟踪过林叔叔,必是见过玄颠出入谷中,因此能编出这通胡话。”他武功内力虽然高,临敌经验毕竟不足,望着欧阳龙儿,又怒又急,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说道:“魇老三,放开她。” 阁楼上白知府亦急道:“魇老三,这丫头杀不得。” 只听魇老大哈哈一笑,大声道:“老三,做得好。漠北十四魇纵横江湖数十载,今日栽在这个小子手里,龟孙子才管他奶奶的杀不杀得,你退后些,莫让这小子趁机反击。” 魇老三缓缓退至树后,魇老大对古钺聪道:“小子,不想你老婆死,就乖乖把右手砍下来。”怕他一只手自己仍打不过,忙又道:“不,把两只手都砍了。” 欧阳龙儿道:“古大哥,不要,我是堂堂郡主,当今皇上的干妹妹,他们也不敢对我怎样。” 魇老三咬牙切齿道:“小丫头,白大人怕你,我可不怕你。”说着尖刀微微向前后一按,欧阳龙儿脖颈隐隐渗出血丝,古钺聪大叫道:“住手!”震得黄叶飘落,屋瓦发响。魇老三吓了一跳,不禁微微松手。只听魇老大道:“老三,你心中默念三下,三下之后,这小子还不自断双臂,就将小丫头杀了,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 漠北十四魇性情诡异,常人万难揣测,众人均想:他默念三下,到底多久数一下? 古钺聪凝神瞪着魇老三,只要他丝毫分神,便可救人。欧阳龙儿嘴虽硬,看着明晃晃的匕首,心中着实害怕,问道:“魇老三,你数到几了?” 魇老三道:“快数到三了。”他目不转睛盯着古钺聪,手上力道丝毫不松,见古钺聪无动于衷,又道:“小子,我要动手了。”臂上肌肉鼓起,就要用力割下去。 古钺聪大声道:“慢着。”此变太过突然,但却是生死攸关,古钺聪知自己自断双臂,从今往后便是废人一个,与死无异。但欧阳龙儿在十八大门派面前对他不离不弃,在香儿坟前以身体挡住他的一掌,在神教大殿上也不惜牺牲自己保全他,方才就在这陷阱之中,她仍挺身而出,全不顾自己性命,两人虽相识不过数日,却数度同患难,共生死,如今要为保双臂置欧阳龙儿于不顾,更是万万不能。一时之间,难以决断,竟是生平未有。 魇老大道:“老三,可以数到三了。” 古钺聪大声道:“我可以自断双臂,不过,你们要先放了她。” 魇老大道:“她乃八王爷千金,又不是武林中人,你一死,我们自会放了她。快动手罢。”魇老四看在眼中,低声道:“老大,他如果废了左手,如何再废右手,如果废了右手,如何再废左手?” 古钺聪从地上拾起一柄铁剑,缓缓举了起来,沉吟片刻,向右臂蹶然劈落,欧阳龙儿大哭道:“古大哥,你要是自断双臂,我现在就抹脖子。”双手按在了魇老三的尖刀上,魇老三怕她果真自杀,到时候敌不过古钺聪,一手格住她脖颈,一手向外用力撑着,说道:“臭丫头,不许胡来。” 第十二回畿途漫漫18 “不好了,地牢被劫了!”只听院外一声惊呼,紧接便响起了脚步声。石院外登时大乱,白知府大叫:“糟糕!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嗖嗖”两声,古钺聪手中铁剑劈开两人,身影一晃,向前窜出,霎时间到了魇老三身后,魇老三尚未回神,风池穴已被制住,全身动弹不得。 这一变故迅捷之极,众人均不知古钺聪是如何绕到魇老三身后的,下意识向后连连退步。 魇老大正待上前相救,欧阳龙儿一把推开魇老三手臂,夺过他手中尖刀,顺势就向他胸口猛刺。众人一声惊呼未毕,魇老三胸口连已中了十数刀,刀刀没柄,鲜血如柱。 白知府道:“将他们关在这里,所有人速速前往地牢。”院门传来铁栓铁棍敲打摩挲之声,石院小门被锁牢。 魇老大见状,叫道:“白大人,放我们出去!” 白知府哼一声,不慢不紧道:“尔等不将本官号令放在眼中,有本事将这小子杀了,本官自会考虑放了尔等,若被这小子杀了,那也是你们自找的。”说罢径直下楼去了。 欧阳龙儿满手是血,她虽爱捉弄人,却是头一回杀人,见到躺在地上的魇老三,吓得抛下尖刀,愣愣呆立在原地。古钺聪道:“龙儿,没事了。”欧阳龙儿转身扑入古钺聪怀中,说道:“你个傻瓜,谁要你救我,你手断了,是想我一辈子照顾一个残疾么。”忍不住抽泣起来。古钺聪抚轻她后背,说道:“都过去了,我们这就闯出去。” 忽觉一阵疾风自背后袭来,魇老四道:“姓古的,你杀我三哥,我和你拼了。”古钺聪看也不看,反手一掌将魇老四震退。大家被困院内,已成你死我活之势,魇老大、魇老二和魇老四对望一眼,一齐攻了上来,三人全不顾性命急攻,威势与方才更有不同。古钺聪将欧阳龙儿护在身旁,拳打魇老大,掌劈魇老二,肘击魇老四。他要照顾欧阳龙儿,出招大大受限,饶是如此,到第五个回合,魇老四挨了一拳,鼻梁骨歪斜,脸也肿了,但魇老四似是全然不知疼痛,立时又扑了上来。 魇老大道:“老四,我知道你和老三最是要好,但大敌当前,不要乱了阵脚。” 魇老四大声道:“我要为四弟报仇。”双掌更如狂风骤雨袭向古钺聪。 魇老二道:“老四,如今只剩我们三兄弟了,兴州七煞却还有两个人,你说我们是再收一个小弟好,还是杀掉林老儿,再杀了你?”言语中颇是发愁。 魇老四道:“我不打紧,一切听凭两位哥哥吩咐。” 众人闻此皆是惊奇,心想事关生死,你怎会不打紧? 四人苦斗良久,魇老大胸口中了一掌,魇老二右臂骨折,魇老三鼻青脸肿,斗到后来,三人出手越来越慢,已渐渐不敌,古钺聪内力深厚,却是愈战愈勇。 就在这时,蓦地里见石壁西角上黑影一晃,一条长绳自壁上抛下,绳头荡了数下,缓缓落在院中央,大家均是一惊,面面相觑却无人敢近。 只听魇老大道:“多谢好汉相救。”抢步上前,抓起长绳疾速上攀。 院外一人清脆的女子声音道:“古少侠,快上来。” 魇老大方才跃起半丈,突觉腿际一股劲风袭来,低头一看,古钺聪一只手已抓住自己脚踝,他当即运足十成内力至双腿脚掌,向外狠命一踢,想要挣脱古钺聪双手。谁知古钺聪双手竟如千斤巨石之沉,魇老大双手掌心犹如刀割,僵持片刻,不仅未能摆脱,身子却疾坠而下。轰隆一声,结结实实摔在石地上,四肢脏腑登时剧痛欲碎,双手已被麻绳磨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古钺聪一手轻轻抱起欧阳龙儿,一手握住麻绳,正要跃起,欧阳龙儿道:“古大哥,你把这些人穴道都点了,我要将他们杀干净。”古钺聪道:“他们逃不了,让知府收拾他们。”手上微一用力,向上飞起。 两人越过围墙,飞身落地,只见长绳彼端绑在大树之上,树下站了个三十七八岁的尼姑。古钺聪见那尼姑甚是面善,一时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说道:“多谢师父相救。” 那尼姑早已收起长绳,说道:“你就是古少侠?三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你不认得我了么,我是静智。” 古钺聪听她口气,知两人确是见过,却如何也想不起来了,说道:“正是在下,师父如何知道在下被困于此?” 静智道:“是师父派我来的。”顿了一顿,又道:“快走罢,师父正在对付官兵呢。”转身跃入草丛之中,向东北角疾奔。 古钺聪见她神色惶急,拉起欧阳龙儿的手跟了上去,问道:“地牢在西面,我们是不是走错了?” 静智道:“姑娘们都救出来了,我们是在半路遇到了官兵。” 出了白知府,又奔出里许,果听得前方兵戈相交之声,三人转过大街,远远见到十数名尼姑正与知府兵勇对峙激斗,火光中看得分明,垓心一人正是静仇师太。静仇师太十丈之外,愣愣站着十数名衣着暴露的少女,正是古钺聪从高进伦密室中所救之人。少女外围,十余名霄凰庵弟子手持兵刃,且战且退,严防兵卒来抢。古钺聪感激霄凰庵相救之恩,对欧阳龙儿道:“你在这里等我。”欧阳龙儿见官兵人多势众,说道:“你当心些。”古钺聪点点头,对静智道:“有劳师父照看龙儿。”一个纵身飞入敌阵之中,双臂伸处,静仇师太身后八名兵卒先后飞了出去。 静仇师太见有人相助,先是一怔,随即喜道:“聪儿,三年不见,没想到你武功竟已至如斯境地。”长剑挽出两个剑花,嗤嗤两声,刺倒三人,口中不住念道:“阿弥陀佛。” 古钺聪道:“多谢师太救命之恩。”左臂一振,夺下一名兵勇手中长刀,当空一抡,在两人身前扫出见方丈余的空地。 古钺聪大喊一声:“不想死的,都给我退下。”众兵卒方才围在石院外,石院内发生什么虽是不知,却听得院内不断传来惨叫之声,见古钺聪突然之间又出现在此,均是大骇,不由纷纷后退。 第十二回畿途漫漫19 猛然间只听一声大喝:“上刺盾。”说话之人身形枯瘦,正是方才在地牢见到的牢头,他一声令下,八名手执长盾的兵卒又涌了上来,这八个人左手执盾,右手握着一挺长枪,纷纷向古钺聪和静仇师太挤兑过来,那长盾上铸满铁刺,长及三寸,端的锋锐无比。 古钺聪道:“师太,你护送师妹们先走,这里交给我。”静仇师太道:“贫尼不能让你一人应敌。”古钺聪道:“她们走远了,我抽身也容易。”静仇师太闻此,说道:“弟子们,我们走。”手中青钢剑呼呼劈出,护弟子渐撤渐退。 欲冲上来拦截霄凰庵弟子之兵卒,被古钺聪呼呼数掌逼退,不敢再硬拼,只得将刺盾推向古钺聪,古钺聪夺过一柄单刀,说道:“回去。”向近前一名兵卒身前刺盾劈下。那人见古钺聪砍到,双手擒住盾牌奋力格挡,哐当一声响,古钺聪的单刀反弹回来,一瞥之下,只见单刀刃口翻卷,已成了废铁。原来那刺盾是百炼金钢铸造而成,寻常刀斧猛砍也不会有丝毫刮痕,更何况古钺聪手中单刀是兵卒手中夺来的? 饶是如此,那名兵卒受了古钺聪这一刀,虎口剧痛,手中刺盾应手而落,登时被其余刺盾挤刺身亡。 眼见欧阳龙儿、静仇师太等人消失在夜色之中。古钺聪再无羁绊,猿臂一伸,一把抓住一兵卒长枪,将他硬生生地拉至近前,向外掷出,那兵卒向后飞出,撞开七名同伴,破出一条路来,众兵卒吓得骇然失色,古钺聪迈出一步,大家非但不敢上前阻拦,却让得更开了。忽听牢头道:“货物没了,我们也难逃一死,拦住他。”一招“毒蛇出洞”疾从盾底窜出,两把白生生的弯刀向古钺聪脚踝连连砍出,端的是快如风,猛如虎。那牢头虽然凶悍,然而武功比漠北十四魇有天渊之别,更何况只是他一个人。古钺聪双足虚闪避开弯刀,手中长枪出手,不偏不倚插在牢头右臂之上,长枪贯穿臂骨,深入泥地有近半尺,牢头被牢牢钉在地上惨叫起来。古钺聪拔出长枪,左足踢向牢头下巴,牢头身子登时凌空翻起,砰地一声撞在刺盾之上,全身被长盾铁刺吃住,人盾余势未衰,将持盾之人撞飞,又撞断一根儿臂粗的小树。 古钺聪顺势抢出,左右手各一推,双掌到处,兵卒纷纷被震了开去,古钺聪直如入无人之境,提起一兵卒,大声道:“下次再见到你们为这狗官卖命,绝不轻饶。”那兵卒吓得尿湿了裤子,说道:“大……大……侠饶命,我……我……我这就回家种田,绝不敢再……。”古钺聪不待他说完,说道:“去罢。”将他抛了出去。其余兵卒见牢头钉在刺盾上,重伤之下已然奄奄一息,丢下盾戈,四散而去。 古钺聪放下刺盾,向静仇师太一行人追赶而去。 方才走出半条街,忽闻有人叫他:“古少侠,在这边。” 古钺聪见是方才救他的静智师父,说道:“你怎么还在这里?”静智道:“师父走了,怕你寻不到龙儿着急,派我在这里等你。”古钺聪道:“有劳了,我们走。”两人沿着街巷小道前行,出了小镇,约莫一炷香光景,绕到了一座土山之后。 转入树丛,穿过一条若有若无的小径,突然见到林中两处微光,正是静仇师太一行人。欧阳龙儿见到古钺聪,早欢欢喜喜跑过来相迎。 夜色宁静,火堆旁柴草哔啵作响,香儿师姐妹哭啼之声断断续续,幽咽不止。古钺聪和欧阳龙儿走近众人,向静仇师太等人一一见过,古钺聪方问静仇师太道:“师太,大家可都到齐了?”静仇师太道:“贫尼清点过了,并无弟子落下,不过有几个不中用的受了伤。”古钺聪问道:“伤势怎样?”静仇师太指着受伤的弟子道:“这三个伤势无大碍,其余也都是皮外伤,只静缘……她伤口深入臂骨,虽无性命之忧,但若不用药,只怕右手保不住。”古钺聪见两名尼姑扶着一小尼躺在地上,那小尼一动不动,面色苍白,她右臂中了一刀,用棉布紧紧裹着。古钺聪说道:“请师太在此稍候,我去镇上寻药。”静仇师太道:“此刻官府的人一定在四处找我们,我们还是尽早离开为是。”古钺聪深知官府的人迟早会找到这里,正自踌躇,静仇师太道:“我已给她吃下七宝续命丸,性命当可无忧,待她醒来我们就走。”古钺聪点点头,因问道:“师太如何知道她们被关在知府地牢?又怎知我和龙儿身陷知府石院?”静仇师太道:“贫尼一行方从蜀地回来,本也是夜里方到此地,谁知半夜忽有人用箭递来一封密函,我打开一看,信函上说媚乙妖道卖给朝廷的一拨孩子被关在知府地牢,今晚若不救走,明日一早都要被处死,还说你被困石院,要我救你出来,一起撤退。”古钺聪惊道:“要被处死?不是送往朝廷么?师太可知送信之人是谁?”静仇师太道:“送信之人将密函射到房间墙上就溜走了,我追出去也没发现此人行踪。”古钺聪心想:“能从师太手中安然逃开之人,料来也非泛泛之辈。”想了一想,也不知送信之人是谁,说道:“今夜若非师太相救,我和龙儿恐已遭不测,聪儿在此谢过。”恭恭敬敬鞠了个躬,静仇师太忙道:“贫尼一生之志,乃是铲除风月观,杀掉媚乙妖道,报得灭门之仇,我霄凰庵向来不问江湖是非,更别说和官府做对了,若非来信说是媚乙妖道掳走的孩子,贫尼也不会多管闲事。”顿了一顿,接道:“说也奇怪,信函上将知府地牢位置也标好了,还说此刻地牢并无多少人把守,正好动手,贫尼这才率弟子前往知府地牢试一试。” 古钺聪皱眉道:“如此说来,此人非但知道师太和媚乙道长有深仇大恨,也知我和龙儿身陷知府,将地牢的守卫都引开了,他将知府地牢方位以标好,显是深知师太少在江湖走动,怕你们走错路,此人对霄凰庵,对我均了如指掌,却不知他是谁?” 静仇师太经他如此一说,不由吃了一惊,过了片刻,说道:“幸得此人是友非敌,不然只怕我们都要被他戏弄于鼓掌之中了。”话音方落,一小尼道:“师父,十三师姐昏过去了。”古钺聪随静仇师太奔过去,见静缘躺在静智怀中,面如纸色,已然命垂一线,她右臂虽用棉布紧紧裹着,暗红的血液仍兀自向外浸流出来。 第十二回畿途漫漫20 静仇师太扶着弟子,叫了她两声,不闻回应,说道:“她受伤并不甚重,我已封了她臂上几处大穴,也喂她吃了续命丸,为何还是血流不止?”其余弟子望着静缘,眼中泪花在火光中盈盈滚动,均是束手无策。古钺聪忽然“咦”一声,走近道:“小师父臂上流出的血好像有些不对劲。”静仇师太凝神细看,果见弟子臂上流出来的血并非鲜红色,还隐隐有股腥臭,她忙将静缘臂上的棉布解下,吩咐一弟子举近火把,只见静缘伤口已然化脓,一股如死鱼的腥臭更是扑鼻而来。众弟子慌了手脚,纷纷问道:“师父,怎么办?”静仇师太亦是束手无策,古钺聪道:“不知她中的是什么毒?”众人并无一人回答。欧阳龙儿看了一看,说道:“不管她中了什么毒,当先将毒血吸出来才是,小时候宫里有人中了毒,我看太医也是这么做的。”众人对毒一窍不通,不知此毒已深入静缘体内,再吸也是无用,静智道:“师父,让我来。”话音方落,另一名小尼抢了上来,说道:“我来。”一时间众人均抢着为静缘吸毒,静仇师太喝道:“为师自有办法,都退下。”众弟子闻师父有办法,纷纷退开,静仇师太扶起静缘手臂,张口为她吸起毒血来。 一旁香儿师姐妹见此情境,想及自己的“师父”,想及两次从“师父”手中死里逃生,一时间五味齐涌,只愣愣看着,眶中盈泪,哭也忘了哭。 静夜之中,忽听得蹄声得得,一匹马由远而近闯进树林,霎时已道近处。众人均是大惊,纷纷拔出兵刃,谁知来人尚未现身,先三声大笑,说道:“古少侠,数日不见,又结新欢,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古钺聪微微一怔,只觉此人声音好生熟悉,正自思忖,一匹大马已驰到近处,马上一人嬉皮笑脸,正是陆行云。陆行云身后,还跟了个背着黄布包袱的随从。 三年前陆氏两兄弟和高进伦欺侮戏弄霄凰庵弟子,两派从此结下仇怨,静仇师太道:“陆行云,你来干什么?” 陆行云笑嘻嘻拱手道:“师太好,是这么回事,陆某夜半一梦,梦见一美人在此山中向我不住招手,要我和她一块儿共度良宵,陆某醒来后发现是黄粱一梦,着实恼了一会,谁知这一恼睡意全无,故尔我骑马来一瞧,嘿嘿,看来这一趟并未白跑,这里的美女除了师太,还不止一个。” 静仇师太闻他口出污秽之言,又见他一副死皮赖脸的神态,想及他腼颜归降杀父仇人,浑浑噩噩惶惶终日,心下十分瞧不起,连叱责也懒得叱责,冷冷道:“你认贼作父,贫尼无话可说,不过你想替高进伦将孩子们抢回去,先问问贫尼手中青钢剑答不答应。” 陆行云搓了搓手,驾着大马走近静仇师太,说了句阴阳怪气的“阿弥陀佛”,又道:“师太,我这一回可不是来抢人的,我是给你送好东西来的。” 静仇师太道:“贫尼无需你的东西,再不走,休怪贫尼不客气。” 陆行云仍面带笑容,两手轻轻一击,身后那随从当即将肩上黄布包裹取了下来,陆行云道:“这个你要不要?”说着将布包打开。 静仇师太本无心去看,但闻得一股草药味扑鼻而来,忍不住瞥了一眼,只见黄布包中竟满满装了中草药,瘀伤药、刀伤药、跌打药分别在药包上贴了字条,外敷内用,都已标注得清清楚楚,一应俱全。 静仇师太道:“你想干什么?” 陆行云从布包中取出一绿瓶和一个黄瓶,说道:“此乃苏合樟脑散,这是夏枯草煎的水,专治这位小美人臂上所中之毒,这两味药在药房就能买到,不值几个钱,师太就不用给我银子了。”说着将布包也递出去,说道:“这些,也给受伤的美人们敷上罢。” 静仇师太望着昏迷的弟子,口中道:“贫尼无需你的药,请拿走罢。”语气也不由温和下来。 陆行云将布包塞到她怀中,说道:“客气什么,这位小美人性命已在旦夕,再不救,玉骨冰肌可就只能与这山中泥土为伴了。” 众人之中,只有古钺聪知陆行云是不愿显露行迹,说道:“师太,不妨信他一次。” 静智道:“贫尼是怕他药中有毒。” 陆行云道:“小师妹中毒已深,我何苦半夜来此消遣一个将死之人?” 静仇师太闻此,踌躇片刻,终于从布袋中取出绿瓶和黄瓶,按陆行云所说之法外敷内服,包扎灌喂妥当,那弟子敷药后,臂上黑血渐渐变红,没多久果然醒了过来,众人均是大喜。静仇师太又仔细检视了一遍,才站起身来,说道:“你为何要帮我?” 陆行云道:“我都说了,是夜半一梦引我至此,我可没帮你。”也不等静仇师太再问,说道:“古少侠,真是冤家路窄,没想到在这里也能碰到你,不如我们今日就做个了结罢?” 静仇师太知陆行云是要报杀父之仇,说道:“陆掌门,不知可否听贫尼一言?” 陆行云笑道:“可听,自然可听,师太的话句句金玉良言,自然要听。” 静仇师太道:“三年前武林大会上令尊神智如何,陆掌门也是亲眼所见,聪儿与令尊相斗,那也是为了救人,实是不得而已为之,再则,真正杀害令尊的是高进伦,陆掌门既要报杀父之仇,又怎会做出认贼作父这等让天下有识之士赧颜的事来?” 陆行云不以为然道:“师太,有句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自知胳膊拧不过大腿,和高盟主相斗没有好果子吃,归顺他却是有吃有喝,风光无限,有什么不好?”面上甚是得意。 静仇师太好言相劝,却见他与三年前一般不长进,失望地摇了摇头,说道:“请恕贫尼直言,以你现在的武功,恐怕绝非他的对手,不过就算你要杀他,贫尼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古钺聪看陆行云也说得差不多了,说道:“不知陆掌门欲如何了结?” 陆行云道:“你过来就知道了。” 欧阳龙儿道:“古大哥,我和你同去。” 古钺聪道:“你在这里等我。” 第十二回畿途漫漫21 欧阳龙儿道:“此人不三不四,连我也看他不透,只怕他使诈。” 古钺聪拉着她走向一侧,低声道:“你放心好了,我和他不会动手。” 欧阳龙儿何等聪明,看古钺聪神色,想到陆行云半夜送药,立时料到他有意在众人面前隐瞒什么,嘻嘻一笑,大声道:“不错,我料他也不敢和你动手。” 古钺聪叹服她聪明机智,说道:“陆掌门,请罢。”两人走出十余丈,直至隐没在夜色之中,也闻不到柴草哔啵之声,陆行云方道:“古兄弟,你可不慢哪,你是怎么知道这些姑娘被关在白知府的?” 古钺聪微微笑道:“我也是阴差阳错碰上此事,是你传信给师太的?” 陆行云哈哈一笑,说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古钺聪问道:“高进伦的人将这些姑娘押往知府地牢,果真是要处死?” 陆行云道:“我的讯息岂会有假,这些姑娘已然无用,又知道是媚乙道长杀害她们家人,媚乙道长岂会留她们?” 古钺聪皱眉道:“有一事我一直不明白,高进伦将这些姑娘押往知府地牢再处死,岂不是多此一举?” 陆行云道:“问得好,此事我已查过,恐怕和拜月贡有莫大关联。” 古钺聪惊道:“你是说这拨少女也是拜月贡贡物?” 陆行云道:“非也,你再猜猜。” 古钺聪放目远眺镇上灯火,心忖:“八王爷和白伯伯决然不会与高进伦之流勾连,但他为何说买卖少女与拜月贡有关?”想到此,忽然想起白知府“只提拜月贡,不提征丁令”的话来,又忖:“白知府上下好像在有意让人知道这些姑娘和拜月贡有关。”想了一想,突然大惊道:“莫非,这些女子和拜月贡本无瓜葛,是高进伦利用她们诬陷八王爷以押送拜月贡为名买卖贺兰少女?” 陆行云忍不住拍手叫好,赞道:“你是怎么想到的?高进伦这些年甘为太监总管刘雷傲鹰犬,没少向朝中奸佞运送贺兰美女,不过今年边关告急,皇上下令征丁,朝中刘雷傲党羽不敢再收受少女,这些姑娘也就没了用,媚乙道长本拟将她们立即处死,不料刘雷傲传来密函,要他们将这些姑娘押往县衙知府,并传出留言说她们都是八王爷以征收拜月贡为由买卖的少女,在押送途中被高进伦之类的江湖豪杰发现,八王爷遂下令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古钺聪又惊又怒,说道:“我曾听白伯伯说过,当今皇上并非昏庸无道的君主,此等一面之词,他怎会轻易相信?” 陆行云道:“朝廷中的事,我可就不大清楚了,不过有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比如你古钺聪本非无恶不作之人,但今儿个有人说你杀了人,明儿个有人说你放了火,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久而久之,纵然是你至亲之人恐也难免要对你心生怀疑,刘雷傲权倾朝野,假若他将一应劫掠百姓脂膏、卖鬻少女之事都扣上拜月贡的帽子,久而久之,八王爷恐怕也说不清道不明了。” 古钺聪深以为然,说道:“陆兄一席话,在下受益良深,多谢了。” 陆行云笑道:“你别谢我,我这样做全出于一片自私心。” 古钺聪心忖:“他只大我六七岁,然见识之卓远,又岂止六七岁之别。”说道:“陆兄,三年前我铸成之错,自知无力挽回,你要报杀父之仇,我随时恭候。” 陆行云道:“杀父之仇自然要报,不过当今武林少了你古兄弟,岂非是一大憾?你放心,待妖魔一除,陆某自会找你。” 古钺聪不语,陆行云又道:“香儿的死,我听说了,你节哀罢。” 古钺聪想起香儿,忍不住气血逆涌,眼眶一酸,没有说话。 陆行云看他一眼,笑道:“不过,有句话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她叫欧阳龙儿?我给你说,香儿已经走了,她是永远不可能再回来了,我们都还年轻,一定要活在当下,要珍惜眼前人。”顿了一顿,又道:“我看得出来,她对你很是关切,你可不要错过了。” 古钺聪正色道:“你误会了,我只是奉教主之命送她回京,顺道排解心中烦忧而已,龙儿乃堂堂郡主,身份何等豪贵,我一介草民,绝不敢有非分之想。”望着镇上万盏灯火,说道:“我也无心去想,不想去想。” 陆行云道:“你也是性情不羁之人,何时变得拘泥世俗起来?情能教人以生死相许,区区尊卑算得什么。若一天有一女子让我心动,我可不管他是郡主还是公主,一定会赴汤蹈火。” 古钺聪强自笑了笑,说道:“那我静候陆兄佳音了。” 陆行云道:“你是我的杀父仇人,我可不能和你称兄道弟。”顿了一顿,接道:“该说的话我已说了,听不听在你,师太还等着我们,回去罢。” 众人见古钺聪和陆行云两人一面说笑一面走来,有人大惑不解,有人却忖:“郡主所料丝毫不差,这个陆行云不学无术,全无志气,被古少侠几句话给吓坏了,果然不敢动手。” 两人走近众人,陆行云大声道:“我今天不杀你,别以为是我怕你,待你将爱人送往京城,我自会找到你。” 此话若是她人听得,必要做一番辩解,欧阳龙儿却肆无忌惮盯着古钺聪发笑,古钺聪想起陆行云方才一席话,反而有些不自然,扬声道:“多谢陆掌门手下留情。” 陆行云重又骑上马,对众人道:“师太,古少侠,古夫人,告辞。”扬鞭而去,众人只闻一缕清音悠悠响起:“挨着,靠着云窗同坐,偎着、抱着月枕双歌,听着,数着,愁着,怕着早四更过……”直至人马隐没在夜色之中,歌声仍断断续续传来。 静智道:“这个陆行云,说他是坏人罢,他却给我们送药来,说他是好人罢,他却甘愿认贼作父,说话也是古里古怪。” 静仇师太道:“阿弥陀佛,山是山,山非山,对是对,对非对,非是非,非非非,是非正邪岂能一概而论,他这种人,我们不提也罢。” 第十二回畿途漫漫22 静智道:“是,师父。”这时众人才将目光落救出来的香儿师姐妹这边,静智道:“师父,她们怎么办?” 静仇师太走近众人,见火光中大家面容憔悴,一个个脸也哭花了,身上浓妆艳抹兀自未来得及卸,问道:“你们可想好了去处?”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均摇摇头,想到从今往后无依无靠,更不知何去何从,不少人忍不住哭出声来,到后来,没哭的听到哭声,也一齐哭了起来。 静仇师太望着众人,想起本门弟子遭遇,眼中也泛着泪光,她转过身去,望着最后一道月晕道:“古少侠,你有什么主意?” 不等古钺聪答话,欧阳龙儿道:“师太,我有个办法。” 静仇师太道:“愿闻其详。” 欧阳龙儿道:“各位姊姊妹妹都已无家可归,若就此解散,恐怕过不多久都要成为媚乙道长刀下亡魂,师太何不将她们收归门下?” 此言一出,众人均是一怔。众姑娘性命是静仇师太所救,又见她待弟子犹如己出,亲为弟子吸毒血,如今自己无家可归,能拜入霄凰庵那是再好不过,大家微微一想,纷纷起身,一齐跪地道:“请师太收留我们。” 静仇师太大是为难,说道:“你们……你们都是道家弟子,如何能入我佛门?” 欧阳龙儿道:“这有什么不可以,女人嫁了人尚能改嫁,做了几天道姑为何就不能做尼姑,再说她们都是被那个什么道长诓骗,算不得真的道家弟子,师太,你收留她们便是救她们,不收留她们便与杀了她们无异,功德无量还是滥造杀孽,你自己看着办罢。” 欧阳龙儿这话颇是无礼,静仇师太数十年苦修佛法,一听欧阳龙儿这番话,非但不怒,反忍不住道:“话虽如此,不过佛道自古大有不同,道以有生为实,佛以无生为实,道求长生,佛求涅盘,佛经要义至早有《心经》《无量寿经》《地藏经》《华严经》《金刚经》《了凡四训》《阿弥陀经》《楞严经》《十善业道经》……” 欧阳龙儿听得没劲,说道:“这些经书,我是一句也听不懂了。” 古钺聪也觉龙儿提议可行,说道:“师太,所谓佛法无边,罪大恶极之人,佛门也能接纳,更何况这些无辜的人?” 众人中,一手拿白绫的白衣少女道:“我等愿追随师太,从此一心向佛,听师父教诲,请师太收下我们罢。”众人一齐响应。 静仇师太沉吟半晌,缓缓道:“阿弥陀佛,何为佛门,谁在佛门中,谁又在佛门外?都起来罢。” 白衣少女望着她,问道:“师太是答应我们了?”见师太没点头,却也没摇头,无不大喜,连忙在地上磕了头,说道:“多谢师太。” 欧阳龙儿喜道:“你们怎么还叫师太?” 众人齐声道:“师父。” 众人皆大欢喜,白衣少女道:“师父,我要跟您苦练武功,杀掉媚乙妖道为爹娘报仇。”转身道:“姐妹们,我们终于又能在一起了。”大家转悲为喜,一齐欢呼起来。 静仇师太正色道:“你们已是佛门中人,从今往后,当严守佛门清规戒律,休再以姐妹相称。” 白衣少女道:“是,师父。” 欧阳龙儿道:“师太,您方才也说了,无人在佛门中,无人在佛门外,那就是说,佛门本无界,只要心中有佛,便是佛门中人,心中无佛,便是终身不出庵寺,也算不得佛门中人。她们只要一心向佛,如何称呼,又有什么关系?” 欧阳龙儿本是胡言乱语,但静仇师太久濡佛法,深在其中,一时间竟想不出佛经中那哪句话可以辩驳。只听白衣少女道:“郡主此言差矣,正是因为佛门中人无牵无挂,众生平等,早已没有兄弟姐妹之别,所以才不能以姐妹相称。” 静仇师太听她这番话,说道:“为师看你很有佛缘,今得皈依,只要潜心向佛,日后必能有所悟。” 白衣少女喜道:“师父过誉了。” 静仇师太看了看她手中白绫,说道:“这是什么?” 白衣少女低下头,说道:“弟子以为要被送往京城,本拟在地牢以此了却残生。” 静仇师太道:“好徒儿,从今天起,只要为师尚有一口气,就不允有人欺负你,为师传你本门武功,到时候与为师一道报仇雪恨,你可愿意?” 白衣少女道:“弟子愿意。” 静仇师太十分高兴,说道:“你手持白绫,为师就赐你法号绫霄子罢。” 白衣少女道:“绫霄子谢过师父。” 天将明,天愈暗,北漠山陵如织,夜色如砚,微风簇浪处,点点星光散落整个星河。古钺聪遥望星河,口中暗暗道:“香儿,你在天有灵,见着师姐妹们有了归宿,也该安息了。” 众人忙了大半夜,皆极疲惫,静仇师太道:“看来官府的人不会找来了,我们在此暂憩片刻,明日一早回霄凰庵。” 古钺聪走到欧阳龙儿身旁,说道:“你也睡一会罢,明天我们还要赶路。”欧阳龙儿道:“回了京城你就要走了,我才不干,我就要一路走一路玩,要三个月才到家,不,十年八年才到家。” 古钺聪笑道:“要玩也要睡足了才有力气,你不睡,我可先睡了。”倚着一棵胡杨坐下,闭上眼打起盹来。欧阳龙儿娇声道:“没有枕头,我睡不着。”古钺聪睁开眼看了看她,将外套脱下来,叠成一个大方块放在树下,说道:“有了。”欧阳龙儿道:“这个枕头太硬了。”不由分说斜卧下来,头轻轻枕着古钺聪右腿睡起来。古钺聪知她脾性,也不多说,倚在树干上睡下。 欧阳龙儿伏在古钺聪身旁,十分安心,没多久已睡熟。 皎月生天云,虚白照后堃。 澄明静海岳,澈透莹人心。 夜寂银光重,宵寒皓韵深。 无瑕好玉璧,引我发斯吟。 第十二回畿途漫漫23 虽时至五月,但西北山巅仍有几分寒意,古钺聪小寐片刻,只觉天气愈发清寒,他怕欧阳龙儿着凉,小心翼翼拿起方才脱下的大衣,轻轻盖在她身上,方才盖好,欧阳龙儿突然伸出手来,将他一只手拖至右颊下枕着,又睡了过去。古钺聪不经意看她,但见一袭月色映在她如泼的秀发上,盈盈如水,她清润的面颊、均匀的呼吸沐浴在柔软的月光中。足边,晨露垂珠,隐隐松涛有如江潮一般来了又去,去了复来。古钺聪看着如此安静的她,想起她捉弄人的模样,忍不住隐隐好笑,没多久也睡了。 次日天明,古钺聪和静仇师太众人辞别,分道而行,欧阳龙儿要捉朱天豪回京,古钺聪知朱天豪定然早已离去,却不便说破,两人商量一阵,决意回客栈寻朱天豪。古钺聪道:“我们这身装扮太惹眼,官府的人一眼就认出来了。”欧阳龙儿道:“昨晚我们被困陷阱尚能脱身,如今已出来了,还怕什么?”古钺聪道:“还是少惹事为是。”恰在这时,一对三十多岁的夫妇自山下缓缓而来,欧阳龙儿道:“我们和他们换衣服。”古钺聪望了望两人,说道:“这二人身材矮小,我们穿不上。”欧阳龙儿点点头,没多久,又见两个挑菜的汉子从山这边厢赶往小镇方向,欧阳龙儿道:“这个合适。”古钺聪道:“他们都是男人。”欧阳龙儿道:“这荒郊野岭的,只怕等到天黑,也不会恰好有一对夫妇,又与我俩身量相差仿佛的人来了。”顿了一顿,又道:“古大哥,来软的还是硬的?”古钺聪道:“他们不过是买菜的农夫,你不要欺负他们。”欧阳龙儿冲古钺聪一嘟嘴,说道:“都听你的。”古钺聪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说道:“他们愿卖就卖,不愿卖可别为难他们。”欧阳龙儿道:“有我在,就算不抢,也用不着银子。”古钺聪知她随时都不会忘记顽闹,也不理她。欧阳龙儿径直走过去,说道:“两位大哥,也卖菜哪?”那两人均是一愣,看见欧阳龙儿太监打扮,古钺聪一身华服,其中一灰衣汉子道:“两位大人要点什么?”欧阳龙儿摇摇头,灰衣汉子道:“那不知公公有何贵干?”欧阳龙儿向两位拱了拱手,说道:“不瞒两位,我们哪,和两位是同行。”两人更是惊诧,那黄衣汉子将两人细细打量一番,满面艳羡道:“两位也买菜?可发了家了啊。”欧阳龙儿道:“哪里,一个月也就赚个一百三四十两。”两人对望一眼,黄衣汉子忍不住道:“一百三四十两,一年就是一千五百六十或者一千六百八十两,哥哥,俺们十年也卖不到这么多银子啊。”古钺聪站在一旁,心想:“他将一百三十和一百四十分开算,各十二月分别是一千五百六十和一千六百八十,不愧是买菜的。”只见灰衣哥哥满脸戒备道:“两位到底有事没事?”黄衣弟弟却道:“不知两位如何发家,如能指教一二,我二人感激不尽。” 欧阳龙儿昂头道:“做买卖可大有学问,你们是挑到镇上菜场去卖罢?” 黄衣弟弟道:“不到菜场,还能去哪?” 欧阳龙儿道:“卖到菜场,就算一年三百多天一天也不歇着,每天累得半死,能赚几个钱?我们的菜,从来都是卖到白知府。” 黄衣弟弟一听,连声道:“我说哪,原来二位是为官府送菜,怪不得如此气派。” 欧阳龙儿叹口气,看了一眼古钺聪,说道:“卖不成了,我们遇到了麻烦事。” 黄衣弟弟道:“什么麻烦事?” 欧阳龙儿转过头,说道:“我说了,不知两位能不能帮我们一个忙?” 两位一听要帮忙,脸立时拉了下来,灰衣哥哥道:“我们还要赶往集市上买菜,这就告辞了。” 欧阳龙儿道:“两位不愿意接替我们的差事,一个月也赚个百三四十两?” 两人闻此,一齐停下脚步来,黄衣弟弟道:“怎么接替?” 欧阳龙儿低下头,又看了古钺聪一眼,说道:“我爹不答应我和他的婚事,我们打算外出私奔,可又怕白知府收不到菜怪罪下来,将我们的爹娘治罪,这才在这里踌躇不决。方才也走了好几个卖菜的,我见两位菜果最是新鲜,两位若是肯接替我们的差事,可就感激不尽了。” 一语未毕,黄衣弟弟睁大眼看着他,说道:“原来你……你不是公公,你是女子?” 欧阳龙儿道:“白知府是从来不让女子进出的,这些年,为了给他们送菜多赚些银子,我一直扮作太监。” 官府不允女子入内,两人是知道的,灰衣哥哥看了一眼两人,显是昨夜一夜未归,更信了三分,说道:“就算我们有心相助,可我兄弟俩想进知府大门,只怕是门儿也没有。” 欧阳龙儿大喜道:“这个容易,知府向来只认衣服不认人的,你们换了我们这身衣服就能进去,我们穿上两位的衣服,也便宜逃走。” 黄衣弟弟当即麻利地将外套脱下,说道:“给。”灰衣哥哥迟疑道:“两位莫不是诓人罢?”黄衣弟弟道:“哥哥,他们这身衣服可比我们这身贵了不知多少,再说,他们不要我们银子,也不要我的菜,我们挑了菜去白知府,知府不要,我们再到大街上卖也不迟,快脱罢。” 欧阳龙儿突然“哦”一声,说道:“险些忘了,还有这个,”说着将手腕上的银牌取下递给两位,道:“有了这个,两位就可以进出白知府了。”黄衣弟弟道:“哥哥,这东西好生面善,似乎在哪里见过。”灰衣哥哥道:“这是知府衙差腰上的令牌。” 欧阳龙儿道:“这下你们该相信了罢,两位只要答应帮忙,这份差事从此以后也就是两位的了,待我和他生了儿女,一同回来时,一定会亲来谢过两位。” 两人再不怀疑,灰衣哥哥也忙脱了衣服,黄衣弟弟只嫌他太慢,忍不住帮着脱起来。两人卖菜为生大半辈子,从未想过能遇到如此好事,如今白白受了如此美差,不止能成人之美,还能从此发迹,莫说换衣服,就是花银子买也着实值得,两人心花怒放,恨不得将身上衣服都扒光了去。 第十二回畿途漫漫24 那汉子的衣服在古钺聪身上仍有几分短小,欧阳龙儿穿着虽合身,却受不了粗布衣衫的汗臭。古钺聪眼望二人兴冲冲下山,说道:“他们这一去,又不知要遇到什么麻烦。”欧阳龙儿道:“他们若不是贪图这点蝇头小利,也不会上当,我们走罢。” 两人沿路下山,一路上,欧阳龙儿大谈宫中趣事,古钺聪既非京城人士,武林中事也所知寥寥,只能洗耳恭听,欧阳龙儿滔滔不绝,古钺聪只能叹服欧阳龙儿见识之广博。两人一路欢声笑语,倒也颇不寂寞。 来到镇上,古钺聪道:“龙儿,有一件事我想来想去仍不明白。” 欧阳龙儿道:“那你干么要想,问我就是了。” 古钺聪道:“八王爷是名震西北的大富贾,人称塞外小王爷,人人都知他姓孙,但你为何姓欧阳?” 欧阳龙儿道:“你怀疑我不是我爹亲生的?嘻嘻,我就是我爹捡来的野丫头。” 古钺聪道:“自然不是,只是我这一回送你回京,倘若有幸见到八王爷,却不知他尊姓,岂不笑话?” 欧阳龙儿点头道:“是啊,见到未来的岳丈大人,却不知他姓什么,是要让人笑话的。” 古钺聪知欧阳龙儿口无遮拦,却不料他说话如此没有顾忌,正色道:“你还是未出阁的女孩儿,不可以这样口无遮拦。” 欧阳龙儿道:“好啦,告诉你罢,我爹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自然姓孙无疑,至于我为什么要姓欧阳,那是因为我妈妈叫欧阳洛客。” 古钺聪不解道:“你随伯母姓?” 欧阳郡主点点头道:“我妈妈是摩挲族人,故里在云南丽水,摩挲人自来男不婚女不嫁,以‘走婚’维系感情和养育后代,摩挲族儿女生下来后也跟着母亲,所以也随母亲姓了。爹爹和我说过,他十八年前在云南认识了妈妈,两人一见倾心,妈妈便跟随爹爹到了宫中,后来便有了我,妈妈说爹是王爷,要我也跟着姓孙,但爹爹很爱妈妈,一定要我和摩挲族人一样随母姓,小时候我以为爹爹嫌弃我才让我随娘姓,但爹爹一直都是最疼我的。” 古钺聪不明白何为“走婚”,但听她说什么养育后代,不便相问,说道:“你说这些,当真是闻所未闻。” 欧阳龙儿得意道:“我知道但你不知道的可多了去了。” 不知不觉,两人下了山,缓缓走出树林,方到镇口,忽听得马蹄杂沓之声响起,两人放眼看去,不禁骇然失色,只见小镇上空黑烟滚滚,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街上也是空无一人,数座面街客店已着了火,火势正盛,却无一人出来扑火。 欧阳龙儿问道:“古大哥,镇上发生什么事了?” 古钺聪摇摇头,烟尘蔽日中忽见三名大汉纵马飞奔而过,三马过处,两侧肉菜木架翻倒,街市瓜果滚落于地,街道中央一片狼藉,突然,一名盲丐从街边窜出了来,三大汉中有一人大喊:“当心!”猛提马缰,那马匹长嘶一声,总算在盲丐身前数尺处停住。那人打马走到盲丐身前,一把将他推倒在街边,骂道:“臭瞎子,当心着点。”扬鞭就走。 微风起处,漫天沙尘裹着黑烟腾腾升起,阴风啧啧,黯兮惨悴,。 欧阳龙儿道:“莫非,狗知府还在请人搜查抓我们?” 古钺聪剑眉微蹙,凝目望远片刻,说道:“这三人不像官府的人,再则说来,白知府要捉拿我们,也不用放火烧镇。” 欧阳龙儿道:“他们既放火烧镇,却不忍心杀一个瞎丐,好奇怪。”说到此,忽睁大眼道:“不好,朱天豪那小子还在客栈之中!”话没说完,人已窜了出去。 古钺聪心忖道:“朱兄此刻应已离开,若他还在客栈中,可是大大不妙。”忙跟了上去。 两人趁着浓烟蹑行至翻倒的菜架旁,轻轻推栏外望,只见三名汉子并立街口,四下张望,然后拍马向东走去,瞧那副全神提防的模样,既似官差巡逻,又似入镇抢劫的强匪正在放风。古钺聪趁三人打马之际,拉起欧阳龙儿转到巷中,左穿右折,三两个纵身,已到客栈之中。 两人一入客栈,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刺鼻而来,只见大堂之中桌椅散碎一地,楼梯地板遍染鲜血,十数人倒在血泊之中,身首异处,皆已惨死。 欧阳龙儿立在客栈门口,眼望客栈死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古钺聪一扫大堂尸首,并无朱天豪,低声道:“上楼去看看。”携着她悄声来到朱天豪房门外,侧耳静听了片刻,不见有丝毫异动。古钺聪打了个噤手势,轻轻推门进去。 房内空空,朱天豪不知去向。 欧阳龙儿抢步进入房中,见屋内无人,喊了两声,无人回应,眼眶登时红了,自言自语道:“天豪哥死了,我害死了他。” 古钺聪听她声音发颤,劝慰道:“屋内并未打斗痕迹,大堂中也不见天豪兄尸首,他定是提早离开了。” 欧阳龙儿在床头呆呆坐下,看看榻上,又看看朱天豪被绑的地方,说道:“他中了三日软骨散,丝毫动弹不得,怎么逃走,他一定被外面三个恶人杀死了,都怪我,是我害死了他。”说到此,两行晶莹泪珠终于滚落下来, 古钺聪见她如此自责,正待说出实情,只见她突然抬起头来,原来指尖无意间摸到一封书信。 “凤表龙姿朱天豪谒天下美姝去也。” 欧阳龙儿看罢书信,不由破涕为笑,重重将书信扔在塌上,说道:“朱天豪,下次让我逮着你,看不扒了你皮。”她心绪变化太过突然,怒气中蕴有无限喜悦,望着古钺聪有些不好意思。 古钺聪望着又哭又笑的欧阳龙儿,微微一怔,心忖:“这个刁泼任性的丫头好生重情重义。”见她哭得梨花带雨,不由伸袖替她抹了眼泪,说道:“只怕还有人进屋来搜,我们先离开此地罢。”欧阳龙儿伸出手要古钺聪牵她,古钺聪见着她如葱纤手,想到香儿,怔了一怔,扯着她衣袖就走。两人方到楼梯拐角处,忽然听得窗外街上几声“辘辘”之响由远而近,两人忙又停了脚步,矮下身姿倚窗窥视。 烟幕中只见一辆四面挂了淡蓝绉纱,窗牖镶银嵌玉的马车缓缓行近。那马车行到客栈门口,缓缓停住,其中一匹红棕马鼻中打出一个震天响啼,口中喷出一口清气。此马车极是堂皇,在死寂混乱的小镇中更显诡秘。 欧阳龙儿道:“这当儿怎么会有京城来的马车?” 古钺聪道:“这是京城的马车?” 第十二回畿途漫漫25 欧阳龙儿道:“错不了,那马车横梁上……”一语未毕,古钺聪轻轻拖了拖她衣袖,低声道:“那三个人回来了。”话音未落,果然听得几声马蹄响,方才走开的三名大汉果然折了回来,夹马奔到马车跟前。 近处看得分明,三个大汉样貌神情,各不相同:中间一人壮健如牛,却是一脸獐眉鼠目,手中两柄板斧,打左一人面似银盆,面容清秀,手中一把白纸扇,左额至右颊却有一道极深的刀疤,右面一人身材敦实,头上只剩一撮卷发,犹如烧焦了一般,背上扛了一只大铁锤。 右面那一撮卷毛当先大笑两声,说道:“老子将这小镇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捡着半个值钱货,没想到还有自个儿送上门来的,狗官,给老子滚出来。” 打左那银盆脸一面摇扇一面说道:“二哥,莫要如此焦躁,先问问来者是何人不迟。” 一撮毛道:“这年头除了当官的,还有谁坐得起这种轿子。”索性跳下马来,将背上铁锤往地上重重一杵,说道:“再不下来,将你并轿子大卸八块。” 马车内毫无动静,好像车内原本就没有人。 三个大汉均是一愣,当中那壮汉道:“二弟三弟,你们去看看。”一撮毛和银盆脸得令,分立于马车左右,银盆脸方刚站好,只听“砰”地一声,一撮毛手中铁锤已腾空抡起,向马车直击下去,马车两辕受到重击,应声而断,两匹俊马受了惊吓,仰天一声嘶鸣,分散疾逃而去。 一撮毛砸断车辕,仍不见车内有动静,忍不住“咦”一声,说道:“大白天的,莫不是见鬼了。”伸手就去掀那马车窗帘,不料手未触及绉纱,忽然间“嘶”的一声,一柄长剑刺破绸布,直袭一撮毛右眼而来。一撮毛凝神防备车门纱帘,全不料长剑从侧面刺来,慌忙中大喝一声,挺起大锤挡驾,但他手中铁锤笨重,对方剑势甚疾,又全无预兆,手中铁锤尚未举起,太阳穴已被豁出一道口子,幸得他及时退避,才算保住了右眼。 一撮毛大怒,抡动铁锤向马车轮毂直砸过去,那马车前端没了马匹支撑,一头杵在地上,受了这一重击,根式木屑纷飞,铁箍碎裂,向侧扬起,险些横翻过来。 一撮毛叱道:“不管你是人是鬼,再不出来,老子将这马车砸个稀巴烂。” 马车内人偷袭不成,终于开口说话:“青天白日的,你们要拦路抢劫不成?”却是一温润的女子声音。 欧阳龙儿听得马车内人说话,张大嘴半晌也合不上来,古钺聪大是纳闷,低声问道:“车里的也是你朋友?” 不等欧阳龙儿答话,一撮毛道:“原来是狗官夫人,没错,老子就是要抢劫的,滚出来。”说着又要抡锤砸车。 银盆脸听知轿内是一名女子,拦住一撮毛道:“二哥,我们说好只要财,不伤人性命。” 一撮毛道:“这些臭娘们的银子还不是狗官从我们身上掠来的,你别拦我,老子今天既被逼落了草,就没什么怕的了。” 这时候,轿中一个约莫二十岁的女子探出头来,向三人微一打量,说道:“你们原本是这里的百姓罢?” 三人甚是凶悍,谁知和那女子目光微微一触,不由向后退了两步,银盆脸道:“你怎知道?”声音竟微微发颤。 古钺聪藏在楼上窗下,见那女子是一年约二十四五的绝色少妇,面容艳丽无比,媚意天成却又繁丽雍容,虽然相距近三丈余,却能觉出威仪之气,自己手心竟也忍不住流出汗来。想起方才三个大汉凶神恶煞,此女子竟能在轿中安之若泰,更觉她非一般人。 那女子说着,已缓缓掀帘迈步出来,柔声道:“二位脚穿草鞋,双手都是老茧,显然是常年在地里劳作的缘故,这位持纸扇的先生,食指和中指也有老茧,如果我没猜错,你应当是教书先生。” 银盆脸面上大是惊诧,问道:“你是什么人?” 一撮毛道:“三弟,管她是什么人,杀了人抢了东西逃路要紧说。”说着向前踏出两步。 那女子不慌不忙道:“三位既是抢劫,这顶轿子和我们随身所带的包裹拿去就是了,不过你们要答应,不伤害我妹妹。”说着伸手进轿,又牵出一名十六岁光景,身穿青色裙子的女子。那年岁较小的女子浑身不住颤抖,显是极为害怕,口中好不容易才挤出三个字:“聂……聂姊姊……” 欧阳龙儿见教中女子走出来,更是睁大眼一句话也不说。一撮毛见轿中竟然还有人,拭了拭自太阳穴流下来的鲜血,叫道:“原来你姓聂,我问你,刚才你们哪个用剑戳我?” 银盆脸道:“三弟,休得无礼。” 一撮毛怒道:“他妈的,你来挨一刀试试?” 银盆脸道:“这位少夫人绝非凡人,你挨一刀,我看是大不吃亏。” 一撮毛看他神色肃重,竟不是开玩笑,大声道:“不是凡人,难不成是仙人,二哥,你虽是读书人,平日却也天不怕地不怕,怎么今儿见到漂亮女人就这等怂样?” 银盆脸不理他,向姓聂的女子拱了拱手,说道:“两位不必害怕,我们三人只是迫于生计,劫财糊口,绝不会伤害二位,你们放下身上贵重之物就赶紧走罢。”顿了一顿,又补道:“此处方圆百里劫匪甚多,两位还是小心些,尽快回去才是。” 姓聂的女子道:“多谢。”果然取下耳环项链手镯,牵着妹妹转身离开。一撮毛见两人将值钱的都卸下来放在马车上,也不再动手。 此时,三人中一语不发的大哥突然大叫一声:“慢着!” 姓聂的女子携着妹妹停下,说道:“我们身上财物都给你们了,一点也不剩了。” 那大哥道:“你们是什么人?” 姓聂的女子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那银盆脸道:“大哥,放她们走罢……” 那壮汉大哥怒道:“你忘了你婆娘是怎么死的了?”此言一出,那银盆脸胸口一挺,只将手中折扇握紧,立在原地似若呆了一般。 那大哥继续道:“这些人吃用皆是从咱身上搜刮而来,他们在官衙之中锦衣玉食,坐享清福,吃的却是我们的肉,喝的是我们的血,要不是这些人,我们怎会被迫落草为寇,又怎会妻离子散,无家可归。”他越说越气,最后眼眶泛红,牙齿咬的咯咯响,咆哮道:“这二人一身金银,定是狗官的老婆小妾,老二老三,将他们捉回山寨再做处置。” 第十二回畿途漫漫26 大哥话音一落,一撮毛早举起铁锤向姓聂的女子狂舞乱劈过来,银盆脸道:“三弟……”一撮毛道:“我只听大哥的。” 那铁锤虽然沉重,一撮毛使动时开合攻守却颇有法度,门户精严,姓聂的女子不敢硬接,挺身将妹妹挡在身后,同时抽出腰间两柄长剑,一面退一面说道:“看来三位不是寻常老百姓。”退至第四步,突然转而攻他下盘。 一撮毛吃了一惊,弓起虎背,双手举锤自左而右斜劈而下,右足同时踢出,直踢向对方腹部。姓聂的女子矍然而起,左足一点,斜身窜出,轻轻落于轿顶,不待一撮毛转身,挥动双臂,剑影刺向一撮毛眉心。 一撮毛叫道:“下来。”两人一高一低,他连抢两次,欲要站上轿子,均被对方逼了回来,焦躁之下右手一抖,提锤向轿中央撩去,轰地一声,帷帐受到重击,爆裂散开。姓聂的女子脚下一轻,手中双剑花式顿收,右足勾住轿架上端,左足在落下的轿顶轻一借力,双手挺剑指向一撮毛,左手三虚一实,右手一虚三实,频频刺出。 古钺聪看在一旁,见那姓聂的女子招招指向对手要害,姿态却极是端庄静雅,手中长剑更是飘逸轻灵,宛若花之飞蝶,秋之落英,忍不住叹道:“好剑法。”他见三个大汉武功平平,两人暂无危险,也不急于出手相救,只拣了两块石子在手,以防两人突遇险情。 欧阳龙儿听他出言夸赞,说道:“聂姊姊的剑法在京城可是大有名气,皇上也赞不绝口。” 古钺聪听她提到皇上,忍不住问道:“她到底是什么人?” 欧阳龙儿道:“她是我最要好的姊妹,也是皇帝哥哥最宠爱的贵妃。” 古钺聪大惊道:“她是皇妃?为何竟会只身来此?” 欧阳龙儿道:“一忽儿问问就知道了。” 古钺聪道:“聂贵妃剑式虽雅,凌厉不足,看得出她临敌经验欠丰,我这就去助她一臂之力。” 欧阳龙儿道:“她能打过那使铁锤的汉子么?” 古钺聪道:“这个自不在话下,不过若是以一敌三,可就不大好说。” 欧阳龙儿道:“等她以一敌三再说。” 果不其然,一撮毛铁锤尚未收回,只觉一阵眼晕,全身已被聂贵妃剑花团团围住,他连连后退,不堤防间聂姑娘长剑剑势陡变,嗤嗤数声,自己头顶、肩上已连中了两剑,头上仅有的一撮毛也被削掉了。一撮毛往头上一摸,又看看肩膀,还好头上一剑只削断自己头发,未曾伤及一些皮肉,肩上这一剑却深入骨内,鲜血涌出,伤势不浅。 聂贵妃望着手中长剑,不由微微皱眉,欧阳龙儿虽不懂武功,也看得出聂贵妃这两剑确如古钺聪所言,是因临敌经验不足,才致两剑一深一浅,大有偏差。 一撮毛大怒道:“臭娘们,看锤。”举起铁锤又攻。一旁大哥见一撮毛手受伤,沉声道:“三弟,你莫不要在这里一直看着?”银盆脸顿了一顿,说道:“二哥,我来助你。”舞动纸扇攻出。 聂贵妃见两人攻来,不敢怠慢,说道:“以多欺少,不是好汉。”长剑在空中划出一个剑花,正待从轿上下来,忽听嗖嗖两声,一旁大哥突然甩出两枚暗器,打向一旁穿青色裙子姑娘。 古钺聪惊道:“不好!”双手石子疾飞而出,聂贵妃被两人缠住,猛见暗器飞向妹妹,大惊之下,只得抛出左手长剑,当当两声,两枚暗器双双横飞向一侧,并未碰到灰衣姑娘,。小姑娘吓得脸色惨白,似乎想跑,却挪不动腿了。 古钺聪手法极快,三名大汉只道是聂贵妃手中长剑将两枚暗器格开,也没在意。聂贵妃双剑与一撮毛相斗,本只略占上风,如今只有一柄长剑在手,对手突然一变二,处境立时大大不利,斗了五招,被迫自轿顶向后飘落,她一面退避一面说道:“水月妹妹,快走。” 古钺聪一听“水月”二字,惊忖:“水月?不是朱天豪的未婚妻么,她怎么也来了?”松开欧阳龙儿,说道:“我去救人。” 欧阳龙儿却拉住他道:“你武功那么好,不用急,让我多看会。” 只听那大哥道:“一起上。”左手箕张,单斧劈出,只听叮叮刺耳声响,火光四迸中,板斧与长剑交碰,荡出层层涟漪,聂姑娘只觉手中酸麻难当,凝神一看,手中长剑便如长绳一般,已打结翻卷,成了废铁。 霎时之间,聂贵妃腹背受敌,被迫连连后退,四顾之下,只见一撮毛和大哥已呈夹击之势,两人出手均极狠辣,左侧的银盆脸虽是手下留情,并不进攻,但却用纸扇封住了去路。聂贵妃伸出左手去抓左侧的轿栏,微一借力,堪堪飞身上轿,避开了前后夹击。谁知尚未立稳,又听砰一声响,脚下轿子忽的向侧倾倒。原来一撮毛铁锤横撞而至,早将轿身砸得坍倒粉碎,聂贵妃脚下一轻,顺势飘落,当此之时,大哥的板斧向她腰际劈来。 古钺聪道:“不好。”声尚未落,身影已破窗而出。 大哥板斧正劈向聂贵妃,突然间听得头顶窗棂断裂之声,尚未回神,一道灰影已到身前,古钺聪猿臂伸处,已将板斧斧把稳稳握住,那大哥大力之下未及收力,“卡擦”一声,左手手肘被自己力道所振,登时向内反关节折断。 古钺聪放开那大哥的手,与聂贵妃四目相对,聂贵妃向他点了点头。 一撮毛和银盆脸未克看清古钺聪如何到得大哥面前的,均吃了一惊,再看大哥,右手已经废了,一撮毛大怒道:“二哥,愣着干什么!”锤子在半空划了半个圈,猛向古钺聪砸落,银盆脸举起扇子,却又缓缓放了下去。 古钺聪道:“你三个杀人越货,防火屠镇,官府不管,我来管一管。”他恼恨三人在小镇烧杀抢掠,左拳陡然伸出,递到一半,手肘突然横扫向一撮毛下巴。这两一招力道甚大,更疾如风,快如电,一撮毛只觉眼前一花,再睁眼时,已摔了个狗吃屎,再也爬不起来。 一招之间,一撮毛倒地,那大哥正待扑向聂贵妃,古钺聪早踏上一步拦在当中。聂贵妃轻轻按了按古钺聪手臂,对三人道:“你们一口一个狗官,到底官府对你们做了什么?” 那大哥“呸”一声,说道:“你天天在狗官身边,还要装作不知?” 银盆脸道:“大哥,二哥,我都说了,这位少夫人绝非凡俗之辈,我们的冤屈,你不妨给她说一说。” 第十二回畿途漫漫27 一撮毛也啐了一口血水,他气恼银盆脸方才不动手,说道:“曹仁竹,我他妈有眼无珠,竟与你这等贪生怕死之辈义结金兰。” 那大哥也道:“老三,你真读书读昏头了?竟指望她为我们做主?” 不等银盆脸答话,聂贵妃道:“你不说,怎知我不能。” 那大哥脱口道:“就算你管天管地,能管得了狗皇帝么?” 古钺聪心中一惊,只见聂贵妃蛾眉微微一皱,问道:“你先说说是什么事?” 那大哥眺望小镇,缓缓道:“十年前的拜月贡,不过每年每户缴纳三两银子,谁知此后一年比一年高,今年竟涨到一百二十两,这倒也罢了,如今养头公牛便要收耕田税,养头母牛还要收产奶税,这是什么道理?我们沟泉村上个月才缴了三饷税,这个月又要丁银税,就是卖妻卖女,又从哪里拿出这么多银子?”说到此,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接道:“咱们做老百姓的,不求富贵荣华,只要不饿死就谢天谢地了,几天前,官府又贴出一个征丁令,说是要么每户出两个壮丁,要么每户缴三百两拜月贡,谁不知道,寻常人家每户就一个成年男丁,官府这般变着法儿搜刮老百姓,不如明着抢好了。”说及此,浑浊的眼眶中竟然泛出隐隐泪光。一撮毛接道:“我就迟缴了半日,狗官就下令杀掉我老婆,还将我老婆……尸首挂在村口,说是……说是以儆效尤。” 古钺聪听到这里,心忖:“看来陆行云说得不错,果然有人打着拜月贡的幌子搜刮百姓。” 聂贵妃听得心惊,问道:“真有这样的事?” 那大哥道指着浓烟弥漫的小镇,大声道:“若非如此,这里的老百姓也不至于十有八九都铤而走险,落草为寇。” 银盆脸见一撮毛全身战栗,怕他突然蹦起来对聂贵妃不利,缓缓走到他身前,拍了拍他肩膀,叫了声:“二哥。” 聂贵妃沉吟片刻,说道:“如此说来,镇上的事不是你们干的?对了,小镇被抢掠成这样,为何不见地方父母官来管?” 银盆脸道:“我们三个人还没这么大本事,父母官?哼,姓白的狗知府见入镇烧杀之人成百上千,早缩在府内不敢出来。” 聂贵妃惊道:“你说入镇掠夺之人成百上千?” 银盆脸道:“暴君当道,奸佞得志,自不止我们三个活不下去,我们是见小镇被劫掠一空,才来此处看看有无值钱之物,若能捡得一些也好。” 聂贵妃听到这里,望了一眼古钺聪,问他有何看法,古钺聪想起在镇口三人不忍杀盲丐的事,点了点头。 那大哥道:“该说的都说了,动手罢。” 聂贵妃一言不发看着三人,又望了望一片狼藉的小镇,说道:“我可以让你们走,但你们要答应我,从今往后,不能再做强盗。” 此言一出,众人均是一怔,那大哥见聂贵妃神色,此话必不虚假,问道:“你……你肯放我们走?” 聂贵妃道:“我相信若非走投无路,你们也不至如此,只要你们肯改过自新,”说到此,轻叹一口气道:“如你们所讲,贺兰的百姓已然民不聊生,我又怎能雪上加霜,让你们再添冤苦。” 银盆脸道:“大哥,我都说了不要贸然动手,这位少夫人心慈仁善,我们抢错人了。” 一撮毛道:“抢没抢错我不管,我只想听她说说,到底怎么帮我们雪冤。” 聂贵妃道:“就算我将随身金银都给了你们,也帮三位惩办知府,洗雪冤屈,贺兰还事有成千上万的老百姓挨饿,”顿了一顿,接道:“请你们相信我,今日之事,绝不会就此不了了之。”她这话说得平平淡淡,但自有一股威严,教人无法抗拒。 那老大怔怔听着,过得片刻,忽探手入怀,取出方才从聂贵妃手中掠得的金银首饰,小心翼翼放在坍倒的轿子上,说道:“夫人肯放我们三人一条生路,我三人日后就是饿死,也绝不敢再做打家劫舍的勾当,不过,还请夫人莫忘今日的话。” 聂贵妃道:“好,大丈夫言而有信,你们走罢。” 三人之中,银盆脸最是通情达理,故没受伤,他闻此忙扶起二哥,说道:“少夫人,我等没来由便将夫人轿子砸碎,陪是陪不起了,这三匹马,权当向夫人赔罪之物。” 聂贵妃钻入坍毁的轿中,拿出一个包袱,从中掏出三锭银子,说道:“你们身无分文,如此回家只怕果真要饿死了。” 三人面有愧色,均不敢接,聂贵妃道:“就算是我买你三人的马。” 那大哥道:“那也无需这么多。”古钺聪道:“让你们拿着就拿着。”三人望一眼古钺聪,均甚惶恐,银盆脸接过银子,说道:“多谢少夫人。” 聂贵妃道:“皇上并非无道昏君,贺兰横征暴敛、欺压百姓的事,若非地方官员欺瞒朝廷,就是我尚还不知此事,你们放心去罢,我答应你们,一定将此事禀知皇上。” 三人本是百姓,被迫落草为寇,听聂贵妃口气,似乎不止与当今皇帝相识,还甚是亲近,不由一身冷汗,又向聂贵妃深一鞠躬,相携而去。 眼望着三人一瘸一拐走远,聂贵妃轻轻叹了口气,方才回过身来。古钺聪当即跪地,说道:“草民古钺聪见过聂贵妃。”聂贵妃忙伸手去扶古钺聪,说道:“公子不必多礼,该是我多谢你救命之恩才是。” 古钺聪站身起来,与聂贵妃目光微微一触,更觉不敢直视,轻轻缩手从聂贵妃手中抽出双臂。聂贵妃笑道:“对了,公子怎知我身份?” 话音方落,只听一人道:“是我告诉他的。”正是欧阳龙儿。 聂贵妃突然间见到欧阳龙儿,斜瞥了一眼古钺聪,随即大喜道:“龙儿妹妹,你怎么也在这里?”水月郡主本来惊魂未定,此时见到欧阳龙儿,本来煞白的面颊终于泛出红润。 两人初脱险境,此时他乡遇密友,自手携手言欢,有说不完的话。 三位年轻女子说话,古钺聪不便凑太近,只远远站在一旁等着,见三人絮叨良久,不时回头看看自己,随即又是一阵格格嬉笑,古钺聪不知她们是否在笑自己,不免甚是窘促无趣,又过不久,忽见欧阳龙儿红着脸回过头来,说道:“喂,你傻站着干么,过来有话问你。” 古钺聪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走近前去,问道:“什么话?” 第十二回畿途漫漫28 一撮毛也啐了一口血水,他气恼银盆脸方才不动手,说道:“曹仁竹,我他妈有眼无珠,竟与你这等贪生怕死之辈义结金兰。” 那大哥也道:“老三,你真读书读昏头了?竟指望她为我们做主?” 不等银盆脸答话,聂贵妃道:“你不说,怎知我不能。” 那大哥脱口道:“就算你管天管地,能管得了狗皇帝么?” 古钺聪心中一惊,只见聂贵妃蛾眉微微一皱,问道:“你先说说是什么事?” 那大哥眺望小镇,缓缓道:“十年前的拜月贡,不过每年每户缴纳三两银子,谁知此后一年比一年高,今年竟涨到一百二十两,这倒也罢了,如今养头公牛便要收耕田税,养头母牛还要收产奶税,这是什么道理?我们沟泉村上个月才缴了三饷税,这个月又要丁银税,就是卖妻卖女,又从哪里拿出这么多银子?”说到此,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接道:“咱们做老百姓的,不求富贵荣华,只要不饿死就谢天谢地了,几天前,官府又贴出一个征丁令,说是要么每户出两个壮丁,要么每户缴三百两拜月贡,谁不知道,寻常人家每户就一个成年男丁,官府这般变着法儿搜刮老百姓,不如明着抢好了。”说及此,浑浊的眼眶中竟然泛出隐隐泪光。一撮毛接道:“我就迟缴了半日,狗官就下令杀掉我老婆,还将我老婆……尸首挂在村口,说是……说是以儆效尤。” 古钺聪听到这里,心忖:“看来陆行云说得不错,果然有人打着拜月贡的幌子搜刮百姓。” 聂贵妃听得心惊,问道:“真有这样的事?” 那大哥道指着浓烟弥漫的小镇,大声道:“若非如此,这里的老百姓也不至于十有八九都铤而走险,落草为寇。” 银盆脸见一撮毛全身战栗,怕他突然蹦起来对聂贵妃不利,缓缓走到他身前,拍了拍他肩膀,叫了声:“二哥。” 聂贵妃沉吟片刻,说道:“如此说来,镇上的事不是你们干的?对了,小镇被抢掠成这样,为何不见地方父母官来管?” 银盆脸道:“我们三个人还没这么大本事,父母官?哼,姓白的狗知府见入镇烧杀之人成百上千,早缩在府内不敢出来。” 聂贵妃惊道:“你说入镇掠夺之人成百上千?” 银盆脸道:“暴君当道,奸佞得志,自不止我们三个活不下去,我们是见小镇被劫掠一空,才来此处看看有无值钱之物,若能捡得一些也好。” 聂贵妃听到这里,望了一眼古钺聪,问他有何看法,古钺聪想起在镇口三人不忍杀盲丐的事,点了点头。 那大哥道:“该说的都说了,动手罢。” 聂贵妃一言不发看着三人,又望了望一片狼藉的小镇,说道:“我可以让你们走,但你们要答应我,从今往后,不能再做强盗。” 此言一出,众人均是一怔,那大哥见聂贵妃神色,此话必不虚假,问道:“你……你肯放我们走?” 聂贵妃道:“我相信若非走投无路,你们也不至如此,只要你们肯改过自新,”说到此,轻叹一口气道:“如你们所讲,贺兰的百姓已然民不聊生,我又怎能雪上加霜,让你们再添冤苦。” 银盆脸道:“大哥,我都说了不要贸然动手,这位少夫人心慈仁善,我们抢错人了。” 一撮毛道:“抢没抢错我不管,我只想听她说说,到底怎么帮我们雪冤。” 聂贵妃道:“就算我将随身金银都给了你们,也帮三位惩办知府,洗雪冤屈,贺兰还事有成千上万的老百姓挨饿,”顿了一顿,接道:“请你们相信我,今日之事,绝不会就此不了了之。”她这话说得平平淡淡,但自有一股威严,教人无法抗拒。 那老大怔怔听着,过得片刻,忽探手入怀,取出方才从聂贵妃手中掠得的金银首饰,小心翼翼放在坍倒的轿子上,说道:“夫人肯放我们三人一条生路,我三人日后就是饿死,也绝不敢再做打家劫舍的勾当,不过,还请夫人莫忘今日的话。” 聂贵妃道:“好,大丈夫言而有信,你们走罢。” 三人之中,银盆脸最是通情达理,故没受伤,他闻此忙扶起二哥,说道:“少夫人,我等没来由便将夫人轿子砸碎,陪是陪不起了,这三匹马,权当向夫人赔罪之物。” 聂贵妃钻入坍毁的轿中,拿出一个包袱,从中掏出三锭银子,说道:“你们身无分文,如此回家只怕果真要饿死了。” 三人面有愧色,均不敢接,聂贵妃道:“就算是我买你三人的马。” 那大哥道:“那也无需这么多。”古钺聪道:“让你们拿着就拿着。”三人望一眼古钺聪,均甚惶恐,银盆脸接过银子,说道:“多谢少夫人。” 聂贵妃道:“皇上并非无道昏君,贺兰横征暴敛、欺压百姓的事,若非地方官员欺瞒朝廷,就是我尚还不知此事,你们放心去罢,我答应你们,一定将此事禀知皇上。” 三人本是百姓,被迫落草为寇,听聂贵妃口气,似乎不止与当今皇帝相识,还甚是亲近,不由一身冷汗,又向聂贵妃深一鞠躬,相携而去。 眼望着三人一瘸一拐走远,聂贵妃轻轻叹了口气,方才回过身来。古钺聪当即跪地,说道:“草民古钺聪见过聂贵妃。”聂贵妃忙伸手去扶古钺聪,说道:“公子不必多礼,该是我多谢你救命之恩才是。” 古钺聪站身起来,与聂贵妃目光微微一触,更觉不敢直视,轻轻缩手从聂贵妃手中抽出双臂。聂贵妃笑道:“对了,公子怎知我身份?” 话音方落,只听一人道:“是我告诉他的。”正是欧阳龙儿。 聂贵妃突然间见到欧阳龙儿,斜瞥了一眼古钺聪,随即大喜道:“龙儿妹妹,你怎么也在这里?”水月郡主本来惊魂未定,此时见到欧阳龙儿,本来煞白的面颊终于泛出红润。 两人初脱险境,此时他乡遇密友,自手携手言欢,有说不完的话。 三位年轻女子说话,古钺聪不便凑太近,只远远站在一旁等着,见三人絮叨良久,不时回头看看自己,随即又是一阵格格嬉笑,古钺聪不知她们是否在笑自己,不免甚是窘促无趣,又过不久,忽见欧阳龙儿红着脸回过头来,说道:“喂,你傻站着干么,过来有话问你。” 第十二回畿途漫漫29 水月闻此,一双手握得紧紧的,指甲几乎掐入肌肉之中也恍然未觉,过了片刻,方才有力气想:“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也知天豪哥已和我订了婚,他们两个……就算睡在一张床上,应该也没什么罢?”她虽比欧阳龙儿大一岁余,但单纯天真,对男女授受不亲,孤男寡女不能共处一室,更不能同床而卧的道理虽也知道,但到底为何要这样,也是似懂非懂,胡思乱想了一阵,鼓起勇气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瞥看同乘一骑的欧阳龙儿和古钺聪,又想:“她和古大哥一看就是一对儿,他们三个在一间房,不能算孤男寡女。”想向欧阳龙儿问个明白,又知纵然问了她也未必会说实话,想要问古钺聪,却又不敢开口,一时间面上红一阵白一阵。 没多久,四人来到小镇上,寻了家大客栈,在一处临窗的位置依次坐下。不一时,店小二端来一大盘白切牛肉,一大盆羊肉泡馍和四对碗碟,正要退下,聂贵妃道:“小二,可有酒么?”小二道:“当然有,小店有上好的汾酒,昨儿个刚送到的,不知客官要多少?”聂贵妃道:“古公子,你酒量如何?”古钺聪一路之上听三位女子喋喋不休,甚是无趣,心想有酒喝,比木愣愣看三人说笑要好,说道:“先来两坛罢。”店小二应声去了。欧阳龙儿奇道:“聂姊姊,你在宫中除了陪皇帝哥哥把盏言欢,从来都是滴酒不沾的,怎么今儿个忽而起了酒兴?”聂贵妃道:“古公子陪我们三个女子赶路,一定无趣得紧,我想如能陪古公子喝两杯,也能略解愁闷,是不是古公子?”古钺聪道:“多谢聂姑娘想得周到。”有人的地方,仍称她聂姑娘。 霎时酒到,聂贵妃道:“龙儿,水月,你们可也要吃些酒去乏?”两人均摇头。聂贵妃打开酒坛,移酒近鼻,说道:“这两坛汾酒,怕已有二十年功力,古公子,多谢你救命之恩,小女子先谢一杯。”斟满两杯酒,杯近红唇,喝了罄尽,空杯在手,盈盈一笑看着古钺聪。古钺聪也举杯喝尽,酒入咽喉,只觉虽然辛辣,却略有回甘,说道:“好酒。” 欧阳龙儿大喇喇吃着,水月却低着头,擎箸在手半晌也不曾吃一口,欧阳龙儿道:“水月姊姊,你也吃一些罢。”水月“哦”一声,若有所思举箸。俗语道:“一心不可二用。”水月本拟举筷夹一片干牛肉,谁知筷子伸到了羊肉泡馍中,捞起一块带着油汤的羊肉,筷中羊肉在半空一晃,登时滴下两滴油汤在裙子上,水月“啊呀”一声,惊慌之下,那羊肉也掉落在裙子上,她急忙站了起来,掸去身上肉块,但裙子上已是一大片油污,分外惹眼。她心中本就有事,一见到裙上污迹,想到一路委屈,白日里欧阳龙儿的话更是如鲠在喉,眼眶一红,忍不住抽泣起来。 聂贵妃放下酒杯,拉起水月的手,柔声问道:“好妹子,你怎么突然哭起鼻子来了?”水月不答,却哭得更厉害了。 欧阳龙儿伸手在桌上连拍三下,说道:“水月姊姊,非是我说你,以你这懦弱的脾性,就算嫁给朱天豪,也只能任他摆布受他欺侮。”水月心中实对她的话耿耿于怀,一面抹泪一面道:“我偏愿意被他欺侮。”说罢又怯生生地望一眼欧阳龙儿,怕她生气。 欧阳龙儿看在眼中,又疼又恨,心道:“她所以如此,皆因太过在意朱天豪,心中认定非他不嫁,要怎生想个法子让她觉着朱天豪也不过尔尔,原是可有可无,她才能好起来。”想到此,从怀中掏出一张面巾来,替水月擦去油渍,说道:“古大哥,聂姊姊,你们先吃着,我陪她去洗一洗。”也不由水月分说,拉着她下楼去了。 坐中只剩古、聂二人,聂贵妃悠悠说道:“水月这妹子平素闺房也不大出的,这一回为了朱天豪肯离家千里,远来这西北之地,也真难为她了。”古钺聪道:“龙儿说得不错,以水月姑娘的脾性,就算嫁给朱天豪,怕也管他不住,只能艾艾终日。”聂贵妃道:“可不是么。”说罢,半眯着眼望着古钺聪,便没了下文。古钺聪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忙又道:“聂姑娘不辞千里与水月作伴,亦足见重情重义。”这话本就有些唐突,他语气又不自然,面上更有些发红。聂贵妃笑道:“不说她们了,古公子,我再敬你。”两人又喝一杯。半坛醇酒下肚,聂贵妃酡颜如醉,更增媚态,只听她道:“小女子闻江湖共有十八大门派,还未请教古公子师承何门?”古钺聪道:“在下并非十八大门派弟子,而是嗜血教人,说来惭愧,几日之前,我已被欧阳教主逐出门墙,现在成了漂泊无依的浪子。”聂贵妃却并不吃惊,说道:“当今江湖,除了少林、青冥等少数几个门派侠义尚存,其余多已归附高进伦,这干人打着说匡扶正义的幌子,暗地里则做尽见不得人的勾当,高进伦和媚乙道长与朝中不三不四的人勾联,此事我也有所耳闻,连皇上也说,嗜血教虽有魔教之名,却未必有魔教之实。古公子原是教中之人,我看也没什么不好,现在虽被逐出门墙,但凭藉绝世武功,日后独步天下,想要有一番作为亦非难事。” 古钺聪先听他嘉许少林、青冥和嗜血教,却对十八大门派颇为不齿,于江湖大势十分清楚,且无不词中窍要,心下大是佩服,听到后来,更惊道:“皇上也知道嗜血教?”聂贵妃道:“他若不知,我从何晓得来?”古钺聪道:“在下斗胆,有一事请问聂姑娘。”聂贵妃道:“我都说了,大家既在江湖,就是兄弟姐妹,你若肯交我这个朋友,尽管问就是,小女子若知道,自当竭诚奉告。”说罢举起杯来,说道:“别只顾着说话,小女子再给你满上。”聂贵妃频频举杯,古钺聪慨然奉陪,一杯喝干,才压低声音道:“高进伦勾结朝廷的事,皇上也已尽知?”聂贵妃凑近古钺聪耳边,接道:“皇上虽未必全然知晓,不过朝中哪些大臣和武林中人纠缠不清,他心里自然是有数的。”古钺聪只觉一缕清音自耳边响起,耳鬓微微发痒,鼻息中更闻得一流口脂与醇酒的味道,不由地有些熏熏然,似乎是有了八分酒意。聂贵妃缓缓抽身,又举起杯道:“古公子,饮酒作乐的时候,不必去想那些江湖烦心事,我们再喝。” 第十二回畿途漫漫30 两人一面饮酒,一面畅谈武林轶事和朝中之事,武林有许多事古钺聪本就不知,说到朝廷,更是只有点头喝酒的份儿。古钺聪说到欧阳龙儿时,聂贵妃只问了两人何时相识,随后就总是微微一笑,要么不搭话,要么岔开话头,似乎更爱说起自己的事。酒过数巡,聂贵妃酒到杯干,甚是豪迈,两人转眼喝了十数杯,古钺聪这一回竟也没醉,越喝到后来,越觉着杯中之物滋味无穷。窗外一望千里,绿荫如水,时时飘来一阵清芬,对面的聂贵妃双颊之上浓浓酒晕,眼中几分媚态,几分豪气,更有与身俱来的雍容之气。临春景、饮美酒,酒意之下,古钺聪似乎忘了聂贵妃身份,只觉对方身上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魔力,一想到一路上若能与她时时把盏,更觉是人生一大快事,生出难以自抑的畅快。 欧阳龙儿携水月下楼,径直将她拉出客店,水月道:“好妹妹,我们不是去清洗裙子么,出来干甚么?”欧阳龙儿一路盘算如何让水月对朱天豪死心,待出得客栈,早已成竹在胸,说道:“你跟我来,我有话和你说。”两人来到客店后一人迹罕至处,欧阳龙儿回过头来,望着水月,突然抱着水月哭了起来,水月从未见过她这番模样,忙问道:“好妹子,你怎么了?”欧阳龙儿搂得更紧了,嚎啕大哭了好久,才道:“姊姊,我对不起你。”水月问道:“我……你怎么了?”欧阳龙儿道:“我不能说。”水月问道:“你……你怎么不能说?”欧阳龙儿大哭一阵,说道:“总之,我对不起你。”水月本是聪慧敏感之人,此时突然想起欧阳龙儿先前的话,又闻她哭得如此伤心,隐隐觉出不妙,问道:“我们是好姐妹,你有什么委屈,不妨说出来,我或能……”一语未毕,欧阳龙儿哭道:“我……我是天豪哥的人了。” 水月脑中轰地一响,仿似晴天一个霹雳迎头击下,霎时之间,只觉天旋地转,眼前有些发黑,过了良久,才鼓起勇气问道:“你……你怎么是天豪哥的人了?” 欧阳龙儿道:“我不是说,我和他昨晚共处一室?昨天夜里他喝多了,我一个弱女子,就这样……”大声干哭起来。 水月姑娘剧振之下,哪有心思揣度她是真哭假哭,只觉有一硬物卡在喉头,吐不出来,也吞不下去,头皮有些发麻,面颊也似乎僵硬了,一想到“我一个弱女子,就这样”九个字,既不敢往下想,却又忍不住不想,一时之间万念俱灰,心如刀割,任由欧阳龙儿抱着自己,似木鸡一般一动不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两人一个无声,一个大哭,一个真悲,一个假恸。过了一会,欧阳龙儿抬起头来,见水月双目发愣,早已魂飞天外,忙停了哭泣,说道:“好姊姊,你怪不怪我?”直问了三次,水月才道:“这样的事,你也是受害人,我……我又怎能怪你。”话虽如此,却极是冷淡,双目盯着不远处一棵槐树,既不眨眼,也不转动,眼眶通红。 欧阳龙儿见也差不多了,说道:“姊姊,我知你对天豪哥情深意重,我也知你们已订了婚,可事已至此,我也是没有办法,如今我有一计,仍能让你和天豪哥在一起,只是,不知姊姊肯是不肯?” 水月心如死灰,听欧阳龙儿说事有转机,黑暗中似乎看到了一线光亮,有气无力道:“什么计?”说完这一句,再也撑持不住,扶着墙角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欧阳龙儿道:“我已是天豪哥的人了,今生今世,便是要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跟定他了,谁也别想将我们分开。” 水月一听这哪是什么妙计,更像在伤口撒下一把盐,她睁大双眼,两行晶莹的泪珠终于忍不住哗哗滚落下来。欧阳龙儿道:“不过,我虽然是天豪哥的人了,天豪哥却不一定只是我一个人的。” 水月听到这话,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问道:“怎么不是……不是你一个人的?” 欧阳龙儿轻轻将水月的手握起来,继续道:“姊姊原也可以嫁天豪哥的,只是要委屈你做个小的了。” 水月闻此,似乎被什么敲了一下,好像清醒了一些,痛也随之更清晰了,自父母将她许配给朱天豪一来,虽还未过门,一颗芳心无时无刻不在朱天豪身上,听到欧阳龙儿这个“妙计”,隐隐觉着虽非十全十美,却也不失为下下策中的上策,可是她此次偷逃出宫,一心便要寻着朱天豪,谁知突然听得这个晴天霹雳,一时之间心乱如麻,拿不定主意。 欧阳龙儿见她迟疑,暗道:“看你这模样,莫非让你做妾你也愿意?”冷冷问道:“怎样,你肯是不肯?”水月将头埋得老低,说道:“好妹妹,我知道你受了极大得委屈,可我没想到你这样地宽宏开通……”望了一眼欧阳龙儿,扑在她肩头道:“谢谢你,只要能和天豪哥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 欧阳龙儿气得几乎要跳起来,大声道:“你还有没有点出息?” 水月吓了一跳,睁着泪汪汪的眼睛道:“你……你不愿意和我共事一夫么?没关系,我不会和你抢天豪哥的,只要我能远远看着她,我就心满意足了。”她怕欧阳龙儿不答应,忙低下头去,从随身包袱中抖出一堆栈得整整齐齐的物什来,一边哭一边说道:“前些天我去刘婆婆那儿学了些刺绣,你看看,我这刺绣好不好,好妹妹,我不能没有天豪哥,我求你分一些给我,一些就好。” 欧阳龙儿见一张布帕上绣了一对鸳鸯,布帕下却是一双肥大的袜子,显是为朱天豪绣的,袜子上绣了一些好看的花鸟,那刺绣上的鸳鸯花鸟虽不是惟妙惟肖,绣工却极是精细,绣线配色更是极尽巧思,可见水月在这上面下足了功夫。欧阳龙儿静静看着,知水月对朱天豪之深情,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喉头亦忍不住哽咽了。但她一心要让水月死心,一计不成,又想:“你宁愿远远看着他也愿意嫁他,他死了你总该死心了罢。”想到此,又道:“我又没说不和你分,我问你,你们定亲时,你是不是送了他一支银钗?” 第十二回畿途漫漫31 水月点点头,鼓起勇气道:“你怎么知道?”欧阳龙儿道:“我本也不知,昨晚他去赌钱,没多久便输了个精光,人家追着他要债,哪知搜遍全身也没找着半个铜子儿,却发现了他脖子上挂着的银钗,那伙人便说要他脖子上的银钗作抵押,谁知天豪哥死活不同意,说那银钗是他你送给他的东西,就算是死也不能弄丢的。”她将朱天豪在万客居替掌柜出头的事改头换面说了出来。 水月听在耳中,面上忍不住又哭又笑,又是绝望,又满怀期望,欧阳龙儿接道:“天豪哥不肯交出银钗,赌坊中当即围上来十二三个壮汉,左边那一个壮汉挥动碗大的拳头,在天豪哥左边脸上重重一拳,右边那人举起铁棍,照着他右胳膊就是一棍,还有人在他头上砸了一铁锤,那铁锤少说也有四五十斤,十二个壮汉直打了一个多时辰,天豪哥被打晕了过去,那些恶人仍不肯罢休,将天豪哥胳膊也打折了,腿也打得稀烂,直到晚上,才将他扔出赌坊。” 欧阳郡主口才极佳,一席话虽是胡诌乱编,竟也说得如临其境,水月每听朱天豪挨一拳一棒,面上忍不住一阵阵抽搐,仿佛每一拳,每一脚都打在自己身上,听欧阳龙儿说完,已然神智大乱,大声道:“天豪哥被打死了?”失神之下,竟忘了想一想,朱天豪既被打成此番模样,如何还能与欧阳龙儿同床共枕。 欧阳龙儿摇摇头道:“没死透,不过双手双脚是不大完整了,面容也不像样了,头上还有一深不见底的刀疤。”说着又将水月双手捧起来,说道:“我已经是他的人了,说什么都晚了,幸好你还没过门,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水月满眶晶莹泪珠在眼中打转,过了良久,毅然决然道:“我不反悔,他残废了,我便伺候他一辈子,他死了,我就为他守一辈子寡,只要他不嫌弃我,我做什么都行。” 欧阳龙儿心下既震惊又失望,心想:“我欧阳龙儿也治不好的心病,看来是无人能治了。”起身道:“逗你玩啦,他没事,我们回去罢。” 水月听得丈二和尚,问道:“谁没事?” 欧阳龙儿从怀中掏出从客栈中发现的书信,说道:“你的天豪哥好好的,我和她什么事也没有。你是治不好了,我只能想法子治治朱天豪。”说罢扬长而去,留下水月捧着朱天豪留下的书信。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饭桌前,欧阳龙儿心绪不佳,从古钺聪桌边端起酒杯仰头喝干,抬头见聂贵妃面飞红霞,道:“聂姊姊,平日在宫中也不见你喝这么多酒,看来今天是不能赶路啦。”又望了一眼古钺聪,接道:“怎么你也喝这么多?” 聂贵妃笑道:“我自诩酒量不差,不想这汾酒如此上头,确是不能再喝了。” 欧阳龙儿看着桌上酒坛,说道:“你们两人喝了足足三坛酒,才不怪这酒上头。” 聂贵妃笑道:“你这丫头,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欧阳龙儿甚是得意,说道:“那是。” 这时候,水月也怔怔上楼来,自遇到欧阳龙儿一来,她大喜大悲,又大悲大喜太过突然,此时不知该喜还是该悲,也不知心中是喜是悲,聂贵妃和古钺聪见她一双明澈的眼睛肿得厉害,均吃了一惊,聂贵妃道:“妹妹,是不是龙儿这丫头欺负你了?”水月不说话,忽而痴痴笑了起来。 古钺聪见水月如痴如呆,对欧阳龙儿道:“水月是你的好姐妹,你怎么连她也戏弄?” 欧阳龙儿抱着古钺聪胳膊,轻轻在他肩上一偎,说道:“我知错啦,我是想帮她,谁知她中毒已深,无药可救了。” 聂贵妃道:“好妹子,天豪的事,古公子已和我说了,他既然已经离开此地,下一步你可有什么打算?” 水月愣愣坐着,拿不出主意,欧阳龙儿抢道:“我已经想好啦,我们先经剑阁到四川,玩上一年半载,再南下回我母亲故里云南转一转,再东进到福州,北上扬州,益州,若是玩够了再回京城。” 聂贵妃道:“这样玩法,何时才能回京?” 欧阳龙儿道:“少则一年,多则三五年,又有什么关系?” 古钺聪心忖:“水月姑娘对朱天豪一往情深,岂能等到三五年后?”说道:“高进伦四处横征暴敛、买卖少女,却将这笔账算在给八王爷头上,我们该当及早禀报才是。” 欧阳龙儿道:“你说什么,有人嫁祸爹爹?” 古钺聪道:“虽是听说,但多半不假。” 欧阳龙儿闻此,竟一改平日嬉皮笑脸,沉吟片刻,峨眉微微一皱,说道:“爹爹说过,每年五月,正是征缴拜月贡之时……难怪这两年皇上和爹爹越走越疏远,说不定便是因此事而起。”望着聂贵妃道:“聂姊姊,我们下次再来出来玩好不好?” 聂贵妃道:“我们一路西来,总是夜里赶路,若非方才所见,谁也不知贺兰百姓早已民不聊生,此事自当及早禀报皇上。”看向水月,水月道:“天豪哥已经离开这里了,我只想早一刻回京等他。” 商议已定,四人也不住店了,付了银子出客栈。古钺聪提议再买一匹马,聂贵妃说有些头晕,不敢独自骑马,要与水月共骑,水月道:“我平素很少骑马的,两人一骑,只怕抓不稳缰。”欧阳龙儿道:“聂姊姊,你怎么不问我,我的骑术古大哥也及不上。”聂贵妃道:“你骑马太野了,我可不敢坐。”计议一阵,欧阳龙儿道:“那让古大哥和你骑一匹马罢。”聂贵妃望一眼古钺聪,显是问询他。艳阳之下,古钺聪只觉聂贵妃面若春桃,娇媚无伦,心下忍不住砰砰乱跳,说道:“我们都走路罢,沿途若有马车,买一辆也便宜。”水月道:“如此最好,我腿也有些发软,好怕从马上摔下来。”最终,四人决定徒步而行。 一路缓行说笑,一路赏玩异域怡荡风光,至黄昏之时,只走出十余里,正好见到前方有家客栈。是时天色已晚,四人在客栈打尖住店,这一回是欧阳龙儿、聂贵妃、水月同住一间房,古钺聪自住隔壁。第二日一大早,古钺聪到集市买马车,问遍集市也无现成的马车,只得分购了一匹马和一辆牛车,又请匠人在牛车上胡乱搭了个布棚,再将牛车套在马匹上。如此粗陋的出行车具,与聂贵妃来时座驾相较实是霄壤之别,三位女子自出娘胎也未坐过,聂贵妃和欧阳龙儿倒是毫不在意,水月虽自迟疑,但见两位坐了上去,也只好“因陋就简”。古钺聪坐在马前,扬鞭赶车,倒也并不寂寞。 第十二回畿途漫漫32 第二日到了兰州府,古钺聪提议换一辆像样的马车,但聂贵妃见路上饿殍遍野,无不面颊凹陷,瘦得皮包骨头,显是活活饿死的,不肯换车,反将随身银钱施舍给沿路丐贫,也正因四人马车破烂不堪,一路之上竟未遇抢劫。四人在路上非止一日,不觉已过了大漠草原,第十三日向晚,便到了山西境地。古钺聪初履中原,所见人物皆是生平未见,心情大畅,不觉马鞭轻快,纵车疾驰,一面欣赏沿路繁华美景,一面驾车入太原城。聂贵妃见太原一派繁景,人人安居,说道:“一路走来,唯此地百姓安居太平,但愿暴乱不要波及这里才好。”古钺聪道:“从贺兰到此,愈是往东,百姓愈能是自给,可见暴乱是从西北而起。”聂贵妃道:“古公子,此次进京,我定会请皇上赏赐你的救命之恩,到时候皇上如要召见你,必会问起贺兰民生之事,古公子有何高见良策,可向皇上亲自禀报。” 古钺聪一想到要见当今皇上,心下登时惴惴,愣怔片刻,说道:“我真能有幸见到皇上?” 聂贵妃道:“我说能就一定能,再说来,八王爷乃礼部尚书,他也一定会向你问起拜月贡的事,说到拜月贡,自就免不了提及西北武林和暴乱的事。” 这几日古钺聪只顾驾车游玩,全没想过一待入京便要拜谒朝中大官,他连入宫有甚节仪也未问过,至于当今武林大势如何,如何平息暴乱,如何押送拜月贡,更是全未想过,想到纵然十八大门派进犯嗜血教,自己也只是替教主出出主意,自由自在杀敌,到了宫中,繁文缛节拘束得紧不说,一言一行更可能关乎贺兰万千百姓性命,登时说不出话来。 聂贵妃笑道:“古公子无需忧心,宫中规矩自有我和龙儿教你,皇上恩泽天下,爱民如子,古公子也不用怕他。” 古钺聪闻此,转念忖道:“皇上也好,八王爷也好,我知道的便知道,不知的便是不知,想那许多作甚。”如此一想,说道:“皇上我也不怕,只是听说宫中规矩甚繁,见到皇上要磕头,见了太监也要磕头,但凡见到比自己官高一级的都要磕头请安,我古钺聪一介草民,自是逢人就要下跪,只怕接下来一个月只剩下磕头,以后每个月如是重复,永远抬不起头来。” 这话引得三人捧腹大笑,欧阳龙儿道:“何止磕头哪,宫中规矩可多呢。”当下将宫中种种禁忌一件件说来,她本就不守宫中规矩,又有意添油加醋恫吓古钺聪,自然有极多不对之处,引得众人嬉笑,水月自得知欧阳龙儿与朱天豪之事是子虚乌有,又经沿途风光涤荡,心绪已然大好,听到好笑处,也不禁莞尔。古钺聪听三人笑着,又想:“皇上若真问起贺兰的事,我自当知无不言,能为老百姓出力,那是再好不过。” 第十三回宫闱深深1 四人一路向东,七日后进京城时,已近黄昏。欧阳龙儿提议带古钺聪瞧瞧京城人物景色,大吃大喝一番再入宫。三名女子已到京城,便不着急,聂贵妃道:“我和水月蒙古公子一路护送,还请容我们略尽地主之谊,请公子吃了饭,再想法子入宫。”古钺聪确也饿了,当下也不推辞。四人弃车入城,其时虽值黄昏,然京畿之地却更见万家灯火,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四人来到一家名曰“苏北壹品”的客店,此客店共四层,每一层都挤满了人。古钺聪见此盛景,想到沿途饿殍,心下感叹。欧阳龙儿道:“这段日子天天干菜萝卜,正好开开荤。” 四人在三楼靠楼道坐下,欧阳龙儿东张西望。聂贵妃道:“古公子,我们已到京城,今日一醉方休也无妨。”她说话时一双妙目凝视古钺聪,口角之间,总是盈盈浅笑,古钺聪想起前几日饮酒的情景来,不由有些隐隐觉着面热,他知聂贵妃正看着自己,只好望着他处道:“聂姑娘有此雅兴,在下自当奉陪。” 不一时,上了满满一大桌肴馔,聂贵妃要了六坛陈年绍兴黄酒,说道:“上次我们喝了六坛,这一回可不能少,古公子,苏菜有金陵菜、苏锡菜、徐海菜和淮扬菜四大菜系,这家店擅烹金陵菜和淮阳菜,这两个菜系风味清鲜,淡而不薄,浓而不腻,佐以绍兴黄酒最是美味,古公子一吃便知。”古钺聪看着满桌菜肴,色味与西北饮食全然不同,不禁食指大动,说道:“那我可不客气了。”举箸大吃起来。聂贵妃看他吃得狼吞虎咽,笑道:“我就爱古公子爽直实朴的性子,京城中的人见得多了,眼也花了,心也乱了,龙儿妹子,你说是不是?”有意看了欧阳龙儿一眼,欧阳龙儿正不知和水月说着什么,闻此道:“好比那朱天豪,从头到脚都不坏了,能娶到水月妹妹,也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水月当即羞红了脸。 四人正自吃着,忽闻楼下一阵喧嚷之声,只听一人大声叫道:“掌柜的,有没有见过此人?” 楼下一人道:“回禀官爷,小店人来人往,不曾留意……” 方才那声音打断道:“公公有令,发现此人者赏白银一千两,如敢包庇朝廷反贼者,一经发现满门抄斩。”楼下纷纷攘攘之声传上楼,显是乱作一团。 四人均是一怔,欧阳龙儿道:“京城中何时出了反贼?” 古钺聪道:“此人口中的公公,就是刘雷傲?” 聂贵妃娥眉微蹙,说道:“除了他的人,谁还敢如此目无王法。”面上几分无奈。 古钺聪心忖:“刘雷傲到底何许人也,听聂贵妃口气,此人似乎连皇上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只听当先那官差道:“走,去查楼上,你们两个,留在这里,若有人敢擅自离开,以反贼同党论处。” 霎时之间,七八个官兵奔向二楼,古钺聪正好坐在楼道对面,顺楼道向下看去,只见七名肌肉虬结,满面髭须的汉子气势汹汹涌了上来,古钺聪惊道:“这些人果真是官府的人?”聂贵妃坐于一侧,亦忍不住俯首看去,低声道:“刘雷傲这厮重用之人,多是江湖匪类,这些人在京城中横行霸道,我也曾见过几次。”突然,两人对望一眼,均是倒吸一口凉气,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见当先的官差手中举了一幅画像,画上之人正是欧阳龙儿! 那官差到得第二楼,呼喝道:“躲什么躲,都过来认一认。” 欧阳龙儿听那拨人咋咋呼呼,突然放下筷子,站起身来道:“敢搅扰老娘吃饭,我去让他们滚蛋。”方刚起身,古钺聪和聂贵妃一左一右同时按她回座位,低声道:“不要动。”幸得楼下纷嚷,并未听见三人说话。 欧阳龙儿更是好奇,几次要探头张望,均被古聂二人制止。 就在此时,又听那官差道:“将画像贴在店门口,我们走。”一随从道:“大人,三楼和四楼不查了?”那官差道:“这时候客栈、饭店、妓院、赌坊、烟管,加起来少说也有两三百家,哪有功夫挨个查,将画像贴在门口,谅也没人敢包庇。”古聂二人都大舒了一口气,欧阳龙儿耳闻官差脚步声越去越远,不知古钺聪和聂贵妃为何不让她看,更是心痒难耐。 众官差下楼,那官差用刀柄敲了敲柜台,大声道:“掌柜的,今年的牙税,你缴了吗?”掌柜的道:“回大人,今年的一应捐税小店都已缴齐,明年的上个月也收了。”那官差道:“那今天把后年的也缴了罢。”掌柜的连声叫苦,说道:“大人,小店小本经营,前些日子为了缴明年的……”一语未毕,那官差大手一伸,抓住掌柜的,手肘一勾,将他从柜台后拖了出来,说道:“让你缴你就缴,哪来的许多废话。”掌柜的道:“小店的银子都上缴了,一时之间真的没那么多。”那官差一甩手,那掌柜的登时摔了出去,在地上滚了两圈,撞在墙角,这一摔虽然痛,却未受伤,但他望了一眼众官差,眼中满是绝望,索性不站起来了,那官差令道:“去看看,有多少就拿多少,算是后年的税费。”两名随从当即跃入柜台搜刮起来。 欧阳龙儿虽看不见,楼下一番话却听得清清楚楚,说道:“古大哥,聂姐姐,这帮人无法无天,你们怎么都无动于衷?” 古钺聪知她脾性,怕她硬要出头,说道:“要出手,也不急于一时。”但欧阳龙儿如何等得,她双眸一转,突然大声道:“喂,楼下那群仗势欺人的狗官,有种上来和这个穿白衣袍的朋友过过手。”是时客店中人噤若寒蝉,“苏北壹品”中鸦雀无声,欧阳龙儿这一声喊,清亮之极。 七名官差听得楼上有人辱骂,一齐向楼上奔来。情急之下,古钺聪右手一挥,在欧阳龙儿脖颈后风池穴轻轻一拍,怕她说话,又点了他颈项哑穴,顺势将她推入桌下,复又用桌布盖上。回头看时,楼上客人却尽数盯着这壁厢。古钺聪初至斯地,不知京城世故,不知这些人会不会为了一千两赏银将他告发,忍不住向聂贵妃看去,聂贵妃只古把玩手中酒杯,一言不发。 第十三回宫闱深深2 七名官差一上二楼,远远就望见坐在楼道口,穿着白袍的古钺聪,领头官差一面上楼一面道:“小王八蛋,方才的话是你说的吗?”“唰”一声抽出腰间长刀子,一跃三梯,跳到古钺聪身前。邻座一妇人突然大声道:“就是他,他桌……”一语未毕,那官差见到聂贵妃,猛地一愣,硬生生将方才戾气吞掉一半,跪地道:“奴才不知贵妃娘娘和水月郡主在此,请恕罪了。” 楼上客人一听对方竟是贵妃和郡主,大惊之下,纷纷跪倒。 古钺聪见那官兵言语中并无多少敬意,心想:“一个小小的官差尚且如此跋扈,刘雷傲权倾朝野,可想而知。” 聂贵妃面不改色,说道:“你们这些人,是谁派来的?”那官差道:“回娘娘,我们都是哈将军手下的人。”聂贵妃料定他们是刘雷傲的人,不料并非如此,微微一惊,说道:“哈樊龙?他派你们来干什么?”那官差道:“我们奉命前来捉拿钦犯。” 桌下欧阳龙儿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听说是捉拿钦犯,更是气恼,暗骂道:“这些狗奴才自去捉拿他的钦犯,为什么不让我看。”聂贵妃望了一眼官差手中提着的画像,说道:“这不是八王爷的千金欧阳郡主么,她何时成了钦犯?”欧阳龙儿一听自己成了钦犯,登时大惊失色。那官差道:“娘娘有所不知,自娘娘离家出走……离宫外出以来,宫中发生了两件大事。”聂贵妃问道:“是什么事?”官差道:“八王爷……不,反贼孙尚商藉替圣上征收拜月贡之便,横征暴敛,贪秽巨数,以致民不聊生,贺兰暴乱,这厮还买卖少女,强征壮丁企图谋反,皇上近日得知此事,龙颜大怒,发下圣谕来,要将逆贼孙尚商全家秋后处斩,特令哈将军全城搜捕反贼家人和余党,不得有误。” 此话一出,古钺聪、聂贵妃、水月都是骇然变色,三人本欲进京向皇上禀明此事,谁知对方先下了手。欧阳龙儿更觉晴天霹雳。聂贵妃问道:“如此说来,孙尚商和他的家人已经被关押起来了?” 那官差道:“是,目下只反贼之女欧阳龙儿出京未回,哈将军说了,那厮得知他爹被捕入狱,一定会想法子回京城,奴才这才奉命全城搜捕。” 古钺聪心忖:“聂贵妃说什么皇上明察秋毫,谁有罪,谁有功,谁该罚,谁该赏,他心中都有数,为何八王爷突然成了反贼,是聂贵妃爱屋及乌?还是这当中另有蹊跷?” 只听聂贵妃道:“你方才说发生了两件事,第二件是什么?” 官差道:“哈将军一家除他自己外,全都被孙尚商这恶贼放火烧死了。” 四人又是一惊,聂贵妃沉吟片刻,说道:“这些奸党的事,本宫没有兴趣听,尔等既已上来,就看看楼上有没有你们要找的人。”顿了一顿,说道:“还有,将掌柜的银子还给他。” 那官差未省会遇到聂贵妃,自制理屈,说道:“是。”看了一眼古钺聪,说道:“这位公子……”聂贵妃道:“怎么,本宫的朋友你也要问?”那官差瞪一眼古钺聪,回头道:“不敢。” 转身过来,走向方才邻座说话的妇人,问道:“你方才似乎有话要说?”那妇女在楼上听得官差说发现反贼者赏银一千两,又见古钺聪将一名女子推入桌下,料定桌下之人便是朝廷钦犯,一时见财起意,大声举报,可她做梦也没想到,临座竟是街传巷闻的,当今皇上最宠爱的聂皇妃,她本就吃不准桌下之人一定是钦犯,又见聂贵妃有意庇护,知只要举报,势必得罪当今皇妃,一旦举报不准,得不到一千两银子事小,那官差定会将冒渎贵妃之罪发泄到自己身上,满门抄斩,恐怕还是轻的,一时间抖如康筛,好容易才道:“没……没什么?” 若在平日,那官差早已发作,但此时碍于聂贵妃在旁,却也不敢动粗,说道:“我们走。”聂贵妃忽道:“尔等既受命严查钦犯,岂能如此草率?” 那官差一愣,聂贵妃接道:“此人似是有话要说,你带下去审罢,她若有钦犯讯息,也好早日缉拿归案。” 那名妇女一听这话,磕头如捣蒜道:“民妇不敢,民妇什么都不知道,求娘娘饶命。” 那官差听那妇女如此说,越发起疑,说道:“多谢娘娘提醒,那我等不叨扰娘娘用膳了。”命人将那名妇女押下楼去审问,又望了一眼楼上,说道:“娘娘在此,你们还不滚下楼去。” 楼上只剩古钺聪一行四人。古钺聪道:“这干人手段毒辣,只需略施手段,那村妇必不敢丝毫隐瞒,不知娘娘此举是何用意?”聂贵妃道:“不错,那妇人必会如实招供,但若不如此,我们一走,这些走狗只需将楼上之人一一严加盘问,到时候众口铄金,我们就不清不白了,京城辇毂之地,景物虽华,然耳目众多,我们一旦被怀疑,再要查出真相就很不容易了。”古钺聪大为叹服,沉吟片刻,问道:“那娘娘的意思是?”聂贵妃道:“你即刻带上龙儿,从窗户逃出去,再尽快踅回来。”古钺聪当即赞道:“好一条金蝉脱壳之计。”从桌下将欧阳龙儿扶出来,说道:“我们走吧。”解开她身上穴道,欧阳龙儿陡然间听得如此噩耗,此时脸色煞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虽任性,却深明事理,知此事非同小可,乖乖趴在古钺聪背上。聂贵妃道:“快去快回。”古钺聪跃上窗户,四下微一张望,飞身出窗。 片刻,古钺聪又从窗户闪入,怀中却多了一条哈巴狗,说道:“好了。”悄悄将那小狗放在桌下,仍旧盖下桌布。他此举毫不声张,连同桌的水月和聂贵妃也没发觉。 就在这时候,只听得楼下呛啷、乒乓之声不绝,聂贵妃道:“水月妹妹,你正好下去问问楼下发生了什么事,顺便儿叫方才那人上来。” 第十三回宫闱深深3 不一时,那官差跟着水月上了楼,低着头道:“见过娘娘。”聂贵妃道:“楼下怎么了?”那官差道:“奴才审讯村妇,搅扰到娘娘,还请恕罪。”聂贵妃哦一声,似才想起这件事来,问道:“那审讯得怎样了?”那官差回道:“启禀娘娘,那民妇甚是刁悍,一口咬定甚么都不知晓,店中各个角落奴才也仔细盘查过,并无反贼踪迹,可见反贼确是不在这里。”话虽如此,一双眼睛自上楼以来,片刻也未离开过三人桌下,而那桌布似乎确实在不住晃动。聂贵妃脸色一正,忽而道:“你莫不怀疑本宫将钦犯藏在了桌下?”那官差忙道:“奴才不敢,只是……只是那刁妇说看到娘娘的这位朋友将一名女子推入桌下,娘娘请息怒,奴才已叱骂过她了,这刁妇一定是听到有一千两赏银,一时财迷心窍,看花了眼,说不定钻入桌下的是一条狗,一只鸡也未可知。”他语气虽然甚是恭敬,但言下之意,却无疑是要看个明白。 聂贵妃道:“放肆!本宫桌下何时有狗来。”她本就不知桌下有狗,这话说将出来,自不像假装。 就在这时候,古钺聪伸脚将哈巴狗轻轻一踢,那哈巴狗臀上吃痛,汪汪两声从桌下钻出来,径直跑下楼去了。”那官差睁大眼,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一番话已是对聂贵妃大不敬,所以甘冒忤逆之罪,是盼能捉拿钦犯立功,聂贵妃庇护反贼,到时候皇上要怎样已与己无关,自己横竖是立了功,不料桌下果然钻出一条狗,登时又惊又悔,大骂那民妇瞎了眼。水月道:“聂姊姊,果然有一条狗。”聂贵妃怫然起身,说道:“好好一顿饭,全没了兴致,我们走。”三人扬长而去。 出了客店,三人无不长长舒了口气,聂贵妃道:“古公子好计谋。”古钺聪道:“只盼如此一来,这拨官差不再多疑,不会拿客店客人一一审讯。”水月望着两人,说道:“聂姊姊,古大哥,你们在说什么?”两人相视一笑,聂贵妃道:“我们去接龙儿罢。”三人由古钺聪指引,一路向北而去。聂贵妃道:“眼下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查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古钺聪以目相询,聂贵妃道:“八王爷数十年来为皇上江山社稷立下汗马功劳,三十年来宫中开支用度、地方洪涝旱灾,哪一件不仰仗八王爷相助,就算如你所言,刘雷傲意欲诬陷八王爷,但皇上绝不会信他一派胡言,将孙家满门下狱。再又说来,八王爷与哈将军自来契厚,深交半百,更绝不可能杀害他家人,这当中一定有什么阴谋。”古钺聪想起陆行云的话,说道:“会不会刘雷傲的人众口铄金,而皇上身边又没有敢说真话的人?”聂贵妃不答,只道:“我相信皇上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三人避开了搜查官兵,走了约莫一刻钟,来到一座庙宇前,正是潭柘寺。此寺九峰相环,如马蹄相护,极尽形胜。古钺聪道:“就是这里了。”水月睁大眼道:“古大哥,方才片刻功夫,你竟走了这么远?”古钺聪道:“我怕官兵耳目众多,有意走远了几步。两位在此稍候,我去接龙儿。”由塔院跃入,经东首观音洞到了安乐延寿堂,身形飘落,到了欧阳龙儿面前。 欧阳龙儿见到古钺聪,叫了一声:“古大哥。”扑在他怀中哭起来。她听闻噩耗后,便被古钺聪带到这里藏身,想到家人都被囚禁起来,秋后就要处斩,越想越是难过,却既无人相诉,也不敢哭出来,此时见到古钺聪,忍不住哭起来。 古钺聪轻轻拍了拍她肩膀,说道:“龙儿,你放心,此事我们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欧阳龙儿道:“我们现在就冲进天牢救爹爹好不好?” 古钺聪知她惊痛过甚,将她从肩头放开来,用拇指轻轻拭去她双颊眼泪,说道:“此事不能丝毫莽撞,我们先出去罢。”欧阳龙儿点点头,由古钺聪携着出寺。 欧阳龙儿见到聂贵妃和水月郡主,不免又是一阵哭泣,两人劝慰半晌,聂贵妃道:“京城上下都是通缉布告,龙儿妹子是不能再待在京城中了。”水月当即道:“我爹在城外二十里许有一空房子,龙儿妹妹若是不弃,可以住那里。”聂贵妃望一眼古钺聪,说道:“好妹子,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先在那边住下,古公子和我一道入京面见皇上,也好趁此机会探查此事。”欧阳龙儿道:“我不要一个人,我要和古大哥一起。”说着紧紧握住古钺聪的手。聂贵妃道:“古公子武功高强,他在京城中,办起事来也方便。”欧阳龙儿道:“那我和他一起入宫。”古钺聪和她一路而来,数历生死,也不愿让她一个人躲在城外,说道:“我陪你出京,不离开你。”聂贵妃想了一想,说道:“不如,你二人随我一道进宫去。”三人均是一惊,水月道:“聂姐姐,宫中都是刘雷傲的人,你果真要他们也入宫去?”聂贵妃道:“越危险的地方往往越周全,这几天,刘雷傲的走狗一定会对京城内外严加搜查,他们绝然料不到龙儿妹妹已然进宫,就是料到,他想派人搜查我的寝宫,也没那么容易,如此,我们也便宜筹商大计。”古钺聪再是不懂宫中规矩,也知自己一男子藏于贵妃寝宫之中,大是不妥,说道:“如此只怕多有不便。”聂贵妃道:“当下之势,也只好委屈你了。”古钺聪道:“我古钺聪一介莽夫,有什么委屈,只是如此一来……”聂贵妃忽正色道:“古公子,我出此下策,也是为了救龙儿,我都不怕被人嚼舌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反而这般婆婆妈妈的?”言语中竟大有责备他不关切龙儿之意。 古钺聪一时语塞,欧阳龙儿道:“聂姊姊,现在我是朝廷钦犯,要是连累你就不好了,我还是和古大哥出城罢。” 第十三回宫闱深深4 聂贵妃托起她手,柔声说道:“你我情同亲姐妹,如今妹妹有难,做姊姊的岂能袖手旁观。”欧阳龙儿甚是感动,还想在说什么,聂贵妃又道:“只要能救出八王爷,其它顾不得许多了,走罢。” 众人只能依计行事,古钺聪先去雇了辆马车,又按聂贵妃嘱咐购了套车夫衣裳穿上,驾着马车大摇大摆向皇宫行进。 夜色渐浓,马车不多久便到了城西西安门,守城侍卫早上来盘问,古钺聪吊着嗓门道:“贵妃娘娘回宫,还不速速让道。”侍卫一听是贵妃,立知是离宫出走的聂贵妃,下意识移开拦路桩,谁知不等马车经过,又一名侍卫拦上来,恭恭敬敬道:“刘公公有令,为防反贼孙尚商私通外敌,所有入宫车马一律要详查,还请娘娘说句话证实一下。”聂贵妃微微掀开窗帘,缓缓道:“狗奴才,还不让开。”水月郡主也探出头来望了一望,侍卫一见果然是聂贵妃,慌忙跪倒,说道:“娘娘恕罪,恭迎贵妃娘娘回宫。”皇宫上下无人不知聂贵妃是皇上最宠爱的贵妃,均无人敢拦。 一路行去,马车已到了皇宫深处,路上但有人盘问,古钺聪总是回答:“娘娘回宫,速速让道。”再无人拦,依聂贵妃指引,四人走了好长时间,才来到一座宫殿之前,但见此殿四面翠竹,殿左侧石笋林立,右侧碧树清泉,宫殿正中挂着一块古木匾额,上书“绯烟宫”三个古色古香的大字。 马车一停,门口两名奴婢早上前迎接,聂贵妃、水月郡主当先相携出轿,屏退宫中奴婢,这才将欧阳龙儿和古钺聪接入宫。四人进到厅中,聂贵妃将门反锁了,说道:“皇上知我回宫,一定会过来说话,眼下只好委屈古公子和龙儿妹妹下榻奴婢房中,我已吩咐腾挪出两间厢房,奴婢不得我令,不会入内。”古钺聪一听皇上要来,心下不免吃惊,但见聂贵妃淡然自若,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 聂贵妃道:“你们放心,此处虽最接近皇上,但也正好能保管无人敢来搜查。”欧阳龙儿拉着她手道:“好姊姊,你担了如此风险,我真不知何以为报。”聂贵妃沉声道:“小丫头,到了宫中,还这么没规矩?”欧阳龙儿一怔,却见聂贵妃双靥生花,正看着自己微微笑,说道:“娘娘,我知道错了。”三名女子均笑起来,权作排解一时苦烦。 众人正自说话,忽听门外有人高呼:“皇上驾到!”四人均是一惊,古钺聪暗忖:“皇上来得好快。”院中足音跫然而至,眨眼间已到门口。 聂贵妃打开后门,低声道:“龙儿妹子,古公子于宫中布置多有不熟,你带他到后院西厢第一间房下榻,你的房间在东厢房最后一间。”说着一手将两人推入后门,复又关上,也不梳妆,便拉着水月郡主前去开门。 古钺聪随着欧阳龙儿一踏入绯烟宫后花园,顿觉清气浸肺,木香阵阵,方才走出两步,便听得一声朗亮温润的声音:“爱妃,你呀你,又背着朕偷偷出宫。”必是当今皇上了。聂贵妃娇腻的声音传来:“臣妾这不是回来了么。”皇上道:“你可知道,朕这几日独个儿在宫中孤零零、冷清清的,心里总也放不下你,你说你这一走,朕也不知你去了哪里,也不知你穿得暖不,吃的可还可口,晚上睡得好不好。”聂贵妃道:“臣妾让皇上担忧,知罪了还不成。”皇上忽而低声细气道:“那你今晚可要好好补偿朕。”聂贵妃娇嗔道:“水月妹妹还在哩。”皇上似才看见水月郡主,声音立时沉了下来,说道:“小丫头,你们私自出宫的事,朕明日再问,时候不早了,快些回去。”水月哪敢不从,应了一声就走了。皇上又道:“你们护送水月回王府,今晚就不用守在外面了。”门外众奴才领命去了。 水月一走,就听皇上道:“美人,这几日想朕没有?” 聂贵妃撒娇道:“才没有。”声音却腻涩非常。 皇上道:“好啊,你不想我,那想什么了?”紧接着便传来窸窸窣窣,似是宽衣的声音, 聂贵妃软洋洋道:“臣妾这一颗心,哪一刻哪一时不在皇上身边,皇上责问臣妾,那就是信不过臣妾了。” 皇上道:“信不信得过,一会儿才知道,嘿嘿。” “喂,你个色胚子,还要偷听多久。”欧阳龙儿拉古钺聪好几次,古钺聪仍怔怔不动,只好开口叫他。 古钺聪如梦初醒,猛然回神,任欧阳龙儿拉着往前走,也不知几个转折,只觉穿过一条窄窄的走廊,经一丛牡丹花园,又过了一片假山,才来到东首,欧阳龙儿看左右无人,推门进去,两人到了屋中,忙又将门关上。 窗外香风吹来,古钺聪清醒了不少,见房中简朴洁净,四围绿竹成林,确也静谧,稍稍放心。说道:“龙儿,你要说会话,还是去歇着?”欧阳龙儿一双水润晶莹的大眼睛正望着古钺聪出神,忽一头扑到古钺聪怀中,说道:“古大哥,我好害怕,我不要和你分开。”方才众人只顾躲避官差,如今两人独处一室,欧阳龙儿一腔悲痛情绪方才得以宣泄,忍不住哭起来。古钺聪只觉欧阳龙儿热烘烘地面颊贴在古钺聪项颈下,忍不住伸手轻轻搂着她,说道:“不怕,我陪着你。”欧阳龙儿哭了一会,说道:“古大哥,我好怕再也见不到爹爹了。”古钺聪道:“现下是五月份,我们还有几个月时间,一定能查出真相,救出八王爷。”欧阳龙儿道:“那要是我爹真的做错了事,你还救不救他?”古钺聪微一沉吟,说道:“那你和八王爷就离开京城,到你娘的家乡,或是到贺兰了此一生,也不失快活。”欧阳龙儿道:“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古钺聪见她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望着自己,想到自己父母之仇未报,连仇人是谁也不知,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欧阳龙儿轻轻靠在古钺聪肩膀上,说道:“古大哥,你答应我,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离开我,永远不要离开我,一直陪着我好不好?”她声音悲恸中蕴含无限情柔,越说越柔,说到最后,若不是靠近古钺聪耳际,几乎听不见,古钺聪听到情浓处,面上发热,胸口也忍不住砰砰直跳,说道:“我答应你。”欧阳龙儿道:“死也不要分开。”古钺聪道:“死也不分开。”欧阳龙儿又道:“你抱紧我。”古钺聪只觉一股淡淡清香进入鼻息之中,双手紧紧搂住她。 第十三回宫闱深深5 烛光浓浓,夜色旖旎,两人头一次表露情意,头一回体悟男欢女爱,此时静静相拥,一语不发,也不知过了多久,古钺聪轻轻退开半步,扶着欧阳郡主双肩道:“早些歇着罢,明天一早我们就想法解救八王爷。”欧阳龙儿嘤咛一声,忽而转哭为笑,说道:“你方才听聂姊姊和皇帝哥哥听得那么用心,我们要不要也试一试?”说着伸了伸舌头。烛光下,古钺聪只见欧阳龙儿面颊上虽挂着泪珠,然面若桃花,身形婀娜秀倾,忍不住一瞥她颈项,更见胜玉莹白一直延伸到微微隆起的领口,心中不由怦然大动。他乃血性男儿,如今两人又独处一室,越靠越近。古钺聪一把搂住她双腿,将她抱在腰间,紧紧抱着,愣愣立在原地。欧阳龙儿面如红霞,过了良久,说道:“你想这样抱我一晚么?”古钺聪道:“你不喜欢么?”欧阳龙儿道:“喜欢自是喜欢……”说着看了一眼床榻,古钺聪会意,情不自禁走向床榻,将她放在了床上,欧阳龙儿突然伸手搂住她脖颈,将他紧紧搂了过来,微微仰头去吻他的唇。古钺聪心中情欲愈发猛烈,忍不住伸手去解她领扣。就在这时,他无意间瞥见龙儿香腮上兀自未干的泪痕,心中猛地一震,手忙缩了回来,暗道:“她现在无家可归,爹爹也困在天牢,心神大乱,我做出这等混账之事,还是人么?”霍然起身,转过身去望着窗户,说道:“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睡觉了。”过了良久,欧阳龙儿缓缓从榻上起身,说道:“那我可真走了。”古钺聪仰着头,不理她。欧阳龙儿起身,向门口一步一顿走去,痴痴傻笑道:“你是胆小鬼。”古钺聪不敢多想,转身将她推至门外,说道:“你自己回去,我不送你了。”顺手就关门。欧阳龙儿突然伸手挡住门,冲上前去勾住了古钺聪头颈,凑过嘴轻轻在他唇上一个香吻,笑嘻嘻道:“我走啦。”古钺聪脑中一阵烘热,回过神时,欧阳龙儿芳影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房内空空,古钺聪若有所思地吹掉蜡烛,一个人躺在榻上,脑中不断回想方才一幕,他唇上还留着欧阳龙儿口唇如脂的温润,似乎还有若兰的吹气,越是去想,心下越是心驰神往,不禁燥热难当,他索性坐起来,只觉一道微光照在脸上,扭头一看,聂贵妃住所内的斑斑光点透过丛丛竹林隐隐透过来。不知为何,古钺聪见到此景,想起皇上和聂贵妃的对话,望着窗外微光,心中突然涌起一种不知是难过,还是酸楚的痛,方才听到两人对话时,也是这种感觉,只不过现在一人静坐榻上,这种感觉来得更清晰,更猛烈。聂贵妃年纪长他三四岁,便如一只方刚成熟,又熟得好透的蜜桃,她舌底吐出的每句话,唇间的每一次颤动,都如此震荡心神,难道,她已在心的深处扎了根?他望着点点灯光,聂贵妃颦笑举止,慢慢在心中滋长,他忘了方才才和龙儿互诉情衷,誓约今生,又或是他虽未忘记,但却情不由衷,不敢想,也无法细想。 屋外晚风阵阵,带着花草的清香,古钺聪望着聂贵妃房中灯火,越想越难过,越想越觉心痛,有好几次,他几乎想冲过去将门踢开,至于踢开干什么,有什么后果,他懵懵懂懂,全不知道。 正神游间,只听“嘎吱”一声,房门缓缓被打开。古钺聪霍一下站身起来,问道:“是谁?”只见门外一个挺俏的黑影,正是欧阳龙儿。 欧阳龙儿不料他如此吃惊,说道:“古大哥,是我。”古钺聪登时清醒十八九,回想方才胡思乱想,直如南柯一梦,心中暗道:“我真是混蛋……我真是混账!”使劲摇了摇头,说道:“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欧阳龙儿道:“我睡不着,你陪我一起睡罢。”古钺聪忙道:“你快回去,明天还有要事要做。”说着起身去推她。欧阳龙儿道:“横竖也睡不着,不如我们现在就去罢。”古钺聪一怔,问道:“去哪?”欧阳龙儿道:“白天宫中人来人往,我们一路打将过去,虽是好玩,但宫中禁军数万,你双拳难敌四手,要是送了命,我岂不要守活寡了?”她说这话时,竟十分认真,绝不像在开玩笑。古钺聪听在耳中,又是惊诧,又是心动,更是自责,经欧阳龙儿如此一闹,也没了睡意,说道:“好。” 两人相携出门,古钺聪问道:“偌大皇宫,我们要从哪里查起?”欧阳龙儿道:“我想回家看看。”古钺聪道:“也好。” 两人趁黑潜行,欧阳龙儿将古钺聪的手握得紧紧地,指引古钺聪前行,绯烟宫与八王爷府邸虽一东一西,没多少时候便也到了。两人伏于暗中花丛处探看府邸大门处,只见门前七八名守卫手持长枪,排成一排站立巡夜,王府大门匾额上横书“端经门”三个大字,门上两条大大的红色封条,在灯笼火光中闪动。 古钺聪道:“我们要不要硬闯?”欧阳龙儿离开半月余,此时见家门已被封,物非人是,恍如隔世,一时间思绪万千,半晌方道:“这是南大门,东面有缘经门,西面有守经门,北面有广智门,不过每一道门都相距甚远,只东南门也要两刻钟才能到。”古钺聪叹道:“你家可真大。”欧阳龙儿道:“我爹号称塞外小王爷,京城有句话叫皇上有天下,孙家多财钱,这算不得什么。”古钺聪点点头,说道:“瞧这阵势,其余三道大门恐怕也有守卫,我们翻墙进去。”欧阳龙儿一听翻墙,来了兴致,说道:“我知道一处,围墙比其他地方要低,就在前面。”两人沿围墙向北折行,不多时,欧阳龙儿停下脚步,指了指前方道:“就是这里了。”古钺聪抬头一看,只见此处围墙不足一丈,果然比它处低矮。不等古钺聪说话,欧阳龙儿已伸手紧紧搂住古钺聪,古钺聪也抱起她,纵身入内。 第十三回宫闱深深6 两人来到府内,借着月光过了承奉司、宰牲房、马房、粮仓,一路向北,经过承运门、鸳鸾殿,才算来到了正府,欧阳龙儿见府上空无一人,一片死寂,十六年光阴一朝遽变,不禁一阵阵难过,将古钺聪的手握得更紧了。古钺聪问道:“我们去哪里?”欧阳龙儿道:“我也不知道。”两人正好走到家庙前,欧阳龙儿拉着古钺聪走将进去,说道:“古大哥,你也磕头。”古钺聪知她已经自己看做至亲之人,也跟着跪下,两人在祖先牌位面前磕了头,这才站起来。过了片刻,古钺聪问道:“八王爷平日里常在哪里议事?”欧阳龙儿指了指前方,说道:“就那儿。”两人便又向西过了宫门,来到一屋前,黑暗中看不清这是什么地方,一推门,才知大门紧锁,两人跃上房顶,揭瓦而入。 到了房中,欧阳龙儿道:“你带火折子了么?”古钺聪道:“府外都是巡逻,还是小心为是。”欧阳龙儿道:“此处位于府北中央,就是敲锣放烟花,他们也未必能听到。”古钺聪想想有理,取了火折子点燃蜡烛。 满屋书画,不下万册,东西两壁堆放得整整齐齐,北首当中一张红木几案上随意放着两本书,右侧一本是《齐民要术》,左侧一本《盐铁论》,摊开的一页乃是《管子?轻重》,书页上满是红笔圈点,几无尘土,显是八王爷不久前方才阅读过。古钺聪望着满屋书本,叹道:“八王爷经年天南地北做买卖,还要读书万卷,真了不起。”欧阳龙儿道:“爹爹的能耐,可不止是读书做买卖,他在音律、书画、建筑、天文地理上造诣可都不凡,小时候爹爹要我多读书,可我就静不下来。”说到这里,眼眶一红,忽而不说下去,过了好久,方道:“现在纵然我想学,爹爹也不能教我了。”古钺聪劝慰道:“聂贵妃也说了,皇上这样做必然有他的道理,八王爷一定不会有事。”欧阳龙儿点点头,悠悠说道:“在我年岁很小时,爹爹就常常对我说:‘我们孙家要把生意做遍天下,东到东瀛,西至波斯,北荒南蛮,都要有我们孙家的店铺。’那时我不过四岁,哪听得懂他的生意经,后来,爹爹编了一首小诗,要我一定记住,‘一去二三里,店铺四五家,商贾六七人,八九属孙家。”说到这里,盈盈泪光又在眼眶打起转来。古钺聪道:“这首《山村咏怀》是宋邵雍所作,八王爷如此填改,是要幼时的你方便记诵。”欧阳龙儿道:“你说的爹爹也给我说过很多次,我虽不爱读书,但爹爹常常给我说,我就记住了,后来我才知道这个邵雍字康节,是个得道大家,当时大家都习惯叫他邵康节。”古钺聪笑道:“你对读书也不是一窍不通嘛。”欧阳龙儿挥动粉拳打向古钺聪肩膀,又哭又笑道:“谁有心思与你附庸风雅,我们赶紧找找看有什么发现罢。”两人搜寻一阵,毫无头绪,欧阳龙儿主道:“奇怪了,皇帝哥哥……那胡涂皇上既已查封我家,为何府内一应事物都丝毫未动?”见古钺聪一脸茫然望着她,接道:“你不知道,但凡皇上下令抄家查封,家中财物均要收归国库,可方才我们一路走来,却不见少了一件事物,这书房也是一样。”古钺聪道:“如此更证实了,皇上此举并非果真要将八王爷打入天牢,当中必另有深……”“意”字未说出口,忽噗一声吹灭灯烛,低声道:“有人来了。”欧阳龙儿道:“哪里?”古钺聪不知来者何人,伸手轻捂了欧阳龙儿的嘴。 过了片刻,果听得书房窗格上咔的一声响,门外传来一声轻响,其中一人道:“公公有令,不得留下蛛丝马迹,你二人,去搬楼梯。”话音虽有意压低,却听得出来是个太监。 两人均是一惊,欧阳龙儿下意识向古钺聪身旁靠紧,颤声道:“有鬼!”古钺聪凑近欧阳龙儿耳旁道:“不要说话,这些人武功不低。”欧阳龙儿道:“他们好像要进来。”古钺聪道:“此屋可有藏身的地方?”欧阳龙儿道:“爹爹的书房平日外人不得随意入内,我也不爱来此间玩耍。”说话间,只听得有人放了梯子在北面,霎时间上了房顶,紧接便听轧轧轧三声响,有人揭开屋瓦,古钺聪见朦朦月光透进来,不及细想,拉起欧阳龙儿悄步藏于书架后侧,拉开布帘掩住。 只听得梭梭数声,已有人自房顶上结绳而下,不一时点亮了屋中灯烛,古钺聪隔着布帘觑看,只见光影中站了四人,当中一名佝偻着背的太监四下看了看,忽而“咦“了一声,另一小个子太监问道:“大人有何吩咐?”那老太监道:“不对劲,这支蜡烛有余温。”其余三人吸了吸鼻,均是一声惊呼,一人道:“不好,满屋烛烟味,刚有人来过。”屋内太监登时慌乱,只听那老太监道:“屋内朋友,还请现身。”良久不见有人出现,一挥手道:“搜。”三名太监当即四下搜查起来。 烛光中,古钺聪见此书房虽大,却绝然藏不住人,心想:“他们虽不认得我,却一定认得龙儿,龙儿若给他们搜到,八王爷罪名岂不又多一条。”一想及此,伸手按了按欧阳龙儿,示意她不要稍有动静,一人掀帘走出。 众太监已料屋中有人,但见书架后古钺聪突然走出来,仍是大惊,那老太监目中精光四射,见古钺聪并非宫中奴才,嘴角隐隐一咧笑,说道:“原来是个外贼,这倒也省事了。” 古钺聪此时才看清老太监面色蜡黄,弓腰曲背,全似弱不禁风,其余三名小太监均是十四五岁光景,心下猜度:“他们从房顶潜入,显也是偷偷进来。”微一思忖,已然计上心头,在一旁书架上斜靠了,微微一笑道:“皇上料事如神,你们果然来了。”那老太监一怔,随即冷冷道:“料到什么?”古钺聪道:“皇上已下旨查封此府邸,无论任何人不得入内,想必四位也已经知道了?”四人均是互望一眼,那老太监道:“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你到底是什么人?”古钺聪道:“我就是我,你们又是谁?”那老太监阴森森笑道:“阁下面容见生,似乎并不是宫里人?”古钺聪道:“皇上高瞻远瞩,料到有人夜闯王府,特令我在此守候,一旦发现有人入府,立即抓起来。”四人均是一惊,一小太监忍不住道:“大人,怎么办?”那老太监瞪那小太监一眼,随即哈哈一笑,说道:“怕什么,外面都是我们的人,这小子就算是皇上的人,凭他一人就想拿住我们,未免忒也狂妄了。”三名小太监齐声道:“请大人吩咐。”老太监道:“把这小子杀了,再神不知鬼不觉将尸首运出宫外,就算皇上知道自己派来的人死了,也不知是谁干的。”话音方落,双手微微一抖,左手猛地一掌探出。 第十三回宫闱深深7 古钺聪心忖:“反正查无所获,四人送上门来,正好盘问一番。” 那老太监一副病怏怏的模样,不料这一掌来势极疾。古钺聪微微一惊:“这太监武功之高,竟不在王易武、巴图图之下。”间不容发之际避了开去,老太监左手只在半空一晃,右手如泥鳅般从左手掌底穿出,直向古钺聪衣领抓来,古钺聪道:“好一招‘子虚乌有’。”运劲上臂,左手在书架上一拍,身形向左侧闪开。 老太监道:“小子,有两下,可惜死早了些。”左手与右手反向交叉,十指成钩内扣,如一把带刺的巨剪反手攻来,接连五招,直取古钺聪脖颈。古钺聪见对手双臂扭曲,姿势虽丑陋,手法却极狠辣,他师从少林,可谓见多识广,玄颠没事更将江湖各门各派的武功说给他听,但这门功夫却是见所未见,说道:“还未请教?”一招“白鹭经天”打了出去,击向对方胸口的中庭穴。中庭穴乃全身要穴所会,首当冲要,老太监只觉一股极强的内力疾冲而来,大惊之下,已顾不得抓断古钺聪脖颈,双手遽收,抓向古钺聪右臂。这一招变势极快,古钺聪喊一声:“厉害”,当即使出“金蝉脱壳”,轻轻一缩,老太监食指掠过古钺聪衣袖,梭地一声滑了开去。 一旁小太监赞道:“大人好一招‘芒刺断颈’!”老太监这一招本要将对手脖颈拧断,方能叫芒刺断颈,但他虽未能拧断古钺聪脖颈,竟也险些抓住古钺聪衣袖。小太监乃是他下属,如此称赞,虽与侮辱无异,却也是出自真心。 老太监一语不发,他看似略胜一筹,至少也是打了个平手,仍中庭穴在古钺聪随手还击之下,却是剧痛难当,几不能立,他后退半步,右手向一旁书架一靠,“砰”一声巨响,木质书架连同架上数本书页背被他推翻在地。他藉此倚之力,才算堪堪站稳,口中喘着粗气。 老太监道:“这小子武功不弱,我……我歇一会,你们一起上,绝不能让他活着离开书房。”话音方落,三名小太监已一齐扑到,古钺聪怕欧阳龙儿被人发觉,当下施展少林拳法,肘撞掌劈,顷刻间连出两掌,左中两名太监齐时“啊哟”一声飞出去,重重撞在书架之上。古钺聪随手抽出一本书,向最后一名小太监劈面掷出,那小太监伸手一格,本欲豁开书本,岂知古钺聪这一扔使了内劲,“咔呲”一声,书脊撞在他手肘,将他手肘打得脱了臼。 三名小太监武功比老太监弱得许多,但也绝非凡俗之辈,那老太监见古钺聪手起掌落间将三人打得站不起来,焦黄的眼中闪过一丝狡谲之色,说道:“小兄弟如此武功,我倒有些舍不得杀你了,现下你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和我们四个拼个你死我活,你要是能杀了我们四个,又能避开府外重重围困,那算你有本事,二是你到洒家麾下来做事,洒家荐你做个副手,保你辉煌腾达,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不知,小兄弟选哪一条路?” 古钺聪笑道:“我奉皇上圣令来此捉拿尔等,为何要躲躲闪闪?” 那老太监哼哼一笑,说道:“你以为,皇上暗中派人来此让人给知道了,他就不怕?” 古钺聪一愣,万万没料到就算皇上的人来此,竟也不敢让人知晓,以免开罪幕后黑手。 一想到皇上有甚圣令也要暗中吩咐,一时间答不上话来。 那老太监嘿嘿一笑,又道:“小兄弟,我问你,皇上下颔胡须是黑色的,还是黄色的?” 古钺聪心下一愣,见老太监眯着眼看着自己,暗道:“他怀疑我不是皇上派来的?”当下也微微一笑,反问道:“那公公猜一猜,皇上此刻在不在寝宫?” 老太监笑道:“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哪敢过问皇上圣踪,”顿了一顿,接道:“听说小兄弟家乡今年暴乱频仍,不知家中老父母可还安好?” 古钺聪更是一惊,忖道:“他怎知我是贺兰来的?”只听老太监接着道:“本来嘛,皇上要用谁,想要做什么,做奴才的也不敢多问半句,不过朝中近日才得知叛贼孙尚商暴敛横征,以致贺兰暴乱,今晚儿便遇着你这个一口西北音腔的少年,着实有些蹊跷,而小兄弟口称是皇上派来的,竟连皇上龙颜也未见过,这不是私闯皇宫还是什么?”说到后来,声色愈来愈厉。古钺聪知他如此大声呵斥,实也是没有十足把握,正待含糊其辞应付过去,可瞥目窗帘,见微风浮动处,欧阳龙儿足尖绣花鞋在帘角时隐时现,暗道:“我被识破无妨,可多留一刻,龙儿便险过一刻,为今之计,当该尽快脱身才是。”说道:“大家同是偷偷入府,想来四位也不想让人知道今夜来过此地罢?”老太监哈哈一笑,说道:“不错。”古钺聪道:“那我们就当谁也没见过谁,如何?”老太监道:“我们是谁也没见过谁,不过洒家向来不相信活人,只相信死人。”对身后随从道:“反贼孙尚商勾结贺兰乱党潜入王府,企图销毁罪证,圣上英明,恰巧让我等巡夜之时遇见,迫不得已追入王府,捉拿反贼同党。”话音一落,四人一并攻了上来。 古钺聪见一场恶战已在所难免,手中操起半本书页,不待对手欺近,“唰唰唰”三声,三页书纸如劲矢射出,分向三名小太监攻到。三名小太监见一张软纸竟来势如风,慌忙舞袖抵挡,书纸去得极快,三名小太监也挡得迅捷无伦,当真是间不容发,只听嘶嘶两声,书页割破一小太监衣袖,折势而行,登时深深插入身后木梁之上。 老太监瞪大了眼,惊道:“好强的内劲。”口中说着,手下丝毫不慢,双掌突起,向古钺聪右臂击去,身后三名小太监避开书页,亦纵身同起,扑向古钺聪左侧。 方才交手,古钺聪已知三小太监武功平平,合起来也大逊于老太监,左手施展擒拿手递向三人,右手全力迎击老太监。 三个小太监本甚忌惮古钺聪,但见他左侧门户大开,出手更是平平无奇,乃是江湖中人人都会的拳招,互望一眼,一齐踢出,三人显是训练有素,三条腿层层迭迭,脚影交错,将古钺聪围在垓心。 第十三回宫闱深深8 眼见三名小太监逼至跟前,古钺聪突然一个揉身斜闪,左手已变掌为指,波波三声,点中三人足底涌泉穴,三人如触电一般,仰天顺势飞出,一人跌在墙上,另两人撞倒一侧书架,顺势摔倒,被半屋书本层层压住,再爬不起来。古钺聪左掌方收,右侧老太监一拳打来,古钺聪大喝:“回去!”凝力一拳击出,老太监只觉对方劲道排山倒海而来,叫道:“厉害!”但这一回竟不闪避,左拳凝聚十成功力抵挡,两人掌力交汇,波的一声,激得四围书本沙沙作响。老太监哈哈大笑道:“你完啦!”自己连退六步,猛力扶住几案,竟也没能站稳,一交坐倒在地。 古钺聪正觉蹊跷,突然间只觉右掌掌心麻痒难当,低头一看,只见掌心有好几条纵横交错的墨痕。 老太监一面喘气,一面笑道:“小子,你中……中了我的魔蝎尸毒,还想往……哪里……逃。”古钺聪又惊又怒,暗道:“方才一掌,我已知他内力不如我,这会他既敢和我对掌,我早该料到他有阴谋。”不经意一看,只见老太监手背乌黑,已过手腕,想要伸手去挠,却又犹豫不决,已痛得满头大汗。 古钺聪更大是不解:“明明是他施毒打我,为何自己也中了毒?”原来,那老太监掌中藏有魔蝎尸毒,本拟一拳将魔蝎尸毒灌入古钺聪掌心,但古钺聪内力比他强劲不止倍蓰,两人双拳交汇,竟生生将蝎毒反震回来。 只这一瞬,古钺聪只觉掌心痒得更加厉害了,他见老太监不敢去搔,自己亦只能强忍。老太监有气无力几声大笑,说道:“小子,无论身体任何部位碰到魔蝎尸毒都会传染,你右手的尸毒正慢慢上蔓,只需片刻,尸毒就会攻入心脏,过不几个时辰,整个人便会如焦炭一般痒痛难耐而死,哈哈,哈哈……”忙从怀中取出一黑瓶,从中空出一粒红丸来,掰下一半吃了。古钺聪知他手中之物必是解药,正待抢步上前,那老太监瞪一眼古钺聪,不慌不忙道:“此解药需依中毒深浅酌情服药,多吃一分死得更快,少吃一分痛苦百倍,你抢了去,不知服用多少,也是徒然。” 古钺聪不知他话是真是假,一时也不敢贸然去抢。 就在这时,忽听帘后欧阳龙儿道:“大人手脏了,请洗个手罢。”一满盆清水忽向老太监疾泼而去。 老太监正要服解药,谁知一听到“水”字,大是惊慌,慌忙向后疾退,无奈水说到就到,满盆水水面巨大,老太监又全无防备,躲过一半,仍有一大半泼在手上身上,只听得几声嗤嗤响,清水碰及蝎毒处,竟如滚油一般,登时将墨痕引向手腕,深入肌理。老太监剧痛之下,怀中药瓶掉落书架下竟也没发觉。 那药瓶正好滚到欧阳龙儿脚下,欧阳龙儿顺手撕下窗帘掩住面颊上,俯身捡起药瓶,见老太监痛得撕心裂肺,暗道:“这死太监所中的毒,一颗解药怕是不够了。”当下将药瓶中解药尽数倒出,随手捡起几块方才打斗时震落的碎石放入瓶中,重又拧紧扔在显眼地方,这才走出来,说道:“大人,水够不够,我再去舀一盆来。” 老太监满头大汗,手上清水变作浓墨,滴落在地板上,叫道:“你是谁,哎唷,不能洗,不能……碰水。” 欧阳龙儿道:“你怎么也不早说,害我一片好心也白废了。”说着轻叹一声,继续道:“不过想要水也没有啦,方才那一盆水,想是屋内主人平日洗手用,一时半会找不出第二盆。” “有反贼,来人啊,书房有反贼。”一声高呼自外传来,霎时间书房外脚步声大作。 那声音甚是粗豪,并非太监,那必是宫中禁军了。那老太监看一眼古钺聪中毒的手,狞笑一声,忽发现解药掉在地上,慌忙俯身去捡。他怕古钺聪不让他走,借捡药之势,双足一点,破窗倒纵而出,身后三名随从也藉他撞击出来的窗洞跃出,古钺聪一个闪身,抓住最后一小太监右足,微一用力,将他倒拖回来。 那小太监右足足腕被古钺聪中毒的手指微微一触,立时也变黑了,他“哎哟”一声惨叫,抱着右脚不住在地上打滚,古钺聪道:“快说,该如何服用解药?”那小太监道:“你又没有解药,给你说了也没用。”古钺聪望一眼欧阳龙儿,欧阳龙儿走向前来,将几粒药丸摊在掌中,说道:“谁说我没有解药。”原来欧阳龙儿调换瓶内解药时,四名太监因惊惧过度,谁也没留意,但却没逃过古钺聪的眼睛。那小太监吃了一惊,古钺聪道:“想要活命,就快说。”小太监道:“我说了,你也给我半颗。”欧阳龙儿笑道:“你猜我会不会给你?”古钺聪见门外呼声更盛,说道:“给你就是。”小太监道:“一刻钟内服半颗,半个时辰内服一颗,一个时辰内服两颗,过了两个时辰,就是神仙也……”古钺聪见他痛得浑身抽搐,绝非说假,暗道:“原来是按中毒时间,却不是中毒深浅服药。”当即将药丸一分为二服下,半颗自己吃了,剩下半颗递给小太监。 欧阳龙儿顺手接过来,随手将半颗药换成一整颗,说道:“给你!”那小太监也没留神,仰头吞下,说道:“多谢。”纵身窜出,他方刚落地,只听唰唰数声,身边已有人两名侍卫围拢,举剑向他们刺来。 只听小太监大叫道:“住手,是自己人!”那两名侍卫一听是太监声音,微微一怔,小太监猛地跃起,双掌齐出,左右掌同时击在二人脖颈,两名侍卫哼唧一声,倒地身亡。小太监转身闪入黑暗之中。 古钺聪见那小太监如此狠毒,颇后悔给他解药,欧阳龙儿却大是得意。 片刻间,八王爷府已灯火齐明,挤满了宫中侍卫,叫嚷声震天。只听人群中一人道:“发生了什么事?”却是方才那老太监的声音,原来老太监与三名随从潜行至门口,立又折了回来。 透过四人逃生洞口,古钺聪见老太监缩在袖中的手已多了一盏巡夜灯笼,心忖:“这老太监好**猾,转眼间竟若无其事地贼喊捉贼。。”只听当中一黄衣侍卫道:“回公公,奴才等方才听到府内有打斗声,便进来看看,谁知里面果然有人,还杀掉我们四名同伴。” 第十三回宫闱深深9 老太监惊道:“一定是姓孙的同党,还不赶紧将书房围起来。” 那侍卫应了一声,吩咐道:“小三子,你派人分四队从东南西北围住书房,不得让一只苍蝇飞走了,英顺儿,大祥儿,你们派十个人从那边的楼梯爬进去。” 古钺聪服了解药,尸毒果然退了下去,听得头顶有人爬进来,捡起两块碎石,噗噗两声,爬上房顶的两名侍卫当即栽倒,滚下房去。其余侍卫不敢再上,忙又回去禀报。那侍卫头领道:“他们跑不了,把门砸开捉活的。”慌乱之中,这干人既想到砸门,却没想到破窗而入。 数名侍卫当即撕开封条,哐当砸锁。只听老太监道:“什么死的活的,反贼同党敢夜闯皇宫,一定非同小可,大家一旦捉到,立时剁成肉酱。” 那侍卫道:“公公,杀了就死无对证了。” 老太监道:“这干人闯入皇宫,潜入反贼书房,证据还不够么,我告诉你们,要是让反贼逃了,我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那侍卫官低数级,只得听命。 欧阳龙儿问道:“古大哥,怎么办?”古钺聪看了看大门,只见门柱和门栓均是精铁打铸,极是牢固,想了一想,说道:“看来只好硬拼了,你把脸蒙好,我们杀出去。”欧阳龙儿拉住古钺聪道:“不成,宫中侍卫不下三千,戒备森严,我们既已被发现,纵然杀掉一百个,两百个,也绝难逃出宫去。” 古钺聪果听得外面的人越来越多,说道:“先将蜡烛灭了。”欧阳龙儿亦无良计儿,转身去吹几案上的蜡烛,正要吹灭,忽听古钺聪道:“等等!”欧阳龙儿道:“怎么了?”古钺聪走近几案,对着案上摊开的《管子·轻重》看了片刻,说道:“奇怪。” 欧阳龙儿道:“什么奇怪?” 古钺聪道:“你看,此处明明记载‘桓公曰:轻重之数,国准之分,吾已得而闻之矣,请问用兵奈何?’一旁却标记‘邵康节之和’几个字,不是很奇怪么?”欧阳龙儿闻此,也轻轻吸了一口凉气,说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奇怪,邵康节不过是个诗人,与书中所载内容风马牛不相及,爹爹为什么要写这几个字在这里?”古钺聪道:“会不会是八王爷写错了?”欧阳龙儿道:“爹爹做事素来谨慎,绝不会犯如此浅白之错。”古钺聪又将书页快速读了几遍,仍是毫无头绪,欧阳龙儿听得哐当哐当砸锁声,说道:“马上就有十几把刀架在脖子上了,先吹了蜡烛躲起来罢。”古钺聪拦着她道:“我们进来之时,此屋一应书籍均摆放得整整齐齐,唯有这两本书放在这里,若是八王爷有意留下重要证据给你,错过此次机会,皇上定会加派人手严守王爷府,再要进来就不容易了。” 门外砸门声震天,一人说道:“启禀大人,锁撬开了,可门还是推不开,想是贼人在内反锁了。”另一人骂道:“一群饭桶,连门带锁一并撞开。”话音方落,就听得有人用巨木撞门。 古钺聪凝眉沉思,口中道:“若是八王爷有意留下线索给你,此线索一定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他人就算看了,也全然不明白。”说到此,看着八王爷留下的一行字,口中反复道:“邵康节之和,邵康节……邵康节……之和……和?”一面嘀咕,一面在书房中不住踱步,欧阳龙儿想来想去,也不知爹爹留下这样一句奇怪的话有何用意,突然间,古钺聪一拍几案,说道:“一去二三里,店铺四五家,商贾六七人,八九属孙家!”欧阳龙儿吓了一跳,问道:“这首诗怎么了?”古钺聪道:“这首诗是八王爷改写邵康节的《山村怀古》而得,他常对你说,要你一定记牢,是不是?”欧阳龙儿点点头,说道:“又怎样?”话音刚落,只见门轴震荡,粉尘跌落,门外侍卫每撞一下,铁栓就弯曲半寸。古钺聪道:“这首诗只有八王爷和你知道,是不是?”欧阳龙儿点点头,古钺聪转过身去,口中念道:“一加二得三,三加三得六,六加四得十……三十六加九……四十五……是四十五!”砰地一声,书房大门左上铁栓突然生生断裂,大门已然向内斜倒。欧阳龙儿听古钺聪自言自语,一忽儿凝神计算,一忽儿拍手大叫,急道:“来不及啦。”古钺聪道:“横竖也逃不了,我们不如冒险解开此谜团,我问你,书堂之中,有什么是四十五?”欧阳龙儿一头雾水,古钺聪又道:“你仔细想一想,除了这首诗,八王爷是否还和你说过与数字相关的话。”欧阳龙儿凝眉想了想,突然说道:“爹爹给我说得最多的,就是书堂的书号是按数字顺序而列,叮嘱要我不要忘记。”古钺聪两步跨近尚未倾倒的一侧书架,一目十行,要寻编号四十五的书册。但此屋中少说也有七八千册书籍,却并未按秩序排列,一时间哪里去寻“四十五”? 门外喧嚣声不断,猛然间又闻噗一声巨响,大门被斧头豁开一个洞,铁皮外翻,内层木屑纷飞,左右两侧铁枢在斧头劈砍之下,上部一齐断裂。古钺聪道:“八王爷还说过些什么?”欧阳龙儿道:“平日我最讨厌算术,听爹爹说什么书号什么顺序,早都左耳进右耳出了,我哪知道……”突然看着古钺聪,说道:“我想起来了,爹爹还给我说过,西洋有种计数方法,一千二百三十四,当中的千百十都是缺了的,只写作一二三四,你说的四十五,或就是四五。”古钺聪放目一看,只见书架上每一类书,豁然标着一个数字,一共是一二三四五六六大类书本,当下也不及细思,找到四按了一下,又在五上按了一下。 “霍”一声,几案底下一声轻响,忽而开出一个洞来,竟是一间地下密室。 两人大喜,吹灭蜡烛,也不管密室中有无暗器,一前一后纵身跳将下去。 古钺聪方将顶上地板盖上,立时听得轰的一声闷响,大门显已被攻破,紧接便隐约有杂沓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响起,其中一人高叫道:“他们逃不了,给我搜!” 第十三回宫闱深深10 欧阳龙儿低声道:“古大哥,你在哪里,我什么都看不见。”古钺聪循声走过去,沉声道:“我在这里,不要出声,那老太监武功不低,当心给他发觉了。”欧阳龙儿拽住古钺聪胳膊,说道:“怕什么,这密室隐秘之极,就算他们发觉,不知机括也休想进来。”古钺聪只觉她双手隐隐颤抖,心道:“明明是她心中害怕,却来安慰我。”说道:“你把火折子拿出来,看看房间里有无蜡烛。”欧阳龙儿窸窸窣窣从袖中摸出火折子,刚要划燃,忽又放入袖中,古钺聪道:“怎么了?”欧阳龙儿柔声道:“就这样永远不分开也很好。”古钺聪道:“什么时候,你都不忘调皮。”欧阳龙儿道:“那你喜不喜欢我调皮?”古钺聪道:“只要你不捉弄人,我自然喜欢。”欧阳龙儿凑近古钺聪耳畔道:“我就爱捉弄人,不过,就算我捉弄全天下所有人,也不会捉弄我未来的相公。”两人又一次同生共死,都觉死也不怕,在没有什么能将对方和自己分离,古钺聪握着她手道:“龙儿,我古钺聪何德何能,竟蒙你如此待我?”欧阳龙儿道:“那你什么时候娶我?”古钺聪又是一怔,没料到欧阳龙儿会突发此问,登时不知如何回答,欧阳龙儿拿出火折子,一面划火一面道:“总之,我欧阳龙儿今生今世,是非你不嫁了,你若辜负于我,我就出家做尼姑。”说着借着火折子微光找蜡烛。 两人一步一顿,在密室中抚墙趍步摸索,不一时便摸着一张靠墙木桌,顺手一探,桌上正好放着一盏陈旧的烛台。欧阳龙儿点燃蜡烛,密室陈设物什随烛光一一清晰起来:室中虽未砌铺墙砖,却一尘不染,亦无污浊秽气,显是八王爷平素经常清扫打理,但斗大的密室中除一张擦磨得泛光的木桌和一张椅子外,再无它物,两人沿墙壁地面搜寻良久,也不见机括暗门。欧阳龙儿道:“这间密室我从没听爹爹说起过,也不知藏着什么秘密?”古钺聪道:“如今已经证实,八王爷是有意让你找到这里,他大费周折让我们发现此密室,定然不是他预先知道我二人将要遇险,而多半是有重要的东西要交给你。”欧阳龙儿道:“可这里什么也没有。爹爹知我向来粗心大意,他将那邵康节之和标记在书上,应当知道纵然三年五年,我也绝难看出破绽。这密室也是古里古怪,我更无心细查。”古钺聪亦是不解,说道:“我们再找一找罢。” 烛火忽明忽暗,已闻不见头顶上喧扰之声,两人沿桌缝摸索,可这室内除了一张椅子和一掌木桌,以及木桌上的烛台和蜡烛外,这木桌既不见抽屉,也不见暗格。欧阳龙儿道:“说不定爹爹已将东西拿走了,他只是没来得及将书放回去而已,我们不用再找了。”古钺聪放眼木桌,有意无意间睃见木桌上似乎留有字迹,初看似是木材纹理,下细一看,忍不住咦的一声,说道:“桌上刻有你名字!”欧阳龙儿取下烛台蜡烛,凑近一看,桌上果然刻着“龙儿”两个字,想到爹爹百忙之中,还常常想起自己,既是欢喜,又是感动。古钺聪突又“咦”地一声,扶住桌沿摇了摇,说道:“这张桌子有古怪。”欧阳龙儿道:“有什么古怪?”古钺聪道:“这不过是一张寻常木桌,怎么竟像生了根一般?”欧阳龙儿也忍不住使劲推了一推,果然纹丝不动。 但两人摆弄那桌椅良久,仍无其他发现,欧阳龙儿泄了气,索性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说道:“爹爹也真是,这密室外人万难进来,他有什么重要物什,放在桌上便了,干么还要多此一举藏起来。”话虽如此说,看到桌上自己的名字,想到爹爹平日对自己疼爱有加,而秋后就要被斩首,不禁悲从中来,她呆呆的望着闪烁不定的火光,忍不住抚摸桌上自己的名字。 “咔擦”一声,桌上刻字处忽弹出一个暗格来,暗格当中赫然放着一本厚厚的书册。 欧阳龙儿忙拿过书册,在烛光下翻开,见是一本账册,那账册是一张折叠的长卷。欧阳龙儿和古钺聪小心翼翼展开,发现此账册竟有丈余长。两人细细翻看,那账本中记着各地运送至京城的拜月贡,北至黑龙江副都统辖区、三姓副都统辖区,南达琼州府,东临台湾府,西囊伊犁、喀什葛尔等地,一应贡品的品类、数量、估算价值,上百地区的拜月贡清单都详实记在此账本上。古钺聪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叹道:“没想到一个看似简单的拜月贡,竟有如此繁杂的账目。”欧阳龙儿道:“爹爹将这册账本放在如此周密的地方,想来是极为重要了,方才那四名死太监恐也是来盗此账册的。”古钺聪点点头,说道:“八王爷一番苦心,必有他的用意,你赶紧收起来罢。”欧阳龙儿将账册交给古钺聪,说道:“你替我收起来。”古钺聪接在手中,知此账册一定极为重要,不敢轻易放在怀中,欧阳龙儿见他踌躇,说道:“你武功好,也比我细心,放在你这里我才放心,再说了,我都是你的,你还犹豫什么?”古钺聪知她一颗心已托付自己,放册入怀,说道:“龙儿,你真好。”欧阳龙儿道:“我哪里好?”古钺聪望着她,只觉哪里都好,一时不知如何答话,欧阳龙儿哈哈一笑,说道:“说不出,就说明在你心里,我什么都好。”说着转身看了看那桌子,说道:“爹爹虽然事事谨慎,但这一回可是百密一疏。”古钺聪道:“此话怎讲?”欧阳龙儿道:“敌人进得密室,见此处只一张木桌,只需手起掌落将木桌砸个稀巴烂,爹爹一番辛苦精制的木桌暗门,那还有什么用?”古钺聪道:“八王爷并非武林中人,他料到你瞧见桌上刻着自己名字,定会忍不住抚摸,没想到他人可将木桌砸碎取得账本,也在情理之中。”欧阳龙儿点点头,说道:“东西拿到啦,我们走罢。” 两人移烛近密道出口,轻轻将暗门推出一条缝来,只见书房内一片漆黑,只点点微光透入密室中来,两人又附耳探听屋内动静,不闻半点声响,古钺聪道:“幸好天还没亮,想来侍卫搜寻无果,已经走了,你且在此等着,我去看一看。”从暗门出来,但闻四下沉寂,月色熹微中可见屋内书架倾倒,满地狼藉,显是卫兵搜寻无果,已然离去。 古钺聪来到密室入口,伸手将欧阳龙儿拉出来。 欧阳龙儿见到书房景象,气得直跺脚,大声道:“这些死太监,敢将爹爹的书房翻成这样,此仇不报,我欧阳龙儿誓不为人。”古钺聪道:“你小声些。”顿了一顿,接道:“此刻宫中一定在全力搜查,趁天还没亮,我们赶紧回绯烟宫罢。” 两人从围墙跃出,绕过养心殿,折而向东,过了御膳房,古钺聪怕碰到侍卫,只施展轻功从房顶蹑走,奇怪的是,一路竟未碰到一名侍卫太监,两人均甚疑惑,往北过英华殿,忽见前方一名太监一路碎步小跑,向近处四名看门侍卫走来。古钺聪、欧阳龙儿互望一眼,忙在屋顶犄角藏好。 第十三回宫闱深深11 四名侍卫见那太监走近,其中一倚门而立的侍卫道:“哟,公公,大清早的,不在床上多摊一会,行色匆匆干什么去啊?”那太监一脸阴沉,说道:“昨儿夜里出了刺客,至今仍未拿到,皇上这会儿还在绯烟宫安寝,请你们四个,速速前往绯烟宫护驾。”他口中说请,语气却与喝令无异。另一名侍卫当即道:“公公位居七品,身份大不一般,不过,非是我等有意抗命,只这一走,南门便无人守卫,若刺客从此门溜了,皇上怪罪下来,我们可担待不起。”那倚在门上的侍卫接道:“公公,我们御前行走可都是有老婆孩子的,可不及公公无牵无挂,孑然轻便。”那太监听侍卫句句带刺,早怒上眉梢,阴阳怪气道:“刘公公的命令,你们听是不听,大可悉听尊便,我话是传到了,告辞。”四名侍卫一听“刘公公“三个字,登时没了言语,一侍卫拖长声音道:“兄弟们,走罢。”跟着那名太监一齐前往绯烟宫去了。 待那太监和侍卫走远,古钺聪、欧阳龙儿才从房顶下来,古钺聪道:“难怪一路走来不见有人,原来都去绯烟宫护驾了。”欧阳龙儿道:“姓刘的狗太监在宫中呼风唤雨,我爹被打入天牢,一定和他有关。昨夜遇到的四名太监,多半也是他派去的。”古钺聪道:“我们要找到真凭实据才是。”说着突然住了脚步,说道:“此刻宫中侍卫太监都围在绯烟宫,我们此去岂不自投罗网?”欧阳龙儿也是一怔,说道:“莫不是有人听到了风声,这些狗东西围住绯烟宫,名义上是保护皇上,实则是要捉拿我们?”古钺聪皱眉道:“宫中除了聂贵妃和水月郡主,再无第三人知道我们已入宫,谁会走漏风声?”欧阳龙儿道:“姓刘的爪牙本事大着哩,倘若他们不是冲着我们来的,也无需让宫中三千多名侍卫都去绯烟宫。”两人沉吟半晌,古钺聪忽道:“如若不然,则还有一种可能。”欧阳龙儿道:“什么?”古钺聪道:“他们以保护皇上为名,有意让我们逃走。”欧阳龙儿道:“他们抓我们还来不及,怎会让我们逃走?”古钺聪道:“方才你也见了,宫中侍卫和太监似乎是合不大来的,昨晚那四名太监私入八王爷府,显是不想让外人知道,四名太监怕我二人被侍卫擒住,将他们闯入王爷府的事抖露出来,所以才有意给我二人留出一条路来。”欧阳龙儿点头道:“不错,要是姓刘的狗太监知道这四人事未办成,还让人发觉行踪,一定不会轻饶他们。”说罢,一脸钦服道:“古大哥,你真聪明,这也能想到。”古钺聪道:“我也是揣测而已,以前在嗜血谷中,谷口守卫在教中捉到误入神教的牧民,却反将他们放了,就是怕被教主知晓有外人入教,遭受重罚。”欧阳龙儿点点头,说道:“那现在怎么办,我们要不要趁机出宫?”古钺聪道:“一旦出宫,再要入宫可就不容易了。”欧阳龙儿道:“不如我们到绯烟宫外看看动静再见机行事?”古钺聪想了一想,说道:“最好能见到聂贵妃,听听她的主意。” 趁着幽白曙光,两人在绯烟宫宫门极远处寻了座草木环茂的假山藏匿,只见着宫女太监匆匆走过,绯烟宫外看守虽多,但大家都立在宫外,既不走动,也不巡逻,侍卫多是无心走动,太监却显是得了严令,不得四处走动。两人见状知所料不差,均微微放心。 苦于将近六月的天气异常窒闷,露草湿热,草丛中蚊虫极多,两人不敢大动,只能任蚊子叮咬。直等到日上三竿,才听得绯烟宫门外一阵喧豗之声,宫外太监侍卫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两人相隔极远,皇帝说了些甚么,一个字也听不见,不一时,就见众侍卫太监径向四方散了开去。古钺聪和欧阳龙儿见四名侍卫缓缓向这边厢走来,正是方才南门下的四人,忙藉草丛伏低了。行到近处,只听其中一侍卫道:“真他妈晦气,明明是老东西吩咐我们来的,却稀里胡涂挨了皇上一顿臭骂。”另一侍卫沉声道:“小声些,谁不知现在宫中除了皇上,就是姓刘的最大。”当先那侍卫道:“去他妈的,我们御前侍卫怎么说也是从六品,干么要被那老乌龟呼来唤去。”四人一言一语窃窃低诉,不一时便向南门走了开去。 古钺聪、欧阳龙儿见人都走开了,才从草丛中出来,一路潜行来到绯烟宫后院,逾墙而入,回到古钺聪卧房中。 两人方才合上门,即听得咚咚两声敲门声,欧阳龙儿开了门,聂贵妃见两人在一起,微微一怔,随即进屋,将房门掩上,问道:“两位昨晚睡得可还好?”说到睡觉,欧阳龙儿立觉双眼涩重,睡意来袭,打个哈欠,又伸了个大懒腰,大摇大摆在古钺聪榻上躺下,说道:“一夜没睡,可累死我了。”聂贵妃见两人均有疲态,目光一扫床榻,随即转过身去,说道:“两位再睡一会罢,什么时候醒了,本宫再差人送饭来。”说完,一只脚已跨出门槛。古钺聪听她语气忽而颇是冷淡,心下不解,也不及多想,说道:“娘娘,我们昨晚闯了大祸,还请贵妃定夺。” 聂贵妃也不回头,望着门外幽幽绿竹,片刻方道:“什么事?” 古钺聪道:“昨夜我和龙儿夜闯八王爷府邸被人撞见,是去是留,请娘娘定夺。” 聂贵妃吃了一惊,回过头来问道:“你们昨夜一夜未睡,是去八王爷府邸了?”话说完,发觉自己语气似乎过于轻快,立又道:“这么说来,宫中侍卫要抓的刺客,就是你们两个?” 两人均点点头,古钺聪道:“我和龙儿一时冒失,请娘娘恕罪。” 第十三回宫闱深深12 聂贵妃回到屋中缓缓坐下,说道:“不要着急,你们慢慢说来,你们是如何被人发觉,又如何不被发觉逃到这里的?” 欧阳龙儿当即站起身来,说道:“聂姊姊,这一回可真是凶险之极,昨晚儿我们被宫中几百号人困在爹爹书房中,端的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我和古大哥只差小指头这么一点点儿,就被乱刀砍死房中。” 聂贵妃惊道:“你们被宫中侍卫看见了?为何侍卫都说没见过刺客模样?”微微一顿,又道:“那你们是如何逃脱的?” 欧阳龙儿挽起衣袖,又倒了一杯水润了润喉,正待大说特说,古钺聪道:“我们虽被人围困,但并没人见过龙儿,见过我的,也只有四名太监。” 聂贵妃睁大眼,问道:“那是怎么回事?” 古钺聪将如何潜入八王爷书房,如何遭遇四名太监,如何逃入密室一一讲了,聂贵妃一言不发听完,最后摩挲着茶壶凝思片刻,方道:“刘雷傲平日是个笑面佛,可谁都知道此人心狠手辣,你们见到的那四名太监必是他手下的四大内侍公公,他们没能杀了你们,也不知你们去向,只好想法子让你们逃走,以免被侍卫抓起来盘问露了陷。” 欧阳龙儿道:“古大哥,你和聂姊姊想到一块儿去了。”聂贵妃望着古钺聪微微一笑。 古钺聪道:“那我们要不要立即出宫?” 聂贵妃道:“他们谁也没见过龙儿妹妹,那就好办了。” 古钺聪道:“但他们见过我。” 聂贵妃道:“如此正好,你曾对四个太监说过是皇上身边的人,我们不如将计就计。” 古钺聪问道:“如何将计就计?” 聂贵妃道:“昨晚我已向皇上说过你救我一事,皇上知你也到了京城,要我尽快请你入宫觐见。” 古钺聪虽早有预料,闻此仍忍不住心惊,说道:“皇上要见草民?” 聂贵妃点点头,说道:“我还要传出话去,说古公子确是皇上身边的暗探,大红人,如此一来,文武百官自少不得有一番表示,到时候宫中上下均知古公子是皇上身边的人,假的也就变成真的了。” 古钺聪道:“如此一来,刘雷傲可就知道皇上怀疑他了。” 聂贵妃道:“不会,我料四个内侍公公不敢说在八王爷书房见过你,此事你不提起,他们谁也不敢多说半个字。” 古钺聪点点头,又问道:“如此小题大做,不不会多此一举?” 聂贵妃笑道:“皇宫上下认定你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办起事来,可就容易多了。” 古钺聪深知有理,又道:“一会儿见了皇上要如何行礼,说什么话,还要有劳聂贵妃指教。” 聂贵妃道:“今日是见不得了,皇上只道你在宫外,现在去就露馅了。” 古钺聪一怔,说道:“一切听凭聂贵妃吩咐。” 聂贵妃看看二人,说道:“还好昨夜总算有惊无险,你二人好生歇息,切不可再节外生枝,待古公子见了圣上,再从长计议不迟。”当下吩咐贴身奴婢送来饭菜,静静看两人吃完,欧阳龙儿打个哈欠,说道:“我真的好困,我去睡了。”聂贵妃起身携着欧阳龙儿手跨出门槛,一面笑道:“晚上我到你房中来说话解闷,你可不要到处乱跑。” 一路车旅劳顿,昨夜又是一夜未眠,古钺聪这一觉便睡到月上柳梢。正觉腹中饥饿,忽闻有人推门,却是上午服侍饭菜的奴婢端了满盘好菜入来,还特备了一瓶酒。古钺聪精神一振,说道:“来得正好!”这一回自顾自斟满一杯酒便喝。那奴婢看古钺聪狼吞虎咽,掩嘴笑出声来,说了声:“公子请慢用。”便退了出去,却不回身闭门。古钺聪心想:“这丫头怎么恁地粗心。”就在这时,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飘入鼻息,这香味既似色清韵淡的兰花,又如气雅神俊的白莲,古钺聪心神一荡,立知这香气是聂贵妃身上所独有,抬头一望,聂贵妃已站到了门口,她这当儿身着乳白薄衫,淡施粉黛,额如映雪,颊似傅花,月影之下,烛火之前,一副慵雅神态。古钺聪一望之下,不由呆了,筷中刚夹起来的青菜又掉入碗中。聂贵妃倚于门扇,嫣然一笑道:“怎么,不请我进来么?”古钺聪回过神来,赶紧起身迎接,说道:“请……请进。” 聂贵妃走进屋来,说道:“把门关上罢,我有话对你说。” 古钺聪关上门,在聂贵妃对面坐下,问道:“不知娘娘有何吩咐?”端起碗来欲接着吃,却见聂贵妃如水晶一般的眼睛在烛光下温润闪动,只大咧咧地望着自己笑,眼中说不出的妩媚,看了半晌,竟一转也不转眼。古钺聪给她看得胸口砰砰乱跳,忙避开了目光,饭也忘了吃,聂贵妃笑道:“没事就不能找你说说话么?我就愿和你说话。”这话既俏皮,又似撒娇,话语中说不出的温软柔媚。 夜色阑珊,聂贵妃身上的馨香时时传入鼻息,古钺聪听在耳里,不由得耳根发热,他想起欧阳龙儿,说道:“娘娘有话要吩咐,在下自是无不从命,不过天色已晚,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也不迟。”聂贵妃嘟哝道:“你是要赶我走么?”眼圈竟自红了。古钺聪忙道:“在下不敢。”聂贵妃定定望着摇曳的烛火,既似自言自语,又似向古钺聪诉说:“我也盼望你不是不敢。”后面的话便不接下去,似乎在想着什么,她忽然提起酒壶,斟满一杯酒一饮而尽。烈酒入喉,火辣难当,聂贵妃喝得过快,立时给呛得咳了起来,双颊上登时罩上一层朦朦晕红。古钺聪从未见过她如此神情,忙问道:“娘娘,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聂贵妃不说话,斟了满杯又饮尽,她正要倒第三杯,古钺聪按住酒壶,说道:“娘娘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不如说出来,古某虽一介草民,如能有为娘娘效劳的地方,自当赴汤蹈火。”聂贵妃悠悠说道:“我知道你说得到,做得到,可是,我就不爱娘娘,不爱草民,不爱效劳,不爱你这样说话。”温润如火的双眸望着古钺聪,接道:“古公子,这里没有别人,我想问你,你觉得皇上待我好不好?”古钺聪不知她何故忽有此问,心想:“她今晚甚是古怪,莫非是受了皇上的委屈?”说道:“京城上下都知道,娘娘是皇上最疼爱的贵妃,皇上待娘娘,自然是最好的了。”聂贵妃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是啊,人人都说我京城里最幸运的女人,锦衣玉食,奴婢成群,更深得皇上宠爱。可是,上到皇上,下到奴婢,有谁在乎过我在想什么,有谁问过我开不开心,寂不寂寞?皇上日理万机,他晚上来了总是一早就走了,我们做妃子的,纵然开心一时半刻,剩下的日子还不是日日等,夜夜盼,多少个日日月月只能独守空房?呵呵,可是只要皇上临幸,那可不管你开不开心,在想什么,你要做的只是百般讨好罢了,好比昨晚,我真的好累,好想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可我知道皇上要来,还不是要强打精神笑颜相陪?”说到这里,又苦笑一声,说道:“从来没人向古公子你这样待我,就算是朋友般的关切也没有,没有人在乎我是不是有不开心的事,没有人在乎我是不是喜欢这样的日子,我心里在想什么,我真正爱的是谁,又有谁会知道?” 第十三回宫闱深深13 这番话从聂贵妃唇边说出,端是如泣如诉,说不尽的哀婉,古钺聪听在耳中,也忍不住一阵酸楚,又微微震惊。皇上后宫佳丽三千,宫中嫔妃难耐寂寞,日夜企盼皇上临幸,这倒不难想到,可古钺聪没想到的是,皇上最疼爱的聂贵妃,竟然亦是如此,听她口气,似乎除了皇上,心中所慕另有其人。古钺聪几次想说什么,却不知如何劝慰,终没开口。 聂贵妃举起酒壶,说道:“古公子,你别拦着我,我只盼喝醉了,把心里的事都说出来才好。”又斟满一杯喝了罄尽,才道:“古公子,你知道吗,我真想逃出宫去,今生今世再不回来,哪怕一个人饿死,冻死他乡,也比在宫中要好。有时候,我也真妒忌龙儿这丫头,她福气多好,害怕了,有宽阔厚实的胸怀可以靠着,遇险了,有人舍命救她,无论在哪里,都有古公子疼她,陪伴着她,爱着她。”说到这里,如玉葱的纤手忽然轻轻抚在古钺聪手背上,说道:“古公子,我多想你也带我离开这里,浪迹天涯也好,隐居贺兰也好,只要到一个没有人找得到我们的地方,从今往后再不要理会世间的纷繁。” 古钺聪脑中一片轰然,说道:“那怎么成,你是堂堂皇妃,怎么……怎么能和我走?”聂贵妃道:“你是嫌弃我么?”古钺聪起身道:“娘娘,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罢。”待要抽回手来,不料聂贵妃从对面转到侧面坐下,另一只手也伸出来紧紧握住他,说道:“我是喝多了,可是我还没醉。”顿了一顿,又道:“古公子,我知道你也是喜欢我的,是不是?”古钺聪一怔,想起昨夜自己胡思乱想的事来,手背感受着聂贵妃柔腻滑嫩的肌肤,胸口一热,登觉面如火烧,聂贵妃又向古钺聪身旁移了移,几乎靠在他肩头,说道:“你心里也想起过我,盼着我这样和你在一起,是不是?”聂贵妃吹气若兰,口脂香味阵阵传来,她与香儿、欧阳龙儿两个少女全然不同,身上一种成熟艳媚之气更远非二人能比,更让人欲罢不能,古钺聪乃血性男儿,听到这里,见着倚在怀中的女子,忍不住点了点头,想要去搂她腰肢,却又不敢。 聂贵妃觉出他指尖颤动,拉着他手环在自己腰上,仰起头去吻古钺聪双唇,舌底细若蚊丝道:“古大哥,我想和你一起回远走高飞,从此以后朝朝暮暮,再不分离。”古钺聪下意识点了点头,但他听到“古大哥”三个字时,心下猛的一怔,想起和欧阳龙儿的誓言来,他一把推开聂贵妃,跳起来道:“我不能对不起龙儿,娘娘,你喝多了,请回罢。” 聂贵妃被他一推,险些从凳子上摔在地上,她怔了一怔,忽然扑在古钺聪肩上,紧紧搂住古钺聪脖颈,说道:“你别离开我,我求你,古公子,求求你不要推开我。”古钺聪愣愣站在原地,左手欲扶住她肩头,碰了一碰,又松开了,任由聂贵妃滚烫的面颊贴在自己脖颈,聂贵妃柔声道:“古公子,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盼着能和你一生厮守,我知道这终究不过是一场梦而已,但只要能和你厮守片刻,便是被皇上斩头,我也一点儿不怕,我求你,不要让我的梦醒过来,好不好?”古钺聪任她搂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过了好久,聂贵妃缓缓从古钺聪肩膀抽离,忽而又望着他痴痴发笑,古钺聪与她迷离的双目微一对视,烛光之下只见聂贵妃娇媚无伦,好不惹人怜爱,顿觉热血冲头,一阵眩晕,聂贵妃娇声道:“看把你吓得,我有那么可怕么,好了,我要回去了,要是皇上来了可就糟糕了。”伸手在古钺聪双颊肌肤细细摩挲一阵,又摸了摸他鼻尖,转身走开。 古钺聪听到“皇上”二字,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见聂贵妃要走,鬼使神差伸出手拉住她,说道:“你果真要走了么?”聂贵妃笑笑道:“明天晚上月上柳梢时,我再来。” 门外皓月当空,窗外竹影摇曳,屋中重又回复宁静。古钺聪脑中却热得发烫,似乎还有些糊涂,他在屋中怔怔半晌,再无胃口吃饭,一头仰躺在床上,脑中还是静不下来,闭上眼,适才与聂贵妃缠绵旖旎之情景,反而愈加涌上心头,他忍不住想:“不知她明晚什么时候来?”可一想到龙儿,温柔情梦登时清醒,胸口犹如受了重重一击,方才的事又变得不可饶恕,他躺在床上,越想越乱,索性起床开门,在院外胡乱走了两圈,望着亮着光的聂贵妃寝卧,心中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他想到龙儿房间找她说说话,又觉愧对于她,不敢去见她。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古钺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提得起放得下,怎么遇到她,却无法自主,不能自拔?”他扪心自问,但无人能替他回答,在门外站了一阵,他又回到房中,躺在榻上想理清思绪,但越想越乱,直至天将明,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日,聂贵妃传话说皇上有要事与廷臣相商,不能见古钺聪,古钺聪和欧阳龙儿只好在绯烟宫再等一日,眼见薄暮降临,古钺聪坐在屋中,又是高兴,又是自责,又是悔恨,又是期许,好容易挨到月上柳梢,房门果然咚咚咚响起,古钺聪直听得心惊肉跳,忙起身去开门,聂贵妃笑盈盈站在门外,见古钺聪愣在门口,媚声道:“怎么,你想抱我进去啊?”古钺聪慌忙让开来。 两人坐下,聂贵妃依然斟酒,这一回却每次都斟两杯,要古钺聪和她同饮,古钺聪想起昨夜旖旎情景,心焦舌燥,也忍不住杯来酒干,越喝到后来,越是心痒难耐,谁知聂贵妃只和他把盏说笑,似乎昨夜的事从未发生过,直至寅牌时分,两人将一壶酒也喝完了,聂贵妃起身道:“我走了,明日见了皇上,我问问他是否得空见你。”古钺聪见她离去的婀娜背影,忍不住想冲上去抱住她,终于忍住了。 第十三回宫闱深深14 第三日,聂贵妃仍说皇上无暇召见他,到了晚上,仍如时到房中和他赴约,古钺聪白日里时时刻刻思念她,只盼她早一刻来,迟一刻去。第四日第五日,聂贵妃索性不提见皇上的事,古钺聪也不问,两人每每从夜幕降临,一直喝到天色将明方散,第六日,古钺聪左等右等,聂贵妃总是不来,整个人犹如热锅上蚂蚁一般,坐立不定,他凝神听着门外声响,只怕迟了片刻开门,又盼能听到远远而来的脚步声,可是等了半夜,也不闻有人敲门,有好几次,他好像听到有脚步声,忙去开了门,但门外除了一轮明月映空,和婆娑成影的绿竹,却哪有人?他望着聂贵妃寝卧悠光,心中更是百般滋味。 好容易挨到次日向晚,聂贵妃竟早早来到古钺聪房中,古钺聪欢喜之极,酒过三巡,聂贵妃道:“古公子,你为什么不问我昨夜为什么没赴约?”古钺聪心想:“有什么好问的,昨晚一定是皇上来了。”一想到此,心中登时不快,说道:“我不想问。”聂贵妃道:“那你昨晚有没有想我?”古钺聪望着她,更觉心神荡漾,聂贵妃轻轻偎在他怀中,说道:“古公子,答应我,今晚,就今晚,叫我姊姊,好不好?”说着在古钺聪脖颈亲吻起来。古钺聪几日来累积的思念情欲登时汹涌而出,一把抱住聂贵妃。聂贵妃身上衣衫轻薄,两人几乎肌肤相触,古钺聪只觉聂贵妃浑身浮凸滚热,自己一颗心简直要从嗓门中跳了出来,说道:“姊姊,这几日弟弟朝思暮想,脑中都是你,我好喜欢你。”聂贵妃道:“我也好喜欢你,我没敢想过你也会喜欢我,我头好晕,我是喝多了么,古公子,吻我。”古钺聪情欲高涨,忍不住凑过嘴去,两人紧紧吻在一起。 聂贵妃紧紧搂住古钺聪,纤手深入古钺聪衣衫之中,在他胸膛抚摸,古钺聪将聂贵妃愈抱愈紧,忍不住往她蛮腰上摸索而去。聂贵妃道:“好哥哥,我是在做梦么,我为什么这样高兴,我从来没这样高兴过。”古钺聪道:“我也很高兴,不管是不是梦,我只盼永远不要醒来。”聂贵妃道:“哥哥一生一世都这样疼我,爱我,怜我,永远都不要分开,好不好?”古钺聪失魂落魄道:“我一生一世都这样疼你,爱你,怜你,永远都不分开。”聂贵妃道:“好哥哥,我没力气了,你抱我到床上去罢。”古钺聪将她抱起,走近床榻将她放下来,聂贵妃顺势一拉,古钺聪已实实压在聂贵妃身上。聂贵妃双目微闭,伸过手来顺着古钺聪鼻子、嘴唇、下巴摸去,似乎极尽怜爱,又似初次相见,要将他相貌刻在心中。古钺聪只觉一只温软的手指摸过自己眉毛,缓缓向胸膛游走,早将嘴唇紧紧压在聂贵妃唇瓣之上…… 就在这时,忽听跫跫两声脚步声自门外响起,以古钺聪内功修为,他早该听见了,但此时情欲正盛,直到那脚步声快到门口,古钺聪才如闻炸雷,蹶然惊醒,欧阳龙儿的音容几日来头一回涌入脑中,古钺聪豁地从聂贵妃身上跳起来,人也清醒了不少。 “咯吱”一声,门外之人也不敲门,径直推门而入。 烛火摇曳,门口站着的,正是欧阳龙儿。 古钺聪虽从榻上跳了起来,但聂贵妃还兀自躺着,两人面如火烧,衣衫不整,欧阳龙儿虽是少女,也一望可知屋内之事。 “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们!姓古的,我恨你!”欧阳龙儿大吼一声,转身就跑。 古、聂二人齐声叫道:“龙儿……”欧阳龙儿已经消失在夜色之中。聂贵妃道:“古公子,此事由我去说,你在这里等我们。”古钺聪神智清醒大半,想起这几日一到晚上就不见龙儿身影,自己和聂贵妃纵酒到半夜,欧阳龙儿也从不现身,这与她脾性迥然不合,古钺聪看了一眼聂贵妃,隐隐觉察到什么,说道:“我自己去。”聂贵妃伸手去拉他,古钺聪猛地摔开,追了出去。 古钺聪一路直追到绯烟宫门口,仍不见欧阳龙儿身影,他又悔又急,忖道:“她不会出宫去了罢?京城到处都在悬赏捉拿她,宫里前几日也刚发现刺客,戒备一定森严异常,她不会武功,一出去就会被拿住。”也顾不得许多,几个疾跃,出了绯烟宫,古钺聪虽到宫中数日,但自和龙儿夜探八王爷府外,对宫中布设丝毫不知,他四下一望,却不知欧阳龙儿往哪个方向去了,向北奔了一阵,寻不见人,又向南奔了一阵,仍不见龙儿身影,登时慌了,心念道:“她会去哪里?”想了一想,忽道:“八王爷府,她生我的气,心中伤心,一定会想到回家。”凭着几日前所记,一路向西追了上去,追出里许,忽听前方有人道:“什么人?” 古钺聪耳力极佳,这一声喝问自百丈之外传来,古钺聪心中一紧,拔足朝着人声疾趋而近,霎时间,已闻得夜深人静之中咚咚咚脚步声,古钺聪俯首看去,只见一道白影在夜色中飞快奔跑,正是欧阳龙儿。欧阳龙儿正前方,两名侍卫手持长枪,已然闻声而向她追来。 古钺聪不及细想,随手取下一块瓦片,掰下两小块,指尖动处,两名侍卫应声而倒。古钺聪追上前去,拉住欧阳龙儿的手,说道:“龙儿……”欧阳龙儿甩开他手,大声道:“走开,我不认识你。”她音调平素本就甚高,盛怒之下,更有穿云裂帛之势。皇宫之中,百步之内就有不少侍卫,闻得欧阳龙儿声音,纷纷朝这边厢搜查而来。 古钺聪一把拉住欧阳龙儿,说道:“龙儿,你要打要骂,要杀要剐,我也绝不皱眉,请你跟我走罢,被侍卫发现就来不及了。” 欧阳龙儿道:“你是谁?” 古钺聪道:“我是你的古大哥啊。” 欧阳龙儿道:“我不认得你,你放开。”甩开手又走。 古钺聪道:“龙儿……” 第十三回宫闱深深15 古钺聪道:“龙儿……” 欧阳龙儿打断道:“龙儿也是你叫的吗,你是我什么人?” 耳闻侍卫越来越近,古钺聪四下一望,一把抱住她跃上房顶,欧阳龙儿大叫:“来人啊,我就是反贼同党,来抓我啊。”古钺聪大惊之下,在她人迎穴轻轻一拍,几个起跃跳至十数丈外,古钺聪怕她从房顶跳下去,又点了她后背风门穴。欧阳龙儿动不得,也不能说话,望着古钺聪,一腔委屈汹涌而至,豆大的泪珠滚滚落下来。 古钺聪拂袖去替她抹眼泪,欧阳龙儿哭得更厉害了,古钺聪不敢再动,说道:“龙儿,我对你不住,我这就给你解开穴道,但是你要答应我,不许大喊出声。”欧阳龙儿只是大哭,古钺聪拍散她两处穴道,欧阳龙儿哭得肩头不住抽搐,因伤心过甚,声音也没有了。古钺聪又悔又疼,一时间当真手足无措,说道:“龙儿,你别哭了,如果你杀了我心里好受一些,你就将我从这里推下去罢。”欧阳龙儿道:“你要我好受一些,好,你去将这些侍卫全都杀了。”古钺聪一愣,怔怔看着欧阳龙儿,欧阳龙儿忽而惨然一笑,说道:“你心里从来就没有我,从香儿去世,我们相遇那一天起,你心里从来没有过我,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我又有什么资格要你做事,有什么资格要你说对不起。” 古钺聪听得喉头哽咽,说道:“好,你要我杀了谁都行。”跃下房去,抓住一名相近的侍卫,手起掌落,那侍卫哼也不哼,当即就死,古钺聪跃出两步,又抓起一名侍卫摔了出去,那侍卫撞在墙上,也即死了。欧阳龙儿与古钺聪从嗜血谷来到京城,知他平日最不爱伤人性命,见他连杀两名无辜之人,正要对第三人下手,说道:“你上来!”古钺聪闻此,飞身上屋。欧阳龙儿见他双目通红,面目狰狞,不由吓了一跳,想要说原谅他,但一想到房中情景,不由得心如刀绞,说道:“你要我原谅你也可以,你这双手碰过她,我要你砍下来扔掉。”古钺聪又是一愣,欧阳龙儿哼哼一声冷笑,说道:“好,从今往后,我们谁也不认识谁。”转身就走,古钺聪抓住她,说道:“龙儿,我犯下的糊涂事,就是杀了我,也不足以抵罪。”跃下房去,拾起侍卫身旁一柄长刀,举手就向右臂砍落。 欧阳龙儿盛怒之下,想到那双手碰过聂贵妃,要古钺聪砍掉双手倒也不假,但见他说砍就砍,竟丝毫也不迟疑,惊骇之下,登时清醒。只见微微灯火中寒光一闪,那长刀已然砍下去,而她立在房顶,也不会武功,想要相救,如何还来得及?情急中大叫一声:“不要!”也顾不得自身安危,纵身向古钺聪身上扑去。 古钺聪脑血上冲,手中长刀疾落而下,不料欧阳龙儿会突然跃下,情急中顾不得撇下长刀,双手一探,抱向欧阳龙儿。 夜色正浓,滴滴鲜血从古钺聪胳膊涌出,原来他一刀下去,全没想过再留此臂,情急中虽抱住龙儿,但长刀一荡,深深砍入胳膊,几可见骨。霎时之间,古钺聪已是满手鲜血,欧阳龙儿见他汩汩鲜血喷涌而出,哭道:“我就知道,你一点儿也不体惜我,我随口说一句,你也要我伤心才罢休。”古钺聪道:“我……”却不知该如何说。欧阳龙儿道:“还不把伤口包起来。”古钺聪闻此,扯下一片衣服将伤口胡乱裹起来,欧阳龙儿看不过意,一面哭着,一面将染满鲜血的布条解开来,重又包扎好,她心中有气,出手不免格外重了一些,古钺聪却只恨太轻了,怔怔半晌,说道:“龙儿,你……你原谅我好不好?” 欧阳龙儿道:“我欧阳龙儿绝非小肚鸡肠之人,我只问两个问题,你若老实答来,我就原谅你。” 古钺聪道:“莫说两个问题,便是十个,一百个我也如实答来,绝不敢有半句假话。” 欧阳龙儿道:“你和她,有没有做出见不得人的事?” 古钺聪低下头,想起方才景象,只觉这几日来竟如噩梦一般,好生悔恨,欧阳龙儿道:“你还是不敢老实答我。”古钺聪道:“我说,我……我亲了她……”欧阳龙儿道:“只是如此?”古钺聪道:“我还抱了她。”欧阳龙儿道:“有什么话一气儿说完,我没空等你。”古钺聪道:“后来我听到你脚步声,就吓得跳了起来,我……”欧阳龙儿望着他,见他满脸愧恨,绝非说假,说道:“后面的事我都知道了,第二个问题,你愿不愿意,从今往后,这一生一世,只亲我一个,抱我一个,怜我一个,疼我一个,娶我一个,再不和任何女子有丝毫亲近?”古钺聪大声道:“我愿意,从今往后,我只亲你一个,抱你一个,怜你一个,疼你一个,娶你一个,如再与其他女子纠缠不清,只管天打打雷……”一语未毕,欧阳龙儿捂住古钺聪嘴,说道:“你不用说了,我相信你,男子汉大丈夫,说过的话一定不能反悔。”古钺聪道:“绝不反悔。”欧阳龙儿看着他手臂,说道:“痛不痛?”古钺聪道:“不痛。”欧阳龙儿望着他,忽而破涕为笑,扑到他怀中。 耳闻又有侍卫搜查而来,古钺聪抱着欧阳龙儿跃上房顶,带侍卫走远了,说道:“我们先回去罢。”欧阳龙儿道:“回哪去,你还舍不下她?”古钺聪道:“龙儿,从此以后,我答应你再不见她,如若有违,当如此瓦。”随手取下一块瓦片,微一用力,粉末自掌中流出。欧阳龙儿道:“那也不必出宫去,爹爹还被困在天牢,我们不能出宫。”古钺聪一愣,又听她道:“不过,那人心机深沉,这几天日日到我房中陪我喝酒,每次都将我灌醉才走,若非今晚忽然内急醒来,我就再也不能嫁给你了。”古钺聪听得胸口一紧,紧紧握住她手,叫道:“龙儿……”欧阳龙儿缩回手,说道:“你洗了手再碰我。”古钺聪怔怔缩手,半晌才说道:“我们现在去哪里?”欧阳龙儿想了一想,说道:“大丈夫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我们还回绯烟宫。”古钺聪吃了一惊,随即大为叹服:“她此刻最不愿见到的人,自然是聂贵妃,可为了救家人,竟甘愿再回去,此等气度胸怀,我古钺聪可真是汗颜之至。”又想:“我古钺聪何德何能,竟得她如此垂爱。”欧阳龙儿见他不应声,说道:“你去不去?”古钺聪道:“我去。”他沉梦初醒,只盼早日救出龙儿爹爹,减轻自己的罪孽,至于见到聂贵妃该当如何,此刻已无心去想,也不愿去想了。 第十三回宫闱深深16 两人重又趄回绯烟宫,欧阳龙儿不愿见到聂贵妃,只向一奴婢说了声自己回来了,眼见离天明还有一些时候,两人分回房去了,古钺聪躺在床上,思绪百转千回,又怎有丝毫睡意? 也不知迷迷糊糊睡了多久,古钺聪睡梦中又闻得有人敲门,他心绪不宁,听到敲门声立时惊醒,起身要去开门,一想到门前站着的是聂贵妃,不禁迟疑起来,他定了定神,暗道:“她是皇妃,我和龙儿只是避难于此而已,她要留则留,如若不肯收留,我带龙儿出宫去就是。”打开房门,却见是送饭的奴婢站在门口,那奴婢看了他一眼,说道:“古公子,皇上要见你,门外马车已备停当,请你快去罢。”古钺聪心下虽说不惧见到聂贵妃,但见是那小奴,仍舒了口气,说道:“多谢,我这就去。”那奴婢又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说道:“这是娘娘命奴婢给公子的,她要奴婢告诉公子,八王爷的事,古公子和欧阳郡主但有所求,娘娘无不尽心竭力。”古钺聪接过信函,说道:“请转告娘娘,有劳她费心了。”那奴婢道:“公子若无其它吩咐,奴婢就告退了。”古钺聪点点头,待那奴婢走了,拆开信封,只见上面用清雅秀美的字体写了一首小诗:“花飞已尽枝已空,翠叶徒然舞清风。我枉情深君无意,此生休道昔日盟。”信笺上仍带有聂贵妃的淡淡馨香。古钺聪读罢,知她虽是惋怜不舍,但言下之意也不愿再提及往昔之事。心想:“我堂堂一男儿,自己定念无足,怎能全都怪她,从今往后,她只是我和龙儿的一个朋友,仅此而已。”他不愿再想此事,当下更衣洗脸,来到龙儿房外,待欧阳龙儿开门,古钺聪见她眼皮仍微微红肿,昨晚回房后显是又哭了,想到她家中剧变,被迫藏身于此,自己却干出让她伤心绝望之事,心中一阵阵酸楚,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过了半晌,方道:“皇上召我即刻进宫面圣。”欧阳龙儿道:“那你还不去?”古钺聪道:“我来和你说一声。”欧阳龙儿道:“你说完了,我也知道了。”古钺聪心中百味翻涌,忍不住伸出手握住龙儿的手,说道:“龙儿……”欧阳龙儿闻他声音微微哽咽,扭过头去,随即换了一副口气,说道:“哎呀,你快去罢,我们昨晚不都说好了么?”说罢回过头来,望着古钺聪又加了一句:“我等你回来。”古钺聪见她双眸中盈盈泪光闪动,递出方才信封,说道:“聂贵妃留了封信给我,你想看就看,不想看就撕掉。”欧阳龙儿望了古钺聪一眼,说道:“我不看,我相信你知道该怎么做,你快去罢,皇上可不等人。”古钺聪向她道别,来到绯烟宫门口。 车夫早已等候多时,古钺聪上车后,车夫道:“古大侠,娘娘吩咐,我们到宫外转一圈再去见皇上,你别出声。”古钺聪知是为免宫里人起疑,说道:“我知道了,有劳。”车夫驾车出宫,路上但逢关口,车夫自怀中递出一块令牌,说是奉皇上圣命出宫,侍卫见那令牌,果不阻拦,马车出了宫,那车夫又到集市转了一圈,方驾车回宫,自免不了又是一番盘问。众侍卫本来甚是凶蛮,一听车中坐的是聂贵妃的救命恩人,登时换了一副神气,掀开轿帘笑了一笑,说句查视清楚了,当即放行。 马车过了神武门,在坤宁宫外停下,车夫道:“古大侠,再往里奴才就不允进去了,请下车罢。”古钺聪下车,当即有一名侍卫迎上来,说道:“古大侠,请跟我来,皇上已在上书房久候了。” 两人大步云飞,径向上书房奔去,那侍卫将古钺聪引至书房门口,说道:“不得皇上圣令,奴才不得随意进出上书房,古大侠请。”古钺聪点点头,迈步走了进去。 皇上手捧一本《资治通鉴》,正在房中踱来踱去,见古钺聪进来,将他上下微一打量,微微蹙起了眉头,问道:“你就是古钺聪?” 古钺聪见面前的人五十上下年纪,身量不高,却是高鼻大眼,昂首挺胸,气韵清朗。见他皱眉,心下登时惴惴:“皇上见了我,怎地突然一脸不快?莫非皇帝见到老百姓都是这般苦瓜脸?”忙依照聂贵妃所授,跪地磕头道:“草民古钺聪参见皇上。” 皇帝道:“朕所以在上书房召见你,乃是念你初入皇宫,不懂宫中规矩,起来罢。” 古钺聪谢恩起身,皇帝一面看书一面道:“你救了朕爱妃的性命,想要朕如何赏你?” 古钺聪听他言语却十分冷淡,说道:“草民蒙皇上威仪,侥幸救得贵妃娘娘,不敢求任何赏赐。” 皇帝转过头来,定定看这他,说道:“听聂爱妃说,你武功深不可测,在江湖之中即便不是数一数二,也当位列前五,不知你是哪一派的掌门舵主?” 古钺聪只觉皇上双目灼灼精光射向自己,不由低下了头,说道:“启禀皇上,草民不过嗜血教一寻常教众,半月前还不幸被教主逐出门墙,并非什么掌门帮主,论武功,草民也只粗通强身之术,不敢妄称武林翘楚。” 皇帝脸色更难看了,问道:“嗜血教教主,他叫欧阳艳绝罢?” 古钺聪道:“皇上明见万里。” 皇帝又道:“那你对江湖大势,总该有所高见??” 古钺聪虽从聂贵妃口中得知皇上要盘问自己,但这几日浑浑噩噩,全然将此事给忘了,只好如实道:“草民常居于山林草莽,平日随教书先生读些诗书,也是月前被教主逐出嗜血谷,被逼行走江湖,若说江湖大势,武林中任何一个人恐也比草民清楚。” 皇帝“砰”一声扔下书本,怫然不悦道:“朕就不明白了,你武功平平,不过十五六岁,也非什么掌门帮主,甚至连江湖中人也算不大上,三年前是如何杀掉太乙北斗掌门陆守义的?又是如何阻止十八大门派攻陷嗜血谷的?” 古钺聪吓得浑身一颤,心忖:“皇上对三年前的事了如指掌也就罢了,如何连半月前的事也知道了?”想说这两件事并非是一己之力,甚至自己是帮了倒忙,又觉一言难尽,只道:“草民让皇上失望了。” 皇帝道:“你可知道,若是你胡言乱语,朕可治你欺君之罪,若你说的是真话,那就是不堪大用,朕今日就白见你了。” 古钺聪心忖:“皇上此次召见我,似乎另有旨意。”说道:“草民不敢半句假话,不过皇上诏命,草民无不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皇帝道:“朕怕你无足担此重任。” 听到这里,古钺聪方恍然大悟,心忖:“他一见我就大皱眉头,还百般盘问于我,原是嫌我不堪大任,不知要我做什么事?”当下不说话。 皇帝道:“你猜一猜,朕今日召见你入宫是为何事?” 第十三回宫闱深深17 古钺聪道:“皇上威仪天下,万民之所瞻仰,草民一介武夫,能近清光,已是万幸之极,怎敢妄自揣料皇上圣意。” 皇帝冷哼一声,说道:“武夫?少林、太乙北斗、朱雀宫等十八大门派人数加起来何止数十万,这些也都是武夫,但朕焉能轻视小觑!” 古钺聪听他这话似另有深意,忙道:“皇上所言极是,但武林中人多以行侠仗义、锄强扶弱为己任,并不敢丝毫对皇上不敬。” 皇帝大声道:“好一个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尔等置朕的王法何顾?哼,朕知道,武林中人素来不将官府衙门,朝廷律法放在眼里,这也就罢了,你们不为非作歹,朕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十八大门派中有人勾结地方官府,还与朝中廷臣不清不楚,好大的胆子!”最后四个字声色俱厉,既似呵斥十八大门派,又似呵斥古钺聪。 古钺聪悚然一惊,不由得又跪下道:“皇上息怒,草民不敢。” 皇帝又有意无意拿起书,待激愤稍平,说道:“朕不是说你,不然,你今日就不会站在这里和朕说话了,起来罢。” 古钺聪道:“多谢皇上。”站起身来。 皇帝道:“十八大门派勾结官府的事,你知道多少?” 古钺聪心想:“此事错综复杂,说来话长,却该从何说起?”心念一转,又忖:“有人借拜月贡嫁祸八王爷,我何不趁此机会为他雪冤?是了,西北民生艰苦,以致暴乱频仍,也正好说一说。”当下将白知府关押少女一事,以及一路所见,一五一十,原原本本禀告了皇上。 皇帝猛拍一旁几案道:“这些狗东西,欺上瞒下,知情不报,若非聂爱妃告诉朕,朕这会还要蒙在鼓里。”看了一眼古钺聪,说道:“你方才说到‘只说拜月贡,不得提及征丁令’,那你可知白知府的人为何这么说?” 古钺聪一心想救八王爷,那“只说拜月贡,不得提及征丁令”的话看似有意无意,但却多次提及,心忖:“皇上既发此问,我又何须画蛇添足多说什么。”说道:“草民愚钝,请皇上开释。” 皇帝道:“朕听闻三年前拜月贡免于一劫,你小子也出了不小的力,那你该知道,押贡一事,这些年向来是八王爷担当?” 古钺聪道:“有所耳闻。” 皇帝仰头道:“有人想嫁祸于他,哼,孙尚商在朝中数十年,他对朕忠心与否,朕心里自有数,又怎会偏听他人谗言?” 古钺聪闻此,心下又惊又喜,面上故作惘然道:“皇上的意思,是有人将以征丁为名横征暴敛的罪行,嫁祸给八王爷?那皇上为何……” 皇帝转过头来,连声道:“朕是在救他,你知不知道,朕是在救他!” 古钺聪一怔,随即道:“皇上英明。” 皇帝道:“哦,英明?你倒是说说看,朕英明何来?” 古钺聪道:“草民不敢说。” 皇帝指关节连敲三下几案,说道:“说啊,你救朕的爱妃,朕既召你入宫,自非为问罪于你而来,有什么话尽管说,此处并非朝堂,你说错也不打紧,说对了,朕连同你救聂爱妃之功一并赏赐。” 古钺聪闻此,不再顾忌,说道:“皇上将八王爷打入天牢,正是要让有的人以为皇上听信了他们的话,如此一来,既可让他们松懈,也可救八王爷于浪尖风口。” 皇帝嘴角终于露出些许笑容,说道:“你说对了一小半,不过以你所知,也只能说对一小半。”顿了一顿,又道:“那以你之见,朕该当如何铲除朕身边的臭虫?” 古钺聪想了一想,说道:“草民愚见,此事源于地方,根在朝廷,若要除此祸患,既要制其源,也要拔其根,如此方能斩草除根。” 皇帝道:“不错,可是,且不说如何铲除朕身边的臭虫,对江湖十八大门派这些匪类,朕若派你去,你有几分把握?” 皇帝此话看似随意而出,轻言细语,但古钺聪却是吃了一惊,到此时,他方豁然明白,皇上召见他,是要他对付十八大门,心想:“此等大事,莫说是我,就是少林玄悲方丈,欧阳教主也未必敢应承,也难怪皇上对我嘘唏不已了。”说道:“回皇上,兹事体大,草民绝不敢口出狂言。不过,十八大门派并非人人都甘愿与官府勾结,草民以为,只要能制服巨恶元凶,十八大门派就不会再兴风作浪。” 皇帝道:“他叫高进伦?” 古钺聪微微一怔,说道:“是。” 皇帝转身在龙椅上坐下,看了看古钺聪,说道:“如今有一事,朕料你虽无足胜任,但却想听听你的想法。” 古钺聪道:“皇上请讲。” 皇帝道:“朕身边有条大臭虫,这条臭虫叫刘雷傲,正如你方才所说,地方官府和武林中人在此人授意之下,以拜月贡之名义征敛钱财,他这样做,不止是诬陷八王爷,而是另有图谋,朕料定他一定会半途劫贡,用这笔银子谋反。” 古钺聪失声道:“谋反?”他虽闻刘雷傲权倾朝野,却未料到他竟意图谋反,皇上方才所说不过事关武林,这一回所说却事关江山社稷,苍生黎民,他睁大眼,一句话也不敢乱说。 皇帝道:“不错,所以眼下最要紧是,一旦拜月贡落入刘雷傲之手,朕的麻烦就大了,朕身边信得过的大臣都已黔驴技穷,无一良策,或许你能给朕出出主意。” 枝头鸟雀声啁啾,书房内却是一片沉寂,古钺聪只料皇上会问他贺兰暴乱之民情,做梦也没想到竟牵涉到江山社稷,心忖:“皇上一统天下,兵马何止百万?刘雷傲纵然用银子招兵买马,又与蚍蜉撼树何异?”想到此,说道:“皇上,草民不明白,刘雷傲谋反,岂是买几个残兵流寇就能成事?”皇帝道:“这个不是你该问的,朕只能告诉你,此次押贡关乎江山社稷,关乎百姓福泽,却又凶险万分,而且,朕不会派出一兵一卒。”古钺聪心想:“别的不说,只只高进伦手中的十八大门派就不下数万人,他们若要动手,谁护得住?” 第十三回宫闱深深18 皇帝又道:“朕也不要你此刻就想出良策,这样罢,你先在宫中住下,什么时候想到办法,立时来见朕。” 古钺聪道:“是。”顿了一顿,又道:“草民还有一事不明。”皇帝道:“你说。”古钺聪道:“草民一介武夫,何德何能,敢为皇上分忧?”皇帝嘿嘿一声干笑,说道:“问得好,朕现在就告诉你,你三年前在少林寺力挽狂澜,可谓是少有令誉,你若振臂一呼,想来总会响者云集。”古钺聪心想:“十八大门派多已归降高进伦,我三年前糊里糊涂杀掉陆守义,是非对错且不说,武林中恐早将此事抛诸脑后,莫说响者云集,只怕是无人回应。”皇帝接道:“据朕所知,你师承少林,与嗜血教素有渊源,和青冥派、霄凰庵也还有些交情?”古钺聪心道:“我一浪荡少年,纵然与嗜血教、少林、青冥、霄凰庵有所交情,他们又怎会听我号令?”皇帝凑近古钺聪道:“这两点都无足为重,最重要的是,你是嗜血教的人,而当今武林之中,除了欧阳艳绝这个老东西,已无人能与高进伦争衡。你没主意,可以问他啊,你没人,可以求他啊,你请他救救朕哪。” 古钺聪更是惊骇:“皇上所以召见我,原来多是因为教主。”又想:“我已离开神教,还有何脸面回去?”说道:“草民已被教主逐出……”皇帝打断道:“逐什么逐,朕告诉你,你就是闯下天大的祸事,老东西也一样会心甘情愿给你收拾烂摊子。”古钺聪想起这些年在烟波苑的日子来,心下涌起阵阵暖意。 皇帝站起身道:“好了,朕交代你的事,你好好想想。”顿了一顿,接道:“朕的爱妃痴迷武学,朕也爱屋及乌,迷上了武功,你现在就露两手,让朕开开眼界,来人,传御前侍卫和四名内侍太监。” 古钺聪不知皇上要派何种高手前来考验自己,却又不敢不从。不一时,四名太监和十数名侍卫已在尚书房外跪倒,齐声道:“奴才参见皇上。” 古钺聪一眼认出,四名太监当中一名正是昨夜八王爷书房中遇见的老太监。 那老太监见皇上身后豁然站着古钺聪,只道他果然是皇上身边的暗探,当真吃惊不小,他睁大着眼,显是不知古钺聪为何中了他的魔蝎尸毒,竟全然无事一般? 古钺聪微一扫视,心想:“这老太监武功很是不弱,若其余三人和这十多名侍卫的功夫与他相差仿佛,可不好对付。” 皇帝缓缓端起一杯茶,说道:“令狐天宇、赵二、小顺子、小李子,大家都说,你四人是宫中武艺最好的,朕现在要你们与这位少侠切磋一二,你们这些御前侍卫,都做个见证,若朕手中这杯茶喝完你们还未将他打倒,朕便要数罪并罚。” 四人齐声道:“奴才遵命。”只那老太监面上渗出丝丝冷汗,心想:“皇上说数罪并罚,定然是这小子已将昨夜我夜闯八王爷府的事说了出去。”他哪知皇上口中的数罪并罚,是他们捉拿叛贼同党不力之罪。 皇帝道:“你四人是一个一个上,还是一起上?” 四人互看一眼,正欲答话,只听旁边一名御前侍卫道:“四位大人,皇上既这样问你们,显是有意让你们讨个大大的便宜,你们四位大人八个拳头十六只脚以多胜少,围攻这位年纪不足二十的少侠,必能一举成功,大获全胜。”众侍卫似与这四人不和,这话显是让四人不便一起动手。 四名太监气得脸色铁青,一时间也未听出那侍卫说“四位大人八个拳十六只脚”,是骂他们是畜生。老太监吃过古钺聪的亏,知单打独斗胜算极小,但那侍卫如此一说,若四人在皇上面前合围一名少年,纵然取胜,面上着实无光,正自思忖,只听那叫小李子的太监道:“奴……奴才不……不自量力,要来……要来会……会这位少侠。”皇帝道:“好。” 古钺聪看着他,心想此人口吃也能做到内侍太监的位置,必有惊人艺业,当下也不客气,站将出来,拱手道:“请!”小李子回礼,说道:“那……我……我可……”话未说完,突然纵身扑出,左手“噗”的一拳向古钺聪胸口击来,他急欲在皇上面前大显身手,这一拳使足了十成功力。 小李子素来口吃,古钺聪与他素未平生,而且皇上就在身前,自然要等他一句话说完,谁知他说来就来,全无预兆。皇上虽不会武功,但毕竟见多识广,眼见这一拳凌厉异常,快如闪电,眨眼之间已近在胸口咫尺,避是如何也避不了了,不由不倒吸一口凉气。其余侍卫均是一阵惊呼。 古钺聪陡觉拳风袭来,只微一瞬,已知此人武功虽高,却不及那老太监,心道:“皇上有兴一看,我就让他看场好戏。”当下使出柔骨功技法,只直挺挺站着,一动也不动。 众人见小李子铁拳夹风带劲,连地上也飞沙走石,而古钺聪却愣在原地,不闪不避,骇然失色之余,均想:“这一拳少说也有三五百斤,若不将古钺聪胸口直接击穿,也势必将他震飞七八丈。” 小李子拳头方触及古钺聪胸口衣褶,突觉对方胸部随着拳头后缩开去,竟半点力道也使不出,他这一拳深入数寸,古钺聪胸口也如海绵一般顺势缩退数寸,小李子拳头深陷古钺聪胸内,但却如击在水中一般,终觉空空如也。 众人见小李子一拳将古钺聪胸部打得凹陷进去,忍不住齐声叫痛:“哎唷!”心想娘娘的救命恩人被小李子一拳击碎胸骨给打死啦。 却见古钺聪面色如常而立,反是小李子一脸惊惧,愣在原地。 一名侍卫大声道:“好深的内功!” 皇上手中一杯茶尚未入口,听那侍卫夸赞,忍不住走下台阶,问道:“朕明明见小李子一拳打中古少侠,他怎么好像毫无知觉?” 那侍卫道:“回禀皇上,奴才曾听江湖传闻,武艺极高之人也只可练得这虚实随心,进退如意之境界,但也不过是身形之位移而已,古少侠竟练得身体局部筋骨进退自如,委实闻所未闻,可见古少侠武功已超然此境,端的是武艺超绝,气度非凡,英俊潇洒,厉害之极,厉害之极。”其余侍卫一齐附和。 第十三回宫闱深深19 皇上望着古钺聪,显是不大相信,问道:“那要练到这种境界,大致要多少年?” 那侍卫道:“皇上一语道破玄机,委实英明,愚鲁之人,怕是从出生练到死也练不成,不过聪明绝顶之人,比如像古少侠,就不好说了。” 皇上喜道:“这么说,这一轮是古少侠赢了?” 那侍卫连点头道:“皇上若是信不过,可让小李子也受古少侠一拳,他若也半点无事,便算平手。” 小李子听了这话,心中连声叫苦,忖道:“这小子武功远在自己之上,我本拟出其不意击败他,哪知偷袭不成,还丢了大脸,若要硬生生挨他一拳,是万万不能活命的了,何况受了一掌,也只能算是打个平手,实在大不划算。”一想到此,哪还敢应承,心中又怒又急,一时间却没有主意。 只听老太监令狐天宇道:“皇上方才说的是要将对方打倒,方才一番激斗两人皆未受伤,若如此就判这位少年取胜,怕是有失公允。” 一旁侍卫道:“一个突施偷袭,一个就这么站着不动,果然是一番激斗。”众侍卫人忍不住笑起来。 皇帝道:“依令狐公公之见,该当如何?” 令狐天宇微微一怔,他知四人无论谁与古钺聪单打独斗,无疑自取其辱,可要四人一起上,又着实说不出口,一时间也不知如何答话。 皇帝见他不说话,马下脸道:“这样罢,你四个一起上,若能取胜,朕也算古少侠输。” 此话正中令狐天宇下怀,他连连道:“奴才遵命。”说罢站起身来,向赵二、小顺子、小李子递个眼色,四人登时将古钺聪围住。 古钺聪心忖:“这四人显然都是刘雷傲的人,皇上是要假我之手出气,我就替皇上出出这口恶气。”正想着,赵二、小李子两人已分左右夹击攻到,古钺聪身形一斜,避开夹攻之势,顺势抓住赵二左肩。那赵二身形胖重,只觉有一股绵绵劲力将自己向前拽,忙运全力至肩,欲藉身体重量抵消这一拽之力。哪知赵二千斤之力正向后猛退,古钺聪手中施展“四两拨千斤”之技法,顺手推出。赵二大惊之下想要收势,哪里还来得及,“嘭咚”一声,赵二结结实实撞在小李子身上,去势仍未削减,两人身躯一大一小,一上一下扑到在地,震动上书房。 两人武功均很不弱,一般高手就算使出“四两拨千斤”的功夫,也决然不能让两人一齐摔倒,但古钺聪体内蕴蓄七十余年少林内里,更得玄颠真传,与他日日切磋比试,内力之高,技法之秒,早已超然众人之上。 众侍卫拍手大笑,皇上亦忍不住探头观瞧,说道:“古少侠,使诈不算赢。” 方才那侍卫道:“皇上明鉴,上一回奴才等和赵大人闹了小矛盾,赵二一个人就打倒四百多个侍卫,可见他武功之高,实是匪夷所思,就算我们在场十多个人一起上,也绝不至于让两人摔倒。皇上虽不屑舞刀弄枪,然奴才等都知皇上武学造诣极高,见识更是非凡,当然知道打人总得出手,杀人须得用刀,可古少侠方才却不用刀,也没怎么动手,他一招四两拨千斤,再一招隔山打牛,使得是神不知鬼不觉,超凡入圣,他这一招绝非使诈,而全赖上乘内功之收发自如。”赵二欺侮侍卫的事确是有的,不过是欺侮四名侍卫,这侍卫有意说来,不免翻了一两百番,他一面说一面比划,更让人深信不疑。 皇上看得连连点头,也不去追究侍卫和太监打架的事,向四名内侍太监道:“不是让你们四个一起上吗,朕的脸都让你们丢光了。”面上却满是欢喜。 古钺聪看在眼中,心忖:“皇上有心看好戏,那侍卫胡说八道,他听着竟也十分高兴。”正自想着,赵二、小李子怪叫一声,从地上翻身爬起,已顾不得什么公不公平,一齐扑上来厮拼。古钺聪正欲抵挡,忽觉背后劲风来袭,知是令狐天宇攻到,当下身形一晃,绕至赵二、小李子身后,双手一伸,一招“西窗揽月”向赵二背上拍出。赵二一个踉跄,此次虽未撞在小李子身上,却挡住了令狐天宇和小顺子。 令狐天宇叫道:“洒家来领教领教古少侠的手段。”左掌一环,身周残花败叶随掌而起,尽数聚于双掌之中,令狐天宇猛喝一声,双掌突然暴封,数百片树叶如劲镖疾飞而出,直袭古钺聪而来。古钺聪见来者不善,右掌一托,使出降龙伏魔功第三式“开山碎石”,“砰”地一声,数百片树叶登时化为千百碎末,如春日雪飞,散落一地。 众人瞧得目瞪口呆,皇上见两人这一掌,方知天外有天,聂贵妃武功与两人相较,实是有如天壤。 令狐天宇一掌方毕,双足猛力连蹬,挥掌向古钺聪合身扑来,古钺聪见他双足所到之处,石板无不粉碎,双手在空中画个大圈,曲臂沉膂推出,两人内力相激,轰地一声,震断身侧数棵拳头大小的树干,枝叶落了满地。 古钺聪站立原地一动不动,令狐天宇本是向前冲刺,经不住内力震荡,向后退了六七步,勉强站住。常人均能看明白令狐天宇输了一招,不过大家看得心惊肉跳,都忘了叫好。 令狐天宇大叫一声:“一起上!”四人一起扑了上来,古钺聪双臂一沉,三招之间,以快捷无伦的手法抓住小李子和赵二,一勾一送,两人已在两丈之外。 与此同时,令狐天宇两掌已到面门,古钺聪也不硬接,顺势一引,将他掌中力道卸了开去。令狐天宇大喝一声,双拳入狂风暴雨般砸落,却被古钺聪以更快、更精妙的招数一一化解。转眼之间,两人来来回回拆了百余招,令狐天宇知古钺聪武功内力均在自己之上,只顾全力施为,猛打猛冲,而古钺聪几乎只守不攻。但说也奇怪,百余招下来,令狐天宇左肩中拳,胸口被踢了一脚,额上也被重掌打青。 第十四回英武殿中1 众人一齐退出上书房,众侍卫有意走得慢一些,待四名内侍太监走远,当即向古钺聪围拢过来,一侍卫走上前,满脸欢笑道:“多谢古少侠,恭喜古少侠。”正是方才在上书房和皇上说话之人。古钺聪知这些侍卫与宫中太监不和,又见他们方才在皇上面前明显偏向自己,心有好感,问道:“不知谢从何来,何喜之有?”那侍卫道:“小的何胡来,这一来要感谢古大侠帮我们侍卫出了口恶气,这二来要恭喜古少侠得皇上官诰,一入宫就官居从四品,高升之日,指日可待,指日可待。”其余侍卫纷纷应和。 古钺聪这才知皇上赐了自己从四品官衔,说道:“各位大哥言重了,众位在皇上面前给我面子,小弟才着实该多谢各位。” 何胡来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古大侠本是聂贵妃的救命恩人,如今又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还是属下等顶头上司,我们怎配与大侠以兄弟相称。” 看着面前这个何胡来,古钺聪忽而想起嗜血教结拜兄弟吴天德来,只觉此人说话做事与吴天德颇为神似,不禁大感亲切,说道:“小弟初入皇宫,很多不明白的地方还要各位大哥多多关照,如蒙各位不弃,咱们便以兄弟相称,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小弟感激不尽。”他有心结交这些侍卫,这几句话说得极是诚恳。 众侍卫听到这话,又喜又惊,一侍卫对何胡来道:“何老大,一看古大侠就是爽快之人,他是娘娘的救命恩人,我们没什么好见外的。”何胡来点了点头,说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不过古大侠是二等侍卫,官比我们大,以后还会更大,要做兄弟,我们也该叫他一声大哥才是。”众侍卫一听此提议,纷纷称妙。古钺聪见侍卫中没有比他年纪更小的,有的甚至已经四十岁,甚至五十多岁,说道:“这如何使得?”何胡来道:“自然使得,古大哥,你是娘娘的恩人,今日更帮我们出了口恶气,做我们的大哥,那是名正言顺。”古钺聪见大家满脸期许,说道:“好,大家以后都是好兄弟。” 众人大喜,何胡来道:“走,今儿个我们几个做哥哥的东,请你上醉仙楼喝上一杯,一来庆贺大家结拜之喜,二来祝贺哥哥辉煌腾达,平步青云。”其余侍卫一听喝酒,登时喧嚷起来,定要拉着古钺聪喝上几杯。 古钺聪道:“怎么,大家能随便进出宫中?” 何胡来嘿嘿一笑,说道:“今天不一样,今天是陪哥哥喝酒,我们略略疏通,定能出去。” 古钺聪见他神色,说道:“皇上刚赏了我英武殿,我们如到殿中一聚,却不知方不方便?” 此言一出,众侍卫又是一阵躁动,一侍卫道:“方便,当然方便,而且啊,那英武殿本是当朝戚将军的府邸,只因戚将军年老力衰,前不久才告老归乡,戚将军这一生除了美酒,别无所好,哥哥若要在府上找个美女,自是不能,但若要几十坛好酒,那是再容易不过。” 另一侍卫道:“戚将军平日也常请我们陪酒吃喝。” 古钺聪道:“既是如此,那就走罢。” 众人正要走,何胡来道:“说好我等请哥哥喝一杯,怎么反而让他破费了。” 古钺聪道:“大家既是兄弟,还分什么你的我的,带路。”拉着何胡来就走。 身后一侍卫感慨道:“戚将军是个大好人,没想到他一走,又来了哥哥这样的好人。” 话音方落,另一侍卫道:“怎么说话呢,哥哥尚未到过英武殿,便邀请我们去喝酒,这等情谊,亲兄弟也没有的。”其余侍卫连声称是。 十数名侍卫前呼后拥,笑嘻嘻地来到英武殿。那管家已收到新主子到来的讯息,正忙着打点府上事务,不料新来的主子年纪轻轻,首次到府便邀来这一帮子宫中“八达通”的朋友,更料定古钺聪来头不小,于是全副精神,前倨后恭伺候,不在话下。 众侍卫于殿内格局极为熟稔,古钺聪虽是主人,却是首次到英武殿,反倒像客人了。一路来到膳厅,众侍卫将古钺聪推至中间首席坐了,一边说着笑话,一边喝酒吃肉。府邸仍然,屋主更易,大家触景情伤,免不了要感叹一番。一名侍卫道:“戚将军戎马一生,为人也真不赖,只可惜岁月不饶人,月前告老回乡去了,我们还是趁着年轻,有得吃吃,有得喝喝,不然待老了,不定还不如他老人家。” 另一侍卫道:“听说戚将军十五岁就离家从戎,从未回过老家,四十多年了,他家乡早已无亲无故,也不知他一个人回去有什么意思。” 何胡来叹一口气道:“戚将军一走,他手下兵马都移交到哈将军手中,本来嘛,哈将军这人我等也极钦佩,谁会想到,他会突然对刘雷傲马首是瞻。” 一侍卫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世道,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何胡来道:“哈将军的为人,大伙还不知道吗?我看他之所以如此,必有苦衷。” 另一侍卫道:“为了钱也好,有苦衷也罢,总之现在的兵权,都落到了刘阉狗手中,连皇上也做不得主了。” 古钺聪吃了一惊,暗道:“皇上对我说过,押送拜月贡他不会派出一兵一卒,莫非不是不派,而是无兵可派?”轻叹一声,又想:“他一国之君,竟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我这样的江湖中人,这皇帝做起来,也索然无味了。”问道:“大家口中说的哈将军,可是哈樊龙?” 何胡来道:“正是,古兄弟也认得哈将军?” 古钺聪和欧阳龙儿、聂贵妃入进京时,曾在搜捕欧阳龙儿的官差口中听到过哈樊龙的名字,这话自不便与众人全盘托出,只道:“我和娘娘进京时,在搜查客栈的官差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他们自称是哈将军手下。” 先前那侍卫道:“我说什么来着,人为财死。” 何胡来问道:“哥哥可知那些官差在搜查谁么?” 古钺聪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听说是个女子。” 一侍卫道:“是欧阳郡主,八王爷的千金。” 一侍卫紧皱眉梢道:“说也奇怪,戚将军与哈将军一个辞归故里,一个忽而听命刘雷傲,八王爷却突然成了杀死哈将军全家的凶手,企图谋反的大奸巨恶,这些事情接踵而来,未免忒也蹊跷了一些。” 第十四回英武殿中2 此时,众人渐渐提到八王爷,大家均说八王爷一案定有冤情,一侍卫道:“说什么我也不信八王爷会造反,他比皇上还有钱,造反一点好处也没有。” 另一侍卫道:“这话只对了一半,对的一半是我也相信八王爷不会反,错的一半是,有些人有了钱,便想做官儿,钱越多,越想做大官……” 又一侍卫接道:“八王爷富可敌国,只能当皇帝了。” 此言一出,众人一齐瞪那侍卫一眼,只听何胡来骂道:“天生贱骨头,早让你少说话多做事。”说着冲古钺聪嘿嘿一笑,接道:“幸好大家都是自己人,否则你这脑袋都不知搬了几次家了。” 古钺聪道:“酒后胡言,说了就忘了,谁还记得,这位兄弟日后慎言便是。”众人连声称是。 皇上已亲口言明将八王爷关入天牢是为救他,此事古钺聪倒不忧心。想起皇上说的刘雷傲欲起兵造反的事,古钺聪问道:“这位刘雷傲,你们知道多少?” 何胡来道:“不瞒哥哥,宫中别说太监总管,便是哪个宫女又被聒了一耳光,哪个小太监又偷偷上了趟茅房,也逃不过我们的眼目,但这个刘雷傲,因为平日极少露面,和我们侍卫接触更少,这么多年了,我们也只知道他是太监总管。” 一侍卫道:“不过,我们都知此人心狠手辣,阴险之至极。”众人一齐点头,何胡来道:“哥哥,今日上书房一战,你和此人是结下梁子了,日后可千万要小心才是。” 古钺聪道:“多谢何兄弟提醒,我记下了。”又道:“各位和刘雷傲的手下好像不大合得来?” 何胡来道:“什么叫不大合得来,那是大大的合不来。这宫里头的人,一共分两派,一派是与娘娘亲好的侍卫,一派是刘公公身边的死阉狗,两派自来势不两立,自皇上而下是尽人皆知。” 古钺聪缓缓道:“难怪皇上让我和四位太监比武,却叫你们来观战。” 何胡来道:“可不是么,皇上此举,一则是想让你教训教训这拨死阉狗,从今往后,他们也不会再来勾联你,二则皇上有意让我们看好戏,是想让老弟等对古兄心存感激,日后为哥哥效劳,皇上可不知道,老弟等与哥哥一见如故,就是无此过节,我们迟早也是兄弟。” 另一看起来有五十来岁的侍卫忍不住道:“真是想想就快活,哥哥神功盖世,我们侍卫营那真是……真是如虎添翼,不不,如猫添虎翼,日后再不用受这帮子阉狗的气了。” 古钺聪没想到宫廷之中和嗜血教风气如出一辙,说道:“大家都是自己人,都是好兄弟,不必见外。” 吃饱喝足,众侍卫起身告辞,古钺聪自吩咐管家仆役上前,问询英武殿情形。殿中大管家姓钟,古钺聪便叫他钟管家。虽是皇宫之中,除却吃食器物要自外买入,其它竟也与嗜血教烟波苑相差仿佛,古钺聪很快心领神会。 酉牌时分,古钺聪正欲想法去见欧阳龙儿,将皇上的话告诉她,再设法将她接至英武殿中来,忽听钟管家来报,说六王爷派人来请,请古钺聪务必尽快去一趟。古钺聪心中诧异:“六王爷是谁?他怎会突然要见我,莫非也是要恭喜我?”一面想着,来到厅中,古钺聪一见到跪在殿上的奴才,登时吃了一惊,厅堂之上站着的竟是朱天豪的随从小风子。 不等古钺聪开口,小风子当先说道:“奴才奉六王爷之命请大人去一趟。” 古钺聪这才想起,欧阳龙儿曾说过朱天豪是六王爷之子,心忖:“莫非是朱天豪来请?”自前不久和朱天豪在客栈中分别,龙儿将小风子扔在牛圈,便再没见过两人,此时见到小风子,心下甚是欣喜,说道:“小风子,真没想到在这里见着你,你和天豪兄都回京了么?” 小风子道:“回大人,小的主子至今去向不明,小的本在扬州玩耍,听闻孙家出了事,这才日夜兼程赶了回来,看能不能帮上些忙,这不,小的一回来王爷就派小的请古大侠至府上聚一聚,喝两杯花酒。” 古钺聪听他说什么“主子至今去向不明”,又听他说六王爷请自己“喝两杯花酒”,暗道:“必是朱天豪回京了。”说道:“既是如此,我们现在就走罢。” 钟管家眼见半日之间,宫中侍卫入殿喝酒、堂堂六王爷派人来请,派头比昔日戚将军有过之而无不及,早对古钺聪钦佩之极,直送两人到门口,古钺聪消失在假山之后,仍忍不住探头张望。 两人一路叙旧前往六王爷府,走到半路,忽见着朱天豪从草丛中钻出来,握住古钺聪手道:“古贤弟,别来无恙?” 古钺聪喜道:“果然是你,什么时候回京的?” 朱天豪拉着古钺聪就往草丛中钻,口中道:“刚刚才到,古贤弟,我借老头子之名请你前来,实是别有苦衷。” 古钺聪笑道:“宫中耳目众多,一不留神便会将你回京的消息传得尽人皆知,一旦传到水月姑娘耳中,那可就糟糕之极了。” 朱天豪苦笑道:“传到她耳中倒也无妨,我是怕传到龙儿耳中,那可要倒大霉了。”突然敛了笑容,低声道:“龙儿还好罢?” 古钺聪道:“我和龙儿一回来就遇到官兵搜捕,她此刻藏在绯烟宫中。” 三人贺兰相识,如今在宫中重逢,欧阳龙儿却已成了朝廷钦犯,均有恍如隔世之感。 朱天豪道:“我这一回从扬州赶回来,就是看能不能帮上你们一些忙。”看了一眼小风子,忽又笑道:“走走走,你初来京城,我们一面喝花花小酒一面说话。”小风子正欲跟去,朱天豪道:“你不用去了,回府上等我。”拉起古钺聪就走。 朱天豪领了古钺聪,穿过王府大道,折而向东,突然钻进一丛翠竹林中,过了竹林,又转入一片刚刚修裁过的灌木花园中,走到后来,竟没了路。 古钺聪见越行越偏僻,心下起疑,问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朱天豪一面走一面低声道:“古贤弟,我闯大祸了。” 古钺聪一惊,心忖:“什么事连他的贴身奴才小风子也不让知道。”问道:“你闯了什么祸?” 朱天豪道:“跟我来。” 第十四回英武殿中3 两人一路拨草而行,终于在一座假山鱼池之前定下脚步,朱天豪道:“古兄,我们算不算好兄弟?” 古钺聪道:“自然不算。”见朱天豪张大嘴合不拢来,笑道:“我们就是好兄弟。” 朱天豪显无心说笑,微一咧嘴,说道:“好兄弟,这次你一定要帮帮我。” 古钺聪道:“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我自当全力以赴。” 朱天豪连忙道:“好,那你是答允我了。”说着钻入假山摸索一阵,踉踉跄跄拖出一团用丝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事来。 古钺聪心下暗暗吃惊,只见朱天豪将那丝绸大包裹横在地上,一层层剥开,竟豁然露出一个年将及笄的少女来。 朱天豪嘿嘿一笑,说道:“不必惊慌,她是活的,只不能动弹而已。” 古钺聪果见那少女一双妙目灵灵转动,问道:“你怎么藏个女子在此?” 朱天豪道:“此事说来话长,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是她求我给她服三日软骨散,又求我将她绑成这样,带入宫来的。” 古钺聪更是惊讶,问道:“她求你给她自己下毒?又求你绑了她带入宫来?” 朱天豪道:“正是,这个容日后再说无妨,眼下的麻烦是,我家老头子断断不会相信我此番奇遇,便是相信,也绝不会允我偷偷带一个宫外女子回家,大怒之下,旧疾犯了一命呜呼不打紧,定然又要逼我与水月成亲,我朱天豪一生光明磊落,潘安容惭,宋玉色愧,实在不甘心。” 古钺聪道:“你惯在走马章台混迹,此事确难让人相信。”说着看了一眼那少女,只见她神色平和,殊无怒意,显然并非朱天豪胁迫至此,心想:“她求天豪带她入宫,若非疯癫,定是另有所图,莫非是奉刘雷傲之命潜入宫中的刺客?是了,媚乙道长的弟子正好都是漂亮的女子。”想到此,俯身探了探那姑娘的手腕,只觉她脉搏虚弱熹微,是中毒之象,并非学武之人。 古钺聪问道:“不知要我如何帮你?” 朱天豪大喜道:“皇上不是赐你英武殿么?” 古钺聪道:“你要我把她藏在英武殿?” 朱天豪哀求道:“拜托拜托。” 古钺聪不语,转身问那女子道:“这位姑娘,你求朱天豪带你入宫,不知有何苦衷?” 不等那姑娘说话,朱天豪道:“你问也是白问,她从扬州到这里,一句话也不曾说过。” 古钺聪道:“她不会说话么?” 朱天豪道:“自然会,不然如何求我,不过自我给她吃了三日软骨散,便再没说过话。” 古钺聪更是起疑,问道:“你在何处遇着她的?” 朱天豪咬咬嘴唇,回道:“我是……是……是在扬州醉芳楼遇着她的。” 古钺聪惊道:“在妓院?” 朱天豪尴尬一笑,道:“也差不多。” 古钺聪心忖:“如今宫中之势已是剑拔弩张,暗流涌动,此女子来历不明,将她留在宫中,如稍出岔子,只怕为祸不小。”想及此,又问道:“你可知这女子来历?” 朱天豪道:“算是知道罢。”撇了撇嘴,接道:“那日我留小风子在客栈,自己一人去醉芳楼玩儿,扬州美女素有盛名,我额外给了老鸨儿一锭银子,让她给我挑个年轻漂亮的女子陪酒。我在房中等着,不觉已喝了大半壶酒,却仍不见老鸨儿来,正要出去责问,那老鸨儿倒也识相,正好拖着这位姑娘推门进来。我见这姑娘兀自伤心哭泣不停,便知定是老鸨儿费了一番口舌,动了一番拳脚才将她带到,便取出一锭银子打赏老鸨。那老鸨见到银子,自然心花怒放,还对我说‘我就知公子是个大方的主,这姑娘还是个黄花闺女,一忽儿公子可要温柔点。’我一高兴,又给了她一锭银子,那老鸨儿手中拿了两锭银子,对这姑娘也温柔多了,只说道‘这位爷有的是银子,你好好陪着,不会亏待你。’哪知这姑娘见了我,突然止了哭泣,向老鸨点了点头,还乖乖坐到我面前,软酥酥地说要知道有银子拿,她早就来了。那老鸨儿见她如此识相,自然开开心心地退下了。” 古钺聪愈发起疑,问道:“这和你携她入宫有什么干系?” 朱天豪道:“我方才说了许多,只为说后面这一句。”说着有意顿了一顿,接道:“那老鸨一走,她突然跪在地上,对我说:‘天豪哥,救我出去’。” 古钺聪听到这句话,更是大吃一惊,问道:“这位姑娘早就认识你?” 朱天豪摇头道:“我也奇怪,我问她何以知道我堂堂朱天豪的大名,哪知她不是胡编乱造便是推搪不说,问到后来,只肯说自己是被坏人卖到扬州妓院,要我赎她出去,再带回宫中来。” 古钺聪望着那女子,指着朱天豪问道:“姑娘,你何以会认得他,又为何求他带你入宫来?你若肯如实说来,我自会救你,若不肯说,我只好把你交给宫里的太监侍卫,让他们处置了。”那姑娘听到“太监侍卫”,一双妙目中擎满泪水,但她显是早已下定决心一言不发,古钺聪几次问她,她依然不说话。 朱天豪道:“古贤弟,我朱天豪没什么别的本事,但也算得阅人无数,这个女孩吐属不凡,绝非寻常女子,说不定有甚冤情不便言明,你帮帮她罢,日后我替她好好谢你。” 古钺聪望着那女子,只觉她面上神色甚是凄楚,眼中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坚毅,不由心生好感,心忖:“就算她是刘雷傲派来的人,我亲自看着,料来无事,她若有甚诡计,便也无处施行。”说道:“宫中到处是侍卫太监,你要如何将她送至英武殿?” 朱天豪当即千恩万谢,说道:“你放心,我一定神不知鬼不觉将她送至府上,绝不会带来麻烦。”说罢满脸感动,双眶中竟忍不住有些湿润,说道:“我朱天豪自认京城中朋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真正信得过的不出三五人,这三五个人中肯帮忙的竟是一个也没有。古贤弟,你我相识不足一月,却肯如此帮我,那是把我当自家兄弟了,我真不知何以为报。” 第十四回英武殿中4 古钺聪知他为了藏匿这少女,确是下了一番功夫,沉吟片刻,问道:“你果然只是为了帮她?” 朱天豪道:“我朱天豪虽好色,但还从未为一女孩赎过身,而且这一回只真真是为了救她。”说罢对那女子道:“姑娘,你且在此委屈片刻,天一黑我就来。”见那女子眨了眨眼,又接道:“你眨了两次眼,那是答应了。”复又拿丝布将少女裹住,确认不会因丝布太松被虫蚁叮咬,也不会因裹得太紧而窒息,这才重又放回假山后。 古钺聪和朱天豪从假山后出来,见无人发觉,方才各自回府。 夜色悄临,但热潮未霁,古钺聪行在宫中,见四处殿宇恢弘,不觉放缓步履驻足观瞧。各处太监侍卫正交班换岗,一片和祥之象,想到皇上的话,想到宫中侍卫和太监的勾斗,又想到藏匿的少女,忍不住想到:“若非亲眼目睹,有谁知这里也和江湖一般,暗中风起云涌?”想到江湖,忍不住想到嗜血教、贺兰山,想到父仇未报,母亲仍无消息,三年前自己年岁尚幼,自是无能报仇,但现在自己已长大成人,还是一事无成,更极少念及母亲,心中大是歉疚自责。看到宫中人物,颇有他乡落寞之感,一时间诸般情绪,由心头纷沓至来。 “龙儿一个人在绯烟宫,一定度日如年,天黑以后,我就想法子将龙儿接到英武殿中来,”古钺聪一面走着,一面暗自言语。 回到英武殿,天已全黑下来,吃了饭,刚到大厅坐下,即听仆人来报:“古大人,六王府朱公子求见。” 古钺聪忙道:“快请进来。”走到门口,果见朱天豪笑盈盈拱手道:“我爹得闻古公子高升,特令我来拜会,几件菲仪,聊表心意,还请古公子笑纳。”说着让身后四名仆人进来,那四人抬着一个硕大的木箱。 古钺聪知箱中所装乃是那少女,还礼道:“六王爷客气了,快请进。”钟管家对四名仆人道:“四位请跟我来。”古钺聪道:“烦请钟管家将这木箱抬到西厢房去。”钟管家微微一愣,也不多问,说道:“这边,大家跟我来。” 木箱放好,朱天豪吩咐四仆人走了,古钺聪道:“钟管家,还请备上几个好菜,我要和朱兄喝上几杯,还有,从今天起,没我命令,谁也不许进出此屋。”钟管家得令,飞也似的去了。 古钺聪斥退余人,将门关了,两人打开箱子,只见那少女一动不动地躺着,双眼睁得大大的。古钺聪道:“我们扶她上床罢。”那少女眨了两次眼,算是答允了。古钺聪托住少女双肩,朱天豪抬起她双腿,小心翼翼抬上床。朱天豪问道:“你饿不饿?我扶你起来吃罢!”见那少女眨了一下眼,朱天豪对古钺聪道:“她现在不饿,你晚上你别忘了给她送饭,不管做什么事,她眨一下眼,就是不愿意,眨两下,就是愿意,你别弄错了。”古钺聪见他如此用心,说道:“我记下了。”朱天豪对少女道:“你不用怕,这里是古贤弟府邸,没人敢伤害你。”那少女眨了两次眼,朱天豪又道:“你在此好生歇着,我和古贤弟出去了。”那少女又眨了两次眼。 两人出来,将门锁了,这才来到大厅坐下。钟管家早将好酒饭菜送来,他知朱天豪乃堂堂郡王,所备鱼肉菜蔬样样俱精,比午间宴请侍卫时更是丰盛。一仆人揭开酒坛斟酒,酒香登时飘满大厅。朱天豪也不客气,端起就是一杯,舔舔嘴唇道:“每次到英武殿,我就贪这口酒。”古钺聪跟饮一杯,对仆人道:“你们把门关了,都退下罢。”仆人纷纷退了下去。 古钺聪道:“你再好好想想,果真从未见过那女孩么?” 朱天豪端着酒杯苦思半晌,最后摇摇头道:“我结识的女子虽多,但像她这样漂亮的委实少见,脾性像她那般倔强的就更寥寥了,若是见过,一定记得。” 古钺聪道:“她在这里,纵有阴谋,也寸步难行,但有什么冤屈,却又如何平冤?” 朱天豪点点头,夹了一块牛肉放入口中,说道:“再过几日,要是她还不肯说话,只好把她送出宫去。”顿了一顿,又道:“你何不将龙儿接到这里来?”古钺聪想到自己浑浑噩噩做下的混账事,一杯酒喝干,说道:“我也正有此意,但宫中戒备森严,白天行事多有不便。”朱天豪道:“此事无需贤弟亲自动手,我能让一个大活人混进宫中,龙儿的事包在我身上,就当是谢你。”话音方落,忽听殿外传道:“聂贵妃驾到。” 古钺聪一听聂贵妃,登时有些不自然,朱天豪却是大为慌张,说道:“她怎会此时来访,哎唷不好,她若知道我在此,水月和龙儿都该知道了。”古钺聪道:“她必也是为龙儿的事而来。”朱天豪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还是躲一躲罢。”四下一看,厅角正好有一个大木柜,足可容下四五人。也不由古钺聪应允,翻身入柜,拉合柜门,口中不住道:“凤表龙姿朱天豪,竟落得如此境地。” 古钺聪方刚起身,钟管家已引着聂贵妃及身后三名婢女走了进来,英武殿众人一齐跪地请安,古钺聪道:“未知贵妃娘娘芳驾惠临,草民有失远迎。” 聂贵妃道:“古少侠无需多礼,本宫得知皇上赏你英武殿,特来看看,你们也都起来罢。” 古钺聪起身谢礼,聂贵妃身后一侍女忽道:“古少侠,恭喜你高升了啊,这今早方才入得宫来,现在便摆了一桌好酒好菜自斟自饮,真是自在。” 古钺聪听到这人说话,又惊又喜,只见那婢女睁着眼望着自己,似是有几分生气,却难掩喜悦之情,虽是婢女装束,但器宇不凡,一眼可知是欧阳龙儿。 只听钟管家道:“回禀娘娘,奴才为恭迎主子,擅作主张多添了几道小菜,请娘娘恕罪。”原来钟管家四下一望,不见了朱天豪,忙帮着说话。 第十四回英武殿中5 古钺聪一听聂贵妃,登时有些不自然,朱天豪却是大为慌张,说道:“她怎会此时来访,哎唷不好,她若知道我在此,水月和龙儿都该知道了。”古钺聪道:“她必也是为龙儿的事而来。”朱天豪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还是躲一躲罢。”四下一看,厅角正好有一个大木柜,足可容下四五人。也不由古钺聪应允,翻身入柜,拉合柜门,口中不住道:“凤表龙姿朱天豪,竟落得如此境地。” 古钺聪方刚起身,钟管家已引着聂贵妃及身后三名婢女走了进来,英武殿众人一齐跪地请安,古钺聪道:“未知贵妃娘娘芳驾惠临,草民有失远迎。” 聂贵妃道:“古少侠无需多礼,本宫得知皇上赏你英武殿,特来看看,你们也都起来罢。” 古钺聪起身谢礼,聂贵妃身后一侍女忽道:“古少侠,恭喜你高升了啊,这今早方才入得宫来,现在便摆了一桌好酒好菜自斟自饮,真是自在。” 古钺聪听到这人说话,又惊又喜,只见那婢女睁着眼望着自己,似是有几分生气,却难掩喜悦之情,虽是婢女装束,但器宇不凡,一眼可知是欧阳龙儿。 只听钟管家道:“回禀娘娘,奴才为恭迎主子,擅作主张多添了几道小菜,请娘娘恕罪。”原来钟管家四下一望,不见了朱天豪,忙帮着说话。 欧阳龙儿心中有气,在绯烟宫不便发作,此时心绪正自奇劣,闻此立时借机发作,说道:“狗奴才,要你多嘴了么?”钟管家见一婢女竟敢如此指叱自己,说道:“奴才和娘娘说话,也没让你多嘴。”欧阳龙儿两步走向前来,冷笑一声道:“没错,是老娘多嘴,那又怎样,你现在若乖乖掌自己四十个嘴巴,老娘就既往不咎,不然,不消一盏茶功夫,我包管让你生不如死。”钟管家瞪大眼,显是不相信耳中所闻,说道:“娘娘明鉴,老奴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掌嘴?” 欧阳龙儿道:“你不肯掌嘴么?那我可要发火了。” 钟管家心想:“你发火又能怎样,一个婢女,难不成还要打人不成?”索性跪在聂贵妃面前,仰着头既不动手,也不答话。 欧阳龙儿走向古钺聪,淡淡道:“古少侠,我想好了,我和欢儿、灵儿就一道儿留下来不走了,从此以后,这英武殿上上下下都由我来管,你不会不答应罢?” 钟管家瞥了她一眼,又望望聂贵妃,显是绝不相信她主子会由她胡来,更不信古钺聪会答允,让这样一个毫不讲理的女婢来打理英武殿。 钟管家已年近花甲,古钺聪不忍让他颜面有失,说道:“你来住就是,何须费神打理?” 欧阳龙儿道:“你若愿意,我就给你个面子,在英武殿住下来了,你若不愿意,我走就是,从此以后你再也不要来找我,也休想找到我。”说着还在他肩头重重拍了一下。 钟管家见她对古钺聪如此无礼,不由得又惊又气,忍不住道:“小丫头,你怎么给主子说话?” 欧阳龙儿道:“你给我住嘴!”见古钺聪欲言又止,面上颇是为难,又道:“我知道,这都是我一厢情愿,我住哪里,去哪里,是死是活你也不在意,不过,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大喊几声现出原形。”说罢便作势要喊。 钟管家听她说什么现出原形,心忖:“难不成你是妖怪不成?” 古钺聪听到“都是我一厢情愿”,胸口犹如受了重重一击,又听她说要大喊,忙道:“你别喊,我答应你就是。” 钟管家大惊失色,哆哆嗦嗦道:“主子,英武殿中虽然都是男仆,但事无巨细,奴才等都还无微不至,若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奴才日后必将竭心尽力,伺候主子,请主子收回成命。” 不待古钺聪答话,欧阳龙儿瞪了一眼钟管家,对聂贵妃道:“娘娘,奴婢一时心花怒放,想伺候古公子几日,请娘娘这就把我送给古公子罢。” 聂贵妃也是有心讨她喜欢,说道:“这丫头与我情同姐妹,日后你们见到她,要当见到本宫一般。” 钟管家听在耳中,只觉脑中轰轰作响。他在英武殿数十年,一生心血都全在殿中,早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便是死也打算死在这里,谁知如今凭面前这名婢女三言两语就夺了去,更绝望的是,非但主子满口答应,娘娘更声称与她“情同姐妹”,以后见到她就如见到娘娘一般。一瞬之间,他仿佛被掏空一般,想想一生经营,如今拱手他人,当真是生不如死。 欧阳龙儿道:“怎样,老管家,我发起火来还不赖罢?不过啊,我看你也一把大年纪了,就不辞退你了,这些菜都凉了,去,换新鲜的来。” 钟管家心如死灰,嘀咕道:“早知如此,莫说要我掌嘴,便是割了我舌头,也不敢顶撞你了。”用尽全力爬起来,和手下人收拾酒菜,怏怏退出。 众奴仆一离开,古钺聪将门掩上,望着龙儿道:“我正要去寻你,你来了就好了。”欧阳龙儿斜瞥一眼聂贵妃,掏出怀中绢帕,在古钺聪嘴角细心擦拭,柔声道:“你看你,吃得满嘴都是油。”聂贵妃面上微笑,望着烛火不转眼,说道:“皇上常来绯烟宫,龙儿留在我处多有不便,古公子是宫中新人,这英武殿比绯烟宫当周全些,这些日子,就让龙儿在这里住下罢,你们也有个照应。” 欧阳龙儿道:“不用娘娘交代,我迟早也是古大哥的人,我自会照顾好他。” 聂贵妃又道:“伶儿、可儿,你们要尽心伺候古公子。”欧阳龙儿道:“不用了,她们能做的事,我欧阳龙儿也能做,娘娘的人还是留着自己使唤罢,就算她们留在英武殿,我也会想法子轰出去。” 聂贵妃忍不住道:“龙儿妹妹……” 欧阳龙儿道:“娘娘若还当我是姐妹,就不要让我看到她们,就想到你。” 聂贵妃怔怔站着,似乎想叹一口气,最后道:“那也好。” 古钺聪面上青一阵,红一阵,一句话也不敢搭,见两人不说了,才道:“龙儿,我们刚来英武殿,你日后要收敛一些才是。” 欧阳龙儿点点头,说道:“我都听你的。” 第十四回英武殿中6 聂贵妃看了看四围,说道:“古公子,宫中尔虞我诈,不输江湖,眼下只有我们几个,才真真信得过,那些不明底细的人,千万要慎之又慎。” 古钺聪听她话里有话,隐隐吃了一惊:“她莫非知道西厢房藏有人?” 聂贵妃看他一眼,说道:“方才桌上放着两个酒杯,两双筷子,不知谁来拜访过古公子?” 古钺聪舒了口气,说道:“回娘娘……”一语未毕,忽听门外钟管家慌慌张张道:“回娘娘,主子……女管家,刘公公殿外求见。”他不知欧阳龙儿姓甚名谁,只好叫她女管家。 三人均是大惊,聂贵妃道:“他怎么也来了?龙儿妹妹,你不能现身,快出去。” 古钺聪耳闻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说道:“来不及了。”望着厅中木箱,暗道:“天豪兄,对不住了。”指了指木箱,让欧阳龙儿也藏起来。 欧阳龙儿也不多说,走向箱子,打开箱门,翻身爬了进去。 古钺聪对钟管家道:“快请!”话音方落,已听一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的声音自外传来:“老奴深夜造访仙邸,搅扰古少侠清修了。”一人一面作揖,一面走了进来。 古钺聪见面前这人身形瘦削,眼眶凹陷,慈眉顺目,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乍一看与宫中寻常公公无异,心忖:“若非皇上亲口说来,谁能料到此人权倾朝野,竟欲图谋反。”说道:“刘公公驾到,草民有失远迎,忘乞恕罪。”还了一礼。 刘雷傲一见聂贵妃也在厅中,四下微一扫视,跪地道:“老奴不知娘娘深夜还在此,还请娘娘莫要怪罪。” 聂贵妃微一点头,说道:“公公不必多礼,快请起。” 三人分坐下,古钺聪道:“不知公公深夜造访,有何吩咐?” 刘雷傲道:“万万不敢,古少侠年纪轻轻,已然干下不少大事,三年前杀掉太乙北斗掌门陆守义,从此隐世而居,谁知一出江湖,就击溃不知天高地厚的十八大门派,还一举捣毁叛贼孙尚商藏污纳垢之所白知府,老奴仰慕已久,今日得知古少侠在宫中大败老奴手下四名奴才,六王爷和娘娘都已来贺,特来拜会。” 古钺聪吃惊不小:“此人非但对江湖中事了若指掌,这里来过什么人竟一个也逃不过他耳目。”又想:“不知陆行云送来的女子,他是否已知晓?”说道:“草民出手不知轻重,打伤公公手下,改日定登门谢罪。” 刘雷傲道:“那四个没用的东西,提他做什么?”顿了一顿,又道:“老奴此来,一是久仰古少侠大名,二来实有要事相求。” 古钺聪心下暗暗吃惊:“他求我,那是什么事?”说道:“不敢。” 刘雷傲道:“白知府的好事是古少侠干下的,反贼孙尚商以拜月贡为名,勾结地方官府为非作歹的事,想必你都知道了?” 古钺聪心忖:“你倒说得堂而皇之。”说道:“只是略有耳闻。” 刘雷傲道:“有人说八王爷孙尚商畜有异心,祸乱朝政,大逆不道,不知此事你怎么看?” 古钺聪道:“草民一介武夫,不敢妄言。” 刘雷傲接道:“很好,今天,二十四位朝中大臣会议,都认定孙尚商共有三十六项大罪,按本朝律例,其妻女和本人都当凌迟处死,其余家眷凡一百二十七人,余党白苗凤、黑万通等总共七十三人,也该斩立决,还有涉嫌之人,均应即刻追捕,处以重惩,并要布罪天下,不必等到秋后再行处斩。” 古钺聪一听要即刻处斩八王爷,心下大骇。聂贵妃道:“皇上不是已下旨要秋后处斩么?” 刘雷傲道:“群臣都认为孙尚商罪恶滔天,又是暴富之户,家中钱财颇为殷实,一旦怀有异心,为祸非浅,如果不立即斩杀,只怕后悔莫及。” 古钺聪望着刘雷傲,暗道:“朝中大臣只怕都是按你的意思说话,八王爷的罪名,也是你强加的,要何时处斩,竟也要你说了算。”想到此,心下登时忿忿。 刘雷傲见两人不说话,又道:“幸得老奴千请万求,皇上才答应待拜月贡运送回京之后,再依贪污数额论罪。” 聂贵妃道:“公公有心了。” 古钺聪想:“定是你暗中唆使群臣联名求皇上对八王爷一家立即处斩,自己又假情假意替八王爷求情,以此掩盖谋反用心。” 刘雷傲道:“老奴不过宫中一奴才,本不该越权逾职参与朝中政事,但我们做奴才的,哪个不白天盼了晚上盼,晚上盼了做梦也盼,只祈皇上江山永固,万岁万岁万万岁。老奴这样做,也是希望皇上凡事都能秉公处置。” 古钺聪道:“不知公公有什么吩咐?” 刘公公“啊呀”一声怪叫,说道:“你看我这记性,说着说着,竟差点将正事给忘了,是这样,孙尚商入狱之后,他手中颇有几件大事都落派到老奴身上,老奴一行将就木之人,实在力不从心,今日得知古少侠入宫,特来相求。” 古钺聪一愣,问道:“公公请讲。” 刘雷傲道:“拜月贡每逢中秋节前夕便要运往京城,想必古少侠也有所耳闻?” 古钺聪一惊,说道:“草民生于斯,长于斯,自然听说过。” 刘雷傲道:“眼下已是六月,虽说孙尚商横征暴敛搜刮民脂民膏中饱私囊是罪恶滔天,但各地纳贡自来就是彰显皇上威及八荒,皇恩浩荡之大事,是哪一年也不少的,今年的拜月贡也还是要运往京城,献给皇上的。老奴知古少侠武功高强,武林威望极高,今日来此,是想请古少侠替老奴,也就是替皇上送一送这趟贡物。” 饶是古钺聪如何持重,闻此亦忍不住睁大眼,心中无数个疑问:“皇上亲口说过,刘雷傲欲劫持拜月贡资财充当军饷,他何以竟会让我押贡?难道他也想拉拢我?还是另有阴谋?”不及多想,也无心过问他“替老奴,也就是替皇上”的含义,问道:“公公要草民押送拜月贡?” 第十四回英武殿中7 刘雷傲道:“眼下已是六月,虽说孙尚商横征暴敛搜刮民脂民膏中饱私囊是罪恶滔天,但各地纳贡自来就是彰显皇上威及八荒,皇恩浩荡之大事,是哪一年也不少的,今年的拜月贡也还是要运往京城,献给皇上的。老奴知古少侠武功高强,武林威望极高,今日来此,是想请古少侠替老奴,也就是替皇上送一送这趟贡物。” 饶是古钺聪如何持重,闻此亦忍不住睁大眼,心中无数个疑问:“皇上亲口说过,刘雷傲欲劫持拜月贡资财充当军饷,他何以竟会让我押贡?难道他也想拉拢我?还是另有阴谋?”不及多想,也无心过问他“替老奴,也就是替皇上”的含义,问道:“公公要草民押送拜月贡?” 刘公公道:“老奴思来想去,能在江湖和朝堂中呼风唤雨的,只有古少侠您。” 古钺聪道:“公公过奖了。”兹事体大,他不敢答应,也不敢不答应。聂贵妃道:“本宫一路所见,这西北之地甚不太平,这趟镖只怕不好押。” 刘公公道:“所以,老奴才请古少侠亲自出马,一则古少侠是西北人士,对西北风土了然于胸,二则古少侠神功盖世,武林威望极高,此行必定马到功成。” 古钺聪只忖:“此事还是先请示皇上为是。”说道:“公公可允草民稍作考虑?” 刘雷傲道:“当然,不过,现下已是六月出头了,不知古少侠可否明日就给老奴答复。” 古钺聪心想:“明日足可请示皇上了。”说道:“好。” 刘雷傲又着实交代了几句,站起身道:“老奴今晚来,只是给古少侠说说这事,让你有个准备,至于文书和相关事宜,老奴会派人亲自送来,娘娘,古少侠,天色不早了,老奴要去伺候皇上了,若没其它事,老奴便不叨扰了。” 古钺聪道:“我送公公一程。” 刘公公一边退出一边说道:“不用了,老奴八岁入宫,算算已有四十三年了,宫中哪条道有老奴不熟的,宫中来人有谁是老奴不知道的。古少侠留步,老奴告辞。” 古钺聪不答话,仍将刘雷傲送到门口。 刘雷傲一走,古钺聪回到大厅,问道:“娘娘,方才刘雷傲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聂贵妃道:“此人老奸巨猾,说话模棱两可,暗含玄机,幸好你没上他的当。” 古钺聪道:“你是说,他并不知我和龙儿早就入宫的事?” 聂贵妃道:“他若知道,早派人来抓了。” “哎唷,我知错了,你狠狠地打我吧,我再也不求饶了。”忽听朱天豪几声有气无力的哀求,紧接便见他蓬头散发从箱中被拖了出来。聂贵妃一见朱天豪,着实吃了一惊,望着古钺聪,古钺聪道:“娘娘方才问是谁造访,现在知道了。” 朱天豪双颊青一块红一块,鼻梁高高肿起,额上的淤青已经扩散开来,使整个额头都变成了绛紫色,乍一看去活像猴屁股。他双臂紧抱,不住摩挲臂上皮肤,原来双臂也被打青了。欧阳龙儿道:“我要掐你左边胳膊,伸出来。”朱天豪虽然恐惧万分,居然乖乖伸出来,欧阳龙儿道:“我掐三下,你若不叫出来,我就不打了。”朱天豪一手挡住面颊,一手惊恐万分伸出去,说道:“我不叫,我一定忍住。” 古钺聪见朱天豪身上虽都是皮肉之痛,但伤势着实不轻,说道:“你别再打他了。”欧阳龙儿道:“你不用管,他既敢逃走,早该料到有今日。” 朱天豪狼狈一笑,说道:“贤弟,我们这是老规矩了,这一回没有上刑具,我已经谢天谢地了。” 古钺聪对欧阳龙儿道:“方才刘雷傲过来,他忍痛不出声,也是怕你被发觉,他如此待你,你不说言谢,反而把他打成这样?” 欧阳龙儿道:“我是替水月妹妹收拾他。”作势要掐他的手却松开了。 就在这时,门外一太监声音传入来:“皇上驾到!” 屋中众人又是一惊,欧阳龙儿道:“我先躲起来。”打开柜门躲了进去。 朱天豪摸了摸双颊,咬咬牙道:“我也躲起来。” 聂贵妃忙道:“天豪,你还是和我们一道儿见见皇上罢。” 朱天豪微微一怔,立知房内只有古钺聪和聂贵妃两人,多有不便,只好硬着头皮站着。 “古爱卿,还住得习惯么?”皇上一进门就见到聂贵妃和朱天豪也在,问道:“怎么,你们两个也在?” 聂贵妃道:“回皇上话,臣妾得知英武殿中无一女仆,担心古公子起居不便,这不,带两名小丫鬟过来伺候。” 朱天豪道:“微臣得知古贤弟入京,特来聚一聚。” 皇帝问朱天豪道:“你们也早就认识?你的脸怎么了?” 朱天豪当下将前往贺兰游玩遇到古钺聪,两人一见如故之事大致说了,至于途中遇欧阳龙儿、至扬州狎客荒嬉,将少女藏入英武殿诸事自然只字不提,贺兰游玩一事,到了口中也说成奉父命办差,脸上的伤,是在办差途中被抢匪打的。 皇帝道:“如此说来,朕该赏你了?” 朱天豪忙道:“臣替父出使贺兰,不敢求赏。”皇帝点点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这身锦袍是新的罢?” 朱天豪一愣,说道:“皇上明察秋毫。” 皇帝道:“这锦袍乃是扬州特产,你从贺兰回来,怎会身穿全新的扬州锦袍?朕看原因只有一个,就算你小子到过贺兰,也到扬州去嘻玩了一趟。” 朱天豪见皇上一语道破自己行踪,慌忙跪地道:“皇上英明,臣确是去过贺兰的,不然也不会结识古贤弟。” 皇帝道:“这个朕自然知道,天豪,你有什么花花肠子,朕岂会有所不知?” 朱天豪应了一声,不敢再说,皇帝接着对古钺聪道:“古爱卿,刘雷傲来找过你了?” 古钺聪听他改口叫自己古爱卿,点头道:“刘公公还要草民替他办一件事,草民正想请皇上圣裁。” 皇帝道:“他要你押送拜月贡?” 古钺聪一怔,说道:“是。” 皇帝道:“你答应他了?” 古钺聪道:“草民不敢擅作主张。” 皇帝道:“今天下午,刘雷傲来见朕,要朕下旨答应让你押送拜月贡。”说着有意一顿,继续道:“朕已答应他,只要他能说服你,朕明儿个就下旨。” 第十四回英武殿中8 古钺聪道:“皇上,拜月贡事关重大,非但牵涉十八大门派、八王爷一家,更……草民只怕草民有负圣望。” 皇帝道:“你可知朕为何想也不想就答应?” 古钺聪道:“草民不知。” 皇帝道:“不管是他的人还是朕的人押送,对方都一定会来抢。拜月贡在我们手中,赢面总会大一些。” 古钺聪道:“皇上英明。”顿了一顿,又道:“但草民不明白,既然拜月贡在谁手上,谁的赢面就大一些,刘雷傲为何会将此事交给草民?” 皇帝:“你表面上干了几件大事,可这些年避世而居,在江湖中终究是个无名小辈,他见朕器重于你,而你必不能成气候,这才顺水推舟,卖给我朕一个脸面,如此也好掩盖他的豺狼之心。” 古钺聪又问道:“刘雷傲西北爪牙极众,他大可此时就派人强抢,却为何要等到拜月贡到了半途才动手?” 皇帝道:“拜月贡每年都从西北通天府运出,通天府易守难攻,由朕的爱将郑守尉把守,数十年来从无闪失,刘雷傲想要这笔银子,只能等拜月贡出府方有胜算。也好在刘雷傲这狗东西粮草尚未齐备,现在还没和朕撕破脸,不敢逼朕提前下旨。” 古钺聪沉吟片刻,说道:“草民斗胆,请问一事。” 皇帝道:“你说。” 古钺聪道:“草民近日耳中听闻,都说戚将军和哈将军戎马半生,对皇上素来忠心,他们突然变节,不知当中有何因故?” 皇帝闻此,叹了口气,说道:“朕知道,这两件事,宫中这些奴才明里不敢说,暗地里却早也传得沸沸扬扬,没想到你入宫才半日,也已经知道了。”顿了一顿,接道:“这当中因故,朕又何尝不想知道,朕已派人暗查过,可至今一无所获。” 古钺聪道:“若能查出个中委曲,或能让两位将军迷途知返也未可知。” 皇帝点点头,说道:“这宫中的事,你初来乍到,就不要过问了,朕只问你,你可愿意替朕押送此贡?” 古钺聪知此事干系极大,想了良久,说道:“皇上有旨,草民自是万死不辞,只是……怕有负圣恩。” 皇帝道:“朕既委你如此重任,自是信得过你,朕也说了,还有欧阳艳绝这个老东西嘛。” 古钺聪心想:“说到底,嗜血教也不过江湖一派,教主手下不过千来人而已,但听皇上口气,他对教主竟极为倚重,似乎此等关乎江山社稷大事非他不可,这却是为何?” 正自迟疑,皇帝突然起身,说道:“古钺聪听朕口谕。” 古钺聪道:“草民在。” 皇帝道:“朕现封你三品御贡使司一职,命尔八月节之前将拜月贡完完整整押送回京,不得有误。” 古钺聪见皇上竟逼他押贡,惊骇之余,知君命难违,只得道:“草民遵旨。” 皇上哈哈一笑,似乎舒了一口气,说道:“你这小子,敬酒不吃非吃罚酒。朕告诉你,拜月贡关乎敦煌以西、哈萨克以南百万黎民苍生,你办好此事,朕重重有赏,但如果有所差池,朕要以军法论处。” 古钺聪心道:“拜月贡干系重大,一旦有所差池,岂区区一死能挽回。”说道:“草民还有一事相求。”皇帝道:“还给我谈条件,什么事?”古钺聪道:“拜月贡回京之前,请皇上保八王爷一家周全。” 皇帝“哼”一声,说道:“你三番五次旁敲侧击给他求情,这是什么缘故?”微微一顿,忽道:“你和那丫头不会也早就相识了罢?”眼色忽而严厉起来。 古钺聪一怔,心想答“是”皇上必然逼问龙儿下落,答“不是”便是欺君之罪,一时间不敢应声。聂贵妃柔声道:“皇上,你这么一说,臣妾忽而有了个主意,古公子和龙儿这丫头一个郎才,一个女貌,待我们找到龙儿妹子,古公子又顺利押贡回京,皇上何不赐婚他们?” 古钺聪暗道:“聂贵妃好生机智。”说道:“多谢娘娘美意,姻缘的事,终究还是讲个缘字,况草民一介武夫,岂敢高附凤翼。” 皇帝闻此,看了看两人,哈哈一笑,对聂贵妃道:“爱妃,朕今日有些乏了,明晚再到绯烟宫陪你。” 聂贵妃躬了躬身,道:“臣妾随时恭候皇上。” 皇上大步出去,说道:“小顺子,回养心殿。” 皇上一走,众人均舒了口气。欧阳龙儿重又从柜中翻爬出来,端起桌上茶水大喝,说道:“走了太监又来皇上,可渴死我啦。” 四人分坐下,将押贡之事从头到尾详议了一遍,均觉箭已在弦,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如何将拜月贡周全押送回京,但敌强我弱,一时间要商量出一个万全之策,却也不易。又商量一阵,大家渐渐提及打探戚将军和哈将军变节之事,聂贵妃道:“戚将军已告老还乡,他的兵马都已在刘雷傲手中,哈将军驻守在京城以西四十里处,但四围都有重兵把守,别说绝难进入,就算见到哈将军,他也未必会说什么。” 古钺聪道:“那如何是好?” 朱天豪道:“我以为,不如从刘雷傲查起,这厮虽然图谋不轨,但终究不会武功,也只是太监总管,以古贤弟武功,进出敬事房还不容易。” 众人均觉有理,古钺聪道:“不知敬事房在宫中何处?” 欧阳龙儿道:“我知道,我带你去就是。” 古钺聪道:“京城内外都在通缉你,你不能去。” 欧阳龙儿道:“我就要去,从今往后,你吃饭,我也吃饭,你睡觉,我便看着你睡觉,你去茅厕,我就在外面等着你,总之你去哪我都要跟着你,你别想再做坏事。” 古钺聪听得面上火辣辣的。聂贵妃也低头不语,过了片刻,才道:“你们一定要亥以后去。” 古钺聪问道:“何以是亥时以后?” 聂贵妃道:“刘雷傲一到亥时,必会下榻。” 古钺聪奇道:“这是为何?” 朱天豪道:“三年前,刘公公突然患上一种怪病,每到亥时,必要回敬事房就寝,雷打不动,宫中上下都知道。” 古钺聪更是惊奇,说道:“倘若皇上召见,他也不起身觐见么?” 朱天豪道:“宫中平日也没什么大事,再又说来,除了我朱天豪精力过人,谁到亥时还不睡觉?自刘公公患了病,一到亥时,大小事务便都交由内侍太监首领令狐天宇打点。” 欧阳龙儿道:“古大哥,我们即日就要启程离京,不如今晚就去罢?”古钺聪想了一想,说道:“好。” 欧阳龙儿一想到要夜探敬事房,登时毫无睡意,高声道:“钟管家,给我进来!” 不一时,钟管家颤颤巍巍立于门口,问道:“女管家有什么事?” 第十四回英武殿中9 欧阳龙儿道:“什么女管家,从此以后英武殿就我一个主人,你速去为大人备套衣服,要小一点儿的。”钟管家似乎也想通了,闻此如聆圣令,说道:“是。”方才转身,又问道:“不知小一点是小多少?”欧阳龙儿道:“就像我这么大的。”众人均会意,她是要女扮男装。不一时,钟管家抱来一套青色长袍,正要退下,古钺聪道:“天豪兄,府上的事,还要偏劳你。”说着向朱天豪递了个眼色。欧阳龙儿问道:“不是有钟管家么,你让他留在这里干什么?”朱天豪知古钺聪所指是西厢房女子至今还粒米未进,笑道:“贤弟放心,要是有要人前来拜谒,我应付得来。” 交代已毕,聂贵妃起身回宫,欧阳龙儿更衣换妆,好容易挨到亥时,忙将正打盹古钺聪唤醒,两人从英武殿后门出来,直奔敬事房。 夜色迷蒙,热潮已退,两人几经折绕,行不久,欧阳龙儿突然紧了紧古钺聪手,低声道:“你瞧这一路有什么蹊跷?”其时星月无光,灯火晦暗,皇宫中门户极多,大都千屋一面,栏干亭榭相差无几,古钺聪又初履此地,问道:“有什么蹊跷?”欧阳龙儿道:“我也说不上来,不过总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古钺聪道:“我们小心些就是了,还有多远?”欧阳龙儿用手指了指身前房屋,说道:“这里就是了。”古钺聪见面前房舍冷冷清清,门外只有两名打瞌睡的小太监看守,门匾上果然书有“敬事房”三个字,若非细看,很难发觉,说道:“真没想到这个刘雷傲如此简朴。”欧阳龙儿道:“这死太监自来在宦官中独树一格,宫内上下尽人皆知,就是这样,先皇才格外信任器重他,以致大权慢慢落到他手中。”古钺聪点点头,拉起欧阳龙儿,避过门外两名小太监,斜身钻入院外花丛中,一跃而上,折向敬事房后,在回廊暗处伏好,隔着窗纸向屋内探视。只见屋内灯烛未灭,刘雷傲似是还未睡下。欧阳龙儿低声道:“这样什么也看不到。”说着伸手就要戳窗纸,古钺聪道:“再等等。”过了良久,仍不闻动静,这才伸出食指,粘了唾沫,轻轻在窗纸上一按,顺着微光踅探屋内情状。 欧阳龙儿忍不住好奇,也伸出手指来戳,哪知一戳之下用力过大,“噗”的一声捅出个拳头大小的洞来。欧阳龙儿吃了一惊,慌忙缩回手来,一脸无辜等古钺聪训斥,却见他仍是盯着屋内看,便也透过拳头大小的洞口向内张望。 房内床椅相对,枕衾雅洁,陈设极是精简,四方桌上一个茶壶,一个茶杯,左侧一陈旧衣柜,左侧壁上挂了一幅刺绣花图,刺工甚是精致。床上,背着烛光侧卧着一个身材矮小之人,那人穿着粉红帕腹,分明是个女子,却哪有刘公公踪影? 欧阳龙儿初时不觉,见到屋内景致,猛力一拉古钺聪,说道:“还看还看,我还在这里呢。” 古钺聪沉声道:“你不觉着奇怪么?” 欧阳龙儿看他一本正经,说道:“什么奇怪?”古钺聪道:“敬事房乃是太监住所,这宫女怎会住这里?”欧阳龙儿皱了皱眉,说道:“莫非,这死太监有恋物之癖?”古钺聪问道:“什么是恋物之癖?”欧阳龙儿道:“就是男人喜欢女人的物什,女人喜欢男人物什。”古钺聪复又探头张望,只见床上那人右臂微微一展,就要翻身,慌忙缩回头来,过了良久,才悄悄隔窗偷视,这下总算能看见房内之人的面孔,但见那宫女约莫三十四五岁,容貌甚是清丽,却绝不是刘雷傲。 古钺聪道:“你莫不是带错了路?” 欧阳龙儿四下看了看,说道:“没错,就是这里。” 就在这时候,猛听得一声高喝:“来人啊,刺客回来啦,刺客又来了!” 两人均是大惊,欧阳龙儿道:“被发觉了,怎么办?”古钺聪伸手捂住她嘴,携她隐入花丛,顺着灌木隙孔向外望去,只见眼前灯火涌动,远处八名太监擎着风灯络绎赶来,身后跟了十数名手持长枪的精壮太监,众人身后还有六名提着木桶的小太监。众太监来得甚快,六名小太监因手提木桶,却又不得不竭力跟上,木桶中水飞溅出来,洒了一地。古钺聪奇道:“宫中失火了么?”眼见来人愈行愈近,他怕龙儿被人发现,说道:“你且在此藏好,我去将他们引开。”正要跃出花丛,却见众人从身前小路转而向东了,疾奔而去。灯火中看得分明,太监中居首的,正是令狐天宇,其后赵二、小顺子、小李子三人也赫然在列。 两人见敌人不向这边来,大舒一口气,欧阳龙儿拍拍胸脯道:“吓死我了。”古钺聪道:“这拨人既像在追刺客,又像赶去灭火,好生古怪。”欧阳龙儿道:“走,瞧瞧去。”不由分说拉起古钺聪窜出花丛。 两人一路紧随,几经曲折,忽听一太监高声叫道:“逆贼白苗凤,你逃不掉了。”两人都是一惊,忙伏在不远处草丛中, 只听令狐天宇道:“白苗凤,你好大胆子,死罪之身,竟还敢私闯皇宫,妄图劫狱救走叛贼孙尚商。”借着火光,古钺聪从人群罅隙望去,果见白苗凤被围困在垓心。他与白苗凤自嗜血谷一役来,分别至今,不想此时相见,一个伏于宫中草丛,一个被群敌围困,惊喜之外,颇有恍如隔世之感。 只见白苗凤凛然而立,说道:“白某被你们困住,没什么好说的,动手罢。” 令狐天宇几声暴笑,咬牙切齿道:“姓白的,平日里你仗着有反贼孙尚商这个靠山,不将内务府的人放在眼里,你以为,我会放过今日一雪前耻的大好机会,就此将你关入天牢了事?” 白苗凤面不改色道:“你待怎样?” 令狐天宇想了一想,双手一抄,将大刀抱在胸前,说道:“令狐某自然想让你生不如死,不过公公说了,你的天猫七剑法虽然华而不实,却还将就看得,这样罢,只要你就地将天猫七剑法心法写下来,从此滚出京城,我就放你一马。” 古钺聪闻此,低声问道:“刘雷傲不会武功罢?” 欧阳龙儿摇摇头,说道:“他一个死太监,当然不会。” 古钺聪见刘雷傲文质彬彬,身形瘦弱,也不像习武之人,但又忖:“那他为何会说白伯伯剑法华而不实,是了,一定是令狐天宇觊觎剑法,故假他之辞,欲窃取天猫七剑心法。白伯伯天猫七剑法何等精妙,又怎会华而不实。” 第十四回英武殿中10 欧阳龙儿又道:“宫中上下都知道他只爱古玩字画,决然不会武功,我从出生到现在,从未听人说过他会武功,更未见过他动过武。” 古钺聪点点头,只听白苗凤道:“天猫七剑法乃白某一生心血所在,区区性命与之相比,实不足一哂,岂可随意拱手送人?再则说来,各位平素为人如何,白某心中自有数,我纵然写下心法,你们又真会放了我?” 令狐天宇冷哼一声,说道:“如此说来,你是宁死也不肯写下心法了?” 白苗凤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虽死何惧。” 令狐天宇哈哈一声干笑,说道:“我知道,要不是为了救黑万通,我们也不会这么容易困住你天猫白苗凤。” 古钺聪闻此一惊:“万通叔叔被抓了?”只见令狐天宇举起怀中大刀,走上前一步,忽又将大刀在地上一杵,说道:“罢了,所谓英雄惜英雄,好汉重好汉,令狐某虽然对你恨之入骨,但也敬你是条汉子,真要一刀杀了你,我倒有些舍不得了。” 古钺聪和欧阳龙儿对望一眼,欧阳龙儿道:“这个死太监一定有什么诡计,古大哥,你去一掌把他击毙救白伯伯出来。” 古钺聪道:“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让他知道我和你爹的人相识,白伯伯江湖阅历远在我之上,他也绝不会轻易上当。” 白苗凤道:“你待怎样?” 令狐天宇道:“白大侠,你知道我的得意功夫是什么?” 白苗凤道:“大人‘粉山碎石,裂金如泥’铁甲钢拳不止在京城着有盛名,江湖也是无人不知,白某自然知道。” 令狐天宇笑道:“白大人过奖了,这样罢,你要是敢站着不动受我一拳,令狐天宇就答允放你走,你看如何?” 古钺聪闻此一惊,心忖:“令狐天宇铁甲钢拳十分了得,我若生生受他一拳,也未必能站得起来,白伯伯如何受得住?” 只听白苗凤道:“原来令狐大人爱赌,那何不将赌注加大一些,白某受你两拳,你将我兄弟黑万通也放了如何?” 不止古钺聪大惊,令狐天宇亦是一怔,说道:“你要受我两拳?” 白苗凤道:“白某此来救不了万通兄弟,也无颜面苟活于世,不如索性搏他一搏。” 令狐天宇哈哈一笑,说道:“好,白苗凤,你果然是条汉子,我答应你就是。” 白苗凤道:“此间都是令狐大人的手下,还望大人不要言而无信。” 令狐天宇道:“你也知道,一到亥时天牢就由在下看管,要将黑万通放走,实是举手之劳,这等不痛不痒的人物,公公也绝不会怪罪于我。” 白苗凤站出两步,在垓心岳峙渊渟而立,说道:“动手罢。” 四围太监怕令狐天宇钢拳余威伤及自己,均纷纷散开,却又忍不住欺近来看,令狐天宇摆开架势,双臂微微下沉,轻喝一声,凝力于右臂,说道:“白大人,我要出拳了,你要是稍有退让可不算数”。古钺聪眼见令狐天宇要动手,忍不住道:“我不能看着白伯伯被打死。”欧阳龙儿拉住他道:“白伯伯又不是傻子,他若无必胜把握,怎会任由令狐天宇出手。” 只此一刹,只听“砰”的一声,四围小太监纷纷后退七八步,令狐天宇右手拳头重重击在白苗凤胸口,他这一拳力道之大,震飞众人,早将白苗凤胸口衣衫击成碎片,碗大的拳头直没至手腕之上寸余,火光中见白苗凤后背隆起,几乎能看见拳头五指之印。 众太监齐声叫道:“死了!”古钺聪看得浑身发颤,心知这一拳下去,纵然是一头牛也必死无疑。想到自贺兰山下山之后,自己受到百般欺侮,唯白苗凤对自己呵护有加,只因自己片刻迟疑,竟然眼睁睁看着白伯伯被人打死。胸中怒火上涌,就要冲上前去为他报仇。 就在这时,只听白苗凤朗声道:“令狐大人,一拳了。”说罢扯掉胸口碎烂的衣服,索性露出胸膛来。古钺聪见白苗凤话音如常,胸口亦毫无受伤迹象,不免又惊又喜,紧紧握住欧阳龙儿纤手,欧阳龙儿看得津津有味,但指关节吃痛,拍他好几次,他才松手。 令狐天宇甩了甩手,看看拳头,又望望白苗凤,皱着眉怔怔说不出话,过了半晌,才道:“姓白的,了不起,不过你别忘了还有一拳。” 白苗凤面不改色道:“令狐大人也别忘了放人。”又挺身而立。 令狐天宇走近前去,小李子道:“大人,此人抓不住,打不死,我们莫不是遇到鬼了?” 令狐天宇冷“哼”一声,说道:“就算他是鬼,不还是被我们围住了,退开!”话犹未了,一拳早打了出去。 古钺聪见白苗凤轻描淡写抵受住方才一拳,而令狐天宇第二拳虽然出其不意,但力道大不如前一拳,大舒一口气。 谁知白苗凤一声痛呼,低头看时,只见胸口数条纵横交错的墨痕,霎时间向肩膀、小腹延伸而去。古钺聪和欧阳龙儿齐声惊道:“魔蝎尸毒!” 只听令狐天宇道:“反贼白苗凤,你深夜入宫劫狱,竟痴心妄想让我放了你,老子只想折磨你,哈哈哈……”吼道:“倒水,倒水!”六桶水同时向白苗凤泼洒而去。众人有备而来,六桶水登时泼洒而出,水面之大,去势极疾,白苗凤轻功再好,亦难尽数避过。 说时迟,那时快,古钺聪听到“倒水”二字,接连三个飞身,眨眼间从外围跃至垓心,双臂一收,灰袍翻飞,已脱下外袍在手,眼见大水泼至,两臂猛然大开向头顶旋出,将泼向白苗凤胸口的水尽数收入袍中,扔在一旁。白苗凤身体其他部位虽尽湿透,但因并未中毒,不能传染。 古钺聪突然出现,在场众人均是大惊,令狐天宇震惊尤甚,喝道:“又是你小子。”话音方落,只见草丛中一人款款走出,说道:“令狐天宇,你胆子不小,竟敢这样跟御贡使司说话。”正是欧阳龙儿,她女扮男装,又在草丛中抓了一把泥糊在脸上,众人都没认出来。 第十四回英武殿中11 古钺聪被皇上任命为三品御贡使,此事早已传遍皇宫上下,只因古钺聪任职不足一日,此时突然出现,令狐天宇大惊之下,自然又以“你小子”相称。令狐天宇知自己职低三级,武功更不如他,刘雷傲又方将拜月贡大任交给他,此时不便撕破脸,极不情愿道:“卑职参见古大人。” 古钺聪见白苗凤胸口虽然没碰着水,但尸毒仍在迅速蔓延,胸口到脖颈皆已焦黑,额上也是豆大的汗珠,说道:“看来两位有些误会,还请令狐公公先赐解药,我们再慢慢商量。” 令狐天宇不知古钺聪与白苗凤亦师亦友,早就相识,更不知古钺聪此次入宫,就是为救八王爷而来,只道他不知白苗凤是八王爷心腹,说道:“古……古大人初入皇宫,有些大事还不清楚,这白苗凤是孙尚商的心腹手下,此番潜入宫中,必是要劫狱谋反。我们若将此人擒获献给皇上,可是一件不小的功劳。” 古钺聪道:“令狐公公误会了,白大侠是我派去的。”众人又是一惊,古钺聪接道:“天猫地鼠侠名远播,本官仰慕已久,自八王爷被打入天牢之后,他二人早已投入在下麾下,此次押送拜月贡,更少不得两人。” 令狐天宇睁大眼道:“古大人,你和白苗凤素不相识,这番话似乎难以让人相信罢?” 欧阳龙儿道:“令狐天宇,古大人的话你也敢怀疑?” 古钺聪道:“你别管我和他是否相识,我如今要请他和黑万通一起为公公效力,为皇上效力,想来令狐大人不会从中为难?” 令狐天宇微微一怔,又道:“古大人,姓白的……白大侠方才亲口说了,他深夜闯入宫中,是要劫狱救走黑万通。” 古钺聪道:“天猫地鼠自来形影不离,黑万通被你们抓了去,本官担心他有何不测,于押贡不利,故而连夜派白大侠前去天牢请你们放人,令狐大人,本官如此做法,有何不妥吗?” 白苗凤听古钺聪一席话,说道:“回禀大人,属下尚未见着刘公公,结果被令狐达人当做反贼抓起来了,卑职办事不利,请大人降罪。” 古钺聪点点头道:“事情说清楚就好。”转头对令狐天宇道:“令狐达人,事情就是如此,我想不用我亲自动手取解药罢?” 令狐天宇明知此事蹊跷之极,但一时也无法反驳,听古钺聪口气自己若是不给药,他竟要动手抢,理是说不过了,动手更无胜算,可他对白苗凤恨之入骨,方才假意说白苗凤受他一拳就放了他,正是欲施魔蝎尸毒让白苗凤受尽苦楚,可如今好容易得逞,却要乖乖拿出解药,如何会肯? 眼见白苗凤胸口之毒已延伸至下唇,古钺聪上前一步,说道:“拿来!”令狐天宇下意识退后一两步,问道:“你要干什么?”声音微微发颤。 只听欧阳龙儿道:“古大人动起手来,别说一个令狐天宇,就是各位一起上也不是对手,不过,区区魔蝎尸毒也算不得甚么,这些三岁小孩也会的用毒伎俩,本公子唾手可解。” 令狐天宇哼哼一笑,说道:“魔蝎尸毒乃是西域天免神医柳不会用二十七种不同毒蝎、三十三种毒草和童男童女两种尸毒炼成,除他自制解药外,此毒无人可解,这位公子若是能解,令狐某连夜就放了黑万通。” 欧阳龙儿道:“就算我不能解,古大人要你放人,你敢不放么?”微微一笑,说道:“本公子天资纵横,此毒只须微微一看,立时便可就地调制出解药。”说着蹲下身来,在地上胡乱摸索一阵,搓揉出一块泥团,递到白苗凤手中道:“白大侠,吃了我配的解药,不出一炷香时间,尸毒可解。”白苗凤亲眼见她从地上捡起一团烂泥,哪敢服用。 眼见尸毒已到鼻梁,似乎眼眶也黑了。欧阳龙儿正色道:“白大侠,若再不服我的解药,只怕眼白也要中毒了,到时候两只眼睛黑洞洞的可就不好看了,也不能叫白猫了,你不妨信我一次,我岐黄之术虽是马马虎虎,你就死马当活马医,治不好,总归也不会死得太难看。” 白苗凤听欧阳龙儿胡言乱语,更不敢服,说道:“多谢公子好意,在下……在下……好痒。”古钺聪想起欧阳龙儿上次偷偷拾得令狐天宇魔蝎尸毒解药,给自己和小太监服用了一颗,必还有剩,说道:“白大侠,我位兄弟确也精通医术,不妨试一试。” 白苗凤奇痒难当,听古钺聪也如此说,将信将疑将泥丸囫囵吞服下去。 污泥下肚,痒痛立止,白苗凤胸口由黑变黄,再由黄而白,渐渐显出肌肤之色,不一时,已只剩几条自己的抓痕。众人无不大惊,白苗凤更是感激,说道:“恩公真乃华佗再世,请受白某一拜。”说着便跪了下去。 欧阳龙儿将他扶起,嘿嘿一笑道:“华佗也没我厉害。”说着转头对令狐天宇道:“令狐大人,你这魔蝎尸毒不过徒有虚名,以后还是不要拿出来献丑了。不然哪天你自己中了尸毒,偏偏解药又失了效,可就不妙了。” 令狐天宇听她似乎话中有话,掏出怀中装了石头的解药瓶摇了一摇,并未损失,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古钺聪道:“有劳令狐大人传个话给刘公公,本官已答应押送拜月贡,只一个条件,将这位白大侠的兄弟黑万通送到府上。”转头道:“白大侠,我们走罢。” 令狐天宇知此事非同小可,不敢再出手相阻,说道:“古大人,白苗凤替反贼孙尚商效力数十年,向来以忠心自居,若是此人假意向大人投诚,其意只在拜月贡,只怕要闯大祸。” 古钺聪道:“古某心中自有数。”头也不回,扬长而去。待古钺聪一行人走远,令狐天宇才领了众人悻悻而回。 风灯悄立,清夜无尘。皇宫中复又回复平静。古钺聪、白苗凤、欧阳龙儿三人一路回英武殿。白苗凤魔蝎尸毒虽解,心下却愈是迷惑,走了一路,终于忍不住道:“恩公医术高绝,白某好生敬仰,还未请教恩公高明雅号,仙乡何处?” 古钺聪、欧阳龙儿两人均忍不住笑出声来,古钺聪道:“白伯伯,你仔细瞧瞧,她是谁?” 白苗凤趁着月色瞧了半晌,这才认出是欧阳龙儿来,惊道:“郡……”突然住了口。 欧阳龙儿调皮一笑道:“白伯伯,是我。” 第十四回英武殿中12 白苗凤压低声道:“你这丫头,刘雷傲正人四处拿你,你怎么敢到京城来,还深夜在宫中四处逛荡?”说着对古钺聪道:“古大人,将她留在宫中委实不妥,我们需得尽快送她出宫。”言语中关切之情表露无遗。 古钺聪道:“白伯伯,你还是叫我聪儿罢。路上说话多有不便,我们回去再说。” 欧阳龙儿道:“白伯伯,我只知你轻功高绝,却不知还有打不死的绝技,方才你挨了一拳痛不痛,要是不痛你教教我罢,哪一天我被人欺侮,也好吓他一跳。” 古钺聪暗暗好笑,心想他人习武是为临阵对敌,她却是为了唬人。 白苗凤道:“在下绰号天猫,一身武功均效法于猫,猫不止轻灵敏捷,还柔弱无骨,纵将它放入拳头大的盒子中也能轻易逃出,从数丈高处摔下也不会受伤,在下修炼天猫七剑心法凡三十七载,愈到后来,身体愈发柔软,全身筋骨也可随意收缩,你看。”说着一扭头,脑袋几乎掉了个头向后拧过去。 欧阳龙儿倒也不怕,兴致勃勃道:“这一招好,还可以装鬼,白伯伯,你快告诉我怎么练?” 白苗凤道:“你并无武学根基,那要从天猫七剑基本功练起,起初每日打坐三个时辰,半年后开始练习内功心法,逐一将上至至阳、灵台、神道、身柱、陶道、大椎,下至筋缩到腰阳关之人体大穴打通,如此即可开始练习步伐、吐纳之法,假以时日,就可练习天猫七剑心法和第一剑式……”他对八王爷忠敬之极,以至于对欧阳龙儿也是知无不言。 哪知欧阳龙儿听如此繁复,不耐烦道:“如此练下去,何时才能打不死,扭头装鬼?” 白苗凤道:“待练就步伐,体内真气弥漫,身形自可慢慢轻灵敏捷,不过要练至收缩自如,全身筋骨柔若无骨,切忌不可躁急,不然一旦体内经脉错乱,就会全身麻痹瘫痪,走火入魔。” 欧阳龙儿道:“若依法而练要多久?” 白苗凤道:“多则二十载,少则十七八载即可练成,不过要日夜苦练,寒暑不息才行。” 欧阳龙儿连连摇头,说道:“等到武功练成,我早也老了,罢了,不练了。”白苗凤笑着摇了摇头。 三人一路回到英武殿,已是四更时分,钟管家禀说朱天豪等到半夜无人,已回府去了,古钺聪当即吩咐为白苗凤拾掇下榻寝卧,欧阳龙儿则与其它婢女同住。古钺聪来到西厢房,打开房门见屋中少女已安然酣睡,床头尚还温着一杯水,些许点心,又小心翼翼从房中退了出来,到大厅与白苗凤相见。 两人分坐下,白苗凤道:“嗜血谷一别,真没想到我们会在英武殿中相见,聪儿,别来无恙?” 古钺聪将离开神教,与龙儿入京途逢聂贵妃和水月,以及聂贵妃引荐,皇上召见自己之事大致说了。白苗凤道:“早知你得皇上器重,我和万通也不必冒奇险入宫打探了,现在万通被人拿住,王爷也……”一提到八王爷,再说不下去。 灯光之下,古钺聪见他双鬓斑白,半月之间竟似老了十岁,双目中也满是血丝,显是连夜未合眼的缘故,说道:“还好大家总算有惊无险,天就快亮了,白伯伯且先回房歇息罢。” 白苗凤摇摇头,望着烛火道:“王爷待我恩重如山,如今身陷狱中,我却至今未能查明真相,又怎能苟安于塌上。”声音竟自哽咽了。 古钺聪心中忍不住一酸,问道:“万通叔叔何以会被内务府的人拿住?” 白苗凤道:“神教大获全胜那天晚上,我和万通收到密探来报,说王爷可能会出事,我二人等不及与大家辞别,星夜兼程赶回京城。谁知还未入城,就得知平日与王爷契厚的哈将军已倒戈,在皇城内外布下了重兵,只等郡主和我们自投罗网。我与万通在城外盘桓了两日,一无所获。万通的性子你也知道,若不是我再三阻拦,早就要杀进宫来。昨晚二更时分,他只说闹肚子要如厕,谁知趁我不备,独自一人提刀杀进宫来,宫中戒备比以往森严不止数倍,他还未到王爷府上就被人发觉了。” 古钺聪听说黑万通去府上,疑道:“万通叔叔不是去天牢救王爷么?” 白苗凤道:“王爷被人冤枉,我们若再莽撞劫牢,他岂不更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我和万通入京,原是有两件事要做,一是想先内务府的人一步,找到一部极重要的账册。二是探查哈将军被夷族的幕后黑手,为王爷洗脱纵火杀人之冤。” 古钺聪更是一怔,问道:“什么账册?” 白苗凤道:“王爷每年为皇上征收贡品,都会将贡品的品类、数量、估算价值登入拜月贡册,此账册载有拜月贡上贡的详细名目,经由礼部会同户部验实下发地方,再由地方依册上贡,如此可保当中不敢有人徇私,是王爷清白的有力证据。” 古钺聪道:“此账册可是看起来是一本书,翻开足有丈余长?” 白苗凤惊道:“不错,因拜月贡名目繁多,无论巨细,均有详实记载,知道的人都叫它丈二册,聪儿,你怎会见过丈二册?” 古钺聪从怀中掏出密室中寻得的册子,问道:“是不是这个?” 白苗凤一见那账册,眼中放出一道精光,将账册拿在手中,借着灯烛战战兢兢翻阅了一遍,颤声道:“这定然就是丈二册了,王爷曾对我说过,万一他有甚不测,凭此账册可免于一死,只是我只知丈二册放在王爷书房,至于在书房何处,王爷从未告诉过我,我也从未见过。”又看了良久,复又将账册递给古钺聪,说道:“聪儿,你武功比我高,这个你一定要收好了,有了此账册,我们就可以为王爷平冤了。” 古钺聪将账册放入怀中,说道:“此事恐怕没这么简单,昨日我见了皇上,他亦绝不信八王爷会反叛,将八王爷关入天牢,实是另有用意。” 白苗凤一惊,说道:“什么用意?” 第十四回英武殿中13 古钺聪把皇上对自己说的一席话,以及自己答应押贡的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最后道:“皇上此举,是为了救王爷,所以现在就算有此账册,王爷也不能出狱。”白苗凤听得额上粒粒汗珠滴在桌上也浑然未觉,古钺聪说完,他望着烛火半晌才道:“他要造反?冤枉王爷,原来只是这厮谋反中的一步棋!”又抬头道:“皇上已传下口谕,看来,这趟贡是飞押不可了。” 古钺聪知近年押送拜月贡都是白苗凤操持,当即起身,向白苗凤深深一躬道:“押送皇贡,聪儿是一窍不通,还望白伯伯援以为助。” 白苗凤忙将他扶起,说道:“你的事,白伯伯自是义不容辞,况此事关乎王爷,我又岂能稍却?” 古钺聪大喜。两人当即商量押贡大计,白苗凤道:“当今之势,敌强我弱,我们要尽快禀知欧阳教主,请他出奇画策。”古钺聪道:“我们都是被教主赶出来的,只怕教主不肯伸援手。”白苗凤看他一眼,说道:“你的事,教主一定会全力以赴。”古钺聪听他语气决绝,不容置喙,竟与皇上口气如出一辙,暗自纳闷。但一想到有教主助自己押贡,不由大舒一口气,说道:“教主若肯相助,那是再好不过。” 商议一阵,两人虽仍无良策,但终于有了方向,心中也渐渐有了底气。谈谈说说,渐渐说到天下大势,古钺聪道:“如今数十万精兵均在刘雷傲手中,要将他除掉,只怕远远不是一个拜月贡这么简单。” 白苗凤叹了口气,说道:“所谓尽己之谓忠,忠人之心,尽力而已,你我力薄势单,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对了,你和郡主怎会知道我被内务府的人困住了?” 古钺聪道:“戚将军告老还乡,哈将军突然变节,我和龙儿均觉此中大有问题,本拟到敬事房一查究竟,谁知一无头绪,却在半路遇到内务府的人捉拿刺客,没想到刺客就是白伯伯你。” 白苗凤点点头道:“哈家惨案,我倒是查得一些线索。” 古钺聪忙问道:“什么线索?”他知此事关乎数十万大军权落谁手,若能查明哈将军为何变节,不定另有转机,此事看似不动声色,无足重轻,实比押送拜月贡更要紧数倍。白苗凤道:“哈将军与王爷是数十年的生死之交,这是京城尽人皆知的事。这几日我虽没能进宫,却从几位要好的朋友口中得知,事发之时,除了哈将军正在宣武门练兵幸免于难外,哈家连同家眷仆人凡一百二十七人无一幸免。此事一发,震动朝野,皇上当即下旨,要刘公公尽快彻查此事。” 古钺聪听到“刘公公”三个字,不由皱起了眉头,问道:“后来怎样?” 白苗凤道:“刘公公派手下四名内侍太监前往将军府查探,令狐天宇在灾祸当场发现王爷的扳指和两名烧成重伤的守卫,一经问询,那两名守卫均说亲眼看到王爷将哈府大门反锁,放火烧房。” 古钺聪道:“这两名守卫如今安在?”白苗凤道:“两名守卫说完就死了,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说过这话。哈将军听内务府的人禀报后,绝然不信王爷会做出这样的事,不管内务府的人说什么,他都将诬陷王爷的人骂得狗血淋头而后罢,按照本朝律法,王爷纵火杀人一案只有物证,人证已死,证据不足,王爷被关入天牢候审。” 古钺聪道:“哈将军重情重义,也一点不糊涂。” 白苗凤接道:“谁知到了晚上,哈将军突然变了口气,一口咬定就是王爷杀了他家人,他还亲呈奏折指控王爷以征收拜月贡之便,搜刮百姓,勾联武林魔教嗜血教,四处烧杀抢掠,意图引发民变并谋反。哈将军还说,自己因发现王爷的阴谋而不肯与之同流合污,才遭致王爷怀恨于心,放火烧死自己全家。如此一来,人证物证俱在,王爷不仅犯了杀人之罪,还有谋反之嫌,皇上大怒,下令将王爷打入天牢,秋后处斩。日前朝中大臣决议下来,均认为该将王爷及家人立即处决,这时候是刘雷傲向皇上求情,皇上才答应秋后处斩王爷一家。” 古钺聪听得喉结颤动,半晌方道:“哈将军突然改口,这当中必有缘故,却不知是什么?” 白苗凤摇摇头,也是不知,古钺聪又道:“刘雷傲意在得到拜月贡,八王爷一入狱,这个棋子就已无用,他为什么还要替王爷求情?” 白苗凤道:“刘雷傲诡计多端,他救八王爷,想来是为掩盖自己谋反之野心。” 古钺聪道:“这一点我也想过,不过,我总觉当中另有缘由。” 说到此,两人均觉摆在面前的有两件大事,一是如何押送拜月贡,二是查明哈将军为何突然变节。眼见东方已微露曙光,白苗凤打了个哈欠,说道:“聪儿,趁天还没亮,快去歇息一会罢。” 古钺聪见白苗凤终于舒了口气,当即起身,说道:“你也睡一会罢。” 白苗凤仰头靠在椅上,说道:“我不困,打一会盹就好。” 第十五回祸兮福倚1 次日日上三竿,古钺聪迟迟方醒,早有两个仆人一人端了热水,一人捧了脸巾进屋伺候古钺聪洗脸漱口。钟管家显是早就守在门外,见古钺聪醒来,忙吩咐仆人将备好的早饭送去大厅,钟管家方推开门,见白苗凤正仰在椅上熟睡,忙又悄声退身出来,谁知白苗凤已被惊醒,说道:“钟管家来了,请进来罢。” 钟管家将盘碟放好,看了一眼白苗凤,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白苗凤道:“钟管家,戚哥哥离开之时,可有什么交代?” 钟管家心中一痛,深吸口气,良久才说道:“将军走的时候,连一件御寒的衣裳,半锭银两也没带,他就说‘我回老家去了,你们看好家。’殿上的人都哭哭啼啼的,他还着实说了我们一顿,迈步就出去了,走出门口,他还是回过头来,对老奴说‘老钟啊,你这把老骨头要活下去,不要让这英武殿落荒了。’”说到此处,泪水已顺颊而下。 白苗凤垂首叹道:“戚哥哥以前常说,宁可战死沙场,也不病死榻上,谁也没料到他会突然告老归乡。我们都是年近花甲的人了,今次间阔,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和他把酒言欢。” 钟管家哭着道:“到得下月,老奴服侍将军,便是三十七个年头……”沉默片时,两眼直直向着门口喃喃道:“也不知将军可有找到亲人,老家的饭菜可还下口……” 就在这时候,古钺聪走进大厅,钟管家忙揩拭双颊,说道:“大人,早饭备好了。可要请女主人一并吃饭?”原来钟管家见龙儿来势汹汹,与古钺聪和白苗凤走得甚近,初时并未留意,经过一晚苦思,早猜到她并非寻常婢女,他如此一问,显是要古钺聪放心。 不等古钺聪答话,白苗凤道:“聪儿,我与钟管家是老朋友了。” 古钺聪这才道:“有劳钟管家。”钟管家甚是高兴,应了一声,匆匆去了。 古钺聪和白苗凤方刚举箸,忽见钟管家手中握着一封书信匆匆忙忙跑来,口中道:“古大人,不好了,女主人离家出走了。” 古钺聪和白苗凤均跳了起来,古钺聪接过书信,拆开信封,只见上面写道:“古大哥,我去乔爹爹府上与水月姊姊叙旧,向晚定回。”“回”字之后还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古钺聪将书信递给白苗凤,问道:“钟管家,你可知她何时离开英武殿的?” 钟管家满脸自责,说道:“老奴该死,老奴也不知……老奴这就去问看门的奴才。”转身就走了。 古钺聪在厅中转了两圈,自言自语道:“龙儿是通缉要犯,她一出此殿势必凶多吉少,此刻怕已被内务府的人抓住了。”说到此,忽又道:“不行,我要出去找她。”迈步就要出去,方走两步,忽然想起慌忙中忘了问那“乔爹爹”府上在何处,问白苗凤道:“这个乔爹爹是谁?他府上在何处?” 白苗凤道:“乔太仆职掌是专管官府畜牧业,官居从三品,他是水月郡主的爹,王爷的至交,也是龙儿的义父。由此出宫西去八里许,便是乔府所在。”顿了一顿,道:“我和你同去。”两人方出门口,又见钟管家慌慌张张入来,说道:“大人,刘公公来了。” 古钺聪大皱眉头,说道:“他这个时候来做什么,告诉他,我不在。”看了一眼院墙,说道:“我们翻墙走。” 白苗凤拉住他,说道:“此人猜忌心极重,你若说不在,他必会生疑。”顿了一顿,接道:“此事交给我罢。” 古钺聪道:“可……” 白苗凤打断道:“此事人多也没用,凭我的轻功,到乔府不难,万一被拿住,我就说是奉你之命办事,他们不敢怎样。”顿了一顿,说道:“你放心,我一定将郡主安全带回来。” 古钺聪无法,说道:“事不宜迟,还请白伯伯即刻就去。”白苗凤点点头,也不走正门,逾过院墙不见了踪影。古钺聪回到大厅,闷闷不乐等着刘雷傲。 原来,欧阳龙儿夜里睡在奴仆厢房中,那厢房原是一男仆所居,虽经过一番打扫,但屋中仍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刺鼻气味,她躺在榻上,正被臭气熏得昏昏欲睡,谁知左右房间又传来如雷鼾声,她越听越是难以入睡,在榻上胡思乱想了一会,更是全无睡意,索性坐了起来。静静地望了一会月亮,脑中总是古钺聪的身影,她自己也知道,虽然还生古钺聪的气,但这件事终究会过去,莫说古钺聪并未做出对不起自己的事,便是做了,自己也会奋不顾身,绝不退缩。银辉满地,窗外风清月皎,想到有朝一日能和古钺聪浪迹西北,牧马贺兰,不禁好生向往。想到西北,自然而然想到水月来,暗道:“水月姊姊对朱天豪一往情深,但朱天豪这小子整日不务正业,心也不在水月身上,和她比起来,我可幸运多了。”想到此,忽而站身起来,接道:“朱天豪已回京,我该早些将这讯息告诉水月,让她高兴高兴,是了,我该怎生想个法子撮合两人才是,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一想到撮合二人,再按捺不住,推开门来到厨房,掏了一把锅底灰抹黑了脸,换了夜里穿的男儿装在身,正要出府,忽又忖道:“古大哥不见我,定会以为是刘阉狗派人悄悄入府,用五花大绑将我绑了,塞进黑色的大麻袋里抬走了,他一定会找刘阉狗要人,刘阉狗一旦得知我回京,势必会派人全城搜捕,如此一来我和爹爹相聚之期恐不远矣。”当下又回到卧房,取笔挥毫,匆匆写了书信,并用砚台压在桌上,这才出门。 所幸晨曦未起,欧阳龙儿骗过英武殿看门,说是古大人有要事差自己去办,两个看门见过她和古钺聪一道出入英武殿,不敢阻拦。欧阳龙儿虽对皇宫十分熟稔,也知眼下之势,要大摇大摆出宫绝非易事,心念一转,已生一计,当下一路蹑行,朝御膳房走去。御膳房离英武殿不远,一路竟侥幸避过太监侍卫眼目。方到御膳房门口,就碰见“上林苑”的人押着车从外运送菜蔬肉品走过,欧阳龙儿大摇大摆走上前去,也不打招呼,只左拣拣,右翻翻察看,送菜的人均是一脸茫然,欧阳龙儿笑嘻嘻说最近皇上总闹肚子,故特派她来查看食材是不是干净。众人见她本就是宫里人,又一脸锅灰,只道她方从御膳房出来,自免不了一番巴结讨好。欧阳龙儿这一回倒十分随和,一来二去,便与众人称兄道弟,打成一片。御膳之食,不同时令食材均有不同,上林苑送菜的农夫也总有缺补,到了御膳房,内务府的人见她与其余人甚是熟稔,只道他是送菜的农夫,也不起疑,欧阳龙儿帮衬着将车上食材搬下车,跟着一起出来。上林苑的人见她没有离开的意思,心里着实七上八下,却又不敢多问,欧阳龙儿道:“皇上令我去‘上林苑’走一遭,实地查勘一下苑中菜蔬家禽,兄弟们大可放心,本官与各位一见如故,亲如兄弟,今儿个去上林苑只是走一个过场,仅此而已。”众人又惊又喜,当中一人走到她面前,一面倒退一面弓腰道:“多谢大人栽培,属下等绝不会让大人失望而归,还请大人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几句。”众人想是平日贿赂内务府的人惯了,知这一次又免不了要大大的颇费,不过只要能相安无事,花银子自是小事。 第十五回祸兮福倚2 谁知欧阳龙儿马下脸来,说道:“本官当各位是兄弟,各位却把本官当做这帮内务府的狗东西看,那可太瞧不起我了。” 那人见她丝毫不将内务府的人看在眼里,只道她官位比太监要大得多,忙道:“奴才不敢,请大人恕罪。” 欧阳龙儿道:“皇上明察秋毫,他说了,内务府这帮狗东西贪腐成风,让上林苑不堪重负,本官此次奉命查勘上林苑,绝不敢收受各位的好处,至于皇上面前,只要上林苑没有发现砒霜耗子药,日后别再将白花花的银子喂了那群内务府的狗,本官自会多多美言几句。” 上林苑向御膳房的太监行贿,自先皇以来已是惯例,众人虽不堪重负,却也不敢违抗。欧阳龙儿听闻上林苑要给她好处,只是随意这样一说,上林苑的人却以为皇上果真要彻查此事,一想到日后不用在行贿,人人眉飞色舞,更对欧阳龙儿前倨后恭,巴结已极。 欧阳龙儿随上林苑的人一路出宫,虽有遇到盘查,但居然未被人发觉。从宫门出来,拐过两个街角,欧阳龙儿忽然捂住肚子,连声道:“哎唷,哎唷。”上林苑的人忙上前殷勤问询,欧阳龙儿道:“他妈的,皇上吃的东西果然不干净,你们等着,我去上个茅厕,你们一定等我。”转身就跑。方才那人一脸惊骇道:“大人,这一定是内务府的人没洗干净,可不关我们的事。”欧阳龙儿道:“本官自有区处,哎唷,你们别走。” 欧阳龙儿转过街角,径自朝乔府走去,路上遇到哈将军的手下巡逻,她也大摇大摆,没人拦她。 东方方刚露白,欧阳龙儿便到了乔府门口。她也不打招呼,迈步就向府中走去,看门的两名守卫一胖一瘦,本正打着瞌睡,忽见有人一声不响直直闯入,均是吃了一惊,慌忙挺枪格挡,那瘦子道:“你是谁?” 欧阳龙儿向里望了望,拱手笑道:“两位兄台,敢不敢让我进去?” 两名守卫互望一眼,均是一头雾水,那精瘦的守卫见她满脸锅底灰,喝道:“臭叫花,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识相的赶紧滚蛋。” 欧阳龙儿不敢让人识破自己,但见两人虽然睡意惺忪,却也精干,硬闯是万万不能了,四下一望,见府邸左侧葺着一间茅草棚,棚内两匹高头红鬃马,微微一想,已然计上心来,嘿嘿一笑,问道:“那两匹马倒也膘肥身健,可是乔大人的坐骑?” 精瘦的守卫挺枪走了上来,在欧阳龙儿面前一划,说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再不滚,休怪老子不客气。” 欧阳龙儿伸手缓缓格开长枪,一字一顿道:“要是现在让我进去,兴许两位还能领到工钱,如若不然,只怕连饭碗都保不住。” 右侧胖守卫问道:“我们好好看着门,怎么饭碗也保不住了?” 欧阳龙儿道:“还是这位胖兄弟通晓事理,一会儿只扣你工钱,不砸饭碗。不过,你得让我进去。”说着又要往里挤。 右侧胖守卫长伸手拦住她,说道:“对不住,我不认识你,没有乔大人的命令,不能让你进去。” 欧阳龙儿指着马棚道:“你们只看门么,看不看马?” 精瘦守卫早不耐烦,一把推向欧阳龙儿,说道:“滚开!” 胖守卫劝道:“哥哥,不妨先听这位公子说说,我们好好的看着门,干么会扣工钱,还会饭碗不保,我们不笨,也没做错事。” 精瘦守卫道:“哪有这等事,这叫死花子喝多了,拿我哥俩作耍呢。” 胖守卫想了一阵,对欧阳龙儿道:“公子,你快走罢,我哥哥脾气不好,再不走要吃亏了。” 欧阳龙儿被精瘦守卫推了一个踉跄,说道:“胖兄弟,你果然比你哥哥的好,本公子很是喜欢,一会工钱也不扣了。” 那胖守卫甚是高兴,感激道:“多谢公子。” 精瘦守卫瞪胖守卫一眼,说道:“谢个屁,我们是乔大人的人,岂是这叫花说扣就扣的。” 欧阳龙儿不理二人,大摇大摆走向马房,一面走着,一面从袖中掏出火折子,说道:“我要烧马棚了,你们怕不怕?” 乔太仆官居三品,平日为人也极是和善,从不与人结怨,此马棚虽在府外,多年来却也太平。两守卫见欧阳龙儿平白无故竟要烧马棚,均是大惊,精瘦守卫大步跑过来拦住道:“臭要饭的,休要胡来。”一面让胖守卫进去通报乔大人。 胖守卫道:“大人正在睡觉,吵醒了要挨骂的。” “噗嗤”一声,欧阳龙儿划燃火折子,轻轻一扔,马棚谷草干燥,一触即燃。 胖守卫大惊,慌忙抢入马棚救火,精瘦守卫道:“臭要饭的,你找死。”举枪向欧阳龙儿刺来,欧阳龙儿心下暗惊,面上却是一副满不在乎,若无其事的样子,拍拍手道:“杀了我,你也死了。”瘦子长枪已到欧阳龙儿胸口,终于还是停了下来,问道:“我怎么死了?”欧阳龙儿道:“乔太仆聪明绝伦,你以为你能骗过他?”精瘦守卫道:“我怎么骗大人了?”欧阳龙儿道:“你说是我放火烧了马棚,故而把我杀了,可死无对证,你以为乔太仆会相信你么?他定会以为是你们不小心让马棚着了火,马马虎虎找个乞丐顶罪,如此一来,纵然乔大人只是有所怀疑,两位以为你们的饭碗还能保住么?”精瘦守卫闻此,只觉大有道理,喝道:“你待怎样?”他不敢杀了欧阳龙儿,只好举枪拦住她以防逃跑。欧阳龙儿又从怀中掏出四根火折子,说道:“快去通报罢,我不会逃的,不然,我一把火把乔府也烧了。” 精瘦守卫哪敢放她走,叫那胖子道:“快去禀报大人。” 胖守卫好容易将马棚的火扑灭,急匆匆入府禀报去了。欧阳龙儿道:“我先把马牵出来罢。”也不由精瘦守卫分说,牵出两匹马系在一旁。精瘦守卫竟不敢阻拦,问道:“你牵马干么?”欧阳龙儿将四根火折子用力一扔,马棚立又燃烧起来,精瘦守卫“哎唷”一声,连忙去扑火,但这一回是四处起火,他还没扑灭第一处,马棚已被熊熊烈火包裹。欧阳龙儿笑嘻嘻道:“不然,马儿要被烧死了。” 不一时,乔太仆缩在胖守卫身后,慌慌张张探出一个头来,欧阳龙儿道:“乔爹爹,这个胖子把你的马棚烧了。” 第十五回祸兮福倚3 乔太仆一听这声音甚是熟悉,细细一打量,登时大惊失色,连声道:“你……你怎么进……进来了,快快……进来。” 两位守卫莫名其妙,欧阳龙儿大摇大摆走进乔府,说道:“乔爹爹,方才我只是吓唬他们要烧掉马棚,谁知胖兄弟一进去,这骨瘦如柴的就说您平素只喜爱这个胖子,他早就怀恨在心,是他抢了我的火折子放火,说什么要冤枉胖兄弟扑火不力,才致马棚烧毁,这种阴险小人,万万不能留在府上了。” 乔太仆乃欧阳龙儿义父,对她脾性自然甚是了然,不过他平日确是更喜欢憨厚老实胖守卫,听了这话,却也不由得信了三分,只说道:“好好,我将他轰走就是,先关了门再说。” 胖守卫道:“姓李的,没想到你一直嫉妒我,还想陷害我,枉我当你亲哥哥一般。”说着冲上前去要和精瘦守卫打架。 精瘦守卫正想说什么,乔太仆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灭火。”欧阳龙儿向精瘦守卫扔下一个眉眼,跟着乔太仆进到厅堂。 水月被门外喧阗吵醒,待闻知是欧阳龙儿到来,不及梳妆,早下楼来拉手叙话。 三人分宾主坐下,乔太仆道:“现在满城风雨,哈将军的人日夜巡逻,只要抓你,你……你不要命了么?” 欧阳龙儿见他双手紧紧相握,却仍忍不住发抖,脸色亦很是难看,说道:“我想水月姊姊了,就来瞧瞧她,乔爹爹你不用担心,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乔太仆苦笑道:“你这丫头,从来都是胆大妄为。” 水月道:“龙儿妹妹,你家的事,我都听说了,你要是没地方住,就和我一起……” 一语未毕,乔太仆打断道:“你还没吃早饭罢,水月,快去吩咐下人多备一人的早饭。” 欧阳龙儿见他面有异色,本还没当回事,听到这里,立知乔太仆不愿款留,心中不由一酸,面上仍笑道:“好姊姊,多谢你了,我也正好想在这里住个一年半载。” 水月大喜,伸出手拉住欧阳龙儿,说道:“好妹妹,我们到房中好好叙话,我有好多话要和你说。” 乔太仆端起茶杯又放下,这时候又端起来凑到嘴边,才发现杯中空空,并未泡茶,他也想不得许多,将就就抿了一口,说道:“龙儿,你来则来了,可千万别外面逛荡了,不过……你长久留在府上也不是办法,刘公公的人,个个武艺高强,张牙舞爪,可不是好惹的,我这就想办法在城外给你找一个周全的去处,你先躲起来,待此事过了,再回京从长计议,你看好不好?” 欧阳龙儿暗道:“真是患难见真情,他平日与爹爹称兄道弟,还收我做义女,没想到如今对我避之犹恐不及,这声乔爹爹算是白叫了。”说道:“我到房中与水月妹妹说句话就走。”乔太仆颇是为难,想了一想,说道:“你也不用今天就走。”欧阳龙儿道:“我在英武殿吃得好住得好,就不劳乔大人担惊受怕了。”心想:“待水月和朱天豪好事玉成,就请我我也绝不踏入你乔府半步。” 乔太仆听她说住在英武殿,又惊又骇,欲再出言相留,欧阳龙儿拉起水月的手,一齐上楼到闺房中去了。 两姐妹相见,自然欣喜,水月道:“妹妹,你怎么一个人来了,古大哥呢?” 欧阳龙儿道:“他在英武殿。”顿了一顿,接道:“姊姊,我来是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喜讯。” 水月问道:“什么喜讯?” 欧阳龙儿道:“朱天豪回京了。” 水月闻此,一双明澈的眸子盯着欧阳龙儿,好容易鼓起勇气道:“好妹妹,你没诓我?” 欧阳龙儿道:“京城上下都在捉拿我,我冒死前来,自不会诓你,他昨天还在英武殿和古大哥喝酒哪。” 水月面颊上一阵红一阵白,忽而又叹了口气,说道:“妹妹,你甘冒奇险来告诉我这个消息,我还怀疑你,真是对不起。” 欧阳龙儿道:“我们是好姐妹,什么也不用多说,怎样,你想不想见他?” 水月抬一听见朱天豪,眼中登时满是期许,但过了片刻,忽又低下了头,说道:“上回我和聂姊姊偷偷溜出宫,爹爹已狠狠骂我了,他说若是再踏出乔府半步,便不认我这个女儿。” 欧阳龙儿心忖:“义父不认干女儿的多的是,不认亲女儿的一定没有。”说道:“他那是吓唬你的,世上哪有亲爹不认亲女儿的,更没有亲爹因亲女儿离家出走便不认亲女儿的,你若想见他,就跟我同去,若是不想,我就走了,就当我这番心意白费了罢。” 水月忙道:“我自然很想见他,可是……我怕他不愿见我。” 欧阳龙儿奇道:“这个朱天豪虽是个花心萝卜,但他和你不是一向很要好么,怎会不肯见你?”” 水月胸脯起伏不定,轻轻叹口气,说道:“自从我和天豪哥定了亲,不晓得为什么,他待我忽而冷淡起来,往日他还常常逗我笑,可现在他见了我就躲得远远的,有时一不小心碰了面,也不过叫一声‘水月郡主’便走开了,纵然他和他爹爹来到府上,也只是勉强笑一下,从此后便十分冷淡,一句话也不肯多说。我三番五次鼓起勇气要和他说几句话儿,他总是支支吾吾想办法躲开。后来我逼得紧了,他说‘水月郡主,我就是个十分没用的纨绔子弟,我除了吃喝嫖赌,别无长长,你嫁给我,我还是会吃喝嫖赌,你一定会伤心的,我不想害了你,以前我们是好朋友,从今以后,今生今世,我们也只有朋友情分,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消提,也不消想。’”她虽是细声细气,但语气十分像朱天豪,这些话显是不知在脑中转了几百回,口中念了几百次。 欧阳龙儿忖道:“这小子不想娶你,却也不愿负你,说不想害了你倒是真话。”口中却道:“这都是他的气话,他时时都想着你,夜里睡觉也梦到你,只是他一男儿大丈夫,不敢当着你的面儿说出口而已,昨日在英武殿,我还见他偷偷对着院中的小树说‘我的小亲亲水月,哥哥好生想念你,见不到你,风也无情,鸟也哀吟,见到了你,花也多情,狗叫也好听。’” ” 第十五回祸兮福倚4 朱天豪的脾性,自不会说出这番话来,水月虽是不信,但甜言蜜语入耳,心下仍忍不住十分欢喜,面上也不由得眉开眼笑,心想自己每次也鼓了好大勇气才和他表露心迹,他一个男子汉说不出口,也在情理之中,柔柔问道:“是真的么,他还说了什么?” 欧阳龙儿道:“自然是真的,他说了许多,我也不能尽数记下来。”见水月已满心向往,又道:“其实,我这次来,也是他的意思。” 水月睁大眼,似乎不相信自己耳朵,过了片刻,忽又疑惑道:“他干么不自己来,你是朝廷通缉要犯,他怎么会要你来告诉我?” 欧阳龙儿嘿嘿一笑,说道:“这个嘛……”她只道水月已然心驰神往,随意糊弄便可成事,不料她会突发此问,一时间倒也难圆其谎,只得站起身来作势要走,说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他和古大哥答应想法子救我爹,我便帮他来告诉你,你若想让他白白空等一回,然后对你心灰意冷,与你做一辈子的好朋友,那我就走了罢。” 水月见欧阳龙儿要走,也跟着起身,说道:“天豪哥……他果真在等我?” 欧阳龙儿道:“只要你跟我去,就一定能见着他。” 水月咬着下唇思索半晌,忽然从塌下拖出一个朱红色的木箱,她打开箱子,将箱中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一件一件放在被褥上,说道:“你说我穿哪一件好?” 欧阳龙儿见她已下定决,说道:“我来替你挑。”刻意挑了件艳红炫目,质地轻薄的裙子,说道:“天气热了,你皮肤白,穿这件正好。” 水月看着那衣衫,从耳朵红到了项颈,说道:“这一件我从来也没穿过,太透了。” 欧阳龙儿道:“这一件更显你润白透嫩,朱天豪最爱又白又嫩的女人了,他逛惯了妓院的,什么衣服没见过,你穿这个,他一定会多看你几眼。”水月想到朱天豪能多看自己几眼,又羞又盼,几经踌躇,终于穿上了。 梳妆完毕,欧阳龙儿想换件女仆衣裳,谁知仓促间没找到,却发现一男仆的衣裳晾在外面,只好将就穿了,扮作水月的仆人。两人从闺房偷偷出来,方到门口,就听得乔太仆咳嗽的声音,欧阳龙儿道:“你爹守在楼下,我们不能走大门。”水月低声道:“跟我来。”拉住欧阳龙儿拐向楼道左侧,两人穿过一半圆门洞,过了耳房,来到一间杂物室。 水月指着窗户道:“上回和聂姊姊偷偷出去,就是从这里逃走的,幸好爹爹还没发现发觉。”说着小心翼翼挪开挡住窗户的废旧红木桌,从红木桌后取出一根预先藏好的布条绑在木桌上,说道:“你当心些,下面枣树上有刺。”因此屋堆放杂物,又在二楼,故窗木朽烂也未修缮。欧阳龙儿见她一冰肌玉骨的天潢贵胄,平素大门不出的深苑闺秀,为见心上人竟肯如此,暗道:“好妹妹,今天,我一定要让你美梦成真。”跟着绺了下去。两人来到后院,水月伸手刨开一丛无花果树,一狗洞豁然出现在面前,水月怕欧阳龙儿不肯钻狗洞,低声道:“我们家已多年没养狗,这也算不得狗洞。”欧阳龙儿笑笑,说道:“我无妨,只是委屈你。”两人低下身子,一前一后爬了出去。 出了乔府,水月如释重负,想着马上就能见到朱天豪,抑制不住满心欢喜,举臂望天道:“又出来了。”提着裙裾朝着丽日跑了几步,又忍不住在原地转了几个圈,骄阳之下,但见罗衣偏偏巧巧,云瀑委委佗佗,水月袅袅腰肢若柳,褰褰红袖欲飞,只看倩影,仿佛也能见她足蹑丝履,腰着丹霞,指如削葱,口若含丹,端是:“瑳兮瑳兮,其之展也。蒙彼绉絺,是绁袢也。子之清扬,扬且之颜也。展如之人兮,邦之媛也!” 欧阳龙儿也看得呆了,说道:“姊姊,你真好看。”水月道:“京城里谁不知道,妹妹你是最好看的。”饶是如此,仍掩不住满心欢喜,又问道:“天豪哥人呢?”欧阳龙儿一怔,她只想着将水月哄出来,至于如何让两人相见,却还未想过,暗道:“带你们到哪里好呢?”想了一想,说道:“他怕你害羞,在东面树林里等你。”拉起水月向东就走。 两人走得极快,约莫一个时辰便从城西到了城东,又一炷香时分,两人出了东城。远远望见一片黑压压的大树林,水月问道:“天豪哥真的已在林中等我了么?” 欧阳龙儿道:“自然会在,你去了就知道了。”水月问的是是否“已在”,欧阳龙儿答的却是“会在”,一字之差,实已大相径庭。 水月虽然起疑,不过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朱天豪,疑虑早被欢喜冲得一干二净。两人绕过城东一座小山谷,从斜坡来到谷后,一折三拐进到树林中,是时天色已大亮,柔红的晨光透过参天古木,照到林中,让满是露水的树林有了光彩。欧阳龙儿拨开层层灌木丛,拉着水月径直向树林深处走去,两人往里行了十数丈,忽然见到林中一大片空地,空地中央一株好大的古树,更奇的是,十余丈高的古树上竟然筑有一间孤零零的木屋。细看之下,才见木屋一侧悬挂着一架颤颤巍巍的梯子。 欧阳龙儿一声桀桀怪笑,说道:“姊姊,你来过这里么?” 水月听她突然发笑,有些害怕,说道:“没来过,天豪哥人呢?” 欧阳龙儿指着高处的木屋,说道:“在上面。” 水月叫了两声“天豪哥”,不闻回应,红着脸道:“妹妹,你又唬我。”欧阳龙儿道:“我没唬你,他多半睡着了。”水月又叫了两声,仍不闻回应,瞥看欧阳龙儿,只见她一脸诡笑,似乎在打什么鬼主意,说道:“好妹妹,你到底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欧阳龙儿道:“我自有妙计,你听我的就是了。”水月急道:“你不说,我可要回去了。”说着转身要走,欧阳龙儿也不拦她,说道:“你走罢,我上去了。”攀着梯子就向上爬。 第十五回祸兮福倚5 水月欲待原路回去,但左右一望,四围除了密密麻麻的树林,都是一模一样,哪还分得清东西南北,又抬头看看木屋,连欧阳龙儿的身影也不见了。她心下害怕,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听上空欧阳龙儿声音传来:“姊姊,快上来。”回声在树林中飘飘荡荡,余音经久盈耳,水月听得全身发毛,哪还敢挪动半步,忖道:“她总要回家的,我跟她上去,一会儿一起一齐回去最好。”心念已定,咬了咬牙,攀着梯子向上爬去,谁知刚爬了几步,顿觉那梯子晃得厉害,她不经意向下一看,这不看则已,一看顿觉头晕目眩,手臂一软,险些摔了下去。 欧阳龙儿道:“别往下看,往上爬就是。”水月望望上面,又看看下面,一想到自己鼓足勇气才来到此,却连朱天豪的影子也见不到,只觉心中有好多委屈,鼻中一酸,眼眶中登时噙满了泪珠儿。 欧阳龙儿从木屋中探出一个头来,说道:“这林子里常有豺狼出没,它们一旦发现我们,纵是守上一个月,也一定要拿我们当下酒菜,好妹妹,你快些罢。” 水月强抑眼泪,说道:“你别说了,我上来就是。”费了好大力,终于一步一步上了木屋。 到了屋中,趁着微微日光,见木屋中除却一张木板床,几个酒碗,其余空空如也,自然也无朱天豪的影子。欧阳龙儿扶她在床前坐下,说道:“不用害怕,这木屋是我爹爹的家臣白苗凤与江湖中人相会的地方,除了我、我爹和白伯伯外,绝无外人知道。” 水月听说此木屋的主人是白苗凤,白苗凤她是认得的,待惧意稍去,方说道:“好妹妹,天豪哥不在这里,我们还是回去罢。” 欧阳龙儿道:“我说让你们相见,又没说是让你等他,还是让他等你,你别急,我这就去叫他。” 水月闻此,惨白的面颊上微微泛红,忍不住问道:“果真是天豪哥让我在这里等他?” 欧阳龙儿道:“是了。你记住,一忽儿听到他的声音,你千万别出声,我说好要给他一个惊喜。” 水月想了一想,点点头道:“你不会又使坏主意捉弄他罢?” 欧阳龙儿转身打开木屋的门,从楼梯上下去,说道:“自然不会,这屋子上不沾天下不着地的,我能有什么坏主意,记住了,别出声。” 水月见她要走,说道:“姊姊,我……我害怕。” 欧阳龙儿含糊道:“正是要你害怕不敢下来。”水月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欧阳龙儿一面下梯子一面道:“这木屋牢得很,门一关,风吹不倒,雷打不烂,你等着,一忽儿就能和你相公厮守了。” 水月一听到“相公”二字,心下抑制不住欣喜,也不去想欧阳龙儿话中是否另有深意。欧阳龙儿问道:“你敢下来么?”水月探头往下看了一眼,更觉天旋地转,忙闭上眼连连摇头。欧阳龙儿确认水月不敢独自下来,这才大步想林外走去,不一时缓缓消失在树林之中。 水月小心翼翼将木门关上,缩在木板床上不敢动,虽是六月,但林中仍是阴风阵阵,让人毛骨悚然,水月双手蜷缩在胸前,只怕微微一晃木屋突然下坠。 眼见林中光影越来越短,渐渐由倾长转而成一个点,太阳似乎已到了头顶。水月在惧怕中不知等了多久,仍不闻些许动静,腹中却咕咕叫得越来越厉害。她这才想起天未见亮便溜出来,现下已是晌午时分,自己还滴水未沾,粒米未进,早已饿了。 但一想到能见到朱天豪,立时又精神百倍,只觉纵然珍馐肴馔摆在面前,也不及看朱天豪一天快活。她一遍一遍想着朱天豪,将两人在一起玩耍嬉闹的情景一遍又一遍地回想,面上自然时而欢喜,时而忧愁,她知此处杳无人迹,想到高兴处,自然忍不住发出笑声。就在这时候,忽听得林中一个声音传来:“快走!”正是欧阳龙儿的声音。水月大喜,知她一定是让朱天豪快走,忍不住欲起身往下看,却又不敢,想要大喊,又想起欧阳龙儿叮嘱自己要给朱天豪一个惊喜,她站起身来,复又坐下,自言自语:“急什么,再过一会就能见到他了。”一颗芳心忍不住砰砰乱跳。 果然听得朱天豪道:“你轻点,我自己会走。”欧阳龙儿道:“我问你,你想不想来?”朱天豪道:“我想来。”欧阳龙儿又问:“那你高不高兴?”朱天豪道:“我欣喜若狂。”言语中却毫无欣喜之感。水月听朱天豪如此说,又惊又喜,心想:“他果然还是想见我的。”不由轻拢云鬓,不住整理衣衫,将裙角上方才从狗洞爬出来粘上的泥尘拍了又拍。她哪知道,朱天豪这番话是欧阳龙儿费了一番功夫逼他说的,只不过他自己蒙在鼓里而已。 不一时,水月只觉木屋微微轻晃起来,紧接便听龙儿道:“上去。”又传来朱天豪一声杀猪般嚎叫:“你让我说的我都说了,你怎么还扭我耳朵?” 水月知朱天豪正一步步爬上木屋来,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扑通扑通欲跳出嗓门,一时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觉过了约莫有一个时辰,甚至两个时辰,朱天豪自门外探出半个脑袋,两人四目相对,朱天豪大惊道:“是你?” 一个月来,水月冒奇险远徙西北寻朱天豪未果,回到家中亦整日茶饭不思,只每日打探朱天豪可已回京,此时乍见情郎,忍不住就要扑上去投在他怀中,怎奈这时候脚下却不听使唤,看着自己日思夜想的情郎现在就在眼前,不知为何,两行眼泪却不自主地夺眶而出。地上欧阳龙儿不住催逼,朱天豪只好钻进木屋,方才站定,只听梭地一声,梯子突然向右滑出丈余,掩于遒枝劲干之中。原来那长梯架在一根麻绳上,在地上轻轻一拉,便可将梯子拉离木屋,以防无人在时被发觉。 欧阳龙儿在地上得意地大笑,说道:“大功已成,你们都饿了罢,我去给你们买些吃的。” 朱天豪大呼上当,叫道:“你要干什么,快放我们下去。”欧阳龙儿道:“好容易有情人终成眷属,你别做梦啦。水月妹妹,这些日子你两人就住在这里罢,过得三年两载,等你们有了娃娃再下来,到时候他就是不肯也只好肯了。”人早已走远了。 第十五回祸兮福倚6 朱天豪回过头来,见水月正含着泪望着自己,树上木屋不大,两人正面相对,呼吸可闻,朱天豪退了一退,问道:“你也是被他捉来的?” 水月点点头,忽又摇摇头,说道:“龙儿姊姊说你在这里。”见朱天豪眼色,已知他是被欧阳龙儿逼来的,她心里虽然难过,但想到龙儿毕竟一番好意,自己也确实见到了朝思暮想的情郎,不由对欧阳龙儿心存感激。 朱天豪见她面颊泪痕未干,两片樱唇微微颤动,一副委屈的模样,心下甚是怜惜,在木屋一角矮身坐了,说道:“我听说你一个人到西北寻我,受了不少苦,你……你这又是何苦?” 水月望着他道:“我们已订了婚,我迟早都是你的妻子,妻子寻丈夫,本是天经地义,这一点苦算不得什么。”说罢,已是满脸红霞。若非她思念已久,此时心如狂潮,此处又只两人独处,更无外人听见,这话是绝然说不出口的。 朱天豪见她眼中满是脉脉柔情,本想说:“我终日游手好闲,吃喝嫖赌,你嫁给我,我只会负你。”但话到嘴边,终于没忍心说出口,只是叹了口气,说道:“嫁给我有什么好的,我脾气不好,整天发脾气,要天天惹你不开心的。” 水月柔声道:“你要是不开心,我也陪着你不开心,你要是生气,我就做你的出气筒,直到你气消了为止,只要你每天快快乐乐,开开心心的,我也会快快乐乐,开开心心。” 朱天豪听她说话痴痴迷迷,忍不住看她一眼,微光之中,只见她一头秀发披肩,身上一件大红裙子,将身形衬托的玲珑浮凸。他心中不禁一动,忙别过头去,又向后挪了一挪,说道:“你好生坐着,我看看有没有法子下去。”说着去推木门,忽听砰地一声,拴住木门的树藤年久不换,上方竟忽而断了,朱天豪当即一个踉跄。 水月吓得魂也没了,叫道:“天豪哥!”扑上去拉他。 幸得朱天豪早有防备,只微微前倾,当即站稳了。饶是如此,水月仍是吓的脸色惨白,朱天豪回过头来,笑笑道:“不用怕,我没事。”水月情意翻涌,突然钻入朱天豪怀中紧紧搂住他,说道:“天豪哥,你要是摔下去了,我也跳下来陪你。” 朱天豪更是心动,忍不住轻轻抚着她秀发,过了良久,水月抬起头来,缓缓闭了眼去,温润的双唇向朱天豪凑过去,朱天豪见她面上肌肤如雪,蛾眉螓首,皓齿朱唇,鼻中又传来阵阵幽香,忍不住伸脖相就。突然,朱天豪浑身一震,猛地推开结缠在自己脖子的双臂,说道:“我们不能,我不能对不住你。” 水月被她推在木床上坐下,怔怔半晌,眼眶中泪珠儿滚滚落下,终于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朱天豪连声道:“对不起,水月妹子,我不能玷污你的清白。” 水月更是放声大哭,过了良久,一面抹泪一面道:“在你眼中,我乔水月连青楼女子也比不上么?” 朱天豪忙道:“不是,自然不是,你冰清玉洁,比那出水芙蓉还要纯真,青楼女子怎么能和你比,你休要胡思乱想,是我,是我配不上你。”他怕她一时想不开从木屋跳下去,忙站到门口挡住。 水月道:“那为什么你宁肯和青楼女子在一起,也不肯和我成亲。” 朱天豪心道:“青楼女子玩玩就罢了,下一回还能换一个,天下美女何其多也,我怎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说道:“她们都是水性杨花的女子,我和她们不过逢场作戏罢了,做不得真的。” 水月复又站起来,说道:“你是怕娶了我我不让你出去玩么?不要紧,就算你娶了我,你爱去哪里就去好了,你爱和谁在一起就和谁一起好了,我不拦你,我只在家等着你……”说着又向朱天豪走过去。 朱天豪两手挡在身前,说道:“我不想辜负你。” 水月愣在原地,似乎又有了勇气,说道:“我知道我不够好,可我已经努力讨你欢喜了,天豪哥,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朱天豪道:“我喜欢你,可是我不能娶你,世上比我好的男子多的是,就好比世上美女也多的是一样,你何苦非我不嫁?” 水月只是流泪,也不知他有没有听明白朱天豪这句话。两人怔怔站着,就在这时,忽听地上欧阳龙儿道:“水月妹妹从小就暗暗喜欢你,她得知爹爹将她许配给你,心里不知有多高兴,这一生一世,除了嫁你,她还能嫁谁?哼哼,这一生一世,你除了娶她,又还能娶谁?”朱天豪听得声音,不由怒从心起,大声道:“臭丫头,你快放我们下去。”向下望去,只见她手中多了一个篮子,篮子中装满了饭菜。 原来欧阳龙儿买饭回来已有些时候了,将两人对话一字不落听在耳中。 欧阳龙儿将梯子轻轻拉过来,却不靠近木屋,一面爬一面道:“没想到你朱天豪整日花天酒地,竟还是个正人君子,水月妹妹送上门来你也不肯要她。” 朱天豪跺脚大叫:“臭丫头,你打我骂我欺侮我也就罢了,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你快将梯子挪过来,不然……不然我和你朋友也没得做。”水月见他跺脚,树屋也不住晃动,一动也不敢动,又忖:“他不肯娶我,木屋被他震塌了也好,活着不能一起,死了做一对长相厮守的孤魂野鬼也不错。” 欧阳龙儿爬上楼梯,用一根树枝支着竹篮将饭食递给朱天豪,说道:“你吃不吃不打紧,可别饿着水月妹妹了。” 朱天豪接过竹篮,见是喷香的两大碗米饭,八个馒头,一碟麻婆豆腐,一碗红烧肉,一盘清蒸鱼,一壶女儿红。两人本就饿了,见着吃食,均忍不住舌尖生涎。欧阳龙儿道:“你们慢慢吃着,我走啦。” 朱天豪道:“你什么时候放我们下去?” 欧阳龙儿道:“你们什么时候做了夫妻,生了一对儿女,我就什么时候放你们下来,我走啦,走得远远地,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 朱天豪气得咬牙切齿,拿出女儿红,对瓶大喝两口,又端起一碗米饭递给水月,说道:“吃罢,吃饱了再想法子下去,我朱天豪聪明一世,岂会被这棵树给难倒。”自己将清蒸鱼片夹在馒头之中,吃了起来。情郎就在身边,却不肯与自己亲近,水月接过碗,哪有丝毫胃口,呆呆望着碗中米饭,心想:“龙儿姊姊知道我是南方人,爱吃米饭,天豪哥是北方人,爱吃馒头,她为了我们好,真是煞费苦心。” 第十五回祸兮福倚7 朱天豪道:“你怎么不吃?” 水月道:“我不饿。” 朱天豪道:“多少吃点罢,以这丫头的脾性,我们……她是不会放我们走的。”转眼之间,一个馒头下肚,又从篮中取出一个,见水月仍是一动不动,又将馒头放入篮中,说道:“你不肯吃,我也不吃了。” 水月急道:“你才吃这么一点,哪就饱了?” 朱天豪道:“那你也吃。” 水月抬起头,心想:“我死也不怕了,还有什么好怕的,他不肯娶我,如今两人难得在一起,只怕这一生中再没这样的机会,我一定要牢牢记住这段辰光,将他每一个眼色,每一句话都牢牢记在心里,永永远远也不忘记,纵然过了三十年四十年,就算头发也白了,到时候回想起这段时光,也不会有所遗憾。”想到此,忽而嫣然一笑,说道:“我吃就是,你也吃。” 两人吃了饭,太阳渐渐西斜了,朱天豪道:“我想到一个办法,我们将身上衣裤连起来结作长绳下去。” 水月本巴不得一生一世永远在树上,闻此道:“我身上就一件衣裳……我不干。” 朱天豪看看水月,又看看自己,叹一口气道:“就算把衣服系结起来,也不够的,这棵树怎么就他娘的长这么高。” 水月道:“树长得高也没什么不好,再又说来,树也不知我们被困在这里,长多高也不是它的错。”话音方落,忽觉腹中一股有暖流生出,这股暖流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片刻功夫涌上胸口,到了颈项,冲上头顶,霎时之间,身上血脉如置于烈火中一般。她大惊道:“我……我怎么了?”抬头看朱天豪,只见不知什么时候他也是面红耳赤,眼中似欲喷火。 朱天豪“啊”地一声,捂住小腹道:“一定是龙儿这丫头,她……她在饭菜中下了毒。” 水月惊道:“她怎么会下毒……她下了什么毒?” 朱天豪只觉浑身燥热难当,他久经风月,有何不知,说道:“恐怕是媚药……哎唷,我小腹好胀,这个死丫头,混账丫头,她要害死我了,不行,我要下去,我们不能呆在一起。”说着一脚踢开木门,也不顾木屋外有无梯子,就要爬下去。 水月大惊,说道:“你不要命啦。”忙扑上去抱住他。朱天豪又是“啊”一声大叫,只觉背后女子肌肤滚热滑腻,娇喘滴滴,幽香阵阵而来,他转过头,一把搂过水月,忍不住在她红唇上就是一吻。只这一吻,水月顿觉全身舒麻软热,忍不住伸手勾住朱天豪脖颈,身子在朱天豪怀中乱颤,又一次将嘴唇凑过去。那媚药药性竟是奇烈,朱天豪只觉血脉乱涌,情欲如潮,抓住水月衣领轻轻一扯,嗤地一声,香肩至胸口的衣衫已被撕烂,露出如雪似玉的肌肤。 水月扑上去吻住朱天豪,腻声道:“天豪哥,我要做你老婆。” 这句话在朱天豪耳中,直如晴天一个雳雷,一愣之下,他猛地推开了她,双手使足劲在自己双颊打了几个耳光,还觉不能自已,又挥起拳头向木屋砸去,直砸得木屋震荡摇晃,说道:“我不能这样做,我不能对不起你。” 水月道:“天豪哥,我身子好烫,我要把衣服全脱了。”她本就深爱朱天豪,此时乱性之药药性发作,更如着了魔一般,开始胡乱解开衣带。 朱天豪见她双颊似火,说道:“水月,你听我说,我们中了臭丫头的媚药,你一定不能胡来,我们还没成婚哪。” 水月说道:“我也要,天豪哥,我也要。”她将“药”听成了“要”,说着又开始脱衣服。 朱天豪暴叫一声,吼道:“不要脱,我不喜欢你,我讨厌你,我只当你是兄妹,永远别想让我娶你。”他虽然中了毒,毕竟尚存一丝理智,如此说,是欲让水月不要胡来。 水月听到“永远别想让我娶你”四个字,果然一怔,眼中满是悲伤,但只一会,身上燥热复又袭来,只听她道:“天豪哥,我胸腹四肢,头脸项颈,都像火烧一般热烫,我好难受,好想你抱着我吻我。” 朱天豪道:“你别说,你别说了,我也是人,你……你站这里,这里有风。”放目一看,见角落还剩半瓶喝剩下的女儿红,忙拿过来递给水月道:“快用它洗洗脸降温。” 水月举起酒瓶就往脸上冲淋而下。朱天豪看看她,说道:“你……你好些了么?”一瞥之间,只见水月梧桐春色般的脸颊更加狐媚,酒水到处,衣衫尽湿,与雪白的肌肤粘连在一起,淡紫色的抹胸一眼可见,椒乳也能看见大半,端是美妙无伦,忍不住道:“老婆,你过来。” 水月一听朱天豪叫自己老婆,早合身扑了上来,朱天豪抱着她,心想:“水月淑雅温柔,对我一心一意,娶她做老婆是再好不过,我们已然定亲,迟早是要做夫妻的,早一些迟一些又有什么相干。”如此一想,又去解水月衣扣,突然间,他又啪啪啪左右开弓,接连给了自己几个巴掌,骂道:“我是禽兽,我好色成性,免不了要四处拈花惹草,如若娶了你,岂不要让你一人独守空房,我若就此改正,和你做了夫妻,又和要了我命有什么分别。” 如此一想,又要将水月推开,但水月一双手死死缠住他胳膊,如何也不放手,朱天豪只怕自己难抵诱惑,说道:“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不怕爹爹骂你么?” 水月道:“我不知道,我好热,我只想要你,老公,你低下头来,我跟你说句话。” 朱天豪听她言语娇媚滞涩,又是怦然心动,忙道:“龙儿来了,龙儿来救我们了。” 水月道:“她没来,她说她走得远远的,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老公,我只要你。” 朱天豪急忙撑手向后退缩,叫道:“我不要你,我讨厌你,我娶乌龟王八丑八怪也不会娶你。” 水月一怔,随即道:“你是爱我的,你在说谎。” 第十五回祸兮福倚8 朱天豪见她衣衫湿透,颤颤巍巍爬过来,双眼水汪汪好生娇美,慌忙闭了眼去,想道:“天下美女多的是,苏州就有个好的,还有扬州、蓉城、丽水的姑娘都比水月美上千倍万倍,我可不能为一时禽兽之行断送了大好前程。”睁眼一看,水月的面貌已经幻化作无数妖艳美女,均是朱天豪最喜爱的女子,朱天豪大叫:“你再过来,我就跳下去,我真跳下去。” 水月道:“这是我们的洞房,你逃不了的。”已将裙子退至腰间,上半身只剩下抹胸。 朱天豪大叫一声,举起酒壶往自己头上猛砸,连敲两次,酒瓶却不碎裂,头也不觉如何疼痛,他拿着酒壶对着水月,用力敲向她脑袋,水月“啊哟”一声娇呼,登时倒地。 朱天豪大惊,只见水月安安静静躺在木板床上,犹如睡熟了一般,端的美艳无伦,他忍不住一步步向水月走去,说道:“朱天豪,你只能看她是不是死了,一定不能动手动脚。”饶是如此,仍忍不住向水月扑上去,正要撕开她抹胸,突然又跪在地上大叫一声,仰后从木屋中倒纵下去。 光晕层层,绿林静谧,山雀不住把轻妙的音符抛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沉沉中只听有人声道:“喂,小子,你怎么挂树上啦。”过了一会,那声音又道:“你额头上怎么还流血了?” 朱天豪混混沌沌中缓缓睁开眼,过了好久,才看见欧阳龙儿正站在树下,他只觉脖颈火辣辣的烧疼,回头一望,才知自己悬在半空,脖颈、额头都是被树杈划伤留下的血。待他清醒过来,才觉头痛欲裂,直如要炸了一般。又过良久,才隐隐想起自己方才大力一跳,并未摔下,却挂在了树枝上。朱天豪晃了晃头,心忖:“原来晕过去就能抗御药性,早知我也不用冒死跳下来了。”有气无力道:“疯婆子,快放我下来。” 就在这时候,隐隐听得上方有人在抽泣,两人抬头望去,不知何时水月已醒了过来,她捂着胸口撕碎的红衫,坐在木屋边缘一动也不动,头顶被酒壶砸的伤口上鲜血已凝结,她两条如玉小腿在半空晃荡,目光痴痴呆呆地望着远方。朱天豪乃是血气方刚的青年男子,自己是情种深种的少女,就算平常时候,也会暗动春情,但两人方才受春药激动,朱天豪宁愿摔死也不和自己好,可见对自己绝情已极。她万念俱灰,脑中一片空白,连哭的力气也没有了。 朱天豪见她整个人摇摇欲坠,怕她想不开从木屋中跳下来,说道:“水月,有事好商量,你快进屋去,龙儿来了,她来放我们下去了。”水月仍是一动不动,欧阳龙儿也怕她想不开,说道:“水月妹妹,你不用伤心,这回不成,我们在慢慢想法子。”说着将梯子拉向木屋。 水月止了哭泣,好容易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我不会跳的,我要是跳下去摔死了,你们一定会自责死了,我不想看你们不开心。龙儿妹妹,你快先救天豪哥,不要让他掉下去了。” 两人不料到这个时候,她还为别人着想,均是大为感动。欧阳龙儿爬到半空,好容易将朱天豪救下来,朱天豪爬上梯子,想要去扶水月,水月急道:“你别上来,我……我衣服破了。”朱天豪一怔,说道:“那我下去了,我在地上等你,你当心些。”缓缓爬下梯子。 朱天豪下到地上,也不便抬头望,过了半晌,只听欧阳龙儿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莫不想让本郡主请你吃饭?” 朱天豪道:“疯婆子,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欧阳龙儿道:“水月的衣裳破了,我又没带多余的衣裳,你不走,水月怎么下来?” 朱天豪想想有理,说道:“我去买件衣裳,你看好水月,这林子阴森得很,不要让她着凉了。” 头痛未祛,朱天豪只觉两条腿似乎有千斤重,他迷迷糊糊走出林子,脑中不住回想方才一幕,仍觉心有余悸,一面走一面自言自语道:“幸好我朱天豪生平阅女无数,才不至在万分危急的关头酿成大错,若是寻常男子,定然早已把持不住,前途毁于一旦了。”如此一想,顿觉风流也有风流的好处。一想到欧阳龙儿,只觉寒从心起,全身发毛,自己从小被她欺侮,现在年岁大了,她却愈是变本加厉,在贺兰时自己和古钺聪险些着了三日软骨散的道,若非自己警惕,早不知吃了多少苦头,这一次,若非自己毅力超乎常人,早已身陷囹圄。一时间只觉这朋友亦正亦邪,又可恨又可气又可恶又可笑,可是有时却又仗义又大气又重情又有本事,想到后来,只能摇头作罢。 他垂头丧气,不觉到了东城外,想着东城边儿上就有一家裁缝铺,到那里去买件衣裳倒也可以少走几些路。刚走到宫门口,城门侍卫何胡来突拉住他,慌慌张张道:“哎唷,郡王爷,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还敢在这里逛荡?”不由分说拖着朱天豪到城下一角隐蔽处。 朱天豪一怔,惊忖道:“宫里人这么快就知道这事了?哼,一定是龙儿这丫头做的好事。”当下勉强一笑,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朱天豪清者自清,不怕他人闲言碎语。”心想此事往往越描越黑,还是缄口为妙。 何胡来睁大眼道:“这还不是大事?你也太心宽了。”说着不住四处张望,压低声音道:“郡王爷,您平日待侍卫营的人如亲兄弟一般,我们绝不会做出忘恩负义的事来,趁刘公公的人还没查来,你赶紧逃吧,能逃多远逃多远,再别回到京城来,刘公公若问,我和手下只推说不知,大不了受些皮肉之苦,待三五十年后我与兄弟们年老退辞,再来找郡王爷喝酒叙旧。” 朱天豪吸了一口气,说道:“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用不着如此大动干戈罢?” 第十五回祸兮福倚9 何胡来急道:“我知郡王您从来气象万千,胸罗天地,便是天塌下来也不会放心上,但如今贵府上百余号人都被抓了起来,刘公公寻你不到,已经派人全城搜捕,你再不走,只怕来不及了,我……” 不待何胡来说完,朱天豪一把抓住何胡来衣领,问道:“你说什么……什么百余号人……都被抓起来?” 何胡来定定看着朱天豪,问道:“郡王您还不知道啊?” 朱天豪陡觉着大事不妙,放开何胡来道:“你慢慢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何胡来抚抚胸口顺了口气,说道:“今早巳时,刘公公突命内务府和侍卫营的人包围六王府,说什么六王爷与八王爷内勾外联,贪污巨数,如今八王爷东窗事发,六王爷企图集结西北乱民,劫狱犯上,为乱天下,现已查实人证物证。” 朱天豪直听得五雷轰顶,问道:“我爹和娘也被抓了?” 何胡来道:“当先拿下的就是六王爷和老夫人,王府其余的家眷奴仆,轰的轰,抓的抓,我的一个手下当时也被逼跟着刘公公入府拿人,刘公公搜遍王府上下,不见郡王爷你,便严刑逼问府上的人,听说……听说您的一名贴身奴仆因说不出你的去向,被赵二用鞭子活活抽死了。” 朱天豪口中喃喃:“小风子死了?小风子死了?我爹爹被抓了?他向来循规蹈矩,小心翼翼,到底犯了什么事?”这噩耗来得太快,他愣在原地,只觉脑袋嗡嗡作响,一时间和家人的一幕幕纷沓至来,和小风子逍遥快活的瞬息也接踵而来,但似乎又什么都想不起,什么都记不住,一切又变得模模糊糊,他眨了眨眼,呆呆望着何胡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何胡来道:“郡王爷,再不逃就来不及了,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柴烧光,你快走罢。” 朱天豪晃一晃头道:“我不能走,我要告诉皇上,爹爹不是反贼,求皇上放了爹和娘。”说着大步往城门闯去。 何胡来知朱天豪此时神志不大清醒,打了一个手势,当即上来两名亲信拉住朱天豪,何胡来哀求道:“若没有皇上的圣旨,刘公公也不敢如此放肆闯入六王府,真相如何,孰是孰非,现在谁也说不明白,也没人敢管,郡王爷您是明白人,这个时候进宫等于是自投罗网,还是赶紧逃吧,算是做奴才的求您了。” 朱天豪闻此,缓缓镇定下来,他知急也无用,脑袋反而清醒了一些,就在这时候,忽听得一阵乒乒刀枪响,一队人马正大步往东城门而来,为首当先的,正是赵二,只听他高叫道:“奉皇上圣旨,全城追拿反贼朱天豪,快快让开。”城中卖粜籴蔬果粮食的老百姓来不及收起摊点,纷纷向后退出一条大道来,城内登时菜果米肉乱飞。何胡来使劲推了朱天豪一把,说道:“郡王爷,对不住了。”将他推到角落阴暗处,又匆匆回到城门口站好。 朱天豪被他猛力一推,鼻子也摔破了,他懵懵懂懂爬起来,也不揩干血迹,四下一望,东城外只一条大道通城外,道路两旁并无隐身之处,若从此道逃走,定会被发觉,慌乱中又听何胡来道:“兄弟们上去和赵二周旋一会,郡王爷……”说着不住向他打手势。 朱天豪也不多想,迈步离开城门,一时间又不知该赴何处,茫茫漫游中,只得重又折向来时的树林中,心想眼下躲过一时是一时,若是被抓了,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城内轰嚷之声愈行愈远,朱天豪刚进到树林,便见欧阳龙儿携着水月郡主缓缓自林中出来,欧阳龙儿一眼望见朱天豪,大声道:“朱天豪,让你买件衣服,你磨磨蹭蹭半日,怎么竟空手回来了?”原来欧阳龙儿和水月久等朱天豪不回,在水月身上的裙子撕裂处随便打了个结,欲在林外等他。 朱天豪心绪烦乱,说道:“东城门有大队官兵,你们都别回去。” 欧阳龙儿吃了一惊,问道:“他们知道我回京了?” 朱天豪道:“他们是来抓我的,你也是死罪之身,此时回城,也会被他们顺手抓了。” 欧阳龙儿道:“他们干么抓你,你又拐骗谁家女子了?” 朱天豪听她胡言乱语,忍不住想到:“我朱天豪堂堂七尺男儿,平日被你欺辱也就罢了,现在爹爹还被污蔑和你爹勾结,这一切都是拜你们孙家所赐。”如此一想,顿觉眼前这人无比厌烦,不禁怒从中来,大声道:“你们一家都是祸害,没一个好人。” 欧阳龙儿听朱天豪无故发火,着实吃惊不小,水月关切道:“天豪哥,发生什么事了?” 水月不经意一问,言语中却仍是爱意无限,朱天豪此时听在耳中,忽而别有一番滋味,说道:“刘雷傲说我爹爹与八王爷勾结,已被打入天牢,现正派人满城搜查,只要拿我下狱。” 此言一出,欧阳龙儿、水月都是大惊,水月张惶失措道:“怎么会这样?那……那怎么办?” 欧阳龙儿此时才知朱天豪缘何大怒,她急得连连跺脚,说道:“我方才在城外买饭时还没听到讯息,怎么突然就……” 朱天豪见她如此着急,想起她处境也和自己如出一辙,不禁有些过意不去,说道:“我也不知,还好何胡来在城门口拦住我,我才逃得一命。” 欧阳龙儿道:“天豪哥,对不起,你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还逼着你胡闹。” 朱天豪见她眼巴巴望着自己,心中更是一软,说道:“若不是你,我也被关入大牢了,”顿了一顿,接道:“小风子死了。” 欧阳龙儿道:“小风子死了?”说完这话,三人均不再言语,谁也不知如何是好。 林中鸟雀叽叽喳喳啁啾不休,又过了半晌,欧阳龙儿道:“看来今日是难以混进城去了,我们先回木屋再商量罢。” 三人心事均极凝重,欧阳龙儿和朱天豪是丧家之痛,水月家人虽在,但一颗心全在朱天豪身上,心中之痛,自不会比朱天豪轻,三人一言不发穿过层层树墙来到木屋前,也不上去,只在树下排成一排一齐坐了。眼望着天色渐渐暗下来,欧阳龙儿看看四围,说道:“这里蚊虫极多,又没饭吃,躲在此处也非长久之计。” 水月道:“吃的我可以去买。” 欧阳龙儿道:“这会店铺怕都关门了。” 第十六回城东小镇1 水月一离开,欧阳龙儿道:“水月这样的女人,真是天上有地上无,如果我是男儿身,一定娶她做老婆。” 朱天豪望着水月离去的背影,不由百感聚集,直至水月消失在黑夜中,他才回过神,又在大树下坐下,想起家中遭逢变故,望了望黑压压的树林,似乎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好像噩梦一般。 欧阳龙儿挨着他坐下,也望着天,说道:“朱天豪,你恨我吗?” 朱天豪侧目看了她一眼,说道:“我们打小一块儿长大,我总受你欺侮,小时候我讨厌你,长大了也怕你,可是我从来就没恨过你。我知道,我爹爹是因你爹爹被冤枉的,但你爹爹也是被冤枉的,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刘雷傲,我若恨一个和我同病相怜的人,恨这世上最好的朋友,那忒也是非不分,忒也对不住堂堂七尺之躯了。” 欧阳龙儿道:“可是,无论如何,你爹和你娘也是因为孙家才被关入天牢……”顿了一顿,又道:“天豪哥,以后我再也不欺负你了。” 朱天豪道:“你不逼我娶水月了?” 欧阳龙儿道:“不用逼了。” 朱天豪闭上眼咧嘴一笑,什么也没说。也不知过了多久,才道:“龙儿,当你听到你家人被关入天牢的时候,你怕吗?” 欧阳龙儿道:“当然怕,可是怕又有什么用,人活在世上,总不能被困难吓倒,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救出家人。” 朱天豪道:“多谢你。” 欧阳龙儿道:“谢我什么?” 朱天豪道:“你知道从小到大,我从你身上学得最多得是什么?” 欧阳龙儿道:“什么?” 朱天豪正待说话,忽然听得树林外有人道:“就是从这里出来的,给我进去搜。” 两人听得这声音,均是骇然失色,欧阳龙儿道:“糟糕,多半是水月妹妹被人发觉行踪,让人追来了。” 说话之间,林外人声又近了许多:“那妞儿是姓朱的未过门的妻子,天都黑了,她从林中偷偷摸摸出来,此中必然有鬼,趁天黑前一定要将反贼捉拿归案。”正是赵二的声音,那声音声调甚低,但林中十分静谧,两人听得一清二楚。 朱天豪惊道:“我们要赶紧逃,这林中可还有其它小道?” 欧阳龙儿道:“这树林本就是封死的,没有路。” 朱天豪急道:“那怎么办?” 欧阳龙儿道:“树林本就没有路,便也处处都是路。赵二的声音是从西边来的,我们往东面走罢。” 两人一前一后,挤过层层树林向东继续逃窜。不久之前,两人一个是郡王,一个是郡主,此时却双双成了逃犯,运气好的话,或许能躲躲藏藏过一辈子,运气差些,只怕难以活过今晚。两人出得树林,欧阳龙儿看看朱天豪,说道:“你这身郡王装束太过惹眼,一定要先换一套。” 朱天豪点点头,说道:“只是我身上只这一件衣服。” 欧阳龙儿道:“前面不远便是城东镇,赵二搜查树林还要一会,我们快走。” 朱天豪叹了口气,显是泄了气,道:“龙儿,刘雷傲权倾朝野,城内城外都是他的鹰犬,我看我们逃不了了。” 欧阳龙儿拍着胸脯道:“走啊,这世上能难倒我欧阳龙儿的人,还没出生哪。” 两人继续东行,好在欧阳龙儿从不气馁,一路仍是滔滔不绝,朱天豪和她同行,受她熏染,沉闷之心绪亦稍舒解。 向东疾奔出四五里,到了一座市镇,其时天色已晚,裁缝铺都已闭门。朱天豪于妓院酒楼、赌坊客栈等地极具才略,于衣铺肉肆的平常琐事,却大感束手无策,两人从南街走到北街,一无所获。朱天豪道:“再这样下去,只怕赵二要追上来了。”话音方落,忽听远处马蹄杂沓之声响起,转眼已到镇南。 朱天豪、欧阳龙儿慌忙在一处门柱后矮身藏起来,欧阳龙儿道:“这些走狗来得好快,都怪你这张乌鸦嘴。”这一回果然没有拧他耳朵。 只听有人高声道:“三位大人,这镇上冷冷清清,姓朱的定然早已逃之夭夭,怎会躲在此处等我们去捉拿,要我看,我们还是找家酒店,先喝些烧酒,再慢慢找不迟。”却是何胡来的声音。 两人听得这声音,算是危难之中些许慰藉,欧阳龙儿借着石缝罅隙看去,果见两名太监服色的差人,领了何胡来和另外四名侍卫,在大道上先后下了马。为首一名太监压低声音道:“闭嘴,照你这么满大街吆喝,反贼早也跑了。” 何胡来下得马来,甩开膀子连拍身上尘土,说道:“是,是,不过有两位大人在,那朱天豪早吓得屁滚尿流,哪还有力气逃走。”声音仍有穿云裂帛之势。 为首的太监道:“何胡来,你是个聪明人,现在宫中大势你也该当清楚,你们这一个个做侍卫的最好识些时务,不然,吃了亏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何胡来嘿嘿一笑,说道:“多谢大人提醒,想我们本是宫中侍卫,在宫中百无聊赖地当着守城门的烂差,现在忽而有幸做了各位公公大人的手下,来这鸟不拉屎的小镇追拿逃犯,干一番大事业,小的能有今日,全都仰仗大人的提拔,还望大人在刘公公面前多多美言几句,小的感激不尽。” 那太监显是没听出何胡来一番冷嘲讽之意,冷哼一声道:“你知道就好,要不是此次追捕仓促,少了人手,这等美差也轮不到你们。” 何胡来高呼一声“多谢”,说道:“兄弟们,搜镇咯。”领着四名侍卫当先搜查,却有意将手中长枪拍得梆梆作响,只恨手中没有锣鼓可敲。 眼见何胡来响器鼓锣之声愈行愈近,朱天豪拉起欧阳龙儿就要走,欧阳龙儿拍他一下,说道:“走什么走。” 朱天豪一愣,只见欧阳龙儿指了指何胡来,说道:“他就是今天在城门口报信让你逃走的何胡来?”朱天豪点点头,欧阳龙儿继续道:“这人可信得过?” 朱天豪道:“自然信得过,他冒死让我走,如今又这般大张旗鼓,就是怕我仍在镇上,想叫我们快逃走,走罢,若是被那两个死太监发现就糟了。” 欧阳龙儿举着指头数道:“两名太监,一二三四,五名侍卫。”眼见追兵到了身前,朱天豪又扯了扯欧阳龙儿衣袖,急道:“来不及了!” 欧阳龙儿扯回衣袖,说道:“两条狗,七个人,喂,你带了刀子么?” 朱天豪道:“没有,你要刀子作甚么?” 欧阳龙儿四下张望,在一旁草丛中摸了一阵,手中多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说道:“我有一条妙计,一会依我大计行事。” 第十六回城东小镇2 朱天豪一听欧阳龙儿有妙计,心中登时忐忑,正要相问,欧阳龙儿一把拧过朱天豪右手别在背后,向上猛力一提,朱天豪手臂吃痛,惨叫一声,忍不住随向上之力站了起来。 如此一来,朱天豪、欧阳龙儿与前来搜捕的五名侍卫正好打了个照面,何胡来见了朱天豪,大吃一惊,突然扭过头向另一侧走去,口中道:“这里没人,快到那边去搜。” 欧阳龙儿高叫道:“这里有人,反贼给我捉住了,官差大哥快来捉贼啊。” 这一声高呼,不免惊动整个小镇,两名太监听在耳里,早赶上前来,只见一名面容清秀的男子押着朱天豪,一步步从门柱后走出来。 为首的太监见了朱天豪,登时大喜过望,说道:“反贼朱天豪,这一回,洒家看你往哪里逃。” 欧阳龙儿道:“启禀官爷,小民瞧这人穿金戴银,在镇上鬼鬼祟祟,料他不是江洋大盗,便是朝廷要犯,留意他好久了,谁知你们一来,他就躲在店外的草丛里一动不敢动,小民早想擒了他前来领赏,没想到这厮果然是逃犯,这一回我可要发迹了。” 夜色迷蒙,欧阳龙儿又是男装,那太监哪料到朱天豪身后之人也是朝廷要犯,说道:“此人正是罪恶滔天的死刑犯,快快交给我们。”说着就上前拿人。 欧阳龙儿突然退了两步,说道:“我抓了罪犯,官府必有打赏,你不给我银子,我就不给你人。” 身后另一名太监挺身上前,大刀在欧阳龙儿面前晃了一晃,吼道:“不想死的,就快滚开。” 为首太监一挥手,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扔在地上,说道:“人给我。” 欧阳龙儿见了银子,大喜道:“多谢官爷,多谢官爷,这犯人力气大得很,官爷可要抓牢了。”说着一步步靠近那为首太监,将朱天豪交给他。 那为首太监擒住朱天豪,便从腰间取出麻绳来绑,正探手入怀,欧阳龙儿猛地举起手中石头,卯足了劲向他脑门砸去,为首太监武功不弱,但他只道欧阳龙儿不过一介草民,侥幸擒得罪犯,只是见财起心,要讨银子,哪有丝毫防备。“砰”的一声,石头与人头相撞,为首太监本哼唧一声,登时头破血流昏倒在地。 事发突然,众人均不明就里,只听欧阳龙儿高叫道:“何胡来,快动手啊。” 另一名太监见同伴突然惨死,喝道:“反贼同伙!”举刀向欧阳龙儿砍来,欧阳龙儿大惊,忙将手中石头向他掷去,那太监挽个剑花,将石头一劈为二,又向欧阳龙儿劈头砍来,口中大呼:“何胡来,快动手啊。”欧阳龙儿总算躲过一劫,也大叫:“动手啊!” 何胡来见欧阳龙儿押着朱天豪前来邀功,突又用石头将一名太监杀死,而此刻双方都在催自己动手,一时间想不透个中缘由,只想:“郡王爷已被发觉,为今之计,只有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了,刘雷傲若是盘问,就推说是遇到了六王爷同党。”如此一想,手中长枪挥出,向前一挺,刺入那太监小腹。 其余侍卫均是大惊,那太监中枪倒地,见何胡来站在自己身后,更是惊诧,说道:“你……你……好啊,他妈的,原来你们是一伙的。” 何胡来见惊慌之下,一枪竟未要了这太监性命,不由心惊,但他既刺了他一枪,已无退路,将长枪往地上重重一杵,说道:“小顺儿,老子看你不顺眼已经很久了。” 那太监看看何胡来,又看看身后四名侍卫,揆时度势,知硬来必死无疑,唯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方能活命,说道:“你杀了我,自己逃不了,你身后的四个兄弟也休想活命,不过,只要你不杀我,我保证今晚的事,我全都推到他身上。”说着指了指死去的太监。 欧阳龙儿道:“何胡来,他的话,你敢信吗?” 何胡来望着那太监,知杀了他,自己连同身后四名手下是绝不能回京了,五人从此也就成了亡命之徒,正自踌躇,身旁一侍卫道:“你奶奶的,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三天前我和几个兄弟出宫喝口烧酒,无意中被你这厮撞见,你笑嘻嘻说一定替我们保密,还骗我给你捎两斤熟牛肉,哪知转眼就向刘公公告了大状,害我和三个兄弟三个月俸钱也没了。”此言一出,其余两名侍卫均叫嚷起来,那侍卫越说越气,一口脓痰早喷之而出,尽数吐在那太监脸上,说道:“老子告诉你,我们是宫中侍卫,不是你们这帮阉人的走狗,我们在宫中好好地守着城门,何等舒惬自在,谁他妈高兴半夜来这里捉贼?”说着将手中长枪提了起来,对准了那太监心窝。 那太监见他起了杀心,吓得浑身直哆嗦,说道:“各位亲哥哥,亲爸爸,亲爷爷,你们也知道,我们当差的,只是奉命行事,也只能奉命行事,你要怪就怪刘公……刘雷傲这狗贼,是……是他下的令。” 何胡来“呸”一声,说道:“你若不求饶,我便饶了你,如此贪生怕死,要我如何信你。”说道:“兄弟们,杀了他,我们也是逃犯了,大伙说干不干?”其余四名侍卫齐声道:“干。”说罢一齐提起枪来,方才那侍卫道:“何二哥,我们早就受够死太监的气了,动手罢,谁都有份,我们以后跟定你了,谁也不会变心。”何胡来本是四人中的老大,因日前和古钺聪称兄道弟,古钺聪成了大哥,大家商议半晌,一致同意改称他叫二哥。 何胡来点点头,举起长枪向那太监胸口猛戳而去,那太监见情度势,拼尽全力举刀一挡,将何胡来大刀挡在一旁,翻身就跑。 何胡来叫道:“不要留活口。”五柄长枪同时抛出,只听一声惨叫,那名太监方才逃出三步,后背连中四枪,三杆长枪穿透肚腹胸腔,枪头自前胸腹露出,右侧一名侍卫见自己没刺中,捡起长枪从那太监后颈刺入,又从脖颈穿出。 众侍卫纷纷抽回长枪,又检视为首的太监,见两人均已断气,积怨得血,心中反而说不出的畅快。 第十六回城东小镇3 朱天豪走上前来,说道:“何兄弟,四位兄弟,你们为了救我,落得如此境地,救命之恩,朱天豪无以为酬,请受我一拜。”说着跪了下去。 五人慌忙将他扶住,何胡来道:“郡王爷,平日宫中只有你拿我等当人看,对我等亲如兄弟,些许小事何足挂齿。”其余四人连声称是。 欧阳龙儿道:“何二哥,郡王爷这身衣裳太惹眼,只怕容易引人怀疑,你带了旧衣服么?” 何胡来为难道:“事出仓促,我等没有预备多余衣服。” 欧阳龙儿道:“如此妙极。” 众人均是一怔,一齐望着欧阳龙儿,欧阳龙儿道:“大家忙了半夜,想来也有些饿了,本公子正好又有个一举多得的妙计,包管让大家吃上好饭,喝上好酒,又得来衣服,指不定,还能助你几人回宫交差。” 众侍卫已是走投无路,闻得此话,不禁精神大振,何胡来见欧阳龙儿器宇不凡,又救了朱天豪,说道:“果真有如此妙计,那可太好了,还未请教兄台高姓?” 欧阳龙儿道:“我姓区,各位都比我大,叫区区在下区小弟就好。” 朱天豪知她将“歐”阳的“歐”字一分为二,取名为“區”,也不说破,但他方历奇险,又闻她有妙计,不免心有余悸,说道:“换衣裳的事慢慢想法不迟,我们还是尽快找地方躲起来罢。” 欧阳龙儿妙目一瞪,笑嘻嘻道:“听你的还是听我的?”朱天豪浑身一哆嗦,说道:“听你的,听你的。” 何胡来等人见朱天豪如此忌惮此人,只道此人必有过人能耐,想及方才她杀人手法,却不见得有多高明,不禁暗暗纳罕。欧阳龙儿道:“我还真饿了,这小镇上必有大户人家,埋了他们赶紧走罢。” 五名侍卫将两名太监尸首草草掩在树丛中,跟了上去。走了一阵,朱天豪问道:“何兄,我在树林中明明听得赵二的声音,为何是你们来此镇上搜查?”何胡来微微一惊,说道:“如此说来,赵二那厮并没猜错,你们果然去过城东树林。”朱天豪点点头,何胡来接道:“郡王爷您一走,赵二便领了手下来东城门搜查盘问,我知你心绪不佳,怕你逃得不够远,自是百般搪塞拖延,赵二得不到讯息,正欲离开,哪知突然见着水月郡主自林中慌慌张张走出来,赵二那厮知道水月郡主是郡王爷您未过门的妻子,也知她平素极少离开家门,便料到你匿在林中,他怕人手不够,命我和四名侍卫一起到林中搜查,我怕你仍在林中,特叫了他们四个信得过的。搜了半天,也偷偷给你打了暗号,却只查到树上的一座木屋。赵二那厮仍不死心,要我们兵分三路,分从南面、东面、北面搜寻,幸好我们五个奉命与那两名阉狗往东而来,这才遇郡王爷。” 朱天豪听完,心下感动之甚,说道:“是我害得大家成了亡命之徒。” 五人齐声道:“郡王爷哪里的话,我们心甘情愿。”何胡来道:“这些年在侍卫营,我们别的没有,气是他妈的受够了,出来倒也快活,郡王爷你休要耿耿在怀。” 朱天豪本是爽豪之人,闻此道:“好,从今往后,大家都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郡王爷一称,可不能再叫了。” 何胡来道:“话不能这样说,郡王爷,这些年宫中侍卫地位江河日下,若不是您平日照顾我们,我们还不知要受多少窝囊气。”其余侍卫齐声道:“以后我们还叫您郡王爷。” 众人一路说着,不觉来到小镇南面,方才镇北冷冷清清,镇南和镇北相比,却是另一番景象,只见华灯初上,到处是祥瑞欢腾景象,与京城皇宫相比,却又多了几分怡然静谧,实是别有神韵。不过众人此时心绪,见此盛景,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正行间,忽见前面不远处有家大户人家,朱门高墙,门额宏伟,门外兰膏明烛,华镫错些,蔚为壮观。欧阳龙儿停住脚步,说道:“就这家了,我们进去吃饭换件衣服罢。” 何胡来道:“原来这镇上有区兄弟的朋友,区兄弟可是镇上的人?” 欧阳龙儿拍拍身上尘土,说道:“朋友?没有。” 何胡来奇道:“区兄弟不认得这户人家?” 欧阳龙儿道:“我只来过此小镇一次,自然认不得。” 众人皆甚惊诧,何胡来道:“既不认识,只怕主人不让进去。” 欧阳龙儿道:“你们是朝中重臣,我是江湖大侠,大官自古黑白通吃,高手向来劫富济贫,专门敲大户竹杠。” 众人听得瞠目结舌,欧阳龙儿道:“各位,一会依我言语相机行事就是。”提起门上铜环,当当大敲。 不一时,一男子自门缝顶端探出一个头来,见了欧阳龙儿和身后众人,也不吃惊,问道:“找谁?” 那男子言语中殊无敬意,倒让欧阳龙儿颇出意外,她大声道:“你眼瞎了么,他们都是宫里来的大官,本公子是江湖中人,快快开门。” 那男子听了这话,并不闭门,却踏出一步来,说道:“你们可知府上老爷是什么人?”众人一望那男子,均忍不住向后退了三步,只见对方膀粗腰圆,足有九尺之长,少说也有四五百斤。何胡来拉了拉欧阳龙儿衣角,低声道:“区兄弟,算了,我们换一家。”欧阳龙儿瞪他一眼,对那男子道:“快去通报,说朝廷和江湖上来了好几个大人物,要是敢不开门,烧了你这草棚。”那男子这才看清,何胡来等人均是侍卫装扮,朱天豪一身郡王服色,说道:“等着,老爷见不见你们,我可不知道。”砰一声,又将大门关上了。 朱天豪和众侍卫均是胆寒,朱天豪道:“我们走罢,我手上还有些碎银,我们到客店去。” 欧阳龙儿道:“走什么走?这世上还没有本公子进不去的地方。”说罢提起门环猛力敲打,敲了一会,不见动静,便手敲足踢,但动静虽然大了,大门就是不开。 第十六回城东小镇4 众人正自气馁,只听“吱呀”一声,大门忽又开了,方才那男子道:“老爷让你们进去,不过他说了,如果又是骗子,下场也是一样。” 欧阳龙儿哪容他说,早挤身而入,朱天豪怕她一个人冒冒失失丢了性命,只得硬着头皮跟着进去,五名侍卫见朱天豪也进去了,便也跟着一拥而入。 方到院中,众人眼前忽然一黑,似乎一大片乌云飘了过来,举头望去,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大门左右两边整整齐齐站了六名极高、极壮、极大的汉子,身形竟比那开门的还高壮一圈,六人手握红缨钢刀,眼瞪瞪瞧着这几名不速之客。 众人行走其间,仿似小羊儿进了狼群,无不战栗,均暗道:“这次来错地儿了。”欧阳龙儿心中虽惧骇,面上却一如平常。众人随那开门的男子来到大堂,见大堂上立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也是一条大汉。朱天豪和五名侍卫不敢稍动,欧阳龙儿却是大摇大摆坐在椅子上,对那管家模样的汉子道:“叫你老爷出来。”那管家模样的看了看来人,说道:“诸位夤夜造访敝府,想做什么?”既不作揖行礼,也没有通报的意思。欧阳龙儿道:“你是聋子么,叫你老爷出来说话。”那管家模样的大袖一拂,说道:“诸位不肯说明来意,就请出去罢。”众人见一个府上管家,竟也如此气势,更是惊骇,欧阳龙儿道:“你去不去?”管家模样的朝着门外道:“乌老大!”院中一大汉正要上前,只见一腰大十围,姿貌严毅的老叟从大堂侧门出来。 欧阳龙儿看看府上众人,无不是世间罕有的大汉,心下暗想:“这可不大好对付了,看来今日不先赏他个下马威,讨不到便宜还要吃亏。”不待那老叟说话,当先道:“你这个老头子好大的架子,宫中大官驾临,还不快快磕头下跪。” 只听引路的男子道:“放肆,胆敢对昭武都尉……”一语未毕,那老叟微一挥手,说道:“给你说多少次了,不要提这个。”说着向欧阳龙儿微一拱手,问道:“不知各位有何贵干?” 欧阳龙儿本欲借几位侍卫之名,在府上作威作福一番,一听那老叟竟是都尉司职,一扫众人,知多半不假,心忖:“皇帝哥哥给我说过,昭武都尉官居四品,一般有名无权,只是封赏有战功的武将。”又想:“一看这老头儿,就知要凭战功获得四品官禄,绝非常人能够,难怪一入府门就有这许多条大汉,这一回要骗吃骗喝可不大好办。”还了一礼,说道:“本公子乃是江湖中人,路经此地,特来讨碗酒水喝,借两件衣服穿穿。”说着指向朱天豪等人,接道:“你既是昭武都尉,自然知道他们是什么身份了。” 那老叟看了六人一眼,皱了皱眉,问那管家道:“王管家,你看他们身份,是真是假?” 不等那王管家答话,欧阳龙儿冷哼一声,说道:“老都尉,听你这话的意思,莫非怀疑我等身份?” 那王管家道:“这世间鱼龙混杂,什么人没有?谁知各位是不是冒牌货,冒充京官出来招摇撞骗的骗子?” 欧阳龙儿奇道:“这世上还有人冒充京城高官的骗子?” 王管家道:“怎么没有,前些日子就有两个大骗子,说是什么当朝的武翼都尉,我家老爷见是同僚,官也比老爷高一级,便盛情恭请两人在府上小住,哪知这两个骗子一住就是两个月,整日大吃大喝,却只不说走,后来老朽费了好一番功夫,这才知道两人原来是江洋骗子。” 众人此时才明白,大家对来客如此不客气,原来是受过骗。均想:“也难怪,以我们侍卫,甚至郡王爷的身份,入府来却只是讨要一顿饭,几件衣服,难免让人生疑。”欧阳龙儿正好找到台阶,当下拱拱手道:“原来如此,老爷子早说便了。”说着指了指朱天豪道:“这位是当今六王……”想说当今六王爷,忽又想到不知六王爷被捉拿一事是否已传到这小镇,当下改口道:“这位便是当今皇上册封的郡王,你们看看他身上的二层镂金顶,这石青绣五爪行龙四团,怎会有假?” 那管家听她欲言又止,更生怀疑,说道:“郡王和骗子,也只是一身装束之别,若要鉴明真假,少不得又要一年半载,到时候你们骗吃骗喝也够了,连夜趁机溜脱,老爷岂不又上一当?” 欧阳龙儿没好气道:“你待怎样?” 那管家道:“身份不好辨别,武功却是货真价实,这位小兄弟方才说是武林中人,武功定然高强,不如请点拨府上下人几招,倘若各位身份不假,老朽自当倒茶斟酒一一谢罪。”他一个管家,对客人这几句话已是无礼之极,但他语气至诚至恳,众人听在耳里,谁也不便反驳。 都尉亦道:“这样罢,众位如果真是来骗吃骗喝,请这就离开,老夫也不为难各位,当然,若肯当场赐教一二,老夫感激不尽,也必当亲自谢罪,不止奉上衣物,各位便盘桓一年半载也无妨。” 众人不住向欧阳龙儿递眼色,显是让她知难而退,欧阳龙儿斜眼瞟一眼门外六名大汉,暗忖道:“这些人个个虎背熊腰箩筐头,就算聂姊姊在此,也未必是对手,我一些儿武功也不会,该如何赢来?”又忖:“要是古大哥在就好了。”想了一想,说道:“吾等初至贵府就打打杀杀,委实有伤和气,不如换个法子,比如,你问问我宫中的事,看在下是否了若指掌。” 话音方落,那管家连声道:“老爷,一模一样,一模一样,请下令奴才轰他们出去罢。” 欧阳龙儿不慌不忙道:“什么一模一样?” 那管家冷哼一声,说道:“你们的伎俩那两人早用过了,上次来的骗子也是这般,一见老爷就大说宫中之事,还说得头头是道,直到两个月后,老奴心生怀疑,便请老爷提议他们点拨府上下人几招,谁知他们都是百般搪塞,老爷慧眼识破两人诡计,下令将他们打得半死,挑了手筋脚筋轰了出去。” 第十六回城东小镇5 众人一听将骗子打得半死,还挑了手筋脚筋,均不寒而栗,院中一大汉走上前来,大声道:“你们这伙骗子,再不滚,我就把你们一个一个扔出去。”左右手齐出,提起两名侍卫衣领,两名侍卫便如小鸡一般被他提了起来,眼见要扔出两丈来高的院墙。 欧阳龙儿道:“慢着!” 王管家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欧阳龙儿道:“尔等执意要比,那便比划比划也无妨,不过,在下若与老将军府上的下人过招,大失身份,忒也不成体统。这样罢,这五名侍卫原是在下弟子,乃是在下亲自点拨过的,按照江湖规矩,我与老都尉平起平坐,这比武切磋之事当由我徒弟来。” 众侍卫一听要自己出手,均是骇然失色,何胡来道:“区……” 欧阳龙儿一扬手,说道:“取什么取,胡来,我知你一双短刀打遍天下无敌手,大家比武切磋,自是比试内家功夫,就不用兵器了罢。” 那都尉并非武林中人,也不知武林是否有此规矩,只觉此话也甚为在理,说道:“好,就这么比,乌家兄弟,都请进来罢。”门外六名大汉一齐进到大堂,偌大的厅堂登显局促,朱天豪和五名侍卫均忍不住向边上退了又退。 都尉对六名大汉道:“大家点到即止,不可伤了性命。” 欧阳龙儿道:“要打自然要大打出手,我们武林中人,向来是不见鲜血不江湖的。” 众人均甚惊讶,何胡来又道:“要打你……师父自己打,徒儿不过向师父学过三两天功夫,技艺深浅,师父自是知晓,徒儿如何敌得过这六名壮士?”他心中不服,但事已至此,毕竟不便拆穿欧阳龙儿西洋镜。 欧阳龙儿微微一笑,说道:“胡来,你比不比?” 何胡来道:“打死也不比。” 欧阳龙儿指着朱天豪道:“你不比我就把这位郡王的事抖露出来,老都尉为皇上效命半生,若是知道他的身份,我想决然不会袖手旁观,他纵然知道当中冤情,一定也会秉公将郡王交给朝廷处置,朝中现在是什么境况你也知道,到时候我看谁能救得了他?” 何胡来一怔,他方才见朱天豪十分惧怕欧阳龙儿,着实摸不清面前这人是敌是友,只怕她果然将朱天豪是通缉要犯的事说出,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朱天豪见他为难,拍了拍他肩膀,说道:“何兄弟,你不必……”何胡来突然抬起头,望着朱天豪道:“郡王爷,你什么也不用说,我们五个绝不是知恩不报、忘恩负义之人。”他这一番话言辞悲切,说得身后四名侍卫气血上涌,热泪满面,一齐挺身而出,大声道:“开始罢。” 府上众人看得云里雾里,老都尉道:“不知各位想怎么比?” 欧阳龙儿知人越多,被打死的几率就越大,说道:“这间屋子格局不小,不过家什太多,如是两拨十人一起上,打坏屋内上好器具事小,搅扰老都尉清净事大,不如一个一个来罢。” 老都尉点点头,说道:“乌老大,你先来。” 欧阳龙儿当即道:“何老五,你来罢。” 府上众人微微一怔,心想老爷令六人中老大先上,对方侍卫只五人,此人叫何老五,自然是最小的,这一架无论孰输孰赢,乌老大已先输了一招。 那乌老大当先站出来,众人见他腰圆臂壮,头顶几乎要碰到房梁,隔着粗布薄衫也显出臂上盘根错节得肌肉,而何胡来却是弱不禁风,尚不及乌老大胸口,两人这样一站,就像小孩儿与大人,枯树与高山一般。何胡来死志已定,反而不觉如何害怕,拱拱手摆了个起势。他在宫中混迹多年,打架的事没少干,又常与戚将军手下酒后切磋,这幅架势摆将出来,也不至不伦不类。 乌老大道:“何老五,得罪了。”虎吼一声,身形下沉,伸臂向何胡来双肩环抱而来,方到何胡来脖颈,手臂顿然顺势勾回,正是蒙古摔跤手中常用的招式。何胡来见对手手掌比自己头还大,身子不自主左侧,右手推向乌老大手肘,这一招借力打力,也是蒙古摔跤中的一招。但两人力量悬殊,何胡来一掌推出,只觉乌老大手臂如铁柱一般,丝毫也推不动,眼见乌老大又一次抱来,他慌忙矮身,紧接在地上打一个滚,滚出半丈之外。这一招虽然狼狈,竟尔逃过致命一抱。 何胡来翻身站起,早吓得脸色煞白,心忖:“还好这人空有一身蛮力,他武功若比及古老哥万一,我早也死无葬身之地。” 原来,六名大汉跟随老都尉行军打仗无数,在疆场杀敌时所向披靡,他们个个人高马大,双手只须这么一抓一拿往地上一摔,便是两条人命,然而六人并非武林中人,拳脚功夫稀松之至,赤手空拳相搏之技亦是平平。 乌老大两抱不成,又伸手要来抓,何胡来竟依样画葫芦避过,这一回不敢再格挡,从乌老大胳肢窝下钻了出去。 府上众人登时哗然,王管家大叫道:“骗子,骗子,老爷,这哪是功夫,分明是地皮无赖。” 乌老大虽然力大无穷,但身形巨大,转扭腾挪不及何胡来,他方刚转身,何胡来早已如泥鳅一般从罅隙溜出去。几个回合下来,两人还未斗上一招,却均是呼呼喘大气,一旁观战的大汉看得心急,说道:“哥哥,把他逼至墙角慢慢打。”乌老大恍然醒悟,当即张开双臂,他猿臂一开,立时占据大半个大堂,伸手举步更是丈余,如赶鸭子般将何胡来慢慢逼向角落。 眼见何胡来避无可避,乌老大双臂一合,打出两拳,何胡来左躲右闪,间不容发之际避过,乌老大大吼一声,说道:“往哪里躲!”双拳向当中一合,眼见就要将何胡来脑袋击得粉碎。 “慢着!”忽听欧阳龙儿一声大呼,乌老大一愣,回过头来瞧着她,何胡来趁机从他胯下钻出。 王管家道:“骗子,你还有什么好说?” 欧阳龙儿瞪他一眼,说道:“谁是骗子?” 王管家道:“你口口声声自称武林高手,但这厮却只会像只过街老鼠一样东躲西藏,不是骗子是什么?” 欧阳龙儿干笑一声,说道:“你可知武学至高诣旨是什么?” 第十六回城东小镇6 王管家道:“是什么?” 欧阳龙儿道:“老都尉,您驰骋沙场大半生,该知凡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的道理,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乃善之善者也。” 都尉道:“不错,若战胜对方却不损对方一兵一卒,那自然是至善至上的,不过天下又有几人能做到?” 王管家道:“老爷,不用和他啰啰嗦嗦,请允我将这些骗子轰出去。” 欧阳龙儿道:“区某和老爷说话,你这个奴才多什么嘴?”也不客气,端起桌上冷茶喝了一口,接道:“习武也是一个道理,方才劣徒与老都尉手下切磋不下三十招,双方均已气喘吁吁,但都是毫发无损,虽非不战而屈人之兵,然却有异曲同工之妙,诚乃善之善者也。” 都尉看看两人,深以为然,王管家看得心急,说道:“老爷,何老五功夫几何,有无武功,我们都还没见到,万万信他不得。” 欧阳龙儿道:“我问你,有人打你,你还手打他,和有人打你,你不还手最终还是赢了,哪一个更难一些?” 王管家道:“自然是后者更难。” 欧阳龙儿道:“这不就是了,方才乌老大满屋乱窜,劣徒并未还手,双方却均未受伤,照此理论,劣徒是略胜一筹。”王管家气呼呼道:“你……这……”欧阳龙儿接道:“不然,让乌老大不还手,劣徒追来打一打,他若也不中一拳,两人就算打了平手了。”王管家一时语塞,欧阳龙儿又道:“我知道,若就此评断胜负,大家未免不服,但两人这样打将下去,恐怕到太阳出来也分不出高下,众位既然想一睹在下高深莫测的武功,不知可否让在下与徒儿们借贵地献献丑?” 众人一听欧阳龙儿要亲自动手,均大是耸动,何胡来亦吃了一惊,心忖:“莫非他果真是绝世高手,方才让我出手,是要试探我对郡王爷忠心?纵然我输了,他也会保我毫发无损?”想及方才几次遇险,心下登时百感交集。 都尉欣然道:“既是如此,就请大侠赐教。” 欧阳龙儿看了五名侍卫一眼,对何胡来道:“徒儿,几日不见,不想你的‘金蝉脱壳’功夫大有长进,为师果然没看错你。” 何胡来道:“多谢师父栽培。” 欧阳龙儿又道:“老都尉,在下劣徒武功大有长进,按照江湖规矩,想单独对他们点拨一二,还请依允。” 老都尉心忖:“什么地方点拨不行,偏偏选在府上点拨。”也不知是否有此规矩,说道:“请便。” 欧阳龙儿将五名侍卫拉至大堂外,拍了拍何胡来肩膀,说道:“何二哥,方才受惊了。” 何胡来道:“不打紧。” 欧阳龙儿道:“不瞒何兄弟,在下并非什么武林高手,也不会什么狗屁武功,我等一行人中,你的身手是最好的了。” 何胡来闻此,惊诧得合不拢嘴,说道:“区公子,你不会武功,那方才岂不是让我去白白送死?”想起欧阳龙儿一忽儿助郡王爷杀了太监,一忽儿又让自己白白去送死,不由更糊涂了。 欧阳龙儿道:“在下自会见好就收,绝不会让你被活活打死,你们也见了,我已当着府上的人夸下海口,眼下还请各位看在郡王爷的薄面上,高抬贵手凑合一番,以免大家被打得半死,落得个挑了手筋脚筋被轰出去的下场。” 五个侍卫个个都是老油子,机警十分,听他这么说,立时会意,心下均忖道:“事已至此,若演一场戏能蒙混过去,那是再好不过。”当下一齐点头答应。 众人复又回到堂上,欧阳龙儿清了清嗓,说道:“何老五,你也打累了,先退下罢,且让二师兄上前与为师过过招。” 何胡来顿首拜退下,另一名侍卫走向前来,恭恭敬敬道:“徒儿得恩师传艺多年,虽也算得上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好手,但较之师父,实在难及万一,还请师父手下留情,以免打得徒儿重伤身残,半身不遂。” 欧阳龙儿看他说得一本正经,暗暗好笑,说道:“既是为老都尉献艺,便要下些狠手,若只断了手脚,岂不让都尉大人笑话。” 如此一来,反是都尉心有不忍,说道:“两位还是点到即止,万万不可有所伤残。” 欧阳龙儿不理会他,脑中极尽苦思回想古钺聪、白苗凤、聂贵妃三人用过的招式,但她平日从不用心瞻仰,一时间哪记得起。两人对立站着,过了好久,总算想起古钺聪用过的一招,虽然记不真切,但也七七八八。她向侍卫走近半步,说道:“你留神些,我要发掌了。”伸出左手食指,右手斜斜勾回,只勾了半尺,左手一指忽变为二指,紧接右手手掌反转了一圈,横拍纵捺,轻轻打出,不等使老,左手二指忽又变为三指,直在半空比划良久,右手才向那侍卫拍了过去。 众人见欧阳龙儿左手比划“一二三”的手势,右手招式却如此繁复,均不知道是何种神功,只听那侍卫道:“师父这一招莫非是……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中的……拈花……拈什么指的,徒儿不敢接。”欧阳龙儿喝道:“快接!”那侍卫做出拼死一搏的模样,迎手一接,突然后仰,足下用力,竟摔出一丈有余。他后仰之时与欧阳龙儿一掌打出之时倒也捏拿得恰到好处,竟也没有破绽。 都尉见那侍卫摔得极重,心下又惊又敬,大赞道:“原来大侠是出自少林的高徒。” 欧阳龙儿于少林七十二绝技所知寥寥,拈花指却是听说过的,笑道:“乖徒儿,这是一计拈花指。”跟着左手斜举,右足踢出,突然左右手环环逼扣,向那侍卫晃晃悠悠打来。那侍卫大叫:“师父饶命,徒儿中了一招拈花指,已危在旦夕,这一招少林波罗密手,定会让徒儿五马分尸而死。” 众人此时才知这一招叫少林波罗密手,眼见粉拳逼近,欧阳龙儿却并未收掌之意,都尉突然站起来,叫道:“还请大侠手下留情。” 第十六回城东小镇7 欧阳龙儿本就无半分内力,当即站定道:“起来罢,方才拈花指为师并未吐露真力,不然你早也经脉尽断。” 那侍卫面上又是沮丧、感激,又是敬服、惊惶,说道:“多谢师父教导,师父武艺卓绝,劣徒便再学一百年,也难及师父一根手指头。” 欧阳龙儿道:“你该多谢老都尉才是。” 这时候,另一侍卫走向前来,说道:“二师弟,你且下去歇着,让大师兄来请师父点拨一二,大家同受教益。”说着摆起马步,作出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来。 这时候,欧阳龙儿已约莫想起古钺聪在书房与令狐天宇打斗的招式来,当下兴致高涨,上下击了一掌,说道:“靖之,你倒颇有上进之心,好,为师今日高兴,就点拨点拨你。”双手一叉,忽地向上一托,分向那侍卫左右肩打出。这一招正是古钺聪在八王爷书房打败令狐天宇四人所使的铁砂掌,不过铁砂掌讲求的乃是气、力、举三法,欧阳龙儿既未修行过内力,气是丝毫没有的,她手无缚鸡之力,这力自也说不上来,只这一举,倒是颇有些像模象样。 欧阳龙儿刚一出掌,只听一旁的乌老大叫道:“这招我见过,是铁砂掌!” 只此一言,众人大惊之余,再无猜疑。欧阳龙儿心中窃喜,却不分毫显露,双掌速速前推,口中道:“徒儿小心了,这一掌为师要使一成功力。”那侍卫浑身一颤,左膝下蹲,双掌猛力迎出,掌心和欧阳龙儿微微一触,忽然“啊”的一声惨叫,正要向后翻三五个跟头,怎料欧阳龙儿这一招铁砂掌力道虽无,掌法确也没错,那两掌拍来,没打中侍卫双肩,却结结实实落在他两颊之上,啪啪两声,清亮响脆。那侍卫面上吃痛,下意识要回击,忽听何胡来道:“大师兄,你不要命了么?”那侍卫登时醒悟,向后急摔出四个半跟头,身子连晃了几晃,一交扑倒,再抬头时,已是面上通红,直如喝了三五盏烈酒一般,也不知是受了欧阳龙儿耳光,还是翻筋斗气血倒涌所致。 只见那侍卫连连摇手道:“弟子学艺不精,日后必将日夜苦练,寒暑不息。” 欧阳龙儿起身站定,府上府上众人均是大为叹服,都尉站身起来,抱拳道:“今日得见英雄武艺,果真令老夫大开眼界,快请上坐。” 欧阳龙儿道:“让老都尉见笑了。” 都尉道:“果真是英雄出少年,方才多有失敬之处,还望英雄多多包涵,”微微一顿,继续道:“如蒙不弃,老朽只望区大侠在舍下多盘桓几日,也让老朽略尽地主之仪。” 欧阳龙儿道:“大人好意,在下心领了,只因我等尚有要事在身,他日重临贵地,定当登门造访。” 老都尉失望之极,但如此一来,更不怀疑众人身份,说道:“王管家,快快备办酒筵,再派人到衣橱间取七件全新丝袍与七位英雄。” 王管家却不动身,说道:“老爷,区英雄武功卓绝,实是可遇不可求,何不趁此良机请他点拨府上勇士一二。” 都尉一拍大腿,说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只不知区大侠肯否赐教?” 欧阳龙儿暗道:“这个姓王的好生可恶。”心念一转,又忖:“只是点拨,也可以不和他们交手,嘴上说说的功夫,我可是行家。”说道:“按照江湖规矩,各家武功本不可外传,不过我等承蒙都尉收留,在下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不等都尉接话,对乌老大道:“你们六个中,你是老大罢,你将生平所学施展出来,我要点拨你,让你受用一生。” 都尉大喜,说道:“乌老大,不可让区大侠失望。” 乌老大走到厅中,说道:“请区大侠指正。”拉开架势,将最得意的蒙古摔跤式“兔子蹬鹰”使将出来,只一蹲步、一伸拳,已足见拳重臂稳,足下生根,上身轻盈飘神。打了片刻,乌老大突然暴喝一声,恍若虎啸般左右蹬腿立定,直震得大堂内烛影绰绰,梁动桌摇,四下生风。 府上众人连同五名侍卫和朱天豪均忍不住大声喝彩:“好功夫。”乌老大身后一大汉得意道:“不要吵,接下来才是‘兔子蹬鹰’。”乌老大果不停手,身形突然纵跃反扑,腰间用力,双臂猛向外打出,不待收回,忽弓身窝背,右手上撩,左臂下压,如猛虎般向外扑剪开去。众人相顾骇然,心想这一剪若被击中,必要脊椎粉碎,胸骨尽裂而死,何胡来见对手如此威势,更是寒从心起,两股战栗,一面暗自庆幸方才没被他捉住。打到最后,乌老大又是一声暴喝,砰的一拳,击在一旁石凳上,石凳泥砖登时碎裂,四下飞溅。乌老大拔地跃起,最后威风凛凛站定,向欧阳龙儿恭恭敬敬一揖,退了回去。 都尉道:“区大侠,乌老大这套蒙古摔跤把式可还看得?”众人齐向欧阳龙儿看来,都要听她点拨,欧阳龙儿端起茶杯,漫不经心抿了一口,说道:“也还过得去罢。” 众人皆是惊异,只听都尉道:“不到之处,万望区大侠指正。” 欧阳龙儿娇眼乜斜,悠悠说道:“乌兄弟这套功夫,强强身,唬唬人也还罢了,说到克敌制胜,切磋过招,却没多大用。” 众人更是惊愕,乌老大随都尉南征北战十数载,杀敌无数,最多也是“并非一等高手”,怎会落入“没多大用”之流。但大家已见过欧阳龙儿的厉害,一时间府上众人均不敢多说。欧阳龙儿道:“大人方才猜中了两人比武的最高诣境,不知可知最低境界为何?” 都尉一怔,他熟读兵法,知无论读书还是习武,自来都尊崇至高之境,这最低境界,他还是头一回听到,从来没想过,想了半晌,说道:“是杀死对手?” 欧阳龙儿大声道:“太对了。” 都尉大是得意。欧阳龙儿站起身来,说道:“乌老大一招一式也算有些力气,但对手并非石凳木头,岂能木呆呆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你使拳去打?” 都尉睁大眼半晌,随即叹道:“区大侠高见,蒙古摔跤自来便是两人对立,近身比斗,绝无退却逃跑之理,这在战场上只要战鼓三响,便只容进不容退,从来没人四处逃窜闪躲的。” 第十六回城东小镇8 欧阳龙儿点点头道:“所以,乌老大与令徒切磋,总是棋差一招,不着边际,这学武第一层,便是要先学会如何抓住对手。” 都尉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说罢叹了口气,又道:“真没想到,乌老大随老夫征战多年,却连武学第一层也没学会。” 欧阳龙儿心忖:“还好是我徒弟与乌老大比斗,若换了‘为师’,恐怕更不着边际,早已身受重伤。”正色道:“我那劣徒也是半斤八两,想如今嗜血教、少林、太乙北斗、青冥四大派中,虽说也有些会拳脚的,却也是一代不如一代,真真可以称得上会点功夫的,不过那么寥寥四个。”她是很有些瞧不起嗜血教的,不过古钺聪曾是教中大护法,故而把嗜血教放在少林之前,排在了第一。 都尉奇道:“是哪四个?” 欧阳龙儿道:“第一个是少林方丈,第二个便是嗜血教教主,第四个是在下的好朋友,隐世高人古钺聪古大侠。论名声,他们该当如此排位,论武功,还要倒过来才是。”她不知少林方丈法名,也不知嗜血教主姓甚名谁,这“古钺聪”三个字,却有意说得又重又缓。 一大汉问道:“第三个是谁?” 乌老大道:“第三个自然是区大侠自己。” 忽又听王管家道:“区大侠口齿绝世无双,自家人打自家人更是天下无敌,奴才也不敢让府上家丁再与大侠比斗了,不过大侠武功当世第二,我们何不请大侠露一小手,就在这里开个山碎个石,飞个檐走个壁,让我们这些人也开开眼界。” 众人闻此,登时纷嚷起来,齐声道:“请大侠让我们开开眼界。” 何胡来道:“区大侠武功盖世,执武林之牛耳,岂能将武功拿来戏耍。” 王管家冷笑一声,说道:“只怕是大侠没有这个能耐。” 欧阳龙儿见那管家百般置喙,终于忍不住现出原形,暴跳起来,一把扯住他衣领道:“你这老不死的,喋喋不休没完没了,老……老子打也打了,点拨也点拨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还想怎样?” 众人见她忽而此番模样,更是惊骇,王管家也吓了一跳,但他显是料定来人是骗子,仍战兢兢道:“倘若区大侠不肯一显身手,那还是冒牌货。” 就在这时候,忽见方才开门的男子匆匆迈进大堂来,禀道:“老爷,门外有个自称‘在下姓古’的人,打听府上是否来过客人。”他上过大当,如今堂上众人是何身份还不得而知,故而门外的人说在下姓古,他也如实禀报。 欧阳龙儿、朱天豪和五名侍卫一听姓古,均是大喜过望,欧阳龙儿放开管家,抱拳道:“都尉,想来这位姓古的,便是在下方才提及的莫逆之交古钺聪,还请都尉允他到府上大显一番身手。” 王管家白她一眼,说道:“就怕大侠这位朋友也只是自家人打自家人天下无敌。” 欧阳龙儿得知古钺聪前来,再无顾忌,反手一耳光扇在王管家右颊上,清脆响亮,说道:“狗东西,我让你去请。” 王管家大怒,挽起衣袖作势要扑上来,口中道:“老奴今日就拼了性命,也要探一探你是不是有真功夫。” 只听都尉道:“王管家,不得无礼,既是区英雄的朋友,就一齐请进来罢。” 王管家拳头举在半空,瞪着欧阳龙儿道:“好,都是骗子,一会儿一起料理了。” 不一时,一人走进大堂,正是古钺聪。 府上众人见面前这人身形魁伟,豪迈飒爽,均忖道:“这江湖第一和第二,器宇风度竟是天壤之别,那第一和第四,岂不更是一个天上,一个泥里?” 不待古钺聪说话,欧阳龙儿当即迎上前去,拉着古钺聪的手道:“古兄,真巧啊,真没想到我们在这里相遇。”不住向他递眼色。 古钺聪见她和朱天豪都相安无事,大舒一口气,目光一扫堂上众人,已料到欧阳龙儿又在顽皮嬉闹,对都尉拱手行礼,说道:“晚辈古钺聪,见过老都尉。” 都尉见他器宇不凡,起身还礼道:“不必多礼,古少侠,你何以知道老夫身份?” 古钺聪道:“晚辈沿途问询朋友下落,闻知前辈乃是皇上御赐的昭武都尉,还知老都尉身边六员大将乌氏兄弟,天生神力,与老都尉南征北战,立下无数汗马功劳。”说到此,看了看乌家六兄弟,接道:“今日一见,才知六位果然惊为天人。” 乌老大闻此,嘿嘿一笑,忍不住道:“你便是江湖之中武功第一的古大侠?” 古钺聪微微一愣,心道:“我何时成了江湖第一?”看了一眼欧阳龙儿,见她偷偷向自己伸了伸舌头,也不揭破,说道:“在下不敢妄称江湖第一。” 王管家道:“不知阁下可否一显身手,让我等开开眼界?” 古钺聪道:“在下不过学过几天强身健体之术,不敢造次。” 府上众人一听古钺聪也不愿出手,更是失望之极,王管家冷笑两声,说道:“当今武林第一和第二齐聚一堂,竟没有一个敢出手的,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欧阳龙儿道:“老不死的,有种叫人出来和我这位贤兄过过手,一招之内若是打他们不死,区某自断手脚。”古钺聪在旁,她再无丝毫顾忌。 王管家道:“谁怕谁,乌老大,你过来。” 欧阳龙儿知古钺聪不爱生事,抱着他手臂道:“古大哥,你替我出了这口恶气,以前的事,我从此以后再不提起,还打心里忘得一干二净。” 古钺聪胸口一热,见欧阳龙儿眼巴巴望着自己,眼中既有柔情,又有乞求,心想:“她有多久没笑了?能博她一笑,要我做什么不可以?”眼前一亮,忽而有了个想法:“押贡一事正缺人手,这六人若能为我所用,岂不妙极?”如此一想,说道:“不知大人想如何比?” 此言一出,双方众人均是大喜,都尉道:“老夫府上六名勇士虽未研习过武术,却摔得一手好跤,不知古大侠想试演飞檐走壁之技,还是从六名勇士中挑一位切磋一二?” 第十六回城东小镇9 古钺聪既有心与六位壮士结识,说道:“在下愿和六位好汉比划比划,不知是否由此荣幸?” 乌老大道:“我们都听大人的。” 王管家道:“先说好,比试之时不得东躲西藏,不然就算输了。” 古钺聪拱手道:“这个自然。” 六名大汉一听对手不能闪躲,人人均是跃跃欲试,纷纷道:“我先来,我先来。” 古钺聪踏出一步,说道:“也不必分先后了,你们六位一起上罢。” 这句话并不甚响,但却如滚雷一般钻入众人耳朵,堂上登时骚动起来。六人本事,府上众人心知肚明,闻古钺聪要以一对六,纷纷嘀咕道:“这小子疯了。”“来了一个骗子,不曾想又来了个不怕死的。”王管家一言不发,心想:“且看他如何对敌,切要防着他突然佯装肚子疼然后溜之大吉。”大堂内嚷成一片,一时之间府上仆人、丫鬟、园丁、厨子、杂役一均忍不住聚在大堂门外,要看这七人大战。 都尉道:“古少侠,这六人虽不成气候,却也有些过人之处,你还是挑一个罢。” 古钺聪淡淡道:“不必客气,一起来罢。” 那管家道:“老爷,不如就依古大侠所言,只要不出人命便是。” 都尉沉吟半晌,最后道:“好。”对六名大汉道:“你们切记点到即止,不可伤人性命。” 六名大汉一齐站将出来,将古钺聪团团围住,恰如一圈极厚的肉墙将古钺聪笼在其中,乌老大道:“古少侠,乌老大佩服你是条汉子,你准备好了,我们要开打了。”只这一声吼,便如巨雷一般,震动房梁。 古钺聪道:“好说。”方刚抬手,忽道:“且慢。”说着走出肉墙来,对都尉道:“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此言一出,王管家哈哈一笑,说道:“老爷,老奴怎么说来着,这些人通通都是骗子,只会动嘴皮子,真真要打便推三阻四,百般借口,还是趁早轰出去,免得扰了老爷清净。” 众人见古钺聪并不出手,又叫嚷开来,都尉面上亦满是失望,说道:“你有什么话?” 古钺聪道:“在下若在三招之内胜过六位勇士好汉,大人可否割爱,让六位壮士随我出府一趟?” 六人一听“出府”,眼中大放光彩,一齐向古钺聪看来,都尉微微一怔,问道:“你要六位家丁做什么?” 古钺聪看定六人,说道:“在下正有一桩事务要办,若得六名鼎力相助,必如添之一臂,还请大人应允。” 都尉看着古钺聪半晌,忽而问道:“古少侠,你可是不久前刚从西北来到京城?” 古钺聪微微一惊,说道:“大人英明。” 都尉又道:“乌老大,你们六个怎么想?” 乌老大道:“我们都听大人的。” 都尉望着乌老大六人,分明见到他们眼中期许之色,他轻轻叹了口气,问道:“乌家六兄弟,你们可还记得到我麾下之时,你们多大年纪?” 一人道:“属下是十五岁。”另一人道:“属下是十六岁。”乌老大道:“妈妈每年生一个,哥哥都比弟弟大一岁,那年我十九岁。” 古钺聪闻此,方知六人原是同胞兄弟。都尉道:“是啊,尔等随吾征战边疆,自在厮杀之时,都还不足二十,如今你们正是年轻力壮,我却老了,打不动了,你们陪我这块老木头整日闷在府上无所事事,闷不闷?” 乌老大道:“不闷。”身后五名弟弟却异口同声道:“能闷出个鸟来。”乌老大瞪了五位弟弟一眼,说道:“我们愿誓死追随大人。” 都尉道:“你们有这份心就够了。”对古钺聪道:“古少侠,你果真能在三招内胜过府上六名家丁,他们就任你差遣。” 古钺聪不料都尉如此轻易就答应自己,说道:“多谢大人。” 王管家不屑道:“古大侠,先别言谢,打赢了再说罢。” 古钺聪道:“六位,请罢。” 六人闻知要与古钺聪随行,人人欣喜异常,复又将古钺聪围起来,乌老大道:“我们这等以多欺少,古大侠忒也吃亏了,不如排成一列罢。”古钺聪道:“无妨,你们平素怎么对敌,就怎么对付我好了。”欧阳龙儿突然欺近,低声道:“你们不是想追随古大侠么,大可有意输了,早些出去。” 乌老大大声道:“我们是大人的人,一切听凭大人差遣,怎能有意输掉,你快走开。” 乌老大道:“古少侠,我们要开打了。”古钺聪见乌老大性情耿直,很是喜欢,说道:“出招罢。”六人也不商量,拳头一齐向古钺聪当头打来。这一招正是六人战场上围困对方首领的绝招,只要围起来这么一拳,对方躲无可躲,再是勇猛也必将被击得脑浆爆裂而死。古钺聪眼见拳到,身形一晃,展开轻功,斜斜从一勇士胁下飘到了肉墙之外,只听砰地一声,六只拳头相撞,竟各自震退到一丈以外。 六人相顾愕然,均不明所以,原来,六只大拳相击,等同于每人同时与五只拳头相撞,震出丈余,却也并不稀奇。 只听管家道:“逃跑便是输了。”饶是如此说,但众人均未看清古钺聪是如何从人墙中闪开的,此手法与何胡来相比,实是天壤之别,他这话说将出来,自也没多少底气。古钺聪复又立于垓心,六人围拢过来,这次不再一齐出拳,而是施展开蒙古摔跤手法,十二条巨臂分向古钺聪双手双臂、脖颈、腰腹和双腿袭来,古钺聪被堵截在当中,再难逃开,不少婢女见六人就要将古钺聪五马分尸,忍不住失声尖叫起来。 蓦地里古钺聪上身一矮,避开了脖颈大手,左臂快如闪电,突然长起,在乌老大胁下一拳,乌老大“啊哟”一声,诺大的身体被古钺聪单手凌空托起。 乌老大少说也有五六百斤,众人看得目瞪口呆,王管家却叫道:“一招了。”不待乌老大双足落地,古钺聪右掌已搭在另一勇士左腿之上,那勇士正向古钺聪腰腹抓来,古钺聪黏力一送,半借半推,那勇士身躯不由自主向另外两名勇士横飞出去,砰地一声,竟然将那两名勇士撞翻在大堂旁的木桌之上,木桌登时被压得粉碎。 第十六回城东小镇10 众人见眨眼间已有三名勇士被击倒,已然忘了叫好,欧阳龙儿道:“古大哥,只最后一招了,还有三个人。”这句话也正道出众人心中所想。 古钺聪面不改色,说道:“方才古某使了巧劲,胜之不武,现在和三位比一比力气。”乌老大见瘫倒在地的弟兄,心中好生敬服,一想六兄弟天生便是神力无穷,以力大见长,五十年来无人能匹,说道:“好,怎么比法?” 古钺聪道:“三位使全力来打我便是。” 乌老大与另两名勇士商量一阵,两名勇士分向左右攻来,去抓古钺聪双臂,古钺聪不闪不避,任由两人抓去,两人牢牢拽住古钺聪左右手往外分崩,不让他动弹,当此之时,乌老大飞起一脚,当胸踢到。 众人眼见这一脚要将古钺聪胸骨踢碎,大气也不敢出,府上女婢则吓得闭上了眼,不敢再看。古钺聪却是意定神闲,左足一点,足尖举过腰髋,蓬地一声,与乌老大飞来一脚相抵。乌老大这一脚少说也有千来斤,古钺聪毕竟是个未长成的少年,内力再强,无所倚凭,势必也被踢飞。 好在两名擒住古钺聪双臂的乌氏兄弟将他牢牢扯住,如此一来,古钺聪左足抵住乌老大右脚,右足犹如生了根一般,一动也不动。 王管家高叫道:“众位看了,三招已完,还有三个兄弟未能倒地,古少侠你输了。” 古钺聪道:“还有半招。”暗运少林内力,同时使出四两拨千斤之法,双臂猛然大阖,左右两名乌氏兄弟陡觉臂中之手加力,忙使出浑身之力向外分扯,哪知不仅未能将古钺聪向两边拖开,反被古钺聪一手一个,如闪电般提了起来,由两边向乌老大腰上猛撞而去。 乌老大下意识向后倒退,方刚收起与古钺聪相抵的右脚,古钺聪左足外翻,一送一勾,向身前一拖,乌老大身躯失衡,重重向古钺聪扑来,当此之时,古钺聪手中两人已夹住乌老大,只听一声低啸,三人粘连在一起,如一头巨象被古钺聪举过头顶。 在场众人无不齐声呐喊,乌家三兄弟如腾云驾雾般,在空中手足乱舞,哇哇怪叫,只怕古钺聪向外扔出。举了一会,古钺聪将三人轻轻放下,拱手道:“承让。” 三人在地上站稳,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乌老大竖起大拇指道:“大侠好本事,我乌老大心服口服。”他生性戆直敦朴,说着便拜了下去,其余五人也纷纷上前跪拜。 古钺聪连忙还礼,说道:“得罪之处,还望六位壮士不要放心上。”六人心中敬服,又想到还能到府外做事,哪还介怀。 都尉早已起身,口中连连道:“老朽招待不周,万望古大侠恕罪。”说着一瞪那王管家,说道:“愣着干什么,快去备办酒筵。” 古钺聪道:“老都尉盛情,晚辈心领了。”说着指着六人道:“大人,这六名勇士,在下可要带出府了。” 都尉道:“老朽岂能言而无信。”对六人道:“你们六个好生听命古大侠为皇上效力,从此以后,古大侠的话就是我的话。” 古钺聪听他说什么“为皇上效力”,微微一惊,以目相询都尉,都尉哈哈一笑,说道:“六位家丁虽不成气候,但都是忠肝义胆,身经百战的好汉,老朽岂能不分青红皂白让少侠携之西去?少侠武艺冠绝当世,自是京城盛传一拳打死十名太监阉狗的大英雄无疑,”说着忽而压低声音道:“当今天下大势,老朽虽力不从心,但却不能充耳不闻,老朽听闻,皇上已将押送拜月贡之大任交给你,古大侠,你若能救黎民于水火,挽社稷于危难,莫说这六个兄弟,就是老朽的性命交给你也无妨。”他年事已高,说道动情处,一双粗糙的老手不免颤颤巍巍抖动。 古钺聪感激道:“流言以讹传讹,实不足为信。大人隐居世外,还心系国事,实乃百姓之福。” 都尉看着六人,说道:“乌家六兄弟,我年事高啦,打不动了,你们终日在府上闷着,口中虽不说,我晓得你们早想上阵杀敌了,你们跟了古大侠,也算老夫对你们有了交代。”六人与将军挥泪辞别不提。 古钺聪与欧阳龙儿、朱天豪和四名侍卫叙话,都尉再三再四要设宴留款众人,古钺聪婉辞盛意,只为每人讨了件棉布旧袍换上。都尉亲送众人至门口,眼见六人即将远行,思及笑看生死,纵横沙场之快意,不免扼腕常叹。 到得门口,古钺聪向都尉告辞,一面走一面对欧阳龙儿道:“区贤弟,论武功,明明是你天下第一,为兄居于你后,只因你每次都将抛头露面的差事让给为兄,所以才致以讹传讹,世人才会以为我是第已。” 府上众人听在耳中,无不又惊又骇,均想:“原来这位区大侠果然是不轻易出手的隐世高人。”那管家更是又羞又惭。古钺聪一行人方走远,忽听都尉气呼呼道:“老王,都是你不识好歹,这笔账我慢慢找你算!” 众人沿着小镇北上,欧阳龙儿挽着古钺聪胳膊歪着头向前走,她虎口逃生,此时有古钺聪在旁,心中说不出的安心,无意之间每一步都将足尖踢得老高。古钺聪见她不再为聂贵妃的事萦怀,心中亦是大舒,伸手搂过她腰,两人旁若无人,四目时时相对,说不尽的柔情脉脉。五名侍卫和乌氏六兄弟见两个男人眉开眼笑,神情亲昵,不住挤眉弄眼,均暗暗吃惊,却又不便多说。走了一阵,朱天豪问古钺聪道:“听胡来兄说赵二兵分三路追捕我们,你怎么知道我们逃到了这里?” 第十六回城东小镇11 古钺聪道:“我和水月赶到树林,见地上有很多脚印,树林中杂草灌木丛也被刀剑劈折踩断,我们情知不妙,径向林中小屋走去,见树上梯子已被拆毁,木屋中早也空空如也,我和水月分头找了一回,仍寻不到你们踪影,正自无计之时,恰巧见到赵二和他手下从南北两条道上打马回来,两拨人均是垂头丧气,显是未找到你们,我当即让水月回宫,避开赵二的人一路向东赶到此小镇,还好你们果然这里。”何胡来道:“我们运道可着实不差,若古大人找错了地方,我们纵然不被赵二的人捉了去,恐怕也会落得挑了手筋脚筋的下场。”众人想起方才一幕,仍是心有余悸。朱天豪道:“天都黑了,水月一个人回去会不会有甚闪失?”神色之间甚是关切。古钺聪道:“赵二的人都派出去追捕你们了,不会有人为难她。” 眼见一路越来越荒僻,已到了小镇北首,一侍卫叹了口气,说道:“二哥,我们去哪里?”大家这才想起来,一行人中除了古钺聪和乌氏六兄弟,其余已都是通缉犯。一时间大家停下脚步商议,何胡来道:“人多主意多,这个时候,无论我们去哪里,只要同心协力,就一定能想到救人的法子。”一侍卫道:“不错,大不了我们这就回去和刘阉狗拼了。”又一侍卫道:“事到如今,我们谁还怕死?不过,也不能白白送死。”欧阳龙儿和朱天豪见众人全不顾自己安危,只一心救自己家人,心下感动,朱天豪道:“各位如此……教我……教我朱天豪如何克当?”声音竟自哽咽了。何胡来道:“郡王爷,大家都是过命的兄弟,自当患难与共,这话以后提也休提。”欧阳龙儿道:“如今城内城外都不安全,大家同古大哥一起去英武殿罢。”众侍卫看向何胡来,何胡来也拿不定主意,以目相询朱天豪,朱天豪道:“我们都是朝廷要犯,到时候刘雷傲要拿我们,只怕皇上也难保我等性命。再说,我一游手好闲的郡王,你们也不过是宫中侍卫,有什么本事大家自是知道的,我们去英武殿,就算不添麻烦,又能做什么?”众人无言以对,朱天豪又道:“京畿之地,人情淡漠,尔虞我诈,与其冒险回去,不若就留在这个小镇上避避风头,到时候和古贤弟一并去西北,不定还能有一番作为。”话虽如此说,仍忍不住举目长望京城方向,想到父母身处牢狱,自己无能为力,天下之大,四海茫茫,竟无处可去,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一侍卫抱剑在怀,说道:“宫里老子早就待腻歪了,从今往后,就是皇上亲自抬轿请我,我他妈的也不回去了。”众人知他这话乃是自我宽慰,均低头不语。 古钺聪道:“赵二不见回禀,一定还会四处搜查,大家还是回英武殿妥当。” 朱天豪显已决定不再回京,说道:“古贤弟,你放心好了,我和五位兄弟别的本事没有,吃喝玩乐,溜之大吉之能还是颇有过人之处的。再则说来,他们没抓到我,一定会用老头子爷引我现身,如此也能暂保老头子无虞。” 古钺聪一想也在理,说道:“既是如此,各位一定当心。” 朱天豪点点头,又问道:“老头子的事,你在宫中可有听到什么风声?” 古钺聪道:“刘雷傲一早派人包围王爷府,小李子在府上搜到一封还未寄出的密函,现已公之于众,信函上说‘欲图西北回部之伟业,必先穷蹙狗脚之将弁,恩赉乌孙、康居、大宛、大月氏之土人’的话,刘雷傲禀说这是六王爷与八王爷勾结的证据,是六王爷意欲用拜月贡之财收买新疆巡抚,助八王爷起兵反叛的罪证。” 朱天豪大怒道:“一派胡言,一派胡言,这分明是姓刘的捏造的伪证,不错,刘雷傲确是来找过老头子几次,可最终都是无功而返,老头子每次送走这狗东西的时候,都忍不住气呼呼地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老夫老则老矣,绝不能晚节不保,临终变节。’那时我并未在意,现在想来……总之一定是这姓刘的诱逼不成,又想出此等卑劣之诡计害人。” 欧阳龙儿道:“你生气有什么用,为今之计,我们只有押送好拜月贡,铲除刘雷傲和他的党羽,才能救出爹娘。” 众人又说一阵,朱天豪道:“古贤弟,区大侠,乌家六兄弟,我们就此分别罢。” 古钺聪道:“此镇离京城不过数十里,刘雷傲耳目众多,大家切记当心。” 乌老大忽道:“我们六兄弟一走,我家大人从此无人作陪,一定烦闷得紧,我看你们也别去客栈了,就到府上去陪我家大人说说话解闷,刘阉狗的爪牙要是查来,大人还能挡一挡。” 众人均觉这主意不错,商议已毕,朱天豪、何胡来等人返回都尉府,古钺聪、欧阳龙儿和乌氏六兄弟回京。 古钺聪将欧阳龙儿扶上马,自己牵马和六兄弟步行,欧阳龙儿道:“古大哥,你也上来。”古钺聪不忍让六人在身后徒步跟行,说道:“我走着就好。”乌老大道:“古大侠,你自管上马好了,我们跟随都尉时,也常跟在骑兵后跑步行军,反正好久没活动筋骨了,今儿个正好动一动。”乌老五道:“古大侠,你看,我们的腿和这马一样长,不会输给它的。”不由分说扶古钺聪上马。六兄弟脚力果然惊人,古钺聪开始怕他们跟不上,有意勒马缓行,六人一步就是半丈余,与自己并肩而行,丝毫也不气喘,古钺聪有心试六人脚力,便放马而行,见六人仍能跟上,索性扬鞭在马臀上几个疾抽,马儿吃痛,奋蹄在夜色之中狂奔起来,只闻两耳风声呼呼,夜间蚊虫飞蛾不时撞在面颊之上,虽不破皮,却好生疼痛。奔了一阵,古钺聪见不到六人,这才打马停下,谁知马儿方刚停定,六人已追了上来。古钺聪大喜,赞道:“乌家六兄弟真乃神人也。” 第十七回漏液惊变1 到得城外,城门已闭,守城侍卫一见是古钺聪,忙殷勤放开城门,一侍卫笑盈盈道:“古大人,皇上今儿个传下旨意,只要是古大人的人,无论是谁,无论何时,一律开城放行,今儿个聂贵妃也来了,吩咐我们一定伺候好您,大人现在是皇上和聂贵妃两边的红人,高升之日,指日可待,不,大人已经高升,祝大人高高升……”若非见乌氏六兄弟向他瞪眼,只此寥寥数句,如何言表对古钺聪高山仰止之情? 古钺聪下得马来,领众人入宫去,一行到了宫门外,果然也没遇阻拦,不一会功夫,已到英武殿。 乌氏六兄弟来到大厅,一见墙壁上挂着得大刀,立时认出是戚将军随身宝刀,原来六人虽未来过英武殿,却随戚将军一起打过仗。古钺聪吩咐钟管家为乌氏六兄弟扫屋铺床。 待六人回屋,这才想起朱天豪送来的少女已一日未进食,他刚要去厨房盛饭,又想起欧阳龙儿,心忖:“我方来殿上不过两日,她若见到屋里忽而多了一少女,只怕心生误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且待她睡了我再去。”想及此,在大堂坐了一会,来到婢女厢房,推门进去,见她已然睡了,又悄声闭门出来,这才起身至厨房盛了饭菜装入篮中,一人来到西厢房。 古钺聪轻轻推开房门,见屋中烛火仍亮着,那少女正坐在床沿,睁着明澈如水的眼睛望着烛火想着什么,她见大门推开,似乎吓了一跳,忙缩身到床上躺下,用手垫在头下当做枕头。古钺聪见她已然能动弹,喜道:“姑娘,你体内三日软骨散之毒可算解了。”那少女从头到脚打量了古钺聪一遍,一动也不动。古钺聪将篮子放到桌上,说道:“实在对不住,让你饿了一天,今后一定每日给你送三顿饱饭。”取出一碗米饭递了出去。那少女确是饿极了,看到篮中吃食,忍不住坐起来,拿起筷子三扒两咽就是一碗,霎时之间,已下去三碗。 古钺聪在一旁看着,见她吃得差不多了,方才问道:“姑娘,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道:“我姓何。” 古钺聪见她终于说话,又惊又喜,说道:“何姑娘,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如何会认得朱天豪?” 何姑娘不理他,又吃了一碗饭,直至杯盘空空,这才掏出手帕抹了抹嘴,吃罢,复又躺在了榻上,仍将右手垫在衽席之上当做枕头,说道:“你叫什么?” 古钺聪见她似乎有几分害怕,说道:“我姓古,何姑娘,你不用怕,我不会伤害你。” 何姑娘道:“刘公公昨晚来找过你,你听命于他?” 古钺聪微微一怔,见她长长的睫毛一眨也不眨,显是在等自己答话,说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我只是答应替他做一件事。” 何姑娘又问道:“哈将军,他现在在哪里?” 古钺聪又是一怔,问道:“你也认得哈将军?” 何姑娘道:“你答应替刘公公做什么事?” 古钺聪见面前这个身形娇小柔弱的女子接连发问,心下登时警觉,转念又想:“她若是刘雷傲派来的细作,自当知道刘雷傲要我做什么事,也绝然不会问及哈将军。”正自想着,又听何姑娘道:“也不用问了,总之你是替他做事就是了。”突然倚在床头大声咳喘起来,古钺聪见她一张脸胀得通红,问道:“何姑娘,你怎么了?”走近一看,见她嘴角微微渗出红血丝,古钺聪大惊,忙伸手去扶她在床沿坐好,何姑娘又咳了一阵,忽而捂着嘴哭了起来,古钺聪更是一头雾水,说道:“何姑娘,你有什么委屈不妨说出来,古某能帮的,一定帮忙。”何姑娘道:“古公子,我知道你是好人,我……我……你凑近来些,我把什么都告诉你。” 古钺聪靠近了一些,说道:“你说罢。”何姑娘道:“我没力气说话,你再近些。”古钺聪便又挨近了些,鼻息中已闻到入微微脂粉味,不禁退了些许,何姑娘细若蚊丝地道:“我告诉你,我……”古钺聪正凝神听着,突然间听得刷的一声,一道白光在古钺聪眼前晃过,一把亮晃晃匕首直刺向古钺聪脖颈。 两人相距极近,古钺聪知她毫无武功,又是一弱女子,全无丝毫防备,万万没料到她会突下杀手。匕首霎时间已到脖子半寸之内,间不容发之际,古钺聪左手疾出,五指如蛇反绕,“哐当”一声,匕首应手飞出,插入床头,古钺聪一把抓住她右手手腕,喝道:“你到底是谁?” 何姑娘骂道:“走狗,我要杀了你。”想要挣脱,却哪能分毫动弹,左手又挥拳打过来。 古钺聪伸手将她左手也制住,怒道:“我好心收留你,你反而要害我!”指间微一用力,何姑娘顿觉腕骨欲裂,却不喊痛,大声道:“你杀了我罢。” 古钺聪定定看着她,只觉面前这人眼中藏着极大极重的悲恸,他放开她手,走开几步,在对面木凳上坐下,说道:“我与你素无冤仇,干么要杀你?” 许是手腕疼痛,何姑娘眼中泪珠滚来滚去,口中却道:“今日落在你手里,我没什么好说的,动手罢,你不杀我,我一定会杀了你。” 古钺聪斩钉截铁道:“我不杀你,你不告诉我为何要入宫,我只好将你交给内务府的人处置。” 何姑娘一听“内务府”一双手紧紧拽住枕衾不让自己哭出来,过了片刻,起身跪在榻上,说道:“娘,二弟三弟,孩儿今世不能为你们报仇了,孩儿这就来和你们团聚。”磕了三个头,突然拔出床头匕首,对着胸口就刺。 古钺聪只防她对自己不利,全然没料到片刻间她要刺杀自己,转眼之间又会突寻短见,惊道:“你干什么!”他虽与对方相距丈余,若要施展轻功上前阻止,也还能够,怎奈身前还有一张木桌相隔!眼见那匕首霎时已到少女胸口,若一掌拍去,只会加快匕首去势,危急之间,古钺聪施展开“鹰拿燕雀”的功夫,不等身形欺近,左手外撩,猛地挡在她胸口。但如此一来,古钺聪右手正好按在她左乳之上。 第十七回漏液惊变2 “噗”一声,匕首刺入古钺聪手背,何姑娘死志已坚,这一刺用足了浑身力气,匕首从古钺聪手背刺入,又从手心透出寸许,古钺聪怕伤及她要害,顺势向下一甩,谁知嗤啦一声,匕首在她衣衫上登时划出一道长口子,何姑娘贴身粉色亵衣露出一大片。 何姑娘“啊”地一声惊叫,一手捂在胸口,一手忙掀被将自己裹住,不住向床角退缩。 “姓古的,我恨你!”古钺聪听得这声音,直比听得晴天霹雳还要惊骇,他猛然回头,只见欧阳龙儿不知何时已站到了自己身后。 屋里,何姑娘畏畏缩缩躲在墙角,衣衫不整,古钺聪右手插着一柄匕首,看上去必是行凶之时,被对方所伤无疑,更何况他一腿仍跪在榻上,还有欲扑上去之势。 古钺聪道:“龙儿,我……她……” 欧阳龙儿双眼睁得大大的,霎时之间,泪水在眶中不住打转,大声道:“你个混蛋!恶狗改不了吃屎的大混蛋,我再也不要见到你!”大哭一声,转身就跑。 就在这时候,忽听何姑娘道:“龙儿妹子,是你么?” 欧阳龙儿已奔到门口,听到这声音当即止步,转过身来望着这个衣衫不整的少女,她悲恸之下,似乎看不真切,又走近看了半晌,说道:“你是……我见过你么?”何姑娘道:“龙儿姐,你怎么不认得我了,我是玲珑。” 欧阳龙儿睁大眼道:“你是……你是玲珑姊姊?你不是……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何姑娘望着欧阳龙儿,似乎见到了亲近的人,眼泪不由自主从两腮滚落下来。欧阳龙儿看了她半晌,说道:“真的是你,你真的是玲珑姊姊。”缓缓坐在榻沿,伸出手去拉她的手。何姑娘扑到欧阳龙儿怀中,哇一声哭了出来,这些日子来所受的委屈苦楚尽数泄宣出来。 古钺聪望着两人,剧震之下,一脸茫然,连手上伤痛也忘了。 哭了一阵,何姑娘看了一眼古钺聪,问道:“龙儿姐,他是谁?” 欧阳龙儿双目斜斜向古钺聪瞥了一眼,双唇微微颤动,却什么也没说,只道:“你怎么会落到这人手里?” 何姑娘毕竟是少女,心思敏觉,见两人神色,已猜到三分,又想他二人既是情侣,当中或许有所误会,沉吟片刻,说道:“龙儿妹子,方才是误会。” 欧阳龙儿进来时,古钺聪正好背对她,她只见到古钺聪抓向何姑娘胸脯,何姑娘一刀将他刺伤,不料古钺聪仍不顾疼痛撕对方衣裳。一想到古钺聪离开绯烟宫不足两日又已金屋藏娇,心中如何不痛,说道:“我都看见了,你什么也不用说。” 饶是自己心如刀绞,却仍忍不住向古钺聪右手看了一眼,只见到一柄匕首仍穿在他手上,鲜血顺着匕柄一滴滴答答流下来,地上已有一大摊血,如此望着,不由挺了挺腰,似乎想站起来,但随即微一凝眉,又将目光移了开去。 何姑娘看在眼中,更加确信,指着古钺聪鲜血淋漓的手道:“龙儿妹子,你真的误会了,方才我一时想不开,他为了替我挡刀,才伤了手。” 欧阳龙儿闻此,抬起头道:“他……为你挡刀?” 何姑娘点点头,将方才发生的事三言两语说了一遍,还没等说完,欧阳龙儿早站身起来,走到古钺聪身前,破涕一笑,但望着古钺聪的手,眼泪却滚滚而下,她轻轻托起古钺聪右手,问道:“你痛不痛?”古钺聪道:“自然痛。”她欲将手背匕首拔出来,却又怕他疼,一时间又是哭,又是笑,一面抹泪,一面将粉拳打在古钺聪胸口。古钺聪没料到两人认识,见前嫌已释,也是欢喜,说道:“你闭上眼睛。”欧阳龙儿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仍乖乖闭了眼。古钺聪将匕首从手背拔出,欧阳龙儿睁开眼,只见古钺聪手中鲜血登时汩汩喷出,大叫:“你个傻子,我还没找到棉布。”忙转身去寻棉布,但房间除了一条棉被、一床榻和一木柜,其余空空如也,她握住棉被欲将被褥撕开,撕了两次也撕不破,情急之下,见自己身上衣衫甚是轻薄,也顾不得许多,将衣袖撕下来,忙了好大一阵,总算才将古钺聪伤口包扎好了。 欧阳龙儿望着两人,说道:“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古钺聪道:“我比你更糊涂,朱天豪将她送来,要我照顾她,谁知她方才杀我不成,突然要自杀。” 何姑娘道:“我本想杀了他为死去的爹娘报仇,可我杀不了他,只好去九泉之下陪我娘。” 欧阳龙儿奇道:“你杀他?为你爹娘报仇?” 哈玲珑点点头,古钺聪更奇道:“龙儿,她到底是谁?” 欧阳龙儿道:“她就是哈……” 何姑娘忽拉住她,说道:“别说。” 欧阳龙儿拍了拍她手背,说道:“这宫廷之中,我只信他一个。”对古钺聪道:“她不是什么何姑娘,她是哈将军的女儿哈玲珑。” 古钺聪一听“哈将军的女儿”六个字,遽然惊起,失声道:“你说什么,她……”向窗外一瞥,下面的话没说出来。到此时,他才明白欧阳龙儿认出她后为何大吃一惊。古钺聪望着哈玲珑,低声问道:“姑娘,你果然是哈将军的女儿?” 哈玲珑点点头,一双手紧紧握住欧阳龙儿的手,强忍住不哭出来,身子却隐隐颤抖。 欧阳龙儿道:“好姊姊,我知你一定是历经千辛万苦才到了这里,你慢慢告诉我,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为什么要混入宫来?这些日子,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哈玲珑望着两人,说道:“龙儿妹子,古兄弟,非是我信不过你们,只是,我现在不能说。” 古钺聪见两人双手紧紧相握,说道:“如此说来,害你家人的,不是八王爷?” 哈玲珑一脸茫然道:“八王爷?谁说凶手是他?” 古钺聪重又在木凳上缓缓坐下,将近日的事想了一遍,心忖:“前日我与她初次相见,她对我似乎并无敌意,但方才却接连发问,一个是问哈将军在哪里,另外的问题,竟都与刘雷傲有关,而刘雷傲偏巧来过英武殿两次,所以她才会对我动杀机?”想到此,说道:“如此说来,你千辛万苦入宫来,是为替家人报仇?之所以要杀我,是以为我是凶手的帮凶?” 哈玲珑点点头,说道:“古兄弟,我以为你是坏人,才会假意咳嗽,咬破舌头引你靠近要杀你,我……真对不住。” 古钺聪道:“如此说来,凶手果然就是刘雷傲无疑了?” 哈玲珑一怔,随即说道:“我现在真的不能说,我若我说了,爹爹一定会有危险。”忽抬起头道:“古兄弟,我好想见到我爹,你请他来见我好不好?只要能见到我爹,我一定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们。” 第十七回漏液惊变3 古钺聪心想:“都说哈府那场大火,除了哈将军外无人幸免,如今既知他爱女还活着,又知凶手果然不是八王爷,哈将军变节一事,或许另有转机也未可知。”想到此,点了点头,说道:“我一定想法子让你们尽快相见,不过,哈将军现在听命刘雷傲,我纵然避过森严守卫见到他,他也未必会信我,要他随我来见你,更是不易。” 哈玲珑听到“听命刘雷傲”五个字,忍不住裹着被子站了起来,说道:“你说什么,我爹听命刘阉狗?” 古钺聪见面前这位柔弱的女子面色咣白,形容枯槁,眼中却充满坚毅与忿怒,想起她方才杀己不成,毫不踌躇提匕自戗的事,暗叹:“果真是虎父无犬女。”说道:“我替刘雷傲办事,未必是要帮他,哈将军听命于他,当中也必有缘故,你稍安勿躁。” 哈玲珑愣怔半晌,复又缓缓坐下,说道:“如此,我更要快些见到爹爹,他真的替刘雷傲卖命,我以死相逼也要阻止他。”说着将手腕上的一个手镯取下递给古钺聪,说道:“古兄弟,你拿这个去见我爹,只要说我还活着,他一定会信你。”顿了一顿,又道:“除此之外,请古兄弟什么也别多说。” 古钺聪道:“好。”又问:“哈姑娘,你和龙儿既是好姊妹,为何朱天豪偏偏不认得你,连你姓甚名谁也不知?” 哈玲珑闻此,忍不住莞尔一笑,说道:“从小到大,我和娘都住在老家山东曲阜,去年爹爹才将我们接到京城来,我一个女儿家,除了龙儿姐也没朋友,自到府上住下后便极少出门,自然没几个人认得我,不过那个朱天豪,经常到府上来寻我弟弟外出喝酒,我倒是见过几回……”想到弟弟,鼻中又是一酸,说话也哽咽了。 欧阳龙儿简见状,接道:“四年前爹到山东做买卖,我赖着他带上我,在济南的时候,爹爹闻知哈老爷正好归省,便带我去拜谒他,那时候我便和玲珑妹妹相识了,一年前玲珑妹妹来到京城,我们自就成了好姐妹。” 哈玲珑闻此,双唇轻闭,面颊上露出两个酒窝,显是想起当年美好的事。到此时,她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这段时间积累的疲困劳累也不知不觉汹涌而来,三人说了一会,哈玲珑已是哈欠连连,古钺聪起身道:“时候不早了,都早些歇息罢。”欧阳龙儿道:“我才不要睡奴婢房间,吵也吵死了,我要和玲珑妹子好生说说话。” 古钺聪从厢房出来,府上众人都已睡下了,只钟管家还提着灯笼等候古钺聪吩咐,古钺聪招呼他也回房。连日劳顿,如今又知哈将军爱女仍活着,他回到卧房也即酣睡过去。 星夜深沉,万籁俱静,正不知睡了多久,忽听得一轻声自极远处传入房间:“古大侠,你睡了?” 古钺聪耳目较常人聪敏何止倍蓰,听到有人叫他,立时惊醒,那声音又叫了一遍,古钺聪更是大惊,暗忖:“听声音,这人似在百丈之外,但他声音如此轻柔,怎么竟能传到百丈之外?还让我听得清清楚楚?”凝神听了一会,再无丝毫异动,翻了个身正要睡,又听一细声传入耳鼓:“古大侠一向警觉,怎么翻个身就要睡了?” 这一回古钺聪听得十分真切,那声音阴阳怪气,非男非女,说是男声,却极尖细,说是女声,又很嘶哑。他翻身坐起,暗道:“此屋漆黑一片,伸手难见五指,此人又在百丈之外,他如何知道我翻了身?莫非他能听见?”说道:“阁下是谁,何不现身一见?” 那声音嘻嘻一笑,说道:“我可不是什么好汉。古大侠,我和你玩一个游戏,你来追我,追上了我,我便告诉你我是谁,追不上我,我每一刻钟只杀一个人。” 古钺聪说道:“有什么话,不妨就在此间说。” 那声音又是嘻嘻一声怪笑,说道:“古大侠想让宫中人今晚死一大半,便不来罢。”那声音由远而近,话音方落,已到头顶,古钺聪只闻得一瓦片轻响,显是那人有意为之。紧接着只见月色中只见一道黑影飘出,眨眼间已到十丈之外,身手之快,脚步之轻,绝非人力能及,竟有七分像女鬼。 古钺聪骇然道:“此人轻功好生了得!”也不及细想,穿上鞋拔足追了上去。 那女鬼在远处屋脊上等着他,见他现身,向他招了招手,几个兔起鹘落便飞出三个房檐,到了五十步外,古钺聪加紧步伐,暗暗运上内劲,一步步跃将出去。女鬼越飘越快,顷刻间又将古钺聪远远甩在身后,古钺聪施展开“蹿纵术”的内功心法,竭力追赶。但无论脚下多快,黑影到底在他前面,既不离开眼线,也不让他赶上。古钺聪自出嗜血教以来,还从未遇过对手,此时见到前面黑影,起了比试之心,暗道:“皇宫之中竟有如此轻功高手,倒要见一见。”只这一分神,那女鬼便只剩一个黑点。古钺聪发足追赶,见那女鬼立在房顶,身影便如一只偌大的蝙蝠,将房顶月亮分割开来,等两人只距两三丈,女鬼突又向西北飘落出去,古钺聪加力追赶,不觉已自皇宫东首追到西首,只听那女鬼“咿呀”一声怪叫,喉咙中嘶哑道:“古大侠,一刻钟到啦。”说着左手有意无意向左下挥出。 古钺聪只听“嘭咚”一声,眼前突然晃过一道红光,乾坤宫门外一看门侍卫一声不吭,身子就地缩倒。 古钺聪不看则已,一看不禁大惊失色,只见那侍卫的头不知被什么锋锐物什齐脖削落,那道红光正是脖颈中喷出的如柱鲜血。 古钺聪道:“此人与姑娘无冤无仇冤仇,姑娘何以下如此毒手?” 那女鬼在月光影晕中做个鬼脸,说道:“你方才叫我阁下,这会儿叫我姑娘,哼哼,你轻功不如我,那便是内功不如我,内功不如我,那武功也不如我,你说是也不是?”说着缓缓走近前来。 第十七回漏液惊变4 两人走到相近,古钺聪这才隐约看清她脸,这一看,心下又是一怔,惊忖道:“这人好生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微微一想,更是骇然失色:“这人不是那晚在刘公公卧房中的宫女么?” 那女鬼黑暗中并未见古钺聪惊诧的神色,说道:“古大侠,屋里气闷得紧,这房顶之上是不是清凉许多?” 古钺聪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引我来此,究竟意欲何为?” 那女鬼又是嘻嘻一笑,伸手指着月亮道:“你看。”古钺聪顺势看去,但见咣白的月光中,隐隐腾起屡屡黑烟,不一时,那黑烟愈发浓郁,如墨泼般将半个月亮笼盖,在静夜里尤显恐怖。古钺聪惊诧之余,见那女鬼右手微微一晃,那团黑烟随之舞动,继而发出嗤嗤声响,鼻息中亦闻得一股恶臭,他这才猛然醒悟,黑烟竟是从女鬼手中化出。 古钺聪自然而然想起媚乙道长,不过媚乙道长功力,却远远不及此女鬼。 女鬼道:“古大侠,我这‘三阴五毒掌’,可还看得?”话犹未了,右臂轻飘飘摆出,那股黑烟在她强劲内力催逼下,忽如利镖一般,向房屋另一侧的看门侍卫疾喷而出。 这一掌诡异之极,又全无预兆,古钺聪料定这黑烟必是要杀那侍卫,忙中左掌一翻,推向女鬼手臂。 “咚锵”一声,黑烟受力倾侧,击在一侧房柱上,那木柱初时尚是黑色的掌印,不一时便听得哔剥声轻响,木柱逐渐便红,竟开始在掌印内燃烧起来。 古钺聪既惊且骇,实想不出,武林之中,有哪一门功夫能将物什打得烧起来,此人必是用了什么旁门左道,在掌中暗藏了硫磺之类的易燃物。若非如此,此人功力,实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那女鬼见古钺聪神色,甚是得意,说道:“恭喜古大侠,又救了一人。” 古钺聪暗暗心惊:“此人的‘三阴五毒掌’如此功力,别说击在那毫无防备的侍卫身上,便是自己,也万难抵挡。” 正自思忖,那女鬼道:“古大侠,我们来比划比划。”说着左手一指,点向古钺聪“天池穴”,古钺聪闻他掌中挟着极轻的嗤嗤声响,侧身避过,右掌贯力送出。 那女鬼哈哈一笑,左掌轻飘飘击出,与古钺聪右掌相碰,“啵”的一声,古钺聪只觉右臂麻痛难当,不自主连退两步,那女鬼却恍如无事一般,将左手轻轻收起,笑嘻嘻看着古钺聪,说道:“古大侠少林内功充沛之极,少说也有七十年修为,实在佩服。”说罢也退了两步,又道:“这一回我还出单手,不过会使三成功力,你两只手一起来罢。”“呼”的一声,又拍出一掌,他这一掌轻描淡写,但古钺聪却觉对方掌力势如狂潮,竟如一堵高墙一般向自己推来,足下的瓦片、望板、椽子亦随这一掌纷纷翻涌而起,如惊涛骇浪向自己汹涌过来,古钺聪顿觉气为之滞,情知不被掌力迎面击中,只被如利剑飞刃的瓦片碰到也难活命,忙双掌一环,运足十成功力推出抗御。 “砰砰”两声巨响,古钺聪陡觉身子一重,自己被对方排山倒海的掌力向后推出,那掌力一波高过一波,他连连推出七八掌,只要卸去对方掌力,防止对方劲力将自己经脉震断,打出第十掌之时,身子已到房顶边沿,眼见就要从房顶坠落,他忙用脚勾住已无瓦片的房梁,如此一来,这一掌距那女鬼已有三丈之远,古钺聪方才堪堪站住。 古钺聪望着对方,又看看支离破碎的房顶,惊骇自己竟能挡住这么一掌,更惊骇对方随随便便一掌,竟有如此威力。 女鬼哈哈一笑,说道:“还不赖,不过你不如我,远远不如我,告辞。”转身过去,足不点地,就此横着飘出去。 古钺聪正待拔足赶上,那女鬼已跃在百步之外,一句怪声传入古钺聪耳鼓:“回去吧,你追不上我的,老夫出宫去也。” 古钺聪愣在房顶,心下只想:“此人明明是个女人,为何自称‘老夫’,他到底是谁?”又想:“此人武功高绝诡绝,江湖上难有其匹,就算少林、青冥、嗜血教、武当几大掌门合力,也未必是对手,他引我来此,取我性命易如反掌,却与我对了两掌忽又离去,究竟是何用意?”一时间诸多疑问解不开,从房顶跃下,想到自认武功不差,没想到竟连一个宫女也打不过,只觉武学之道,博大精深,深不可测,轻叹一声,郁郁而回。走了两步,忽又想:“此人与刘雷傲卧房中宫女极为相似,莫非是同一个人?”想到此,暗道:“是不是同一个人,一探便知。”当下飞身翳入夜色之中,他独自在夜里奔行,端是快如风雷,莫说巡夜太监侍卫不能发觉,就是发觉,又如何能追得上?片刻功夫,已到敬事房窗牖之外,他怕那宫女仍在屋里,轻声走近,见捅破的窗纸仍未修补,显是屋内主人仍未察觉,忙矮身伏好,顺着灯光亮处看去,却见一人侧卧榻上,鼾声疏微,显然早已入睡。此人干瘦矮小,身形与刘雷傲一模一样,自是刘雷傲无疑了。 古钺聪心下纳罕:“日前和龙儿来时,明明见一宫女睡在榻上,这会怎么变成了刘雷傲?方才那人向西北而去,显然不是此人了。”转念又想:“不过,以那人轻功,转瞬之间到这里也非是不能。”正欲一探究竟,忽见有名小太监推开房门,小心翼翼入来,跪地禀道:“公公,文华殿大学士郑伯来拜。” 刘雷傲清梦被扰,过了良久,微微翻了个身,不好气道:“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 那小太监浑身一颤,说道:“奴才不知,公公您今日说今后不必亥时下榻,有事随时可奏,郑伯他说有要事禀报,还说奴才耽误不起,奴才只好斗胆搅扰公公休憩。” 屋内烛火摇曳不定,又过了半晌,刘雷傲才悠悠道:“让他进来。” 那太监道了声是,慌慌张张退了出去,不一时,一天庭满胀,满脸油光的中年男子躬身走了进来,跪地道:“卑职郑伯有机密军情上覆公公。” 第十七回漏液惊变5 刘雷傲并不起身,似乎翻身也要费气力,仍将后背向着郑伯,说道:“起来罢,深更半夜的,你若说不出什么机密军情,我要打你屁股。” 郑伯缓缓起身,口中道:“是,卑职果真是有要事禀报。” 古钺聪心道:“此人是文华殿大学士,那便是朝廷一品大员,刘雷傲说话此放诞,他竟然不敢丝毫违逆,可见刘雷傲权倾朝野,实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只听刘雷傲道:“有什么事你说啊,还要洒家一句一句问吗?洒家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大好,我要是眯着了你再吵醒我,我要砍你脑袋。” 郑伯浑身一颤,说道:“卑职不敢,卑职和朝中大臣都盼着能永远叨光大人的福荫,公公一定能洪福齐天,寿比南山。” 刘雷傲哼一声冷笑,说道:“放肆,我不过皇帝老儿脚底下一无用弄臣,于尔等有何福荫?”口气却极是欣喜傲慢。 郑伯极善察言观色之能,见状忙道:“卑职日日夜夜只想着如何陪在公公身边,想着怎样才能为公公效犬马之劳,如此便是最大的福荫。” 古钺聪见郑伯一副卑躬屈膝的嘴脸,心生厌恶。只听刘公公道:“那你就替了洒家门前的那条狗罢,如此既能为洒家看门,也能时时在洒家身边。” 郑伯神情尴尬,仍陪笑道:“那也比在狗脚皇帝身边做一个文华殿大学士的好。”话锋一转,接道:“公公,卑职昨日奉命秘密会同三省六部,二十四司,要他们联名签下逼狗脚皇帝禅位与公公的名册,朝中凡三百七十六名官员,已有九十七人就签,实在可喜可贺。” 刘雷傲闻此,自榻上缓缓坐起,唔了一声,说道:“你叫什么来着?” 郑伯道:“卑职只是公公身边的奴才,不敢报上姓名。” 刘雷傲道:“你说了,洒家才能记住你,日后也好重用你。” 郑伯欣喜若狂,却不敢声张,说道:“卑职郑伯,郑国的郑,叔伯的伯,卑职能有今日,全赖公公栽培。” 刘雷傲道:“大臣们签下的名册呢?” 郑伯慌忙从袖中取出一册子,双手呈上,说道:“公公请看。” 哪知等了半日,刘公公只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也不伸手去接,反而又半躺在床头,眯着眼毫不理睬。 郑伯低双手慌忙缩回,翻开名册,说道:“卑职糊涂,卑职这就念给公公听,”清了清嗓,念道:“夫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吾主刘公雷霆震宇,傲睨乾坤,德兼三皇,功盖五帝,仁德宣化,天人共感,臣等愿追踵尧典,联名共请,使今薄德之帝禅位于刘公。”抬眼看了一眼刘雷傲,忙又埋下头道:“今兵部骁骑营罗彧、张尔丹、胡德政,前锋营朱臣、元云……” 郑伯尚未读完,刘公公道:“无需一个个读来,只说这些签名的官员都属何部何司?” 郑伯道:“回公公,签名者乃是兵部骁骑营、前锋营、步兵营,皆是手握兵权之人。”言语中甚是得意。 刘雷傲哼一声冷笑,说道:“郑伯,你此次立了大功,想要什么封赏?” 郑伯受宠若惊,连连道:“卑职不敢。” 刘雷傲突然坐起来,大声喝道:“郑老东西,你好大的胆子!” 郑伯不料刘雷傲突然大怒,面上喜色陡然僵住,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颤声道:“卑职……卑职不知哪里做错了,请公公指正。” 刘雷傲斥道:“兵部哈樊龙和戚老夫儿的百万精兵都已在洒家鼓掌之中,还要你去游说?你是文华殿大学士,洒家让你去劝说吏部、户部、礼部的人,你却拿兵部来搪塞朕,还敢邀功寻赏,自鸣得意,你是敢抗旨么?” 郑伯听到“朕”和“抗旨”三个字,连连磕头道:“承蒙皇上宠渥,饶了卑……饶了奴才,奴才胡涂,奴才明天就去说服其余朝中官员。” 刘雷傲听到皇上二字,面上红光乍现,口中却道:“兵部三百多官员,你拿着区区百十人的署名来邀功,我看你也可以回家看望看望你老娘了!” 古钺聪闻此,心想:“看来朝中重臣,果真肯顺服这阉人实是不多。”如此一想,不由微觉欣慰。 郑伯身如筛糠,牙齿相击,格格作声,双手一抖,手册落地,说道:“皇上饶命,奴才老娘已死了十多年,实……实在不想叨扰她老人家。” 刘雷傲喝道:“狗东西,你竟敢对我乱摔东西,大发脾气,你是那狗脚皇帝派来的吗?” 郑伯双手抱头,面如土色,伏地哭道:“奴才该死,奴才不是狗脚皇帝派来的,奴才是皇上的奴才……奴才不是皇上的奴才……奴才……从今往后,奴才唯刘皇上之命是从。”牙齿打战,话也说不清了。 刘雷傲喝道:“你半夜来来找我,说什么军情要急,却原来是邀功寻赏,看来你家中两个老婆,还有三个不成器的儿子,也该一股脑儿去见见婆婆奶奶了。” 郑伯听到军情要急,似才想起此来目的,忙道:“奴才还有要事禀报,还有事要禀报。”抚了抚胸口,战战兢兢道:“流云山庄高进伦、朱雀宫宫主……左丘、风月观……媚乙道长、鬼影阁王易武等十二大门派均已集结贺兰,各大门派凡两万人,只等公公差遣号令。” 古钺聪一听两万人,只觉从头到脚都凉了半截,忖道:“十八大门中有十二大门派集结,还有两万人之多,这可如何是好?” 刘雷傲闻此,正色坐起,说道:“这才是大事,你早该先说此事。” 郑伯道:“奴才糊涂。” 刘雷傲道:“少林玄悲老贼秃囚、青冥周通天、霄凰庵静逸老尼,仍是不肯加入武林盟?” 郑伯道:“奴才要高进伦差人前去威逼他们,要他们一起做大事,但使尽了手段,这些门派掌门要么说是江湖中人,不参与朝廷中事,要么说年前嗜血谷一战大伤元气,要休养生息,总之是百般推搪,不肯相助。” 刘雷傲道:“这些门派合起来,加上嗜血教欧阳老子额,倒也不能小觑。” 古钺聪道:“听他口气,竟也料定教主会参与此事。” 郑伯道:“皇上,这些门派个个胆小如鼠,不过乌合之众罢了,就算他们勾结,也不到四千人,无足为患。” 第十七回漏液惊变6 刘雷傲不语,过了片刻,问道:“那你说说看,这个姓古的小子怎么样?” 郑伯道:“皇上高瞻远瞩,能想出让姓古的小子押送拜月贡的妙计,那小子不过一乳臭未干的稚嫩少年,江湖中的无名鼠辈,奴才的探子报说,押贡的事,那狗脚皇帝也只是让他自己想办法,并未派一兵一卒与他,到时候莫说十二大门派合力,便是随便一个门派也能拿下拜月贡,助皇上早日登基。” 刘雷傲哈哈一笑,说道:“起来说话。”郑伯如逢大赦,连声谢恩,战战兢兢起身,但他方才心中惧怕,又跪了许久,此时双膝已酸软无力,脚上一使力,不由得一交坐倒,又忙扶着椅腿慢慢站起。 刘雷傲道:“不过,这小子年纪虽轻,武功在武林中却是罕有其匹,他虽然很少在江湖露面,然三年前武林大会之上,也是立了功的。” 郑伯道:“皇上大可放心,三年前,那小子才十岁,事情过了这么久,谁还记得这许多,奴才以为,皇上,凭他一人之力,武功再高也抵挡不住皇上百万正义之师。”他见刘雷傲喜欢听任叫他皇上,不管合不合宜,皇上总不离口。 刘雷傲满脸红光,说道:“你可还记得三年前,拜月贡是怎样运到京城来的?” 郑伯道:“三年前白苗凤使了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骗过龙虎镖局等江湖好手明火执仗的抢劫,这才侥幸将拜月贡周全运到京城。” 刘雷傲道:“那你猜一猜,这一次这小子要耍什么花招?” 郑伯一怔,这一节他从未想过,一时也答不上来,刘雷傲见他一脸惊恐,说道:“谅这小子也耍不出什么花招,不过倒要好生防着欧阳艳绝这老东西,我料这老东西一定会纠集江湖闲散门派,以助古钺聪押贡。这样,你派人连夜赶到流云山庄,让高进伦即刻整顿兵马,一旦见到有人敢前往嗜血谷驰援,决不可姑息,还要做出点样儿来,让所有人知道勾结魔教,跟武林盟主作对的下场。” 郑伯唯唯领命,刘雷傲又道:“郑爱卿,还有一件事,要劳你去办一办。” 经方才一吓,郑伯听到“郑爱卿”三个字,直觉“皇上”现在对自己宠爱之极,别有优待,说道:“皇上尽管吩咐。” 刘雷傲道:“朕做事,向来喜欢天衣无缝,如今朕虽然兵权在握,但聂贵妃和他手下的侍卫奸党,却是不得不防。” 郑伯皱了皱眉,说道:“卑职驽钝,还请皇上明示。” 刘公公道:“你即刻传出话去,就说宫中很多人看到聂贵妃与古钺聪夜夜私会,必有奸情。” 古钺聪闻此,心下大是惊骇,忖道:“且不管我和聂贵妃是不是……此话要是传到皇上耳中,那可大事不好。” 郑伯一听这话,大叹一声,说道:“皇上妙计,那聂贵妃年轻美貌,水性杨花,皇帝老儿却已年老体衰,无力应付,他听到这话,一定要气得半死,他们一乱,我们就更容易得手了。” 刘雷傲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他肩膀,说道:“郑爱卿,待此事告成,朕要重重赏你,不知你想做封疆大臣,还是直隶总督?” 郑伯给他这一拍,只觉骨头也酥麻了,忍不住双眼泛光,满擎泪水,险些没哭出来,说道:“卑职谢主隆恩,卑职沐皇上恩光之宠渥,享皇上符禄之丰盈,定当死而后已以酬皇王之巨泽。卑职一文华殿大学士,手无缚鸡之力,还是做直隶总督好了。” 刘雷傲也不管他满口酸腐,一挥手,又躺下了。郑伯方经一死一生,脸上仍是冷汗不止,心下却早已心花怒放,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欢欢喜喜退身而出。 古钺聪听完两人说话,也是满头大汗,见刘公公复又侧身睡着了,这才悄悄退了开去,趁黑回到英武殿。 虽奔忙了半夜,仍全无睡意,躺在榻上翻来覆去想着如何避开刘雷傲的耳目让哈将军父女相见,想了一会,只觉此事虽然难办,但只要格外谨慎些,也非全然不能,难的是如何将拜月贡完完整整运送回京,眼见月上中天,仍是毫无头绪。他从榻上坐了起来,点亮了蜡烛,想道:“拜月贡一旦从通天府出来,十二大门派就会动手,通天府至此数千里,就算皇上派出兵马护贡,也难保无虞,我和白伯伯势单力薄,如何方能不负重托?”又想:“拜月贡若得武林好汉相助,或还有一线冀望,少林、青冥、霄凰庵不肯加入武林盟,太乙北斗陆行云卧薪尝胆数载,只要待时起事,却不知他们肯不肯与嗜血教联盟,驰援官府?”想到此,又叹了口气,接着忖道:“就算少林、青冥、霄凰庵、太乙北斗和嗜血教肯捐弃正邪之分,加起来也不过三四千人,如何对付武林盟两万人?” 在屋中辗转几圈,吹掉蜡烛,又坐在榻上想了半晌,仍是一无良策,想起西北百姓因穷苦而暴乱,宫廷之中亦是剑拔弩张,忍不住自言自语叹道:“皇上啊皇上,这江山就快保不住,纵然将拜月贡运送回京,又有何用?” 这话本是不经意间说出,但他说到此,身子突然猛地一震,脑中闪过一道亮光,他霍一下站身起来,一掌重重拍在木桌上,忖道:“既然拜月贡押送回京也没用,那还押它做什么?要是能将拜月贡留在通天府,那便不必担心贡物被劫,如此一来,敌强我弱又何妨?此行千里万里又何妨?刘雷傲劫贡诡计岂不是不攻自破?”想到此,不由得欣喜得险些跳起来,举目一望,才发现东方已渐泛白,古钺聪知此事干系重大,须思量周全,从长计议,当下复又躺在榻上,来来回回将此事想了数遍,直到眼皮抬不起来,才缓缓睡去。 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径直来到大厅,只见欧阳龙儿和白苗凤、黑万通已在大厅说话。黑万通见到古钺聪,丢下酒碗急急忙忙走过来握住他手,说道:“古兄弟……古大人,大恩不言谢,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从今往后,万通只听三个人的话,一个是王爷,一个是哥哥,还有一个就是你,来来来,请坐,怎样?昨晚睡得可还好?要不要喝些早酒提神?”说着提起一个酒坛来。 第十七回漏液惊变7 古钺聪心绪甚佳,见桌上放着两个酒坛,一个已然翻倒在桌上,黑万通显已喝下整整一坛,笑道:“万通叔叔,这次押送拜月贡,你也要去的罢?” 黑万通一愣,瞪大眼道:“怎么不去,我当然是要去的。” 古钺聪道:“那你须得把酒戒了。” 黑万通一听戒酒,喉头忍不住上下一动,嘿嘿一笑,说道:“古大人,你有所不知,这喝酒的人要是没酒喝,打架也没力气,要是喝了酒,一拳下去,管他是牛是虎,也就活不成了。”说着又举起酒坛狂啖一大口。 古钺聪笑着摇了摇头,望了一眼白苗凤,想向他请教昨晚的想法,转念又想:“白伯伯行事素来谨慎,然此计大胆之极,他绝然不会答应,不若,先求得皇上应允再说。”想了一想,说道:“白伯伯,我想见皇上。” 白苗凤看了看天时,说道:“皇上早朝已毕,此刻要见,恐怕不大容易。” 一语未毕,只听门外一甜润声音道:“谁要见皇上啊?”只见一丽影从晨光中盈盈而来,正是聂贵妃。 古钺聪望见她,忙将目光移开了,仍有些不大自在,直到白苗凤黑万通等人均下跪参拜,他才跟着跪下。 众人行礼毕,聂贵妃道:“本宫本是想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大家,没想到来得正是时候。” 古钺聪道:“多谢娘娘挂怀,卑职有事想上覆皇上。” 聂贵妃道:“这个好办,我这就带你去见。” 黑万通道:“都着什么急,吃了早饭喝了早酒再去不迟,”说着使劲摇摇头,望着天道:“怎么忽然天黑……黑了,莫不是……是要下雨了?”一屁股坐在木凳上,硕大的脑袋也重重磕在桌子上,人事不省。 古钺聪道:“白伯伯,万通叔叔嗜酒如命,只怕要误大事,他向来听你的,待他酒醒,你劝他一劝。” 白苗凤面有难色,说道:“我和他做兄弟几十年,他一向都是听我的,独独喝酒这事……要不,大人就不让他去了。” 欧阳龙儿道:“要他戒酒么,这有什么难的,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众人均知欧阳龙儿古灵精怪,鬼主意极多,此事说不准她果有办法,古钺聪道:“你有什么主意?” 欧阳龙儿做了个鬼脸,说道:“天机不可泄露,总之,我包管你见完皇上后,他再不会沾半滴酒水。” 众人相顾愕然,古钺聪却十分相信,说道:“那好,此事就交给你了,办成了算你一功。”对聂贵妃道:“娘娘,我们走罢。”说罢,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欧阳龙儿。聂贵妃嫣然一笑,说道:“我在门外等你。”众人也退了下去。 古钺聪拉起欧阳龙儿的手,说道:“我去去就回。” 欧阳龙儿嫣然一笑,伸出一只手抚着他面颊,最后在他唇上轻轻一按,柔声道:“我早都说了,绯烟宫的事以后绝不再提,你去罢,或许,你心里还有些话要对她说。” 古钺聪道:“我没什么话说。” 欧阳龙儿道:“或许,她也有话对你说,其实啊,有些事说开了,反而没什么,藏在心才会作怪。” 古钺聪见她如此洒脱大度,望着她眸中情意浓浓,胸口一热,点了点头。欧阳龙儿接道:“马上就要启程去西北了,这一去少说也得两个月才能回来,我要好好拾掇几件像样的衣裳,你看看,你这袍子衣袖都磨坏了,我让钟管家赶紧去买两件。”说罢,又道:“玲珑姊姊一日三顿饭我会照料,你不要分心误了大事。” 古钺聪忍不住将她双手紧紧捧在掌心,说道:“龙儿,待此事一过,我们就成婚,好不好?”欧阳龙儿痴痴望着他,过了片刻,方说道:“当然好,我欧阳龙儿这一生一世,除了你还能嫁给谁。”古钺聪一把将她搂在怀中,欧阳龙儿笑着道:“快走罢,别让她等久了。” 古钺聪出来,和聂贵妃相望一笑,径向上书房走去。古钺聪记得欧阳龙儿的话,忖道:“是时候把话说清楚了。”见聂贵妃总是笑而不语,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又像不过是领古钺聪去见皇上,她如此做,是为押贡一事,为皇上分忧,仅此而已。古钺聪几次欲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从哪里说起。如此一来,愈发觉着尴尬。 不久,两人到了一条罕有人迹的湖堤上,正前方一块木匾上篆刻着“静蒲荷”三个字,笔势婉约而不乏遒劲,颇有汉魏遗风。两人穿过一座假山,到了木桥之上,放眼望去,湖岸垂柳郁郁芊芊,湖中好大一片残荷,微风徐来,水波不兴,却有阵阵馨香飘来,吸入鼻息之中,让人心醉。两人不由自主驻足观赏,聂贵妃望着满湖荷花,终于开口道:“古公子,你怎么不说话?”古钺聪道:“我不知该从何说起。”聂贵妃面上盈盈微笑,仍是远望湖面,说道:“你怨我么?”古钺聪道:“草民不敢。”聂贵妃道:“你知道我问的不是敢不敢。”古钺聪道:“最初,我怨我自己,但现在,谁也不怨了,那几日,是我最糟糕,也美好的回忆。”聂贵妃将目光收回来望着古钺聪,说道:“那么说,你也是真真爱过我的?”古钺聪也转过头来望着她,只见荷花映衬下,聂贵妃面上娇艳无伦,一双美眸眯成一条缝,分明涌出无限炽烈的爱意。古钺聪道:“我也说不清楚,不过那几日,确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顿了一顿,望天接道:“它也让我知道,龙儿有多好,她有多在乎我,我有多么不能失去她。” 聂贵妃应了一声,悠悠道:“我们之间,就好比这满湖残荷,纵然开得艳丽,须臾也要凋零。”刚说完,蓦地里两只白鸟自接天莲碧的湖中央疾飞而出,忽又窜入层层迭迭的荷叶之中。 古钺聪道:“能将这份情埋在心底,藏在最深的地方,既不让它出来,也不让它溜走,不是也很好吗?” 第十七回漏液惊变8 聂贵妃道:“好,有时候留下遗憾,才能记得更久。古公子,你今天的话,我会一辈子记住。” 古钺聪点点头,说道:“从今往后,你,我还有龙儿,我们还是好朋友么?” 聂贵妃微微一笑,说道:“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 两人相视一笑,聂贵妃道:“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舒服多了。” 古钺聪连连点头,走了两步,说道:“我还有点不舒服。” 聂贵妃问道:“还有什么事?” 古钺聪四下一望,低声道:“昨晚我夜探敬事房,在刘公公寝卧见到了文华殿大学士郑伯。” 聂贵妃道:“他我知道,这厮欺善惧恶,工于心计,一直是刘雷傲身边的忠实走狗,这些年替刘雷傲党同伐异,诛锄异己,没少干坏事。”顿了一顿,问道:“这厮又想做什么?” 古钺聪道:“刘雷傲欲令他挑唆卑职和皇上。” 聂贵妃愣了一愣,随即嫣然一笑,说道:“我知道了,这件事交给我。” 古钺聪道:“你有什么妙着?” 聂贵妃道:“等会你就知道了。” 不一时,两人到了干庆宫外。皇上早朝方毕,正在干庆宫批阅奏折,两人不敢闯入,约莫一刻钟,皇上无意间抬头,见两人站在门外,面上微微一沉,转瞬即舒,说道:“爱妃,古爱卿,你们来了,快进来。”古钺聪、聂贵妃两人有心留意,见皇上如此神色,已料到早朝之时,郑伯已将刘雷傲的话添油加醋说给了皇上听。 两人行礼完毕,聂贵妃轻拽长裙,娇声道:“皇上,古公子有事要禀告皇上,请臣妾带来见皇上。” 皇帝将奏折放好,拿起一本书有意无意看着,说道:“古爱卿,你有什么事?” 古钺聪道:“皇上,卑职有要事相禀。” 皇上道:“爱妃,你先退下去。” 聂贵妃对皇上一改平日见到自己就龙颜大悦的神色故作不知,娇嗔道:“皇上,古公子救了臣妾性命,你一定要好好谢他。” 皇帝闻此,微微马下脸来,说道:“朕不是赐他英武殿,封他爵位了么?” 聂贵妃屈身坐在皇帝腿上,说道:“那还不够。” 皇帝冷冷道:“那怎样才够?” 聂贵妃道:“臣妾要亲自感谢古公子。” 古钺聪不敢抬头,心忖:“她这是唱的哪一出?如此岂不更是火上浇油,引皇上不快么?” “啪”的一声,皇帝将书页轻轻扔在几案上,说道:“你想怎么谢他?” 这一扔书声并不甚响,但古钺聪听在耳中,却如滚滚天雷,不由得心惊胆战。聂贵妃伸手搂住皇帝脖颈,柔声道:“臣妾日前送了两名婢女服侍古公子,谁知古公子不肯要,臣妾就想,要怎样报答他才好呢,四处打听下来,才知古公子原来有个意中人,臣妾恳请皇上赐婚古公子,让古公子和那名女子择日完婚。” 古钺聪和皇帝闻此均是一怔,显是不料聂贵妃会忽而有了这个主意,皇帝口中不说,面上不由立时缓和下来,问道:“古爱卿,果真如此么?” 古钺聪道:“卑职蒙皇上错爱,进宫多日未立寸功,不敢再求恩赐。” 聂贵妃道:“不瞒皇上,古公子和他的意中人一同从西北入京,现在就在英武殿中,这些日子一直和古公子在一起,臣妾恳请皇上答应,待古公子押送拜月贡的差事办完,就行赐婚。” 古钺聪听在耳里,心想:“好厉害的聂贵妃,有了她这一席话,郑伯便是有一百张嘴,皇上也绝不会相信了。” 果然,只见皇帝伸手拦住聂贵妃腰肢,笑道:“你这人,就爱乱点鸳鸯谱,先前让朕给他和龙儿这小丫赐婚,现在又闹出这么一出。你有意撮合,那也要看古爱卿和那姑娘可是愿意?” 聂贵妃道:“他们自然是郎有情妾有意,不然臣妾也不会请皇上做主。”对古钺聪道:“古公子,你还不谢恩?” 古钺聪忙道:“卑职谢主隆恩。” 皇帝道:“那姑娘是什么人,可配得上古爱卿?” 聂贵妃道:“臣妾包管他们两人郎才女貌,其实,那姑娘,皇上你也见过。” 皇帝哦一声,说道:“朕见过?” 聂贵妃道:“不止见过,还很熟呢。” 皇上更是好奇,皱眉道:“很熟?那是谁?” 聂贵妃道:“臣妾先不说,不过臣妾保证,皇上若知道她是谁,不但会恩准,还会龙颜大悦。” 皇帝心绪大佳,也不多问,毅然道:“好,准奏。” 古钺聪忙又跪地谢恩,聂贵妃站身起来,走到古钺聪身旁将他扶起,拦着他手走近皇帝,柔声道:“怎么样,我就说皇上一定会答应的。” 古钺聪躬身道:“卑职多谢贵妃娘娘。” 聂贵妃道:“休要如此见外,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与你那意中人也是要好的朋友,你们的事,我非管不可。” 皇上看在眼里,暗道:“爱妃对古爱卿心存感激,亲近一些也是理所当然,这个郑伯竟竟借机大进谗言,好生可恶,是了,这一定是刘雷傲这厮的主意,他想借机挑唆我和古爱卿,哼,朕险些上了大当。”只见聂贵妃又款款走近来,嘟嘴道:“皇上,你已两日不到绯烟宫了,莫不是忘了臣妾了?” 皇上复又拉过聂贵妃让他坐在自己大腿上,说道:“朕怎会忘了你,朕今晚便去陪你,你看好不好?”更将搂在蛮腰上的手臂紧了一紧。 聂贵妃似躲非躲,面上更是不胜娇羞。 过了一阵,皇帝又问道:“你不是爱四处游玩么,古爱卿此趟西北之行,你要不要也去耍耍?” 聂贵妃轻哼一声,扭过头道:“皇上,你不想陪我,想把我赶出宫,便直说好了。”说着眼眶一红,微微一挣落下地来。 皇帝笑道:“你果真不去么?” 聂贵妃道:“上次臣妾和水月妹妹偷溜出去,若非古公子相救,臣妾已然险些丢了性命,在宫中有皇上陪着臣妾,臣妾以后再也不出去了。” 皇帝又是哈哈一笑,说道:“好好好,朕怎舍得让爱妃去这些苦寒荒僻之地受罪,你就在宫中,朕答应你,一定常常陪你。” 聂贵妃道:“皇上可不要食言。” 皇帝道:“君无戏言。”两人又说笑一阵,皇帝方道:“古爱卿,你有什么事禀奏?” 古钺聪四下望了一望,说道:“卑职有事请奏皇上。” 皇帝会意,说道:“爱妃,你先退下,朕和古爱卿有话要说。” 聂贵妃一走,皇帝朗声道:“古爱卿,朕这里有一件戚将军曩时战袍,现在把它赐给你,你随我来。”说着将桌案右侧砚台左旋一周,向下轻按三下,复又右旋半周,轰隆一声响,身后墙壁开出一扇石门来,竟是一个密室。 第十七回漏液惊变9 皇帝招手道:“来。”两人沿密室阶梯一路往下,到了底部,却又是另一番气象,只见密室暗而不黑,秘而不闷,一束阳光自头顶投射下来,将室内景致照得亮堂生辉,密室四围均挂满了兵器,左侧是一张檀木箭弩、一把刻龙长刀、一柄红缨铁剑,右侧则是牛头双板斧、檀木八卦棍、丈八蛇矛,室内还挂着四件刀痕累累的战袍,虽是血迹斑斑,但一尘不染,显是皇帝时时追怀擦拭之故。皇上在北首一张大椅上坐下,望着满屋兵器,长长叹了口气。 古钺聪躬身站在他面前,不敢说话。皇帝道:“古爱卿,你可知朕缘何叹气?” 古钺聪知皇帝素喜直爽之人,当下也不避讳,说道:“刘雷傲搅弄朝政,欲图谋反,如今宫中上下满布他的耳目,皇上一国之君,却不得不在密室中下达旨意,是故叹气。” 皇帝道:“自古以来,宦官干政之祸并不鲜见,汉代之‘党锢之祸’、‘十常侍之乱’可为害之大矣,明凡二百七十六年,阉党专擅朝政就几达百年,但是,却没有一个皇帝像朕这般束手无策,朕身为一国之君,可手中无兵,对西北之乱也是莫可奈何,朕……真是……真是愧对天下百姓,愧对先皇。”忍不住举起拳头往桌上重重一拍,阳光下只见桌上细尘飞扬。 古钺聪跪地道:“皇上息怒。” 皇帝道:“朕不是怒,朕将大好江山搞成这样,还有什么资格发怒,朕是觉得悲恸。”顿了一顿,又道:“这里没有外人,你起来说话。” 古钺聪站起来,皇帝也站身起来,望着屋中兵器道道:“这些,都是跟随先皇父辈打江山的遗老重臣留下来的兵器,朕将他们搜藏在此密室之中,以便时时缅怀,也让朕牢记天下得来不易。”随手拿起一丬只剩半截的盔甲,说道:“你特来见朕,想来已经想到押贡办法了?” 古钺聪道:“不瞒皇上,要押贡回京,卑职毫无办法。” 皇帝问道:“那你来见朕做什么?” 古钺聪道:“卑职来见皇上,是想请皇上恩准废黜拜月贡。” 皇帝一听此言,不由龙颜大变,转头恶狠狠瞪着古钺聪,最后竟气得将半截头盔重重掷在地上,大声道:“怎么,你也劝朕禅位?”原来,廷臣之中,早有不少人一有机会就劝诫皇帝,拐弯抹角提醒他禅位方能保全性命,他听古钺聪对押贡回京“毫无办法”,更劝自己废黜拜月贡,只道古钺聪也已被刘雷傲收买。 古钺聪知皇上曲解了自己的话,当下也不多说,只跪地道:“卑职绝无此意。” 皇帝怒道:“你还有什么意思?” 古钺聪道:“皇上,卑职听闻,江湖十八大门派中,已有十二大门派聚集贺兰山,只等劫持拜月贡,纵然刘雷傲不派一兵一卒,这拨人也有两万人,就算欧阳教主会倾力相助卑职,青冥派、太乙北斗派、霄凰庵也肯驰援,也不过三四千人,若要护贡,实与拱手送人无异。” 不待说完,皇帝吼道:“说客,又是一个说客!我告诉你,就算朕手中无一兵一卒,也一定不会将大好江山交给一个残虐狠毒的阉人,朕就是……就是死,也不会让先皇创下的基业断送在朕的手中!”说吧,又在桌上重重一拍,一交坐倒在椅中。 古钺聪不慌不忙道:“所以,卑职想来想去,唯有皇上废黜今年的拜月贡,方是上上之策。” 皇帝道:“你这是什么狗屁上上之策?” 古钺聪道:“皇上,刘雷傲唆使十八大门派劫持拜月贡,无非是要劫财补其军饷。皇上曾说过,通天府易守难攻,又得郑守尉守御,数十年来从无差失,那何不将拜月贡留在通天府,甚或将拜月贡还之于民,刘雷傲得不到银子,就算百万雄师在手,那也是徒然,他谋反诡计也不攻自破。” 皇帝本正怒发冲冠,可愈听到后来,神色愈是大变,待古钺聪说完,他早已站身起来,一面在室内踱步,一面一连叠声道:“让朕想想,你不要说话,让朕好好想想。”过得良久,忽道:“不错,不错,朕和朝中亲信夙夜所思,只是如何将拜月贡完完整整运送回京,怎样才能不被被姓刘的狗东西劫持,却没一个人想到将拜月贡留在通天府,哈哈哈……好一个‘还之于民’,妙极,妙极。”说到最后,心中太过欣喜,声音竟忍不住微微发颤。 古钺聪大喜,问道:“那皇上是答允了?” 皇帝伸手猛地一拍他肩膀,说道:“你这人就是这个毛病,有什么话吞吞吐吐,拐弯抹角,害朕以为你也被刘雷傲收买,你这小子,可着实吓了朕一跳。” 古钺聪道:“皇上息怒。” 皇帝复又转过身去,望着满屋兵器,眶中也微微湿润了,说道:“拜月贡是先皇传下来的规矩,朕所以年年征收,一是不忍坏了先皇惯例,说朕是个任意妄为,朝令夕改的皇帝,二是让西北百姓都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是他们的主子。至于拜月贡呈上来的东西,从地方到京城,从朕身边的臭虫到朕手中,早已所剩无几,带给朕的不过是些许把玩之资。如今之势,莫说要还富于民,便是要朕将国库的钱都拿了去,又有何妨?”顿了一顿,又道:“古爱卿,你这个办法好,朕准奏了,就他妈的这么干。” 古钺聪大喜,跪地道:“多谢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双手将他扶起,皱了皱眉,说道:“虽说通天府易守难攻,但刘雷傲要是不见拜月贡送出,一定会殊死一搏,说不定还会狗急跳墙,仓促举兵,可朕手上除了宫中两千名侍卫,实没有像样的兵马。此计妙则妙矣,实是兵行险着,凶险之极。” 古钺聪道:“所以,卑职仍要请江湖朋友前往通天府假意护贡入京,一则盼京中形势能够扭转,二则盼能将拜月贡散发于民,到时候就算刘雷傲攻下通天府,也拿不到一文钱。” 皇帝一面点头一面道:“好,好。个中过节,我们再慢慢商量不迟。”说到此,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又道:“古爱卿,你不愧是欧阳老怪的……欧阳老怪的得力弟子,朕果然没看错人,嘿嘿,若非拜月贡之事少不得你,朕可真想把你留在身边,为朕铲除刘雷傲出谋划策。” 古钺聪闻此,自然而然想到哈玲珑来,躬身道:“敢问皇上,刘雷傲麾下,可是只有戚将军和哈将军兵马?两位将军手下各有多少人?” 第十七回漏液惊变10 皇帝道:“你小子说话忒也不知天高地厚,这两人手中,每人四支大军,外加一支绿营兵,步兵骑兵凡一百二十万兵马,岂能叫‘只有’?” 古钺聪丝毫不惊,说道:“卑职斗胆,朝中文武百官有何反应?” 皇帝道:“自从哈樊龙家中失火后,朕每次召见他,他都托病不朝,私下里却忽而和刘雷傲亲近起来,庭臣中夤缘钻刺者见刘雷傲得势,纷纷颠倒奉行,光明里百般逢迎,暗地里贿赂公行,悬秤升官,一月之间,竟有一半大臣不来早朝。”叹了口气,又道:“不过,朝中百官大多还是迫不得已,明哲保身而已,文臣就是这样,只要朕兵权在手,这都无足为患。” 古钺聪道:“这就是说,只要哈将军或是戚将军有一个人回心转意,皇上便能铲除刘雷傲。” 皇帝一凝眉,定定等着古钺聪看了半晌,说道:“朕倾朝堂之力,也查不出哈樊龙为何忽生反心,你小子到京城不足半月,莫非已查到原因?你这小子,再是拐弯抹角,朕可要治你罪了。” 古钺聪突然跪在地上,说道:“卑职不敢,卑职有一个不情之请,望皇上恩准。” 皇帝道:“什么事?” 古钺聪道:“哈将军虽有谋反之罪,但毕竟还未曾对皇上不利,卑职恳请皇上恩准,若是卑职能说服哈将军肯悬崖勒马,助皇上平定反贼,请皇上赦哈将军不死之罪。” 皇帝沉吟片刻,说道:“你有什么把握能说服哈樊龙?” 古钺聪道:“卑职想试一试。” 皇帝在屋中走了一圈,说聪道:“古钺聪,听朕口谕。” 古钺聪跪地道:“卑职在。” 皇帝道:“哈樊龙拥兵自重,欺君犯上,论罪本该凌迟处死,九族同诛,姑念在昔年尽心戎务,于屯田、马政、边备、守御多有功,若能悬崖勒马,助朕剿灭刘贼及其党羽,朕非但恕你反叛之罪,还官复原位,爵封护国公。” 古钺聪大喜,将口谕强记于心,说道:“多谢皇上。” 皇帝又道:“哈爱卿果然肯回心转意,你告诉他,继续隐伏在刘雷傲身边,假意惟命是从,暗中动员士卒,以待朕令。” 古钺聪道:“卑职谨记。” 皇帝在房中走了几圈,忽拍手道:“古爱卿,你现在不过是二等侍卫,西北之行官儿太小了,朕现封你为镇军大将军,官居二品,待你回京之时,朕要亲自赐婚,让你们风风光光完婚,朕还要让皇宫上下,不,让京城百姓为你们的婚事大庆三日。” 古钺聪道:“卑职只求能说服哈将军,将拜月贡运送回京,至于皇上封赏,卑职未立寸功,不敢求赏。” 皇帝起身道:“好,那朕就等你立功回来。”从壁上取下一件铁甲战袍,说道:“朕会下一道旨封你官爵,让宫中上下都知道此次押贡势在必行。这是戚将军昔年的战甲,你穿上再出去。” 古钺聪穿上战甲,谢恩退出。 从干庆宫出来,径直回到英武殿,当即唤白苗凤到厅中议事,钟管家伺上茗茶糕点来,古钺聪吩咐道:“钟管家,有劳你留心一下,不得让任何人擅闯进来。”钟管家领命,关门退了出去。 古钺聪与白苗凤对面而坐,将“还富于民”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白苗凤一言不发听着,待古钺聪讲完,仍良久不语,过了半晌,才道:“此计妙则妙矣,不过江湖英雄多是耿直之人,要他们瞒着掖着,只怕难之又难。” 古钺聪道:“这个我也想过,而且难保群豪之中没有高进伦的人,所以,这件事除了我们两个和教主,个中过节不必让大家知道,要让群豪以为押送的就是拜月贡。” 白苗凤低头想了半晌,说道:“皇上既已恩准此事,我们也只好冒一次险了。” 古钺聪闻此,问道:“白伯伯可是觉得有甚不妥?” 白苗凤道:“王爷常常告诫我等,凡事当运筹于帷幄之中,三思而后行,一定不要做没把握的事,可此事却是稍有不慎,便全盘皆输。” 古钺聪不语,心忖:“我若事先告诉他,他一定不会答应。” 白苗凤道:“事不宜迟,我们要尽快请教主聚义群豪。” 古钺聪点头道:“那就有劳白伯伯先行一步,我接到圣旨,即刻前往与大家相会。” 白苗凤起身道:“属下责无旁贷。” 两人又将如何邀天下英雄、如何防止高进伦半途兜截,如果群豪之中混有细作,拜月贡该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留在通天府,甚至如何避过群豪耳目之过节一一商议,又从头计议了两遍,这才起身,推开门,才发现早已月上中天,两人竟密谈了七八个时辰。 钟管家见大门打开,早奉上热茶,两人均知押贡一事非同小可,对坐品茗,却仍心事重重。 白苗凤道:“正邪自来势不两立,江湖争端非止一日,我就怕此次聚义不成,反而让双方仇恨越积越深,误了大事。” 古钺聪道:“三年了,到现在还不肯归附高进伦的门派,要么无心过问江湖是非,要么便是正义尚存之士,这些人虽然都不屑与朝廷共事,但有一点相同,都苦高久矣,此次聚义,肯来的,就一定能暂搁正邪之辨,门派之争,就算最后不愿为朝廷做事,谅也不会从中作梗。” 白苗凤深以为然,说道:“聪儿,你长大了。” 古钺聪咧嘴一笑,说道:“我自小在贺兰山长大,后来又在烟波苑住了三年,可以说从未涉足江湖,江湖阅历更是粗浅之至,白伯伯就不要取笑我了。” 两人闲说一阵,均觉饿了,古钺聪吩咐钟管家送来饭菜,两人吃了。白苗凤起身告辞,自去筹备西行所需,古钺聪端茶出得门来,刚到院中,就听欧阳龙儿和黑万通在院中争吵什么,只见欧阳龙儿一只脚踩在木凳上,高声道:“你一二三四五六七。” 黑万脸红筋涨,望着她道:“我怎么一二三四五六七了?” 欧阳龙儿道:“你是忘八。” 黑万通尚未醒悟,欧阳龙儿又道:“你是吊死鬼打粉插花,” 黑万通急道:“我……我又不是大姑娘,干么打粉插花。” 欧阳龙儿道:“你死不要脸。你八斤半的鳖吞了大秤砣——狠心王八,你吃饱了的牛肚子,草包,你头顶上长疮,脚底下化脓,坏透了……” 第十七回漏液惊变11 说到吵架,黑万通怎会是欧阳龙儿的对手,他一身蛮力,却不敢对郡主使,面上只气得一阵青一阵红,一阵黑一阵白,支支吾吾“我”了半日,只能瞪大眼看着欧阳龙儿一连串妙语连珠。 古钺聪在一旁暗暗好笑,钟管家等仆人均在门外听着,但他们显是十分忌惮黑万通和欧阳龙儿,面上不敢露出丝毫笑意,一张张脸不免憋得斑斓五彩。 欧阳龙儿骂了半晌,约莫是渴了,从古钺聪手中拿过茶杯,一饮而尽,说道:“万通叔叔,你服不服。” 黑万通道:“我不服。” 欧阳龙儿哼哼一笑,说道:“好,你敢不服,我便将你戒酒的事说出来。” 古钺聪一听戒酒,正想问话,谁知黑万通听到“戒酒的事”四个字,竟是十分害怕,忙道:“我服,我黑万通英雄一世,落在你手里,不敢不服。” 古钺聪又惊又喜,奇道:“万通叔叔,你肯戒酒了?” 黑万通面如抹墨,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欧阳龙儿笑嘻嘻看了黑万通一眼,说道:“我要你说的话,你忘了么?”黑万通单手举起,说道:“我黑万通对天起誓,这辈子直到断气归西,再不沾半滴酒,如若有犯,管我头顶上长疮,脚底下化脓,不得好死。” 古钺聪更是大奇,问道:“龙儿,你到底是用什么法子劝服万通叔叔戒酒?” 黑万通大急道:“你……你说过不说出来的。” 欧阳龙儿道:“这是我和万通叔叔的秘密,我们说好了,他戒酒,我保密。” 古钺聪闻此,也不便多问,心下叹服欧阳龙儿的本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些本事确是无人能及。正自想着,黑万通道:“古大人,我酒也戒了,西北之行,你可是答应了?” 古钺聪笑道:“答应了。”黑万通大喜,转身去禀报白苗凤了。众仆人见黑万通走了,也纷纷散了开去。 欧阳龙儿见古钺聪双眼满布血丝,说道:“古大哥,你早些歇着罢。”古钺聪伸了个懒腰,说道:“我不困。”欧阳龙儿拉起他手,说道:“我今天发现一个好玩的地方,跟我来。”携着他来到东边儿一间厢房,原来厢房中有一楼梯通向房顶,上面是一个座不小的阁楼,古钺聪入殿多日,竟没留意。两人牵手上楼,却见阁楼外是一个好大的露台,是时正值盛夏,但见皓月东来,银辉满地,阵阵花香送来,古钺聪久冗俗务,此时乍见此景,顿感神明气清,欧阳龙儿拉着他在阳台上一张长凳上坐下,自己靠在他肩头望月亮玩儿。 良夜露清,佳人在怀,古钺聪握着龙儿滑腻无骨的手,身畔阵阵清香传来,不能无所感,他轻轻揽欧阳龙儿在怀中,也望着月亮,只觉不说话,也无需说话,就这样默默相拥而坐,就此度过此生,便也幸极好极。 过了良久,古钺聪道:“龙儿,我们方刚进宫,又要西去,可是到现在还没能见一眼你爹爹,你想不想见他?” 欧阳龙儿反问道:“你想不想?” 古钺聪道:“八王爷不是江湖中人,但在江湖中人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钦服,我自然想一睹他的风采。” 欧阳龙儿柔声道:“八王爷八王爷,再过不久,你就该改口啦。”扭过头去,望着朦朦月色道:“我想过了,如今之势,就算见到爹爹,也不过是一时之欢,说不定还会因此闯下大祸,与其如此,还不如待除掉刘雷傲后,让爹爹告老归田。到时候我们意气牧马放羊,自由自在过活,有的是时间在一起,又何必争这一时。” 月光之下,龙儿桃腮带笑,美目流盼,古钺聪看得如痴如醉,听她说到“牧马放羊,自由自在过活”,更是怦然心动,忍不住托起欧阳龙儿大腿,将她轻轻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凑近她面颊道:“你说,这世上怎有这般明白道理,又这么好看的人?” 欧阳龙儿伸出双臂环在他脖颈,将鼻尖轻轻与他鼻尖轻轻相触,笑道:“我可不像你,做起大事来一本正经,是非分明,可是一遇到儿女之情呢就优柔寡断,稀里糊涂。”虽是如此说,言语中却是柔情蜜意,殊无半分责备之意。 古钺聪听到“遇到儿女之情就优柔寡断,稀里糊涂”,脑中却不由浮出两个人来,想起与香儿相知,起于他任情自然,香儿之死,也因他没有阻止教主派她去引高进伦入谷,没和她远走高飞,对于聂贵妃,也是凭着自己性情,全然稀里糊涂。现在想来,香儿和聂贵妃都好像一场梦一般,如今怀中拥着龙儿,不禁说道:“龙儿,我答应你,从今往后,我古钺聪绝不再糊里糊涂,优柔寡断,如有二心,管教天诛地……”一语未毕,忽觉双唇一热,胸口随之气滞,欧阳龙儿吻在他双唇上,双手紧紧搂住他。 风清月白,也不知过了多久,四唇缓缓分开,欧阳龙儿道:“我从来没怪过你,你知道吗,倘若你真和聂姊姊……我也会嫁给你,只不过这一辈子都会美中不足。” 这一吻,古钺聪只觉面红耳赤,脑中轰鸣,一时间忘了说话,只将她抱得更紧。他哪知道,欧阳龙儿和他相较,实有过之。 欧阳龙儿又道:“我问你一个问题。” 古钺聪道:“什么问题?” 欧阳龙儿道:“如果她是个丑八怪,你还会这样稀里糊涂,不能自已么?” 古钺聪一怔,知龙儿口中的“她”是指聂贵妃,自问:“如果她是个丑八怪,我还会这样稀里糊涂,不能自已么?”自己也不知道。 欧阳龙儿接道:“我知道,天下男人对她这样的女人,恐怕都是一样的难以自已,这不怪你。”古钺聪仍不知该如何答话,欧阳龙儿凑近他面颊,忽而伸手将自己胸口衣衫向下用力一拉,媚声媚气问道:“那我是不是也让你难以自已?” 月色之中,古钺聪看见她胸口抹胸若隐若现,抹胸里如雪的椒乳也依稀可见,登时又羞又惊,忙别过脸去,说道:“你干什么,你快穿好。” 欧阳龙儿哈哈大笑,粉拳轻轻砸在古钺聪肩膀,娇嗔道:“你躲什么躲,我不是女人么?” 古钺聪道:“你快穿好,” 第十八回如此持家1 次日一早,古钺聪酣梦正沉,忽听得有人推门,睁眼一看,只见一身着灰衣,满脸大胡子的男人站在晨光之中,正对着自己痴痴发笑,古钺聪吓了一跳,但片刻认出,这大汉是欧阳龙儿所扮。 欧阳龙儿笑道:“相公,我扮得怎样?” 古钺聪道:“你又想做什么?” 欧阳龙儿也不顾古钺聪只穿着底裤,伸手入被窝将他从被褥中拖出来,说道:“昨晚我说过,从今儿起,我要好好学学相夫教子,走,我们到京城中四处逛逛,买些新鲜蔬果交给钟管家做午饭。 古钺聪道:“你是朝廷钦犯,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欧阳龙儿道:“我这样装扮,你也认不出来,谁会知道我是朝廷钦犯。”不由分说为古钺聪穿好衣服,拉着他就走。 古钺聪见她兴致勃勃,想起自入宫以来,她不是匿在绯烟宫,就是藏身英武殿,,倒也不忍拂其意,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只觉若非自己早知是她,果然难以认出,便任由她拉到门外,说道:“你带银子了么?” 欧阳龙儿从袖中露出一个装满银子的布袋,说道:“要过日子,就要省吃俭用,所以我只带了一百两,其实我买东西也未必需要银子,但我想好了,今天我要学学讨价还价,不白拿人家东西。”她哪知道,寻常百姓一年二三十两银子已算得丰衣足食,她这一袋银子,足够寻常人家舒舒服服过活三四年。 两人携手走出英武殿,一路招飐出宫,宫中侍卫恨不能亲自为古钺聪抬轿护驾,内务府的人想来也得刘雷傲之命,并未多加盘查,没多久,两人径直来到集墟上。京城街肆人熙声攘,店肆商铺犹如满天繁星,星罗棋布,买卖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响成一片,比之宫中凄寂森严、西北草长气清,自是另一番气象。 两人一入街肆就被集市上繁阜人物吸引,欧阳龙儿一忽儿看看东街茶馆,一忽儿瞅瞅西街酒肆,一忽儿玩玩胭脂绒线,一忽儿流连从爱乌罕敬献来的金银器,手工制品,还有来自更远的无花干果、巴达木木雕,欧阳龙儿兴之所至,目之所及,无不购入囊中,古钺聪双手没多久就抱满得满满当当。因当中多是物玩小吃,难免七零八落,他纵有绝世武功,此时亦觉莫可奈何。两人一路逛过菜市、柴市、布市,走走看看,越买越多,行到街尾,欧阳龙儿看上一块西洋花布,要二两银子,她掏出钱袋一看,不由皱了皱眉,说道:“糟糕,我忘了讨价还价,现在银子花光了,怎么办?”将袋中仅有的碎银掏出来数了三遍,仍只有两百文银子,一文也不曾多。 其实,两人所购远远无需九十几两银子,只因他二人走在街上,相貌本即不凡,一看就非寻常老百姓,欧阳龙儿又忘了还价,自不免要吃大亏。古钺聪两手不空,脖上,手臂、腰间也挂满了东西,见她银子花光,大舒一口气,喜道:“买了不少了,我们回去罢。” 欧阳龙儿道:“我还没讨价还价哪。”放眼一望,见面前有一排卖牛羊肉的店铺,她拉着古钺聪,走到就近一卖羊肉的店铺前停下,说道:“就这家了。”将空空的钱袋放入袖中,煞有介事道:“羊肉几两银子?” 寻常顾客多是问“羊肉几文钱一斤?”或是“羊肉怎么卖?”那摊主一听欧阳龙儿问“几两银子”,又见两人模样,立知今早喜鹊闹枝,交到好运了。那羊肉本是两文钱一斤,纵然是蒙古名菜羊背子,亦即是在羊腰窝往前数第四肋骨处割断腰脊椎骨,再将后部肋骨一一展开,去腿骨留尾成五叉型,这样的上等羊肉也只需两文一二一斤,羊全身上下最嫩的羊里脊,每头羊不过半斤,也不过两文三斤。那摊主望着两位,笑嘻嘻道:“明码标价,四文钱一斤。” 一旁摊主闻此,纷纷看了过来。街肆中同行间多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谁碰到欧阳龙儿这种顾客,他人不许低价相争,如果有人破坏规矩,日后谁也没法儿赚这钱。 欧阳龙儿不知肉市行情,想也不想,说道:“太贵了,两文钱我便买一百斤。” 古钺聪道:“你买这么多干么?” 欧阳龙儿道:“你不用管。” 古钺聪心忖:“正好还有两百文银子,买一百斤花光回家。”如此一想,便不再多说。 欧阳龙儿声大调高,一句话响遍整个街肆,临近牛羊肉摊主听到一百斤,更是大为眼红。摊主面上却能拧出苦水,一面摇头一面将羊肉往身前拢了拢,皱眉道:“这位爷比老妈子还会砍价,现在白菜也要一文钱一斤,赔本儿的买卖我可干不来,这样罢,我看两位买得不少,三文钱我便赔本卖一百斤给你,不然,请移别家买去罢。” 众人闻此,均暗自互递眼色。欧阳龙儿只想砍价,全然无心他开价三文还是三两,说道:“走,我们买白菜去。”拉着古钺聪丁铃哐当就走。 摊主不料欧阳龙儿转身就走,不由大是着急,口中却冷冷道:“买不起便了,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把白菜烧出香喷喷油滋滋的羊肉味儿。” 欧阳龙儿走了七八步,见摊主仍不肯降价,料定自己没被敲竹杠,重又走了回来,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三位钱就三文钱,给我来一百斤罢。” 古钺聪忙用手肘肘了一下她,又向她摇了摇头,示意她身上只有两百文银子,但欧阳龙儿只装作没看见。 摊主强忍住全身颤抖取下铁钩子将两丬羊肉上称,面无表情道:“好叻,一百斤贱卖,卖完收工。”心下早已算得清清楚楚:一斤羊肉最少多赚一文多钱,一百斤便多赚近一百五十文,足可多买半头活羊。 欧阳龙儿掏出两百文银子,那摊主刚伸过手来,欧阳龙儿忽又将手缩回去,说道:“店家,肥羊肉和瘦羊肉分开卖不卖?” 那摊主一怔,随即笑嘻嘻道:“这位爷,小的家中世世代代都是干这行当的,这样的卖法,可从来没见过,这羊肉也不比猪肉,肥瘦很难分得开。” 欧阳龙儿道:“以前是爷没来,我要肥羊和瘦羊各五十斤,瘦的不能掺半钱肥颤颤,肥的不能见半钱儿精肉,不然我便不买了。”说着拉起古钺聪的手。 那摊主斜眼望去,只见旁边几位摊主早已虎视眈眈,有的已经从刀架上去下了刀,似乎三百文钱已然流入他们腰包,忙道:“罢了,我便破例卖你一回。”心想肥瘦分开不过多些手脚而已,钱照样赚。 欧阳龙儿又道:“肥的瘦的都一个价么?” 第十八回如此持家2 摊主又是一愣,不过他应变倒是极快,心中暗自盘算:“猪肉是瘦的便宜肥的贵,我便来个依样画葫芦。”说道:“自然是肥的贵,瘦的贱。” 欧阳龙儿大声道:“肥瘦合在一起是三文钱一斤,分开卖的话,肥的两文,瘦的一文,我各买五十斤成不成?” 摊主想了一想,说道:“成,就肥的两文,瘦的一文。” 众人对这桩买卖均是闻所未闻,见买卖已成,纷纷围拢过来看这位摊主如何将羊肉肥瘦分开,那摊主见众人艳羡,心中美极,也不顾得七月天日头如火,汗流浃背分起肉来。欧阳龙儿干等无趣,扔下一百文定金,又将方才所买放在肉铺托他看管,和古钺聪四处闲逛去了。 古钺聪心下好奇,问道:“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欧阳龙儿神秘兮兮道:“一忽儿你就知道了。” 两人手中没了多余银子,只得逛干市,幸得欧阳龙儿口齿伶俐,竟从一卖小菜的村妇手中诓得两个大萝卜,硬是说得豆腐坊的伙计心甘情愿从磨坊偷了一斤豆腐给她,眼见已过了两个时辰,两人提着两个大萝卜,一斤豆腐,晃晃悠悠从回来。走到半路,欧阳龙儿叫来一个拉车的伙计,说给他五十文银子,要他将羊肉送往宫门,那拉车一听竟有五十文银子,自是满心欢喜应允。古钺聪将欧阳龙儿拉向一旁,低声道:“我们总共只剩两百文银子,你已给了羊肉店家一百文,又给他五十文,只剩五十文了,怎么买羊肉?” 欧阳龙儿笑道:“五十文也差不多了。”拉着古钺聪就走。 那摊主老远便见到两人,自是满脸欢喜相迎。 欧阳龙儿道:“店家,都分好了么?” 摊主一手一包肉拧上肉台,说道:“早好了。”将肥肉和瘦肉分别上秤秤了,说道:“各五十斤,请大爷过目。” 欧阳龙儿见他满面通红,显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肥羊和瘦羊分开,也不细看,将五十文银子递给车夫,说道:“这些东西,还有这两包肉,都送过去,这块豆腐和萝卜我自己提罢。” 那车夫揣银入怀,一手提一包羊肉,三两下将一应物什装上车,飘飘忽忽蹁跹而去。那摊主见她出手如此阔绰,不担心她没银子给,也不阻拦。 欧阳龙儿转过头来,说道:“方才我已经给了你一百文定金。” 摊主连声道:“是,是。” 欧阳龙儿取出钱袋,提高嗓门一字一顿道:“肥羊肉两文钱一斤,五十斤一百文钱,瘦羊肉一文钱一斤,五十斤五十文钱,一百文加五十文,一共一百五十文钱。”说着递出五十文钱,说道:“除去定金,再给你五十文。” 那摊主本是半眯着眼点头,一面跟着欧阳龙儿心算,听到“一百五十文钱”几个字,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忽然睁大眼道:“什……什……么,不是三……三……三百……百文么?”脸色不由一阵青一阵白。 欧阳龙儿向四围拱了拱手,说道:“各位乡亲,各位父老,你们方才都听清楚了,他亲口答应肥羊肉两文钱一斤,瘦羊肉一文钱一斤,大伙帮我算算,是不是该给他一百五十文钱。” 众摊主做买卖少则数年,多则数十年,见对手发横财,本就心生妒忌,欧阳龙儿话一出口,有人算也不算,说道:“没错,是一百五十文钱。”霎时,已有人果然算好,说道:“果真是一百五十文钱。”一些精明的摊主立时发现问题,自言自语道:“奇怪,奇怪,明明是三百文钱,如何便就少了一半。” 欧阳龙儿道:“店家,钱放台上了,告辞。” 那摊主早在心中算了十数遍,确是一百五十文没错,至于为何少了一半,却是如何也想不明白,一想到市价是两文钱一斤,除去汗水力气,一百斤如何也要两百文钱,如今只得了一百五十文钱,老本儿也挣不回来,不禁越想越胡涂,越想越悔恨,一屁股坐在地上,再起不来。 古钺聪听到一百五十文时,想了一想,已明白当中机窍,两人走出集市,说道:“龙儿,真有你的。”他提着萝卜,欧阳龙儿提着豆腐,两人并肩走着,欧阳龙儿只道这便是百姓家寻常日子,走路来不免飘飘然起来,说道:“雕虫小技。” 古钺聪忽然停下脚步,说道:“你过来,我有话给你说。”欧阳龙儿见他神色忽而凝重起来,问道:“怎么了?”古钺聪道:“你靠近点。”欧阳龙儿踮起脚尖,歪着颈项道:“什么?”古钺聪忽伸出手来,在欧阳龙儿胁间一阵挠痒,欧阳龙儿忍不住娇躯乱颤,一不小心豆腐落地,摔得粉碎。她笑了半晌,才道:“老公欺负老婆,不是好东西。” 古钺聪笑道:“你总欺侮他人,这次也让你尝尝被人捉弄的滋味。”作势又要去挠她。 欧阳龙儿索性坐在地上不起来,赖道:“你再挠我,我就不走啦。” 古钺聪道:“我不挠了,你起来。”欧阳龙儿扶着他手,缓缓站身起来,谁知方刚起身,古钺聪伸手又去挠她。这一回直至欧阳龙儿笑得坐也坐不住了才罢手。 古钺聪笑道:“你服了没有?” 欧阳龙儿有气无力道:“服,怎么不服,我对相公从来都是心服口服的。”这几句话随口说出,但说得诚挚无比。 古钺聪伸手去扶她,这一回欧阳龙儿赖在地上,说道:“我没力气啦,你背我。” 古钺聪蹲下身去,将欧阳龙儿负在背上背着走。 京城何其繁华,大街上来往之人,均不住看着一位翩翩公子背着一个满面髭须汉子,古钺聪被看得不好意思,说道:“快下来罢,大家都看着我们呢。” 欧阳龙儿道:“我才不管。”说着更在古钺聪脸上亲了一口。 两人行到一处茶肆,均觉渴了,便在一角寻张桌子坐下,要了一壶凉茶、一盘糕点。欧阳龙儿一面大口喝茶,一面四处张望,杯中凉茶方才喝了一口,忽睁大眼道:“相公,你瞧,那匹马全身是血。”眼中甚是惊异。 古钺聪扭头看去,门外一匹马,体型高大,全身溜光纯黑,正在低头吃干草,说道:“这马乃是产自西域大宛国的稀世奇珍,一出汗全身就殷红如血,称作汗血宝马。听说,此马世上总共不到五千匹,连着今日,我所见也不过两次。” 欧阳龙儿一听那马并非受伤,又闻“不到五千匹”,登时来了劲,放眼望去,只见宝马旁边坐着个油头大耳的青年男子,身上穿戴与朱天豪相似,一看便知是富家子弟,那马儿显是为他所有。欧阳龙儿站起身道:“我去让他求我将马送给我,到时候咱们骑着它去西北。” 第十八回如此持家3 古钺聪心下暗暗好笑:“此等稀世宝马,就算求他,他也必不送人,你居然还要让他求你把马送给你。”不过转念又想,他人不行,龙儿却未必,说道:“此人与我们素不相识,平白无故要他的马作甚。” 欧阳龙儿道:“宝剑配君,宝马配人,这才是江湖中人作为。”说着径向那那宝马走去。 她刚要起身,忽见两骑飞奔而来,马上一红一黄两名男子,都是二十一二年纪,两人眉清目秀,倾长身形,行到近处,才看清两人面貌竟一模一样,是对双胞胎。 两人一入来,也盯着一旁汗血宝马不转眼,红衣男子将手中大刀往桌上重重一摔,吼道:“他奶奶的,热死我了,小二,给爷爷上两壶凉茶,三盘酥糕!” 店中茶客见这两人模样俊美,均忍不住扭头来看,哪知红衣男子出语恶俗,一时间大半人又扭过头去喝茶。 片刻茶到,两人大口灌茶吃饼,两双眼睛却从未离开门外宝马片刻,红衣男子道:“哥哥,我二人若将此物献给主人,你说他会赏我们甚么?” 黄衣哥哥笑道:“自是赏你多陪他几晚。”两人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茶客听两人言语下流,不禁皱起眉头,但两人言语声甚大,传进耳来,却又不能不听。 古钺聪望了一眼两人,不由想起欧阳教主来,心忖:“打量这两人模样,莫非是神教中人?他们来此何干?” 两人一搭一言,一会窃窃私笑,一会儿大声说话,又听那黄衣哥哥道:“主人可是最喜欢你啦。他这时定在想你,要将你搂在怀里,舒舒服服亲个小嘴儿。” 红衣弟弟道:“你我伺候主人,哪次不是同入同出?” 黄衣哥哥似笑非笑打了个哈哈,说道:“你时时得着主人好处,以为我不知道?主人总是喜你乖觉,哪次不多亲你两口儿?” 红衣弟弟笑道:“哥哥,你老是爱吃这没来由干醋,我们俩谁少了谁,怕也得不到主人宠幸。” 众茶客听这两人无耻言语,都觉耳中不干净,不少人丢下茶钱,远远去了。欧阳龙儿听得好奇,古钺聪有意探知两人底细,均不动声色,而宝马主人显然全没将两人放在眼里,也全没留意两人打起了他马匹的主意,只顾品茶,一时之间,茶肆中只剩下五位客人。 红衣弟弟又道:“不管如何,你我兄弟得宠,总胜过男妃、男嫔这两个东西得宠要好。”黄衣哥哥点头道:“这话倒是不错。”眼见那宝马主人一盏茶喝得差不多了,红衣弟弟道:“哥哥,再不动手,一等他上了马就追不上了。”黄衣哥哥斜瞥古钺聪和欧阳龙儿,说道:“你没见还有两个臭虫在这里么?”红衣弟弟道:“人想撒尿,还管它有没有人看着?这马又不是他们的东西,他们管不着!”顿了一顿,接道:“咱骑着宝马去宫中办差,必定事半功倍,指不定还能立不小的功劳,日后得到某个娘娘的赏识。” 古钺聪一听“娘娘”二字,想起聂贵妃,心中五味杂陈,转念又忖:“神教奴才素来不喜女子,这两人不是嗜血教人。”暗道:“莫非这两人是高进伦的人?”将两人上下一打量,又觉是不像。 正自想着,忽见黄衣哥哥站了起来,说道:“干就干。”劈手抓过桌上大刀,一个健步纵到宝马跟前,大声道:“嘿,这不是老子的宝马么,是谁偷了栓在这里?” 那宝马主人正自喝茶,一听说自己的马是偷来的,眉头一皱,豁一下站起来,叫道:“本公子刚刚自出银子买的马,如何成了你这不要脸人的了?” 黄衣哥哥将大刀往他桌上重重一砍,登时将宝马主人面前桌子削下一角来,喝道:“好啊,原来是你偷了老子的宝马,”将马匹打量一番,接道:“看你将马儿照料得不错,这一回便饶了你,快滚。” 谁知宝马主人丝毫不惧,将手中茶杯往地上重重一摔,吼道:“滚你妈的蛋,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竟敢在本公子的地盘撒野,你们可知我爹爹是谁?”一语未毕,忽觉面颊一热,肥厚的脸颊上已挨了两耳光。 黄衣哥哥甩甩手,显是嫌他脸脏了自己的手,说道:“管你老子是谁,再不走,老子这刀子就和你手筋脚筋亲近亲近。” 宝马主人摸了摸肿起的脸颊,大怒道:“去你妈的,竟敢打当今文华殿大学士的儿子,我和你拼了。”发狠向黄衣男子扑上去。 古钺聪微微一怔,心忖:“他爹是文华殿大学士?不是那日在刘雷傲卧房中磕头如插烛也似的郑伯?”想起郑伯为人,心想:“郑伯欺软怕恶,胆小如鼠,怎会有如此天不怕地不怕的儿子?” 黄衣哥哥不待他扑近,一脚将面前木桌踢飞,顺势操起腾空的茶壶往他头上扣去,说道:“老子让你凉快凉快。”凉茶水登时迎头浇下半壶,宝马主人浑身一个激灵,更是大吼一声冲了过去,但他丝毫不会武功,还未碰到黄衣男子衣角,又结结实实挨了两记耳光。 就在这时,红衣弟弟已解开宝马缰绳,说道:“哥哥,别和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计较,我们走罢。”宝马主人见宝马被抢,“啊哟”一声,叫道:“别动我的马。”发疯似的纵身扑上去,一把紧紧拽住马缰绳。 红衣弟弟道:“小子,放手!”宝马主人死死拽着,还生怕拽得不稳,又将马缰在手腕上紧紧缠了三圈,说道:“我的马,打死也不放。”红衣弟弟左手一探,抓起他衣领将他凌空提起,说道:“再不放手,爷爷一掌毙了你。” 欧阳龙儿笑道:“他们一个老子,一个爷爷,确是一对双胞胎。”古钺聪含笑不语。 宝马主人双足在空中乱蹬,手中马缰绳却死也不放。 “咔嚓”一声,红衣人手臂震处,宝马主人左手肘关节已被拧得脱臼,他忙将马缰换到右手,仍是紧紧拽着。 第十八回如此持家4 古钺聪微微一动,忖道:“此人莽则莽矣,可远比他老子有骨气。”正自想着,欧阳龙儿道:“相公,再不动手,宝马便是归这两个人了。” 古钺聪点点头道:“夺马是小,此二人来路不明,既让咱们撞见了,须得查一查来路才是。”说着就要起身。 欧阳龙儿轻轻按着他双肩道:“对付江湖宵小,无需相公出手。”猛地一拍桌子,欲要吓一吓两人,谁知一拍之下,用力过大,指尖至手臂登时痛麻难当,直疼得满地乱转。她吹了吹手,冲两位双胞胎道:“那位老子并那位爷爷,‘称重要找分量足’,莫若过来和本祖宗玩玩手段,消磨消磨两位的力气?” 黄衣哥哥闻欧阳龙儿说话,咧嘴冷笑一声,提刀过来,将刀放在桌上,老实不客气一屁股坐了下来,说道:“刚才的话是你说的?” 欧阳龙儿道:“是你祖宗说的。” 黄衣哥哥看她一眼,拉起衣袖放在掌中,伸手往桌上一抹,似是抹掉桌上尘土,手肘实则有意无意在欧阳龙儿手腕“大渊”、“经渠”两处穴道上搭去,只觉欧阳龙儿腕上力道如泥牛入海,知她并无半分内劲,又见欧阳龙儿恍无知觉,更断定她便是寻常村夫无疑。 古钺聪看在眼中,只顾喝茶,丝毫不动声色。欧阳龙儿一面把玩手中萝卜,一面笑道:“这位老子并这位爷爷,你们两个武林高手欺侮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实是大失身份,这样罢,本祖宗也不为难二位,你们只要跪在我面前磕三个响头,叫我三声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老祖宗,我便接着回家种地去,不然,便要你们将这颗大萝卜连同萝卜根一齐生吞进肚子里。” 黄衣哥哥“嘿”地一声怪叫,说道:“弟弟,我们今天是见鬼了么,怎么遇着的人一个比一个不怕死。” 欧阳龙儿指着桌上茶壶,淡淡说道:“再多说一句,不光要你们吃萝卜,还要将这茶渣连同这茶壶嚼碎了一并吞进肚子里。” 黄衣哥哥仰头哈哈大笑,说道:“弟弟,你听见了么,他要我吃茶渣和茶壶……”话音未落,欧阳龙儿倒提茶壶,猛将剩下的半壶茶水劈头盖脸向黄衣男子泼洒而去,手法甚是利落。黄衣男子知对方并无武功,丝毫不将欧阳龙儿放在眼中,一头秀发登时湿透,茶叶夹杂在一头乌黑油亮的发髻之中,好似被人弄了一身尿水相似。 黄衣哥哥极重自己容貌,那容得如此狼狈,登时勃然大怒,吼道:“去你妈的!”抄起大刀,猛欧阳龙儿脑袋横披过去,欧阳龙儿有古钺聪在旁,丝毫不惧,一字一顿道:“你以为凭区区刀子就能伤到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祖宗?” 眼见大刀已到欧阳龙儿左颊数寸外之,就要将她半个脑袋劈下来,对方却既不还手,甚至看也不看自己一眼,黄衣哥哥大出意外,这一刀停在半空,竟不敢砍下去,皱着眉道:“老子今天真是撞邪了,你……你果真不怕死?”红衣弟弟见此奇事,也忍不住放开宝马主人走过来。 宝马主人看得目不转睛,见红衣男子走开,也不牵马逃走,反而凑近来看热闹,口中大赞道:“壮士好胆识,郑某自诩胆量天下无二,今日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欧阳龙儿抱起桌上萝卜,说道:“今天本祖宗心绪好,你快叫三声‘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老祖宗’,再把这个萝卜连叶带根全吃了,就滚蛋罢。” 欧阳龙儿正自说着,红衣弟弟暗中向哥哥递了个眼色,黄衣哥哥说道:“好啊,那就多谢祖宗了。”伸手去接萝卜。红衣弟弟趁欧阳龙儿递萝卜之机,暗中掏出匕首,向欧阳龙儿后心刺去。 宝马主人见红衣男子偷袭,大叫:“壮士,当心背后!” 欧阳龙儿头也不回,向宝马主人缓缓拱了拱手,说道:“多谢这位公子提醒,本菩萨刀枪不入,他休想伤我。”宝马主人更是又惊有敬。古钺聪留神两人一举一动,手中却端碗闲品茗茶。 两兄弟见欧阳龙儿看也不回头看一眼,而古钺聪也似聋子一般,丝毫不为所动,均是又惊又骇。黄衣哥哥方伸出手来接萝卜,忍不住又缩了缩手。欧阳龙儿见他不接,趁机发难,大声道:“狗东西,本菩萨送的萝卜你也敢不接?”将萝卜往桌上重重一摔。 古钺聪有心让她高兴,见萝卜落下,放在桌上的右手暗中运力向下按去,众人只听轰地一声巨响,木桌陡然而碎,霎时四分五裂,定睛一看,只见木桌桌面虽然粉碎,但四根尺余的桌腿却深深插入泥地之中,只有数寸露在外面,而那萝卜却连皮也未曾碰坏些许,在地上溜溜直转。 众人无不瞠目结舌,两兄弟武功虽然平平,武学道理却也是懂的,知要将四个桌腿震入泥地,江湖中恐不出十人,而仅凭一个萝卜施出此等威力,又要让萝卜完好无损,古往今来,武林中实是无人能办到。而古钺聪方才一震,手法既快又轻,丝毫看不出破绽,众人见他从始至终动也没稍动一下,也无人起疑。 如此一来,红衣弟弟匕首已经递出,却也忍不住缩了回来。 欧阳龙儿心中大喜,面上却不露声色,说道:“怎样,本菩萨这一招‘摔萝卜’的功夫还过得去罢?” 红衣弟弟见势不妙,向他招了招手道:“哥哥,咱今日不是遇到了绝世高手,就果真是见了鬼,走罢。”黄衣哥哥自然是不信鬼的,但他明明探实欧阳龙儿并无武功,心下着实不服气,想了片刻,说道:“走就走。”提起大刀转身就走,他走两步,右手突然反手掼出,大喝道:“老子就不信你果真刀枪不入。”使足全力向欧阳龙儿脖颈劈来,拟一刀两命,顺势也结果了古钺聪。 这一刀来势极快,古钺聪和欧阳龙儿均是一惊,欧阳龙儿仍是一动不动,但这一回却不是故作镇定,而是不知如何动,又往何处动。眼见大刀已触及发丝,古钺聪手掌一翻,将欧阳龙儿向右微掀,又顺势下拉,“噗”地一声,大刀几乎贴着她头皮划过,古钺聪左手抵在欧阳龙儿腰上,右手点向她右臀下承扶穴,欧阳龙儿只觉腰上一股热力源源而来,继而大腿一麻,右腿情不自禁踢向黄衣男子小腹,黄衣男子一刀劈空,刀势甫及收回,身子突然凌空而起,直直飞向房顶,砰一声,又重重摔在地上,登时满天繁星,喷出一口鲜血,昏死过去。 第十八回如此持家5 情势极急,古钺聪一送一点,以两人武功,本也不难看出,但众人目光都在大刀和欧阳龙儿身上,竟仍没发觉哪里不对劲。红衣弟弟只道遇到了鬼,再不敢动手,三步并两步要过去扶哥哥,还不及上前,欧阳龙儿从地上拾起黄衣哥哥的大刀,顺势在哥哥喉前一比,说道:“你是他亲弟弟?”红衣弟弟点了点头,欧阳龙儿道:“过来。”红衣弟弟一愣,想要过去,却又不敢,但他和黄衣哥哥毕竟是血浓于水的同胞兄弟,见欧阳龙儿手中大刀又向哥哥喉咙刺入些许,只得乖乖走了过来,口中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两位大侠在此,多有冒犯,请大侠绕命。”全然换了一副嘴脸。 古钺聪见他与方才欺侮宝马主人时判若两人,心中更是憎恶。向欧阳龙儿递了个眼色,欧阳龙儿当即问道:“休要饶舌,我问你,你们是何门何派,到京城来做什么?” 红衣弟弟道:“回大侠,我兄弟两个是在江湖混饭吃,并无任何师承门派。” 欧阳龙儿翻转大刀,用刀背在红衣男子脖颈上重重一敲,说道:“你以为本祖宗是聋子瞎子么?方才你兄弟两人一对一口说话,本菩萨听得清楚明白,你再敢满口胡枝扯叶,下一回可就不是刀背这么简单了。” 红衣弟弟只听得哥哥脖颈颈骨咔擦作响,魂儿也吓没了,说道:“不要杀我哥哥,我说……” 谁知黄衣哥哥经欧阳龙儿一敲,脖颈吃痛,竟缓缓醒了过来,翻身爬起道:“我先说,我二人是风月观门下弟子。”他只道欧阳龙儿武功深不可测,既不敢逃走,也不敢趁机偷袭。 古钺聪闻此大惊,心忖:“风月观?风月观何时有了男弟子?” 欧阳龙儿用大刀刀身在他脸上抹了一抹,旋即收回,说道:“还是这位哥哥识时务,风月观?不知是青楼还是女道观的名字?又怎会有你们这样的男弟子?” 黄衣哥哥忙道:“祖宗有所不知,风月观弟子除了习武之外,还要学会一门本是,那就是勾引男人,我二人正是陪各位师姐妹修炼的工具。” 欧阳龙儿点点头,说道:“如此说来,这风月观虽是道观,却与青楼无异。对了,方才我说什么来着?” 两人方才全未她放在眼中,哪留意她说什么,苦思冥想半晌,仍是一句也想不起来。欧阳龙儿抱起大刀用力往一旁木桌上一插,但那木桌甚硬,大刀恁是没插稳,倒在桌上咣咣直响。欧阳龙儿也不去管它,说道:“不用急,本祖宗有的是时间,你们想不起,我每一刻钟切下你们一个手指头。二位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合计二十个手指头,有足足二十刻钟五个时辰可以想,若还不够,便再切脚趾头也无妨,还是想不起,就再往二位脸上画满乌龟,一个乌龟算两刻钟,怎样……我公道吧?” 两人所以得风月观中人宠幸,全赖一副俊秀躯壳脸蛋,若四肢不全,左右面颊各添上几只乌龟,便无异于成了废物。不等欧阳龙儿说完,两人已是脸色大变,极力回想欧阳龙儿说过的话,红衣弟弟摸着脑袋想了半日,突然大叫道:“我想起来了,大侠要我们叫三声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祖宗。”黄衣哥哥恍然大悟,当先磕头叫了三声观世音菩萨祖宗。 古钺聪见两人如此怯懦,忍不住向那宝马主人看去,只见他左右脸各有五根粗大的指印,左手肘关节已脱臼,却仍兀自闲坐,将脱臼的左手放在桌上,右手仍举杯喝茶,一面津津有味看两人磕头,实在硬气得有些过头。 只听欧阳龙儿道:“不错,两位记性倒也不差,我还说过什么?” 黄衣哥哥一把抓过萝卜就往嘴里塞,弟弟道:“你干什么?”哥哥不理他,但仅此片刻,弟弟已然想起欧阳龙儿要他们将萝卜连叶带根吃下去,忙去摘哥哥手中萝卜樱子和萝卜根大吃起来,外人若是不知,必以为这萝卜是世上最美味的佳肴。 欧阳龙儿道:“你们既是陪练的工具,不留在风月观,却来京城做什么?” 红衣弟弟道:“我们……我们是来游玩的。” 欧阳龙儿道:“很好,古大哥。”古钺聪会意,右手闪电般在两人风门、肺俞两处划过,两人只觉古钺聪似乎微微动了一动,下半身已不能动弹,两人忙在这两处穴道上拍去,谁无论如何使力,仍解不开穴道。两人此时才知,古钺聪武功竟也是奇高。 古钺聪向她递了个眼色,示意恫吓两人一番即可。 欧阳龙儿深深点了点头,拉过红衣弟弟右手放在桌上,说道:“差不多有一刻钟了罢,说好切一根手指头。”提起大刀就砍下去,“咔嚓咔擦”两声,红衣男子小拇指、无名指齐根断落。欧阳龙儿见失手多砍了一个指头,说道:“多砍了一根,算是两刻钟,怎样,还不说么?” 红衣弟弟见手指滚落在泥地,先觉失意,再觉疼痛,登时鬼哭狼嚎起来。 黄衣哥哥见状,萝卜也来不及吞吐,含糊其辞道:“我说,我们是奉命来觐见刘雷傲的。” 红衣弟弟又惊又怒,说道:“哥哥,你怎么讲出来了?” 哥哥吐出满嘴萝卜残渣,冷笑一声,说道:“再不讲出来,我正好中了你的奸计。” 弟弟不解道:“我……什么奸计?” 哥哥哈哈一笑,说道:“我要先讲个故事。” 弟弟急道:“哥哥,你不想法子给我包扎止血,还有闲致说故事?” 哥哥不理他,说道:“两兄弟上山砍柴,不幸路遇猛虎,两人拔腿便跑,跑了一会,弟弟突然从背兜里取下一双新布鞋换上,哥哥大骂:‘你疯了么,命在旦夕,你还换什么新鞋,你能跑过老虎么?’你猜弟弟怎么说?” 弟弟面色惨白,手指鲜血仍汩汩流出,说道:“哥哥,我手好痛。” 哥哥道:“弟弟说‘只要我跑得比你快就行了。’”说罢满脸得色。 弟弟有气无力道:“这和我们有什么干系,哥哥,你快帮我包扎。” 哥哥毫不理睬他,说道:“大有干系,我就是那哥哥,你就是弟弟,你在想,今天真他妈倒霉,竟遇着两位绝世高手,逃是万万不能了,眼下只有磕头认错,谁更有真心实意,谁便可以活命,回去一人得主人宠幸,夜夜陪主人睡觉,委实美哉,实是幸甚。” 弟弟大声道:“我哪有这样想。” 哥哥不屑道:“你命在旦夕,休再狡辩,这位祖宗知我二人在说谎,这才砍下你两个手指头,若是我不说,他们便要砍下我脑袋,让你一人活着回去,哼哼,我又岂会上你的当。” 第十八回如此持家6 至此,古钺聪才知黄衣哥哥抢着吃萝卜,抢着说出真相,原是要让孪生兄弟做替死鬼。一想到红衣弟弟方才本可以溜之大吉,他所以没走,实是真心救哥哥。黄衣人这番话,亦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一点想明白,更对黄衣男子为人鄙夷之极,忍不住道:“我问你,你们来见刘雷傲做什么?” 黄衣哥哥抢道:“我们是来送信的。” 红衣弟弟道:“这下我们死定了。” 黄衣哥哥狰狞一笑,说道:“若是你死了,凭我三寸不烂之舌,境况便可大不一样。” 红衣弟弟不料自己亲兄弟竟要将自己置于死地,大声哭了起来,也不知是心痛还是手痛。 欧阳龙儿道:“把信交出来。” 黄衣哥哥不能动弹,仍怕弟弟抢了先,从怀中取出密函,说道:“大侠请过目。” 欧阳龙儿取出书信,三两下拆开,大声道: 臣高进伦今有一本起奏: 臣前奉诏驻军贺兰以候圣贡。今探闻魔教欧阳等辈,乌合诸逆,欲助黄头小儿成事。以臣愚意,圣贡一出通天府,即刻取之。诚待圣音垂示。另请圣上尽早俯就,以图大计。臣复乞皇上上合天心,下安社稷,早日称帝,一统天下。 微臣高进伦草上。 古钺聪一字不落听完,心下又惊又喜,惊的是高进伦意欲一出通天府就劫持拜月贡,那自己该从何处换贡?喜的是教主非但肯相助自己,且已枕戈待旦。 古钺聪又问道:“高进伦现在在何处,他手下有多少人?” 黄衣哥哥说道:“启禀大侠,高进伦驻军贺兰山下,统共有三万人,对了,小的还听主人常常说起,高进伦正在想法子和鞑子联络,要他们助兵劫贡。” 古钺聪一听高进伦勾结鞑子,大是吃惊,随即看了一眼黄衣人,问道:“高进伦和媚乙道长闹翻了么?你为何肯将这等绝密告诉我?” 黄衣哥哥哼一声,说道:“闹翻倒好了,这厮天天与主人鬼混,害小的常常被冷落一旁,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古钺聪闻此,才知他不仅在吃弟弟的干醋,原来也在吃高进伦的醋,想到此人为得宠,全无人性,更是鄙夷,说道:“你泄露如此绝密,就算我不杀你,你以为你还能活命?” 黄衣哥哥道:“只要大侠留小的一条命,小的自有妙计。” 古钺聪道:“什么妙计?” 黄衣哥哥显已成竹在胸,说道:“事到如今,大侠只需放我回去,我自会向高进伦禀说刘雷傲传下口谕,说通天府辎重兵马极盛,若一出通天府就动手,敌人必然出兵阻挠,不允他在通天府外动手。”他不知古钺聪和欧阳龙儿是什么人,但见两人对高进伦甚有敌意,只挑对高进伦不利的话说。 欧阳龙儿道:“你以为如此,我就会信你么?” 古钺聪道:“这样一来,你也能让高进伦背负违抗刘雷傲之罪。” 黄衣男子道:“大侠英明,小的这叫借刀杀人,姓高的一死,主人自会对我一心一意,到时候我们只需找个清净所在,日日厮守,夜夜笙歌,快快活活过一辈子。” 古钺聪心忖:“纵然将这两人杀了,高进伦不闻回报,再书一封密函也是大害,不如索性留他一命,让他回去传话也好。”在他身上一拍,替他解了穴道,正要去解他弟弟的穴道,黄衣哥哥道:“大侠请慢。”从地上拾起大刀,猛地向弟弟胸口刺入。 众人见此人会亲手杀掉自己弟弟,均是大骇。黄衣哥哥冷眼看着疼得面目狰狞的弟弟,冷笑道:“好弟弟,你我二人虽同榻侍奉在主人左右,但我们皆心知肚明,主人喜欢你远胜于我,她总爱侧身搂着你,却将冷冰冰的后背对着我。每每看着主人后背,我便常常想,何时能让冰凉的刀子刺透你的身子,让你也感受一次心冷如雪的滋味。哼哼,你我是亲兄弟,我本不至如此恨你,你要怪就怪咱爹妈,将你我生得一模一样。”说到最后,猛地拔出大刀,烈日下红斑点点,红衣弟弟哼唧一声,倒地身亡。 黄衣男子赔笑道:“大侠,此人骨头甚硬,若不杀了他,他定然会向高进伦如实禀报,小的除去此患,可保大事无虞。” 欧阳龙儿道:“你小子初时想借我之手杀你弟弟,现在又欲借刘雷傲杀高进伦,处处皆是借刀杀人之计,竟连自己的亲弟弟也下得去手,好,很对老子的脾胃,老子今日心情好,就放你一马,滚罢,若我二人发现你没照今日所说的做,便是天涯海角,你也逃不过本祖宗手中的大萝卜。” 黄衣哥哥道:“弟弟一死,遂了我愿,眼下便只有高进伦那厮是我大敌,两位大侠放心,杀弟弟和高进伦是我自己的事,我一定办好。”也不看弟弟最后一眼,兴冲冲跑了。 古钺聪望着他身影远去,又看了看倒在血泊中的红衣弟弟,叹口气道:“此人冷血至此,我真不知该不该让他活着回去。” 欧阳龙儿道:“这两人甘为媚乙道长面首,都是死有余辜,待救了爹爹再杀他不迟。” 古钺聪点点头,起身道:“此人虽然可恶,却并非罪大恶极,我们埋了他罢。” 就在这时,只见在一旁看热闹的宝马主人站了起来,说道:“不必两位大侠亲自动手,此事交给我办就成。”说罢走近前来,恭恭敬敬道:“两位大侠武功高强,义薄云天,不知肯否青目到寒舍盘桓几日,让我郑雄略尽地主之仪,报答两位救命之恩。” 古钺聪道:“你爹爹可是文华殿大学士郑伯?” 郑雄微微一惊,说道:“大侠和家父相识?” 欧阳龙儿见他头发贴面,头顶残茶如巢,满脸青肿,狼狈已极,却还中气十足,强忍住笑道:“我二人行走江湖数十载,还从未见向郑公子这般胆大的人,佩服佩服!不过我们尚有要事在身,他日相逢,必当登门。” 第十九回虽死义也1 两人方踏进英武殿,即见何胡来和其余四名侍卫迎了出来,何胡来道:“哥哥,你可回来了,我们几个特来请哥哥至醉仙居喝上两杯,”说着递个眼色,放低声量道:“聂贵妃让你带上殿上的贵客。” 古钺聪不料四人会回京,还敢大摇大摆在此处传话,心忖:“贵客?他指的是龙儿还是玲珑姑娘?”说道:“到屋里说话。”众人来到大厅,将门关了。古钺聪问道:“何老弟,你们怎么回来了?天豪兄呢?”何胡来道:“郡王爷仍在都尉府,是刘雷傲下令说不再追究那日追捕天豪兄无功的人,我们看到告示,才敢重新回来当差。”古钺聪一怔,忖道:“四位不过宫中侍卫,刘雷傲何以会亲下此令?”想到此,遽然大惊:“莫非刘雷傲此举是欲利用四位查出天豪兄下落?”问道:“你们一路可有被人跟踪?”何胡来道:“放心好了,我们昨夜亥时从都尉府溜出来,趁天黑赶到了树林北面,今天天亮时,我们才大摇大摆从北面回来,刘雷傲的人纵然追查,也绝然查不出天豪兄匿身之地。”古钺聪皱着眉,仍是不放心,何胡来又道:“我们一回来,才知那日追讨郡王爷无功的不止我们几个,赵二也果然让我等官复原职,并不追究。我们刚在宫门站了一会,娘娘就派人来,吩咐我等请古钺聪带上殿上的一位贵客,到醉仙居聚一聚。”古钺聪问道:“娘娘可说了贵客是谁?”何胡来道:“娘娘没说。”欧阳龙儿得意道:“自然是哈姑娘。”古钺聪一怔,问道:“你都告诉她了?”欧阳龙儿道:“我想你拿着手镯去见哈将军,难免引人猜忌,不如请她出主意,她只说一定想法子让父女俩尽快相见,没想到这么快。”古钺聪知她和聂贵妃多少还有芥蒂,不料她城府之深,竟不计较。想了一想,说道:“好,你让玲珑姑娘装扮一下,我们这就去醉仙居。”欧阳龙儿欢欢喜喜去了,何胡来睁大着眼,问道:“玲珑郡主还活着?”古钺聪心绪大佳,笑道:“何老弟,到底怎么回事,是好事还是坏事,就看今天了。” 不一时,欧阳龙儿领着另一位满脸髭须的汉子缓缓走了出来,众人将两人看了又看,何胡来道:“古兄弟这两位朋友不怒自威,货真价实,果真了不起。” 众人哈哈大笑,一路出宫,过了地安门,来到钟鼓楼,又向北走了约莫一刻钟,何胡来忽道:“古兄弟,一路走过来,我总觉有人盯着我们。”古钺聪一面向前走,一面低声道:“方才有两个太监一路尾随我们,这会儿不见了。”顿了一顿,接道:“左边那个买箩筐的汉子不是农夫,是太监,前面那个挑豆腐的村妇,是宫女扮的。”何胡来瞥眼买箩筐的汉子,只见他身形肥大,满脸胡须,说起话来也甚是粗豪,全然没有一丝太监模样,又看那村妇,见她挑着两筐豆腐,只顾低着头走路,他看了半晌,丝毫瞧不出端倪,奇道:“你怎知道?”古钺聪道:“街上的人都盯着西边儿那耍戏法的女子看,唯有这个大汉丝毫不为所动,岂不怪哉?还有,他并无喉结,可见从小就入宫净了身。”众人大是叹服,一侍卫忍不住道:“那个宫女又是怎么回事?”古钺聪道:“寻常村妇,干惯了粗活,必是满手老茧,此宫女一双手却甚是白净,她走路总是低着头,一则是因为豆腐压得肩疼,二是被使唤惯了,你们看,她食指和拇指有老茧,若我没猜错,她是宫里的织婢。”众人无不五体投地。欧阳龙儿道:“喂,你们怕什么怕,有古大哥在,这些事还用操心么?”众人连声称是。 众人甩掉可疑之人,没多久,拥拥嚷嚷来到醉仙居,放眼望去,但见醉仙居北据山陵,南临雄江,西接京城官道,南来北往,舟车纷杂,人熙浩攘,委实壮观。是时正直晌午,天气酷热难当,醉仙居外却是旅客簇集,似乎这客栈内有什么美味佳肴大家非吃不可,宁肯在外曝晒,也要排队等候。 古钺聪见客栈拥挤,暗道:“聂贵妃真会选地方。”和众人挤进了人群之中,忽见一小二打扮的老者走了过来,对何胡来道:“何爷,这边请。”一面在前面开路,一面引大家进醉仙居。 一入醉仙居,众人顿觉寒毛舒张,通体风凉,这醉仙居竟如秋潭一般,说不出的凉爽。大家这才明白过路旅客堵在门口,只是为了享店中吹来的这一袭冷风。 众人跟随那老者进到大堂北面的一条走廊,掀开布帘,到了后厨,那老者打开后厨的后门,蹲下身来,掀起一块镂空的阴沟板,众人只觉阴沟内并无不腐臭味,却有寒气阵阵传来,原来客栈中的凉气就是从此涌出。老者招招手跳了下去,众人互望一眼,也跟了下去,一条足可通人的甬道出现在大家面前。众人东绕西折,辗转而行,不多久,更觉寒凉之气袭来,竟如置身冰窖一般。 同行侍卫忍不住大呼畅快,何胡来赞道:“我以前也常来这里,却只知此处冬暖夏凉,是个消暑的好去处,从没想到客栈下还有一条密道。”老者也不答话,众人跟他走过一条迮狭暗黑的甬道,眼前突然明丽起来,一侍卫忍不住指道:“瞧,鱼!” 众人顺势看去,果见不远处的石壁中嵌有一块极大极厚的琉璃,琉璃外江鱼成群游过,如在半空翱翔一般,古钺聪在贺兰长大,哪见过这等奇观妙景,登时看得瞠目结舌,老者满脸得色,说道:“这可是掌柜的镇店之宝。” 古钺聪问道:“这琉璃之外可是门外的江水?” 老者道:“这位公子好眼力,一路走来你们也见了,这个地方冬冷夏热,每到冬日,天气严寒,江面结了冰,旅客也就稀少了,肯从京城走十数里路来店里喝酒的人更是数得清,每到夏日,天气又极酷热,过往旅客宁愿多走十数里到京城去,也不愿在此留足,这家店在十三年前本就要关门大吉,幸得有一天,八王爷偶然驾临敝楼,见楼前江水怒涌,景致极佳,不忍此店就这样关了,便给掌柜出了个主意,说江水冬暖夏凉,四季常温,若能在醉仙居底下凿出一个暗道,以铁管连入客栈四处,让江水气温与客栈互通,便可使客栈冬暖夏凉,四季如常。众人一听这主意,均觉妙极,可这是一项大工程,可不可行尚不可知,掌柜连年亏本,哪有这么多银子挖暗道铺铁管。八王爷可真是宅心仁厚,不止借银子给掌柜,还为掌柜请来宫里有名的工匠督促工建。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挖得太靠江罢,怕水涌进来将店给冲没了,挖得太浅罢,气温又没法儿连通,也无法装琉璃和铁管,那宫里来的工匠也真不赖,一个月后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他命人先在客栈南面一块巨石上往下凿,凿好后砌上一层厚厚的花岗岩,将琉璃和铁管预装进去,再从江边往客栈挖,如此一来,江水通到巨石处,却不至于将客栈冲毁了。通道挖通那一天,我们吹着凉风,从这里望着江里的鱼儿游来游去,心里别提有多美了,醉仙居从此就成了冬暖夏凉的宝地,一年四时,生意好得不得了,这间密室,也成了醉仙楼最秘密的所在,别说外人不知,就是有人效法,也不得要旨,啊呀,你们看,你们看,这叫昂公鱼,白天都藏在水底,这东西还以为我们看不到它哩。” 第十九回虽死义也2 老者不说则已,一说就喋喋不休,众人听得心奇,倒也并不厌烦。又向前走了一阵,店小二忽道:“到了。”在墙上左边一块石板上敲了两下,又敲了右边石板四下,嚯一声混重声响,石壁间开出一扇门来。 老者道:“各位,此间茶水餐点一应俱全,小的先退下了。” 大门一开,就见一虬髯大汉端坐椅子之上,一袭戎装勃然英姿,深黑的双目虽然满是忧虑,但精光灼灼,让人不敢逼视,众人一望可知,此人必是哈樊龙无疑。 哈玲珑一见到父亲,早忍不住冲进屋去,一交跪倒在地,喊道:“爹。” 那虬髯大汉听到哈玲珑声音,直如沉梦乍醒,又像听到晴天霹雳,怔怔半晌,说道:“你……你是玲珑?你逃出来了?”抢身过来,也跪在地上望着她。 哈玲珑扯掉胡须和面具,一头扑在父亲怀中哭了起来。哈樊龙做梦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自己女儿,只睁大着眼,任女儿紧紧抱住自己,恍如梦中,一句话也说不出。 哈玲珑紧紧靠在爹爹肩头,泪水滴滴落下来,身子也忍不住发颤,哈樊龙道:“哈家的儿女,不许哭!”自己声音却隐隐哽咽。 这句话不说倒好,话一出口,哈玲珑哭得更大声了,说道:“爹,你一定要替娘和弟弟报仇,替哈家一百多条性命报仇。” 哈樊龙抚着女儿一头秀发,说道:“乖孩子,爹见到你还活着,就什么也不怕了,我这就率哈家军直捣刘雷傲老巢,一定取他人头祭你娘的在天之灵。” 哈玲珑吃了一惊,望着他道:“你已知道凶手是谁了?” 哈樊龙道:“不是姓刘的还有谁,我和八王爷相交四十余年,就是杀了我,我也绝不信是他放火杀了你们。”欧阳龙儿听在耳里,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哈玲珑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做他的走狗?” 哈樊龙双目似欲喷火,说道:“他对我说你还活着,只是被八王爷暗中囚禁起来,要我不得声张,两个联手除掉八王爷救你,”伸出粗糙的右手抚在她面颊之上,接道:“我明知这是一派胡言,一定是他把你囚禁起来,以此要挟我,可我要是和他对着干,他一定不会留活口,我……除了听命于他以图缓兵之计,还能有什么法子?” 哈玲珑道:“早知你为了我宁可冤枉八王爷,听命于刘阉狗,我还不如死了的好。” 哈樊龙虎目含泪,说道:“好孩子,不许你胡说。爹爹是糊涂,爹爹对不起皇上,对不起八王爷,对不起天下百姓,可爹只有你这一个女儿,那场大火之后,你就是爹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你让爹怎么……怎么能见死不救?” 众人无不心酸,到此时,欧阳龙儿眶中满蕴泪水,只觉面前老人可敬可爱,又怎有丝毫恨意?众人才知哈樊龙突然变节,是刘雷傲以哈玲珑为要挟,想到哈樊龙一生忠心耿耿,为了女儿宁肯晚节不保,心中既是感叹,又是感动,又想:“刘雷傲既以玲珑姑娘为要挟,她为何会在扬州妓院之中?” 只听哈樊龙道:“玲珑,你告诉爹爹,一月前的大火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怎样被刘雷傲囚禁,又是怎样从他手中逃出来的?” 哈玲珑强抑住了哭声,眼泪却忍不住从眶中流下,过了半晌,才说道:“爹,这一切都是刘阉狗的诡计,他从来就没想让我活着。” 哈樊龙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哈玲珑站起身来,伸袖将脸颊泪痕抹掉,说道:“那日我正在家中午睡,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被一阵爆裂声吵醒了,我睁开眼一看,只见窗外黑黢黢的,我以为一觉睡到天黑了,突然,我闻到满屋都是刺鼻的烟火味,我霍然醒悟,这不是天色已晚,而是滚滚黑烟把屋子裹住了,我慌去叫娘和弟弟,谁知堂屋里已全是大火和黑烟,房顶上还有瓦片木块掉落下来,我顾不得许多,回屋顶着被子冲向娘的房间,发现娘被压在一根塌下来的房梁下,我叫了几声,娘也不说话,我去搬那木梁,可是搬不动,眼见整个屋子都烧了起来,瓦片和木头也不断砸落在屋里,我急得不知所措,又担心弟弟,向外跑了两步,又停住了,我知道这一走,娘就再也救不回来了……还好这时候一根房梁砸下来,正好将压在娘身上的木梁扎断,我背着娘就往弟弟房间跑,刚到弟弟房中,就发现……发现……”再说不下去。 哈樊龙睁大着眼听着,面上肌肉不住颤抖,就好像这一切就发生在眼前,说道:“发现了什么?” 哈玲珑吞了一口口水,说道:“好几个阉狗在弟弟房中,一阉狗背着弟弟正向窗外跑,我大叫‘放开我弟弟’。这群阉狗本来没看到我和娘,谁知我一喊,就有三个阉狗冲了过来,娘……” 哈樊龙喉头深深一动,问道:“他们怎么你娘了?” 哈玲珑眼中似欲喷火,说道:“一个阉狗说‘还有两个没死,幸好发现了。’一个不由分说将我向前拽,一人从背后抢走了娘,我转过身,只见后面那阉狗捡起一根木棒……一棒打在娘……头上,我听娘哼了一声,知道她果然没死,就扑过去救她,可是两个阉狗抓住我不让我动,我挣脱了一回,两个阉狗又把我拖了回去,我看见那个阉狗用脚踢在娘肚子上,又用木棒狠狠砸娘的头,一连砸了十几下,直到娘一动也不动了,他一脚把娘踢进了火海……”哈玲珑说到此,声音不住颤抖,双目通红,面上分不清是悲恸,是恐惧,还是愤怒、仇恨。 哈樊龙抚在女儿头上的大手也在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密室中一片寂然,过了良久,哈樊龙问道:“羽儿呢,他不是被太监背出去了么?” 哈玲珑摇摇头,说道:“娘死了,我脑中一片空白,怎么被两名阉狗拖出去的也不记得了,只记得他们将我推倒在地,我看到弟弟也跪在一旁。” 哈樊龙道:“羽儿没死?” 哈玲珑又摇摇头,说道:“这时候我才看见,刘阉狗就在前面。他招了招手,让弟弟过去,说什么他不杀女人,但最喜欢杀小孩,只要弟弟肯指认是八王爷放的火,就饶他一命,弟弟吓坏了,只是点头强忍住不哭,刘阉狗笑夸他懂事,一面让人把我杀了扔出城去喂狼,一面让弟弟跟他走,刘雷傲方转身,弟弟大喊一声‘哈家的男子汉才不怕死’!从一个阉狗手中夺过大刀就向刘雷傲后心刺去。刘雷傲反手一捉,正好捉住大刀,说了句‘小东西,你真有种’。夺过刀就……就……” 第十九回虽死义也3 众人听到这里,都忍不住浑身一颤,何胡来猛地一拍桌子,大声道:“天羽才七岁,这个阉狗,他……他也下得去手!” 哈玲珑接道:“娘死了,弟弟也死了,我知道自己也必死无疑。但即死了,也不能丢哈家人的脸,不能被刘阉狗吓倒,我用尽最后力气仰头等死,刘阉狗见我不怕死,突然嘿嘿一笑,说他不止不会杀女人,也不愿意看到女人死在面前,令两名小太监将我拖出宫去再杀,令狐天宇问要不要用我要挟爹爹你,刘雷傲说,斩草要除根,既是要挟,死的活的都一样,从我身上取走几件随身之物,便将我装进了麻袋里。” 哈樊龙说道:“那日大火之后,刘雷傲来找我,他告诉我,八王爷正密谋起兵造反,现已赶走戚将军,下一个便是我,这才纵火烧死我家人,他还拿出你随身携带的一枚挂坠,说八王爷将你偷偷囚禁起来,让我不要声张,还要我向皇上揭发八王爷的阴谋,让他尽快伏法,如此既报丧妻失子之痛,又早日救你出来,我明知此事绝非八王爷所为,为了救你,也只能假装信他。” 何胡来道:“哈府两个看门说亲眼见着八王爷放的火,还在大火中找到八王爷留下的扳指,这是怎么回事?” 欧阳龙儿道:“这还不简单,刘阉狗威逼两个看门,再设法窃取得八王爷的扳指,以此诬陷八王爷。”她满脸髭须,哈樊龙也没认出她来。 古钺聪道:“玲珑姑娘,你又怎会逃到扬州去?” 哈玲珑接道:“两名阉狗用麻袋将我扛到城外,那拿到的阉狗抽出刀来正要杀我,另一个突然叫住他,说我横竖都是死,不如将我卖到……卖到青楼,得几个银钱,也算积阴鸷,那拿刀的怕被刘阉狗知道小命不保,另一个说,到了那种地方,一脚已踏进地狱,这辈子也休想再逃得出来,只要卖远一点,保管神不知鬼不觉。他们嘀嘀咕咕商量了好一阵,终于决定托人将我卖到扬州去,既不让刘阉狗发现,也让我永无回京的机会,我在麻袋中过了不知多少天,只记得一直在车上,饿了就有人塞进来两个馒头,等出来之时,已在一家……青楼之中。”说着,将在扬州妓院碰到朱天豪,朱天豪请古钺聪将她藏在英武殿的事一一说了,说完最后一个字,她整个身子倒在爹爹怀中,已再无半分力气,好像已然沉睡,这一睡便要好几日,好几个月。 哈樊龙狠狠抓住桌角,他并无内力,但气恨之下,指入木纹,桌角登时碎裂,食指指甲折断了也全未知觉,他抱着女儿,浊泪终于簌簌而下,说道:“早知会发生这样的事,爹就不该接你母女俩来京城,我哈樊龙戎马一生,不想晚年铸成大错,害死妻儿,还犯了谋反之罪,真该千刀万剐。”说着望了众人一眼,不见朱天豪,问道:“玲珑,收留你的恩公可在此间?”哈玲珑望了一眼古钺聪,说道:“他就是古大哥。”哈樊龙缓缓松开她,站起身来,突然在古钺聪面前跪下,说道:“哈樊龙多谢恩公救小女之恩。” 古钺聪忙将他扶起,哈樊龙却不肯起身,将古钺聪上上下下打量了半晌,说道:“恩公,罪臣得知小女仍活着,此生再无恨憾,我这就去见皇上,交了兵符,请他治罪。”转头望着哈玲珑道:“罪臣这一去,恐怕要与玲珑的娘和弟弟相聚了,我死前有一事相托,万望恩公应允。” 古钺聪道:“将军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晚辈一定赴汤蹈火,快先起来说话。”双手微一用力,将哈樊龙托了起来。 欧阳龙儿道:“哈老爷,话说到前头,古大哥也不是什么事都能赴汤蹈火,来者不拒,比如让他娶了玲珑妹子可就不成。” 哈玲珑苍白的脸上微微泛红,缓缓低下了头。古钺聪道:“别胡说。”哈樊龙睁大眼惊道:“你……你是龙儿?”欧阳龙儿嘻嘻一笑,说道:“正是我。”取下假胡须,轻轻靠在古钺聪肩头,哈樊龙见两人亲昵,先是一怔,随即哈哈一笑,说道:“小丫头,你不总说这辈子不嫁人,要陪你爹爹在一起么?”顿了一顿,接道:“既是如此,我只求古恩公将玲珑送出京城,送得远远的,再不要回来,让她在异地他乡平平安安过一辈子。”欧阳龙儿听他说“既是如此”,知哈樊龙就算不将女儿许配给古钺聪,多半也不是什么好事,心道:“幸好先用话堵住了他嘴。” 哈玲珑道:“爹,要走我们一起走,要留女儿也和你一起留,女儿今生今世不嫁人,也要陪着爹。” 哈樊龙道:“傻孩子,爹所以苟活于世,那也是为了救你,如今你还活着,我心愿已了,自要向皇上认罪伏法,你和我同去,一样也是死罪,那我这些天不是白受罪了?” 古钺聪道:“将军,如今阉人干政,朝中文武百官慑于刘雷傲权势,群臣莫敢直言谏者,将军以死谢罪,岂不让刘雷傲更加张狂无忌?” 哈樊龙道:“我自会亲自将兵符交给皇上。” 古钺聪道:“将军麾下众将士常年跟随将军,出生入死,无往不利,将军一走,只怕百万雄师军心忽散,就算不被刘雷傲利用,也无力抗御他手下百万戚家军。” 哈樊龙道:“你说的老夫都明白,可我犯下的是十恶之首的谋反大罪,莫说皇上绝不会赦宥罪臣,就算隆恩浩荡,我哈樊龙又有何颜面再号令一兵一卒?” 古钺聪道:“晚辈此来,正是奉命传达皇上口谕。”说着站起身来,说道:“哈樊龙听令。” 众人均是一怔,哈樊龙连忙跪地道:“罪臣听旨。” 古钺聪道:“哈樊龙拥兵自重,欺君犯上,论罪本该凌迟处死,九族同诛,姑念在昔年尽心戎务,于屯田、马政、边备、守御多有功,若能悬崖勒马,助朕剿灭刘贼及其党羽,朕非但恕你反叛之罪,还官复原位,爵封护国公。” 第十九回虽死义也4 哈樊龙怔怔跪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料定皇上纵然不将自己凌迟处死,也会游街示众,即刻处斩,哪知皇上口谕中却怪罪者少,褒奖者多,如今爱女安然无事,皇上更不多加怪罪,心中如何不百感聚集。哈玲珑见爹爹痴痴望着天花板,说道:“爹爹,还不谢主隆恩。”哈樊龙恍然醒悟,说道:“罪臣领旨,罪臣这就率兵和刘雷傲血战到底!” 众人均是大喜,古钺聪道:“皇上还说了,今日会面之事,大家都当没发生过,皇上要将军明里依然听刘雷傲号令,暗里动员将士以候圣令,切不可露出马脚,一待时机成熟,打刘雷傲一个措手不及。” 哈樊龙一怔,沉吟良久,自言自语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哈某又何必急于一时。”朗声道:“皇上圣明,罪臣一定不辱圣命,誓死遵旨。” 哈玲珑道:“爹爹,这权谋机变的事,只怕非你所长。” 哈樊龙道:“你忘了爹身边还有一个军师朱文天么?咱家出事后,我心绪奇劣,整日以酒浇愁,很多事都让老朱打理着,平素极少露面,今儿个回去,我只需少说话,少出门,暗中动员兄弟们伺机而动,包管不会出岔子。” 古钺聪道:“将军,此事非同小可,务请小心行事。” 哈樊龙道:“我哈樊龙虽是一介莽夫,却绝非愚鲁之辈,”拱手道:“众位放心,哈某一出此门,便将今日之事忘得一干二净,绝不敢稍有疏忽。” 两父女相见,哈将军回心转意,众人均是大喜,古钺聪更是长长舒了口气。只哈玲珑忽而一句话也不说,似乎在想什么心事,哈樊龙道:“珑儿,你怎么了?”哈玲珑道:“爹爹,我不想离开你。”轻轻扑在父亲怀中,过了良久,又道:“爹爹,你回去要时时处处当心,切不可为了报仇被刘阉狗识破。”哈樊龙道:“傻丫头,别哭了,爹答应你,待此事一成,我们就带着你娘亲和弟弟的尸骨一起回到山东,再也不来京城了。” 哈玲珑流着泪道:“你以前也这样说,可是只要皇上下旨传你,你总说忠君事大,儿女情长事小,每一回都趁我睡着了偷偷离开。” 哈樊龙想起往事,哈哈一笑,说道:“你看看,我头发都白啦,打不动啦,纵然我想为皇上效力,皇上也不会要我啦。”哈玲珑望着爹爹斑白的双鬓,哭得更厉害了。 父女两人方刚重逢,又要分别,哈樊龙搂着女儿,任由她在怀中哭泣,直到女儿不哭了,又着实宽慰了她几句,才起身道:“各位,刘雷傲疑心极重,为免起疑,我这便告辞了。” 众人一齐道别,哈樊龙再三嘱托古钺聪照顾好哈玲珑,尽早带她离开京城是非之地,又与女儿依依惜别,这才离去。 大事已谐,何胡来提议就在密室中庆贺一番,众人当即要了酒肉,一齐吃饱喝足了,这才自密室中出来。吃饭之时,哈玲珑本是一言不发,欧阳龙儿有心逗她说话,待出得门来,她总算有一句没一句和欧阳龙儿说起话来。 门外仍是熙熙攘攘,众人走出客栈,刚离开客栈不远,即见一侍卫迎上前来,说道:“古将军,何二哥,大事不好了。” 众人见他神色慌张,满头大汗,显已在此等候多时。何胡来道:“小赖子,发生什么事了?” 小赖子也不抹汗,说道:“你们刚走,就听到宫中有人传讯,说郡王爷的爹六王爷和母亲月氏勾结反贼,企图逃狱,被刘雷傲手下令狐天宇当场抓获,谁知六王爷和王爷夫人拒不服罪,仍要硬闯天牢,最终被乱刀砍死狱中。” 众人均是大惊,古钺聪一把抓住小赖子衣领,大声道:“天豪兄的父母被杀了?” 小赖子吓了一跳,连连点头道:“此事木已成舟,若只如此,我也不至于急于来报,只是……只是两个时辰前,我们看到赵二押着郡王爷从城外回来,郡王爷也被抓住了。” 众人更是骇然失色,古钺聪放开他道:“天豪兄也被抓了?他不是藏起来了么?” 小赖子看了一眼何胡来四人,支支吾吾不敢说,何胡来知大事不妙,急道:“说啊,有什么话快直说。” 小赖子道:“我也是道听途说,刘雷傲今早见你们回京复职,料定朱天豪仍未远遁,他当即派出三千亲信搜捕京城内外,结果在城外东南方向的一座小镇上拿住了郡王爷。还有,水月郡主得知郡王爷被抓了,求她爹爹乔太仆想法子救人,乔太仆不肯,水月与乔太仆断绝了父女关系,一个人闯入天牢救人,也被关了起来。” 听到这里,何胡来倒退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说道:“是我,是我害死了郡王爷。” 古钺聪道:“何老弟,事到如今,后悔亦是无用,我们当赶紧想法子救人才是。” 小赖子道:“刘雷傲还说了,为防六王爷还有余党劫牢,从此以后抓一个杀一个,绝不留到第二日。” 一侍卫道:“去他妈的刘雷傲,郡王爷奶堂堂王爷,要处斩怎么也要经刑部、大理寺、督察员三法司审理,刘雷傲他娘的说杀就杀,这是什么世道?” 古钺聪急道:“天豪兄被处决了?” 小赖子道:“还没有,不过怕也快了,我怕郡王爷有甚闪失,这才急急前来禀报。” 古钺聪沉吟片刻,说道:“我这就去天牢救人。”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但众人听在耳中,无不如雷贯耳,面色大变。 若平日说要劫狱打架,欧阳龙儿定然欣喜,但她亦知此去凶险异常,一把拉住他胳膊道:“天牢戒备森严,岂是说闯就闯的,我不准你去!” 古钺聪道:“天豪兄有难,我一定要救,地牢便是龙潭虎穴,我也要救他出来。” 何胡来等侍卫齐声道:“我们一起去。” 欧阳龙儿大声道:“你们别不知死活了,还是回宫请聂姊姊向皇上求情罢。” 古钺聪道:“刘雷傲拥兵自重,现已开始明目张胆诛除异己,屠杀朝中忠臣,且不说皇上的话他未必就听,待皇上传下圣旨,天豪兄恐怕已被私下处斩。”拉着龙儿的手道:“刘雷傲差我押贡,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和我撕破脸,就算撕破脸,凭他手下几个太监,也奈何不得我。”向她缓缓点了点头。欧阳龙儿见他神色,知他非去不可,说道:“我跟你一起去,凭我三寸不烂之舌……”古钺聪打断道:“你是通缉犯,不能去。”欧阳龙儿知此去凶险异常,扑到他怀中,说道:“你一定要完完整整回来。”古钺聪道:“我古钺聪从小就浪迹江湖,孤苦无依,现在有人肯陪着我,惦记我,牵挂我,我又怎能光凭意气用事,全然不顾惜自己?”顿了一顿,对何胡来等人道:“有劳各位送她回英武殿。”欧阳龙儿知事情非同小可,虽然满心担忧,满心不舍,还是跟着众侍卫回去了。 第十九回虽死义也5 众人一走,古钺聪问小赖子:“天牢在哪里,你告诉我。”小赖子道:“我领将军去。”古钺聪道:“不必,你告诉我就回去当差罢。”小赖子知他是为了不让自己引火烧身,心中感激,说道:“天牢分乾坤牢和天地牢,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小的实也不知郡王爷关在哪里。”古钺聪想了一想,说道:“我知道了,小哥,我们这就分别罢。” 两人告辞分行,古钺聪一路疾奔,径直来到城东门,东门四个看门太监见了古钺聪,虽不阻拦,却白眼直翻,显然在他们眼中,古钺聪虽是官高三级,但也不过刘雷傲手下鹰犬,和自己相差无二,甚或比自己还要低人一等。古钺聪平日也不在意,此时心中有气,见此不由大怒,猿臂一伸,抓住一体型肥大的太监头发,喝问道:“朱天豪关在哪里?”那太监痛得哇哇大叫,手上长枪咣当落地,连声道:“你想干嘛,我也是公公的人,你快放了我。” 其余三名太监见古钺聪突然动手,都是大吃一惊,吓得一齐往后退却。日前古钺聪与令狐天宇、小李子、赵二、小顺子上书房一战,京城早已传得满城皆知,第二日,便有说书人说古大侠一掌打死一头牛,说古大侠一招少林绝技将上书房拆得稀巴烂,皇上也吓得晕了过去,说古大侠一夜之间将宫中数千太监打死大半,刀上竟滴血未沾。京城中人本就多对宫中太监痛恨至极,自然说得越离谱越高兴,一夜之间古钺聪早成了遁天入地,惊天地泣鬼神的大英雄。众太监听在耳中,虽知多半不实,却如何不怕? 古钺聪道:“我再问一遍,朱天豪关在乾坤牢还是天地牢?”说着揪住那胖太监头发将他提了起来,那胖太监双足在空中蹬了半日,头皮更是剧痛欲裂,只恨自己平日多贪吃,身体才会如此胖重,连声道:“关……关在乾坤大牢。” 古钺聪道:“带我去。”胖太监道:“你放开我,我这就……这就带你去。”古钺聪手上一松,胖太监摔在地上,他也顾不得头皮和屁股生疼,翻身爬起,转身就跑,跑了数步,又怕古钺聪在背后突然暗算自己,心念一转,只觉唯有讨好古钺聪,方能逃过此劫,说道:“请恕奴才多嘴,刘公公为防逆贼朱天豪余党劫狱,早派重兵将乾坤大牢层层把守,将军此去若是要救人,只怕难之极也。”古钺聪一脚踢在他已甚痛的屁股上,说道:“快走,我不杀你。”那胖太监听到此言,舒了口气,忙远远走在前面,想要回头看古钺聪是不是就在身后又要踢自己屁股,却又哪敢? 走不数步,古钺聪突然道:“站住!”胖太监本就惶恐已极,猛然听到呵斥,说道:“奴才……”“在”字尚未出口,双腿一软,又一屁股摔在地上。 古钺聪道:“你怕不怕死?” 胖太监不明所以,张口结舌半晌,说道:“奴才怕,奴才……奴才怕得要死。” 古钺聪道:“去叫个同伴过来。” 胖太监更是云里雾里,当下也不及多想,翻身爬起走到宫门口,与其余三个太监商量一阵,三个太监面色陡变,均不住向后退却,一齐战战兢兢向古钺聪这壁厢看来。过得半晌,胖太监才连拖带拽领了一小太监上前。 古钺聪对那小太监道:“你去乾坤大牢,就说古某随后就来领走朱天豪和水月郡主,不想生事的,趁早滚开。” 那小太监一个愣怔,心想你纵然有遁天入地之能,一个人前去天牢救人,只怕难逃一死,如何还要事先知会一声?当下不敢应声,古钺聪提起他一把扔了出去,说道:“快去!”那小太监回了声“是”,转身就跑。 胖太监见小六子远去,心中好生妒恨,喝道:“小六子!”小六子浑身一个寒战,战战兢兢道:“不关我事,是古将军叫我去的。”胖太监不理他,赔笑道:“将军,请恕奴才再多句嘴,乾坤大牢如今由令狐大人、赵大人、小顺子、小李子四位内侍大人把守,他们忠心耿……他们不知死活,是不会滚开的,将军如此,无异让他们提前防备。” 古钺聪淡淡道:“那就休怪古某手下无情了。” 胖太监话已说满,自觉性命无忧,对小六子喝道:“还不快去。” 小六子只怕古钺聪后悔追上来,也顾不得是时烈日当空,大地滚热,三步并作两步,只想着离古钺聪越远越好。 不一时,小六子奔至乾坤大牢门口,他望着牢门口黑压压一片狱卒,总算舒了口气,禀道:“令狐大人,不……不……不好了。” 令狐天宇见他神色仓皇,问道:“还没到调班时辰,你跑过来做什么?” 小六子上气不接下气道:“回大人,胖头陀……他的……他的头发被拧掉了一大撮,还摔了一跤,屁股也开了花了,他说……说……”一句话到一半,气息已尽,竟说不下去了。 令狐天宇道:“有话慢慢说,是不是发现了反贼朱天豪的余党?” 小六子顺了顺气,说道:“不是,是姓古的小子……他要来了……” 此言一出,天牢上下无不骇然耸动,大牢外本来一片嘈杂喧哗,突然间沉寂下来,在地牢中巡视犯人的赵二、小顺子、小李子三人,本来正鞭打狱中犯人,忽觉谁都不做声了,也跑出来一探究竟。 令狐天宇问道:“他来做什么?” 小六子道:“那厮让奴才来传话,说要劫走叛贼朱天豪和同党水月,那厮还说,谁现在走,就饶谁一命。”说着将古钺聪如何提拧胖头陀头发,如何要他来传话,有何等言语等情状,分毫不易的说了一遍。 令狐天宇冷眼听他说完,问道:“就他一个人来?有没有几十个同党?” 小六子摸着脑袋想了一想,说道:“就他一个。” 令狐天宇听他说完,低头哼哼一声干笑,说道:“这小子以为自己是谁,就算他武艺超群,难不成想一个人对付我们几百号人?” 老四小顺子低声道:“大哥,我们也不是头一回与这小子打交道,这小子有勇有谋,倒也不是个莽夫,只怕当中另有诡计。” 赵二道:“管他有什么诡计,他敢劫牢,我们就让他横着出去。” 小顺子道:“可公公那边……” 第十九回虽死义也6 令狐天宇一打手,望着众狱卒道:“我等奉命看守天牢,难不成有人劫狱,我们都远远躲开?”赵二一抖手中铁鞭,大声道:“大家抄家伙。”话声方落,一狱卒走向前来,颤声道:“启禀大人,我……我要上茅厕。”裆部至裤腿已然一滩尿迹,原来惊恐过甚吓尿裤子了。 令狐天宇仰着头不做声,赵二向前一步,骂道:“他妈的,憋着,谁要再动一步老子先宰了谁。” 那狱卒浑身发颤,裤子又湿了一大片,说道:“我实在憋不住了,再不上厕所,只怕要带泡尿进棺材了。” “啪啪”两声脆响,那狱卒左右脸颊各挨了一耳光,赵二高声道:“姓古的小子性情乖张,丧心病狂,你以为跑得了么?”说完此话,似乎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一时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劲。 这时候,一牢头模样的汉子笑脸迎上来,说道:“大人所言极是,古钺聪这厮丧心病狂,实在罪该万死。不过听外边儿传闻,这小子一拳能打死一头牛,就在上个月初八还单枪匹马横扫十八大门派,当真是挡着披靡,我们这里虽有两百号人之多,只怕还是难以抵挡,不如且先回避,他要劫狱,让他劫好了,我们只需将计就计,告他个劫狱之罪,如此也能将朱天豪谋反之罪给坐实了。再又说来,那小子对公公尚有可用之处,我们是不敢杀了他的,如此一来,大家岂不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他宰割?”那牢头官居从四品,论职位与令狐天宇等人平级,不过四位太监是内务府的人,又是刘雷傲身边的红人,这牢头对四人向来是前倨后恭,恭敬之极。 赵二大骂道:“板你妈的肉,我们今日就是宰了那小子,那也是恪尽职守,你身为乾坤牢牢头,不身先士卒看好天牢,却胆敢妖言惑众,擅离职守,我看你是想回家见你姥姥了。”牢头吓得脸也白了,连忙陪不是。 众狱卒默然不语,心下却想:“日前上书房一战,你四人联手也被那小子打得惨败,这会儿却说得这般轻易而举,果真打起来,还不是让我们先送命。”口中却不敢多说半个字。 那牢头定了定神,又道:“赵大人,趁那厮还没来,若能想个以智取胜,皆大欢喜的妙……” 不待他说完,赵二伸手连戳他额头,咬牙切齿道:“你手下的两百条狗都是饭桶么?”那牢头被他戳到了大牢墙边,退无可退,只好跪了下来。 众狱卒早已见惯赵二不将自己当人看,但此时见头儿跪在地上,身子虽不住颤抖,面上却仍强颜赔笑,无不面有愠色。就在这时,人丛中只听一人极弱地说了句什么,其余听不大清,但隐隐听见“从四品”三个字。 说这话的在人丛中,说完这一句,不敢再出声。赵二怒目一扫,忽而咧嘴一笑,左手缓缓伸出,将牢头提了起来,在他肩头拍了拍,说道:“老李,听见没有,有人替你出头,方才对不住了。”那牢头连声道:“不敢,赵大人哪里的……”“话”字尚未出口,身子陡然横飞出丈余,随即“砰”地一声,如烂泥一般落在地上一动不动。原来他飞出之前,已被赵二抓断脊柱而死。赵二甩了甩手,阴阳怪气道:“现在他死了,死人总该没有官阶了罢,各位,谁还有话要说?”众狱卒眼见牢头惨死,谁敢言语? 令狐天宇缓缓站将出来,拍了拍衣袖道:“二弟,怎么就动起手来了。” 赵二道:“这帮狗东西一听姓古的小子要来,就畏首畏尾,若不杀只鸡儆儆猴……” 令狐天宇一打手,说道:“众位狱卒兄弟,谁都知道,看守天牢这等差事,没出事并无功劳,一旦出了事,项上人头就保不住。要是今儿个我们明知有人劫狱,还让朱天豪给出了天牢,非止令狐某,大伙恐怕都要提着脑袋去见刘公公。”顿了一顿,接道:“姓古的就要来了,大家赶紧下去预备罢。”一时间三五个“遵命”参差响应,但一说完,天牢上下又是一片沉闷死寂。小李子道:“一会儿听我号令,以平日操习之法对付那小子。” 众人正自操练,只听得笃笃脚步声自前方小道传来,过了片刻,只见胖太监走出树林,身后跟着一魁伟少年,正是古钺聪。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数步,却又忍不住伸长脖子,看敌人身后是否有大队帮凶。 古钺聪行到近处,对胖头陀道:“你走罢。”那胖头陀“诶”一声,也不等令狐天宇发话,连滚带爬跑开了。古钺聪朗声道:“古某近日来领走两个朋友,还请各位不要为难。”他声音不大,但传遍了整个天牢,震得天牢门口放哨的铁铃叮铃铃作响。 众人见此威势,不由纷纷散至两侧,大有让出一条路来之势。令狐天宇咧嘴一笑,说道:“古将军,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古钺聪想到六王爷全家惨死狱中,一句话也不想和他多说,道:“把朱天豪和水月姑娘交出来。” 令狐天宇道:“反贼朱峙冉与朱天豪里应外合,企图逃狱,都是人证物证俱在,水月硬闯天牢,宫中也有多人亲眼目睹,恕领胡某不能擅自将钦犯交给将军,不如我们这就一同去求求刘公公,刘公公看在将军的大面上,说不定会从轻处置。” 古钺聪心道:“我一离开,或许天豪兄也成了企图逃狱的反贼,落得被乱刀砍死的下场。”说道:“六王爷被害在前,朱天豪被拿在后,何来里应外合一说?” 令狐天宇不料他已知悉今日刚发生之事,不由一怔,一时答不上来。古钺聪又道:“八王爷到底有没有反心,皇上尚未定罪,六王爷是反贼一说,又从何说起?” 令狐天宇道:“有没有罪,不是令狐某说了算,也不是将军说了算,不过若有人胆敢天牢劫狱,令狐某绝不袖手旁观。”说着向赵二递了个眼色。 古钺聪恍若未见,大声道:“有谁要走?” 第十九回虽死义也7 忽听一人细声细气道:“不急,等把你剁成肉酱再走不迟。” 古钺聪一声大喝:“是谁!滚出来!” 人群中,只见一身形矮小的太监缓缓走出来,正是老四小李子。 小李子道:“姓古的,你擅闯乾坤大牢,已是死罪,还敢在此大言不惭,大伙偃月阵伺候。”话没说完,身形一闪,忙又隐入人群之中。 古钺聪喝道:“哪里走!”右手掌力疾吐,小李子本已绕到三名狱卒身后,登上两级台阶,忽觉一股极强的力道吸住自己后背,无论如何使力,竟再难挪动半步。 古钺聪道:“过来。”小李子连同身后三名狱卒一齐从天牢门口飞出。古钺聪双手左右一拨,将三名狱卒轻轻推开,右手已抓住小李子衣领。 小李子不料这样也被擒住,大叫一声,使出平生之力挣脱开去,“嘶啦”一声,身上衣衫自然而然被撕成两半,他知绝非古钺聪对手,左手一伸,扯掉前胸剩下的半块碎布,光着上半身又,拔腿又向天牢跑去。 古钺聪道:“你要回去,我送你!”又一掌凌空拍出。 小李子猛觉一股热浪袭来,慌忙收足,但背后便如有一道极厚的石墙,身子不由自主被凌空推起,“砰”地一声,不偏不倚摔在刚才所站的第二级台阶之上。这一来一回,只片刻功夫,口中却少了两颗门牙。 小李子乃是四大内侍太监之一,武功在太监之中位居第四,哪知在古钺聪面前,却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半步不爽。众狱卒虽闻古钺聪厉害,却只是耳闻,这一回亲见,无不心胆俱寒。均想:“李大人也如此不堪一击,自己性命在他眼中便如蝼蚁一般。”再看小李子,只见他虽然爬起来,但每走一步,就吐出一口鲜血,竟是伤得极重。 赵二从腰间取出拷问犯人的铁鞭,说道:“李大人让你们上偃月阵,都聋了么?”众人闻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敢稍动。赵二大怒,手中铁鞭一晃,狠狠打在右侧两名狱卒背上,那两名狱卒登时背开肉绽。赵二高叫道:“偃月阵第一式,月盈则食。”众人痛恨赵二将他们当做死刑犯一般鞭打,却不得不围成半月形。 偃月阵乃古时作战阵法,月轮人最多,此时都聚在牢门,两翼忽张忽合,暗藏凶险,向古钺聪欺近,渐渐形成包围之势。令狐天宇道:“我等奉命看守天牢,就算是死,也决不能让任何人从牢中劫人。”双足一纵,立在了月轮——大牢的要津处,赵二、小顺子手执兵刃,护持左右。 古钺聪放眼天牢,又不见了小李子,只怕朱天豪有所闪失,大声道:“天豪兄,我来了!”众人眼前一花,见古钺聪已到了大牢门口,站到了令狐天宇身前,均想:“他怎么过去的?”“此人莫非是鬼?” 赵二大喝一声:“小子,先吃我一鞭!”他不敢正撄古钺聪掌力,说话之时退开三步,同时挥鞭就打了过来。这一鞭防不胜防,去得极快,竟尔一着大成,咬住了古钺聪右足脚踝。赵二大笑三声,说道:“姓古的,上次我等吃了亏,皆因在皇上面前,没带兵器。”说罢右手猛力一扯,要教古钺聪摔个狗吃屎为小李子报仇。谁知古钺聪右足一点一踩,脚下铁鞭轻轻一弹,竟到了他手上。 众人这才看清,原来并非是赵二铁鞭缠住了古钺聪脚踝,而是古钺聪将皮鞭踩在了脚下。 赵二运足内劲疾拽铁鞭,但那鞭尾竟如钉死在古钺聪手上一般,这一拽直拽得手心发烫,仍是丝毫不动。 赵二大叫:“小子,还给我!” 古钺聪道:“你接不住。” 赵二暗中凝足十成功力,吼道:“松手!”古钺聪道:“还你。”掷出鞭尾给他。 赵二正欲去接,令狐天宇道:“你不要命了!”将他往斜刺里一拉,那鞭尾直飞而出,砰地一声,击在了石墙之上,石墙登时石屑纷飞。 众人看得心惊肉跳,均想:“若非他及时躲开,左手早已不保。”一齐看去,却见铁鞭鞭柄落在地上,赵二右手却是鲜血淋漓。原来他凝力握住铁鞭,但古钺聪大力一掷之下,他非但拿捏不住,反而伤了右手。 众人心中明白,倘若两人握住铁鞭两头比试,那只需看谁内力更深厚,但如此掷出铁鞭,却要逼得对方脱手,这等力道,实是匪夷所思。 古钺聪一心只挂念朱天豪安危,转身又往里走。 令狐天宇知单打独斗绝非敌手,说道:“兄弟们,一块上。”众狱卒不敢违抗,复又纷纷围拢过来。 “都给我滚开!”赵二大怒之下,只嫌身前狱卒碍事,挥鞭向外围月牙的两名狱卒身上打去,这两名狱卒登被铁鞭卷起飞出,向一旁石壁撞去。众狱卒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纷纷矮身逃窜,大牢外登时乱作一团。 古钺聪知狱卒与自己本无敌意,但一旦杀红了眼,那就不好说。令狐天宇显也深知其势,小顺子要上前阻止赵二,被他拦在身后。 说时迟,那时快,趁众人矮身之际,古钺聪随势冲出月心,两臂伸处,抓向两名飞起的狱卒肩膀向一旁抛出,两名狱卒见到古钺聪,均想:“死定了”。 两人摔倒在地,滚了两滚,只觉浑身剧痛,竟没死成,半晌才醒悟,原来是古钺聪救了自己。 众人见赵二对自己人大下杀手,反而是古钺聪救了自己,不由纷纷向后退避,为古钺聪让出一条路来。 赵二喝道:“他妈的,我让你们躲!”提起身侧一狱卒,对着鼻梁、太阳穴、天灵盖就是三拳,那狱卒哪料会突遭横祸,哼也不哼一声,鼻梁鲜血狂喷,太阳穴破裂,天灵盖粉碎,气绝而亡。赵二举起那狱卒尸首掷向古钺聪,不期然又抓起一名狱卒,大笑道:“小子,你要充好人么,看你能救几个!”挥动铁鞭,对着狱卒就是一顿乱抽。霎时之间,一名狱卒脸上中了两鞭子,面容尽毁,一狱卒背上中了一鞭,皮开肉绽,另有两名狱卒避之不及,连挨数鞭,身上衣衫七零八落,惨死在地。 古钺聪走了不到十步,闻身后惨叫声、哭喊声响成一片,心头怒起,喝道:“你这厮凶残暴戾,视人命如草芥,我今日就替这些惨死狱卒兄弟出口气。”随手在身旁木柱上一抓,手中登时多了十数片木屑,双掌疾推,那木屑向赵二迎面飞过去。 第十九回虽死义也8 虽是木屑,赵二丝毫不敢怠慢,手中铁鞭忙在胸前划圈,使得密不透风,只要格开木屑,谁知那精钢打铸的铁鞭与木屑一触,竟被削成数段,成了废铁。 古钺聪削断铁鞭,双足跟着一点,纵向赵二。令狐天宇就在赵二身后两尺之外,见势不妙,叫道:“救人。”与小顺子同时扑上去,但眼见古钺聪与赵二尚有一丈之遥,两人刚迈出一步,古钺聪已到赵二面前,一招“金刚掌”直击了过去。 赵二慌挺起双掌,以二对一接了这一掌。 两人三手相击,四围狱卒登被震得四散开去,再回神时,只见赵二双手一齐折断,古钺聪这一掌却丝毫不滞,长驱直入直捣赵二胸口。 赵二闷哼一声,向大牢外飞了出去。 令狐天宇轻呼一声,双手伸出,待要接住赵二,但赵二来势极快,只好施展轻功退了两步,才将他堪堪托住。小顺子高呼一声“二哥”,抢过身来向他鼻息一探,又摸了摸他胸口,赵二胸口内陷数寸,哪还有半分活气。 小顺子抱着赵二的头放声恸哭,口中不住喃喃道:“二哥,我都叫你不要鲁莽,二哥,你醒醒……我替你报仇!”转身要寻古钺聪拼命,令狐天宇伸手将他拦住,说道:“各位,令狐某为拦住擅闯天牢者,三个兄弟已一死一伤,众位再是如此,在下只好向公公如实禀报,让公公出面处置了。” 只听牢中一人阴恻恻道:“凌迟之刑凡三千三百五十七刀,头一天先剐三百五十七刀,刀刀如指甲片大小,十刀一歇,共剐三天,这样的滋味,想必大家没福分尝过,也一定见过。这倒还则罢了,要是公公动起肝火,将你们的妻儿老小皆尽凌迟处死。公公的脾性大家是知道的,他素喜将一家子都吊起来,让受刑者看着妻儿老小被剐,以心中之痛减少各位身上的痛楚。”此人含糊其辞,说话漏风,原来小李子摔掉门牙后,趁人不备又躲在了天牢之中。 众狱卒听在耳里,均想:“赵二从不当我们是自己人,甚至不当我们是人,动辄肆意辱骂鞭打,谁也奈何不得他,倒是古将军出手,给大家出了这口恶气,他与我们无冤无仇,难道竟要恩将仇报?”又想:“刘雷傲心狠手辣,他果然要将我等凌迟处死,那可……那可不妙……”大伙想到刘雷傲,不禁越想越怕,一狱卒终于站出来道:“古将军,得罪了。”举起一柄钢刀砍了过去。狱卒本就胆战心惊,又大多是粗鲁盲从之辈,不约而同短刀在前,长枪在后,缓缓布成偃月阵之“日削月朘”阵法。 “日削月朘”阵法阵法乃是化裁衡轭阵而得,可不断向内补足兵力,内环战死,外环更强兵力补足,使敌人因惫而溃,用于敌强我弱,但己方人多势众尤见卓效。 古钺聪举手抓住钢刀刀背,说道:“我不和你动手,退下罢。”转过钢刀贴在他胸口,轻轻一推,那狱卒踉跄后退去。 小顺子见状,暗中用力一推,众狱卒不由自主向前挤出。那狱卒正好退到长枪短剑之上,登被四杆长枪刺死。 牢中小李子大声道:“小子平日假仁假义有模有样,现在露出真面目了,大伙想等死么?”小顺子更将众人往前推。 眼见六柄短刀同时向古钺聪砍来,古钺聪左右手向外一掠,当当当六声,六柄短刀应声而落。小顺子忙道:“补上。”八杆长枪兵分四路,自上而下同时刺来,古钺聪用相同的手法将八杆枪卸去,且退且避,缓缓沿着石阶走向大牢。 越往里走,恶臭愈是难闻,牢中犯人纷纷向古钺聪方向拥扑而来,有人大呼救命,有人伸出手来撕抓古钺聪,似乎不是要古钺聪救自己,而是要将古钺聪生吞活剥。古钺聪看得心惊,叫道:“天豪兄,你在哪里?”并无人答应。 不一时,已退至一铁门前,他运力一晃,那铁门和铁锁有儿臂粗粗细,乃是精钢打铸而成,竟折不弯也撞不开。 令狐天宇道:“古钺聪,你当天牢是你家的畜栏么,此门之后常年关押谋反重犯,江洋大盗,就算你武功再高,也休想打开!”又将众狱卒向前一推,数不清的长枪短刀一齐刺了过来。 左右一看,只见地牢走廊宽不及一丈,高不足九尺,前方已被两百余狱卒层层围堵住,几乎到天牢门口。古钺聪避无可避,猿臂一挽,卷起七八杆长枪,随手抄起一杆向脚下扫出,无数攻向下盘的短刀立时乱飞,有的砍在左右同伴身上,有的被自己手中兵刃所伤,伤者一不留神,被后来者踩在脚下。 小李子大喊:“这厮杀红眼了,快上!” 兵刃如雨点般向古钺聪刺来,古钺聪手中夺过的长枪横在身前一推,众人立被震退数步,但霎时之间,枪林刀雨又冲袭过来,如一波又一波疾浪汹涌而来,源源不绝,僵持了十数合,古钺聪虽不愿动手杀人,但也互伤、打伤十几个。狱卒却真的渐渐杀红了眼,每次被古钺聪震开,旋即更快更猛的扑了过来。 古钺聪暗暗心惊:“如此僵持下去,如何救人?”趁敌退罅隙,双掌运足内力拍向身后铁门,震得四围石基石屑乱飞,但铁门仍是丝毫也推不动。他目光不经意向铁门内扫去,这一扫更是心惊,只见每间牢房中关有一到两名衣衫褴褛,被折磨的半死不活的犯人,左前一瘦骨嶙峋的男子被捆在草席之上,丝毫动弹不得,其后一间中两名大汉被铁钩构筑肩胛骨,挂在牢房顶上,已然奄奄一息,右侧一人被塞住眼耳鼻喉,浸在水中,辨不出是男是女,其后一间一身形肥硕的大汉被绑在嵌有无数铁钉的石床上,身上还押着一块巨石,再往后黑黢黢的,看不甚清。铁门外的犯人虽满身是伤,毕竟还有人呼救,铁门里却是死气沉沉,若非不时传来一两声痛苦的呻吟,定以为此门之内并无活人。 第十九回虽死义也9 突然,左侧铁门内一个黑黢黢、满身是血的大汉伸出手来,吼道:“救我出去,我是被冤枉的。”古钺聪见他头顶右侧一道极深的刀口,鲜血兀自汩汩外流,腌臜的头发和着血水,一绺一绺陷在伤口之中。古钺聪直看得阵阵作呕,忍不住别过头去,暗道:“八王爷、天豪兄、水月郡主被关在这里,他们定然也受尽百般折磨,如今奸臣当道,这牢中有多少人是被冤枉的?”又想:“这些狱卒虽是奉命行事,但真真干坏事的,却不是他们是谁。”忽觉右臂一痛,分神之际已被一杆长枪刺中。令狐天宇大叫:“看清楚了,这小子也并非刀枪不入。”众狱卒信心大增,更猛扑上来,古钺聪看着狱中犯人,想到八王爷、朱天豪和水月,又看看众狱卒,低啸一声,猿臂伸处,将长枪一折为二,枪头顺势递入刺中自己右臂的狱卒咽喉。当此之时,已有十数兵刃纷纷递到,古钺聪拳格长枪,脚踢短剑,肘撞敌肩,掌影翻飞间,无数长枪短刀漫天飞舞,横七竖八,纷纷落地,当先六名命狱卒几乎同时倒地,“日削月朘”阵法登时既无日样,也无月型。 古钺聪大喊:“天豪兄,你在哪里?”手上丝毫不慢,转眼间又有三名狱卒倒下。小顺子道:“偃月阵第四式,九天揽月。”天牢恶臭,众人晕头转向,只顾奉命行事。 “哐当”一声,令狐天宇忽转身将门口第一道大门反锁了,说道:“今日我们要么宰了他,要么被他杀死。”说罢,将手中钥匙抛出天牢。 众狱卒见状,哪还顾得许多,踩在死伤者身上向前涌出。 古钺聪大吼:“这扇门的钥匙在哪里?”左手抓起来一个狱卒,此人手持长枪,正欲向他大腿偷袭,古钺聪夺过长枪,将他身子一放,右掌顺势拍落,那人哼唧一声,倒地身亡,古钺聪右手持枪,左手挥掌,长枪左右横扫,敌群犹如纸鸢一般纷纷向半空飞起,撞在牢顶,忽又坠落下来,堆叠在两处。牢中犯人大声起哄,如猫见到老鼠一般,纷纷伸手去扯狱卒,有不少人被活活撕扯而亡,肠肚流了一地,惨不忍睹。 两名狱卒趁罅隙奔上来,左面一人举刀就砍,古钺聪身形侧开,单手顺势推出,那人短刀刃口转向,撞向右侧狱卒脖颈,对方死于非命。不等拿刀狱卒回神,古钺聪已抓住他衣领,将他拧了起来,右手在他天灵盖一拍,又即惨死。牢中犯人则趁众狱卒无暇顾虑自己之际,抓着一个,就将他们摁在铁牢前活活勒死、撞死、夹死,有的更被自己人踩死,战不多时,走廊已是死伤成堆,天牢墙上、铁门上鲜血横流、夹杂着腥臭腐臭,闻之欲呕。 饶是如此,古钺聪打倒十人,立有二十人上前,打倒二十人,又涌上来三十人,古钺聪知这样打下去,终有力竭之时,心忖:“拿到钥匙救人要紧,可钥匙在谁手中?”环目一望,只见小顺子立在众狱卒身后,正不住将众人向前推搡,古钺聪暗道:“擒贼先擒王。”手中长枪一横,猛力向前冲出,众狱卒纷纷倒退,古钺聪手中长枪也断为三截,他抛掉断枪,施展轻功继向前猛冲,小顺子个头本甚矮小,忽觉狱卒纷纷后退,正自纳闷,天柱穴猛然一痛,继而脖颈一紧,已被古钺聪提了起来。 古钺聪双足一纵,回到铁门门口,说道:“谁过来,我就杀了他。” 众狱卒纷纷住了手,古钺聪道:“把这扇门的钥匙拿出来,不然我杀了他。” 令狐天宇睁大着眼,知若非方才古钺聪走神,两百多名狱卒莫说伤他不得,近身亦是万万不能,说道:“大门钥匙我已经扔出去,就算你打开这扇门,今日也出不去了。” 古钺聪大声道:“拿来!” 令狐天宇不说话,但忖:“他一旦进入第二道铁门,我只需将门锁起来,他就插翅难飞了。”想及此,从腰间取过另一把钥匙,抛给古钺聪。古钺聪伸手接过,打开铁门,提着小顺子向里走,小顺子大叫:“你说好给了钥匙就放我的。” 古钺聪道:“我何时说来?” 令狐天宇道:“古钺聪,放了他。” 古钺聪道:“我放了他,你想趁机将这扇门也锁了?” 令狐天宇见计不售,一挥手道:“上。” 铁门内地势较为开阔,不少狱卒钻到古钺聪身后,将古钺聪团团围了起来,古钺聪见众人都涌了进来,虎吼一声,喝道:“朱天豪在哪里?” 众狱卒直听得耳膜发痛,十有七八看向大牢东北侧,古钺聪顺势看去,只见前方一堵石墙,却哪有房间?心中一惊,忖道:“莫非上当了,天豪兄不在乾坤大牢?”又想:“若是众人有意引他入狱,绝不会殊死抵抗。”正自想着,忽觉背右侧一阵疾风袭来,忙放开小顺子,反手一掌拍出。 谁知这一掌拍了个空。原来藏在天牢中的小李子见小顺子被古钺聪拿住,趁机从后偷袭,他知不是古钺聪对手,当下一掌拍出,掌力到了中途,已然跃了开去。小顺子趁机溜脱。 斗到此时,令狐天宇知若只靠狱卒,再多恐亦徒然,到时候再出手恐怕就晚了,他俯身对小顺子耳语几句,从腰间取下两段铁链,一圈圈绑在双臂之上,说道:“跟我一起上。”众人见令狐天宇动手,强鼓精神,一步步逼近。 古钺聪知令狐天宇功力,不敢怠慢,一步步向大牢东北角移去,紧靠墙壁藉以抵挡。 令狐天宇道:“小顺子,你攻他左侧。”自己慢慢向古钺聪右侧旋至。 天牢昏暗,兵刃却是明晃晃寒气逼人,古钺聪望着众人,自然而然想起嗜血谷一役,胸臆一荡,叫道:“一起来更好。”这一回不等众狱卒先动手,呼呼两掌击毙两人,不待众人后退,伸手去拿小顺子。 令狐天宇大声道:“看拳!”双臂交叉一撞,火星四射间,纵身向古钺聪头顶砸来。古钺聪不敢以肉掌硬接,闪身避开,手中随手抄起一柄短刀,左右一荡,将挡路狱卒掠至两旁,手腕一抖,短刀忽转向身后小李子砍去。他这一掠一砍看似寻常无奇,但端的形如风,快如电,小李子本来躲在众狱卒身后,准备伺机偷袭,谁知古钺聪背后竟如长了眼睛一般。眼见短刀逼近,闪避已然不及,当下只得双手横刀格挡。令狐天宇大叫:“不可!”“当当”两声铮鸣,古钺聪手中短刀将小李子大刀一震为三,去势不减,深深砍入他右臂。小李子一声痛呼,手中大刀断片一片插入一名狱卒胸口,一片插入墙内,深入数寸。 第十九回虽死义也10 众狱卒本已杀红了眼,但见一件寻常兵刃到了古钺聪手中竟是如此威不可挡,又忍不住后退。小李子右臂伤势甚重,见古钺聪仍瞪着自己,忙捡起地上一面抵御狱中犯人作乱用的铁盾挡在头上。 就在这时,古钺聪猛觉背后生风,知是令狐天宇攻到,他左足一斜,正待避过,两侧狱卒蜂拥过来,举枪防他逃开,小李子见机不可失,顾不得右臂剧痛,飞身上前将盾牌挡在古钺聪面前。 古钺聪一瞥之间,抛去手中短刀,喝道:“区区铁盾,何足为碍!”一招“罗汉拳”凝力击出,“刺啦”一声破响,古钺聪手臂贯穿铁盾,直击向小李子胸口,以此避开了令狐天宇和小顺子围攻。 小李子胸口受到古钺聪刚猛无俦的穿盾拳力重击,深深凹陷下去,他喷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 赵二和小李子两个一人用双拳抵御,一人凭铁盾相抗,死法一般无二,均是被古钺聪一拳贯穿打死,众人便如酒醉后被泼了一瓢冷水,清醒不少。令狐天宇见两个兄弟死于古钺聪手下,大叫一声:“围起来。” 众狱卒不敢不从,但只挥动长枪远远作势抵挡,古钺聪如此威势,谁敢靠近一丈之内?谁又能靠近一丈之内?。 古钺聪杀得性起,吼道:“令狐天宇,今日不交出朱天豪和水月姑娘,我就送你和兄弟团聚。” 令狐天宇突然扬天哈哈一笑,大声道:“好大的口气,你敢动手么?” 古钺聪道:“怎么不敢?”大步一迈,就要冲上去。 令狐天宇不慌不忙道:“你不见这牢中少了一人么?” 古钺聪四顾天牢,心忖:“一直不见天豪兄和水月姑娘,又何止少了一人?” 令狐天宇又是哈哈一笑,说道:“小顺子,把人带出来。” “别动!”一声呵斥自身后传来,古钺聪循声看去,只见小顺子手中匕首比着一人脖颈缓缓自石墙一侧走了出来,被挟之人,正是朱天豪。 原来,最里一间牢房中另有一扇铁门,通向石墙之后,小顺子正是趁古钺聪恶战正酣之际,从牢房溜到石墙后劫持了朱天豪。 古钺聪见朱天豪形容憔悴,衣衫腌臜,面上虽有淤伤,但尚能走动,心下大慰,说道:“天豪兄,我这就救你出去。”小顺子抵在朱天豪脖颈的匕首,已然染上鲜血,闻此更用力一扣,说道:“姓古的,你再敢动手,我就抹了他脖子。”古钺聪一怔,倒也不敢硬抢。 令狐天宇笑道:“古钺聪,论武功,令狐某确是略逊一筹,我四兄弟合力也不是你对手,不过论韬略城府,你毕竟还是嫩了点。” 朱天豪看到众狱卒尸首,半晌才道:“贤弟,我朱天豪今生今世有你这样的兄弟,已心满意足,你不用管我,快杀了他们为我爹娘和我报仇。” 令狐天宇道:“古钺聪,你若肯乖乖束手就擒,我保证,不管你今日闯下多大的祸事,我都替你兜着。如若不然,我决不允你朋友和朋友的未婚妻活着离开这里。” 古钺聪看看朱天豪,又看看众狱卒,心想:“我若动手,他们就算杀了朱天豪,也还有水月做人质,可要是束手就擒,大家都难活命。”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令狐天宇道:“你不信么?那好,小顺子,先杀一个让他瞧瞧。”小顺子得令,朱天豪脖颈登时鲜血直流。” 正所谓机不可设,设则不中,乾坤大牢地形如何,有无机关,令狐天宇有何阴谋,古钺聪概也不知,闯入天牢救人,自是全凭“义气”二字,没料到小顺子会以朱天豪为要挟。他环目四顾,苦无良计,暗道:“古钺聪啊古钺聪,你为救天豪兄和水月而来,他们却因你而死,你怎么如此莽撞。”望着朱天豪,心念一动,又想:“眼下我只能想法让小顺子分神,他一分神,或许便可乘机救人。”掌中暗运内劲,手中短刀忽向一狱卒掷去。 “呀哟,啊哦!”短刀一箭双雕,立时刺死两人,这两人受短刀劲力所震,疾向牢后撞去,撞在另一名狱卒身上,那狱卒虽未中刀,却被两人重重挤推在墙上,晕了过去。这三个狱卒尚未委顿在地,古钺聪双手齐出,又有四人毙于掌下,他随手拾起一面铁盾,左右飞舞,挡者纷纷飞了出去。 小顺子全凭朱天豪保命,见古钺聪忽突然发了疯似的,全然不顾朱天豪死活,隐隐觉着人质无用,手中匕首不由微微一松,令狐天宇大叫道:“小顺子,当心中计!”小顺子大惊之下,匕首立又握紧。 只此一刹,一铁盾呜呜飞向小顺子,小顺子急忙转动身子,有朱天豪当做肉盾抵挡,倒也并不十分惊惧。令狐天宇却大叫:“转身!”原来古钺聪旋出铁盾之时用了阴力,铁盾并非直线飞出,而是半圆弧形向朱天豪后背疾转而去。 朱天豪见铁盾呜呜作响,吓的脸也白了,惊骇之下只能闭了眼去。小顺子醒悟之时,再要转身已然不及,慌忙中哪还有余裕思虑对策,将朱天豪一推,举起手中匕首格挡,咔嚓一声,火光四射,小顺子手中匕首已被钝盾铡为两截,铁盾受匕首驳力激荡,余势不减,插入一牢房的木柱,兀自嗡嗡作响。 朱天豪一被推出,令狐天宇和古钺聪同时拔足奔了上去。两人虽是同时奔出,但令狐天宇与朱天豪近在咫尺,古钺聪却在丈余外,眼见令狐天宇铁拳已到朱天豪头顶,古钺聪足踏大韦陀杵轻功步法,抢步上前。 但凡高手过招,胜负只在毫厘之间,要从对方手中救人,更是难上加难。两人虽同时抢到朱天豪身前,但古钺聪手中既无长枪,亦无盾牌格挡,情急之中,挺胸挡在了朱天豪身前。 “波”的一声,古钺聪胸口结结实实受了这一拳,登时喷出满口鲜血,一时间只觉胸口剧痛,眼前发黑,踉踉跄跄后退几步,靠着石墙才堪堪站住。可方刚站住,又觉喉咙一甜,喷出第二口鲜血来。 令狐天宇铁甲钢拳开山碎石,威力非同小可,若非古钺聪体内蕴蓄七十年少林内力,早已五脏俱碎而亡,饶是如此,他仍是摇摇欲倒,使劲眨了眨眼,想要离墙站直,却是不能够。 令狐天宇不料他中了自己一拳仍不就死,怪叫道:“这厮受了重伤,大家一起上。”众狱卒又扑了上来。 古钺聪只看得见面前人影晃动,但情知已到生死存亡关头,大喝一声:“谁敢过来!”声似猛兽狂吼,百余狱卒被他喝声震慑,竟一齐定住。 令狐天宇道:“围攻人质!”众狱卒求之不得,立马又去刺朱天豪。 古钺聪拼尽最后一口力气,迈出一步,右手翻出,夺下一柄短刀,顺势一撩一斩一劈,杀掉三人,将朱天豪挡于背后,反手一抓,又夺下两名狱卒长枪。他双眼金星乱冒,又要在敌丛中护住朱天豪,局势更是不利,方刚夺下长枪,只觉左臂一痛,已被小顺子短刀偷袭砍中。 第十九回虽死义也11 朱天豪道:“好兄弟,你别管我,快走。” 古钺聪道:“我既来救你,怎能弃你而去!”一杆长枪在面前狂舞。 众狱卒一半因发了性,一半因欲侥幸建功,斗到此时,斗志反而大盛,争前恐后扑上前围攻。 古钺聪手中长枪狂舞,问道:“水月姑娘呢?” 朱天豪道:“她在大牢密室里,”怕古钺聪分神,又忙道:“她很好,不用担心。” 突然,古钺聪小腿一痛,又被刺中。他掌力连吐,击倒三人,更觉力竭,心忖道:“这些狱卒是如何也杀不完的,要怎生想个办法全身而退。”心念一转,暗道:“杀了令狐天宇,猢狲自散,可天豪兄怎么办?”他重伤之下行动大缓,加上这一疏神,右臂、左腿、背心已接连受伤。 朱天豪大是心急,突然从古钺聪身后钻出来,直冲向小顺子,说道:“小顺子,来,来,快杀了我。”小顺子如获至宝一般,复又将朱天豪勒在身前,却不敢杀他。 朱天豪伸长脖子道:“动手啊,来,脖子在这里,快用刀子割下去罢。”这时候,一狱卒挥刀向朱天豪砍来,小顺子反是一惊,一脚将那狱卒踢飞。 古钺聪见此情状,舒了口气,大喝一声,也不顾众狱卒手中兵器雨点般落下,发足向令狐天宇扑去。 令狐天宇忙挥拳抵挡,两人均欲将对方置于死地,出手如疯如狂,霎时间交过十余招,招招致命。 古钺聪伤势虽重,但内力深厚至极,这会儿接连受伤,但受令狐天宇那一拳的痛楚却减了不少,又少了赵二、小顺子、小李子三个强敌牵制,两人激斗至二十余合,令狐天宇竟被逼得攻少守多,向后退避。但他毕竟是老江湖,仗着人多势众,只频频将他引逼向狱卒。古钺聪一面要与令狐天宇缠斗,一面要应付众狱卒围攻,又斗三十余合,右足、左肩中了两枪。 小顺子看在眼中,大声道:“老大,快杀了这小子为二哥和四弟报仇。”朱天豪虽不懂武功,却看得出古钺聪重伤之下险象环生,如此下去必撑持不久,心忖:“唯有我死,古贤弟方能脱困。”想及此,说道:“小顺子,我求你了,你杀了我罢。”小顺子见古钺聪接连受伤,心绪大好,说道:“我干么要杀你,你说出个理由来。”朱天豪只要激怒于他,说道:“我让你杀我,要什么狗屁理由,你这个死太监,死阉狗,活在世上便是多余,你看你这鼻子,像一座年久失修的土坟,你这双眼睛,若非此刻正瞅着我看,我还以为是两道没来得及缝合的刀疤,你这样的人,一定不是你妈妈亲生,死阉狗,丑八怪。” 小李子非但不怒,反而笑道:“不错,我妈妈背着我爸爸偷汉子,被我爸爸发现了,她就和起情夫把我爸爸毒死了,后来我妈妈的情夫又找了一个年纪比我妈妈大二十多岁的老情人,两个人合计着把我妈妈也害死了,他们霸占了我家,还嫌我丑,把我送到京里来当太监。” 朱天豪听得瞠目结舌,就在此时,古钺聪右肩连中令狐天宇两掌,朱天豪大急,说道:“你个死太监,到底要怎样才肯杀我?”小顺子道:“别做梦了,他二人如今胜负未定,倘若古将军赢了,我自会以放了你为条件自救,倘若是大哥赢了,我再杀你也不迟。郡王爷,我告诉你,做事若不再三思虑周全,是要倒大霉的。” 朱天豪道:“令狐天宇是你结拜大哥,你倒说得像是看戏似的。” 小顺子哼一声,低声道:“我们四个虽是结拜弟兄,但小李子阴狠狡诈,令狐天宇冷血无情,赵二虽然凶残,但性子直率,我私下里只和他好,”看着令狐天宇,慢条斯理道:“他从未将我们三个当弟弟,我自也不会当他是哥哥,古将军死了倒也罢了,倘若他死了,这内务府,甚或这宫中,我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岂不妙哉?” 就在这时,令狐天宇一拳击向古钺聪左肩,古钺聪闪身避开,却被一狱卒刺中小腿。朱天豪没心思听小顺子慢条斯理说道,大声道:“好兄弟,我先去了。”伸手按住小顺子手中匕首就往脖子上推。小顺子大惊,说道:“你干什么?”忙伸另一只手去格挡,朱天豪存心求死,这一推用足了力道,小顺子防不胜防,自己的手掌给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直流。朱天豪自戕也不成,哭道:“你让我死罢,我求你了。”小顺子道:“打死我也不让。” 古钺聪全身是血,出手也越来越慢,渐渐被群敌逼至墙角,小顺子哭道:“大哥,你一定要当心,二哥死了,四弟也死了,你若有甚闪失,我也只好到九泉之下来陪你们了。”朱天豪忖道:“听他说得期期艾艾,谁会料到他只盼自己的‘大哥’快死。”如此一想,心中忽生一计,低声道:“小顺子,我和你商量个事。”小顺子道:“什么事?”朱天豪道:“我们齐心协力将令狐天宇给杀掉,我朱天豪为人你是知道的,我向你保证,决不让古贤弟杀你,如此一来,我们都可活命,你从此还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何?” 小顺子闻此怔怔不语,臂间力道却不由松了,显是大为心动,朱天豪道:“等公公做了皇帝,你从此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也没什么,公公年纪也不小了,令狐天宇一死,大好江山将为谁所有,那可不好说。” 小顺子直听得双目放光,沉吟片刻,说道:“我们过去一些。”挟着朱天豪缓缓向垓心靠近。 朱天豪道:“你要干什么?” 小顺子双目目不转睛盯着令狐天宇,见他正全神贯注厮斗古钺聪,悄声走到他身后,拿出匕首,瞅准时机,猛力刺入令狐天宇后心。 但他太过惊惶,这一刀竟没刺中令狐天宇心脏,匕首只没入他后肩上。 第十九回虽死义也12 饶是如此,令狐天宇猛觉肩膀一痛,双手不由慢了半拍,小顺子见一刀没刺中,右手疾翻,一招螳臂挡车,又一招海底捞针,风驰电掣般向令狐天宇面门攻来。令狐天宇且退且避,左拳贯力而出,右手胡乱抓起一柄钢刀狂砍,小顺子不敢正撄他掌,慌忙左倾,却正好置于钢刀之下,他正要回避,令狐天宇左拳又已到太阳穴。小顺子知难逃一死,索性闭了眼去。只听“砰”地一声,自己太阳穴却不疼痛,睁眼一看,却是古钺聪截住了打来的钢拳,古钺聪一掌既出,后续两掌跟踵而至,将令狐天宇震至墙角。 小顺子道:“大伙上,杀了令狐老鬼!”众狱卒稀里糊涂,正以为听错了。小顺子早抄过一杆长枪,暴喝一声冲上前去,对着令狐天宇胸口猛刺,一连刺了十余枪,枪枪穿背而过。 小顺子抹了抹脸上鲜血,说道:“今天的事,你们谁也不许多说半个字,公公那边,我来应付。”众狱卒慌忙答允,小顺子看着古钺聪,接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将水月郡主请出来。” 朱天豪见小顺子杀令狐天宇,非但毫不手软,竟似有血海深仇,又望了一眼古钺聪,心想令狐天宇四人有八拜之交,却相互算计残杀,自己与古钺聪既没拜关公,也没饮血酒,他却肯冒死来救,相较之下,一个绝情寡义,一个义重如山,不由感慨万千,想说什么,却一句也说不上来。 片刻功夫,水月跟着一狱卒战战兢兢从牢中走出来,朱天豪见到水月,紧紧将她搂在怀中。 许是失血过多,古钺聪复觉两眼越来越黑,却担心自己一倒,小顺子立即杀了朱天豪和水月,却将罪责尽数推卸给自己,当下强撑着道:“八王爷在狱中么?” 朱天豪道:“八王爷关在天地牢,那里比这里舒服一些。”顿了一顿,又道:“你这个样子,八王爷见了不知道有多心疼,快走罢。” 古钺聪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开门。” 小顺子目光从头到尾没有离开古钺聪,此时见他中气十足,在原地转了两圈,突然跑向令狐天宇尸首旁,俯身下去摸索一番,果然搜到另一把钥匙,他踢了令狐天宇一脚,说道:“我就知道,你这厮一定还有钥匙。”站起身来,笑道:“古将军,郡王爷,你们快走罢,公公那边,我会想法子自圆其说,包管不会让公公找两位麻烦。” 古钺聪一手轻轻按在朱天豪肩上,径直向天牢外走去。 从乾坤牢出来,日头已斜,古钺聪乍见阳光,终于昏死过去。朱天豪忙上前将他扶住,水月也过来帮忙。两人怕小顺子看见,忙将古钺聪抬到一旁草丛之中。古钺聪心中也始终放心不下二人,过了片刻,悠悠转醒,有气无力道:“不碍事,快回英武殿。”两人将他扶着往前走,见身后果然跟了两名太监,朱天豪道:“贤弟,有人跟踪,你能自己走么?”古钺聪撑持着站起来,朱天豪缓缓松开他,怕他突然晕倒,说道:“贤弟,你若晚来片刻,我和水月就要去见我爹娘了。”也不等古钺聪答话,接道:“刘雷傲那厮早上来对我说,日落之前若不画押招供说乔太仆也是同谋,就要将我和水月绑在一处,让我们看着对方一刀刀被凌迟处死,以儆反叛之尤,晌午时分,一名平日和我交好的狱卒趁送饭的便当,偷偷塞给我一瓶‘弥晕散’,让我们赶紧喝了,免受凌迟之苦。”古钺聪道:“这位狱卒倒也好心。”朱天豪听他说话,舒了一口气,说道:“什么好心,这些人平日对我阿谀逢迎,其实不过是酒肉朋友,一遇患难,全都自私自利,贪生怕死,见利忘义,你不知道,我和水月若宁死也不喝毒酒,刘雷傲自会将我们处死了事,可是我们一旦喝下毒酒,自己小命不保不说,刘雷傲势必会以此为由,告水月一个畏罪自戕之罪,他会立即对乔太仆下手。”古钺聪道:“这终究不过是你的揣测而已。”朱天豪接道:“当然不是,那狱卒见我们不肯喝,果然招呼三五个人进来,要将毒酒强行灌下。”说到此,水月忍不住浑身一颤,显是心有余悸,朱天豪道:“还好你来得及时,那小子将毒酒放下出去了,就再没回来过。” 水月道:“古大哥,救命之恩,我和天豪哥这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她闯入天牢,已怀必死之志,没想到能和朱天豪双双活着出来,心下自是感激不尽。 古钺聪道:“走罢。”朱天豪侃侃说着,他有句没句的应着,古钺聪问:“还有人跟踪么?”朱天豪道:“一直跟在我们身后。”好容易到了英武殿大门口,古钺聪问:“快到了么?”朱天豪一愣,暗道:“不就在眼前么?”说道:“就在前面。”古钺聪:“那很好,一步,两步,三步……”他本正恍若无事说话,谁知刚踏入门口,钟管家方刚关好大门,突然一声不吭昏死在地,再也不动一动。 欧阳龙儿仍穿着一身男儿装在门口来回踱步,猛见全身鲜血、躺在地上的古钺聪,脑中嗡地一声,只觉眼前也有些发黑。她强自定了定神,吩咐下人将古钺聪扶至卧房。欧阳龙儿看着古钺聪,急得不知所措,幸得钟管家拿来金疮药和干净衣服,说已去请大夫,欧阳龙儿才醒过神。 不一时,大夫进来,一见古钺聪情状,不由微微吸了口气,欧阳龙儿看在眼中,不知是吉是凶,但多半不是什么好事,急得泪珠儿在眶中滚动,她向来大胆,这会却不敢稍问。大夫将伤势看了一遍,用手触了触额头,又把了把脉,又吸了口气。欧阳龙儿终于鼓起勇气道:“大夫,他怎样了?”那大夫皱眉道:“他全身大大小小的伤不下二十处,更有三处伤得极重,可他这脉象……”说到此,望着古钺聪又不说话,欧阳龙儿鼓起勇气道:“那他……能醒过来吗?”那大夫道:“换做常人早已无力回天,但将军身体较常人强健太多,受了如此重伤,脉象还能不浮不虚,沉稳有力,他并无性命之忧,老夫这就去抓药,他很快就能醒过来了。” 第十九回虽死义也13 欧阳龙儿闻此大喜,泪水却终于滚落下来。那大夫诊完,又交代了几句,最后道:“把他伤口清洗一下,外敷的药,就用府上的金疮药就好。”欧阳龙儿忙命人端来热水,将大家轰了出去,把大门关上,准备为古钺聪洗擦伤口。 她将古钺聪头颈扶正,并扯枕垫靠好,这才去脱古钺聪的衣衫,古钺聪多处受伤,不少伤口血迹已然凝结,被刀划破的衣衫与伤口粘在一起,欧阳龙儿小心翼翼将他前胸扣子解开,稍一用力,胸口一处伤口皮肉跟着衣衫一起扯起,鲜血也汩汩冒出来,欧阳龙儿急得眼泪盈眶,满头大汗,双手更有些颤抖,她也不顾满手是血,随手在身上擦了一擦,待稍镇定下来,一手轻轻按着伤处皮肤,一手去撕衣衫,总算将胸口正中的衣衫拨开一些,可刚脱下些许,左右胸口又有三处伤口比方才的还深,她微微一用力,古钺聪突然呻吟一声,动了一动,她吓得脸也白了,口中道:“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太用力,我轻一点,轻一点。”忙了好大一阵,总算将衣衫脱了下来,她取出面巾,在热水中浸湿了,一丝不苟将古钺聪身上血渍擦净,敷好金疮药,又小心翼翼替他穿上衣裳,正要将他放倒,门外钟管家敲了两声门,说道:“药熬好了。”欧阳龙儿打开门,让钟管家进来,又将门关上,钟管家盛了一碗,欧阳龙儿取过一张面巾,围在古钺聪脖颈下,方才接过药碗,凑到嘴边抿了一口,自觉不烫了,才将汤碗递到他唇边,轻轻按着古钺聪下巴,缓缓将汤汁倒入口去。欧阳龙儿头一回服侍人喂药,未曾想那汤汁停在口中,落不下喉去,还从嘴角溢出来洒在古钺聪身前,欧阳龙儿忙扯面巾揩拭,只这一阵,额上又是汗如雨下。 钟管家道:“让奴才来罢。”欧阳龙儿道:“你走开。”又试了一次,药水仍无法喂到古钺聪口中。钟管家道:“不要急,待汤药热气发散,冲开鼻喉,这药自就下去了。”欧阳龙儿又将药碗递到古钺聪嘴下,一手轻轻在碗前扇动,让药的热气从古钺聪鼻孔吸入,过了半晌,又将药汁蘸了少许,不住擦拭鼻管,过不多时,古钺聪喉中咕的一声响亮,先前停在口内药汁已顺喉而下,欧阳龙儿舒了一口气,又缓缓将药汁倒入古钺聪口中,不想药汁又堵在喉头,咽不下去,她急道:“如何又下不去了?”钟管家道:“每喂一口,都要如此这番重来一遍。”欧阳龙儿“哦”一声,故法重施,古钺聪方又咽下一口。这般足足折腾半日,汤药也是冷了又热,热了又冷,反反复复好几回,方才吃下大半碗,欧阳龙儿满头满额,大汗淋漓,也不知是心中所想,还是果真如此,只见古钺聪面色稍稍红润了一些,去喂最后一口,不想这一口汤药忽然呛在喉头,这一口未曾下去,反倒涌出不少,喷得欧阳龙儿满脸都是,古钺聪身前、榻上也流了不少,欧阳龙儿慌忙放下碗,用面巾将古钺聪身前和榻上擦拭一遍,再伸手网自己脸上随意一抹,方道:“你再去盛一些来。”钟管家又去了。 第二十回舍即为得1 总算将药喂完了,欧阳龙儿呆呆望着古钺聪,见他脸色果然渐渐回复红润,不由得既是怜惜,又是欣慰,钟管家道:“将军多处受伤,流血甚多,幸好并无致命伤,让他好生将息着罢,这样或能快一些醒过来。”欧阳龙儿点点头,和钟管家推门而出,又吩咐一仆人在房中候着,若是古钺聪醒来,或是有甚异状,立时禀报。欧阳龙儿推开大门,才发现早已月上中天,朱天豪和水月立在门外,显是一直等到现在,方才钟管家送药来,欧阳龙儿竟也没发觉。 朱天豪道:“怎样了?”欧阳龙儿道:“外敷内服都弄好了,就是还没醒过来。”见两人两手紧握,满脸忧色,咧嘴一笑,说道:“你朱天豪宁可从大树上跳下来也不愿屈从水月,这一回想通了?” 朱天豪看看水月,说道:“我朱天豪从前有眼无珠,有人一直在心疼我,爱着我,我却稀里糊涂,三番四次伤她的心,我入大狱了,她宁可和爹爹断绝父女关系,也要救我出去,现在我什么也没有了,她还肯跟着我,与我长此相守,我若还辜负于她,那可……可该死之极。” 水月满心浸在欢乐之中,她痴恋朱天豪已久,直到今日,方领会到两情相悦的滋味,朱天豪的话听在耳中,当真是甘如饴、甜如蜜,面颊一红,将头深深埋了下去。 朱天豪柔声道:“你不答话,是不高兴么?” 水月连连摇头,只觉自从与朱天豪定亲以来,他从未对自己有这么好过,她红着脸道:“你肯要我,我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会不高兴。”说罢,脸红已到耳根。 欧阳龙儿踢了朱天豪一脚,顺势就扯住他耳朵,说道:“水月妹妹,你无需这样迁就他,要像我这样才行。” 水月急道:“你不要扭痛他。” 欧阳龙儿道:“朱天豪,你快发誓,你朱天豪虽然百无一用,但这辈子一定对水月好。” 朱天豪大声呼痛,连声道:“我发誓,我朱天豪虽然百无一用,相貌比不上潘安,才气比不上唐寅,不像古贤弟武艺超群……” 一语未毕,欧阳龙儿道:“相貌比不上潘安后面还有。” 朱天豪道:“还有什么好?” 欧阳龙儿道:“我怎么知道。” 朱天豪剧痛之下,应变也极快,忙道:“相貌比不上潘安,比古贤弟也差……差一大截。” 谁知欧阳龙儿扭得更重了,说道:“你这话大处甚是,小处略有不对。” 朱天豪道:“哪里不对,哎唷……菩萨娘娘,快请讲罢。” 欧阳龙儿道:“‘也’字不对,不是比我相公也差一大截。” 朱天豪抢道:“我知道了,是更,是更比古贤弟差一大截,若是“也”字,未免显得古贤弟不及潘安。我重新说过,我朱天豪虽貌不及潘安,更比古贤弟差一大截,才不及唐寅,更比古贤弟差一大截,也全然不会武功,更比古贤弟不知差多少截,能得水月垂怜,已是天大之幸,我日后再要朝三暮四,沾花惹草,管教老天爷罚我……”“我”字没说完,水月已用纤指按在他嘴巴上,急道:“你改了就好了,我不要你发誓。” 欧阳龙儿放开他耳朵,说道:“这人皮实着呢,你无须担心伤着他,我给你说,你日后多跟我学学,哪怕只要学得我一些皮毛,降服他也是绰绰有余了。” 水月道:“我不学,也不要降服他。” 欧阳龙儿道:“他又胡来八来你怎么办?” 水月不答,却道:“龙儿姐,你为什么不欺侮古大哥。” 欧阳龙儿道:“他是我相公,我才不逼他做不开心的事。” 水月道:“他也是我相公,我也不要让他不开心。”说罢脸更红了。 欧阳龙儿一时间无言以对,说道:“我相公忠厚老实,与他不可相提并论。” 朱天豪道:“好了,听我说件正事,这一回刘雷傲虽未将我们毒死,我料他必会另想诡计冤枉水月的爹爹,须得怎生想个法子才是。” 就在这时,钟管家道:“主人,郡王爷,水月郡主,要不要先用些饭?”欧阳龙儿望一眼两人,说道:“边吃边说。”来到大堂,三人望着满桌菜肴,心中各有所思,都没胃口,在欧阳龙儿劝说下,大家勉强吃了一些,便又放下筷子,水月道:“龙儿姐,你主意多,快想想办法救我爹爹。”欧阳龙儿漫不经心道:“你和他乔大人已经断绝父女关系,他不是你爹爹,你也不用替他着干急。”水月道:“爹爹不要我,我不能不认他,再说了,也是我陷爹爹于危险之中,爹爹若是有甚三长两短,我……我……” 欧阳龙儿道:“好了,我答应帮你想想法子,不过此事甚是棘手,我得好生想想。” 三人渐渐到白天里恶战,又说到小顺子派人跟踪,古钺聪到了英武殿突然晕倒,朱天豪、水月自是恍若梦中,欧阳龙儿却是满心心疼。转眼到了后半夜,忽见看守古钺聪的奴才大步跑至门口,禀道:“主人,将军醒了。”三人均是大喜,齐声道:“走!” 三人来到寝卧,见古钺聪正要从榻上要坐起,朱天豪和欧阳龙儿忙去扶他,古钺聪道:“不用,我能起来。”虽然费了大劲,但竟尔能自己坐起来。 突然,水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古大哥,救命之恩,水月无以为报,我给你磕头了。” 古钺聪忙道:“水月郡主,你快起来,你这样……你让我如何克当。”激荡之下,忍不住咳了起来。 水月接道:“古大哥,你为救我和天豪哥的命,已然身受重伤,水月本不该再求你,可是,我当初为了和天豪哥死在一起,擅闯天牢,这时候捡回一条命来,才想起爹和娘性命堪忧,刘雷傲一定会以我和天豪哥逃狱为由对他们不利,古大哥,你和龙儿姐本事大,求你们一定要想法子救救乔家老小。”说到这里,哭了起来。 欧阳龙儿走上前去扶她,说道:“你想让我们想法子,就先起来说话。” 水月站身起来,古钺聪道:“此事只有乔大人自己救自己。” 水月微微一愣,知他如此说,必然已有办法,大喜道:“你已想到法子?” 第二十回舍即为得2 古钺聪道:“如今之势,大家在这京城之中恐怕是呆不下去了,若是乔太仆肯效戚将军告老还乡,我或能想办法送他出京,刘雷傲正忙于军饷的事,你们离开京城,对他再无威胁,或能避过此劫。” 此言一出,众人均觉这主意甚妙,水月正自哭着,闻此也不自禁满是期许之色。 众人正计议如何劝服乔太仆离京,只见钟管家匆匆入来,禀道:“将军,乔太仆殿外求见。” 欧阳龙儿一拍手,说道:“找上门来了。”水月一听爹爹来了,忙要出门相见,欧阳龙儿一把拉住她,说道:“你爹见你还活着,或许便不会听从我们离京的建议,他见你和天豪在一起,说不定还会逼你回家,让你从此永远不得离家半步。”水月道:“我和天豪哥的婚事是爹爹亲口答应的,有婚书为证,他不会反悔的。”欧阳龙儿道:“先前天豪的爹是六王爷,他也是郡王爷,如今什么也不是了,还落下反叛之罪,你爹的脾性你最了然,说不定他早已将婚书撕了。”水月道:“没有。”从怀中掏出一张迭得齐齐整整的精美彩笺,小心翼翼展开道:“这封订婚书,我一直带在身边,爹爹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都按了手印,只差亲迎一礼的手印了,我就怕爹爹撕掉婚书,提前偷偷藏在了身上。”朱天豪见此,心中更是感动,从怀中掏出一叠书信,当中竟也有一张一模一样的彩笺,水月更是喜不自胜,脱口道:“原来你也随身带着。” 朱天豪尴尬一笑,说道:“我回京那日,爹就让我把这几封书信连同婚书带在身上,说如果刘雷傲突然发难,也不会累及旁人,谁知……”想到父母惨死狱中,眼眶也湿了,望着水月道:“对不起,我……” 水月道:“你不要哭了,我都说了,你以前怎么想,怎么做我一点也不在乎,只要你现在真心实意对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朱天豪拉起她手道:“水月,龙儿说得对,如今之势,你爹爹是绝然不会答应我们的婚事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先藏在隔壁,听听你爹此来所为何事再说。”水月自然无不应允,两人转身出去,隐身隔壁房间去了。 古钺聪道:“龙儿,快扶我去大堂。” 欧阳龙儿道:“你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不能去也不用去。”对钟管家道:“让姓乔的来这里见将军。”钟管家奉命去了。 古钺聪道:“乔大人乃当今太仆寺卿,我怎能在这里见乔大人?” 欧阳龙儿道:“怎么不能,姓乔来见你,必是有事相求。”不由分说扶古钺聪躺下,说道:“你好生躺着,一句话也不用说,这个姓乔的,说不定也是小顺子派来探查你伤势的细作。” 古钺聪道:“那我就更该起来。” 欧阳龙儿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今日你身受重伤,小顺子自是知道,你强撑着起来,他们只会怀疑,既是如此,还不如安心养伤。” 古钺聪想想也觉有理,说道:“乔太仆怎么说也是你义父,一会儿你不要对他直呼其名。” 欧阳龙儿道:“上一回我到他家寻水月,他不肯收留我,我和他就已断绝父女关系。” 霎时,乔太仆毕恭毕敬来到寝卧外,躬身道:“太仆寺卿乔吴用见过将军。”良久不闻动静,抬头一看,只见古钺聪躺在床上,身旁一个满脸髭须的大汉正闲坐品茶,似乎没听见自己说话,当下又报了一遍,谁知两人仍无动于衷,只好提高声量报了第三遍。欧阳龙儿这才手指向下摆了摆让他进来。乔太仆道:“把薄礼抬进来。”身后八名仆人抬了满满四个大箱子入来,谁知卧房太小,方抬进来两箱就放不下了,乔太仆甚是尴尬,只好又命抬出去,将就放在门口。乔太仆拂了拂衣袖,躬身道:“太仆寺卿乔吴用见过将军。”他这一声说得又慢又响亮,谁知说了半日,仍是一个躺着,一个轻轻吹着茶水。 乔太仆何许人也,钟管家让他到古钺聪寝卧见谒,他已隐隐觉出古钺聪并非易与之辈,此时接连碰壁,不由隐隐皱眉,但还是迎上去一个长揖,说道:“恭喜将军青云直上,连升八级,乔吴用贺礼来迟,万望将军恕罪。” 古钺聪见龙儿始终不说话,终于道:“乔大人请起罢。” 乔太仆缓缓起身,看了古钺聪一眼,说道:“将军要是贵体不适,下官家中倒正好颇有些上好药材,只需将军开口,下官自当亲自送来。” 欧阳龙儿闻他探问古钺聪病情,只道他果然是细作,不好气道:“你咋咋呼呼进来,搅扰将军清梦,他贵体能适么?将军还没睡醒,自要赖一会床,你有什么事就快说,不然将军发了困,可就又睡着了。” 乔太仆听得瞠目结舌,心想将军又非三岁孩童,怎么醒了还要赖一会床?就算是三岁孩童,有客远来,也绝然不会发困又睡着了,他居然会睡着?偷偷看去,只见古钺聪双目似睁非睁,朦朦胧胧,似乎果然快睡着了,也不及多想,一交跪倒在地,半哭半嚎道:“求将军救命啊。” 欧阳龙儿道:“将军和你很有几分交情么?凭什么平白无故救你?你又凭什么死皮赖脸要将军救你?” 乔太仆羞剌剌地望一眼欧阳龙儿,只觉此人相貌甚是熟稔,却始终想不起来,说道:“这位小公子好生面善,好像在哪里见过……” 欧阳龙儿道:“谁跟你面善,谁和你见过?”说着将假胡子一扯,转瞬又粘了回去,乔太仆大惊,连连道:“龙……乖女儿,你怎么……在这里?”欧阳龙儿拜访乔府时,曾给他说过自己住在英武殿,但乔吴用怕她祸及自己,他说的话,自然一句也没放心上。 欧阳龙儿忽而转怒为笑,说道:“乔大人,刚才和你玩哪,快起来,你有什么事找我相公?” 乔太仆听她直呼古钺聪为“我相公”,微微一愣,随即心中大喜,忖道:“龙儿怎么说也是我干闺女,古将军既是她相公,那可太好了。”面上却苦得能拧出水来,长叹一声,说道:“将军,龙儿,求两位一定救命。” 古钺聪见他又哭又闹,满脸愁苦,心想:“看来他还不知水月已被救出来,此来是要我救人。”又想:“哀哀父母,生我劬劳,他毕竟还是水月的爹,口中说断绝父女关系,但水月果真被关入天牢,却情愿来求我这个素未平生的人。”如此一想,心下好生敬重,说道:“乔大人,晚辈身体不适,请恕不能起身说话,您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第二十回舍即为得3 乔太仆长叹一声道:“将军有所不知……”说到这里,更哭了起来,他伸袖擦了擦眼角,方才道:“将军啊,我有眼无珠,竟将小女许给叛贼的孽子,实是荒唐之极……我久闻将军侠肝义胆,武功震古烁今,所以来求将军救命。”说着连连磕头。 古钺聪忙道:“大人折煞晚辈,龙儿,快扶大人起来。” 欧阳龙儿站在一旁冷眼望着他,一动也不动,乔太仆也不便自己起身,愁眉苦脸道:“将军,你若不帮我,我……我只好一头撞死了。” 古钺聪道:“不知晚辈有什么可以效劳?” 乔太仆道:“将军有所不知,我那不孝女得知反贼朱天豪被关入天牢,不惜与我断绝父女关系也要逼我救他,我自然不肯答应,谁知这个白眼狼竟自己闯入天牢去,逼着我两个一起救,不然还不出来了,将军,龙儿,六王爷是被冤枉也好,是真的预谋造反也好,我真的是毫不知情,可那不孝女……她乔水月一旦闯入天牢,我……这次只怕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古钺聪越听越不对劲,眉头微微一皱,说道:“大人的意思是?” 乔太仆道:“乔水月这个不孝的东西,老夫真后悔生了她,她要是死了,就不会连累我和七个老婆也惨遭横祸。” 古钺聪、欧阳龙儿均是一惊,不料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欧阳龙儿怒气上扬,说道:“我明白了,您老拐弯抹角说了半日,原来是想让将军单枪匹马闯入天牢把你亲生女儿杀了,是也不是?” 乔太仆道:“这个不孝的东西早已跟我断绝父女关系,从今往后她是她我是我,再无一些瓜葛,这个主意我也不是没想过,可天牢守卫森严,我怎么好意思让将军犯险。” 欧阳龙儿心中更是大怒,冷哼一声道:“亏你还早想过,若是此法行得通,那你岂不是早派人……”说到此,想到水月在隔壁可能听见此屋对话,话锋一转,接道:“乔大人,上一回您肯让我到府上坐一坐,已经是大大的开恩啦,我可真是感激不尽。” 古钺聪道:“那乔大人此来究竟是为何事?” 乔太仆忧色森森,说道:“本来,乔家与朱家素无交情,亦极少来往,怪就怪在我一时胡涂,竟与朱家订下这门子混账亲事,还写下了婚书,眼下红纸黑字,就在六王府,将军若能在刘雷傲的人搜到婚书之前帮我偷回来,那乔家自然清者自清,便什么也不怕了,将军,乔吴用一家老小的性命,都在您身上了,老朽给您磕头了。” 古钺聪见他丝毫不担心女儿被关入天牢,反而抬来四箱大礼,一心求自己潜入王府盗取婚书,心下不由又是愤怒,又是难过,暗道:“水月这么好的姑娘,怎会有如此无情的父亲。”正要劝说他“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听欧阳龙儿道:“乔大人,你未免把此事看得太重,水月和朱天豪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不错,但两人毕竟还没有给您生个外孙,依我看,您也用不着如此焦躁,回去吃顿好的,美美睡上一觉,明儿醒来,包管什么事儿也没有。” 乔太仆道:“可……有婚书为证,刘公公要发难,就算两人真的没什么,老朽怕也难以活命。” 欧阳龙儿道:“如此说来,您也用不着如此焦躁,回去吃顿好的,美美睡上一觉,明儿醒来,等着杀头罢。” 乔太仆浑身一哆嗦,说道:“乖女儿,乔爹爹现在……现在怕得要死,你就别火烧浇油了……” 欧阳龙儿道:“乔大人请三思,我也是朝廷反贼,你叫我女儿,那就等于说是反贼同党。” 乔太仆吞了一口口水,说道:“龙儿,求你和将军救救老朽,求两位了。”果然不敢再叫。 两人见状,连连摇头,均想:“若非看在水月面上,绝不救你。”欧阳龙儿道:“怎么说,你也是水月的爹爹,好吧,这件事,将军的项上人头,”说着左手往自己头颈里一斩,做了个双手将人头拱手奉上的姿势,说道:“便交给你了。”心想婚书就在朱天豪身上,这等现成的人情,不要白不要。 乔太仆大喜,心想干女儿果然还是干女儿,危急关头总还是帮着自己的,但这毕竟是她一面之词,古钺聪终未置一辞,不免将信将疑,望着古钺聪,要他应允。 古钺聪道:“既是如此,那我就去偷了来罢。” 乔太仆喜极而泣,说道:“将军救命之恩,老朽肝脑涂地。” 欧阳龙儿心念一动,又想:“水月这等循规蹈矩的人,她爹娘若不答应她的亲事,就算和朱天豪远走高飞,也将郁郁终生,何不趁此机会逼他答应两人婚事?”想及此,说道:“乔大人,六王府已被查封,将军本事虽大,要在宫中走动,这……” 乔太仆毕竟混迹官场数十载,闻此立道:“老朽明白,”看了看四箱贺礼,说道:“这些个薄礼,总共四十万两银子,少表微忱,万望将军笑纳。” 古钺聪道:“大人,如此大礼万万使不得,快请拿回去。” 欧阳龙儿却连连向乔太仆使眼色,说道:“大人,将军的话你听明白了罢?他义盖云天,岂会贪图你区区几箱子蝇头小利。” 乔太仆张大嘴说不出话,听两人口气,似乎大是瞧不起这些银子,心忖:“足足四十万两银子,莫非他还嫌少?”沉吟片刻,咬咬牙道:“如果不够,老朽还可以再想想办法。” 欧阳龙儿冷冷道:“要你再拿银子料你也心疼,这样罢,我有两个条件,你若答应,我就将婚书完完整整交到你手上。” 乔太仆道:“什么条件?” 欧阳龙儿道:“第一,若是水月侥幸活着,朱天豪又万幸没死,不知乔大人会不会仍旧答应他们的婚事?” 乔太仆一怔,说道:“朱家皆是大逆不道的反贼,人人得而诛之,乔某千金如果活着,又怎能嫁给这种人。” 欧阳龙儿道:“如果朱家有朝一日沉冤得雪呢?” 乔太仆睁大眼,说道:“六王爷已被抄家,家财散尽,我与他结亲,实是门不当户不对,再则说来,朱家纵无谋反之心,朱天豪也是个不祥之人,我容不得小女下嫁于他。” 欧阳龙儿又气又怒,说道:“你们已断绝父女关系,你还管这么多干么?” 第二十回舍即为得4 乔太仆道:“怎么说乔水月也是我亲生女儿,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堕入不幸深渊。” 欧阳龙儿道:“好,第一个条件我已经说了,你不答应,我也没办法。钟管家,送客。” 乔太仆听欧阳龙儿送客,似乎才明白欧阳龙儿所说的条件是要自己答应女儿和朱天豪的婚事,忙道:“等等,等等,你容我想一想。” 欧阳龙儿道:“你慢慢想着罢,如果刘雷傲不巧现在就搜查出那封婚书,只怕大人也没脑袋可想了。” 乔太仆面部肌肉扭动不已,双手不住颤动,过了半晌,说道:“反正乔吴用也没这个女儿了,也不再指望她嫁个名门望族让我乔升官发迹,她要死要活,要嫁给哪个,我也管不着,我答应你就是。” 欧阳龙儿闻此,心忖:“水月惹上祸事,你就巴望她早死,就算活着,也只是助你升官发财的工具,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的父亲?”气得在桌上重重一拍,乔太仆吓了一跳,说道:“我已答应了的。”欧阳龙儿强忍怒气,第二个条件本是想让他离开京城,避开刘雷傲追杀,也不想说了,说道:“很好,第二个条件没有了。” 古钺聪道:“还有的。” 乔太仆闻古钺聪发话,说道:“将军请讲。” 古钺聪道:“请乔太仆连夜离开京城,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 乔太仆闻此,只觉脚也软了,说道:“将军明鉴,老朽十四岁中举,十九岁以第四名高中元魁,二十五岁皇上钦赐进士出身,老朽自为官以来,数十年谨小慎微,如履薄冰,方得今日地位,将军要我离开京城,这……是要我老命啊。” 两人失望之极,但想到水月,均竭力忍住,欧阳龙儿道:“将军向来不爱说话,他就说了这么一句,你也百般推搪,请回罢。” 乔太仆被欧阳龙儿搅得头昏脑胀,古钺聪一席话更让他如坠深渊,他沉吟半晌,忖道:“我今年五十七岁了,一旦离京,是再无机会回来了,”想及此,忍不住望着古钺聪寝卧,似乎京城一切都如此亲切,现在一切都将随他而去,再不回来,又忖:“不过,我若拿不到婚书,留在京城也是死路一条,这可如何是好?” 欧阳龙儿见他迟疑,说道:“钟管家,送客。” 乔太仆也不及细想,心忖:“拿到婚书保住老命再说罢。”说道:“将军要逼我走,我走就是,我这就回去,连夜带了至亲家眷回福建。” 欧阳龙儿心想:“他如此无情无义,何不干脆让水月死心。”又问道:“水月妹妹一人在大牢,你也放心?” 乔太仆怒道:“我落得今日下场,哪一点不是因为这祸害!” 欧阳龙儿哈哈一声干笑,说道:“这就对了,将军,你赖床也差不多了,现在醒了几分了?” 古钺聪道:“有七八分了。” 欧阳龙儿对乔太仆道:“走,我们到大厅喝杯茶,将军武功高强,会腾云驾雾,一会儿就将婚书取回来了。” 乔太仆只觉性命无忧,但又若有所失,浑浑噩噩随欧阳龙儿出了寝卧,一面还不住叮嘱古钺聪务必小心。古钺聪知道,他是怕婚书没取到迁愆于他。 欧阳龙儿和乔太仆走后不久,只见朱天豪拉着水月缓缓进到房中来,水月双目哭得肿肿的,前胸衣襟也湿透了,紧紧握住朱天豪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朱天豪拿出婚书递给古钺聪,对水月道:“不要紧,我们学江湖中人,没有婚书,一样成婚。”水月哭着点点头,望着那婚书道:“婚姻大事不是儿戏,有这一纸婚书,那就是名正言顺,没了婚书,就什么也不是……”古钺聪见水月和乔太仆一般,均对此婚书极为看重,说道:“既是如此,你们将婚书拿着就是,我就说没偷到。”水月道:“我一时任性,爹爹已经不要我了,如今他千方百计讨回这婚书,若是见不到,他一定寝食难安,要难过死了。”说着更是泪如雨下。 朱天豪道:“这不是你的错,你无须难过。” 水月道:“爹爹年岁大了,天一冷他关节就疼,眼睛老花也越来越重,以后谁来照顾他……” 朱天豪将水月搂在怀中,说道:“你别哭了,我现在便想孝顺我爹娘,已经太晚了,他是你爹爹,便是我爹爹,我答应你,此事过后我们也回福建,在老家好好孝顺他。”水月哭得更厉害了。 古钺聪不料水月丝毫也不怪他爹,反觉处处都是自己的错,心下感叹。三人又说片刻,朱天豪道:“我们还不能见你爹,再躲一躲罢。”水月哭道:“我只怕日后再也见不到爹爹了。”朱天豪为她抹去眼泪,说道:“傻丫头,我说过此事一过,我们就回福建找你爹。”水月这才哭着去了。 欧阳龙儿掐准时机,待两人一走,便领着乔太仆入来,乔太仆见古钺聪仍躺在床上,还是一脸憔色,似乎并未起身,问道:“将军,怎样?” 古钺聪一见他模样,心中不快,愁眉苦脸摇了摇头。 乔太仆面如涂蜡,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自言自语道:“此事本来极难,我早料到……我乔吴用一生谨小慎微,从不下无把握的棋,没想到输在一颗不结果的摇钱树上,天意如此,天意如此……” 古钺聪道:“婚书并不在六王府,此事多亏朱天豪,他怕大人因婚书受累,特在六王府书房中留了一封书信,信中留下一暗号,我依暗号指示,发现了这个。”说着自袖中拿出婚书。 乔太仆见了婚书,大喜过望,一跃而起,一把将婚书抱住,看了又看,确认无误,正要将婚书撕得粉碎,欧阳龙儿忽道:“慢着!”趁机一把夺过婚书,乔太仆防不胜防,急道:“你要干什么?”欧阳龙儿竟从怀中掏出一块印泥,说道:“这里还差个手印,你也按了罢。”乔太仆睁大眼道:“我求将军偷此婚书,正是要毁掉它,怎能再按手印?”欧阳龙儿道:“你按不按?”乔太仆道:“不按,你快还给我。”欧阳龙儿大声道:“小东子,大牛。”霎时,两名高壮的仆人走入来,欧阳龙儿道:“把他拉过来按手印。”乔太仆大叫:“你们干什么?”那两名仆人也不知吃了欧阳龙儿什么亏,一句话也不说,一人擒住乔太仆后脖,一人扯着他手去按印泥,乔太仆拼力抗御,但哪是大汉的对手,“咔嚓”一声,乔太仆的腰似乎也折了,众人均是一怔,见他仍能动弹,方才舒一口气,待按好印泥,一仆人道:“主人,按哪里?”欧阳龙儿在婚书“亲迎”一栏上指了一指,当即逼太仆按好了手印,欧阳龙儿喜道:“这门婚事成了。”一挥手,两名男仆一言不发出去了。欧阳龙儿道:“婚书我替你收着,你要是胆敢不连夜滚蛋,休怪我失手将这婚书弄丢了。” 第二十回舍即为得5 古钺聪看在眼里,心想水月极看重此婚书,乔太仆也见到了婚书,知不会落入刘雷傲手中,如此倒也两全其美,当下不说话。 乔太仆中又是绝望,又是难过,看了一眼古钺聪,谁知古钺聪似乎睡着了,欧阳龙儿笑道:“在我手中,总比在刘阉狗手中好,你该高兴才是。” 乔太仆沉吟良久,长叹一声道:“反正我要回福建了,她乔水月已和我乔吴用再无瓜葛,她是死是活,和谁成婚,也不关我事了,龙儿,看在父女一场的情分上,请你一定保管好这婚书,千万莫让它落在刘雷傲手中,乔某谢过将军大恩,告辞了。” 古钺聪道:“大人请把大礼拿回去。” 乔太仆望着四箱银子,心忖:“事情虽然未能功德圆满,总算保住性命。”想及回到故里再无俸禄,说道:“多谢将军。”叫人去抬箱子。 谁知方刚走到大门口,欧阳龙儿追了出来,低声道:“乔大人,那四箱银子,古将军不要,我可没说不要,你现在要么搬去福建给我放着,日后我来取,要么就留在这里,你看着办罢。” 乔太仆惊道:“将军说了不要的……” 欧阳龙儿道:“婚书在我手里,你要是不给,我便将你的事告诉皇上,皇上做不得主,我就告诉刘公公,我相公是不会说谎的,到时候刘公公要是问他,‘是不是姓乔的让你进朱王府偷取婚书呀?’将军定会说‘启禀公公,正是如此,他还搬来四大箱银子要贿赂我,不过我并没给他婚书,公公请看,婚书在此。’如此一来,只怕你与六王爷勾结反叛的事,更是真真假假,难分难解了。” 乔太仆面色惨然,想了一想,叹了口气道:“我不要了就是,走了。”心绪奇劣而去,走不到十步,忽然长叹道:“早知养女如此,还不如养条狗……”欧阳龙儿知他说的“养女”既指自己,又指水月,自言自语道:“若不是看在水月妹妹面上,我早弄死你了,养女不如养条狗,若不是我和水月,你已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乔太仆走了,众人重又聚古钺聪寝卧,哈玲珑亦入屋说话。水月捧着婚书,看着书上手印,心中百感交集,哈玲珑道:“水月妹子,这婚书虽非令堂所愿,但方才他在房中的话,却也没反对,你该高兴才是。”水月道:“此去福建,山遥水远,我只是担心爹爹。”哈将军深入虎穴,乔太仆南下福建,六王府家破人亡,八王爷仍在天牢,古钺聪也身受重伤,众人心中各有所思,此时聚在一处,饶是欧阳龙儿天性话多,屋中也不免甚是沉闷。 众人偶尔说一两句,眼望子时已过,已是丑牌时分,却都没有睡意。就在这时,忽见钟管家来禀:“将军,聂贵妃前来辞行。”众人均是一怔,除古钺聪外,均出门相迎。聂贵妃在众人簇拥下来到寝卧,先见古钺聪躺在床上,又见朱天豪和水月携手坐在一处,惊道:“你们不是被关在乾坤大牢么,怎么也在这里?” 欧阳龙儿道:“看来小顺子果然将这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连你也不知道。” 聂贵妃道:“到底怎么回事,古公子,你面色很不好,是受了伤么?” 欧阳龙儿站身起来,将朱天豪如何被抓,水月如何美人闯天牢,古钺聪如何天牢救人,杀掉三名内侍太监绘声绘色地说了,这几件事她一件也没亲见,但居然八九不离十,大有亲临之感。聂贵妃越听越吃惊,责备道:“古公子,你忒也莽撞,万一事出不测,你让龙儿怎么办?又如何向皇上交代?”口中虽是责备,眼中却尽是关切之意。 古钺聪道:“对不起,我初时也没想这么多。” 朱天豪道:“娘娘,若非贤弟及时杀入天牢,我和水月都没命了,你要怪,就怪我罢。” 聂贵妃嗔怒道:“怪你又有什么用,皇上晚夕前告诉我,明日一早就要让古公子出使西北,他如今身受重伤,如何能远途奔波?”说到此,眼眶微微泛红,又道:“我就你们几个朋友,你们谁有个三长两短,教我怎么办才好?” 众人无不感动,古钺聪闻此,忍不住想欧阳龙儿看去,谁知欧阳龙儿也正在看他,他冲龙儿微微一笑,说道:“我现在已好多了,明日启程当无大碍。” 聂贵妃逐一看了四位一眼,换了一副神色,说道:“不管怎样,看着你们四人成双成对,我也高兴,朱天豪,水月为了救你,连家人也弃之不顾,京中百姓纷纷传说此事,没有不称叹的,你怎么又惹她不开心了?” 朱天豪见欧阳龙儿又要来扯他耳朵,慌忙躲开,说道:“娘娘明鉴,这回真不是我欺负她。” 欧阳龙儿一扯不成,反手揪住他头发,说道:“怎么不是你,你怪水月生得漂亮,天下有名,她在狱中的时候,成千成万的狱卒都挤着要去瞧她,有几百个狱卒为了见水月沉鱼落雁之貌,你挤我,我挤你,死的死,伤的伤,都打起来啦,你吃了醋,有意不理她,是也不是?” 朱天豪冤道:“哪有这等事?” 众人均忍不住笑了起来,欧阳龙儿道:“怎么没有,那你知道我相公干么要独闯大牢救你?” 朱天豪头顶麻痛,说道:“那是古贤弟义气深重……” 欧阳龙儿道:“是啊,我相公英明神武,你想,水月这般闭月羞花,乾坤大牢千百个狱卒虎视眈眈,见你和水月独处一室,不知道有多妒忌,他们武功个个了得,迟早会击破牢门,将水月抢了去,虽然敬若神明,不敢拿来做老婆,但只要能日日好吃好喝供着,时时看上一眼,也就心满意足,我相公为了救她,这才顺道也把你救了,你还不谢过水月妹妹。” 水月亦破涕为笑道:“龙儿妹子,你不要笑话我了,快放了他。” 众人又笑了一阵,聂贵妃道:“此次一别,大家不知何时才能重聚了,不知大家都想好去哪里?” 朱天豪道:“我和水月都没武功,去西北也只能徒添麻烦,我们打算离京南下,一路逢林入山,涉水过河,秋望悲风,春看海棠,佳景玩赏够了,就回到福建去和水月爹爹团聚,好好孝敬他。” 第二十一回西风猎猎1 次日一大早,一太监传来圣旨,要古钺聪即日启程,并诏曰务必押回拜月贡云云,古钺聪领旨谢恩。 好在随行寥寥,又早有预备,到了晌午时分,诸事已然齐备,古钺聪率乌氏六弟兄辞别了皇上、聂贵妃,一路出宫来,宫中侍卫、几个太监,以及英武殿众奴仆纷纷出宫相送,欧阳龙儿、哈玲珑、水月、朱天豪和何胡来四名侍卫也都乔装改扮,混入随行中鞍前马后圜随。 白苗凤、黑万通二人已骑郑雄所赠汗血宝马先行一步,古钺聪虽然有伤在身,但经过一夜静养,竟能自行上马,当下乘一浑身雪白的哈萨克马,前呼后拥出宫。 到了宫外,京中百姓都挤在大道两旁,或手捧鲜花,或敲鼓鸣锣前来送行,好不气派。古钺聪眼望人群,不禁想道:“此番情境,想来年年如此,老百姓只知皇上派使者至西北押送贡物,那是吾皇威及四海,天下富盛之象,谁又知道当中凶险,”转念又想:“京中人事纷繁错综,人心叵测,小到丫鬟婢女,大到王公贵胄,人人勾心斗角。人处其中,事事如履薄冰,时时如临深渊,又何止押送拜月贡这一件事。”想到朝政被刘雷傲把持,皇上也不得自由,更觉在朝为官不如做老百姓自在快活。 众人朝登紫陌,暮践红尘,途中非止一日。古钺聪在京中这些日子手足束缚,事事羁绊,如今重履江湖,水宿风餐,只觉胸臆豁朗,心神大舒,何胡来等人初出京城,又方脱大险,亦觉事事新鲜,处处皆是胜景。第三日向晚时分,大家到了保定城下,朱天豪道:“古贤弟,众位兄弟,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分道扬镳了,今晚我做东,请各位至城里最好的客栈好好高兴高兴。”众人连日风尘,都已甚疲,闻此齐声称好。谁知方入保定城门,就见保定知府率两百余名大小官员夹道相迎,说是请古将军一行无论如何至府上吃杯薄酒,以便略尽地主之谊。古钺聪不愿再与官府中人纠葛,当下回绝。那知府知他是皇上钦点的二品大将军,见他神色不悦,只道自己阵仗不够,诚心不足,当下又是哈腰,又是赔笑,改口说已在城中一富商府上备了好酒好菜,请古钺聪务必赏脸。 何胡来暗中道:“哥哥,往年使者每到一处,知府都要竭力巴结奉承,百般讨好,我们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的好。” 欧阳龙儿也道:“他们两个和我们明儿就要各奔东西了,一齐去热闹热闹罢。” 古钺聪闻此,方才答应。知府自是欢天喜地,引众人一路到了当地一官绅大富的府上,从正门进入,径直到了后花园中,那富绅得知此次来的是二品大将军,皇上身边的红人,竭尽铺张之能事,当下屏开孔雀,帐隐芙蓉,大摆筵席。 众人免不了又是一顿大吃大喝,知府叫来全城最好的歌妓,轻拨玉阮,弹弄琵琶唱着,酒过三巡,知府递了个眼色,众官渐渐拥着古钺聪上前,与歌妓戏狎嬉戏,说是与民同乐,古钺聪见百官奢靡腐化,丑态百出,想及西北百姓穷困贫窭,深受盘剥战事之苦,推开众人坐回席上。那知府见他怫然不悦,心下好不着急,只道古钺聪好财不好色,盛宴将毕,便借口有事讨教,将古钺聪请进房中,闭了门另自管待。 欧阳龙儿趁古钺聪离席之际,抱起一坛酒径走向朱天豪和水月,先为两人满满斟上一杯,再为自己斟上,问道:“你们热不热?”水月道:“还好。”烛火中静静看着欧阳龙儿,眼中满是不舍。欧阳龙儿一手拉着水月,一手拉着朱天豪,说道:“水月姊姊,天豪哥,我们三个自小在京城长大,从来都和亲兄弟,亲姊妹一般,可如今,姊姊与乔爹爹情断恩绝,天豪哥你流离他乡,无家可归,我爹爹仍被关在大牢,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一血冤情,我们三个今日一别,可不知何时能再见,我……我……”说到最后,声音兀自哽咽起来,举起酒杯道:“好姊姊,天豪哥,我们干了这杯酒,一祝你二人白头偕老,二愿我三人情谊长存,永远都是好兄弟,好姐妹。”说罢举杯一饮而净。 水月听到动情处,想及别离之伤,泪水也忍不住从簌簌滚落下来,她虽不会喝酒,仍将杯中烈酒喝了下去。朱天豪已喝得七分醉,但头脑尚还清醒,见欧阳龙儿突然敬酒,皱了皱眉,说道:“我醉了,不能再喝了。” 欧阳龙儿戚戚然道:“天豪哥,我以前常常欺负你,以后天各一方,便想扭你耳朵,扯你头发也不成啦。”说着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搁,说道:“也罢,明天还要赶路,那我们就以茶代酒罢,”对一旁侍者道:“老伙计,你们这里有没有茶水?” 那侍者似早就站在一旁听使唤,踉踉跄跄走上前来,说道:“大人可问得巧了,敝府昨日刚巧从关外运来十坛冰镇红茶放在地窖,若蒙不弃,奴才这就搬来供奉大人们消暑解渴。” 欧阳龙儿道:“好,先搬来一坛。” 侍者慌慌张张退下,不一时领了两人抬来一只大瓦缸来,侍者又到厨房中取来三只青花碗,先斟上一碗恭恭敬敬捧到欧阳龙儿面前。欧阳龙儿举碗一饮而尽,咂咂嘴道:“难得你们小小保定府,也有这等佳饮,此次回去我定要向皇上美言几句。” 那侍者连声说谢,欧阳龙儿道:“愣着干什么,还不为两位大人斟上。”对水月、朱天豪道:“这杯红茶汤,就当是我三人的分别酒,水月,天豪哥,愿有生之年我们还能再会。” 朱天豪也动了情,心想:“这红茶是方才搬来的,料也无事。”他已有七分酒意,这想法也不过是一闪而过,举起碗来,说道:“我们一定能再见。”一口就喝干了。水月却叫人取来匙勺,一小口一小口地喝。 欧阳龙儿定定看着两人喝完,问朱天豪道:“天豪哥,都说茶能解酒,你喝了茶,酒醒了些没?” 朱天豪晃了晃头,说道:“好像好些了,又好像更晕了。” 第二十一回西风猎猎2 欧阳龙儿笑道:“正所谓风流茶说合,酒是色媒人,大热天有冰镇红茶喝,酒早该醒了,你喝得太少了,要不再来一碗罢?”说着又倒满一杯递了过去。 朱天豪接在手中,正想说什么,忽然摇摇晃晃几下,轰然倒下,茶水也洒在了身上,水月方刚喝了三口,见朱天豪晕倒,慌忙去扶他,谁知也是眼前金星四冒,方刚起身,也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了。 欧阳龙儿见两人倒下,对一旁侍者道:“你,派人将他抬去卧房。” 那侍者也不知吃了什么亏,应了一声,忙令人将朱天豪扶起来,欧阳龙儿道:“这天太热了,你们将他衣服裤子全都扒干净了,不得留下一丝一线,末了用最厚的棉被给他盖上,要把全身裹严实了,”想了一想,又道:“出来时把灯都灭了,不得扰了大人歇憩。” 那侍者唯唯应承,心想:“既是天热要扒光衣服,为何又要用棉被裹严实了。”却不敢多问,只得奉命将朱天豪扶了去。 侍者一走,欧阳龙儿忙起身,在后花园东北角寻着哈玲珑,见她正望月怅思,腮边兀自挂着泪珠儿,问道:“玲珑姊姊,你怎么哭了?” 哈玲珑不料见欧阳龙儿突来寻她,忙侧身拭去眼角泪水,强笑道:“我没哭。” 欧阳龙儿也不多问,说道:“水月姊姊一时伤怀,多喝两杯倒下了,我们将她扶进屋罢。” 两人一道扶起水月,欧阳龙儿道:“这边走。”将水月也抬进了朱天豪所在的房间。 开了门,欧阳龙儿也不点灯,只道:“天太热了,我来为水月妹妹宽衣,你先出去罢。”哈玲珑不知当中机窍,闭门退了出去。欧阳龙儿借着窗棂透进来的微光看了看,确认被中是朱天豪无疑,扭住朱天豪耳朵道:“臭小子,便宜你了。”将水月扒了个精光,塞进被中,复又裹了起来,口中喃喃道:“这么热,你们要是早些醒来,那便好玩得紧了。”一切妥当,将门反锁了,也不管古钺聪正与知府在房中密谈,径直推门进去。 那知府将古钺聪请到房中,又是银子贿赂,又是美女相惑,古钺聪早不耐烦,猛见欧阳龙儿进来,心下大喜,暗道:“这些官场之事,龙儿最有办法,就让她来应付。”当下道:“欧阳公子,你来得正好,本将军突然内急,你来陪知府大人说话。”转身对知府道:“大人,本将军大小内务,均由这位欧阳公子说了算,我先去趟茅厕。”说完向欧阳龙儿使了个眼色,也不顾知府大人瞠目结舌,夺门就出。 那知府用尽办法,谁知古钺聪无处插针,油盐不进,心想换个人也好,他听古钺聪说大小内务均由面前这人说了算,知她必是将军亲信,忙请她上坐。古钺聪和欧阳龙儿相识以来,还是头一次求她出头相帮,她如何不喜极,当下也不急坐,轻轻一拍知府的肩膀,吊着嗓子道:“知府大人,别来无恙。” 知府大人一见欧阳龙儿举止神色,立知他是此道中人,心下先定了三分,赔笑道:“有将军和欧阳大人驾临敝处,下官荣宠之至,有恙也自好了,只是……” 欧阳龙儿道:“只是什么?” 知府大人道:“下官不敢说。” 欧阳龙儿猛地一巴掌拍在知府大人肩上,说道:“我和将军都是爽快之人,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拐弯抹角我可要生气了。” 知府大人闻欧阳龙儿言行粗鲁,着实吃惊不小,忙道:“既是如此,下官便直言不讳了,不瞒欧阳大人,下官这次有幸得古将军洪造,感激不尽,已将保定城中最好的美酒佳肴,最有名的歌妓都请来了,只盼将军高兴而来,尽兴而去,在皇上面前替下官美言几句,只是……只是将军似乎意不在此。” 欧阳龙儿暗骂道:“他奶奶的,你若敢叫我相公搞女人,我就让你此后搞不得女人。”面上却笑嘻嘻道:“知府大人有所不知,来来来,我们坐下来,一面喝茶一面慢慢说。” 知府大人一听别有因由,心中大喜,忙使衣袖替欧阳龙儿擦凳子抹桌子,奉茶聆听。 欧阳龙儿押了一口茶,说道:“这茶外形扁平光直,色泽嫩绿鲜润,香清味醇,叶底细嫩呈朵,是好茶。”她于茶道半知不知,只因八王爷嗜茶,常在口中提及,欧阳龙儿也颇捡得只言词组。 知府大人听欧阳龙儿说得头头是道,说道:“大人好眼力,这是狮峰山上的西湖龙井茶,采在三月,只取‘莲心’,烘焙考究,是顶级好茶。” 欧阳龙儿点点头道:“不知大人在保定城做了几年知府了?” 知府大人回道:“下官先前在滨州任职,八年前蒙皇上隆恩,调来此间。” 欧阳龙儿奇道:“哦?滨州好不好玩,美女与保定相比如何?” 知府大人一怔,说道:“滨州乃是蛮荒之地,自然不及保定万一。” 欧阳龙儿道:“如此说来,大人是由虫变龙,由猫变虎,官升八级,大大的发了横财,大人老婆姨太也有好几房罢?” 知府大人听她出言轻妄,更是愕然,说了两声“哪里”,便不再往下说。 欧阳龙儿又道:“你小姨太几岁了?我方才在路上看到两家妓院,你这十八房姨太莫不也是从妓院里拐来的罢?” 知府脸色微变,说道:“不敢,下官的九房姨太,都是正经八百迎进门的。” 欧阳龙儿哦一声,说道:“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身子骨也弱不禁风的,你娶这么多姨太,不怕她们在外偷汉子么?” 知府听她东拉西扯,越来越不成话,含糊其辞应承了一句,话锋一转,说道:“古将军到底有何喜好,还请大人赐示。” 欧阳龙儿仿若未闻,继续道:“我这个人是最看重朋友义气的,大人今日请我们喝酒,我没什么报答的,几时你到京城来玩玩,我带你到各处逛一逛,要寻个香满楼、满春院什么的,我也好带路。” 第二十一回西风猎猎3 知府见她始终不肯正面回答,暗道:“莫不我有哪里没伺候好两位?”心下暗暗着急,说道:“多谢大人,古将军和欧阳大人远道而来,本该在保定盘桓一年半载,让下官借此机会略尽地主之仪,只可惜重任在身,明日一早便要离去,下官除了日日请菩萨保将军明日顺风顺水,无往不利,也只好趁今夜让大人满意而归了,所以,还请大人提点一二,古将军不爱钱财不爱美女,到底爱什么?” 欧阳龙儿突然马下脸,说道:“我听明白了,你这个小小的知府,是要公然向将军行贿啊?” 知府一惊,脸色不由陡变,慌忙道:“下官不敢。” 欧阳龙儿面色一转,低声道:“将军是要面子的人,你当面贿赂他,他自然不便收受。” 知府闻此,立时又大舒一口气,忙道:“下官驽钝,还请大人明言。” 欧阳龙儿煞有介事道:“老实讲,古将军这个人,并非不爱钱财,更不是不爱女人,只不知大人……方才给了多少银子?” 知府大人闻知古钺聪爱财,彷如吃了一颗定心丸,说道:“不瞒大人,往年押贡官爷来,我都是备的这个数,”说着右手比划一个二字,接道:“古将军位高权重,下官自然要翻一番。” 欧阳龙儿学着知府比划一个二字,问道:“这是多少?” 知府道:“二十万两。” 欧阳龙儿白他一眼,哼哼一声冷笑道:“这么说,你为古将军预备的是四十万两?” 知府听她冷笑,已觉出不对劲,笑脸就此僵住,战战兢兢道:“是。” 欧阳龙儿摇摇头,轻叹一声道:“大人,就在前几日,京城乔吴用乔大人因一件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求我们古将军,抬来满满八大箱四百万两银子,古将军瞧也没瞧,直接轰了出去。”四十万两本就是天文数字,欧阳龙儿哪管许多,直将数额添了个零。 知府惨然色变,一颗心登时跌至谷底,为难道:“保定地狭人稀,一夜之间哪能筹得这许多银子?” 欧阳龙儿本欲故技重施,将银子尽数归在自己腰包,听他这样说,心想自己得了钱财,他又去敲老百姓的竹杠,最终还是他们受穷苦,沉吟片刻,敲了敲桌子道:“这样罢,没有银子,美人儿也行。” 知府大人愁眉苦脸道:“方才弹唱的几位,乃是保定美出了名的艳妓,可将军似乎都看不上。” 欧阳龙儿正色道:“这些个庸脂俗粉,也配让古将军享乐,大人如此诚心,只怕一些儿好处也得不到,还要大事不妙了。” 知府大急,当即作了个长揖,惶恐道:“还请大人指点迷津。” 欧阳龙儿将他扶起,说道:“办法也不是没有,我方才已经说了,可惜知府大人似乎不大意愿。” 知府大人云里雾里,说道:“下官愚拙,还请大人明示。” 欧阳龙儿道:“大人有九个太太?” 知府一怔,说道:“是。” 欧阳龙儿招招手,让知府大人凑过耳来,说道:“古将军英明神武,精力过人,但却有个奇特的癖好,那便是喜欢让多个女人一齐伺候。” 知府大人拍拍胸口,大舒一口气,说道:“这个好办,下官自有办法。” 欧阳龙儿别着嘴道:“那可未必。” 知府大人道:“怎么?” 欧阳龙儿道:“将军一生南征北战,最爱攻城略地,霸占他人城池,他平日最敬重的古人乃是曹操,还常以曹孟德自比。” 知府大人云里雾里,问道:“下官愚钝,这……” 欧阳龙儿又道:“将军还有个癖好,便是只喜有夫之妇,尤其喜欢属下妻妾,大人若能将九个老婆拱手奉上,古将军定然欢喜,大人高升,指日可待。” 知府大人“啊”一声惊叫,连连道:“这……这个……使不得。” 欧阳龙儿在桌上重重一敲,说道:“正所谓舍不得妻妾套不住狼,大人银子也没有,妻妾也舍不得,欧阳某也爱莫能助了,你也不用害怕,将军向来是有仇报仇,有恩报恩的,你也没得罪他,他知你有九个太太却不肯献出来,顶多心中不快,想来不会如何为难你。” 知府满头大汗,心中盘算:“几百万两银子是没有的,要我九个老婆去伺候别的男人,可……可怎么办?”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欧阳龙儿站起身来,说道:“大人好歇,我告辞了。” 知府忖道:“古将军未得满意而归,心中必然有气,他若在皇上面前参我一本,说自己行贿于他,岂不糟糕,就算治自己一个怠慢朝廷命官之罪,这辈子也完了。”想到此,心中大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大人救我。” 欧阳龙儿见他吓成这样,心念一转,又生一计,忖道:“这知府不知搜刮了百姓多少银子,我何不效武林中人,也来个劫富济贫?”如此一想,面上登显兴奋之色,说道:“对了,我突然又想起,古将军还有一个癖好。” 知府一听“癖好”二字,又惧又喜,说道:“是什么?” 欧阳龙儿将他扶起来,说道:“将军乃是武将出身,武功虽然举世无双,却是斗大的字也识不得一个,正因为此,他才好大喜功,尤喜人叫他清官大老爷。” 知府想了一想,说道:“这个好办,明日一早,我便吩咐府上所有人来此,一个个挨着叫一遍。” 欧阳龙儿大摇其头,语重心长道:“知府大人,你也做了好几年一方父母官了,如何办起事来竟是这等不周致,古将军又不是傻子,你道马马虎虎叫来一群乌合之众装腔作势就能瞒骗过我们将军?” 知府一听,右手在自己面颊上重重一扇,心中自责不已,说道:“那怎么办?” 欧阳龙儿道:“你立时吩咐下去,连夜将这四十万两银子挨门逐户赠给全保定城的百姓,只让他们明日一早便拿着白花花的银子夹道相送,口中齐声高呼‘将军清官大老爷’,如此一来,古将军定然欢喜,您也可因此深得全城百姓拥戴,升官之日指日可待,千古美名流芳百世,岂不两全其美。” 第二十一回西风猎猎4 知府闻此,不敢接话,心想四十万两银子好容易搜刮得来,如此轻易又散出去,岂不可惜之极。 欧阳龙儿见他为难,又道:“这些许银子,你本就要送给将军的,若这也舍不得,你这顶上乌纱,唉……”知府道:“下官不明,让全城百姓高呼清官大老爷,为何要将银子发给他们?”欧阳龙儿心中一愣,一时间自己也想不出个让人信服的理由,当下有意马着脸道:“你不拿银子,老百姓会来么?他们没有银子,心不甘情不愿呼喝,难道将军听不出来么?”知府早已头昏脑胀,连声称是,欧阳龙儿又想:“这贪官将银子散下去,我们一走又刮回来,那岂不枉费了我一番用心?”想到此,说道:“大人,古将军押贡回来还要途经贵地,若他回来时见全城百姓突然翻了脸,那可就大事不妙,总之,你好自为之罢。” 次日一早,古钺聪清点人马,不见朱天豪和水月踪影,进屋一看,见两人已不辞而别,只留下一封朱天豪写的书信,信说:“予与水月留此短笺,与诸君辞别,以未忍有别离之愁也。予夜来一梦,闻纱窗细雨沥沥,室中弦歌绕梁,妙不可言,终生难忘。与诸君情谊深重,于兹未面辞远去,深请恕之。他日有缘,重聚秉烛,当再畅叙。朱天豪顿首。”古钺聪等人知朱天豪绝非不辞而别之人,见信中所言稀奇古怪,均觉诧异,然书信在此,不得不信。欧阳龙儿看过信,知好事已成,心下得意非凡。 古钺聪等人从富绅府上出来,知府大人早恭迎上前,身后整整齐齐站了十三名马夫,每名马夫手中均牵着一匹青鬃马。知府大人双眼通红,显是一夜未睡,但仍满脸堆笑,除古钺聪骑了自己的白马外,每出来一人,知府便送马一匹。欧阳龙儿竖起大拇指,对知府道:“大人能想人所未想,前途无量。”知府听得欧阳龙儿在将军面前夸自己,欢天喜地,一挥手道:“恭送古将军出城。”府上众人齐声高呼:“恭送清官大老爷。” 一行纵马出府,方至保定西门大街上,就见街上万民攒动,人声沸扬,保定城数万百姓分站大街两旁,擎花举旗,锣鼓喧天,人人手中均捧了十两白银,正翘首以望,一见古钺聪一行到来,一人当先道:“起!”男女老少齐声高呼:“古将军清官大老爷武功盖世,文武全才,富可敌国,所向披靡!”呼喊之声一波方息,一波又起,直冲云霄,绵绵不绝。古钺聪、朱天豪、何胡来、哈玲珑、乌氏六兄弟虽见过无数大场面,却无不为此惊愕诧异。古钺聪问欧阳龙儿道:“这也是你的主意?” 欧阳龙儿得意道:“若不如此,那狗知府肯将银子交给百姓?” 古钺聪这才留意到他们手中白银,心忖:“没想到龙儿先将还富于民给用上了。”笑道:“你本事不小,不过知府如何愿意慷慨解囊,将四十万两银钱散之于民?” 欧阳龙儿笑嘻嘻道:“这世上还有能难倒你老婆的事么?”说着向身后知府眨了眨眼。 众人哈哈大笑,身后知府不知一行人在说什么,见古将军开怀大笑,自然老泪纵横,欢喜至极。 一行人大摇大摆行过保定街,保定知府在后道:“恭送古将军清官大老爷。”万人跟着欢呼。 一行十三人离了保定,晓行夜宿,向西北行进,一路之上,官府竭力铺张供应,马屁拍到了十足,但凡官员找古钺聪密谈,古钺聪便将其推给欧阳龙儿,欧阳龙儿一计颠三倒四屡试不爽,所到之地百姓无不接踵相送。 这一日将到平凉,已是黄昏,古钺聪不意到官府,便寻了一处客栈打尖住店,饮水歇马。想是客栈经营得道,店中客人极多,古钺聪一行三十余人好容易才找了座位,围拢吃饭。众人正吃到一半,只见两人走入客栈来,一人身形极瘦,却高得怕人,另一人发及膝间,满脸刀疤,两人在客栈门口坐下,要酒吃饭。古钺聪和欧阳龙儿见到两人,均是一惊,欧阳龙儿道:“漠北十四魇的魇老大和魇老四从白知府逃出来啦?魇老三呢?”古钺聪做了个嘘声,让她不要做声。好在古钺聪背对两人,欧阳龙儿虽与两人对坐,幸得易了妆容,两魇均未留意。 欧阳龙儿低声道:“相公,这二人来此,一定干不了好事。” 古钺聪点点头道:“我们有事在身,不可多事。” 众人对江湖之事一窍不通,见古钺聪和欧阳龙儿认得门口两人,乌老大道:“将军,要不要我们去将那二人提了来拷打审问一番?” 古钺聪道:“先吃饭。” 话音刚落,只听发及膝间魇老四道:“老大,我们走遍整个大漠,也寻不到一个肯加入我们漠北十四魇的兄弟,不如凭我单枪匹马闯入嗜血教,杀了李凌风,只留林中槐一人,如此一来我们仍比兴州七煞多一倍人数。” 高瘦的魇老大道:“嗜血教戒备森严,是你说进就能进的?万一你死了,我们漠北十四魇比兴州七煞还少一倍的人,那怎么办?” 魇老四掰着手指头算了半日,奋然道:“老大,果然是少了一倍。”他望着手指头半晌,忽又道:“老大,你说我们漠北十四魇威震江湖,为何无人肯做我们兄弟?” 魇老大道:“漠北十四魇门规严明,一定要比兴州七煞多一倍的人,且人数决不能是单数,他们自不敢入我魇门。” 魇老四一脸茫然道:“为什么?” 魇老大道:“倘若我们收两名弟兄,其中一人死了,另一人也要被处死。” 魇老四想了半日,问道:“那他们为何不肯加入我们?” 魇老大显已习以为常,说道:“假如十三师弟死了,十四师弟就要被处死,假如我死了,你便要跟着被处死,你肯不肯加入?” 魇老四“哦”一声,摸着脑袋又想了半晌,说道:“他们是怕死罢?” 第二十一回西风猎猎5 魇老大道:“正是如此。” 众人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暗暗好笑,魇老四似乎还想问甚么,忽又住了嘴,看样子是突然忘记想问什么话了。欧阳龙儿道:“相公,上回见魇老四,他虽是一根筋,却还没有如此糊涂,这回怎么变傻子啦?”古钺聪摇摇头道:“我也不知。”过了一会,魇老四又问道:“老大,我又忘了我们来这里做什么了。” 魇老大一扫屋内,放低声量道:“听说三年前威震武林大会的圆通和尚近日在平凉一带出没,我二人此次奉盟主之命来此请法师走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盟主说了,若是请不去,我们也不用回去了。”他这话声量极低,但古钺聪耳目何等聪明,早已尽数听在耳中,他一听圆通和尚,立时警觉,又听说是高进伦相请,更是吃惊,忖道:“圆通和尚?可是三年前主持武林大会的圆通和尚?三年前他凭少林七十二绝技令群豪折服,做了武林大会的主持,这些年倒也没听到他的讯息。高进伦找他做什么?”又忖:“看来漠北十四魇也替高进伦做事了。”正忖间,只听魇老四道:“原来只是请一个贼秃囚,这事再容易不过,盟主忒也不将我们左膀右臂看。” 魇老大道:“这和尚当年凭七十二绝技慑服少林方丈,更让武林大会数万人胆寒,一齐推举他做了大会主持,万万小觑不得。” 魇老四道:“如此说来,倒是盟主高估我们了。” 魇老大怒目一瞪,说道:“漠北十四魇威震大漠,高盟主让我们来对付圆通和尚,那是对症下药,你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魇老四大点其头道:“多谢老大提醒,我一定吃对药。”说完果然从怀中摸出一黑一白两瓶药,拿在手中怔了半日,这才打开白瓶,抖了一粒药放到掌心,正要借酒吞服,魇老大见到桌上两个瓶子,沉声道:“你吃错药了?说了多少次别将毒药拿出来显摆。” 魇老四一怔,似才想起什么来,笑道:“我又忘了。”将手中药丸放进白瓶子,去抖黑瓶子的药,正要递入口中,魇老四啪一声将他手中药丸拍落,说道:“你找死么,给你说多少次,黑瓶中装的是‘一日散’剧毒。” 魇老四愁眉苦脸道:“是你说我吃错药了,我才换了黑瓶里的药丸吃,怎么又是剧毒了?” 魇老大吁了一口气,心平气和道:“我是让你将黑瓶里的毒药藏起来,别随随便便拿出来。” 魇老四更是不解,问道:“老大,你说明白点,到底哪一瓶是毒药,哪一瓶是治我病的药?” 魇老大拿过黑瓶塞入他腰袋中,说道:“吃白瓶的,一次一粒,三日一次。” 魇老四道:“多谢老大关照,”方才说完,又问道:“你方才是说一日三次,还是一次三粒?” 魇老大不愿再多说,从白瓶取过一粒药丸,拇指和食指夹着送到他嘴边,说道:“吃罢。” 魇老四服完药,说道:“老大,你要我这病早日康复,我也想的,只是自从白知府给那小子打成重伤后,如今每到晚上背心总隐隐作痛,只怕吃药也无济于事。” 古钺聪闻此,心忖:“莫不是我将他打傻了?”想到魇老四虽然可恶,却并非极坏,不免颇是不忍。 魇老大向周遭望了一望,说道:“这小子武功极高,现在我们人手不足,待要碰着他,一定要智取,不可力敌。” 魇老四道:“听说这小子去京城啦,我做梦也想不到他会在这里。” 众人听他突然这样说,均是大惊,心想:“竟然给他认出来了?”只听魇老大道:“是他做梦也想不到我们会在这里。” 就在这时,欧阳龙儿突然站起身来,说道:“兄台这背痛之疾,我倒是能医治。”说着向两人走了过去。 两人一听有人搭话,一起看过来,见面前这人一脸络腮胡子,面上肌肤却白皙如雪,说是骗子或有人信,说是神医,绝然无人相信,魇老四道:“你是什么人,果真能为我治病?” 欧阳龙儿笑道:“那要看你诚心够不够。” 魇老四虽然记性不佳,毕竟行走江湖数十载,说道:“你这模样的我见多了,除了坑蒙拐骗,什么也不会,快快走开罢。”说着将头上长辫一甩,绕在了脖子上。 欧阳龙儿道:“本神医好心帮你治病,你却有病不治,天下哪有我这样的神医,又哪有你这样的病人,除非……” 魇老四道:“除非什么?” 欧阳龙儿道:“除非你是我孙子,或者是傻子。” 魇老四一怔,说道:“你这话倒也不错,神医定然是不会求着给我治病的,除非这神医是我爷爷,又或我是傻子。”这个大道理想明白了,叹了口气道:“可惜你不是我爷爷,我傻不傻,我也不大清楚。”说完又想了一想,大声道:“不对啊,假如我不是你孙子,却是你儿子,你也一样要给我治病,是也不是?”客栈众人无不哄堂大笑,欧阳龙儿道:“兄台聪慧过人,不过,我是爷爷还是爸爸,只有问你妈妈才知道。” 魇老四一愕,随即又点点头,说道:“果然从来都是妈妈告诉我爸爸是谁,我本是不知道的。”这一回脑子竟灵光不少,说完这话,又问道:“我爷爷是谁干么也要问我妈妈,我又不是我爷爷和妈妈生的?” 客栈众人早已捧腹,魇老四却不以为然,继续问道:“这位兄台,你到底是我爷爷还是爸爸?” 欧阳龙儿心想:“此人愚蠢之极,多说便就无趣了。”端起酒杯道:“魇老四,你记住我的模样,哪天想起我是谁了,就来找我治病。”重又回到座位。 魇老四站身起来,口中道:“大胡子神医,你果然能治好我的背痛之疾,你要我叫你爷爷便爷爷,要我叫爸爸便爸爸。”说着更要走过去。一旁一言不发的魇老大突然猛拍桌子,喝道:“哪来的杂种,竟敢消遣漠北十四魇。”右手微微内扣,指尖酒杯就要掷出。 就在这时,只听客栈伙计大声说道:“圆通法师驾临,快快让开。”众人一齐将目光看向门口,只见一身着僧袍的和尚大腹便便地走了进来,此人方头大耳,腆着肚子,正是三年前主持武林大会的圆通和尚,只是三年不见,似乎发福了不少。 店小二拿抹布将桌椅擦了又擦,待圆通法师坐下,恭恭敬敬道:“法师,还是老四样?” 圆通摆摆手道:“今日换四样,来一个龙须凤爪,一个蜜酿肥鸡,一个牛肠鲑鱼,再来,一个花江狗肉。” 第二十一回西风猎猎6 众人见他一个和尚不吃斋菜,却尽点大鱼大肉,均自纳罕,只听魇老大低声道:“莫要冒然动手,记住了,听我号令一起上。” 魇老四似乎只记得最后“一起上”三个字,回了声“好”,独自一人当先向圆通和尚奔了过去,叫道:“你就是圆通和尚?”好在他还记得魇老大说过圆通和尚武艺极高,怕他暴下杀手将自己打死,在离圆通和尚方桌半丈开完站定。 圆通和尚看也不看他一眼,不慢不紧地喝了一口茶,微微一笑,说道:“阿弥陀佛,正是贫僧,不知施主有何见教?” 魇老四道:“是你便好,请跟我走一趟罢。” 圆通和尚不慌不忙道:“这位施主高姓大名,不知要贫僧去哪里?” 魇老四见他涵养极好,料他不会动手,欺上前一步,大刀在他面前一晃,说道:“少他妈废话,去了便知。” 圆通和尚道:“如此说来,贫僧这顿斋菜,是吃不成了?” 众人见魇老四凶神恶煞,圆通和尚却始终不温不火,心定神闲,均忖道:“法师果然是得道高僧,这人对他此般无礼,他竟一点也不生气。”客栈中登时有人对魇老四怒目而视。古钺聪见过圆通和尚凌空将少林石狮托起震碎,亦领教过魇老四技艺,知魇老四与他对决,无疑以卵击石,当下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魇老四又欺上前一步,将大刀便往他桌上一砍,说道:“老子记性虽是不好,却也记得你点了四道菜,道道都是荤菜,你是个荤和尚,还说什么斋菜,走。”伸手要去拉他。 就在这时,圆通和尚微缓缓悠悠放下筷子,说道:“出家人四大皆空,岂会因口角生事,不过,饭可以不吃,银子却不能不给。”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大锭银子,摊在手中左右晃了一晃,随即轻轻放到桌上,站起身来。 魇老四正待去推他,猛然瞧见桌上的银子已被压成极薄的银片,脸色登时惨变,圆通和尚方才只将银锭轻轻一放,如何忽而竟成了薄如宣纸的银片?坐中稍懂武功的见了桌上银子,亦无不大为动容。古钺聪也是大为吃惊,心想:“内力至强之人,要将银子压成薄片非是不能,但圆通和尚压扁银子后,木桌上却不见一丝压痕,这确是生平未见,我如何也做不到。” 店小二见此情状,生怕魇老四死在此间,赔笑道:“这位爷,这位乃是当年技压群雄,连玄悲方丈也屁滚尿流的圆通法师,有什么话儿,不妨坐下来好好说。” 魇老四心中惧骇,大声道:“为什么要坐下来说,站着说不行么?你别乱叫,我不是你爷爷,我还在找爷爷呢。” 店小二连连笑道:“站着说也行,也行。” 就在两人说话的空当,圆通和尚早已起身钻过人群,快步向客栈外走去。欧阳龙儿道:“儿子,孙子,神僧要走了。” 不等魇老四答话,魇老大道:“追!“两人一前一后拔足冲出门口而去。 古钺聪见三人奔出,低声道:“高进伦突令漠北十四魇来寻圆通和尚,多半是为了收买他,我先去探一探。” 欧阳龙儿道:“我也要去。” 古钺聪点点头,说道:“各位,你们且在此稍坐,他们若掉头回来,大家切不可生事。”拉着欧阳龙儿奔出客栈。 两人紧随圆通和尚和漠北十四魇向南面一小道追去,欧阳龙儿不会轻功,走起路来咚咚作响,古钺聪只好一手携着她前行。 不一时,两人便已见着三人,只听魇老大道:“圆通法师,我有话对你说。”那圆通走得甚慢,凭两魇武功修为,要赶上圆通和尚绝非难事,想是两人均对他极为忌惮,虽然紧追不舍,却不敢欺近三丈以内。 圆通和尚道:“贫僧突然想起,还有要事在身,改日再与两位大侠叙话。”头也不回,更提气疾行。 魇老四一面追一面问道:“老大,追了这么久,盟主是要活的还是死的?” 魇老大低声道:“盟主特地交代,倘若请不动……”在脖子上一划,示意可以将圆通和尚杀了。 魇老四大声道:“原来是要杀了这厮。”圆通和尚一听要杀他,更是两足乱翻,提着裤腰向西疾趋。 魇老大吼道:“谁让你讲出来了,这回死定了。” 魇老四懊恼道:“已给他听见了,怎么办?” 魇老大咬咬牙道:“追。” 古钺聪听得三人对话,心忖:“高进伦寻他,原来并非是要收买他?是了,圆通法师身负神功,修为非凡,绝不会听任高进伦摆布。”如此一想,又觉不对,接忖道:“高进伦派漠北十四魇杀他,岂不是让两位来此送死?”他携着欧阳龙儿,轻飘飘跟在三人之后,兀自未觉吃力,过不多久,却见最前方圆通和尚气喘吁吁,愈奔愈慢,终于在一棵腰般粗细的大树下停了下来,他撑着大树,一面喘气一面道:“阿弥陀……陀佛,总算到了,出家人慈悲为怀,你二人如此追我,又是何苦?” 魇老大怕他厉害,当下暗暗聚气丹田,直至四肢百骸无一不硬挺,才说道:“高盟主差我二人来,请你去与他老人家叙叙旧。” 圆通和尚后背靠在大树之上,说道:“高盟主有请,贫僧本该这就前去,不巧贫僧今日有要事要办,明日一早必亲至造访。” 魇老大道:“高盟主说了,只要我二人遇着法师,务必请你即刻便走,不要……怠慢了法师。” 圆通和尚道:“倘若贫僧不去呢?” 魇老大道:“法师不肯去,我们回去一样是死,便只好得罪了。” 魇老四一听到“只好得罪”四个字,又是独自一人当先跳上前去,大刀向前一比,喝道:“你不去,我就要得罪了!” 圆通和尚自三年前创下赫赫威名,江湖中人无不钦佩,所到之处更是礼遇有加,谁敢对他不敬?更有谁敢与他动手?他不料到魇老四竟如此大胆,不由望着明晃晃的大刀后退了一步,说道:“你要干么,不要逼我动手。”左掌有意无意轻轻向外一抖,“嗤啦”一声,僧袍左袖突然自手臂崩裂而出,横飞出三丈余,撞在一棵槐树上,那槐树登时断成两截。 古钺聪拉欧阳龙儿在远处一丛树林中藏下,见得圆通这手功夫,相顾骇然,欧阳龙儿道:“相公,这人功夫好邪门。”古钺聪点点头,一语不发。 第二十一回西风猎猎7 魇老四见他随意一挥竟也有如斯功力,忍不住向后跃出半丈,问道:“老……老大,怎么办?” 圆通和尚道:“两位,出家人慈悲为怀,实不想出手伤人,你们都回去罢。”见两位仍怔怔站着,右掌从胸间缓缓抬起,在半空划个半圆,突然向身旁大树拍去,“咔嚓”一声,腰粗的巨树经他掌力一震,竟徐徐倒了下来,那大树枝大叶繁,倒下之际,扫落大片绿叶,更压断三株儿臂粗的小树,惊飞无数禽鸟。 魇老大、魇老四剧骇之下,哪还敢上前。只见圆通和尚哈哈大笑数声,面上得意非凡,说道:“你们还不走么?” 魇老四以目相询,魇老大望着倒下的大树,暗道:“幸得此人是得道高僧,不然凭他的功力,我和老四都要一命归西,此人只可智取,不可力敌。”说道:“老四,天色晚了,我们也该回去睡觉了,法师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明日一早自会到高盟主府上一叙。” 圆通和尚道:“阿弥陀佛,告辞了。”反而先两人一步,转身隐入林中。 漠北十四魇不敢尾随,眼睁睁见着圆通和尚消失在夜色之中,这才转身离开。 两人一走,古钺聪、欧阳龙儿现身出来,两人也看着倒下的大树怔怔半晌,欧阳龙儿问道:“相公,你一掌能打断这棵树么?” 古钺聪道:“若像他这样轻轻一掌,顶多震断碗口大的小树,这棵树成人尚难环抱,实是万万不能。” 欧阳龙儿不解道:“这和尚武功如此高深莫测,却为何见人就逃。” 古钺聪道:“说也奇怪,方才我们一路尾随而来,只觉此人轻功平平,不料他竟有如此功力。”正自说着,目光不经意落在倒下大树的震裂处,忍不住“咦”一声,凑近大树细细查探。 欧阳龙儿问道:“怎么了?” 古钺聪道:“这棵大树有古怪。” 欧阳龙儿看了半晌,说道:“不像是先前动过手脚的,也绝非是刀斧劈砍所致。” 古钺聪用手指沾了少许树液,说道:“这树裂痕参差,树茎崩裂,确是被震断无疑,但却不是方才被震断的,你看,这里树皮都干了。” 欧阳龙儿大奇,凑近端详半晌,说道:“这贼秃囚究竟在耍什么把戏?” 古钺聪站身起来,走向方才被圆通袖袍震断的小树旁,握住断枝看了半晌,说道:“这树是被炸药炸断的,你看,断裂处都被熏黑了。” 欧阳龙儿道:“难怪这秃驴一到这里,便再不肯再走半步,好像只要到了这里,他便有必胜之算一般。” 古钺聪环目四顾,过了半晌,皱眉道:“奇怪,真奇怪。” 欧阳龙儿道:“什么奇怪?” 古钺聪道:“当年他来到少林,足碎花岗岩,震碎少林狮头,今日又捏扁银锭,震断大树,现在想来,他从始至终终未与人动过手,莫非,他的武功都是假的?” 欧阳龙儿道:“是真是假,我们追上去便知。” 古钺聪点点头,拉着欧阳龙儿向西奔去,一面道:“若他的武功都是弄虚作假,三年前武林大会为何会来了又去?高进伦为何要追杀他?” 欧阳龙儿想了一想,说道:“是不是有人利用他,他只是一颗棋子?” 古钺聪道:“圆通一到少林寺,便凭绝技慑服群雄,让大家推举他做了公证人,他还说什么刀剑无眼,胜出者就是武林盟主,这才致使各门各派伤亡无数,但当时大家都中了毒,谁会指使他人给自己下毒呢?” 欧阳龙儿道:“三年前的武林大会怎样我不知道,但若圆通受人指使,谁从中获益,谁就一定是背后主谋。” 古钺聪恍然大悟,说道:“是了,当日只有太乙北斗掌门陆守义和太乙北斗大弟子,也就是当今武林盟主高进伦和我未中毒,但陆守义在比斗中突然发疯被我和高进伦打死,武林大会得到好处的,只有高进伦一人。” 欧阳龙儿道:“那就对了,这些年圆通一定是躲起来了,近日才被人发现出没于此,高进伦派漠北十四魇前来追杀圆通,一定是为了斩草除根,以免被人揭穿他的阴谋。” 古钺聪沉吟不语,过了片刻,说道:“龙儿,此事事关重大,我们只是妄意推测,事情原委恐怕只有圆通知晓,快走,别让他溜了。”携了欧阳龙儿,提气向前疾行。 两人追出树林,驰过一条小道,来到一座斜坡之上,又行不久,远远便见着了圆通和尚正一面慌慌张张向前跑,一面不时回头觑看,见身后无人,自言自语道:“幸亏老子聪明绝顶,早有预备,不然只怕小命不保,高进伦,你这小子是武林盟主又怎样,就算你爪牙满天下,别以为老子逃不出你的五指山,哼哼……” 古钺聪和龙儿与圆通相隔甚远,但夜深人静,他的话仍听得清清楚楚,古钺聪道:“我到前面拦住他。”加快脚步,借着左侧树林追上圆通。欧阳龙儿追上圆通,大声道:“圆通,你给我站住。” 圆通和尚一听有人叫他,叫声:“糟糕!”脖颈一缩,拔足就跑,方才跑了两步,古钺聪已挡在他面前。 古钺聪心中虽疑,却不敢妄自出手,欧阳龙儿笑嘻嘻走向前来,说道:“圆通法师,你好啊。” 圆通和尚一见不是漠北十四魇,大舒了一口气,说道:“原来是两个小晚辈,你们找本法师何事?” 欧阳龙儿道:“不瞒法师,方才我们一路尾随而来,有幸见着法师捏扁银子,击倒大树,法师武功高绝妙绝,无人能及,我们心中钦佩之情不能自已,故尔特来拜会。” 圆通和尚闻此,哈哈一笑,说道:“好说,好说,本法师不欲杀生,素来便只捏捏银子,打打大树,真正的功夫,可厉害得紧。” 欧阳龙儿道:“法师既然厉害,不如再让我们开开眼。” 圆通和尚一怔,问道:“在这里?” 欧阳龙儿道:“就在这里。” 圆通仰天哈哈一笑,说道:“两个小晚辈好生没大没小,本法师的功夫岂是随随便便显露于人的。快回去吧。”说毕,仍不忘了加一句“阿弥陀佛”。 欧阳龙儿道:“想必法师也听过漠北十四魇?” 圆通和尚道:“怎么?” 欧阳龙儿道:“漠北十四魇本有十四人,稀里胡涂死掉十人,却该还有四人,你可知为何只剩下魇老大和魇老四两人?” 圆通和尚道:“贫僧这几十年来潜心佛法,多不管这江湖中事,如何知道。” 第二十一回西风猎猎8 欧阳龙儿道:“其余两人,便是我身旁的这位兄弟给打死的。” 圆通和尚一怔,望着古钺聪道:“漠北十四魇在贫僧面前虽不值一哂,但武功还是过得去的,果然是你打死的?” 古钺聪道:“正是在下。” 欧阳龙儿道:“法师,不如你二人比试比试,让我高兴高兴。” 圆通和尚一听要比武,忙道:“你们也见了贫僧捏银子碎大树的技法,贫僧一出掌,方圆里许,寸草不生,一掌还不将他打死了,不比。”转身就要走。 欧阳龙儿见他要走,伸手拉住他衣领,说道:“法师去哪里?” 古钺聪怕龙儿有甚闪失,忙欺近两步戒备,欧阳龙儿也不避讳,对古钺聪道:“这厮若是骗子,我们又何必怕他,他若果真是得道高僧,知我没武功,也不会对我下手。” 圆通一个踉跄,说道:“小晚辈莫要动粗,本法师脾性是很不好的,当心我体内真力不由自主发动把你杀了。” 欧阳龙儿道:“若能见法师一显身手,我便死也无憾。”说着手上猛一用力,“嗤啦”一声,圆通僧袍被扯下一大片来,月光之下,一个油白的肚皮登时露了出来。 其实,纵然圆通果无武功,却也腰大肚肥,原不至于让欧阳龙儿给扯破衣服,只自他少林一战名扬天下,江湖群豪人人敬之,行走江湖多年,谁也不敢和他动手,连一向以暴戾凶残闻名的漠北十四魇方才也望风而逃,他万万没料到欧阳龙儿说扯就扯,这才被她得手。 圆通大怒,喝道:“你们走不走?” 欧阳龙儿道:“不走。” 圆通道:“那我可要动手了。” 欧阳龙儿也怕他果然身怀绝技,说道:“你一得道高僧,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儿扯破了衣服,此事传之江湖可就好玩了,不过你一得道高僧,杀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儿,传到江湖就更好玩了。” 圆通一愣,登觉动手也不是,不动手也不是,想了一想,说道:“你不走我走。”转身就走,欧阳龙儿道:“你去哪里?”拽住方才被扯坏的衣襟又是一扯,圆通身上的僧袍全被扯了下来,月光之下,只见他上身赤条,皮光肉白,甚是光溜。 圆通大怒,说道:“小东西,你欺人太甚!”右掌从胸间缓缓抬起,在半空划个半圆,作势要向欧阳龙儿推出。 古钺聪见他僧袍两次被扯,竟一次也没避过,忖道:“他若果真武功盖世,怎会落得如此狼狈?”饶是如此,仍丝毫不敢怠慢,双掌齐出,疾向他后颈抓去,这一招乃是虚招,攻人所不得不救,倘若圆通功夫高绝,必要侧身避过,还以肘击,那时再横拳格挡,藉此罅隙跃开。 圆通见古钺聪打来,果然侧身闪避,不过却不是还以肘击,而是飞起一脚向古钺聪踢来。古钺聪大惊,心想:“他如此一踢,小腿、右腹、胸口可都是破绽了。”右臂一挺,已抓住他肩膀,左掌正要以少林七十二绝技“玄空拳”击出,忽觉对手全身轻软无力,竟无一点内力。当下左臂轻轻拉回,顺势一推,圆通和尚跌跌撞撞,摔了个狗吃屎。 古钺聪见此人果然只会些极浅薄功夫,喝道:“果然是骗子。” 圆通摔了一跤,旋即翻身从地上爬起,大叫道:“你敢摔我,小心我一掌拍死你。”欧阳龙儿一听是骗子,说道:“还敢装腔作势。”一脚踢在他臀上。 圆通“哎哟”一声,说道:“本法师叱咤风云之时,尔等还在妈妈肚子里,快快磕头认错,不然本法师一掌两命。” 欧阳龙儿道:“狡辩,我让你狡辩。”一脚踢在他小腹上。 古钺聪道:“我问你,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圆通将头扭向一旁,说道:“本法师凭什么告诉你?” 欧阳龙儿右手伸出,去拖他双脚,谁知圆通双足乱踹,欧阳龙儿一时没能避开,被踢中一脚,手臂生疼,她一怒之下,拽住他裤腿使劲一扯,将他裤子也扯了下来,圆通见自己全身上下只剩下一条亵裤,大声道:“你们这些晚辈后生,如此欺辱一个得道高僧,实是有伤风化,有伤风化。” 欧阳龙儿折下一根指头粗细的枝条,说道:“我相公问你话,你没听到么?”甩起两鞭抽打在他背上,圆通后背登时鼓起两条血痕,但他竟不喊痛,甚至哼也不哼一声,大声道:“阿弥陀佛,这是什么世道?啊?两个大男人叫着老公老婆玩。” 欧阳龙儿手起鞭落,又有三鞭重重落在圆通胸口,说道:“爷爷没空和你啰嗦,你不说,我就打到你半死不活,待你痛得脑子不清楚了,自然就说了。”说罢,又在他身上抽了几鞭。 圆通道:“本法师若怕痛怕死,也不会逍遥快活到今日。”咬紧牙关道:“打死也不说。” 欧阳龙儿挥鞭又打,这一次直抽了四五十鞭,圆通被打得上身通红,皮开肉绽,体无完肤,眼见要昏死过去,却仍不哼一声,只有气无力道:“要我说也成,不过本法师有个条件。” 古钺聪道:“什么条件?” 圆通和尚道:“二位不可将我身怀绝技的事抖露出去。” 欧阳龙儿道:“若是不答应呢?” 圆通和尚道:“不答应打死我也不说。” 欧阳龙儿举起枝条,接连在他光溜溜的肚皮之上狠狠抽了十数下,微微笑道:“还是不说么?” 圆通奄奄一息道:“不说。” 古钺聪真怕将他打死了,说道:“好,你老老实实将三年前武林大会上的事说出来,今晚之事我们只当没见过,你若敢有半句假话,绝不饶你。” 圆通点点头,自言自语道:“七十二鞭,换来酒肉衣饭,还不算吃亏。”歇了一会,缓缓翻身坐起,说道:“两位,我说的这件事一旦传之江湖,从此以后我就不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四处骗吃骗喝了,要是你们本事不够大,听到后也是要倒大霉的。” 古钺聪道:“你说罢。” 圆通望着两人,说道:“我说了,你们不会怕惹火烧身,杀我灭口罢?” 欧阳龙儿道:“再让你啰嗦!”见胸腹后背已无好肉可抽,便对着他的嘴实实打了一鞭。 圆通摸了摸新抽出的鞭痕,一本正经道:“这位大侠,我不是怕你打我,多挨一鞭多吃顿肉就是,可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嘴唇已然高高肿起,这句话说将出来,已不十分伶俐。 欧阳龙儿被他愁眉苦脸的模样逗得扑哧一笑,说道:“我不打你,你说罢。” 第二十一回西风猎猎9 圆通长叹一声,远处灯火阑珊,头上清风明月,沉静的夜似乎将他思绪带回了三年前,说道:“那是三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还不是和尚,只是一杂耍班子的班头,杂耍你们知道罢,这也没什么奥秘,不过是专营巧力,故弄玄虚的戏法,我记得那一日正是中秋节,我和一行十三个同伴被邀至嵩山下一个姓张的乡绅府中,正要出戏,突然有个黑衣蒙面人闯入来,开口便问我们这里杂耍谁耍得最好。” 古钺聪道:“这黑衣人便是高进伦了?”圆通点点头。古钺聪虽已料到是此事与高进伦有关,听圆通亲口说出,仍不免吃了一惊。 圆通接道:“他得知我是班头,问我会什么绝技,我以为他要请我出戏,就老实对他说了,说只要提前预备周全,便是飞檐走壁,上天入地也不是难事,他又问了我很多,我都一一答了,谁知我还没说完,他一把抓住我的衣领就走,那时候天快黑了,我被他拧到一僻静处,忽见他拿出一把剪刀来,我以为他要杀我,可着实可吓坏了,谁知他只给剃光了头发就装进了麻袋,我什么也看不见,只觉他双脚如风,只顾飞快地爬坡,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在他背上迷迷糊糊都快睡着了,他才把我从袋子里放出来,我抬头一看,原来是到了少林寺。” 古钺聪道:“八月十五,正是武林大会召开的前半个月。那段日子少林戒备森严,你二人一进一出,也没被人发现?” 圆通道:“那时候差不多是子时了,少林和尚出了巡夜和看守积香厨的,大都睡下了,高进伦这厮不止武艺高强,好像对寺中格局极是熟稔,穿堂过屋,竟如进出家门一般,他带着我四进四出少林寺也没被发觉。” 古钺聪越听越惊,问道:“你们在少林寺都做了什么?” 圆通道:“高进伦带我到天王殿走了一圈,问我能否做到移步碎石而不被人发觉,干这个我是行家,没多久便想出了办法,他望着天王殿看了良久,又将我装入麻袋,让我下山预备火药和机括,他怕有甚闪失,让我在山下一遍又一遍试演,还让我一遍又一遍扮演普渡寺高僧,还好这两件事都是我的拿手戏,百十遍下来,已是轻车熟路,全无破绽,我们第二回入寺是八月二十三,一切手脚做好,他看到寺门口放着两只石狮,说什么移步碎石不足让人信服,又逼我想法子让石狮凌空飞起,再将石狮四条腿炸碎,都都要不着痕迹,于是乎二十六日我们又来了一趟,谁知过了两天,他怕我踩的位置和放炸药的地方有所差池,又将我携入寺中操练了几遍。” 古钺聪道:“火药爆炸当有气味,为何数万群雄都未察觉?” 圆通笑道:“这个不过雕虫小技,大侠不问也罢。” 古钺聪将圆通的话来回想了两遍,皱眉道:“高进伦何等城府,他让你一个戏子冒充绝世高手,未免忒也冒失,这似乎不是他一贯手法。” 欧阳龙儿道:“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武林大会都是江湖一等一的好手,他让一个耍戏法的扮演高僧,反而不易生疑,就算被识破了,这个假和尚也只是替死鬼而已,和他毫无干系。” 圆通道:“大侠高明,正是如此,不过我也不是吃素的,我知此事一成,这条命也就没了,在那半个月里,早也想好了逃跑之计,我从少林下山后,就靠着这个名头骗吃骗喝,虽屡逢奇险,总算舒舒服服吃到现在,既没被人识出破绽,也没被高进伦的人捉到。”他全身鞭痕累累,嘴角高高肿起,但神色甚是得意。 古钺聪问道:“对群雄施毒,也是他干的?” 圆通道:“这个我便不知了,不过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若是他下的毒,趁群雄中毒之际将他们一网打尽就是,何苦多我这一举?” 古钺聪将圆通所说想了一遍,道:“你不过是他阴谋的一步棋,三年前,高进伦武功平平,江湖中也全无声名,他逼你做武林大会公证人,再暗中向群豪下毒,一是要嫁祸群心所向的陆守义,趁机将他除掉,二是趁陆守义滥杀无辜之际力挽狂澜,博得名声,让群雄心存感激,推他做盟主,三是趁武林群豪元气大伤之际,藉武林盟主之便精进武艺。” 欧阳龙儿道:“不错,这两步棋少了一步,他都不能稳稳当当当上这个盟主。” 圆通猛拍脑门道:“我苦苦思索三年也不明白的难题,两位竟在片刻间便即参透,佩服佩服。” 古钺聪道:“若非是你,我原也想不到这当中藏着大阴谋。”看了一眼圆通,心忖:“此人是揭穿高进伦的证人,他若死了,三年前的事便无法揭露真相,当年冤死的英雄便不能沉冤得雪。”想了一想,说道:“高进伦已查出你行踪,你可有想好去哪里?”圆通道:“我想好了,连夜就逃出平凉,去山东也好,去云南也罢,待他们再发现我,我再逃往蒙古,总之天下之大,总有我的容身之处。” 古钺聪道:“你想就此藏藏躲躲,了却余生?” 圆通苦笑一声,说道:“那有什么办法?” 古钺聪道:“高进伦爪牙遍及西域,漠北十四魇已找到你,只怕你已难以逃出平凉。” 欧阳龙儿已听出古钺聪心意,说道:“相公,无需和他多费口舌。假和尚,你现在跟我们走,要是敢逃走,抑或敢随随便便就死了,我就让他生不如死。” 圆通望着两人,问道:“我一市井小人,两位大侠要我跟随前后,又有何用?” 古钺聪道:“你随我到嗜血教避一避风头,等待时机将今天的话原原本本说知天下英雄。” 圆通听到嗜血教,不由得双目放光,说道:“两位是嗜血教的人?” 欧阳龙儿道:“这位,就是当年一掌打死陆守义的大英雄,昔日嗜血教大护法,当今皇上钦点的大将军古钺聪古大侠。” 圆通大是惊诧,自言自语道:“你就是当年那个少年?太好了,太好了,大侠,我还救过你一命,你记得么?” 第二十一回西风猎猎10 古钺聪与陆守义苦战时,确是圆通推了陆守义一把救了自己,听他说起,不由点点头。圆通道:“十八大门派听起来骇人,但唯有欧阳教主丝毫不将高进伦放在眼中,高进伦竟也莫可奈何,如果真能藏进嗜血教,我便高枕无忧矣。”说罢怔怔望着月亮,似在做什么决定,突然,低头唾了一口口水在掌心,说道:“他奶奶的,老子做了一辈子耗子,这次也做一回猫。” 古钺聪道:“走罢。”圆通道:“请待我把僧袍穿上。”将那僧袍穿在身上,撕破两端打了个结,总算将肚子遮住了。他心念电转,只道古钺聪揭发高进伦是要自己做武林盟主,陪笑道:“古大侠,三年前你若肯做盟主,我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了。” 欧阳龙儿见他鼻青脸肿,体无完肤,说道:“对不住了,方才我下手狠了点。” 圆通道:“大侠哪里的话,从今往后,我的性命就在两位手中了。” 圆通了两步,发现还要回客栈,睁大眼道:“要是漠北十四魇也回去了怎么办?” 欧阳龙儿道:“古大侠在此,你还怕么?” 圆通连连赔笑,说道:“不怕,不怕。” 三人沿路折回,一路回到客栈。 到了客栈,乌氏六兄弟和何胡来四人正在厅中静候,古钺聪问道:“可有见到漠北十四魇?” 乌老大道:“我们一直在此,并未见二人踪影,”好奇地望着圆通半晌,忍不住道:“这位是……” 欧阳龙儿道:“这位你们见过的,他就是当年威震武林,武功无人能及,能捏扁银子的圆通法师。” 众人“哦”一声,乌老三性子直爽,问道:“法师,片刻功夫,你如何伤成这样?” 欧阳龙儿道:“他武功虽高,但本公子也不差,圆通大法师,你说是也不是?” 圆通感激欧阳龙儿并未揭穿他,连声道:“是,是。”他方才答应揭发高进伦阴谋时,虽然说得斩钉截铁,但一大半却是被欧阳龙儿所逼,心下毕竟惴惴,此时再想能在嗜血教落脚,从今往后再不必东躲西藏,只觉说不出的快活,说道:“本法师没吃饭,所以方才比试才略逊一筹,哈哈,哈哈……” 众人见他僧袍褴褛,全身血痕,嘴唇高肿,还极为高兴,兀自哈哈大笑,均极是不解,只乌氏六兄弟,对欧阳龙儿武功更是深信不疑,肃然起敬。 众人就在客栈歇了一宿。次晨,古钺聪、乌氏六兄弟、哈玲珑、何胡来、圆通和二十名刘雷傲手下相继聚到大堂一起吃早饭,独不见欧阳龙儿,大家又等了足足半个时辰,仍不见她身影,都有些不耐烦。坐中不是对欧阳龙儿钦佩至极,就是对她心存忌惮,古钺聪不开口,也不敢先吃。 众人正唉声叹气,忽见原本喧嚣的客栈啥时间变得鸦雀无声,百余双眼睛均呆呆望向东南方向。扭头一看,只见一身形颀长,长发披肩,全身素白,面容娇俏的女子从楼上下来,径直走到古钺聪身旁坐下,伸伸舌头道:“本大侠让各位久等啦。” 众人见她如此光彩,均不敢直视,圆通道:“你……你是昨晚和我过手的哪位大侠?” 欧阳龙儿道:“正是本姑娘。” 欧阳龙儿自入宫以来,除了哈玲珑,从未与他人表露身份,她交游极广,平素与侍卫也是打成一片,但何胡来等人也从来不知她就是朝廷通缉要犯,八王爷的爱女欧阳郡主。一时间众人均是瞠目结舌,过了半晌,何胡来哈哈一笑,说道:“真没想到从宫中一路而来,哥哥身旁的好兄弟就是欧阳郡主,原来郡主和哥哥……哈哈哈,妙极,妙极,”端起桌上一碗稀饭,说道:“哥哥,老弟心中太高兴,在此以稀饭代酒,恭喜二位。” 乌氏六兄弟仍一头雾水,乌老大茫然道:“怎么,你们都认识这位姑娘?” 古钺聪笑道:“乌兄弟,这位便是一路与我们同行,昔日在都尉府与各位切磋武艺的公子,之前相瞒,实是不得已,对不住了。” 乌氏六兄弟看着眼前这位笑靥生花的少女,如何也不相信她是武功超绝的高手。圆通听她自报“本大侠”,虽然认出她,但也是满脸惊愕,心想这样一位仙女模样的女孩儿下手怎会如此狠辣。 饭毕,众人快马加鞭向西行进,古钺聪和欧阳龙儿同骑一乘,腾出一匹马给受伤不轻的圆通,圆通好容易上了马,无奈全身鞭伤未愈,好几次险些痛得从马上跌下来,还是欧阳龙儿想了个妙计,先让他易了容,再用五花大绑绑将他在马背上,直至丝毫动弹不得。粗糙如砂的麻绳勒住伤口痛彻骨髓,好在如此一来,他总不至于跌下马来。 沿途风光怡荡,众人一路饱览锦绣山河。哈玲珑离京之时寡言少语,没过几日,总算和欧阳龙儿有一句没一句嬉戏说笑。如此向西行了数日,沿途青峰茂林和流水小桥渐渐少了,高天流云和荒丘黄沙延绵而来。大伙愈近西域之地,天气愈是干热,此时虽近立秋,众人仍觉暑热难当,乌老大道:“四年前我们随大人到北边儿平回民之乱时,也是八月将近,那会儿天哪似这般炎热,没想到京城变了天,西域也跟着变天了。”这些日子,众人往往一整天也吃不上一口饭,喝不上一口水,大家只想保存体力,谁也无心和他答话,更无心沿途风光了。 这一日将至贺兰关隘,正值晌午,烈日灼在皮肤上像火烧一般,众人走了半日,早也口舌干裂,何胡来马上所带的水袋已滴水不剩,大伙身上的汗似乎也流干了。大家又走了一个时辰,仍不见一户人家,正自抱怨,忽听前方有奏乐之声远远传来。众人无不大喜,猛抽马臀疾奔向前,转过一条小道,一座好大的府邸登时映入眼帘,府上大门紧闭,但门外悬灯结彩,两扇木门分贴了两个大大的喜字,府内锣鼓吹打,贺客喧声不绝,似正做喜事。 众人又渴又累,猛然间听得觥筹交错之声,不免大咽干涎,这时候,才发现咽喉入针刺般疼痛。欧阳龙儿道:“又一座都尉府,大家都别客气,我请大家喝酒吃肉。”正要下马,古钺聪揽住她,说道:“等等,不大对劲。” 第二十一回西风猎猎11 众人望着府邸半晌,均瞧不出端倪,何胡来道:“怎么不对劲?”古钺聪道:“既是做喜事,为何要关起门来?”此言一出,众人均不由皱眉。欧阳龙儿道:“管他是办喜事还是办丧事,我们进去吃饱喝足了再说。”下得马来,大步走到大门口,正欲猛敲大门,忽听门内一声脆响,一个酒坛被狠狠摔碎在地。摔坛声毕,大堂内锣鼓声、唢呐声、喧豗声戛然而止,霎时间竟似人去楼空,再无半点声响。 是时正值正午,烈日当头,众人见此情状,均觉说不出的诡异,饥渴之感登也没了,欧阳龙儿亦忍不住退了回来。 古钺聪目光逼视前方,沉声道:“大家当心。”众人纷纷戒备起来。 “雷府的人都听好了,西疆大战在即,朝廷明令征税,八王爷说了,没钱的出丁充役,有钱的以银代役,雷府乃方圆十里有名的富贾,只要将府上的金银财宝、珠钗首饰,一应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八王爷绝不会为难大家,这位新娘子,你先进洞房去,本将军另有管带,其余的人,都给我赶到墙角去。”话音一毕,便听得稀里哗啦声和男女尖叫声此起彼伏,显是有人摔砸桌椅锅碗、木门长窗。 欧阳龙儿听到有人打着爹爹的名号抢劫,心下大怒,正要冲进府去,古钺聪拉住她,说道:“此人你见过的。” 欧阳龙儿微一沉吟,说道:“我想起来了,这厮是周缙。” 何胡来忙问周缙是何许人,欧阳龙儿道:“这厮是高进伦手下的爪牙,嗜血谷中被我相公和欧阳教主打得满地找牙,后来在谷外小镇的客栈中给我们撞见,害我们险些在白知府送命。” 话音方落,忽又听府上一人道:“周大哥,盟主有令,我们只取金银钱财,不可杀人放火,伤人性命,那新娘子,我看还是算了罢。” 古钺聪和欧阳龙儿对望一眼,齐声道:“陆掌门?”“陆行云?” 只听周缙道:“周某做事自有区处,你别多管闲事。” 陆行云道:“可盟主说了……” 周缙打断道:“说什么了?陆掌门,这些年盟主一直为当年诛杀乃翁之事耿耿在怀,总对我说他有负于太乙北斗,让我什么事多担待着你,别说周某向来没什么耐性,似你这等扶不起墙的烂泥,就算我处处维护你,你又能有什么出息,死狗能掀起什么大风大雨?” 陆行云急道:“你……周大哥,当着这么多弟子……” 周缙大声道:“我就说你是扶不起墙的烂泥,百无一用的死狗,好吃懒做的酒囊饭袋,害死你亲老子和亲哥哥的废物,你又能怎样?”良久,也不闻陆行云答话。 古钺聪闻此,心忖:“陆兄这些年忍辱负重,不知受了多少侮辱,又跟着周缙干了多少迫不得已之事。” 又听周缙道:“值钱的都拿走,你们两个,把新娘子抬进洞房去。”府内又传来打斗声和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过了片刻,周缙又道:“陆掌门,你想让周某敬重你,就将府上的人都给我杀了,别每次都他妈的肚子疼。” 何胡来道:“古兄弟,听这声音府上敌人不少,我们要不要动手?” 乌老大道:“这干人横行不法,公然抢掠百姓,岂能袖手旁观,将军,此等小事不必劳你大驾,我兄弟六个进去将贼子捉了来就是。” 古钺聪一扬手,说道:“你们不是他对手。” 就在这时,忽听府内一女少女哭声:“阿牛,爹,娘,快救我。” 哈玲珑听得这声音,想起昔日被卖到扬州妓院的情境,忍不住浑身发颤,欧阳龙儿道:“相公,救人要紧。” 古钺聪点点头,说道:“龙儿,玲珑,胡来兄,圆通,你们留在此,乌家兄弟,我们进去看看。”乌氏六兄弟应了一声,当先奔向大门,乌老四板斧扬处,“砰”一声,两扇大门横飞而起。 但两扇大门却不是向府内,而是向外飞出。 众人无不大骇,乌老四一斧劈开左来门板,乌老三一锤震破右来门板,定睛看时,只见府内人影绰绰,百来名太乙北斗弟子和二十余名流云山庄弟子将府上宾主围在院子中心,两名周缙手下正提夹着一豆蔻少女向西面厢房走去。 古钺聪、乌氏六兄弟见府上敌人如此之众,均是一怔,府内群盗踢碎大门,猛见门外站着六条大汉和一位偏偏少年,也是吃惊不小。 周缙一见古钺聪,脸色不由大变,定睛一看,见来者加上两个女孩儿和一个绑在马背上不知死活的人,也不过区区十数人,仰天哈哈一笑,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位老朋友,古兄弟,嗜血谷一别,别来无恙?” 古钺聪微一扫视,见府上一片狼藉,四名府上家丁惨死台阶下,两名周缙手下见有人闯入,将那新娘子随意一掷,新娘子重重摔在地上,从台阶上滚了下来。古钺聪想起他在嗜血谷中的暴行,陡然而怒,说道:“带上你人,快滚。” 周缙笑道:“古将军,以往有些许误会,那也不必提了,如今你既弃暗投明,离开魔教归顺刘公公,大家便是同舟中人,何苦一见面就大动肝火?” 乌老大见古钺聪发怒,大声道:“兀那小儿,你敢对将军嬉皮笑脸。”踏出一步,站到了群敌之中。众人见他声如闷雷,人群中身量高的,也尚不及他胸口,不禁纷纷后退。 这时,欧阳龙儿、哈玲珑、何胡来四人也好奇来到府内,欧阳龙儿边走边道:“你既知和将军是同僚,该当知道官大一级压死人,将军让你滚,你还不乖乖夹着尾巴滚?” 周缙微微一愣,随即抽了抽嘴角,说道:“这样罢,今日之事,我们谁也别管谁,古将军,你接着赶你的路,我和陆掌门接着办我们的差。”转过身去,两名手下又将那新娘子叉起来又往厢房中走去。 欧阳龙儿道:“倘若我们偏要管一管呢?” 周缙定住脚步,说道:“那也要看你管不管得了?”“怎么管不了!”忽闻乌老三一声虎吼,跨出两步,直向那新娘子奔去。两名架着新娘子正待抗御,谁知乌老三一步就是两丈,两人尚未来得及回神,身子突然凌空飞起,一个撞断阳台木柱,另一个重重落在酒桌上,酒肉饭菜溅落一身。眨眼之间,乌老三又已回到原地。 那两人武功甚是不弱,若要面对面比斗,乌老三未必是对手,但一则乌老三出其不意,二则他这两步委实极快。众人惊骇之间,竟让他一来一回,如入无人之境。 第二十一回西风猎猎12 群盗纷纷亮出兵刃。周缙哈哈一笑,说道:“古将军奉公公之命押送拜月贡,谁敢与他为难。”目光一转,接道:“不过,他的朋友可不是刘公公的人。”群盗闻此,纷纷倒转兵刃,将乌氏六兄弟、欧阳龙儿、哈玲珑和何胡来等人围了起来。 “要动手吗?”乌老大一声大喝,六兄弟当即站成两列,围成两堵高墙,乌老大道:“你们先出去。”留人乃同胞兄弟,无需言语心意即通。 周缙道:“拦住他们!” 忽听陆行云大叫道:“都给我住手!”迈出两步=,瞪着古钺聪道:“周大哥,姓古的是你同僚,可不是陆某的,这厮三年前杀我爹爹,今日既给我撞见,就不能不做个了断。” 古钺聪见他神色凛然,绝不像说假,不由一怔,心忖:“他是真要报仇,还是只在周缙面前做做样子?我若全力施为,他却不肯运力抵御,岂不要被我打死?他果真施展太乙神功,多年忍辱负重不就被识破了么?”望着陆行云,又忖:“也不知他武功精进如何,太乙神功练至第几层了?”正自为难,陆行云已走了过来,仰天道:“爹爹,哥哥,孩儿今日便提凶手的头来祭你们在天之灵。”在对面丈外站好,接道:“臭小子,陆某今日便以太乙神掌和北斗神拳会会你的少林绝技。”说罢双膝微曲,双掌收拢下沉,左掌外延缓缓抬起,正是太乙神掌第三式‘石破天惊’。 微风徐来,众人见他大袖飘洒,一收一抬凛然生威,不由纷纷静了下来,新娘子母亲本正嚎啕大哭,也为势所慑,定定望着陆行云。 古钺聪实不知他用意为何,暗道:“无论怎样,不能让周缙识出破绽。”当下凝力于掌,说道:“前陆掌门之死,古某无可推卸,你要报仇,我随时恭候,不过,你既知道报仇,如何又认贼作父?”双掌缓缓抬了起来。陆行云道:“你少在此胡说八道,高盟主肯收留我,让我继续做这个掌门,我报恩尚且不及,又怎会是认贼作父?”眼见两人均欲发掌,众人不由纷纷后退。 “哎唷!”陆行云突然抬起左手挡在面前,说道:“且慢。”弯腰捂着肚子道:“我突然肚子疼,我要出恭,古钺聪,你等着,你别跑,等我拉泡臭屎再决一死战。”众目睽睽之下跑进了一侧茅房。 周缙手下一阵唏嘘,太乙北斗弟子垂头丧气,但众人并无多少异色,显是早已习以为常。周缙身后一人指着太乙北斗众弟子,咬牙切齿道:“早都说了,太乙北斗全他妈是废物,没一个有用的东西!”周缙一打手,说道:“不可胡说,太乙北斗弟子中,还是很有几个能手的。”话音方落,突然一个倒纵,抓起身后一青年男子,单手一扬,将他掷了出去。这一招毫无预兆,古钺聪、乌氏六兄弟虽有所戒备,但全不料他还会骤对府上的人下手,不由一声惊呼。古钺聪目光到处,轻伸猿臂,将从半空中落下的男子接住,只觉着手甚沉,原来周缙掷出那男子时,已将他一掌震死。 周缙啧啧数声,说道:“大家都看见了,我等在雷府喝喜酒,这干人突然闯进来想要抢劫,姓古的色欲熏心,见我等人多势众,竟恼羞成怒将新郎官杀害了。” 周缙下手既快又狠,雷府上下不会武功,谁也不知那男子从周缙手中飞起时,已然惨亡。雷府初时只道来了救星,谁知也是强盗,一管家模样的老者仰天大哭,说道:“雷家这是做了什么孽……”众人闻之,无不揪心。这时候,不知何时走出房间,正呆呆呆呆望着夫君的新娘,突然猛地撞向一旁石柱,古钺聪叫道:“不可!”闪身冲过去,一把将她拉住。那新娘看了一眼古钺聪,悲恸、惊吓之下,昏死过去。 周缙哈哈一笑,说道:“我们走!”原来,他见到古钺聪,知今日已不能为所欲为,早就有罢手之意,将新郎杀死诬陷古钺聪,不过是存心戏弄古钺聪一番而已。 “诶,诶,都别走啊,我大仇未报,怎么就走了?”只见陆行云一手提着裤腰带咚咚咚跑了出来。 周缙此行未逞,本就有气,见陆行云跑过来,一把抓住他衣领将他提了起来,说道:“刘公公有令,不得为难这小子,我有什么办法?再说,就你这怂样,也想报仇?”陆行云不料他会对自己动手,脸也吓白了,双足在空中乱蹬,说道:“周大哥,怎么说我也是太乙北斗掌门,你……你给我留点面子。”周缙道:“那你打我一拳,来,打这里。”陆行云怔怔望着他,半晌不敢动手。周缙将他向外一掷,陆行云凌空飞起,在半空翻了个筋斗,太乙北斗弟子只怕掌门也像方才两名摔在桌上的汉子一般坠落,纷纷上前去接,陆行云在众弟子护卫下,又向后踉跄几步,总算堪堪站稳。 陆行云满脸通红,大怒道:“这些年来,高盟主也未曾对我红过脸,你真以为我不敢动手!”身子一晃,抢到了周缙身前,一掌拍向他胸口。周缙反手推出一掌,陆行云左手疾收,间不容发之际避过,右手又是一掌。只此两掌,周缙已知他内力虽也不差,但却绝非一流之辈,此时胁下更露出破绽,说道:“真不明白哥哥为何留你至今。”身形微侧,手臂格开来攻,反手一拳击在陆行云脸上。陆行云“哎唷”一声向左摔出,又在地上滚了两滚方才停下。他翻身爬起,伸手一摸嘴角,见满手都是鲜血,原来被打得牙龈出血了。 太乙北斗弟子暗握兵刃,周缙上前两步,一脚踏在陆行云胸口上,说道:“让他们退下。” 陆行云大叫:“别上来,都给我退下,哎唷,好痛,周大哥,你轻一点,我骨头也被你踩折了。” 周缙见他模样,唾出一口脓痰,正好吐在他右颊之上,说道:“没用的东西。”陆行云苦着脸,伸手欲去抹面上口痰,周缙足上微一用力,说道:“你若敢将这口痰抹掉,我现在就结果了你。”陆行云一手已摸到那口痰,却不敢再动。过得半晌,周缙提起脚,说道:“走!”率手下扬长而去。 第二十二回情是何物1 直至周缙消失在雷府,陆行云才翻身爬起,他望着门口,见周缙不再回来,这才伸袖抹掉面上口痰。一弟子道:“掌门,拼了罢?”陆行云道:“拼个屁,走了。” 欧阳龙儿道:“慢着,陆掌门,你的人砸坏雷府东西,让人家好好的喜事也办不成了,就想这样一走了之?” 陆行云不耐烦道:“我都这样了,你还要怎地?” 欧阳龙儿道:“雷府折损多少,自然要照价赔偿。” 雷老爷忙道:“不必了,陆掌门,快请走罢,就当雷府合当有此一劫。”雷府上下人人点头,自是巴不得强盗早早离去。 欧阳龙儿向古钺聪递了个眼色,示意将陆行云留下,古钺聪见她眼中满是期许,竟然并无调皮之意,颇是诧异,问道:“你要他赔多少?”欧阳龙儿望了望府上,皱眉道:“桌椅饭菜,门窗家丁,还有新郎官,这可难算了,这样罢,陆掌门,你先给雷老爷磕八个头谢罪,然后我们我们到屋里合计合计,看看府上折损了多少财物,该赔多少银子。” 太乙北斗已然颜面尽失,如今不仅要赔银子,还要给人磕头,更是无地自容,太乙北斗大弟子道:“掌门,我们受周缙的气便也罢了,要你磕头,除非杀了我。” 另一弟子道:“掌门,大不了和他们拼了……” 陆行云一阵苦笑,说道:“我们此行一百二十七人,他们不过区区数人,这也叫拼了?” 那弟子一愣,自知说了丧气话。陆行云道:“得了,这几年,我也没少磕头,雷府今日惨淡收场,我也有份。”双腿一屈,对着雷老爷磕了八个头,口中道:“雷老爷,是我搅扰了婚事,害死新郎官,陆行云虽死不足谢罪。”声音竟自哽咽了。 磕了头,欧阳龙儿道:“雷老爷,陆掌门,走罢。” 陆行云站起身,说道:“你们在这里等我。” 大弟子道:“掌门……他们人多……当心有诈。” 陆行云道:“诈什么,他们要杀我,需要这么多人?” 大弟子仍不放心,说道:“我和掌门同去。”陆行云望了他一眼,说道“你看着弟子们,没我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四人一去,太乙北斗众弟子均向哈玲珑、何胡来和乌氏六兄弟瞪目而来,好在太乙北斗弟子怕掌门有甚闪失,又对乌氏六兄弟心忖忌惮,不敢动手。 众人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雷府上下见双方都不再行凶,几个胆大的仆人开始料理府上尸首,拾掇院中残局。待院子差不多清理干净了,才见雷老爷慌慌张张跑将出来,径直走到何胡来身边,问道:“您就是何老爷?”何胡来听他客气,说道:“不敢,正是区区在下。”雷老爷道:“古将军请何老爷和您的三位大兄弟进去叙话。”其余三侍卫均是一怔,一齐望向何胡来,何胡来道:“我们走。”四人跟着雷老爷进去了。 众人又是一顿好等,眼见日色已然西斜,却仍不见雷老爷再出来。乌老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才发现到现在还滴水未进,对近旁一仆人道:“老哥,劳驾给壶茶解渴。”那仆人一来感激她救了新娘,二惧他身量,应了一声去了,不一时提来一大水桶茶水,又拿来三个大碗,说道:“这些可够?”乌老三道:“也差不多少了。”六兄弟纷纷围拢过来喝茶。乌老大当先舀一碗茶递给哈玲珑,哈玲珑也真渴了,一碗喝得罄尽,又喝了半碗方止。乌老大等人你一碗我一碗,霎时将一桶茶喝得见了底。乌老三道:“劳驾,还有没有?”那仆人道:“已吩咐在煮了,我去看看好了不曾。” 仆人刚走,又见雷老爷跑出来,走到乌氏六兄弟身旁,说道:“将军有请六位壮士,还有马上那位大爷入内叙话。” 哈玲珑见转眼之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忍不住问道:“古将军可有让我一起进去?” 雷老爷道:“将军夫人特地交代,一定不能让你进去,不然让老朽好看。” 乌老大见哈玲珑眼巴巴望着自己,神色颇是害怕,说道:“妹子,你莫怕,他们掌门在我们手中,不敢对你怎样。”对太乙北斗弟子道:“谁要动我妹子一根毫毛,我拧断他脖子。”拍了拍哈玲珑肩膀,将圆通从马上解下来,一手夹着进屋去了。 太乙北斗弟子本已颇为惊疑,见此也是疑心大起,一中年汉子对身旁一人道:“大师兄,他们进去一拨又一拨,只怕掌门有危险。” 大师兄道:“再等等。” 那弟子道:“可是……” 大师兄道:“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他们要害掌门,我们现在进去已经晚了。” 院中只剩下哈玲珑和太乙北斗众弟子。天将暮,古钺聪却迟迟不见出来,她心下难免愈发焦躁害怕起来。望望苍茫暮色,又看看森森雷府,在离厢房甚近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心想一旦太乙北斗弟子要欺辱自己,也可尽快跑进厢房求救。 奇的是,天色一黑,雷府的宾客奴仆不知都不见了踪影,片刻之前,还有仆人间或出现在院中,此时连一个人影也没有了,偌大一个雷府,刹那间仿似成了一座多年无人居住的废墟荒冢。哈玲珑越等越害怕,忍不住想:“古大哥和龙儿姐怎么还不出来,他们莫不是中了姓陆的奸计?”想到陆行云白日里的脓包模样,又觉绝无可能。 “砰”!一声巨响从西厢房传来,院中众人吃了一惊。一太乙北斗弟子道:“大师兄,不能再等了,请下令罢。”那大师兄一扬手,说道:“没有掌门之令,都不要动。”哈玲珑更是倒吸一口凉气,只盼雷老爷出来叫她,想到雷老爷,登时遽然一惊,忖道:“不好,那雷老爷让何胡来和乌家兄弟分两拨进去,莫不是受了陆行云指使,要设诡计将他们各个杀害。”又忖:“古大哥和龙儿姐如果已经中计,此刻一定盼着我前去相救,我迟疑只需片刻,不定就被姓陆的害死了!”想到此,也顾不得自己此去,是否也会中计,偷偷拾起池边一拳头大的石头,径直朝厢房走去。 第二十二回情是何物2 她心中有事,只顾低着头往前走,不提防与对面来人撞了个满怀,她只觉前面是个男子,失声道:“古大哥。”几乎就要扑到他怀中,可抬头一看,那人一脸嬉笑,嘴角满是血污,正是陆行云。 哈玲珑吓了一跳,不自主将石头藏在背后,问道:“姓陆的,古大哥呢?” 陆行云也是一愣,但见溶溶月色下,一双美眸正对自己目怒而视。他和那两道目光微一对视,顿觉胸口宛如被一个铁锤当胸一记。心下连连道:“她是谁,是雷府的千金么?她叫‘古大哥’,莫非是与古贤弟同行而来的,怎么这半日我竟丝毫没留意到?哎唷,我被人踩脸唾痰,也给她看到了?”忽又皱了皱眉,暗自忖道:“我被吐痰的事,干么怕她看到?” 哈玲珑见他一眨也不眨眼望着自己,撞开他又往里走。陆行云恍然回神,忙道:“姑娘……娘,他们……他们都死了。” 哈玲珑大声道:“你骗人!”疾步冲到厢房门口,向屋内一扫视,只见屋内空空如也,昏黄的烛光中半个人影也没有,古钺聪、欧阳龙儿、何胡来四人,乌氏六兄弟不知去向,连尸首也不知去了哪里。 哈玲珑脑中嗡地一响,她冲进厢房四下搜寻,可房内除了一铺床榻和一张木桌,哪能藏得住许多人?她喊了两声:“古大哥!”只闻空空荡荡的回音传来。四下一望,只见厢房西面开了一扇窗,窗户已被撞毁,显是方才巨响之故。她想也不想,翻身就从窗户爬出去。 陆行云追到门口,一见哈玲珑翻窗,大叫道:“姑娘,外面……是……是水……水,你……不……不能……”他平时说话行云流水,不知为何,此时竟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哈玲珑一足已踏在窗格上,见陆行云朝自己冲过来,心中一急,脚下踩了个空,身子向外就倒。陆行云大叫:“当心!”双足一纵扑了上去,没拉住衣袖,总算抓着她裙裾的腰带。哈玲珑双脚撑墙悬在半空,一低头,果见身下是一个水塘,大喊道:“你放手!”陆行云道:“姑娘,你……你别怕,我不会害你,我……我拉你上来。”伸出另一只手握住她手腕,小心翼翼将她拉回房间。哈玲珑道:“姓陆的,你把古大哥怎么了?”说道:“娘……姑娘,我方才说错了,他们没死,他……他们是走了。”哈玲珑拍开他手,说道:“你骗人,古大哥和龙儿姐知我还在府上,才不会丢下我。”说罢转身又要从窗户跳下去。陆行云拉住她衣袖,说道:“姑娘,我……我没骗你,他们真是走了。”哈玲珑道:“你放手!”陆行云急道:“天这么黑,你一个女孩儿,莫说遇着野狼,就是……是摔一跤,那可怎么得了?”哈玲珑道:“不要你管!”用力一甩,陆行云死拽住她不让走。哈玲珑道:“你放不放?”陆行云道:“我不敢放。”哈玲珑见他一副无赖相,挥起手中石头就向他额上击去。 陆行云防不胜防,“哎唷”一声向后退步,不料被脚下一木凳绊倒,木凳被踩得粉碎,他也摔在地上。伸手一摸,三道鲜血登时顺额而下,看样子是伤得不轻。 太乙北斗弟子听到掌门痛呼,再顾不得违抗掌门之令,纷纷夺门而入。大弟子见掌门坐在地上,满脸是血,大怒道:“小贱人,你敢打伤掌门。”手中九转连环刀一晃,迈步就向哈玲珑冲去。陆行云大叫:“退……退下!”右掌伸处,欲挡住大弟子,谁知这会儿不止口齿不灵,体内真气竟也变得无影无踪。他正自纳闷,眼见大刀逼近,忙从地上拾起半截尖锐的木凳腿,比在自己脖颈上大声道:“混账,你再动一动,我就戳死自己。” 众人均大出意料,大弟子愣在原地,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陆行云道:“孙男,带大家退出去。” 大弟子孙男退了两步,见师父背对哈玲珑,说道:“师父,当心小贱人暗算。” 陆行云喝道:“放肆,你……你给我掌嘴!” 大弟子孙男睁大眼,似是不相信自己耳朵,说道:“师父,弟子做搓手猫了?” 陆行云道:“这位姑娘冰清玉洁,你口出污秽之言辱骂她,还说没做错事?” 孙男不相信自己一句话,师父竟罚他掌嘴。陆行云道:“你拿我的话当耳旁风,看来你也不打算认我这个没用的师父了,是不是?”孙男见师父声色俱厉,怒目瞪着哈玲珑,重重跺了一下脚,扔掉大刀左右开弓掌起嘴来。他心不甘情不愿,心中委屈更无处可说,下手不免格外狠了一些,几巴掌下来,两颊也是条条血痕。 哈玲珑见状,斥道:“姓陆的,你休要假仁假义,你害死古大哥,最好现在就杀了我,不然,我一定会杀了你为古大哥报仇。” 陆行云道:“姑娘,你杀了我不打紧,只是……我这些弟子恐怕不会放过你。” 哈玲珑道:“古大哥死了,我也不要活了。” 陆行云听到此话,又见她神色,胸口更如受了极猛重的一击,心下不由自主暗想:“听她口气,似已对古钺聪情根深种了?”只觉胸口微微发酸,眼前也有些发黑。转念又想:“一定是我想多了,古钺聪与欧阳姑娘两情相悦,他又怎会这么没良心,爱上这位姑娘?”忽又摇了摇头,暗道:“古贤弟乃人中龙凤,妻妾成群有何不可,再说了,就算古贤弟流水无情,她落花有意又有什么不对的?”越想越是怅然若失,心灰意冷,手中木条哐当落地,自言自语道:“那你杀了我罢。”哈玲珑恨他杀了古钺聪,说道:“好,我先杀了你,再到九泉之下去陪古大哥。”手中石头又向他脑门砸去。 一旁孙男虽自掌嘴,目光片刻未离开哈玲珑手中石头,她方刚举手,孙男大喊道:“师父小心!”陆行云正痴痴呆呆,仿似全未听到。情急之中,孙男右足踢出,地上大刀嗖一声向哈玲珑飞出。他因说了一句“小贱人”被掌门罚掌嘴,这一回不敢再造次,足上力道准头拿捏得恰到好处,大刀不偏不倚向哈玲珑手中石头飞去,丝毫也不曾有偏差。 第二十二回情是何物3 请输入正文陆行云猛见寒光闪过,沉梦乍醒,大叫一声:“当心!”左右手连拍两掌,这才恍然记起自己内力尽失,眼见大刀已到哈玲珑腕边,他想也不想,挺身站了起来。 “嗤”地一声,大刀从陆行云右腹刺入。 房中众人均是大惊,哈玲珑亦不料陆行云会挺身挡刀,怔怔望着他。 幸得大弟子只欲震开哈玲珑手中石头,这一刀力道不是极大。陆行云也是一愣,显是对自己方才所想,以及此刻所作所为颇是诧异,捂着小腹道:“混账东西!你干什么?” 孙男见汩汩鲜血从师父小腹流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弟子该死,弟子见她偷袭师父……” 灯光之下,陆行云看向哈玲珑,这一看更觉面前女子灿然生光,心口全然不自主乱跳,口中道:“她要偷袭让她偷袭好了,难不成还能打死我不成?就算她打死我,你也不该出手伤着她。” 孙男心道:“掌门究竟怎么了,他和这女子素不相识,怎么突然像着了魔一般变成这样?”情知多说无益,说道:“弟子知错了。” 陆行云咬紧腮帮将大刀拔出,说道:“你这九转连环刀如此厚重,如何确保不伤着她?就算没伤到她,吓着她也不好啊。”忽见她小腿上有一条血痕,显是方才跳窗时所伤,忙道:“姑娘,你受伤了,你痛不痛?”哈玲珑俏脸一红,忙扯裙子掩了掩双腿。陆行云捂着小腹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拿药来!”孙男着实挨了一顿训,哭丧着脸从怀中掏出金疮药,走到师父身前去要为掌门敷药,陆行云一把夺过药瓶,恭恭敬敬递给哈玲珑,说道:“姑娘……请……请你敷……敷药。” 哈玲珑一手扇开陆行云手中药瓶,说道:“我不要你的药。”那药瓶骨碌碌滚到床下去了,陆行云忙钻下床底去捡药。 太乙北斗弟子见掌门对眼前女子如此低声下气,人人低头不语。一弟子终于忍不住道:“师父,这女孩儿与我们非亲非故……”话没说完,见孙男连连摇头,忙止住了。 陆行云从床下钻出来个头来,说道:“你们别给我添乱了,都给我出去!” 孙男道:“师父……” 陆行云站身起来,抹了抹从额上流下来的鲜血,换了一副口气道:“你们走罢,我和这位姑娘有些误会,要私下说清楚。倘若周缙问起,就说我被这位姑娘擒住了,就算还有一口气,”说到此,拍了拍胸口,接道:“这颗心也死了大半。”见众弟子仍不肯走,颈项往哈玲珑身前一伸,说道:“走啊,再不走,我就让她砸死我了事。” 这些年,陆行云行事诡谲,常人难测,众弟子早已习惯,孙男知哈玲珑并无武功,说道:“这位姑娘对师父大有偏见,师父一定当心了。”向众师弟递了个眼色,示意暗中保护掌门人。 陆行云道:“谁若再像上一回,口中说走了,实则躲在一旁暗中护卫,为师罚他在静心谷面壁三载。” 太乙北斗众弟子一齐看向大师兄,孙男摇了摇头,吩咐众人退下去了。 陆行云站起身来,将伤口胡乱包扎了一下,说道:“姑娘,请你……你相信我,古贤弟和他的老婆真的已经走了。”有意将“他的老婆”说得又重又长。 哈玲珑向屋内打量一番,见除了陆行踩碎的木凳,屋内一应陈设均整整齐齐,并无打斗痕迹。借着屋内余光,她又向窗外望去,豁然见到几个脚印,有几个脚印大得出奇,一眼便知是乌氏六兄弟的了。哈玲珑虽全无江湖阅历,也知若有打斗,屋内不会如此整洁,若是下毒,水塘就不会有脚印。方才太乙北斗弟子冲进来,她急怒交迸,只想在死之前杀了陆行云为古钺聪报仇,此时见到屋中情状,又见陆行云为自己挡刀,沉吟片刻,说道:“那好,就算我信你,你告诉我他们在哪里?” 陆行云道:“他们……他们都去……”话到一半,忽然住了口,定定望着她,心道:“若非为了打探古贤弟下落,她恨不能早一刻杀了我而去,我一句话说完,和她从此再无相见之期,纵然再见,她恐怕已和古贤弟生下两个小孩儿。”一想到她与古钺聪领着两个孩子的情境,心中更是一痛。 微一沉吟,说道:“我知道他们在哪里,我……我这就领你去。”哈玲珑道:“谁要你领,我自己不会走么?”陆行云道:“姑娘有所不知,这西北之地,虎狼肆虐,强匪更喜夜间出没,你看……看这天都黑了,你若有个闪失,让我于心……心何安?”眼中满是关切。 哈玲珑忽又举起手中石头,说道:“你到底有什么诡计?” 陆行云强自镇定道:“姑娘,现下这雷府只有你我两个人,你一弱不禁风的姑娘家,就算我有坏主意,也无需瞒骗你,是不是?”见她不语,又道:“怎么说我也是太乙北斗掌门,我陪你去,一路上有什么事,一切由我来应付就是。”哈玲珑道:“就你,就怕自身难保。”陆行云见她动摇,心中大喜,当下不再鼓吹自己,反而在榻角坐了下来,舒了口气道:“也好,姑娘信不过我,那我们就在雷府藏起来,雷府上的食粮也够我们吃上三年五年,待三年五年之后,姑娘不怀疑我了,我们再去找他也不迟。” 哈玲珑瞪他一眼,说道:“谁要和你藏在雷府。” 陆行云见她竖眉瞪眼也是说不出的娇媚,只觉心也快融化了,心一软,说道:“那我们这就去寻他们罢,早些走,不定还能在半路上追上他们。” 哈玲珑又想了一想,说道:“要走也行,你先把自己绑起来。” 陆行云听她答应同去,大喜道:“好,好。”只觉这辈子从未做过如此心甘情愿的事。他在屋中转了一圈,自言自语道:“真是见鬼了,偌大的雷府,怎么连条绳子也没有?”房中不见绳子,他又怕哈玲珑突然改变主意从后窗走了,说道:“姑娘,我们到院中去找绳子。”哈玲珑一言不发走出厢房。陆行云在院中转了两圈,总算在一口水井旁寻着一个麻绳,望着哈玲珑,说道:“姑娘,我这就绑了。”拿着绳子怔怔片刻,又问道:“绑脚还是绑手?”哈玲珑见他急不可耐的模样,心想:“他若非有什么诡计,就一定是脑子坏掉了。”说道:“绑了脚难不成还要本姑娘背你不成?”陆行云“诶”一声,只顾看她娥眉那么一竖,杏目那么一瞪,想着自己在她背上,或是她在自己背上是什么滋味,她说的什么,可全然未在意,下意识仍去绑自己的双脚,绑了一圈,才觉出不对,又解开麻绳去绑手。 第二十二回情是何物4 请输入正文待双手绑牢了,哈玲珑又查了一遍,见并无破绽,拉着绳子一头,又从地上拾起一柄大刀,说道:“你走前面,若敢耍花招,我就杀了你。” 陆行云道:“姑娘……放……放心,我绝不耍花……花招。”心想:“我不告诉你古贤弟去向,却借故和你同行,不知是不是花招?” 两人一前一后步出雷府。是时星稀月朗,四野平旷,走不多久,见到一匹白天里走散的白马,正在道旁啃食,哈玲珑只想早一刻见到古钺聪等人,说道:“骑马去。”陆行云本想就这样慢慢走下去,走到天亮,再走到天黑也是快活无比,闻得哈玲珑的话,四下一望,见周遭只一匹白马,脑中自然而然浮出两人共骑而行的画面来,胸口忍不住狂跳,待走到马旁,恭恭敬敬道:“姑娘,我先扶你上去。”哈玲珑道:“什么我先你先。”自行上了马,又将绑陆行云的绳子拴在马鞍上,说道:“走。”陆行云一愣,应了一声,在前牵马而行。 两人向西面一条小道走去,陆行云道:“姑娘,还未请教芳名?”问了两遍,哈玲珑不耐烦道:“只管走路,不要说话。”陆行云又说了许多,哈玲珑只是不理他,有时候提及古钺聪,她才不好气回一句,不过也就一两个字,两三个字,顶多四个字。陆行云听她连一个字也不想与自己多说,也全然不当是与自己同行,心中不由大是沮丧,自言自语说了两句,也没了言语。两人一言不发沿着一条小道向山上走了一阵,陆行云又忖:“若要引她说话,只好多说古贤弟的事,是了,如此也正好借此机会探探她心意。”当下道:“姑娘,听你说话,不像是西北人士,你和古贤弟相识很久了么?”这一次料到她不会答话,又道:“你可不知道,古贤弟在西北的大名,那可是如雷贯耳,三年前若……若非他年纪尚幼,当今武林盟……盟主之宝座可轮不到高进伦来坐。”哈玲珑道:“这个何须你说,古大哥是我……何家的救命恩人,在我心里,他永远是大英雄。”陆行云听她这话,浑身隐隐发颤,望着前路不敢去瞧她脸色,暗道:“只听她这话,我已忍不住要跺脚,若看到她的脸色,岂不要被气死了。古贤弟啊古贤弟,你有龙儿姑娘就够了,干么还到处招三招四。”如此一想,不禁对古钺聪有气,说道:“原来是何姑娘,好姓,好姓,是啊,不止是天……天下英雄,天下美女也对他倾心备至,你别看他少年英……侠,身旁出入的美女可多着哪,就算没有一百,也有九十八九。” 哈玲珑白他一眼道:“古大哥才不是这样的人,你不许胡说。” 陆行云道:“我这是实话实说,像他这样的人,为人虽极仗义,可美女送上门来,也难免心猿意马,把持不住,今儿个这个在怀,明儿个那个在抱……”一语未毕,忽觉手腕一痛,哈玲珑放马奔了起来。陆行云只得跟在马后狂奔,说道:“何姑娘,快停下来,我……我跟不上了。”踉踉跄跄疾翻双足跟着,样子狼狈已极。 其实,哈玲珑骑得并不甚快,就算他太乙神掌一成功力也没练就,跟上这此马也绝非难事。但他自见到哈玲珑,一身内力不知为何消失得无影无踪,加之腹部有伤,走了不久,已十分虚弱。哈玲珑怨他诋毁古钺聪,又在马臀上抽了两鞭,陆行云向前一倾,砰的一声,摔在地上,他双手被绳子缚住,愈是挣扎,愈绑得紧,在地上横拖向前。 陆行云大叫:“姑娘,快放我下来。” 哈玲珑道:“告诉我,古大哥到底去哪里了?” 陆行云道:“我带你去就是,哎唷……”头撞在了一颗小树上,一弹,立又变成了倒拖而行。 哈玲珑道:“你说是不说?” 陆行云痛得几乎晕过去,说道:“除非我带路,不然摔死我也不说。” 哈玲珑脾性本就甚犟,说道:“你不说,我可不客气了。” 陆行云道:“不能与姑娘……同行,时时……看……看到姑娘,淬淬,飞起来我也不说。”方一张嘴,两片叶子和一拇指大石子钻入口中,说话也含糊其辞了。 哈玲珑只听清他说什么飞起来也不说,一气之下,放马狂奔,没多久,陆行云给道上的碎石树枝和凹凸不平的小路擦撞得鼻青脸肿,浑身是伤,呼救的声音也渐渐小了。哈玲珑骑在马上,只听身后砰地一声,便没了声音,回头看时,陆行云已晕了过去。 哈玲珑倒也怕他死了无人带路,当下勒住马下来,见他一动不动,又叫了两声,仍没回应,只好将他扶到马上,自己牵辔而行。走没多久,来到一条小溪旁,哈玲珑将他放倒在地,捧起一捧溪水洒在他脸上。陆行云被冷水一激,缓缓醒过来,睁眼见她正转身再去捧水,忙又闭起眼来,心道:“她见我醒过来,定然还会让我在马下拖行,我还是装作没醒为是,她在马下走累了,不定与我同骑也未可知。”想到两人同乘一骑,自己搂住她腰,一面去吻她面颊,对方欲拒还休,终于以身相就,心下更是一阵狂喜,这一激奋,浑身立时剧痛难当,他头顶伤势不轻,如今又被冷水泼脸,头发粘在面颊上,当真是说不出的难受,他睁开一只眼偷觑哈玲珑,趁她转身之际,轻轻翻了个身,捋了捋头发,然后便一动不动。 等了片刻,陆行云听得脚步声走近,心道:“你泼罢,就算你将整条河的水都泼我身上,也休想泼醒我。”谁知等了良久,却不觉有水泼在脸上,脚步声却转身离去了。他暗道:“她丢下我不管了?”又睁眼偷看,谁知这一看,哈玲珑也正在马上望着自己,见他睁眼,说道:“装结巴便也罢了,还敢装死!”陆行云大叫道:“你怎知道我醒了?”哈玲珑道:“方才明明见头发盖住了你头,一转身忽而见到了你的丑脸,难道是野狼帮你捋了头发?”双腿一紧,越溪疾奔起来。陆行云眼见马匹涉溪而过,大叫:“姑娘饶命,你这样拖……拖下去……会出……人……”“命”字尚未出口,头部撞倒溪中一颗鹅卵石上,又晕了过去。 第二十二回情是何物5 请输入正文也不知过了多久,陆行云忽觉面上一冷,又一泼冷水迎头浇了下来,他不敢再装,连忙睁开眼,也不知是自己眼花还是要大雨将至,四下漆黑,连月亮也没有了,苍穹之中只挂着数颗极暗的星星。借着微光四下一打量,只见身侧豁然坐着一大和尚!他吃了一惊,暗道:“莫非入地狱了?”探手一摸,发觉自己端端坐在一破破烂烂的蒲团上,才隐隐猜到自己许是身在一座庙中。 夜深人静,四下无人,坐了片刻,只见哈玲珑擎着火把近来,摇摇晃晃的火光中,陆行云只见一体态绰约,玉靥如画的女子映入眼帘,在火光中更显娇美无伦。他耳中嗡嗡直响,呆呆的瞧着,不由得痴了。 哈玲珑手中捧着一个破瓦罐,见陆行云愣愣瞪着自己,问道:“你还没死?” 陆行云喃喃道:“此生不娶姑娘为妻,我怎么能死。” 哈玲珑道:“你说什么?” 陆行云道:“没……没说什么,姑娘,我们到哪里了?”借着火光,见右侧的大和尚果然是一尊佛像。 到此时,哈玲珑已知他纵然骗自己,也多半没有恶意,将瓦罐往陆行云身旁重重一放,说道:“破庙。” 陆行云说道:“我知是破庙,我是想问,我们走了多远了,今天是今天还是昨天?” 哈玲珑闻此,忍不住哧一声笑了出来,见他定定看着自己,丝毫也不转眼,面上不由微微发热,扭过头去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古大哥?” 她娇美的面上本带着一丝忧色,此时嫣然一笑,更增妍丽,陆行云看得心口砰砰直跳,几乎连坐也坐不大稳,忖道:“若能一辈子逗你这样开心快乐,我陆行云此生夫复何求。”说道:“我不瞒你,他们都去嗜血教了,我们人少马快,明早出发,一定能追上他们。” 哈玲珑不答话,只望着烛火怔怔出神,想起雷老爷说“将军夫人特地交代,一定不能让你进去”的话,知道众人果然都走了,一想到他们将自己留在西北荒郊,不管不顾,自己却跟着这个脓包去寻他们,眼眶不由红了。陆行云见她双目含泪,眸中泪光在火光中犹如两颗晶莹的水晶,几乎忍不住要揽她入怀好好慰藉一番,终于忍住了,柔声道:“何姑娘,你不要难过了,古贤弟绝非薄情寡义之人,他们不辞而别,一定是有他们的道理。还有,古贤弟身旁没有美女成群,是我嫉妒他,有意那样说的。” 哈玲珑眨了眨眼不让泪水流出来,在陆行云对面缓缓坐了下来,说道:“古大哥和龙儿姐临走时可有说什么?” 陆行云皱眉沉吟片刻,摇头道:“此事我也觉着奇怪,我和古贤弟说完话,欧阳姑娘突然提议说从后窗逃走,以免让我在弟子面前为难,他们十余人,竟一齐都将你忘了,连古贤弟也没有提及你半个字。” 哈玲珑目中盈盈泪光终于夺眶而出,陆行云欲伸袖为她擦眼泪,见自己衣衫无一净处,只得又缩了回去。哈玲珑自己抹掉双颊眼泪,换了副口气道:“你一口一个古贤弟,他跟你很熟么,他肯饶了你,你赔了雷府银子么?” 陆行云连声道:“姑娘,我就知道你误会了,古贤弟虽是我的杀父仇人,但我们两个却是好兄弟,他怎会要杀我。” 哈玲珑白他一眼道:“你不学无术,古大哥才不会和你做朋友,再说了,要是古大哥杀了你爹爹,你不报仇,还和他做朋友,那便是不孝。” 陆行云眺望天幕良久,方道:“我爹爹的死,虽然古贤弟也有份,但那时候他还小,又是为了救人,怪不得他,真正的凶手,是另有其人。”说到最后,拳头重重击在蒲团上。 哈玲珑听他语气有变,说道:“就是高进伦么?”陆行云看她一眼,没有答话。 哈玲珑道:“好,就算我信你所说,那你为何要和那个姓周的劫掠雷府?” 陆行云苦笑一声,说道:“这些年,我太乙北斗有几件事是心甘情愿的?何姑娘,你想一想,我的仇人乃是当今武林呼风唤雨的人物,我若和他明目张胆对着干,那不是自寻死路么?”这几句话说得甚轻,但言语中满是凄楚凝重之意,和白日里判若两人。 哈玲珑望着他,只见他全身血污,被周缙打出血的嘴角红肿仍未全退,心中不由一振,忖道:“我被卖到扬州,险些丢了性命,自觉何尝不是受尽苦楚,他说的若是真,我这点苦和他遭遇相较,实是算不得什么。”说道:“你装疯卖傻的事,古大哥也知道?”语气不由温和不少。 陆行云道:“不然他们也不会就此离弃。” 哈玲珑听到“就此离去”,又低下头去,陆行云道:“对不起,何姑娘……” 哈玲珑道:“古大哥和龙儿姐突然离去,这当中必有因由,他们没事,我就放心了。” 陆行云道:“你这样想就是了,何姑娘,我一定让你毫发无损见到古贤弟,你若厌烦我,不想见到我,我在暗处跟着你也行,绝不让你看到我,要不然,我让我手下弟子保护你,大弟子孙男,二弟子孙公,三弟子孙雄武功都还不赖。”这几句话说得诚恳之至。 哈玲珑毕竟是一敏觉少女,两人虽是初见,但一路上陆行云任打任骂,甘替自己挡刀,大弟子孙男不过随口骂了一句,就罚他掌嘴,此时听他这样说,又见他神色痴痴呆呆,面上不由更是发热。说道:“就你这武功,自身难保,还想保护别人。”陆行云当即道:“我的武功自然也是装的,姑娘若是不弃,改日一定献丑。”哈玲珑看他一眼,忍不住笑道:“你现在就很丑了。”陆行云一愣,当即拿过哈玲珑端来的半罐水,待水波平了,将火把凑近一照,只见水中人影蓬头垢面,鼻青脸肿,满脸血污,已然没了人形,连他自己也下了一跳,忙捧了水将脸洗了又洗。 待陆行云将脸洗净了,哈玲珑望他一眼,说道:“就算你步步小心,也不露丝毫形迹,可高进伦毕竟是你杀父仇人,难道他丝毫也不怀疑你?” 第二十二回情是何物6 请输入正文陆行云道:“何止怀疑,他早就想除掉我,不过太乙北斗虽然身败名裂,门下弟子之数在江湖中终究还是数一数二的,高进伦杀我容易,要铲除太乙北斗却难,他留我,一则因我脓包,可假我之手控制太乙北斗,二则可向武林中人宣扬他慈悲仁义,乃是仁之至,义之尽的人。” 哈玲珑点点头,说道:“忍辱负重,行事还要处处小心,也真难为你了。” 陆行云道:“我陆行云从前不务正业,害人害己,落得今日下场都是罪有应得。只要能为爹爹和哥哥报仇,这点苦算不得什么。” 话音方落,忽听“噗”地一声,庙中火把被风吹灭了,紧接一个声音阴森森传来:“你们两个,待会儿受的苦就算得了什么了。”这声音似是就在近旁发出,又是从天而降,竟有七分像鬼! 两人猛然间听得这声音,无不骇然变色,陆行云双手将哈玲珑护在身后,大声问道:“什么人?” 那声音道:“哼哼,错了,我不是人。” 其时云隐星稀,庙中本就万籁俱寂,哈玲珑闻那声音嘶哑,若断若续,忍不住将头也藏在陆行云肩后,双手紧紧握住他胳膊,头也不敢抬起来。 陆行云心忖:“此人听到我方才的话,我太乙北斗大难之期不远矣。”微一沉吟,暗道:“先探清他方位,再伺机动手。”问道:“你不是人是什么?” 那声音道:“你猜我是什么?” 声音方起,陆行云道:“装神弄鬼,出来!”手掌一翻,凝聚真气向一旁神像拍去,哪知一掌拍出,却是无声无息,神像动也没动一下。陆行云见哈玲珑正怔怔望着自己,心中一急,向那神像猛力踢出,“咔擦”一声骨节脆响,陆行云疼得原地抱足打转。 只听那声音一声冷笑,接道:“陆掌门,就你这样,也想报仇?” 陆行云道:“阁下到底是谁,再不出来,我只好放火烧庙了。” 那声音道:“好罢,我出来了,不过上个月我身子没了,昨儿个手脚也走丢了,方才好容易才安上,这会儿又不见了,你和这个女孩儿可不要吓着了。” 哈玲珑听得浑身哆嗦,不住往陆行云身后躲,连声道:“你别出来,你还是不要出来好了。” 陆行云伸手握住哈玲珑的手,说道:“何姑娘,你不用怕,不管对方是人是鬼,他休想伤你一根毫毛。” 话音方落,又听噗地一声,一道亮光自庙外飞入,哈玲珑“啊”一声惊叫,却见一根火把飞来滚落在地。只听那声音道:“黑灯瞎火,你们也看不清我,我来了。” 哪知过了许久,庙中仍一无动静,似乎那鬼已飘然而去。哈玲珑道:“那……走了么?”陆行云道:“我也不知,看样子是走了。”庙中一片死寂,只那根火把传来哔啵燃烧之声,又过半晌,仍毫无动静,哈玲珑惧意稍去,缓缓从陆行云身后探出个头来。 谁知她方刚探出头,一道红光又从庙外飞来,这一回陆行云有了戒备,他内力虽失,身手毕竟还敏捷,眼见一黑黑红红色的物事飞来,右手一探,已将那东西抓在了手中。两人定睛一看,只见陆行云手中抓住的竟是一个鲜血淋漓的人头,那人头面目焦黑,耳鼻流血、下巴挂在颈上,口中兀自冒着黑血泡沫,眼睛正似笑非笑望着两人。 哈玲珑“哇”地一声向后退倒,陆行云忙扔掉人头,将手上血迹在破衣服上揩拭干净,伸手将哈玲珑抱在怀中,口中连连道:“不要怕,不过是个人头,不是什么鬼怪。” 此时,又见一道黄影自庙外飞入,陆行云不敢再去接,只用后背将那物事挡住。 霎时之间,那黄影已到庙中。两人定睛一看,却见来者不过是个和尚。 陆行云大惊道:“玄颠,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人正是玄颠。他双足一纵,一屁股坐在那佛像的头上,说道:“你们能来,我就不能来?” 陆行云知玄颠是古钺聪徒儿,大舒一口气,说道:“能来,法师德高望重,江湖人人敬仰,自然能来,不过,你也不该装神弄鬼吓人。” 哈玲珑见来者虽然看起来已有五六十岁,个头不过五尺,但确确实实是个活人,又与陆行云相识,惧意大去,这才留意到陆行云正抱着自己,忙从他怀中钻了出来。 玄颠睁大眼道:“谁敬仰我,他怎么没给我说?” 陆行云心下哑然,说道:“法师太自谦了。” 玄颠一本正经道:“本法师近几年潜心悟禅,委实未曾听说过。” 陆行云问道:“法师,这是哪里?” 玄颠皱眉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山上有座寺庙。” 陆行云又问:“山中有寺?什么寺?” 玄颠摸着脑袋半晌,讪讪道:“嘿嘿,我勤于修行,没大留心,总之都是和尚不是道士。” 陆行云见他一问三不知,不愿再听他没头没脑说话,说道:“法师既在山中修行,我等不便叨扰,就此告辞。”对哈玲珑道:“我们走罢。” 玄颠问道:“你们去哪里?” 陆行云怕说寻古钺聪,他要跟着自己,说道:“自然是回太乙北斗。” 哈玲珑见他面色咣白,全身是血,走路也一摇一晃,担心他连夜赶路半途晕倒无人带路,说道:“我累了,还是明儿个再走罢。” 陆行云心下纳闷:“片刻前你还急于见到古贤弟,如何这会儿却一点也不急了。”一想到能与她多待片刻,自是求之不得,笑嘻嘻道:“那就歇够了再走,不过这个和尚疯疯癫癫,我现在武功尽失,还是离他远点好。”他这话一半是实,一半是嫌玄颠碍事。 哈玲珑道:“他一个出家人,能对我们怎样?” 玄颠忽从神像头上跳下来,笑嘻嘻道:“我能杀了你们。” 陆行云笑道:“法师休要玩笑,深更半夜的,你莫要吓着她。” 玄颠打断道:“谁说我玩笑了。”右手陡然探出,卡住哈玲珑脖颈就将她举了起来。 陆行云陡然色变,大叫:“你要干什么,你快放手!”忙去拖玄颠右手。 玄颠道:“干什么,哼,自然是捏死她。” 第二十二回情是何物7 陆行云欲要掰开玄颠虎口,无奈内力尽失,玄颠五指就如钢叉一般,情急之下,只得张口向玄颠另一只手手腕咬去。这一咬卯足了劲,玄颠“哎唷”一声,手臂疾向一侧甩开,陆行云被他摔了一个踉跄,但竟未松口,含糊其辞道:“以不行开她,哦就啊以诶只手熬下来。”玄颠听了半日方才明白,他是说“你不放开她,我就把你这只手咬下来。”他手腕剧痛,只得松手。哈玲珑娇脸通红,抚着玉颈不住咳嗽,陆行云这才松口去扶她。玄颠手腕皮肉被咬下一块,鲜血淋漓,大声道:“你是狗么,你咬疼我了。”陆行云道:“疯和尚,这位姑娘与你无冤无仇,你干么要杀她?”玄颠道:“我就想杀个人玩玩,还需要理由么?”待哈玲珑咳嗽稍缓,陆行云跨出两步,拦在两人当中,说道:“何姑娘,我来拖住这疯和尚,你快逃。”玄颠伸出手来,笑道:“就凭你?也想拦住我?”陆行云见哈玲珑想走又拿不定主意,张开双臂道:“何姑娘,你不用怕,沿原路下山往西,只有一条大道,天亮前就能到镇上。”玄颠见状,放下手道:“想不到你小子还有几分情义,我倒舍不得杀你了。”陆行云只道他改了主意,谁知玄颠突然双手齐出,一前一后擒住两人脖颈,走到左面高崖旁,说道:“这样罢,你们大哭,谁哭的声音大,我就放了谁。”本来他举起手也刚好到陆行云脖颈,但此时双臂一伸,两人登时悬空,双足临虚御风。 陆行云和哈玲珑被他举在空中乱晃,陆行云大叫:“疯和尚,你干什么,快放手。” 玄颠道:“放手?真放手么?”双手微微一松。 陆行云忙道:“疯子,快放我们下来。” 玄颠道:“我数三下,三下之后你们还不哭,我把你们都扔下去。” 哈玲珑身子凌空,一望悬崖,只见足下黑洞洞的,一眼望不到底,她毕竟是女子,心中本已累积无数委屈,此时又飞来横祸,被玄颠一晃,心中害怕,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玄颠道:“这哭声也太小了,陆行云,我这个法子也是暗中助你,你是大男人,声音一定比她大,快哭罢,哭出来我就放了你。” 陆行云见哈玲珑哭泣,突然仰天纵声狂笑,说道:“疯和尚,想让我哭,门儿也没有,哈哈哈,哈哈哈……”笑声穿云裂帛,回响山谷。 哈玲珑见陆行云不哭反笑,哭了两声也哭不出来了。陆行云道:“玄颠,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说过谁哭就放了谁,我死之后,你一定要放了她,不然……不然……”不然怎样,自己实也不知。 玄颠行事颠倒,神鬼莫测,全无套路可言。陆行云这一句话看似云淡风轻,实已决意粉身碎骨以救哈玲珑。哈玲珑星眸蕴泪,怔怔望着陆行云半晌,忽道:“小和尚,你要杀我们,总该让我们死个明白,不然,就将我们都摔死好了。” 玄颠愣了一愣,说道:“好,那我就让你们死个明白。”两手一松,将两人放了下来,接道:“我问你们,你们干么要放火烧了雷府?”哈玲珑稳稳着地,陆行云却被重重摔落,胸口正好撞在一石头上,过了良久才喘了口大气活过来,说道:“你胡说……说什么,我们何时烧了雷府?” 玄颠道:“你休要狡辩,白日里我在山下镇上一家酒铺偷酒喝,突然见着周缙的人马从东面而来,等到天色将晚,又见到你太乙北斗弟子。初时我也没在意,喝饱酒就走了,本拟想和往常一样,顺道儿至雷府上讨些牛肉宵夜,谁知还未到山下,远远就见雷府上空浓烟滚滚,火势滔天,等我赶到山下时,雷府差不多已被烧成灰烬。”指了指方才扔进来的那个血淋淋的人头道:“这都是你们干的好事。” 陆行云望着那人头,惊道:“雷府起火了?雷府不是没人了么?” 玄颠道:“你休要装作不知,小镇往东百余里,只有雷府一家大户人家,平日人迹罕至,这不是你太乙北斗和周缙的人干的,还能有谁?” 陆行云道:“你装鬼吓人,又要杀我们,就因我们烧了雷府,害你没牛肉吃?” 玄颠道:“你认了就好。”说着又伸出手来。陆行云大声道:“疯和尚,你也不动脑子想一想,这位姑娘生得貌美如花,怎会杀人放火?”顿了一顿,接道:“方才你也听见了,我陆行云所以如此,那是另有苦衷,迫不得已,怎会做出杀人放火的事来。” 玄颠定定望着哈玲珑,只觉她是不是貌美如花,自己全然分辨不出。想了一想,说道:“你怎么证实不是你干的?” 陆行云道:“这位何姑娘可以证实。” 玄颠道:“那你怎么证实你们不是一伙的?” 陆行云道:“我和她方刚相识,不信你问她。” 玄颠道:“那你怎么证实你们方刚相识?” 陆行云不耐烦道:“你哪有那么多问题。” 玄颠道:“你没有法子,我有一个。” 陆行云道:“什么法子?” 玄颠接道:“如果能证实你这些年确是忍辱负重,以图复仇,并未与周缙狼狈为奸,那这火就不是你放的。”陆行云道:“我说不是你也不信,难不成要我取他首级来?”玄颠道:“那倒不用,你要复仇,这些年一定暗地里苦练武艺,纵然你天资不如我师父十之一二,武功也该精进不少。”顿了一顿,接道:“这样罢,你接我一掌,若能安然无事,我就放了你们,若是死了,那就死了罢。”说着右掌向下缓缓探出,陆、哈两人陡觉风起,四围尘沙落叶也在玄颠神身周飞舞起来。 陆行云赞道:“好强的内劲。”见他就要动手,忙道:“慢着!法师,你有所不知,这些年我日日苦练太乙北斗神功,寒暑从未停歇,可……可自我见到这位姑娘,体内真气不知何故,就是提不上来,不如,我们改日再比如何?”玄颠趋近一步,一把抓起他手腕,双指搭脉,只觉对方腕上脉象若有若无,脉数不匀,浮沉不定,内力也如石牛沉海,不像习武之人,倒颇像个垂死的老人。他微一用力,陆行云顿觉腕骨欲碎,杀猪般大叫起来。玄颠道:“小子,就你这样,还想诓我?”哈玲珑自与陆行云雷府相识以来,诸般怪事均凭他一面之词,真假如何,实是不得而知。她见陆行云疼得面目狰狞,不由得心惊肉跳,说道:“陆掌门,不如我藏起来你再试试?”陆行云霍然醒悟,说道:“好,好,我怎么就没想到,何姑娘,你且在一旁掠阵,看我如何大显神通。” 第二十二回情是何物8 待哈玲珑走到佛像之后藏起来,陆行云与玄颠对面而立,两人正要出掌,陆行云忽又道:“且慢!你是古贤弟的徒儿,论辈分,我们算是师侄,今日之事传之江湖,岂不说我以大欺小,再则说来,我们两败俱伤,正好便宜了仇人。”微微转身,接道:“这样好了,我们对着这棵树发掌便可。”玄颠道:“好,我先来个多罗叶指。”右手五指区指弹出,嗤嗤数声,五股劲道激射而出,那棵大树被戳出五个洞,深入寸许,几片绿叶也落了下来。玄颠道:“这是三成功力,若是七成功力,大树当不会晃动,树叶也不会被震落,该你了。”陆行云道:“法师所使乃是少林七十二绝技,我来个十字手罢。”多罗叶指乃少林八大执事修习,太乙北斗十二门弟子方可修习十字手,两者功力相当。他右腕内旋,一掌拍出,这一下是无声无息,树叶果然没有落下,但那棵树既无掌印,也不动一下。陆行云望着树干,皱眉道:“我试试逍遥掌。”五指成爪,砰一声抓向树干,这一掌直震得他五指生疼,右掌发麻,那树却仍是一动不动,他也不敢叫痛,自言自语道:“莫非心里想着也不行?”玄颠看他有模有样,说道:“小子,多罗叶指和逍遥掌乃北斗神掌中的招数,非五六十年修为不能,我看你不过三十四五岁,莫要吹牛皮了,试试太乙绵掌罢。”陆行云点点头,当即打出一招太乙绵掌,不见动静,又接连打出八卦手、五行拳、九宫行宫十八肘、松溪鹞子拳,一路打下去,五指出血,手掌高肿,那棵树却完好无损,晃也不曾晃一下。 哈玲珑听得噼噼啪啪之声不绝,忍不住探出头偷看,待看到后来全无惊异之处,索性走了出来。玄颠越看越怒,说道:“小子,你连太乙北斗入门弟子练的十八肘、鹞子拳也不会,你还有什么好说?”探手又抓住他衣领。 陆行云道:“许是我心里总想着何姑娘,她的身影挥之不去,这内力才提不上来。” 哈玲珑走上前去,说道:“谁要你想了,你个大骗子。” 玄颠道:“你小子只会油腔滑调,全无真本事,居然也能活到现在,不是高进伦的走狗是什么?” 陆行云道:“我不是,哎唷……” 玄颠道:“你果真以为我是糊涂虫么?我下午偷酒时,听客栈里的酒客说我师父就要从京城回来了,他这一回要替朝廷押送拜月贡。高进伦这厮这会儿正纠集人马欲图劫贡,如今证实你是高进伦的走狗,我杀了你,正好助我师父一臂之力。”说着又将他拽至高崖边。陆行云听到这里,才知玄颠要杀自己,并非是为雷府牛肉,而是要替师父除去一患。他原以为玄颠是个疯子,此时方知他行事看似没头没脑,实是丝毫不乱,此节想明白了,忽而想起古钺聪来,忙换了一副口气,说道:“我和你师父素为刎颈之交,你不能杀我,我……我们下午还在雷府还有说有笑哪……”一语未毕,人已直坠下去。 玄颠本已撒手将他抛下高崖,闻此又拽住他衣领,说道:“你见过我师父?还就在今天下午?哼,世上哪有这等凑巧之事,你当我三岁孩童么?” 陆行云双手抓住他手臂,大声:“我句句属实,不信……不信你问何姑娘。” 玄颠回过头来,问道:“他果真见过我师父?” 哈玲珑望着玄颠道:“你师父是古大哥?” 玄颠嘿嘿一笑,得意道:“如假包换。” 哈玲珑道:“今天晌午,古大哥和他到雷府中议事,谁知两人一说便是一下午,后来我担心古大哥出事,就去找他,谁知……谁知古大哥他不见了。” 玄颠大惊道:“我师父不见了?” 哈玲珑点点头,说道:“我也不知是他害死了古大哥,还是古大哥不辞而别走了。”说到此,眼眶兀自红了。 玄颠闻此,大怒道:“我师父何等重情重义,以往无论他去嗜血教见欧阳教主,还是到林中打猎,都要知会我一声,又怎会将一个娇滴滴的女子丢在雷府扬长而去?混小子,你杀了师父,我现在就为他老人家报仇。”手掌一震,这一回果然放了手,陆行云惊叫一声,登时向悬崖疾坠而下,他情知立时便要粉身碎骨,大叫道:“何姑娘,我喜欢你,陆行云来世一定娶你做老婆……”忽觉颈项一紧,玄颠俯冲而下,又将他提了起来。 变故只在刹那,陆行云却有恍如隔世之感,他站在地上,半晌说不出话来。玄颠将他按在树干上,说道:“让你如此死了,岂不便宜了你,你害死我师父,我要拿你项上人头祭我师父在天之灵。”陆行云腹部伤口本已干结,经此一挣,汩汩鲜血又流出来。 陆行云坠崖之时的话,哈玲珑听得清清楚楚,此时见他模样,心下不由五味杂陈,说道:“我有一个办法。” 玄颠道:“什么办法?” 哈玲珑道:“先将他绑起来,倘若他果真是古大哥的朋友,我们也不会错杀好人,倘若他害死了古大哥,再杀也不迟。” 玄颠想了一想,说道:“不错,这个主意好,如此一来,我们还可以胁迫太乙北斗对付高进伦。”手上一松,将他放了下来。 陆行云数历生死,此时委顿在地,直如死了一般。 哈玲珑从一旁马匹上拿过绳子,正要去绑,玄颠道:“不用绑,他逃不了,走,我们到寺里歇宿一晚,明儿个先去雷府查一查。” 哈玲珑虽非江湖中人,也知寺中都是和尚,迟疑道:“我……我不去。” 玄颠道:“明儿白天去,雷府冤魂白天不敢出来。” 哈玲珑道:“我一个女孩儿……在寺中歇宿像什么话。” 玄颠一愣,才知她不愿同去寺中,说道:“这有什么,本法师常带些厨子入寺烹牛宰羊,今日没绑三头肥牛上山,已是大慈大悲。”扛起陆行云,大步当先而去。 哈玲珑踌躇片刻,只得跟行。三人沿山路曲折而上,不多久便见到一座寺庙,月光之下,只见寺门一紫檀匾上刻着大慈恩寺三个檀褐的大字。是时已是中夜,正门已闭,三人不走正门,却从一处矮墙翻入,到得寺中,但见院中古树参天,松柏长青,确也肃穆宁静,哈玲珑将此光景,惧意不觉去了大半。过了五佛殿,转过一廊房,忽遇两个打更的小和尚迎面而来,玄颠也不避讳,大摇大摆径直往前走,那两个和尚见玄颠肩上扛着个血淋淋的人,一侧还跟着个如花似玉的女郎,当即双手合十,恭恭敬敬站在一旁让道,既不抬头看一眼三人,面上也无丝毫异色,这让哈玲珑一脸诧色。 第二十二回情是何物9 三人进到禅房,玄颠将陆行云往榻上一放,说道:“姑娘,天快亮了,睡会罢,明天还要去雷府。” 哈玲珑见屋内除了一床榻,连桌凳也没有,踌躇不知睡在哪里。玄颠将陆行云往墙边一推,说道:“远来是客,今晚我只好睡地上了。”哈玲珑见要与陆行云同榻而卧,说道:“不用了,还是我睡地上好了。”她怕玄颠谦让,忙在地上坐了下来。玄颠虽辨不得美丑,但见哈玲珑白裙子就地坐在泥地上,颇是不忍,想了一想,忽醒悟道:“我想起来了,有句话叫做那女授受不亲,他是男的,你是女的,这床虽也不小,但只要翻个身,手脚就难免碰在一起,姑娘,要不,我把他推下去给你睡床。”哈玲珑听他这话滑稽突梯,但却十分诚恳,说道:“他受了伤,让他睡床罢。”玄颠若有所思想了一会,歉然道:“不瞒姑娘,这间禅房也是我从一个老和尚手中抢来的,那老和尚平时俭省惯了,连根凳子也没有,着实简慢了点,对不住你啊。”其实,他在嵩山少林的住处也不过是悬崖上的一个山洞,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哈玲珑客气了一回,合衣闭了眼。玄颠也在陆行云一旁睡了去。 静夜阑珊,哈玲珑坐在大慈恩寺禅房中,只觉浑身倦怠已极,可脑中思绪纷繁,如何也不能入睡,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在僧庙中歇宿,而房中还有一个和尚,一个男子。越想越是难以入睡,她叫了两声“小和尚”,不闻回应,玄颠早已酣然入梦。 又坐了一会,她转过身去,望着天上的月亮,将白日里的遭遇翻来覆去想了数遍,想到陆行云脓包模样,不禁心生厌恶,可想到刚至雷府时听陆行云劝说周缙只劫财,不劫色,想到他为自己挡刀受伤,因大弟子孙男一句话,便罚他掌嘴,想到在破庙中纵声长笑,甘愿舍命救己的样子,又想到他摔下悬崖时的那句话,心里不自觉着暖暖的,热热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想来想去,更是睡意全无,忍不住睁开眼来望向陆行云,只见他一张苍白而又轮廓俊朗的侧脸在皎月之下清清楚楚。如此一望,心中不由砰然一动,忙别过头去,不敢再多想。 就在这时,只听陆行云呻吟了一声,哈玲珑初时并未留意,但不久又传来第二声,她走近一看,只见银辉之下陆行云面若白纸,口唇干裂,竟似死了多日一般。哈玲珑吓了一跳,叫了两声“陆掌门”,陆行云低吟了一声,又没了回应。哈玲珑走上前去,手背轻轻贴在他额上,忙又缩了回来,陆行云额上烫得怕人。 哈玲珑大叫玄颠,见他不醒,只好使劲推他,玄颠迷迷糊糊道:“姑娘,你要睡床上么?你别推我,我让你就是。” 哈玲珑道:“不是,是陆掌门病了。”说了两遍,谁知玄颠早又睡死。 哈玲珑又将他推醒,说道:“小和尚,陆掌门病了。” 玄颠道:“这种无用之人,死了也好,快睡罢,好大一只鸡腿。”感情是梦见了鸡腿。 陆行云仍是不住呻吟,没多久,全身开始间歇地抽搐起来,越后来越频繁。哈玲珑愣愣站了半晌,只怕他果然死了,推了两次玄颠,玄颠这一回却如何也叫不醒,哈玲珑用力一推,玄颠从榻上摔了下去,叫道:“谁抢了我的鸡腿。”又睡了过去。 哈玲珑望着陆行云,心想:“他这样下去,只怕撑不到天亮。”望了望窗外,又想:“也不知寺中药房在哪里?”开门走出禅房,四下一望,只见四处门户紧闭,偌大的大慈恩寺,莫说药房,绕上几圈恐怕东西南北也分不清了。她低下头,只见到门口边放着一个水桶,桶里还有半桶水,当下也不及多想,提着水桶走进禅房,提手就将半桶水向玄颠迎头浇下。 玄颠豁然惊醒,一个翻身爬起来,一面吸气一面不住抖衣袖,大吼道:“你干么用尿泼我?” 哈玲珑见他狂怒,吓得连连后退,此时鼻中闻到尿骚味,才知那水桶里装的并非是水,而是禅房僧人半夜起来撒的尿,她情急之中,竟没发觉,说道:“对……对不起,陆掌门死了。”她怕一说陆掌门病了,玄颠又睡了下去。 玄颠一听陆行云死了,不再理会全身尿水,伸手去探陆行云鼻息,又把了他腕脉,说道:“还没死,不过也快了。”转身就朝外走去。 哈玲珑道:“你去哪?” 玄颠道:“难不成要我将一身尿穿干?你看着他,先用冷水敷在他额上。” 哈玲珑道:“哪有水?” 玄颠不好气道:“没有就等死罢。”一面往外走,一面自言自语道:“都说女人最烦人,一点儿也没错,方才在庙中还和他有仇似的,这会儿却生怕他死了。” 哈玲珑望着陆行云,只见他口唇发焦、眼眶内陷,方才还偶尔呻吟一声,此时却一动也不动,呼吸似乎也没有了,她用手背探了探陆行云额头,又摸了摸他脖颈,仍是烫得厉害,突然,陆行云全身猛的一颤,说道:“水……水。”哈玲珑忙道:“陆掌门,你要水么,你等着我,我去打水。”在房中转了一圈,将被褥扯下一块来,将就地上还未渗透的残尿粘湿了,敷在他额上,这才走出去。 她走出禅房,东张西望了一会,不敢四处乱走,心想与其迷路,还不如沿来寺的路折返去找水,不一时到入寺的矮墙旁,幸得是时月色朗朗,翻过矮墙来到寺外,也非极难之事。大慈恩寺位于“九边重镇”宁夏府西南一隅,地势甚高,无田也无水,她走了一盏茶功夫,正自一筹莫展之际,忽然见到一畦瓜地,累累生了好多香瓜。哈玲珑大喜,心想香瓜水分极丰,总比没水好,当即挑了四个熟得正好的瓜,摘下来用裙子兜住,正要转身离去,忽听一声大喝:“谁在偷瓜?”哈玲珑吓得几乎叫出声来,裙中香瓜纷纷落地,她拔腿就跑,方跑两步,又转身过来,慌慌张张将四个滚落的香瓜拾起来就跑。 第二十二回情是何物10 疲惫被吓得一干二净,她一口气跑到寺门口,所幸不见看瓜人追来,她将香瓜放在矮墙上,自己先爬进寺,再将香瓜兜在裙中,径直回禅房。 到了禅房,仍不见玄颠踪影,哈玲珑心忖:“我前后去了怕有半个时辰,这小和尚莫不半路又睡着了?”揭开陆行云额上“尿布”,发觉早已被烘干了,又探手去摸他额头,似乎不似方才发烫,反而触手冰凉。她怔了一怔,忽而收回手来,惊忖道:“他莫不是死了?”用食指指背去探他鼻息,幸得还有微微热气传来。她四下一望,借着月光见墙角放着半截蜡烛,当下将蜡烛放在床头点亮了,去看陆行云,一见之下,登时冷汗直冒,只见他脸色愈发苍白,烛光下竟有些发青,嘴角还有些许白色碎末,想是口中冒出的沫子被烧干只之故。哈玲珑心道:“我留他一个人在此去寻水,难道反而害死了他?”她不会岐黄之术,也从未救过谁,却不止一次见过爹爹重伤后也会发热,知首要就是给病人补水,若体内无水,人必死无疑。她看着唇干脸焦的陆行云,这才想起怀中香瓜,忙将瓜倒在床上,取一个在手中,在床脚轻轻一撞,那瓜立时裂开,但见瓜瓤嫩黄、瓜子饱满。她将香瓜掰成一小片一小片,放到陆行云唇边要喂他,可陆行云不省人事,无法自己吃瓜。哈玲珑望着陆行云,又看着手中香瓜,拿起一片香瓜放在手心,握手成拳,将小指头方向对准陆行云嘴巴,用力捏下去,可那香瓜不比西瓜,她使劲全身力气,弄得满手都是瓜汁,却一滴也不曾掉进陆行云嘴里。 哈玲珑有些发急,就在这时,陆行云双唇微微动了一动,没有发出声音,但从口形看说的是“水”。哈玲珑心忖:“我一个大活人,难不成还让他活活渴死?”望着香瓜,见瓜瓤软烂无比,饱含水分,又想到一个办法,她将瓜瓤抠出来,轻轻掰开陆行云下颌,将一小撮瓜瓤放在陆行云口中,不想瓜瓤停在口中,落不下喉去,哈玲珑急出汗来,将陆行云轻轻扶起一些靠在床头,在他背后轻拍,谁知如此一来,瓜瓤忽然在喉中呛住,下不去也上不来,陆行云喉头发痒,胃中仅有的残水一时倒涌而出,喷得哈玲珑身前、榻上到处都是。如此一喷完,陆行云便躺倒在床上,这一回似乎连呼吸也没有了。 哈玲珑一跺脚,急得险些哭了起来,自言自语道:“我真没用,寻不到水也罢了,还害死了他。”她站身起来,望着陆行云,心想:“偌大的大慈恩寺,难道连水也寻不到一碗么?”想到此,迈步就向禅房门走去。她刚要开门,忽听一人道:“错不了,我亲眼见小贼到禅房里去了。”哈玲珑听得有人说话,已是遽然一惊,待想起说话之人,更是非同小可。那人就是方才在瓜地大喊捉贼之人。 又听一人道:“师兄,你可看真切了?” 那看瓜和尚道:“我看守瓜田三十七年,哪一次走过眼,小贼就在玄颠法师房中,若非我腿有故疾,半路就捉到他了。” 另一人压低嗓音道:“你轻点声,吵醒了法师,法师打了方丈,师父又该罚我们了。” 那看瓜和尚道:“我自知道,若非如此,我早也进去抓了现形。”声量不由放低了。 另一人道:“那你好生守着,法师房中并无其它出路,待法师睡醒了,再捉了小贼禀报方丈去,我打更去也。” 那看瓜和尚道:“去罢,我已叫来两个火房的师弟,以防小贼欺我腿疾,半夜逃走。” 哈玲珑听有人在外守着,忙轻手轻脚回到房中,将蜡烛也吹灭了,心忖:“这大和尚毕竟是出家人,量来不会如何为难我,可是他要是缠住我,只怕要误了大事。”但听不远处偶尔传来咳嗽之声,知那和尚不敢靠近禅房,却一定要守到天明了。她回过神来望向陆行云,只见他一动不动,伸手去探鼻息,已是时断时续,气若游丝,只怕出去找到水也已不及。她将香瓜握在手中,却是半点法子也没有,心中更是思绪万千,一忽儿想:“他害死古大哥和龙儿姐,死了就死了,我干么要救他?”一忽儿又想:“古大哥是大英雄,怎会上他的当,他若是被冤枉的,我岂不成了见死不救的人?”想起陆行云数次舍命救己,却是被自己害成这样,心下又好生自责。想来想去,毕竟救人之心占据上风,暗道:“不管怎样,先救活他再说。”是时月色正浓,清风徐来,哈玲珑静静望着陆行云,又看看香瓜,似乎想到了办法。过了良久,她毅然自己咬下一口饱含汁液的香瓜,缓缓凑近陆行云唇边,檀口微张,把甘甜的瓜汁喂到陆行云口中,“咕嘟咕嘟”,陆行云虽然昏迷,但本能所趋,瓜汁一到口中,当即吃下肚去。 如此一口口喂食,忙了大半夜,总算将两个香瓜汁水全部喂到陆行云口中。陆行云干裂的嘴唇经哈玲珑口中瓜汁浸润,慢慢又红润不少,面色似乎也不那么青了,一探鼻息,虽然微弱,但总算平匀了。哈玲珑俯身将榻上的毯子调过头,将打湿一方转向床脚,扯开枕垫丢在一边,轻轻儿将他头并身子缓缓放平,又揭过撂在一旁的被盖给他盖上,坐在榻角看着他,一面等玄颠回来。 一坐下来,才觉倦怠已极,四肢百骸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一合眼就睡过去,但方刚睡着,立又惊醒,只怕陆行云有甚异动。就这样折腾到天色微明,陆行云再没发热,脸色也渐渐变白,她才稍稍放心,将头轻轻靠在床头就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听门咯吱一声大响。哈玲珑本就心绪不宁,闻声立时惊醒,睁眼看时,只见玄颠立在门外,手里端着满满一大盘肉,身后还挤了十数个大和尚。十数人均皱着眉头捂住鼻子,原来哈玲珑昨晚将一桶尿到在房中,此时太阳出来,满屋都是尿骚味,哈玲珑久处其中,故而毫无知觉。 第二十二回情是何物11 请输入正文众人门外立了片刻,先后走了进来,玄颠将一盘肉放在榻上,风卷残云般吃了起来,看也不看陆行云一眼,甚至问也不问一声。其余众僧丝毫不以为奇,径直走向榻边,一齐将陆行云围了起来。哈玲珑心下害怕,问道:“你们要干么?”众人不理她,一首座服色的和尚道:“果然是太乙北斗掌门,他怎么伤成这样?”另一和尚道:“首座,太乙北斗早已归顺高进伦,这些年和一个姓周的人在西北之地,没少做恶事,我们要不要救?”那首座道:“太乙北斗乃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大派,门下弟子极众,如今又误入魔道,人不犯他,他也犯人,陆掌门一旦死在寺中,敝寺千年声誉毁于一旦事小,惹来弥天大祸事大,还是先救人息事为是。”众僧均点头称是。那首座微一侧目,说道:“如痴师弟,快看看陆掌门病况。”一旁一老和尚奉命走过去,轻轻把住陆行云腕脉,又捏开他下颌查看了一番,猛吸了两口空气,转头问哈玲珑道:“姑娘,你给他喝了多少尿?”哈玲珑摇头道:“我给他吃的香瓜。”想到昨夜喂食之情景,登时红到耳根。如痴眉头越皱越紧,忽而叹道:“奇哉,怪哉。”众人问:“怎么怪了?”“他还有救么?”如痴道:“我听如悟师兄说他昨晚在外守了一夜,并未见有人出入禅房,陆掌门既无水喝,也没喝尿,那果然是吃了香瓜了。”众人均是不解,问道:“那又怎样?”如痴道:“先秦《神农本草经》、神农氏《皇帝内经》,后来的《素问》、《千金方》、《脉经》、《诸病源候论》,凡我读过的医书典籍中,从未有香瓜能救人的记载,但确是香瓜救了陆掌门一命,这不是怪了么?” 哈玲珑听了半天才听明白,心想:“香瓜瓜汁不也是水么,这有什么奇怪的?”一听陆行云还活着,心下欢喜,也不去多想。 她却不知,那如痴自小入寺,数十年潜心医术,所知之广博,在大慈恩寺乃至整个西域,当属第一,连赫赫有名的天免神医柳不会恐也难以企及。可惜他深居寺中,只得饱览群典,从无机会济世救人,数十年下来,深陷浩浩医学典籍中,人也变得有些痴呆。 首座道:“各位,事情都清楚了,昨晚寺中并非潜入了通天大盗,而是这位女施主和陆掌门。如能,你替这位女施主和陆掌门各备一间禅房,如痴,你好好替陆掌门诊治,待他伤势愈可,送两位出寺,便无后患。” 看守瓜地的如悟睁大眼瞪着哈玲珑,说道:“首座,这位女施主盗取本寺四个熟透的香瓜,依照寺中规矩当罚她做一个月苦力,难道就此算了?” 哈玲珑不料他还计较盗瓜的事,见如悟瞪着自己,忙道:“大师父,我偷瓜是为了救人,也是迫不得已。” 如悟道:“哼,我看守瓜地三十多年,那些偷瓜的不是渴了,就是饿了,若都不罚,那我也去睡大觉好了。” 那首座道:“如悟,这位姑娘让本寺免于大祸,区区四个香瓜,不提也罢。” 如悟道:“如此只怕不妥。” 首座道:“为何不妥?” 如悟道:“此事传将出去,天下人都把年迈的爹妈爷奶、三姑六婆送到寺中,在寺中白吃白喝住下来,我们岂不是要一个一个服侍,还要一个一个谢过他们没死在寺中?” 首座沉吟不语,心想:“如今伤者乃太乙北斗掌门,关乎大慈恩寺存亡,故才非救不可,如是寻常百姓,虽然也救,却不必如此大动干戈,再则说来,怎会天下所有人都将垂死之人送来。”但他身为首座,这话自不便说出。 却听如痴道:“师兄言之有理。” 首座奇道:“如痴,怎地你也说有理?” 如痴道:“且不说要一个一个服侍,大伙忙不过来,大家都将病人送来,只怕寺中药材也不够用。” 此时,玄颠已将满满一盘肉吃得罄尽,他伸袖抹了抹嘴,盘腿坐在床上,说道:“正是,倘若送来病人中有三姑六婆,师兄乃出家人,要去给一群女子看病,还要摸摸这里,摸摸那里,那不是烦也烦死了。” 如痴闻此,眉头皱得更紧了,说道:“人食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送来的病人多了,自然难免有女子。”说到此,不禁额头冒汗,大感为难,说道:“若真如此,可就麻烦了。” 满屋腥臊,玄颠一想到女人就觉头疼,看了一眼哈玲珑,叹了口气,如痴也摇了摇头,跟着叹了口气。似乎立时便有人入寺白吃白喝,便有女子入寺求医。 首座看着两人,心忖:“这两人都痴痴呆呆,不必理会。”说道:“盗瓜之事以后再说,先救人要紧,我们都先出去罢。”领着众人径自去了。 众人走了,如痴也已为陆行云看诊完毕,他取出随身所携纸笔,开了方子,递给玄颠道:“请法师拿这个去‘保寿堂’取药,今日服两次,明日服三次,第三日服四次,小僧要在此亲自看着陆掌门。” 玄颠拿过方子转身去了。哈玲珑问如痴道:“师父,陆掌门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如痴道:“他昨晚重伤发热,若是平常之人,就算有香瓜续命,也难以活到天亮,幸得他是太乙北斗陆掌门,吃了小僧抓的药,三日之内当能醒过来。” 玄颠本已走到门口,闻此忍不住道:“为何幸得他是陆掌门?难不成太乙北斗的掌门人有两条命?” 如痴一本正经道:“人只有一条命的,传说猫有九条命,可弟子从未见过死猫复活,更无缘见一只猫连着复活八次,是真是假,也不得而知。” 玄颠道:“那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如痴道:“弟子是说幸得陆掌门体内太乙神掌和北斗神拳内力浑厚无比,故才撑持到现在。” 哈玲珑、玄颠一听“陆掌门体内太乙神掌和北斗神拳内力浑厚无比”,均是又惊又喜,哈玲珑道:“你没诊错么?”如痴道:“不会错了,不过陆掌门体内两大真气并存,一刚一柔,一阴一阳,太乙神掌主体内督、任、脉、带、阳维、阴维、阴蹻、阳蹻八脉,北斗神拳主五十二单穴、三百双穴、五十经外奇穴七百二十穴位,两大真气虽不相冲,却也难以融合,陆掌门似乎还不能将两者贯通运用,一待心绪浮动,脉搏加快,经外奇穴不能承,将致太乙神掌柔力不由自主散遍全身,北斗神拳也无法施展。” 玄颠接道:“甚或全然探查不到内力,全然使不出武功?” 第二十二回情是何物12 请输入正文如痴道:“法师高见,正因为此,普天之下,能探出陆掌门内力的,除了老僧,恐怕只有天免神医柳不会了。”说到这里,面上满是得色。 哈玲珑道:“这么说来,陆掌门没有骗我们,古大哥果然没事。”此时再回想陆行云数次舍命救己,自遇见自己后就内力全无,就算自己藏起来,他也是“莫非心里想着也不行”,忍不住望着陆行云,面上红晕更胜。 玄颠道:“姑娘,等他一醒,我就陪你去见我师父。” 哈玲珑呆呆望着陆行云,若有所思道:“好啊。” 玄颠旋又走回禅房,盘腿在榻角坐了,道:“如痴师弟,我们还有要事在身,你能不能让他早些醒过来?” 如痴道:“陆掌门伤势不轻,又因昨夜热病未及时治疗,三日内醒过来已是幸事,还要再早,这……这可不大好办。” 玄颠道:“也无需立时就弄醒他,一两个时辰内醒来也行。” 如痴睁大眼道:“一两个时辰?这办不到。”连连摇头。 玄颠道:“一两个时辰不行,三四个也成。” 如痴眉头深锁,只是摇头不语,玄颠道:“一天怎样?”如痴仍是摇头,连连道:“三天变一天,难之极也,难之极也。” 玄颠道:“一个时辰不行,一天还不行,你的医术也太差劲了罢?” 如痴闻此,微笑道:“弟子七岁入寺,有三次无意间经过药房,就能辨出十七种草药不同气味,此事后来被慧空禅师得知,让我拜入他老人家门下,二十三岁,弟子已将各类医学典籍烂熟于心,四十二岁,慧空师父也夸弟子医学所知之博,大慈恩寺两百年来尚无出右者。” 玄颠道:“你吹牛皮。” 如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弟子所言句句属实。” 玄颠道:“你连香瓜能救人活命都不知道,还说什么两百年来无出其右者,难道学医的都是大傻瓜?” 如痴也想到了此节,一直在心下盘算,说道:“一定是小僧粗心大意,漏看了香瓜之功效,小僧回去一定查漏补缺。” 玄颠道:“查什么漏补什么缺,在医学一门,你是大慈恩寺的执牛耳者,可是连香瓜能救人也不知道,这话说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就算你死了,到九泉之下见到那个什么慧空禅师,他责问你吃了一辈子香瓜,拉的屎也大有香味,却连香瓜有何功效也不知道,岂不羞死了?” 如痴一生足不出寺,也很少与人说话,师父说他无出其右,他虽然不是十分自满,也觉着自己至少算得不辱先师,可玄颠一席话,他陡然发现自己大是不足,一时间满脸通红,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玄颠又道:“不知道香瓜能救人也就罢了,你可知道香瓜煮熟了有何功效?香瓜半生不熟吃不吃得,整个儿咽下去会不会噎死人,给小孩吃如何,给病人吃如何,给妇人吃如何?” 如痴听得满面乌云,大汗淋漓,说道:“这些……这些书上并未记载。”玄颠道:“没有记载,你就不会自己琢磨?”如痴只是点头,却忘了答话,心忖:“年年此季,我都吃不少香瓜,为何竟连如此简单而又精深奥秘的问题也没想到?亏得我方才还有脸说什么两百年来无出其右者,实是惭愧之极。”长叹一声,又想:“是了,香瓜如此,青瓜不也是如此么?南瓜、西瓜、冬瓜、豆腐、豆芽不都是如此么?大千世界,食物何其多也,而吃法又变幻莫测,数十本医学典籍所载,实是九牛一毫,沧海一粟,宇宙一埃。”想到此,不禁大感无助,是时日色朗朗,他却觉着灰蒙蒙的,似乎要下雨了。 玄颠白眼一翻,说道:“这么多年,你果然是白活了。” 如痴道:“法师说得是,弟子白吃寺中米饭六十二年,可却蠢笨至此,全无功劳,实是罪该万死。” 玄颠道:“你若就此死了,你师父非在地狱再被你气死一遍不可,这还不算最坏。” 如痴道:“那……那还有更坏的?” 玄颠道:“此事传将出去,天下人都说大慈恩寺千年深厚积淀,寺中和尚却不如一个既不会武功,也不会医术的女娃娃,不止方丈丢脸,首座丢脸,你丢脸,大慈恩寺从此声誉扫地,大伙仰慕这个女娃娃比和尚厉害,都要她来做方丈,寺中同门一气之下,气死的气死,走的走,溜的溜,就算厚着脸皮不走的,也只好拜女娃娃为师了。” 如痴听得浑身发抖,说道:“拜这位女施主为师,那怎么使得?”长叹一声道:“这可都怪我……怪弟子学艺不精,让好好的一个大慈恩寺就这样没了。” 玄颠道:“是啊,到时候这女娃娃把大慈恩寺名儿一换,叫做个……姑娘,你叫什么?” 哈玲珑知古钺聪无事,心绪大好,此时听玄颠胡说八道,如痴竟信以为真,在一旁强忍住笑,此时说道:“我姓何。” 玄颠道:“那就叫做个何仙庵,不,叫何仙姑,你说你死了以后,你师父一听大慈恩寺改作了何仙姑,会怎样?” 如痴面如土色,说道:“这话说不得,说不得的。” 玄颠道:“所以啊,眼下只有你想法子让陆掌门早些醒来,虽然无法尽数弥补你的过错,总算能减轻罪过。” 如痴愣怔半晌,只觉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说道:“也只好如此了。”可他搜肠刮肚,也想不起哪本书上记载了让人速醒之法。也不打招呼,摇摇晃晃向门外走去,心想:“难怪掌门对法师礼遇有加,原来他不仅武功深不可测,更是慧根独具,见识超卓,还能预见未来,多亏了法师,让大慈恩寺免于浩劫,免于改为何仙姑,也让我始悟天下之食物,竟是如此奇幻奥妙。”他刚走两步,一脚绊在门槛上,摔了个狗吃屎,他翻身爬起,也不拍净身上泥土,径自去了。 哈玲珑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玄颠却一脸正经道:“这个老和尚,吹嘘自己了不得,原来屁大的本事也没有。”他于医术丝毫不懂,哪知让人速醒,与让即将断气之人多活一天一样,世上无人能办到。 哈玲珑见他也煞有其事,心想:“他也不大正常,我还是少说话为是。”说道:“法师,还要有劳你去抓药。” 玄颠拿起如痴方才开的药方,神色十分怀疑,一边走一边道:“也不知这个药方管不管用。” 第二十二回情是何物13 玄颠走了没多久,如能派来两个和尚将陆行云抬到一间客房,也为哈玲珑备了一间,两件客房虽也简陋,却备有桌椅、茶壶,也打扫得干干净净。中午时分,玄颠将药取了回来,哈玲珑当即熬药,亲自喂陆行云服了。到得向晚时分,陆行云果然还不醒,哈玲珑看好时辰,仍给他喂了药,她怕陆行云又像昨晚一样热病发作,也不回自己房间,就在陆行云榻前倚着睡了一夜。 第二日一大早,玄颠就来敲门,说道:“何姑娘,我想了一夜,总算想到一个速速离去的妙计。” 哈玲珑半信半疑道:“什么妙计?” 玄颠道:“如今已证实陆掌门果然是深藏不露,他苦练武艺,一定是为了报仇,那他就并非真心归顺高进伦,我们也不必杀他了,不如就将他留在寺中,他痊愈后,自会自行离去。” 哈玲珑听到这话,忍不住望向陆行云,她知就算陆行云醒来,也不便与自己同行去寻古钺聪,可不知为何,一个简单的“好”字,就是说不出来。 玄颠见她不答话,问道:“怎么,我这个办法不好么?” 哈玲珑忙道:“不是……陆掌门伤成这样,我们就此离去,也太没讲江湖义气了。” 玄颠道:“他也不是我们的朋友。” 哈玲珑红着脸道:“他是古大哥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 玄颠闻此,深觉有理,说道:“那只好再等两天了,你饿不饿,我让厨子做了些牛肉,你也吃一些罢?” 哈玲珑连着忙了两日,又只草草吃了些斋饭,此时听得牛肉,才觉果然有些痨肠寡肚,说道:“法师,有一件事我思来想去也不明白。” 玄颠喜道:“你有事请教我么?是什么事?” 哈玲珑道:“你带我们入寺,又在寺中大开荤腥,这些和尚为何都视而不见?” 玄颠哈哈一笑,说道:“此事说来话长,来来来,你坐下,我慢慢给你讲。”拉住哈玲珑的手在小方桌对面坐了,又倒了两碗茶,自己喝了一口,才道:“一年前,周缙率人入寺,要大慈恩寺与流云山庄同气连枝,并为一派,叫什么武林盟,寺中一千多个大小和尚都聚在知客堂,一个个一筹莫展,吓得屁滚尿流,死无葬身之地。那时候我正在隔房梁上睡觉,听到此事,脑筋一转,马上想到一个主意。于是顺道儿抓了一送茶的小和尚,要他去叫方丈来和我说话,那小和尚知寺中正有大事,又没见过我,不肯答应,我费了一番功夫才让他听话。” 哈玲珑笑道:“你别绕弯子了,到底是什么主意?” 玄颠道:“后来方丈总算抽身来见我,我让他去应答周缙,就说寺中恐有弟子不愿效顺流云山庄,请容宽限一个月辰光。方丈将这话如实说了,姓周的只道方丈真心并派,便答应了。那天晚上,我和一个叫‘如素’的执客僧连夜赶往少林,将此事向玄悲老儿说了,要他派两百名般若堂弟子乔装成大慈恩寺僧人,哼,玄悲这个老东西平素没什么大用,样样都不如我,但这一回可着实不赖,二话不说派出四百名般若堂好手驰援同门,这四百人来到大慈恩寺后,扮作打更的、扫地的、净头的、端茶的、砍柴的杂役,一个月后,你猜怎样?” 哈玲珑道:“姓周的自然吃了败仗。” 玄颠哈哈大笑,眉飞色舞道:“他做梦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大慈恩寺,竟然高手如云,连端茶送饭的都能以一敌百,姓周的率十八大门派两次攻寺,都无功而返,现在快一年啦,再也不敢来了,我听江湖传言说,高进伦打算先合并其它门派,最后再对付和尚庙。” 哈玲珑道:“所以你便在寺中为所欲为?” 玄颠道:“没有我,大慈恩寺也没了,我什么不能做。”嘿嘿一笑,接道:“不过,他们也是在寺外建了一间小屋,另起锅灶,另请厨子。” 哈玲珑心想:“原来他为此寺立了大功,难怪寺中和尚都对他恭敬有加。” 玄颠舔了舔嘴唇,说道:“好了,你等着,我去拿牛肉了。” 哈玲珑看着玄颠,心想:“这人看似疯疯癫癫,做事无章可循,全不讲规矩,但却一点儿也不糊涂,难怪古大哥要收他做徒弟。” 日上三竿,玄颠来到保寿堂取药,一眼见到如痴坐在地上,周身四围都是医书典籍,时而双手抱头,时而连敲脑门,玄颠走进来,他也惘然不觉。身旁一抓药小僧道:“也不知怎么了,师父昨儿个回来就坐在这里,觉也不睡,饭也不吃,只是这样一边敲脑袋,一边翻书。”玄颠瞧他模样,心有不忍,说道:“如痴,想不到法子就不要想了,我们多待几日也无妨。”如痴抬起头来望他一眼,茫然相对,宛如不识。玄颠见他形容憔悴,双目通红,一夜之间竟是老了十岁,着实吃了一惊,又说了几句劝慰的话,但如痴只是抱头苦思,毫无回应。玄颠对小僧道:“你们多开导开导他,不行就带他到山下酒馆解愁罢。”取了药,摇摇头就走了,心想:“他疯疯癫癫,也不知这药能不能治好陆掌门。” 哈玲珑熬药、喂药、铺床打扫,无不悉心照料,倏忽已是三日余,这天晌午时分,哈玲珑正在客房外洗涮药碗,忽听屋内有呜呜怪叫声,那声音虽甚是微弱,却是清晰可闻,哈玲珑忙奔到房中一看,见陆行云双眸半睁半闭,嘴巴微微翕动,似是要喝水。哈玲珑大喜道:“陆掌门,你醒了,水……我去给你倒水。”正在一旁打盹儿的玄颠忽大叫一声:“好臭,别泼我。”猛然从地上蹦起来,原来他听到“倒水”,以为哈玲珑又要泼尿。 霎时,哈玲珑盛来热米汤,在陆行云身旁坐下来,将他扶在床头靠好,一勺儿一勺儿喂粥水。陆行云吃了半碗,神智似乎清醒过来,眼睛也全睁开了,见哈玲珑坐在身侧给自己喂水,面上出现疑惑不定的神色,似要说话的样子。哈玲珑道:“不要说话,你身子还虚弱得很,补养精神最要紧。”陆行云愣愣望着她,眼里渐渐闪着润湿的泪光,两行眼泪顺着双颊流了下来。哈玲珑奇道:“陆掌门,你怎么了?”话音方落,陆行云全身开始微微抽搐起来,他身子本就虚弱之极,似乎这一抽搐就要断过气去,哈玲珑吓得花容失色,碗中米汤也险些洒落在他身上,忙让玄颠去请保寿堂的人,自己轻轻按住他。 第二十二回情是何物14 请输入正文好在陆行云抽搐一阵就一动不动了,只望着那半碗米汤,哈玲珑会意,把剩下的半碗也喂了,一面有句没句和他说话,可陆行云喉咙中只发出“呼呼呼”的嘶哑声,想是太过虚弱,没力气说话。 一碗米汤喂完,也不见玄颠回来,哈玲珑扶陆行云躺平了,又在他身旁坐了一会,见他双眼半睁半闭,似乎想要睡觉,说道:“你睡会罢,睡醒了我再来。”。陆行云呻吟一声,分明是求她不要走。哈玲珑又坐了下来,柔声道:“我不走就是,你不要动。”陆行云定定看着她,直至张不开眼,才缓缓睡去。 到了向晚时分,保寿堂一小和尚来看诊过一次,说陆行云大病已去,这会只需每顿吃些米汤,待恢复机体,再开药培本固原。哈玲珑满心欢喜,忙又熬了米汤喂他。 待哈玲珑将汤碗洗好,一进屋,见陆行云不知何时已醒过来,这会儿正望着屋顶痴痴发笑。哈玲珑问道:“陆掌门,你可好些了?”去帮他将枕头垫高。陆行云既不摇头,也不点头,面上虽挂着笑容,但两行泪却又滚落下来。哈玲珑见他又哭又笑,吃了一惊,心想:“那和尚说他已无大碍,可他这模样,怎么好像傻了一般?”又问了他几句话,谁知陆行云只“吼吼”几声,就哭了起来,一忽儿又笑了起来。哈玲珑一时间手足无措,去摸他额头,却并无异常。陆行云从被褥中伸出手来,在她手背缓缓拍了一拍,眼中神色柔和平静,似乎是叫她不要忧急,哈玲珑见状,知他并未变傻,这才稍稍宽心。但她仍担心陆行云旧疾复发,这一晚片刻也不稍离,实在撑不住就趴在床沿稍憩一会,陆行云一醒,就热了米汤喂他。 第二日、第三日,哈玲珑仍悉心照料着,陆行云面色渐渐红润起来,只是整日不是痴痴发笑,就是莫名流泪,一句话也不肯说。哈玲珑让玄颠请如痴来一趟,如痴没来,来了两个年老的和尚,两人把脉后均说陆行云身体已大为康复,不说话是多半因热病将嗓子烧坏了,至于为何一忽儿笑一忽儿哭,两人均摇头不知。哈玲珑忙问:“他以后还能说话么?”一老和尚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人的嗓子就好像一把琴,你把它放入火中,它就成了一堆灰,是不能再发声了。”另一个和尚道:“我看不然,所谓枯木也能逢春,苦尽方可甘来,凡事不能一言断定。”对哈玲珑道:“贫僧开一剂‘七味润喉汤’,你好生喂他服下,至于他的嗓子能不能好过来,就看造化了。”哈玲珑一听陆行云不说话是因热病烧坏了,想起他是因为自己挡刀,被自己纵马倒拽方才至此,心下又是自责,又是后悔。两个和尚看诊完就走了,哈玲珑望着陆行云,转身而去,躲在门外偷偷哭了起来。 这几日,玄颠偶尔没天没地说两句,不见陆行云应答,便又不见了踪影,哈玲珑却是整日忧心忡忡,一怕陆行云从此成了傻子,又怕他变成了哑巴,更加细心照料。 这一日晚上,哈玲珑熬好“七味珍补汤”,一面小心翼翼吹凉,一面去给陆行云喂药,不想脚踩到一颗碎石,她一个趔趄,手中汤碗不意脱手,哈玲珑惊呼一声,忙伸手去抓药碗。“扑通”一声,药碗是抓住了,她整个人却因重心不稳摔在地上,汤药也尽数洒出。陆行云被她惊醒,豁一下爬起来,口中“赫赫”连声,似要支撑起来要扶她。这些天哈玲珑事无巨细照料陆行云,本已身心俱疲,一听到陆行云“赫赫”声,丝毫不见好转,心中一痛,泪水终于夺眶而出。陆行云见她哭,眼泪也跟着滚落下来,泪水流到浓密的胡须之中,顺着胡茬一滴滴落在被褥上。哈玲珑更是伤心,说道:“陆掌门,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你成这个样子。”陆行云从喉咙中挤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显是极力想说话,但那声音与其说是说话,不如说是兽鸣。哈玲珑更是大哭,说道:“陆掌门,你不要难过,我会一直伺候到你好起来,你要是不好,我就……一辈子伺候你。”陆行云嘴巴张开又合拢,想说什么,却始终没说出来,他伸出手去拉哈玲珑,哈玲珑望着他,将手伸过去,缓缓站了起来,坐到了他头边。 两人就这样静静坐着,只是默默流泪,谁也不说话。过了好久,陆行云又赫赫数声,说了几句稀奇古怪的话,末了含糊其辞道:“以别福。”这声音虽仍是嘶哑之极,却有三分像人声。哈玲珑愣了片刻,登时转哭为喜,说道:“陆掌门,你在说话?你说什么?”陆行云听她这样说,亦满是喜色,挺了挺胸,张口试了两次,说道:“你别福。”哈玲珑睁大着眼,又哭又笑道:“我听见了,我听见了,你让我别哭,你让我不要哭,我就不哭,我不哭。”泪水却更是滚滚落下。两人均是大喜,陆行云又从喉咙中挤出几个字:“喔咬死了。”哈玲珑听他似乎是说“我要死了”,紧紧拽住他手道:“你会说话了,也没变傻瓜,你不会死,我不要你死。”陆行云道:“我要美死了。”这回说得甚是清晰,哈玲珑俏脸一红,下意识缩回手,谁知陆行云握得甚紧,没有挣脱,只好任他牵着。陆行云嘶哑道:“何姑凉,彻些天,你辛苦了。”哈玲珑望他一眼,问道:“你不怪我把你害成这样?”陆行云连连摇头,说道:“能看着你,死也甘心,怎会怪你。”这一回声音虽然模糊不清,竟然一字不差。哈玲珑将头扭向一侧不说话。陆行云伸出另一只手,将她两只手捧在手心,闷哼两声,说道:“彻几天,我看你忙里往外,门门不乐,恨不能马上给你讲,我不会死,我也没傻,斗是……这喉咙疼得厉害,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来。”说到这里,他已是满头大汗,喘了几口粗气,才接道:“可是,我又巴不得就彻样,允远不能说话才好,我怕我一开口,才发现彻一彻不过是一场梦,一场一说话就会醒来的美梦。”他声音大变,说话也含混不清,然这几句话确是至诚至真,哈玲珑听得心暖暖的,只觉这几日的辛苦、忧心、委屈,和此刻的欢喜相比,实是不足一提,嘴角微微上翘,说道:“那你猜这是梦还是真的?”陆行云皱起眉头,端起一旁只剩一点残药的碗抿了一口,说道:“这药是甜的,不是梦。”哈玲珑道:“怎么会,我尝过的,明明是苦的。”端过来也抿了一口,登时皱眉道:“好苦。”陆行云呼呼两声怪笑,说道:“你亲手熬的,就算是天下最毒的毒药,也是甜的。” 第二十二回情是何物15 哈玲珑随父亲住到京城,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后来被卖到扬州,更是受尽苦楚。自遇到陆行云,他数次舍命救己,情意早已表露无遗,这些天自己片刻不离照顾他,心中情愫也已暗生,此时四手相握,听到这番温言软语,只觉说不出的温暖,说不出的踏实。过了片刻,她轻轻缩回手,说道:“你不会说话就罢了,干么要装傻,害我担心死了。”陆行云道:“我没有装傻,只是看到你在我身边转来转去,我心里就说不出的高兴,我高兴却说不出话,眼泪就忍不住流下来。”说着眼眶兀自又湿了,哈玲珑道:“你这个样子,哪有半点掌门的样儿。”陆行云道:“这些年,我在高进伦眼皮子底下装疯卖傻,本来就没有掌门样儿,遇到你后,我武功也没了,人更傻了。”说着伸出舌头来做了个鬼脸。哈玲珑扑哧一笑,说道:“你傻了才好,我可不管你。”陆行云道:“你不管我,我就剃度出家,做和尚去也,这里却也方便。”哈玲珑轻叹一声,说道:“你若做了和尚,我只好去当尼姑了。”她说完这一句,神色颇是古怪,似乎连自己也不相信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陆行云听得这话,也不知是大病初愈,还是血气上涌,摇摇晃晃的烛光之下,只见哈玲珑双颊如火,娇美无伦,眼睛也瞧得有些发花。他心中一动,伸手将哈玲珑拥入怀中,右手紧紧揽在她柔软纤细的腰间,说道:“何姑娘,嫁给我好吗?”哈玲珑不说话,也不点头,只伸出纤手搂着陆行云脖颈。 烛火融融,万籁宁静,烛台上的蜡烛已只剩寸余。两人就这样拥着,什么也不想,什么也说,沉浸在满心欢悦之中。过了良久,哈玲珑柔声道:“再不松开,我要被你闷死啦。”陆行云抱得更紧了,说道:“你还没答应我,我不放手。”哈玲珑道:“答应你什么?”陆行云道:“你方才没听见?”哈玲珑道:“听见了又怎样,你又不是给我说的。”陆行云松开手,愣愣望着她,哈玲珑给他把枕头塞在后背垫好,说道:“你坐好,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陆行云乖乖靠好,问道:“什么秘密?”哈玲珑道:“我姓哈,叫哈玲珑,不姓何。”陆行云睁大眼,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想到自己向面前这名女子求婚,却连她姓甚名谁也不知,不禁大是窘迫。哈玲珑道:“你恼我骗了你?”陆行云道:“玲珑玲珑,凤盖棽丽,龢銮玲珑,人如其名,名如其人,我和如此美人和美名着恼,那不是跟自己过不去么?”说到此,突然一怔,说道:“哈玲珑,你从京城来,你莫不……你是哈樊龙将军的女儿?”哈玲珑并不惊怪,点了点头,说道:“你认得我爹么?”陆行云道:“虽没见过,但久仰大名,几天前古贤弟曾提起过哈将军,此时你说姓哈,这才猜到。”哈玲珑应了一声,陆行云又道:“玲珑,刘雷傲以你为要挟对付你爹爹,你将这等秘密告诉我,就不怕我是高进伦手下,把你交给刘雷傲么?”哈玲珑轻轻将头靠在他怀中,柔声道:“不怕。”两个字虽极轻柔,但斩钉截铁。温玉在怀,陆行云鼻中更传来微微清香,颤抖着手拥着她,说道:“这可奇了,几天前,你还恨不能杀了我而后快,可此刻……这……我如果不是在做梦,总有个原因罢?”哈玲珑道:“若说原因,也是有的。”当下将如痴的诊断大致说了。陆行云道:“就算我内力深厚,身怀绝技,也可以是高进伦的走狗啊?”哈玲珑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我知道你不是坏人。”陆行云道:“假如我是呢?”哈玲珑道:“我已告诉你我爹是谁,便是将性命也托付给了你,不管发生什么,也心甘情愿。”陆行云感动之极,紧紧抱着她,说道:“你一皱眉,一叹气,我的心都跟着你难过,叹息,又怎会害你,我陆行云这一生能时时看着你,想着你,就是不报杀父之仇,不当太乙北斗掌门,就是立马就死了……”忽觉唇边一暖,哈玲珑手掌轻轻贴在他嘴上,说道:“我不许你说死。” 一轮圆月爬上柳梢,夜莺清越的歌声时时在寺中回荡。两人既通情意,都沉浸在无限欢喜,一句话听对方颠来倒去说三四遍,七八遍也觉滋味无穷,更何况两人还有说不完的事,叙不完的情?两人一会说及太乙北斗中事,一会说及京城之事,哈玲珑自到京城,足不出户,也没什么好说,此时满心欢悦,也不愿提及被卖到扬州的事,倒是陆行云说得多,兴之所至,滔滔不绝,哈玲珑只是依在陆行云怀中静静听着。 两人谁也不觉着累,谁也不觉着困,一直说到东方微白,哈玲珑道:“天快亮了,你睡会罢。”陆行云听到睡觉,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说道:“我不困。”他大病初愈,脸色苍白,若非此时欣喜若狂,早已撑持不住。哈玲珑看着心疼,说道:“你不睡,我可不理你了。”陆行云伸手轻捋她一头秀发,说道:“我怕一觉醒来,你就不见了,这果然是一场梦而已。”哈玲珑想了一想,伸出手来让他握着,说道:“这样不怕了罢?”陆行云握住她手,说道:“踏实多了,你也睡。”哈玲珑点点头,趴在床头闭上了眼。片刻,陆行云又道:“玲珑,我们是一齐回太乙北斗,还是先查清古贤弟为何不辞而别?”哈玲珑道:“我都听你的。”陆行云道:“好,我们先下山查一查是谁烧了雷府。” 这一觉睡到将近晌午,所幸玄颠没来搅扰。陆行云提议到寺中走一走,哈玲珑扶着他,在寺中逛了一圈,又经藏天阁、京云殿、门罗堂,来到寺门口。两人从寺中出来,不走大道,只拣了西面一条小道蜿蜒而行。是时乃初秋时节,天朗气清,秋色若水,极目远眺,但见青山巍巍,危峰峭壁,合沓攒奇,山下山影树荫处,数间木篱茅屋时隐时现。鼻息之中,更有阵阵馥郁芬芳扑鼻而来。陆行云大病初愈,又得佳人在侧,便是穷山恶水,那也是风景如画,奇妙无比,更何况得见如此胜景。他牵起哈玲珑的手,说道:“玲珑,山下是我们相识之地,大慈恩寺是我们相知之地,待我们大仇得报,就在这山下筑几间茅屋,了此余生,你说好不好?”哈玲珑偎在陆行云胸口,柔声道:“好啊。”陆行云抱起她,在这群峰之巅,高峰之上,翩然而舞。 第二十三回生死茫茫1 第二日一早,三人略微拾掇,向寺僧告辞离寺,寺中方丈首座均前来送行。陆行云大病方愈,由哈玲珑搀携着下山,一路风光怡荡,想起上山时的境况,当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将近晌午,三人到得山麓,见雷府上下一片灰烬,果然已被夷为平地,只剩下门口两只被熏黑的石狮,和正中两根摇摇欲坠的石柱。陆行云心中感慨,说道:“进去看看。”正要举步入府,忽听一人道:“老大,我们还是走罢,雷府只怕真有鬼。”一听声音便知,此人正是漠北十四魇之魇老四。 三人闻此均是一惊,陆行云忙挥手让哈玲珑、玄颠藏好,自己也矮身在熏黑的石狮旁。 魇老大道:“大白天的,哪来鬼怪,继续找。” 陆行云一怔,心忖:“他们要找什么?” 只听魇老四道:“方才我明明听到鬼哭了,定是雷府死了人,冤魂不散来索命了。” 魇老大道:“那就人来杀人,鬼来打鬼,我们乃是堂堂漠北十四魇,常言道‘九鬼一魔,九魔一魇’,九只鬼尚还不如一只魔,九只魔也不如一只魇,也就是八十一只鬼也不如一魇,我们有十四魇的名头,阎王也不怕,怕什么小鬼?” 魇老四听他这样说,愣怔半晌,说道:“老大算术惊为天人,我一时也想不过来,不过你这样一说,我也觉着我们在数量上有不小的胜算。”似乎也没有方才害怕了。 陆行云听两人言之无谓,无聊之极,忍不住皱了皱眉。又听魇老四道:“老大,前几天我们让那个圆通和尚跑了,盟主已骂臭我们一顿,说我们是饭桶,今天派我们来查探雷府,你说有什么用意?”魇老大道:“是臭骂,不是骂臭。不是给你说了么,高盟主让我们前来,是要找到姓陆的,将他好生请回去。” 魇老四道:“请他个鸟,老大,我就不明白了,武林中谁不知道,陆行云不过是个十分没用的脓包,盟主干么总是这般器重他?” 魇老大道:“他是脓包,太乙北斗弟子可未必都是。”顿了一顿,接道:“听探子来报说,姓古的小子昨天已到承天寺,再过几天就该到嗜血教了,这个节骨眼,姓陆的却忽而去向不明,你说怪不怪?” 哈玲珑和玄颠听古钺聪将到嗜血谷,更知陆行云所言果然不假。 魇老四道:“这有什么怪的?” 魇老大也不解释,说道:“盟主的意思,要我们请他回去,防止这小子被姓古的利用。” 魇老四若有所思点点头,说道:“原来陆行云是个叛徒。” 魇老大道:“现在定论还为时过早。” 魇老四又“哦”一声,说道:“原来他不是叛徒。” 魇老大也不多说,说道:“要你找也找不出什么,反而把证据给翻没了,你在那边坐着等我。”魇老四应了一声,站起身来,也不顾四下都是没足的灰烬,老老实实一屁股坐了下去。 陆行云闻此舒了一口气,忖道:“看来,高进伦纵然怀疑我,也还没抓住什么把柄。” 方找一会,魇老四又问道:“老大,陆行云到底是不是叛徒?” 魇老大怒道:“我怎么知道?” 魇老四“哦”一声,似乎想问什么,却没敢问,魇老大看在眼里,说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魇老四喜道:“也没什么,我就想问问,高盟主派我们来查探雷府,到底有什么用意?” 魇老大听他一席话又绕回原点,问道:“你今天吃药了么?” 魇老四大叫道:“啊呀,我给忘了。” 魇老大道:“快吃,记得是白色瓶子。” 魇老四道:“不是,我是记不得今天吃过药没有了。” 三人闻此,均忍不住要笑出声来,陆行云牵起哈玲珑的手,又向玄颠做了个噤声手势,从一旁绕开了。 延路向西走出里许,陆行云对哈玲珑道:“古贤弟已快到嗜血教,再追也是徒然,我们这就回太乙北斗罢。”哈玲珑芳心既许,只要知古钺聪等人无事,他们为何不辞而别,已不十分重要,点了点头。玄颠却跳了起来,大声道:“你这个人,说好去嗜血谷的,怎么说话全不作数?”陆行云笑道:“我何时说了要去嗜血谷?”玄颠回想片刻,知他只说要查一查古贤弟为何不辞而别,果然没说要去嗜血谷。他望着两人,叹了口气道:“不去就不去了罢,湖北的广水滑肉、黄陂三合、沔阳三蒸、襄樊糊辣汤、郧县网油砂,也都是天下有名,嘿,这时节秋豇豆是应季时蔬,做网油砂最是新鲜入味儿,去吃吃儿也不赖。”陆行云道:“你不能跟我们同行。”玄颠睁大眼道:“怎么不能同行?”陆行云道:“武林中人都知你是古贤弟的徒弟,这当儿和我同行,太乙北斗大祸之期不远矣。”玄颠微微一怔,说道:“有我在,谁敢欺侮太乙北斗,走,走。”拉住陆行云就走。陆行云甩开他手,说道:“要去你自己去,你和我们一道儿,只会碍手碍脚。”玄颠眼睛转了一转,可怜巴巴道:“陆掌门,好掌门,你就允我和你一道儿罢,你武功尽失,我一路还能保护你们哪。”陆行云正色道:“不允就是不允!”玄颠苦求无功,像个受了气的孩童,嘟着嘴望着陆行云良久,哼了一声,大声道:“你们都嫌弃我,只有我师父对我好,我找我师父去。”转身就走。 哈玲珑望着他瘦小的身影,心有不忍,说道:“法师脾性是古怪了些,人却是极好的,不如让他一起罢。” 陆行云笑道:“这个玄颠看似疯疯癫癫,实则深明大义,是非分明,他这会儿急着见到师父,又知不便与我们同行,我们就是请他同去,他也绝然不会答应。”拍拍哈玲珑肩膀,两人向东而去。 玄颠头也不回,提气向西疾行,心下盘算:“高进伦拥兵数万,蜂聚贺兰,意欲劫持拜月贡,这事儿也不知师父知不知道,我当立即前去告诉他。”又想:“师父聪明绝伦,这事当早已知道,不过他一个浪荡少年,这会一定急缺人手,我这个当徒弟的,此时正好报恩。实在不成,还有他徒侄玄悲哪。”一想到师兄玄悲三年前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师叔,一定气得每晚都坐在禅房中一边敲木鱼,一边唉声叹气,不禁笑出声来,大是得意。 第二十三回生死茫茫2 先盗了匹马,径向西北,遇到镇市,便买酒肉吃喝,他身上原本没有几钱银子,到第二日晌午,已然囊中空空。他是和尚,又其貌不扬,客店小二不见银子,多不让他进门,他只好沿途顺手牵羊再进去。 这一日来到平凉地界。平凉位六盘山东麓,泾河上游,东临咸阳、南接宝鸡、天水,毗邻固原、庆阳,汉之名将李广便是生于此地。玄颠昔年也来过平凉几次,二十七岁那年,他因身上银两花完,当晚潜入县衙,盗了几百两官银,本拟大吃大喝,鸡鸭鱼肉、熊掌鹿茸、美酒佳酿吃个够,谁知第一晚多喝了几碗酒,身上的银子被人盗光了,连脚上的鞋子也给人扒了去,他的鞋大人自不能穿,多半是小孩子作怪了。玄颠想到此,忍不住莞尔一笑,忖道:“那些年,贪官污吏虽然也不少,到官府总还有银子可偷,这些年,连官府的银子也被朝中奸佞掳走了,去了也是白去。” 他个头虽小,为追上古钺聪,一路累死了两匹好马,第三回有了经验,眼见马儿口吐白沫,就下马放它去了,设法再盗一匹。如此又北行三日,这天晌午时分,来到中卫县。从平凉到中卫,沿途地广人稀,并无大县。玄颠一到中卫,当即决定到城中大吃大喝一番,在集市上偷了十余两碎银,来到城中一叫“卫城春秋”的大酒楼,迈步就走了进去。 到了门口,见偌大的酒楼竟空无一人,正自纳闷,一店小二迎了上来,满脸堆笑道:“客官也是二楼的贵客?”这些天,玄颠头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客气的小二,心绪大好,问道:“怎么,莫非客人都在二楼?”那小二一听这话,笑容登时便没了,忽而愁眉苦脸起来,说道:“原来你不是他们的同伙,小和尚,你有所不知,楼上来了一拨恶人,把楼下的客人都吓跑了,掌柜的吩咐,今天但凡来吃饭的人,都请别家去。”说着将他往外推。玄颠奇道:“开门做生意,哪有将客人往外推的道理?”那店小二皱眉道:“你还不明白么,”放低声量道:“听掌柜的说,楼上都是当今武林盟主高进伦的手下,谁也惹不起,快走罢,保住小命要紧。”玄颠一听“高进伦的手下”,扬声道:“姓高的是什么东西,且让我进去将他们轰走,让你们安安稳稳做生意。”店小二吓得脸也白了,说道:“小声点,你不要命了么?”玄颠道:“怕什么,我是武林高手。”店小二看他一眼,苦笑道:“管你什么手,也不是他们对手,小和尚,我这番苦口婆心,难不成会害你不成,快走罢。”玄颠道:“多谢你了,我偏要上去。”推开他径向楼上走去。 他方刚迈步,就听楼上一人道:“酒保,再沽十坛女儿红,切十斤熟牛肉,一盆红烧肉。” 玄颠一听这声音不是别人,正是古钺聪,登时大为欢喜,心忖:“这小二胡言乱语,师父怎会是高进伦的人。”正欲大步上楼,忽又听一人道:“酒保,这边也打十坛女儿红,切十斤熟牛肉,一盆红烧肉,快快上来。” 玄颠一怔,忖道:“这声音好生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想了一想,却想不起来。 他刚走到一半,又听一声大响,有人猛拍桌子,喝道:“酒保,过来。” 片刻,只听那酒保颤声道:“大爷有何吩咐?” 那人道:“你知不知道,人和狗有何不同?” 那酒保道:“小的不知,还请大人告示。” 那人道:“人是人,狗是畜生,这都不知道么?” 那酒保连连应声,说道:“小的这回知道了。” “啪”一声脆响,显是那酒保挨了一耳光,只听那人喝道:“他妈的,你既知道,干么先给狗上酒?” 那酒保被他一巴掌打哭了,心中着实不服气,说道:“是这边的客官先叫的,小店规矩,先来后到。” 那人道:“人和狗有个卵的规矩,把酒拿过来。” 玄颠听到这里,不由怒火中烧,骂道:“哪来的孙子,竟敢拐着弯儿骂师父?”大步奔上楼,正欲现身,忽又想:“时隔三年,不知这些人有没有认出师父,师父有重任在身,倘若他无意表露身份,我就此出去相认,那可不是乖徒弟。”想到此,停下脚步,藏身屏风后,借着罅隙向外看去。 只见西首靠窗处,坐着个满脸黝黑的少年,五官轮廓与古钺聪相差仿佛,但却比年前所见的古钺聪高壮不少。同坐的还有几条大汉、一名少女,玄颠一个也不认得。另一侧,分三桌坐了二十余劲装汉子,当中一人端坐如山,乃是鬼影阁掌门王易武。王易武身侧站着一横眉瞪眼,左脸满是刀疤的汉子,方才打酒保的,定然是他了。 玄颠愣了一愣,才知那黝黑的少年是古钺聪所扮,心想:“看来,师父果然不欲让人识破身份。”看来看王易武一拨人,又忖道:“三年前王易武和巴图图历尽千辛运送一大车奇珍异宝至少林,只为讨好武林盟主,此人从来谨小慎微,不爱招摇,怎地门下弟子却这般张狂?”见王易武兀自正襟危坐,对弟子所为恍若未见,丝毫没有要阻拦的意思。 思虑只在一瞬,那左脸刀疤要酒保将酒从古钺聪桌上拿过来,酒保不敢不听,但一见古钺聪身旁的乌氏六兄弟,却又不敢上前。 只听古钺聪道:“小兄弟,那边的客人要先喝酒,给他们拿去好了,再给我们沽来就是。” 酒保如逢大赦,说道:“那……那怎么好……”乌老大喝道:“让你拿就拿。”酒保吓得险些瘫倒在地,忙将酒坛一个一个搬了过去,最后一坛酒刚放好,那左脸刀疤又道:“我们要的熟牛肉和红烧肉,怎么还不上来?” 酒保道:“众位爷,牛肉红烧肉要现烹现煮,没这么快。” 左脸刀疤踢他一脚,喝道:“快去催。” 左脸刀疤抢酒,不料对方丝毫也不愠怒,还慷慨相让,一时间无话可说,暗中均不住互递眼色,显是还不甘心。 玄颠见状,知鬼影阁的人没有认出师父的身份。 第二十三回生死茫茫3 不多久,只见方才劝玄颠离开的店小二双手牢牢捧着一盘红烧肉,战战兢兢走上楼来,他一见玄颠藏在屏风后面,只道他不敢出去,冲他微一苦笑,又努了努嘴,显是在说:“别逞好汉啦,快走罢。”好容易走到大厅,四下看了看,对古钺聪这边厢道:“客官,对不住了。”见古钺聪等人不做声,这才移到王易武桌上。 那左脸刀疤突然一声大喝:“混账,这么久才上一盘,我们这些人如何够!”店小二本就恐惧已极,双手不住发抖,一听到这声大喝,双手一软,手中盘子微微外斜,不少汤汁流到了桌子上,正好有两滴洒在左脸刀疤裤子上。店小二吓得魂儿也没了,连声道:“大爷饶命,小的这就帮您擦干净。”取下肩头汗巾去擦他裤上油渍,刚伸出手,左脸刀疤左手探出,一把抓住他手腕,将那只手按在桌上,抓过一旁大刀,手起刀落,店小二两根手指头已然分家。店小二当即痛得鬼哭狼嚎起来,响彻酒楼。 左脸刀疤推开他,眼望着古钺聪这边厢道:“不是江湖好汉么,怎么只会做缩头乌龟?” 店小二跪在地上,又是磕头,又是作揖,哪还听得出左脸刀疤这话是指桑骂槐,口中道:“小的是虫儿,是臭虫,不是好汉,大侠饶命。”痛得口齿不清了。 乌氏六兄弟皆大是愠怒,何胡来低声道:“这些人是冲着咱们来的,大家稍安勿躁。”古钺聪也摇了摇头,说道:“他们还没认出我们,不必徒生事端。” 左脸刀疤喝走店小二,见古钺聪等人仍不动声色,又坐下来吃喝。 经此一闹,那店小二哪还敢给古钺聪这边厢上菜,转眼之间,王易武三桌已上了八盘牛肉,一大盆红烧肉,古钺聪这边厢除了几个空碗,连杯茶水也没有。 吃了片刻,王易武忽对左脸刀疤道:“仁义,人家给我们让酒,还不过去道谢。” 原来,左脸刀疤姓吴,名仁义,是鬼影阁的大弟子,只见他微微一愣,问道:“师父,可用走火?” 王易武瞅着酒碗道:“不用白不用。” 玄颠闻此,忖道:“这是两句江湖切口,不知是什么意思?” 吴仁义端起一坛酒,走到古钺聪这边厢,砰一声放下酒坛,倒了满满一碗酒,似乎觉着那酒气味太烈,一手在酒上扇了一扇,另一只手捂着鼻子,过了片刻,大声道:“喂,这里谁是头儿?”何胡来四人不动声色,乌氏六兄弟却是紧握碗大的拳头,瞪目而视。古钺聪笑道:“阁下要跟我们喝酒?” 吴仁义道:“你说话了,你就是头儿,我请你喝了这碗酒,你不会不给面子罢?” 何胡来虽不会武功,但毕竟见多识广,暗中向古钺聪摇了摇头,欧阳龙儿一拍桌子道:“就凭你这个烂脸狗,也配给我们老大敬酒,滚回去,把你那十分没用的师父叫来,要他跪在我们老大面前磕三个响头,再恭恭敬敬给我们老大敬酒,说不定我们老大心绪好了,还能抿上那么一小口。” 吴仁义一声纵笑,忽而戛然而止,喝道:“敬酒不吃,老子请你们吃罚酒。”话到一半,一碗酒已从古钺聪头上直泼下去。古钺聪本不欲理生事,偏偏鬼影阁欺到头上来,见酒水泼来,说道:“哪有这样喝酒的道理!”右手一扬,夺过他手中酒碗,左右前后疾晃数下,那泼出来的一碗酒尽数回到碗中,一滴也不曾洒出。 这一下快如闪电,干净利落。何胡来、乌氏六兄弟无不大声喝彩,连鬼影阁弟子也有不少人忍不住叫好。 吴仁义也是微微一怔,随即道:“好本事,请喝罢。” 吴仁义方才扇酒、捂鼻子的举动,古钺聪瞧得一清二楚,说道:“既是阁下请酒,何不先喝一碗?” 吴仁义哈哈一笑,说道:“你怕?喝便喝。”摸了摸鼻子,伸手端起酒碗,一大口喝了底朝天,并无丝毫异常。 古钺聪面不改色,说道:“该我了!”提起坛子,正待自斟一碗,吴仁义抢先拿过酒坛,说道:“既是在下请你喝,自当我来倒。”倒了一碗,仍伸左手在酒上有意无意扇了一扇,古钺聪见他动作与方才一模一样,知他这两个手势一定有鬼,但那酒水并无毒,不待吴仁义去捂鼻子,伸出手来与他握住,从旁取过一个空碗倒满,说道:“不敢劳兄台动手,在下自己来就好。”倒了一碗,仰脖子喝干。 吴仁义脸色微变,随即哈哈一笑,说道:“好爽快!”一股真气运到左手五指之上,缓缓握了下去,见古钺聪宴然自若,便如没有知觉一般,当下咬紧牙关,全身上下绷紧,用尽全力握出,岂知对方仍是丝毫不动,自己的手却渐渐被箍紧,愈发疼痛入骨,他大惊之下,用力一挣,却哪里挣得脱,说道:“你放开。” 古钺聪道:“方才我们一人喝了一碗,这一碗,我们干了。”伸手去倒酒。 吴仁义右手疼得指骨欲裂,见他一手去倒酒,右手挥拳猛力往古钺聪面门打来,不料左手一股强劲至极的内力突然之间往手臂疾窜而上,顷刻间便过了手肘关节,到了肩部。“喀喇”一声,吴仁义肩关节竟然自行脱臼,打向古钺聪的一拳自也偏了。 古钺聪已将酒倒好,说道:“阁下不喝酒,怎么动起手来了。”吴仁义恼怒已极,苦于左手仍与古钺聪相握,无法得脱,右手关节也脱了臼,使不上力。他索性不挣扎了,说道:“那好,我们干了这一碗再分手。”右手在桌上一杵,接上关节,在酒碗上扇了一扇。古钺聪心下起疑:“他自己喝酒也要扇?”当下不动声色,只见吴仁义缓缓端起,说道:“来!”酒到半空,手腕陡然一转,那碗酒水忽向古钺聪颈项泼洒而去,他怕古钺聪再夺碗接酒,指上运力将酒碗捏得粉碎,同时一脚踢翻身前桌子。 这一回酒水与古钺聪相距极近,眼见就要尽数洒在他身上,古钺聪暗道:“是什么厉害毒物,让你自己尝一尝。”说道:“还是你喝罢。”左手凌空一掌,洒下的酒水陡然疾升而上,向吴仁义迎头浇去。 吴仁义大惊,忙伸手遮挡,同时向左侧斜退,但酒水来势极疾,仍有一小半洒在他脸上。 第二十三回生死茫茫4 请输入正文“哎唷!”吴仁义一声痛呼,双手抱脸乱蹦起来。众人看时,只见那酒水在地上竟如绿矾一般,汩汩沸腾起来,一股腥臭味扑鼻而至,不一时,地上已被烧了个黑坑。 霎时之间,吴仁义左颧骨肌肤已被烧焦,深可见骨,双手酒水撒及处,也有十数处黑洞,仍嗤嗤作响,他方才还滚在地上挣扎,不一会就一动不动了。 众人此时方知,吴仁义扇酒,实是将剧毒投入碗中,至于抚摸鼻子,不过是掩人耳目之法。但寻常绿矾不过伤及皮肤,此毒却如“化骨水”一般,药性比绿矾凶猛不止数倍。 鬼影阁弟子奔上来两人将吴仁义扶回去,从他怀中取出一个黑瓶,将黑瓶中的药丸倒出几粒来,碾成粉敷在伤口。那药粉一触肌肤,伤势立止,当真是药到病除。 王易武身旁一弟子站身起来,说道:“师父,我们人多,动手罢。”坐中弟子均手按刀鞘,只需师父一下令,便要上前动手。王易武面色阴沉,他万不料面前这个皮肤黝黑的少年内力如此了得,只暗暗盘算若打起来,自己会不会不敌吃亏,想来想去,并无把握,喝了一口酒,一句话也没说。 玄颠看得满心欢喜,暗道:“师父功力又见长了。”这时候,店小二正好又端了一盘牛肉上楼,玄颠饥肠辘辘,一见那牛肉,早已垂涎三尺,几乎忍不住要抢过来,他灵机一转,心想:“我自到厅中吃饭,谁也不惹谁,谁来管我?”眼见牛肉飘然而过,忙拦住小二,说道:“小兄弟,里面打起来了,这盘牛肉我帮你送好了。”楼上动静,店小二早就听在耳中,半信半疑道:“你……你敢么?”玄颠一把夺过盘子,说道:“给我就是。”一面抓起牛肉大吃,一面向厅中走去。 厅中之势已是剑拔弩张,此时见玄颠大摇大摆走进来,一齐将目光投过来。古钺聪一眼认出他,心中大喜,奇道:“他怎么也来了?”见玄颠自顾自大吃,在一旁坐了下来,正眼也不瞧自己一眼,便也故作不识。 吴仁义重伤之下见有人闯入,又待发作。王易武一把按住他,缓缓站了起来,端起一碗酒走向玄颠,看了片刻,问道:“这位可是威名远播的玄颠法师?” 玄颠望他一眼,心想:“我威名远播,你还认不出我?”将一片牛肉塞入口中,说道:“正是小衲,哈哈,我名震天下么,他们怎么没告诉我?” 王易武听他这话,微微一笑,说道:“法师大名,江湖中谁人不知,我鬼影阁上下每每提及,莫不敬仰之至。”顿了一顿,接道:“不知法师肯否青目,和我们拼个桌,一起吃饭总比一个人自斟自酌的好。” 玄颠望了一眼满桌的饭菜,说道:“那可好。”也不要王易武知会,寻了个空位坐下就大吃起来。 吃了一会,王易武道:“弟子们,你们平日总盼着见法师,可法师神龙见首不见尾,今日有幸同座吃饭,那是三生有幸,大伙都敬法师一杯。”众人举起酒碗一起敬酒。 玄颠抹了抹嘴,也举起碗道:“小衲天生好吃,和我同座吃饭,你们只能吃些残羹剩饭,也不见得如何有幸。” 王易武笑道:“上回与法师一见,还是在三年前的武林大会上,三年之中,在下也造访过几次少林,终无缘得见法师,不知这些年法师仙踪何处?” 玄颠道:“我在一座寺中修行,这些年不常下山。” 王易武“哦”一声,说道:“什么寺?” 玄颠皱眉道:“什么寺?我勤于修行,没大留意。”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入口中,接道:“不过,我曾在寺中见过陆掌门。” 王易武奇道:“陆行云?什么时候?” 古钺聪也是一怔,忖道:“他何时见过陆掌门?”只听玄颠道:“我也记不大清了,嘿……陆掌门这个朋友可真够交情,请我吃了好多好吃的。” 王易武道:“法师和他是朋友?” 玄颠道:“谁请我吃好吃的,我和他就是好朋友。” 王易武哈哈一笑,说道:“大家都是好朋友。”说到此,面色一沉,低下头来,说道:“法师看到那边的小子了么,方才在下劣徒好心过去给他敬酒,他却无缘无故将劣徒打成重伤,委实欺人太甚。” 玄颠睁大眼道:“有这样的事?” 王易武道:“受伤弟子在此,在下不敢诓骗法师。” 玄颠煞有其事望了那吴仁义两眼,转头大声斥道:“亏你还是鬼影阁的掌门人,你的劣徒被人家打得半死,还在这里稳坐如山,闲扯这些没用的话,你这样,未免让门下弟子心寒。”这几句声音十分尖锐,在客厅中回荡不绝。 王易武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已极,过了片刻,才低声道:“法师有所不知,那小子武功十分了得。” 玄颠见他目中颇有畏惧之色,心下十分瞧不起:“还道你这些年胆子闯大了,没想到还是怂包。”大声道:“你怕他,也不能忍气吞声了事啊。” 王易武忙道:“正是,此仇不共戴天,绝不能就此作罢,我等今日有心遇见法师,还请法师替我们做主。” 玄颠听到这里,暗道:“他奶奶的熊,原来是想让我对付师父。”正待再侮辱一番搪塞过去,忽然心想:“是了,你想为难师父,我就让你知道师父的厉害,日后见着他就磕头求饶,屁滚尿流,也好为日后押贡除去一敌。”想到此,心下大是得意,口中却道:“我不去,我懒得动。”扯下一块鸡腿大吃。 鬼影阁弟子此时方知师父用意,均想:“这和尚乃少林方丈的师弟,出自少林正宗,武功在江湖少说也在前五,只要他出手,必能一雪前耻。”当下纷纷过来敬酒,极尽撺掇之能。 王易武道:“私怨是小,这小子是非不分,凶残暴戾,杀人不眨眼,若不好生教训一番,日后必成大祸。”见玄颠只是大吃,话也不回,心忖:“这和尚疯疯癫癫,难以常理说服。”沉吟片刻,叹了口气道:“今日受此奇耻大辱,要是玄悲方丈在就好了。” 第二十三回生死茫茫5 玄颠道:“怎么?” 王易武道:“玄悲方丈为人热心,这等打抱不平之事,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玄颠见也差不多了,趁机一拍桌子,大声道:“玄悲是什么东西,他能比得上我?” 王易武白他一眼,冷冷道:“你也不肯动手啊。” 玄颠望了望满桌佳肴,抓起一只鸡腿道:“等我吃完这个鸡腿。” 鬼影阁上下均是大喜,王易武暗中瞪了瞪眼,不动声色道:“法师慢慢吃,不着急,他们跑不了。” 两人对话,古钺聪一字不落听在耳中,心忖:“你让我徒儿对付我,那可想错了。”想起刘雷傲下令堵截群豪助己押贡之事,又想:“鬼影阁无端滋事,多半是奉高进伦之命堵截前往嗜血教的好汉,这个王易武,欺软怕恶,趁机恫吓一番,也便宜后来好汉入谷相会。”正自想着,玄颠已吃了鸡腿,就在僧袍上擦了擦油水,站起来道:“本法师给你们出气去了。”走到古钺聪桌前,猛的一拍桌子,说道:“小子,他们说你武功极高,都怕得要死,求我来出头,你敢不敢和我打?”说着不住向古钺聪煞眼。 乌氏六兄弟不识玄颠,乌老大站身起来,说道:“小和尚,要打架,先和我比划比划。”两人就此一站,一个彷如巍巍高山,一个好像山下的一株病草。 古钺聪示意乌老大坐下,说道:“法师果真要替他人出头?” 玄颠道:“人家求上门来,这酒肉总不能白吃白喝。” 古钺聪心下好笑,喝了一口酒,说道:“不知法师想如何比法?” 一旁王易武忙道:“这位公子年少力强,法师就让他捡个便宜,比试内力罢。”自古以来,少林内功修为乃属天下第一,而玄颠是当今少林方丈的师弟,内功之高可想而知。鬼影阁众弟子听得师父提议,当下齐声附和。 欧阳龙儿也不懂什么内力外力,冷笑道:“王掌门当真客气,弟子才被我们老大揍了一顿,还肯如此帮衬我们。”王易武心中怒极,心想:“别得意,一忽儿就让你笑不出来。” 玄颠道:“小子,我看你年纪轻轻,若比内力,只怕一掌把你打死了,我们不用内力,只比掌法如何?” 烟波苑三载,古钺聪和玄颠几乎天天切磋武艺,此时听得玄颠要比掌力,心中大有感慨,站起身来道:“莫说打死,就算打得半身不遂也不好,那就比掌法罢。” 玄颠大是高兴,心道:“师父向来不爱玩笑,戏耍起来,竟也有模有样。”挥手道:“大伙都让开些。”双方均知己方厉害,纷纷让了开去,一时间当心只剩下十数张桌椅。玄颠道:“我要发掌了。”左手斜举,自右上角向左下角挥出,突然五指成斗,一掌接一掌打出。 鬼影阁弟子齐声道:“少林‘无影手’。”果见玄颠双掌如影,一掌比一掌更快,掌掌逼及古钺聪面门。古钺聪轻呼一声,当即使出“太祖长拳”抵御。 玄颠见古钺聪发掌,暗道:“太祖长拳乃是少林入寺弟子必修基本功,我这无影手却是般若堂方能研习,相差不下八级,这还输了,师父武功可真是深不可测。”无影手要旨在“无影”,讲求快中出其不意,或忽变掌为拳,或忽变抓为推,有时一拳看似打向肩膀,谁知影尾一撩,却打向对手下巴。两人昔日演练无影手不止百十遍,于当中机窍、变诀了然于胸,玄颠出手之时一丝不苟,毫不手慢,众人看在眼中,但见一个掌影如影如幻,一个却是又慢又平淡无奇,但饶是如此,玄颠竟然久攻不下。突然,玄颠左手一个勾拳,向古钺聪腰间拍出,中途一变,攻向古钺聪胁下,古钺聪上身微斜,间不容发之际反手格开。玄颠见状,暗中使了一分力,砰地一声,玄颠五指到处,王易武身旁一张方桌横飞而起,撞在壁上摔得粉碎。 众人见此阵势,大气也不敢出,纷纷向后退开,均忖:“这一掌不可思议之极,还没有运用半分内力,竟也有如斯威力,若是向我打来,那是万万避不开了。”一些鬼影阁弟子更想:“如此精妙的掌法,不知师父能抵挡几掌。”想到自己武功,就算日夜不停苦练一百年,也绝不能达到如此之境,不禁想起“名师出高徒”的话来,心中甚不是滋味。 古钺聪打出一招“路见不平”,将玄颠“横江摆尾”化解,又递出一招“河里度舟”,竟然反守为攻,逼得玄颠连退三步。太祖长拳出自少林,但在江湖中广为流传,人人都会,众人见相同的一掌,经古钺聪打出,快慢相济,飘然若神,实已达至臻完美之境。无不讶然叹服,均想:“原来如此寻常一招,还能这样打。”不少人跟着比划起来。 忽听玄颠一声疾呼:“哎哟!”暗中将手肘向前送出,这一招看似突然变掌攻为肘击,实则卖了个破绽。古钺聪当即以一招“白鹭经天”探出,拨开玄颠双臂,向前一推,擒住了玄颠的颈项。玄颠右手欲袭古钺聪胁下,但终究慢了一步,若生死较量,玄颠已死于非命,更何况他手短了一大截,如何也够不着。 古钺聪放开他,退后一步道:“法师承让。”少林一代宗师,竟然让人给擒住了如此命门,实是匪夷所思。但楼上众人武功都在两人之下,连王易武也觉两人掌法奇妙无比,没能看出破绽。玄颠捂着脖颈,看看手,又看看古钺聪,面上既是惊诧,又是钦佩,又是悲恸,还有几分不服气之意。 只听一鬼影阁弟子道:“小子掌法不错,不过仍有所欠缺,正所谓天下掌法至强者,在于无招胜有招,你一招一式,仍大有规矩,大是不足。” 众人回味方才奇妙掌法,听同门鸡蛋里挑骨头,无人应和,倒有好几人投来鄙夷之色。 王易武道:“少侠一招人人都会的太祖长拳,能胜过少林绝技,委实让人佩服,但在下方才说的是比内力,这一局不合规矩,不能就此定输赢。” 玄颠闻此,上前两步道:“不错,虽然方才若不是你手下留情,我这条命已经呜呼哀哉了,但那只是掌法,你少年天才,学得极高明的剑法掌法,并非绝然不能,但内功修为,却须假以年月,就算你天资纵横,也无捷径可走,你内力一定不如我。”这句话正好道出王易武心中所想,他脸色不想可知。 古钺聪道:“法师,你心地仁善,莫要被人利用了。” 第二十三回生死茫茫6 玄颠一副生怕他不肯比试的模样,说道:“你不敢比罢,嘿嘿,你若能胜过我,我心服口服,从此以后拜你为师,管你叫师父。” 众人均是一惊,王易武道:“法师,话不可以乱说。” 玄颠道:“你别管,论武功,玄悲老儿或略擅胜场,论内力,少林上下谁不服我?我就不信这小子能胜过我。”对古钺聪炸了眨眼,说道:“小子,你敢不敢比?” 古钺聪微笑道:“法师想怎么比?” 玄颠想了一想,说道:“我们尽全力对一掌,谁先退了一步,谁就输了。” 古钺聪知他必有意后退,笑道:“退一步就算输?” 玄颠道:“没错。” 古钺聪道:“好!”转身道:“龙儿,胡来兄,乌家兄弟,你们都退开些。”这一回,大家知两人均是绝世高手,纷纷退了开去。鬼影阁弟子更是你推我,我推你,一齐抢至墙角。 霎时之间,两人身周桌椅开始晃动起来,王易武本还立在原地,但觉两人内力如两道高墙向自己压来,也忍不住退了半丈,仍觉气息不畅,难以撑持,只好跟着弟子退到墙角。 两人各在胸前挽一个圈,一齐推出。只听啵的一声,客栈大半桌椅横飞而起,撞在壁上摔得粉碎。波光中只听玄颠“啊呀”一声高叫,疾向后飞出,他这一飞一则借了古钺聪的掌力,二则自己潜运内力,端的是迅雷不及掩耳,只听得劈啪连声,玄颠后背接连撞碎九张桌子,仍未站定,将到窗户之时,双足隐一用力,连窗带人一齐从二楼跌落下去。 众人一声惊呼,一齐奔到窗户边瞧看,只见玄颠僧袍被撕成条状,一脸剧痛模样,沮丧之情显于颜表,过了好久,才从地上翻爬起来,一瘸一拐走向二楼,口中道:“少侠武功之高,生平未见,莫说贫僧,便是玄悲……莫说玄悲,便是贫僧也绝不是你对手。”又道:“少林不行了,我这就去告诉玄悲老儿,让他分粮分米,一把火烧了少林,从此各奔东西,免得在江湖上丢人现眼。” 王易武等人立在墙角,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极是尴尬。玄颠起身走近来,说道:“王掌门,走罢,他一掌将我打出五丈之外,还不把你屎尿也打出来,别不知趣了,走罢。” 王易武面如茄色,就此走了,丢不下颜面,若是不走,又怕古钺聪找他麻烦,愣怔片刻,还是决定走为上策,哼一声,正待要走,欧阳龙儿喝道:“慢着。”王易武吓了一跳,回过头来怔怔望着她。欧阳龙儿道:“小和尚,你方才说比若输了,就拜这位公子为师,江湖中人一言九鼎,出家人更不打诳语,趁着大家都在,还不过来磕头拜师。”玄颠心下自是心甘情愿,面上却是一副为难至极的模样,愣在原地不肯过去。 欧阳龙儿道:“不拜师也成,这里有这么多江湖好汉哪,大伙一传十,十传百,不出半月,江湖上都知道少林高僧个个都是言而无信、出尔反尔的小人。” 玄颠心想:“江湖都说少林个个不是东西才好哪。”面上却十分为难,突然两步走上前来,说道:“拜就拜,有什么了不起。”扑通一声跪在古钺聪面前,大声道:“师父在上,弟子玄颠给你磕头了。自此以后,你就是我师父,我就是你徒弟,师父有命,徒儿须当遵命而行,就是你让我把请我吃肉喝酒的好朋友王掌门剁成肉酱,徒儿也绝不敢有违,否则就是欺师灭祖,要遭天打雷劈。” 转眼之间,自己请来的帮手成了对手的徒弟,成了自己对手,王易武阴沉着脸,只觉今日诸事不顺,倒霉透顶,总觉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他怕古钺聪果然指使玄颠动手,又怕玄颠疯疯癫癫自己过来动手卖弄忠心,说了声:“告辞。”三步并两步向楼下走去。 玄颠道:“王掌门,别忘了结账,还有这满屋的桌椅板凳,也都赔了罢。” 待王易武等人走远,玄颠笑眯眯站了起来,拉住古钺聪的手道:“师父,你又长高啦。” 众人见两人原来早已相识,均是纳罕,忙让出座位来让他坐了。何胡来起身道:“我下楼去吩咐重设桌椅,上菜上酒。” 两人略叙别情,古钺聪道:“自烟波苑一别,你到哪里去了?” 玄颠道:“这可说来话长啦。”当下将这些年形迹大致说了,自少不了少林派高手驰援大慈恩寺的事,末了道:“有天晚上徒儿回寺,发现雷府被人烧了,半路正好碰到陆行云,还险些杀了他,后来他在大慈恩寺将息了好几天才醒过来。” 他说得轻描淡写,众人也不知陆行云从鬼门关走了一遭,都不以为意。欧阳龙儿道:“雷府是我烧的,小和尚,我问你,除了陆行云和太乙北斗弟子,你有没有见着一名女子?” 玄颠一听她烧了雷府,问道:“你是谁?” 欧阳龙儿道:“以后再告诉你,你先答我话。” 玄颠望了古钺聪一眼,古钺聪道:“乖徒儿,你说罢。”玄颠方道:“我只见到陆掌门和一名女子,没见到太乙北斗弟子。” 欧阳龙儿满脸喜色,对古钺聪道:“相公,这事多半成了。” 玄颠听欧阳龙儿叫古钺聪相公,先是一怔,随即觉着一个闷雷从天而降,心想:“她是师父的老婆,我师父娶老婆了?那我岂不是要叫她师娘?”正自想着,欧阳龙儿道:“小和尚,我问你,他们俩是不是好上了?” 玄颠脑中嗡嗡作响,欧阳龙儿问了他三次,他方回过神来,问道:“什么啊?” 欧阳龙儿道:“我问你,他们是不是好上了?” 玄颠道:“谁好上了?” 欧阳龙儿道:“陆掌门和那名女子啊?” 玄颠道:“我怎么知道。” 欧阳龙儿道:“你们在大慈恩寺好几天,怎么会不知道?” 玄颠心绪烦乱,不耐烦道:“你们女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她一会儿要杀陆行云报仇,一会儿又怕他死了,鬼才知道他们好不好。” 第二十三回生死茫茫7 欧阳龙儿心忖:“玲珑妹子要杀陆掌门,定是以为他害死了我们,怕他死了可不大好说,也可能是芳心暗许,也可能是怕他死了查不出我们下落。”忽然想到:“陆行云身旁的女子莫要不是玲珑妹子?”问道:“那女子叫什么名字?”玄颠皱眉想了片刻,说道:“好像是姓何罢。”欧阳龙儿皱眉道:“姓何?何什么?”玄颠道:“她没告诉我。”他和玲珑共处一室多日,不是睡觉就是在寺中乱逛,果然并不知哈玲珑姓甚名谁。欧阳龙儿又问了他好些问题,可玄颠不是摇头不知,就是言不中的,欧阳龙儿问了半日,一无所获,气得直拍桌子,指着玄颠道:“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蠢笨徒弟!” 此言正中玄颠要害,他也大声道:“谁是你徒弟?我才不是你徒弟。” 欧阳龙儿道:“怎么,你不认我这个师娘,那就是不认师父了?” 玄颠仰头道:“要我给师父磕一百个头也不在话下,要叫你师娘,门儿也没有。” 欧阳龙儿见他十分决绝,一时倒也无可奈何,微微一想,笑道:“你叫我师娘,也不是没有好处的。”玄颠道:“就算你将天下的珍馐美馔放在我面前,我也绝不会让一个小女子做我长辈。”欧阳龙儿道:“好处就在长辈二字。”玄颠一愣,欧阳龙儿接道:“你和你师兄不大和气罢?”玄颠道:“是又怎样?”欧阳龙儿道:“你想想,你师兄是一本正经的少林方丈,地位何等尊崇,你管我叫师娘,他也就该叫我师娘,岂不比在他光光的脑袋上撒泡尿还痛快?”她方才见王易武一提到他师兄玄悲方丈,玄颠就来了劲,故此一番胡言乱语,谁知玄颠当年收古钺聪为徒,也正是因为此。玄颠果然双目放光,心想:“让师兄管这个如花似玉得女娃娃叫师娘,他就算不气死,也得呕血重病一场。”想到此,不禁大为心动。欧阳龙儿斜眼看着他,又道:“好处可不止这些哪,你天生好吃是不是,你肯叫我师娘,日后只要想吃什么,没有你师娘我弄不来的。”玄颠今年五十七岁,待在厨房里的时间怕不下四十年,见欧阳龙儿肤若白雪,指如葱根,说道:“我才不信你。”古钺聪笑道:“徒儿,她是不会下厨的,但要她将天下名厨大厨都说服来给你做顿饭,想来也不是难事。”玄颠知师父向来不开玩笑,闻此登时信了八分,说道:“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还真有个心愿未了。”欧阳龙儿道:“你说说看。”玄颠道:“那就是吃一回梨片伴蒸果子狸,而且一定要是宫中御厨史卫亲手做的。”欧阳龙儿道:“你让他做啊。”玄颠摇摇头道:“这人骨头硬得很,说她老婆死后,发誓再也不做这道菜,如何也不肯下厨,好几次我想干脆杀了他算了,可一想杀了他后,世上再无人能将梨片伴蒸果子狸做得如此美味,又下不去手。”欧阳龙儿想也不想,说道:“这有何难,拳头没用,还得用嘴,只要我三两句话,保管他心甘情愿给你煮那什么果子狸。”玄颠白她一眼,说道:“你只会吹牛皮,我怎知道你有没有真本事。”众侍卫何等精明,又见玄颠傻里傻气,立道:“欧阳姑娘,上个月你让我把老婆休了,我可是甘心情愿的。”另一个也抢道:“姑娘让我生吞下水沟里的死老鼠,现在想起来,实是普天之下,当今世上第一美味,每每想起,深夜难寐。”事发突然,最后一个侍卫实想不出什么更骇然听闻的话,只得道:“姑娘,我自宫之后,果然神清气爽,精神百倍了。”他声音尖细,这话又有意提高嗓门,听起来便是太监无疑。玄颠越听越奇,忍不住道:“你休妻,你吃死老鼠,你做太监,都是她让你们做的?”三人均自点头,齐声道:“心甘情愿。” 玄颠定定看着三人,说道:“你们不会合起伙来骗我罢?” 就在这时候,忽听得楼下喧阗之声,有不少人从楼梯涌上来,众人只道王易武请了救兵来找麻烦,均是一惊,举目看去,只见数十个农夫疾奔上来,这些人有的扛着锄头,有的提着箩筐,有的背着背篼,走到欧阳龙儿面前,不约而同跪在地上,当中一老者道:“我等得知欧阳姑娘仙踪降临,特来磕头。”说着果然咚咚咚磕起头来。 不止玄颠,其余众人都大是惊诧,欧阳龙儿也竖着眉头,试探道:“你们认得我?” 那老者道:“恩公……恩娘你真是贵人多忘事,两年前,是你三句话说服鞑子退兵,我们牛栏村老小才得以活命啊。”另一人道:“是啊,要不是你金口玉言,那三千多个凶悍蛮横的强盗也不会后悔莫及,大哭而回,不止将抢到手的财物已移送还,还将带来的马匹和随身财物都留给我们了。” 人丛中一老妇道:“姑娘,那天晚上有个蒙古兵垂涎我的美色,想要非礼我,我衣服都给他扒光了,是你说服他自愿割掉命根子,发誓以后再也不做强盗了,你忘了么?”那老妇皮肤黝黑,塌鼻厚唇,其中一只眼眼角还有一不小的眼屎,纵然两年前,也绝然不会有多少姿色,玄颠也辨不出美丑,心忖:“她果真有这么大的本事,要说服史老头儿下厨,恐怕果然不是难事。” 欧阳龙儿目光四下一扫,只见何胡来正倚在屏风后给她递眼色,她立时明白,这些人一定是何胡来花钱雇来的,他方才一定看到了这一幕,故而让这些村人来演这么一出。欧阳龙儿拍了拍脑袋,说道:“是了,你这么一说,我倒依稀想起来了,两年前我确是路过一个叫牛栏村的地方,你还告诉我,你相公叫乌……乌……乌什么来着?”那老妇道:“叫乌大牛。”欧阳龙儿道:“没错。”乌老大听到这里,忍不住道:“和我们是本家。” 这时候,方才那店小二端了一大盘红烧肉上楼,他先将肉放在一旁,寻了一张没损毁的桌子,放在空当扶正了,笑道:“掌柜的说了,为酬谢各位英雄赶走恶贼,这顿饭小店请客,各位请慢用。” 第二十三回生死茫茫8 众人均饿了,纷纷坐了过来,店小二将红烧肉端过来,许是被切掉手指正痛,盘子一斜,不少汁水倒在了桌上,欧阳龙儿道:“你这手盘子也拿不稳,让掌柜换个人伺候罢。”那小二一听这话,大声道:“姑娘怪小的这只手没用么?小的砍掉就是。”果然从腰后摸出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来,递给欧阳龙儿。欧阳龙儿吓了一跳,转念又想:“这磕头不过弯弯腰,手砍下来就长不出来了,莫不,他也是胡来大哥雇来的?”迟疑道:“这……不用了罢?”那小二道:“姑娘不屑动手,小的自己来就是。”握起刀把,挥刀就向左手胳膊重重砍下去,他蓬松的衣衫上登时鲜血直冒,小二面目狰狞去抽刀,谁知那刀子好像卡在了骨头上,一用力,还咯吱咯吱发响,他费了好大劲才拔下来,又用力砍了下去。众人见他自断手臂,无不扭过头去,欧阳龙儿看得害怕,忙道:“好了,砍两刀就行了,你下去罢。” 那店小二胆量甚小,玄颠自是知道的,此时见他挥刀砍自己手臂,竟然毫不手软,不由得他不心服口服,见小二要走,忍不住问道:“喂,你干么怕她?” 店小二睁大眼道:“怕什么怕,我心甘情愿,心服口服,你这和尚,什么也不懂。”右手捂着一晃一荡的左手,兴冲冲的下楼去了。 小二一走,玄颠站身起来,走到欧阳龙儿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去,咚咚咚磕了八个响头,恭恭敬敬道:“师娘在上,请受徒儿一拜。”欧阳龙儿大喜,起身扶起他道:“乖徒儿,以后叫师娘就行了,也不必非得每次都磕头。”玄颠起身,欧阳龙儿又道:“你放心,只要那姓史的还活着,我让他一辈子心甘情愿给你做果子狸。”玄颠道:“多谢师娘。”欧阳龙儿道:“要不要我也说服玄悲,让他自断手脚,刺聋双耳,挖掉双目?”玄颠一怔,他一辈子与玄悲做对,但要他全身残废,却绝不忍心,说道:“不用不用,下次武林大会我们气他一气就成了。”说罢,忙又道:“气一气就行,可不要把他气死了。” 跪在地上的农夫农妇见也差不多了,那老者道:“恩娘,要是没什么事,我们就走了。”欧阳龙儿道:“都去了罢。”众人纷纷下楼,一妇人边走边道:“老天开眼,以前俺只能对着恩娘的神像一天磕三回头,这回让俺见着真人了,我乌九牛就是粉身碎骨,那也无愧乌家列祖列宗。”他欢喜过甚,手舞足蹈,一个不稳,竟从楼上摔了下去。 众人吃了饭,已是酉牌时分,大伙从客店出来,何胡来道:“古兄弟,我打探过了,从此北去两百里之内都是荒山大漠,没有村落,也没客栈。大家不如就在中卫暂歇一宿,喂饱马匹,养足精神,明儿一早再走,这样我们只需在途中歇宿一夜。”古钺聪道:“好,这几日大家也辛苦了,我们寻家客栈投宿罢。” 何胡来说完,欧阳龙儿将他拉至一侧,悄悄问道:“那些农夫,是你雇来的?”何胡来笑着点头,欧阳龙儿问道:“那店小二是怎么回事?”何胡来道:“自然是假扮的,我赏了他三两银子,让他换身宽大的袍子,把一根猪前腿绑在胳膊上,在猪腿上挂上一袋新鲜猪血,只需一刀下去,猪血就会喷涌出来。”欧阳龙儿一拍他肩膀,说道:“真有你的。”何胡来笑道:“那小二还说,他怕猪血凉了不够逼真,下手有些仓促,不然更能以假乱真。”欧阳龙儿望着在古钺聪身后喋喋不休的玄颠,说道:“这个和尚傻里傻气,他哪辨得出真假。” 大漠如雪,弯月似勾。极目处,一弯新月已到中天,夕阳还迟迟没落下,耳中隐隐传来远处商队清越的驼铃声。何胡来招呼众人当先去了,欧阳龙儿和古钺聪携着手慢慢走着,一路赏览西北美景。望着红彤彤的落日,欧阳龙儿问道:“相公,你说那姓何的姑娘是不是玲珑妹子?”古钺聪道:“陆兄知她是我们的朋友,一定不会丢下她不管,我看多半是了。”顿了一顿,接道:“你还记得么,玲珑姑娘在英武殿时,也称自己姓何。”欧阳龙儿舒了一口气,道:“不错,你这样一说,我就放心了。”古钺聪道:“当初是你非要不辞而别撮合他们,这会儿又放不下心,你这是何苦?”欧阳龙儿道:“女儿家的事,你什么也不懂,玲珑妹子这次跟着咱们到这西北之地,当面儿有说有笑,可心里却一点儿也不快活,我有好几次见到她一个人偷偷在哭。”古钺聪道:“有这样的事?”欧阳龙儿不答他话,只接道:“她娘和弟弟没了,又不能陪在爹爹身边,一个人孤孤单单来到这个陌生之地,自然开心不起来。陆行云是不成气候,但他受到如此磨难,居然还能改邪归正,也算是条汉子,她们两个在一起,也是一桩不错的姻缘。”古钺聪微笑道:“你道世上两个人随便一凑,就能恩爱到老?”欧阳龙儿道:“别人不行,我自有办法,水月和朱天豪不也是我凑成的?”古钺聪闻此,心想到朱天豪风流成性,水月却是端雅娴淑,老实温顺,若非亲眼所见,确是难以相信两人能走到一起。想及两人,自然而然想到朱家遭遇,继而想到京城形势,此行险阻,心中生出感慨,没有答话。欧阳龙儿见他神色,柔声道:“相公,朱家的事,并非你我之力能及,你无需自责。”古钺聪点点头,说道:“只是我想到此行凶险万分,一旦稍有差池,自己性命不保是小,就怕江山易主,百姓也要跟着受苦。”想说“那也就救不了你爹爹了”,终于没说出口。欧阳龙儿在古钺聪身前站定,柔声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相公,就算谁也救不了,我也知道你尽力了,我一点儿也不怪你,我只要你好好的。”古钺聪听得心神俱醉,轻轻揽她入怀,欧阳龙儿道:“相公,你答应我,这一生……还有来生,我们都不要分开。”古钺聪道:“绝不分开。” 一抹斜照洒满整个大漠,金黄的沙海从足下蔓延至天际,好似海波一般光洁柔亮。眼前,一道翠嶂突兀而起,将大漠与小镇一分为二,一面是茫茫沙海,一面是牛羊归栏,正是: 夜来朔气落天涯,冷峭横绝飞胡沙。 万里浮云蔽孤月,千峰寒雪伴归鸦。 未若青丝封刀剑,却顾嫋娜倾流霞。 人生百年非易事,当须酣畅纵玉花。 第二十三回生死茫茫9 两人谁也不想回客栈,携手从一巷弄拐出小镇,在一棵老杨槐树下相偎坐下,两手相握,赏看落日美景。欧阳龙儿指着远处两只归鸟身影,说道:“相公,你看。”古钺聪跟着看过去,直至两只鸟儿比翼而飞,转瞬就消失在黑暗之中。他转过头来,缓缓将目光转到欧阳龙儿面颊之上。斜阳之下,欧阳龙儿双颊娇艳,但双袖、衣领中却沾了不少黄沙,一头青丝也满是仆仆风尘。古钺聪眺望远方,说道:“龙儿,你跟我来到这苦寒之地,有没有觉着委屈?”欧阳龙儿望着他道:“和你在一起,只要不做叫花,怎么也不委屈。”古钺聪奇道:“难道我做了叫花,你就不乐意了?”欧阳龙儿握着他手道:“我才不要我们的孩子做小叫花。”欧阳龙儿信口胡说惯了,古钺聪也多不以为意,此时听在耳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柔。两人静静坐着,放眼远眺,大漠、落日、归鸟、农舍,此时此景,引发心中温情无限,都盼永远留在此刻,什么江湖纷争,朝廷变乱,百姓苦乐,都与自己无关才好。 西北之地,太阳一落,天就全暗了。古钺聪道:“走罢,他们该等急了。”欧阳龙儿仰身躺在他腿上,伸手搂住他脖颈,说道:“我不要走。”古钺聪也就静静坐着,突然,欧阳龙儿探起头,在古钺聪唇上一吻,又将头埋在古钺聪脖颈中,说道:“相公,我有个好主意,你要不要听?”古钺聪道:“什么主意?”欧阳龙儿凑近他耳旁,低声道:“水月和朱天豪早做了夫妻啦,不如,今晚,我们也做回夫妻。”古钺聪听得这话,心中砰砰乱跳,身子却一动不敢动,半晌才探出手摸了摸她额头,说道:“你没生病罢?”欧阳龙儿双颊红晕,说道:“你答不答应呀?”古钺聪道:“这……你平时胡闹也就是了,这个……不行。”欧阳龙儿道:“怎么就不行?”古钺聪急道:“你说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不行就是不行。”欧阳龙儿嘟嘴道:“那你一个男子汉怎么也这样?”古钺聪道:“我怎么了?”欧阳龙儿道:“人家都开口了,你还将人家拒之门外。”古钺聪欲言又止。欧阳龙儿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啦。”古钺聪只觉她身子也在微微发颤,双手扶着她肩膀坐好,说道:“龙儿,你听我说,我们尚有重任在身,此时万万不可分了心。”欧阳龙儿不依道:“你只告诉我,你想是不想?”其时月光如水,面前女子温润柔软,气息若兰,双眸中更热辣辣地引逗自己,说不心动,那是自己骗自己,他喉头一动,说道:“想……不过……”欧阳龙儿打断道:“想就是了,你不敢,我敢,你等着,今晚我就到你房中来,脱光了和你睡。”站身起来走了。 两人重又回到镇上与何胡来等人相会,何胡来早将客房打点好,古钺聪和欧阳龙儿是北首两间,紧紧相邻。一路回来,两人话忽而都少了,此时在欧阳龙儿房间门口站了片刻,古钺聪道:“回去睡罢。”径往自己房间去了,欧阳龙儿拉住他,诡笑道:“我们一起进去罢。”古钺聪不敢看她,说道:“我走了,你……你也别来。”欧阳龙儿冲他做了个鬼脸,说道:“我回房沐浴更衣,洗得干干净净,晚上就过来。”古钺聪道:“你过来我也睡了。” 古钺聪躺在榻上,闭着眼想睡觉,可脑中龙儿身影挥之不去,他越是不去想,欧阳龙儿越是在脑中出现,他只盼不要有敲门声,可又忍不住凝神留意房门动静,久不闻声响,心中又隐隐失落。如此翻来覆去半个时辰,心绪也开始焦躁起来,他一骨碌坐起来,心道:“她睡了么,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刚要下床穿鞋,忽又坐了回去,自言自语道:“古钺聪啊古钺聪,你要干什么?”又想:“是了,我只需离开此屋藏起来,她见不到我,就不会有事。”想到此,起身穿好鞋,正要推门,猛听“咚咚”敲门声,门外一人道:“相公,我来了。”正是欧阳龙儿声音。古钺聪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忙缩回手,也不敢答话,倒退躺回榻上,紧紧闭了眼去,又翻了个身,将脸朝向墙壁。 “我知道你还没睡,我进来了。”“咯吱”一响,紧接便是插门栓的声音,脚步声由远而近,床榻轻轻一沉,一股幽幽清香传入鼻息之中。古钺聪胸口砰砰直跳,忖道:“我只需死睡不醒,她没法子就会走了。”只听欧阳龙儿娇声娇气道:“相公,你累不累,我给你轻轻捶腿。”说着端起他右足,缓缓搁在自己腿上,轻轻捶了起来,当真细心熨贴,锤了一会右腿,欧阳龙儿道:“相公,你翻个身,我给你锤左腿。”一手扶着他大腿,一手扶着他腰,要为他翻身。古钺聪只硬挺着身子装着死睡,欧阳龙儿摇了几次,不见他动,凑到他耳边,樱唇微启,将他耳垂轻轻咬住,还伸出舌头,缓缓在耳中舐动,一手去抚摸他胸膛,说道:“相公,你还不醒,我可要给你脱衣服了。”古钺聪心中狂跳,忍不住要一把将她搂在怀中亲个够,终于还是忍住了。欧阳龙儿见他浑身颤动,乐得哈哈大笑,趴在他身上,用双唇去解他胁下衣扣,虽是隔着衣服,古钺聪只觉她双唇不停在身上咬摩,麻痒难当,却又说不出的舒服,心忖:“这丫头从哪学来这些稀奇古怪的花招?”欧阳龙儿似是知他心中所想,双唇一张,咬住他皮肉轻轻扯住又松口,说道:“你老婆我博古通今,有些事他们不肯说,我还不会自己想法子偷看么,这些法子,是我从聂姊姊卧房中藏的书里偷看到的,怎样,还不赖罢?”又用嘴去解一下颗纽扣。 第二十三回生死茫茫10 费了好大劲,衣扣是解开了,可古钺聪侧身压着衣衫,如何也褪不下来,欧阳龙儿使劲拉了几下,见古钺聪硬挺着身子不动,便去脱他裤子,忙了大半天,仍是不成,只得站起来歇一会。古钺聪终于松了口气,只道她会知难而退,谁知欧阳龙儿哼哼两声,说道:“相公,你不知道么,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难倒你老婆,你不肯睬我,我还不会自己脱衣服么?你等着啊,我这就脱光光了,你要是不肯抱着我,我就大叫,他们听到呼救,一定会闯进来的。”紧接着便听得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古钺聪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面对如此诱惑,如何能够自持抵挡?他虽是闭着眼,但神智却是清醒异常,心忖:“她不会果真脱衣服罢?”所谓少年好色而慕艾,耳中闻得温言软语,鼻中香气时时传来,方才摩挲的感觉还未退去,此时又听得脱衣声音,他几乎就要去瞧她脱光衣服的模样。 就在这时,只听得门栓梭一声轻响,紧接便是关门的声音,古钺聪微微一惊,忖道:“她走了?”仍不敢稍动,过了好久,仍不闻屋中有任何声响,才缓缓侧过头来,屋内果然空空荡荡,已没了欧阳龙儿人影。古钺聪长长呼出一口气,暗道:“这丫头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回想方才,仍仿似做了一场梦,他定了定神,缓缓躺了下去。 刚睡一会,古钺聪又坐了起来,心忖:“方才她出去,为何一点儿声响也没有?这丫头莫不是躲在床下?”穿鞋起来,一看床下,哪有人影?古钺聪皱了皱眉,心中颇不放心,他打开房门,悄声走到欧阳龙儿窗外,只见房中烛火微微,还传来轻轻的咳嗽声。古钺聪怕她听到脚步声,忙轻声回房,心想:“方才我胡思乱想,迷了心神,竟连她出门的脚步声也没听到,是了,我早该以易筋经心法抗御邪念。”当下盘坐榻上,默念易筋经口诀,两遍下来,心绪全然平静下来。 次日一早,古钺聪早早起身,来到欧阳龙儿房间,敲了两次门,又叫了两声,仍不闻回应,心想:“这丫头定是睡过头了。”说道:“龙儿,我进来了。”当下轻轻推门而入,刚推开一条缝,一股刺鼻血腥气味扑鼻而来。古钺聪抢进屋,只见房中衽席枕衾散落一地,榻上一大滩血迹,血泊中还有一柄沾满鲜血的匕首,欧阳龙儿却不知所踪! 古钺聪陡觉一阵晕眩,两步奔到榻前,伸手一摸,被褥凉簟俱已冰凉,榻上鲜血虽多,都已半干,显是事发多时。 四下一看,除了榻上鲜血,屋内并无打斗痕迹,连榻上被褥也没怎么乱,古钺聪自言自语道:“这丫头一定又想捉弄我,若是有人入屋劫持,我怎会恍无知觉。”饶是如此想,心中仍感不安,奔出房门,径直来到大堂。乌氏六兄弟、何胡来等人已在堂中等候。古钺聪问道:“见过龙儿么?”众人纷纷摇头,何胡来见他面色有异,说道:“今天天不见亮我就起来预备饮水干粮,没有看到她。” 乌老大道:“兴许她又在想法子整我们。” 古钺聪大声道:“床上都是血,她不见了。” 众人闻古钺聪声音发颤,这才觉着不妙,何胡来道:“走,去看看。” 众人来到房间,见到血迹,无不悚然变色。何胡来见古钺聪魂不守舍,说道:“哥哥,且先不要急,郡主总爱捉弄人,说不定她这会正在什么地方偷笑呢。”古钺聪想起昨晚的事,心忖:“莫非她怪我昨晚不和她睡觉……故才想出这一出来捉弄我?”一侍卫道:“大家看看屋内可有留下什么书信暗记。” 众人找了一会,都无任何发现。何胡来望着屋内片刻,说道:“乌家弟兄,还有你们三个,赶紧分头去找一找,一有消息,便到这里来报。” 众人当即去了,古钺聪与何胡来又将房内柜子、几案、枕头、被褥都查探了一遍,不见任何可疑痕迹,古钺聪捡起血淋淋的匕首,看了半晌,也无从推断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他将昨晚的事翻来覆去想了几遍,渐渐忆起,昨晚虽然听到龙儿的咳嗽声,但她一声不吭离开自己房间,着实古怪之极,纵然自己当时头脑不大清醒,也绝不至于连她离开都恍无知觉,更何况,这绝不像她一贯行事作风。如此一想,不由脑中嗡嗡作响,背后一身冷汗。 一刻钟后,三名侍卫兄弟、乌家六兄弟先后回来,均是垂头丧气。 何胡来道:“这小镇远近无人,地处偏僻,郡主一定走不远,大家再找,还在此会合。”古钺聪道:“我也去。”迈出一步,又对何胡来道:“你在此候着,龙儿若是回来,也知道我们都还没走。”大步奔下楼去,逢着人就问,客栈中客人、厨子、杂役、掌柜均是茫然不知,他只好奔出客栈,来到大街上,一见熙来攘往的人群,心下更是茫然,心忖:“如果龙儿是被人掳走,一定是女儿装扮,要是生我气出走,多半会女扮男装,这可如何打探?”一想到房中鲜血,又忖:“有人要害她,干么还要把她尸首也偷走?”不敢细往下想。他遇到人,只好问有没有见着一个龙儿模样的女子,那人摇头,他又问有没有见着相同模样的汉子,至于那汉子长什么模样,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路人见他急赤白脸,神情可怖,怕他动手打人,都不敢不说。 从镇西到镇东,问了几十个菜农、乡民,都是摇头说没瞧见。一转眼,早市人更多了,他拉着一个便问,毫无音讯,大半天已过去。 古钺聪回了趟客栈,何胡来只说众人都没回来,显然还未找到。他只好再出去找人,这一晃又是大半日,仍是毫无头绪,举目四望,但觉人海茫茫,眼前灰蒙蒙的,看什么也不清楚。走到一酒坊前,手肘扶着门前石柱,想起昨晚的事,越发后悔逼龙儿回房,一拳重重打在石柱上,登时满手鲜血淋漓。他丝毫也没察觉,扯了扯自己的头发,暗道:“此刻万万不可乱了方寸,龙儿若是被人掳走,我迟一刻去救,她便多三分危险。”强自镇定下来,抬头见一羊肉面的摊贩,一旁吃过的面碗堆得老高,心忖:“这家摊主定是早就来了。”走上前去,问道:“劳驾,你可曾见到一名白衣女子?”那摊贩仿若未闻,反而大声吆喝起买卖来,古钺聪本正忧急,见他装聋作哑,登时大怒,飞起一脚向面锅踢去,滚热的开水连同一大锅面条被踢得飞上屋顶,过了良久,才转着圈儿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古钺聪一把抓住面摊老板衣领,喝道:“我问你有没有见过一名白衣女子?” 面摊老板大声道:“你已经问过我两遍了,我都给你说了没有,光天化日之下,你还要打人不成?” 第二十三回生死茫茫11 古钺聪一愣,心想:“我问过他了?怎地记不起来了?”正欲放开他,旁边一屠夫道:“大侠要找一个女孩儿么,我一早见到两名官差押着一个少女往东去了。” 古钺聪慌忙放下那人,问道:“那女孩儿长什么样?” 那屠夫瞅着他道:“我生意忙着哪,也没大留意,不过看起来十六七岁,长得好生标致。” 古钺聪道:“烦请你想一想,她是不是穿着白色的裙子?” 那屠夫摸了摸脑袋,忽而大声道:“是了,是了,就是白裙子。” 古钺聪听到这话,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说道:“谢了!”转身就往东疾奔而去。 奔了一盏茶时分,眼前出现岔路口,一场秋雨过后,满路泥泞,只见左侧道上均是新泥,右侧道上豁然有两双大脚印。古钺聪眼前一亮,说道:“一定是这边了。”当下沿着有脚印的路狂奔,走了一个多时辰,见得一家客店,这客店也无小二,只店主招呼客人,古钺聪向他打听,谁知店主说天不见亮就开门迎客,并未见着官兵押着人经过。 古钺聪的心又凉了半截,但仍不死心,再向东奔出二十里路,来到一小镇上。 四下打听了半日,依然毫无音讯。 天渐渐暗了下来,古钺聪呆立影影绰绰的人群中,她和龙儿昔日种种如浮光一样从脑中掠过,这一切似乎就在眼前,又似乎模模糊糊,遥不可及,想到昨夜的事,更是伤心无比,悔恨无穷,漫无目的走在大街上。好容易鼓起勇气想道:“两个官差,两个官差,眼下唯一的线索,只有衙门了。”一抬头,看见一间客店。他从一早到现在半点水米也不曾下肚,腹中早咕咕作响,木然走进客店,拟吃饱了独闯衙门。 伙计端上几道家常菜,古钺聪吃了一口,只觉如同嚼蜡,似乎从记事以来从未吃到如此难吃的饭菜,又扒了一口饭,更是索然无味,难以下咽。他扔下几文碎银,正要起身,只见两个身着公服的小吏并肩走进来,两人一高一矮,均是二十六七岁年纪,矮小吏手中持着一根丈余的钢杖,想是欲补足身高,高小吏腰间别着一把大刀,两人有说有笑,在古钺聪旁座坐下。 古钺聪见到两个小吏,心忖:“莫不这两人就是掳走龙儿的凶手?好,反正也打算去衙门走一遭,若你们不是凶手,也可以带路。”如此想着,才食不知味地扒了几口饭。 只听矮小吏道:“二哥,你说朱雀宫的人也来了?” 那高小吏道:“朱雀宫乃天下第一富帮,帮众非富即贵,自然少他们不得。”此人嘴大声粗,喉音嘶哑,尽管有意压低声音,古钺聪仍听得清清楚楚。 矮小吏道:“我听说,这回押贡的是个毛头小子,并非什么江湖成名人物,皇帝老儿也没派他一兵一卒,也不知公公何以如此大动干戈?” 古钺聪闻此,心忖:“朱雀宫的人也归顺了刘雷傲?”他一心只在龙儿身上,此时也无暇念及其他。 高小吏道:“据说押贡的小子是刘公公举荐,也是皇帝老儿钦点的人,想来一定是个厉害角色。” 矮小吏道:“他一个势单力薄的小子,就是有三头六臂,又怎能抵挡朝廷和武林盟主联手。” 高小吏微微一笑,说道:“所以,我们这会儿投靠刘公公,那是绝不会有错。”顿了一顿,低声道:“听大哥说,昨晚捉了个臭女人,经过一番拷打盘问,让我们捉到了那小子一个极重要的把柄,拜月贡一旦从通天府押出,那小子就非得乖乖交出来不可。” 矮小吏做个嘘声,忙道:“来,喝酒。” 古钺聪一听“捉了个臭女人”,心中猛地一震,又听“经过一番严刑拷打”,又见两人神色鬼祟,哪还按捺得住,一拍桌子道:“人在哪里?” 想是两人目中无人惯了,互望一眼,仍不慌不忙喝酒。古钺聪猿臂一伸,将高小吏从桌对面提了过来,摁在桌上道:“我问你把人关在哪里?” 高小吏大声道:“臭小子,你敢殴打衙门的人,看我……”伸手去摸腰间大刀,古钺聪抓住他胳膊一推一送,高小吏手臂登时脱臼,哇哇大叫起来。古钺聪正待喝问,忽觉背后寒气逼来,他不转头,便知是白小吏钢杖刺到,左手一翻握住钢杖,顺势一拽,那根丈余长的钢杖登时没入泥墙之中,又听一声闷响,钢杖穿透墙壁,横插在门外一根大树上。 两人惨然变色,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古钺聪问道:“说不说?” 高小吏说道:“大侠饶命,我……我真的不知道。”古钺聪急于救人,挥出一掌,那矮小吏突然腾空而起,直直向那棵插着钢叉的大树飞去。“嗤”地一声,钢杖穿胸而过,将矮小吏挂在了树上。 古钺聪回过头来,瞪一眼那高小吏,那高小吏浑身一哆嗦,说道:“我说,我什么都说,其实,我也是从老大口中听来的,我真的不知道那女人是谁,被关在哪里,不过,我……我可以带你去见老大,他一定知道那女人在哪里。” 天已经黑了。两人一前一后转过街角,来到一座楼前,古钺聪抬眼看去,只见门匾上写着“丽春楼”三个粉色字。高小吏强笑道:“大侠,就是这里了,老大要是知道是我带大侠来这里,我就活不成了,还请高抬贵手,自己进去罢,在二楼左首第一间。” 古钺聪吃了一惊:“龙儿莫不被人拐到了这里?”将高小吏一把推在墙边,说道:“在这里站好。”大步走了进去。 推门而入,耳中登时传来刺耳的嬉闹声,一手持绿色丝巾的老妪大声道:“哟,好标致的公子爷,快快进来,姑娘们,过来伺候着。”拉着他往里走。 古钺聪闻得满屋酒气,杂糅着老妪丝巾中脂粉味,只觉头晕欲吐,但又怕硬来惊走那“老大”,耐着性子一言不发跟着她。楼中姑娘纷纷围拢过来,煽舞绕说,喋喋不休。一年约十七八岁的姑娘道:“姐妹们,今儿吹的什么风啊,怎么来丽春楼的都是这般的可人儿。”古钺聪问近旁一红衣女子道:“能不能上二楼?”那红衣女子高兴得花枝乱颤,说道:“能,能,二楼大多空着,公子,月红这就跟您上去。”其他姑娘见状,嘘唏一阵一哄而散。 一进门,古钺聪在“月红”风门穴拍落,走出房门,径直向“老大”房间走去。 第二十三回生死茫茫12 正要推门而入,忽又忖:“不知这‘老大’武功如何,倘若……倘若他正挟持着龙儿,我如此闯进去,反而不易救人。”来到走廊尽头,见房间窗户正好开着,猿臂轻舒,跃入房中。 烛火之中,屋内除了桌椅板凳,只有一个脸色苍白,但身材甚是肥胖的女子躺在榻上,此外并无他人。古钺聪皱了皱眉,心忖:“莫不上当了?”就在这时,忽觉一道白光袭来,霎时已到胸口,他大惊之下,少林内力自然发出,上身疾向左侧避开。 “嗤”一声,这一剑甚是精巧,古钺聪又心神恍惚,胸口衣衫登被白光割开一条寸余的口子。 古钺聪一惊之下,清醒不少,这才看清那白光是一柄近三尺的利剑,持剑之人,是一面容清秀脱俗的少年。 那少年一击不成,右腕轻轻一抖,第二剑已到,直刺向古钺聪右腕。这次古钺聪已有预备,当即还一招“金刀换掌”,拍开了对方剑身,趁机翻身入屋,右拳一探,击向少年右臂。 那少年道:“狗杂种,你还敢来,我杀了你!”剑势疾收,向右划出,接连刺出十余招,每一招都诡谲难料,快如闪电。 昨夜欧阳龙儿不声不响离去,古钺聪一直觉着蹊跷,此时领教过面前少年武功,想起两小吏的话,心知昨晚神志纷乱,脑中恍惚,凭此人武功要将龙儿从房中掳走,并非绝无可能。心道:“你擒了龙儿,又引我来此,原来是想偷袭杀我。”喝道:“人在哪里?” 谁知那少年一听这话,更是勃然大怒,说道:“想要人,除非先杀了我!”长剑如绸缎一般忽而向上,忽而向下,接连刺向古钺聪胸口、下腹要害。 古钺聪听他这话,知龙儿在他手中,更是大怒,当下使出“云雷掌”相抗。那少年武功很是不低,斗室之中,烛火摇晃,两掌与剑影飞舞来去,如影如幻,转眼间两人已斗过二十余招。突然,少年手中长剑直刺向古钺聪右臂,中途一抖,转向胁下,古钺聪正待避开,谁知长剑将触及古钺聪衣衫时,又一变招,变刺为削,横划腹部而过,古钺聪一心只要早一刻见到龙儿,当下施展开“千佛手”招式,以比他更诡变、更莫测的手法避开来攻,顺势一掌拍出,正中他右肩。那少年手中长剑拿捏不稳,哐当掉地,古钺聪接连拍出三掌,那少年一声痛呼,倒飞撞在床沿,登时爬不起来。 古钺聪两步欺近,揪住他衣领道:“龙儿在哪里?” 古钺聪大怒之下,这三掌下了重手,力道却拿捏得恰到好处,只为对方留下一口活气。那少年呕出一口血,抬起头来,问道:“谁?” 古钺聪见他一脸茫然,说道:“你劫走的人,休要装作不知。” 那少年口中不自觉又涌出一口鲜血,过了半晌,才道:“你来救人……你不是凶手?” 古钺聪皱眉道:“什么凶手?”见少年晕了过去,忙摇醒他。 那少年睁开眼,缓缓抬起手来,欲往怀中掏什么,无奈这一点力气也没有,他穿了两口气,说道:“怀里……信……” 古钺聪探手入怀,果然取出一封书信,只见信中写道:“明日酉时,丽春楼二楼东首,把姐姐也带来。” 古钺聪道:“这是什么意思?” 那少年缓缓睁开眼,说道:“你要找的人,她叫龙儿?” 古钺聪道:“她在哪里?” 那少年哑然一笑,说道:“三天前,有人劫走我妹妹,还留下一封信,说要将她先……糟蹋了再杀掉,昨晚,我又收到……这封信,我来这里等报仇……只道……你就是凶手……看来……你……不是……我姐姐,我……”睁眼望着古钺聪,似乎满是绝望,又有话没说完。 古钺聪一探他鼻息,已然气绝,他轻轻抚上少年的眼睛,走到榻前,探了探榻上女子鼻息,只觉她呼吸平稳,并未受伤,而是被人点了穴道,暗道:“莫非他和我一样,也是借这女子上楼而已?”将少年的话回想一遍,恍然想到:“方才我问他人在哪里,他遽然大怒,是以为我便是害她妹妹的凶手,此来是要捉他姐姐?他偷袭于我,原是为了替妹妹报仇?这一切都是误会?”看着那少年,只觉他生得十分俊美,心想:“他为了替妹妹报仇,那也是有情有义之人,我激愤之下,不问缘由就杀了他。”心中一阵阵难过。 就在这时,忽听屋外一声惊叫,霎时之间,丽春楼喧嚷起来,古钺聪看了看少年,起身开门,只见一名年约十六七的少女倒在血泊中。楼中人上上下下指指点点,那少女似是从楼上跳楼而死。 只听近旁一人道:“我就见她从那边走过来,口里念叨什么‘弟弟妹妹,我来陪你了’,我也没在意,谁知她会跳楼自杀。” 古钺聪隐隐觉着不是滋味,凝目看去,只见那少女与屋中少年十分相像,一看便知是姐弟二人。他胸口犹如受了一拳,暗道:“这就是他姐姐了,我一时之间害死了两个无辜之人。” 只听那手持绿色丝巾的老鸨站在门口大声道:“你们这群饭桶,这对罩子干什么使的?男人看不住便也罢了,这个祸胎是怎么进来的?”指着血泊中的女子,忽而哭道:“哎唷,我这是倒了什么霉了,你这货在哪里跳楼不好,偏偏跑到妓院来?” 古钺聪听在耳中,心想:“她多半是放心不下弟弟,偷偷混了进来。”他心中万分愧责,见老鸨兀自辱骂不休,便欲上前去,但一想到龙儿,胸口猛地一痛,暗道:“罢了,已害死两个人,不要多管闲事了。”走到二楼走廊尽头,跃窗而出。 冷空气一激,似乎好受了一些。可是,方才那少女的眼神,和躺在血泊中的少女总是浮现在自己眼前,让他既觉自责,更愈发头昏脑涨。一想到龙儿此刻生死未卜,连讯息一没有,只觉黑夜不断向自己挤压过来,感觉这一切好像是一场噩梦,而今天的遭遇,只是这场噩梦的开始而已。 星月无光,天河黯淡,不知是古钺聪心绪糟糕之极,还是大雨将至,小镇只剩几盏孤灯亮着,好像要与古钺聪心中悲痛应景。 第二十三回生死茫茫13 请输入正文古钺聪快步走到小镇另一头,只盼疾走能驱走疼痛和彷徨,可疼痛偏偏如海浪一般汹涌而来,一波又一波,来势汹汹。 这种痛,与失去香儿之时,又全然不同,他与香儿一见钟情,毕竟相处只短短数日,痛来得快,去得也就快。他与龙儿自嗜血谷相识以来,数度生死,欧阳龙儿古灵精怪,有时甚或手下无情,但对自己却始终是柔情万般,包容宽恕,坚若磐石,义无反顾。自己在绯烟宫险些犯下大错,她也深明大义,似乎在她心中,早就认定要这一生一世做他古钺聪妻子。而他对龙儿,却还未好好疼过爱过一天。 古钺聪越想,越是彷徨、痛苦、不安、后悔、心痛。 走到小镇口,突然间一条长长的闪电过去,照得四野通明,紧接着一个炸雷劈了下来,直击得大地震颤。古钺聪自言自语道:“要下雨了,龙儿,你在哪里?” 不一时,暴雨大作,豆大的雨点倾盆而至,电光连闪,响雷轰隆,好像在替古钺聪呼喊,古钺聪仰起头,闭着眼,只盼大雨将自己淋得清醒一些,或是一个雷将自己劈死了事。淋了一会,他突然大叫一声,大步向旷野之中冲去。 小镇灯火越去越远,他只顾向前狂奔,全不看脚下的路,一口气冲上山坡,又从山坡疾坠而下,大雨、闪电、滚雷、绊脚石、水坑,也全然不顾。 饶是他内力如何纯厚,毕竟一天一夜,几乎滴水未进,也没吃几口饭,如此奔了大半夜,早已疲累之极,身上更被荆棘刺得满身是伤,脚上的鞋也越来越小——脚早就肿了。他全然不顾,发疯般奔下一座小山坡,忽觉脚趾一重,撞着块石头,重重摔在地上。 从泥泞中爬起来,看着树幕重重中,分明清清楚楚映出龙儿的笑靥,正向他微笑挥手,嘴角眼眉,仍是一脸俏皮,身下却是一滩猩红的血。古钺聪大叫:“龙儿!”奔出数丈,却不见了龙儿身影,仍是无穷无尽的雨幕。古钺聪跪在地上,仰天悲啸,忽又提起右掌,砰地一声,拍在一株碗大的古柏上,那古柏登时断裂。他这一掌并未运力,手掌被断裂的锋锐枝干划开皮肉,深几见骨。古钺聪恍然不知,靠着一棵树缓缓委顿下来,任由瓢泼大雨从头顶淋下,脑中一片空白,只觉雷鸣雨浇,天地茫茫,就只他一人而已。 也不知过了多久,雷声渐止,天色微明。古钺聪望着东方,一道旭日将旷野照得通明,却射得他睁不开眼,他就这样静静坐着,呆呆望着无边无际的衰草,一群小麻雀落在他身前,转瞬又飞走了,剩下两只叽叽喳喳,一忽儿跳到这里,一忽儿又跳到那里,觅食不肯走,古钺聪脑子好容易转了一转,心想:“麻雀儿也是成双成对,我的龙儿却不见了。”呆坐半晌,大叫一声,又是一阵狂奔,实在奔不动了,或是摔倒了,就倒在地上躺一会,一待有了力气,心口就忍不住发痛,又起来奔跑。 就在这样跑着、摔倒、躺下,从清晨到晌午,又到了下午,他实在跑不动了,就躺在衰草上一动不动,什么也不敢去想,也没有力气去想。 枯草早已晒干,古钺聪不知不觉沉沉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到半夜,他睁开眼,见到满天星光,恍恍惚惚想自己在何处,一道流星划过,他脑中一激,突然想到:“或许龙儿早已回到客栈,正和何胡来等人吃酒说笑。”如此一想,连忙翻身坐起来,喃喃道:“龙儿一定已经回去了,我两天不知所踪,她不是要牵肠挂肚了?”想到此,他撑持着站起身来,辨明方向,迈开大步向客栈走去。 他这一天一夜疾奔,虽然有时候是在绕圈子,还是走了近百里路。他走了一阵,才发现自己饿极了,幸得月明星稀,旷野之中有不少柿子、野石榴之类水果,他一路边采边吃,走不久,竟然精神不少。 东方旭日投来,天大亮了,客栈也遥遥在望。古钺聪道:“龙儿,你一定就在客栈等我,我知道你一定在。”加快脚步奔向客栈,一推门,只见何胡来坐在大堂之中,愁眉苦脸,双目满是血丝,显然仍无龙儿讯息。 古钺聪满头杂草,双目血红,面颊凹陷,身上衣衫褴褛,到处都是伤口。何胡来见古钺聪走进来,一眼没认不出来,只是站起身来看了半晌,才失声道:“哥哥,你……”忙过去将他扶住。古钺聪道:“找到了吗?”何胡来低垂着目光,极轻的摇了摇头,说道:“昨天找了一天,晚上你也不见了,我又派他们去找你,他们没找到你,现在还没敢回来。”说到最后,声音兀自哽咽了。 古钺聪闻此,转身就向门外走,何胡来拉住他,说道:“你不能再去了。” 古钺聪吼道:“放开我。”自己已站不稳,仍踉踉跄跄要挣开他。 “啪”地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在古钺聪脸上,何胡来大声道:“古钺聪,你别忘了,我们是来干么的,你这个样子,别说误了大事,又怎么找到凶手为龙儿报……怎么救龙儿?” 古钺聪双手抱住他肩膀,望着他眼睛,半哭半嘶哑道:“你也认为龙儿死了,是不是,你也以为她死了,是……”双眼一黑,昏死了过去。何胡来忙将他扶住,他比古钺聪矮了一个头,单手扶不住,只能放在背上。 待将古钺聪小心翼翼放在榻上,见他身上衣衫已成碎布,全身是泥,身上更是斑斑血迹,只好小心翼翼为他脱去衣裤,盖好被褥,又站在一旁望了半晌,只觉几乎认不出来古钺聪面容来,眼眶忍不住湿了。 在屋中站了一会,何胡来开门去楼下打水,拟替古钺聪洗把脸。他心中烦忧,只顾低头走路,突然身子一重,与对过的旅客撞了对肩。何胡来连声致歉,抬头看时,是一对年轻男女,男的二十岁光景,女的重抹脂粉,一身翠色裙子中,胸脯高高耸起,穿得十分露骨。何胡来和那女子微一对视,只觉要被她勾出魂来,忙欠身下楼去了。走到拐角,瞥眼看去,只见两人推开古钺聪隔壁房门,转瞬又关上了。何胡来心生警觉:“此小镇荒僻无人,如何有这等妖冶艳媚的女子出现。”一想到郡主失踪,古钺聪昏迷不醒,总觉不大对劲,暗道:“还是守着哥哥要紧。”到楼下转了一圈,忙又悄声上楼,回到了古钺聪房中,在木桌前坐了下来。 这一坐直坐到天大黑,古钺聪还不见醒来,也不闻隔壁异动,何胡来腹中饥饿,正欲起身叫小二送些吃的来,忽听一声嬉笑声传来:“刘哥哥,别光顾着喝酒,你来抱抱我。” 何胡来听得那女子声音,当真是甜腻入喉,说不尽的婉转,连自己胸口竟也忍不住砰砰乱跳。他在自己胸口轻轻抚了抚,心忖:“还好,只是一对偷情的男女。” 第二十三回生死茫茫14 请输入正文只听那男子道:“乖龙儿,你不要这个样子。” 那男子话音方落,忽见古钺聪胸口一挺,呻吟了一声。原来他虽然昏睡,但一听到“龙儿”两个字,竟也生出反应。 何胡来见他浑身发颤,暗骂道:“怪了,真他妈的怪了,这对狗男女早不来,迟不来,偏偏郡主失踪,哥哥病倒了来,叫猫儿狗儿不好,偏偏叫龙儿,这不是存心气死他么?” 只听那女子道:“你到底肯不肯抱我?” 那男子低声细气道:“龙儿,你听我说,我们还没成婚,可不能图一时快活,折损了你的名节。” 那女子娇嗔道:“那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那男子道:“我只是想念你,想这样静静看着你,现在看到了,我就心满意足啦。” 那女子哼一声,说道:“谁知道你有没有想我,每一回都是人家想你想得熬不住了,山远水远来看你,心甘情愿向你投怀送抱,你却从来不肯来看人家,也从来没说过你喜欢我。” 那女子说到这里,古钺聪浑身抽搐起来,似乎一口气随时就会上不来。何胡来想喝止住隔壁两人,但人家谈情说爱,自己出言阻挠,遭人笑话事小,自己不会武功,惹来麻烦可就不好办了。 正莫可奈何之际,只听那男子道:“乖龙儿,你不要生我气。”那女子道:“要我不生气也成,春宵一刻,此时此地,我们就在这当儿偷偷儿做一对夫妻。” 话音一落,古钺聪突然坐起,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何胡来忙给他擦了胸口的血,轻轻扶他躺下,敲了两声墙壁,大声道:“劳驾,声音小点儿,房里还有病人哪。” 想是隔房男女兴致被扰,均没了声音。过了片刻,只听那男子道:“乖龙儿,你等着,我出去弄点吃的。” 古钺聪吐了口血,缓缓睁开了眼,何胡来道:“哥哥,什么都别想,快躺下。”扶着他头缓缓躺下。 隔壁传来关门声,过了片刻,听得那女子几声极轻的咳嗽。 古钺聪方刚躺下,听得那几声咳嗽,忽而睁大眼,眼中既是惊骇,又是恐惧,好像想起了极可怕的事。何胡来被他吓了一跳,问道:“怎么了?” 古钺聪道:“快,扶我去隔房看看。” 何胡来从未见他如此慌张,不敢拂逆,扶着他下床,一开门,正好见隔房的男子回屋,那男子白二人一眼,径去开门。谁知刚推开门,男子突然向后退倒,险些从栏杆上摔下去,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直愣愣望着屋内,大声道:“不是我干的,不是我。”。 古钺聪抢过去,只见地板上正流着一大滩鲜血,榻上、褥上、茶几之上满是血迹,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而床上女子已不知去向! 此中情境,竟与龙儿房中一模一样。 古钺聪也连连倒退数步,忽道:“凶手,凶手刚来过。”双足一纵,跃上房顶,是时四下一片漆黑,十丈之内漆黑不见,古钺聪向东奔了数十丈,不见有异,他知错过这次良机,凶手可能再不会现身,当即折向小镇东南狂奔,到了小镇尽头,仍无凶手踪影,忙又转身向西北追出。 月光依稀,微微散出些白光来,极目处,银汉迢迢,星河疏微。古钺聪向西北奔出十余里,心中愈发无助。这时候,哪怕有凶手一晃影子,哪怕有声鸟叫,他也知道该追往何处,纵然一百里,一千里,也总算有方向,可夜色寂寂,远处荆莽森森,一朵红花在灯笼火光下开得如火如锦,却一点声音也没有,连风声也没有,该往哪里追,凶手在何处? 古钺聪颓然坐在一瓦屋上,想着方才屋内情境,深知那女子是被人杀害了,龙儿房中情形与之一模一样,必然也是凶多吉少。“凶手一定对心怀春情的女子深恶痛绝,誓要杀之而后快。”古钺聪心想。 “事情怎会如此巧合?是我迷迷糊糊中听错了么,那女的也叫龙儿?怎么都在这一家客栈,还说着相差不离的话?”“我逼问那高个子官兵的时候,他明明说带我去寻‘老大’,但那少年也是受害者,他偷偷藏在房内对我发动突袭,又怎会与官兵相识?是官兵的‘老大’,还有意暴露自己的藏身之地?”绝望至极的事连番而来,他脑子反而清醒了一些,只觉这些事看似事发偶然,但未免太过巧合,忽想:“莫非,这些事背后有人操纵,凶手到底想做什么?”想了一会,摇了摇头,并不确信。这时候,他想起当年家中大火和爹爹的死,暗道:“凭爹爹的武功,就算他伤心欲绝,怎会平白无故被大火烧死,难道这当中也另有蹊跷?” 坐在房顶,将事情前前后后想了一遍,猛然想到:“如果这几天的事背后都有主谋,那便是敌人的连环毒计,他是想步步紧逼,让我万念俱灰。莫非,这件事竟和拜月贡有关?”想到此,不由一震,继而想到:“他请来另一个‘龙儿’故伎重演,想让我知道龙儿确是死了,以此乱我心智,不过,这恰恰画蛇添足了,不然,何不将尸首留在屋内?”虽是猜想,但他隐隐觉着龙儿并未遇难,仿佛看到了依稀亮光。 想到这一节,他又想:“敌暗我明,他想逼疯我,我何不就疯给他看?如此顺水推舟,说不定就能扭转局势,易守为攻。” 他在房顶坐了一夜,将事之大势、个中过节翻来覆去想了数遍,知道虽然都只是料断,但自己若就此颓靡下去,不仅救不了龙儿,还会坏了大事。龙儿生死不明,他心中伤痛丝毫未减,但经过这些事,他反而冷静了,清醒了。 就这样一直坐到天色微明。忽听一人惊叫:“在这里,将军在这里!”何胡来等人纷纷奔过来,乌氏六兄弟也都来了。何胡来喊了两声,见古钺聪毫无应答,忙命人搬来梯子,吩咐乌老大、乌老二上房顶,将古钺聪抬了下来,送回客栈。 古钺聪形容槁枯、披头散发,双目呆滞,虽是醒着,却一动不动。众人围在客栈中,乌氏六兄弟虽是粗人,也看得出他大不对劲。乌老大道:“将军这样子,还怎么押贡?”一侍卫道:“二哥,将军几天没吃饭了,先吩咐小二弄些吃的罢?”何胡来点点头,走近古钺聪,叫了他两声,古钺聪好像没听到一般。 第二十三回生死茫茫15 请输入正文众人又站了一会,何胡来道:“都出去罢,让将军静一静。”大伙叹气的叹气,跺脚的跺脚,都出去了。 何胡来望着古钺聪,说道:“哥哥,皇上、八王爷,满朝文武都盼着你押贡回去,你要是就此傻了疯了,或是有个三长两短,可……”眼泪终于忍不住下来了。 古钺聪道:“把门关了。” 何胡来一怔,随即伸袖抹了抹眼泪,怔怔看着古钺聪,见古钺聪看了自己一眼,又惊又喜,说道:“是,是,关门,我关门。”起身关了门,复又坐了回来,颤声道:“哥哥,原来你没傻,这……这太好了。” 古钺聪道:“这些天,有劳你操心了。” 何胡来道:“不操心,你没傻就好了。”见古钺聪并没疯,竟又喜极而泣。 古钺聪道:“何老弟,你记住,从今往后,我就是个疯子,不管什么人问起,你千万别说漏嘴。” 何胡来一愣,他毕竟阅历极丰,知古钺聪如此必有原因,忙道:“我记下了。” 古钺聪道:“我这一疯了,乌家六兄弟和你手下的三个弟兄,恐有人气馁,还要有劳你从中多多劝说。” 何胡来道:“好,这事不难。” 古钺聪又交代了一些事,末了道:“眼下之势,路上勾留一日,大家就多一分危险,天一亮我们就启程。” 何胡来点点头,道:“哥哥,你一定要吃点东西,我这就去取些来。” 古钺聪点头道:“敌暗我明,千万留心。” 何胡来道:“我自晓得。” 乌老大等人问及古钺聪病况,何胡来只是连连摇头,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说道:“郡主多半已不在镇上,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们今天一定要走了。”命人雇来马夫和马车,让乌老三将古钺聪背上车,随后悄悄在车中放入水袋和干粮,挥鞭向北。 马不停蹄行了一日。中卫至银川,路途荒凉,渺无人烟,天黑时分,众人在旷野中安营扎寨,点火煮米粥,大伙没酒喝,又见古钺聪一言不发,一天下来也不吃不喝,心绪欠佳,胡乱喝了两碗稀饭,便到营帐中睡下了。直到深夜,何胡来才偷偷给古钺聪端来一碗稀饭。取过车上水袋,发现水已经喝完,干粮也所剩无几,大舒一口气,又悄悄灌满水袋和干粮放入车中。 车外秋草微黄,四野喓喓虫鸣。古钺聪悄悄掀开车帘,见何胡来正在弓着腰涮碗,他怕惊动他人,轻手轻脚,还不时回头看营帐动静。古钺聪看在眼中,暗道:“何老弟,难为你了。”这一天在马车之中未曾动弹,自然难免想到龙儿,但他心念已定,无论龙儿是吉是凶,都要振作起来,这一天中每每心痛,他就以少林心法抵挡,一天下来,非但不觉疲累,精神反而渐渐好了。 一夜无事,次晨一早,众人煮好早饭,乌老大道:“让将军也吃一些罢,已经四天了,这个样子莫说通天府,就是嗜血谷也到不了。”何胡来心想再不吃就该饿死了,只怕反而露陷,便让乌老三去背古钺聪出来。 古钺聪立于旷野,形容憔悴,微风之中,两鬓竟然白了一片。 向晚时分到了吴忠,第二日在银川歇宿,次日一路兼程,酉牌时分,已遥遥望见嗜血谷。众人虽非江湖中人,但嗜血教和教主欧阳艳绝的大名都是如雷贯耳,有人知他武功深不可测,有人知他喜怒无常,性情难料,有人听说他非男非女,诡谲妖邪。大家一路很少说话,此时忍不住纷纷议论起来。古钺聪坐于车中,心想:“不知有多少武林好汉驰援此次押贡。上回赌气离教,也不知教主可曾消气,他会不会让我入教?”想起香儿,更觉历历似在昨日,好像做了一场梦一般,甚至忍不住想:“莫非龙儿,又是教主下的手?”但这想法只是一闪而过。 愈近嗜血谷,道路愈迮狭陡峭,马夫听说要去嗜血教,死活不肯再多走半步,何胡来买下了马车让他去了。沿着小道旖旎而行,登上了一座高峰,嗜血谷便呈现在众人眼前。登高而望,但见云生谷底,雾漫峰腰,大溪东来,四野苍茫。远处山峡渐束,到东面又变得壮阔。谷外凸峦沙海,一片秋黄,谷中却是百花灿烂,万树逢春,一片盛春气象。 众人无不啧啧称叹,一侍卫道:“如此胜景,请将军也下车来看看罢,许心绪一好,病也就好了。”何胡来请乌老三将古钺聪背出来。 古钺聪立于峰巅,双目凝望远方,口中不住喃喃自言。 众人听了半晌,也不知他在说什么,都没兴致再赏美景,何胡来叹了口气,说道:“走罢。”乌老三走过去背古钺聪,这几天古钺聪出恭吃饭,都是他背上背下,却也轻车熟路,他微微一蹲,一手拉住古钺聪右手,一手拉住他左手,已背在背上。他刚要迈步,古钺聪忽而猛地一震,大叫:“娘!”一把挣脱乌老大,发了疯一般向前奔去。 众人还未来得及回神,只见古钺聪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众人只道他疯病发作,纷纷走近,正要扶他起来,却见他身前枯草丛中,竖着一块墓碑! 古钺聪伸手将墓碑上的枯草刨开,双手扶着石壁上的字迹,用衣袖小心翼翼揩去蛛网灰尘。那碑年生久远,风雨侵蚀,字迹已不甚清楚。他又用手指嵌入字迹凹陷之中,一笔一划将石缝中的绿苔擦去,“古翼尘妻欧阳静珊之墓”几个字逐渐显了出来。 何胡来吃了一惊,忖道:“古翼尘?莫非是他的父亲?此处葬的是哥哥的母亲?” 古钺聪如痴如呆望着墓碑,大叫一声:“娘……”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抱着墓碑大哭起来。 众人在一旁静立着,听到古钺聪痛哭,无不为之哀恻,何胡来望着墓碑,心想:“这块碑少说也有三四年了,看这样子,哥哥并不知令堂已经亡故。” 古钺聪哭了一阵,突然将头撞向墓碑。众人吓了一跳,见他只是将头靠在墓碑上。 一侍卫道:“郡主死了,将军忽又看到他妈妈亡故的讯息,真是祸不单行。”何胡来瞪他一眼,自己却想:“这里是嗜血教的地盘,哥哥的母亲怎会葬在这里?”见古钺聪模样,显是他先前也不知自己母亲葬在这里。 太阳落下山去,倦鸟归巢,嗜血谷中花香浮动,古钺聪心中却是一片冰寒。他在嗜血谷中三年,出谷后就到了京城,从未打探过母亲下落,此时突然见到母亲墓碑,就算这也是敌人毒计,又怎能不自责、悔恨、悲恸?更何况剧痛之下,他也无力去想这是,或不是敌人毒计的事。 第二十四回群雄聚义1 请输入正文就在这时,几声马蹄声从山谷中传来,霎时之间,四个人出现在众人面前。正是天猫地鼠白苗凤、黑万通,兴州七煞林中槐、李凌风。 何胡来见到白苗凤,当即迎了上去,道:“白大侠,别来无恙?” 白苗凤回礼毕,说道:“教中奴才探得此处有人,我们只道是将军到了,没想到是你们。”向众人望了望,问道:“古将军什么时候到?” 何胡来看了一眼墓碑旁的古钺聪,白苗凤见到古钺聪模样,大吃一惊:“聪儿……将军他怎么了?” 何胡来指了指墓碑,白苗凤提着风灯凑近一看,更失声道:“小姐的墓碑……怎么……会这样?”古钺聪听他称母亲为“小姐”,心下不由一怔。何胡来将白苗凤拉至一边,说道:“此事说来话长,白大侠,我们还是先回神教再作计议罢。”白苗凤看着古钺聪,只得点了点头。 一行人从奇门八卦阵进入,行不久,来到“颐鹤殿”门口,只见大殿两旁各站了十名衣着鲜亮的美少男,每个少男手中持着一条颜色各异的云锦丝巾,见众人走近,均微微一笑。众人在夜光之下见着此景,均觉颐鹤殿不及皇宫气派,但却多了几分诡谲。何胡来见多识广,乌氏六兄弟熊心豹胆,一到大殿之前,也不敢再说话。 李凌风道:“各位兄弟,神教教规严明,还请一定遵守,不然,那‘天风五十四杀’和‘天风十七斩’的滋味可不好受。”众人心中发毛,纷纷点头。 一进大殿,就见欧阳艳绝轻倚在一张奢华至极的太师椅上,淡施胭红,双眸轻闭,一泼秀发从椅背垂落,一旁奴才正在为他梳头。大殿左侧盆栽绿草,瓶插红花,云母屏开,甚为清雅;右侧盘堆麟脯,盆浸冰桃,几样食烹异品呈于盘中。大殿下规规矩矩立了四列人,均是顿首不语。 “启禀教主,大护法古将军回来了。” 欧阳艳绝睁开眼,一眼见到披头散发的古钺聪,先是一怔,随即脸色大变,一把推开梳头的奴才,也不打理散开的秀发,三两步奔了下来,望着他道:“聪儿,你怎么了?” 古钺聪呆呆望了他一眼,又将空洞的目光移向别处,一言不发。欧阳艳绝见到他两鬓白发,右手微微发颤,想要去抚他的白发,又缩回来捂着自己胸口,问道:“有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何胡来躬身上前,说道:“回教主……”一语未毕,欧阳艳绝目光一沉,似是才发现殿上还有其他人,何胡来与他目光微微一触,登觉双腿发软,不由自主跪了下去,说道:“属下……”话没说完,李凌风道:“大胆奴才,胆敢对教主无礼。”眼中偷偷向他递眼色。 何胡来一愣,随即道:“奴才何胡来见过教主。” 欧阳艳绝道:“你快说,将军这是怎么了?” 何胡来看了殿上众人一眼,心想:“哥哥扮疯的事,必要如实告诉教主,但殿上还有其他人,我还是假作不知好了。”说道:“是。”当下将古钺聪峰顶无意间发现母亲墓碑的事大致说了,末了道:“将军堂堂大丈夫,遇此噩耗本也不至于就这样疯了。只因就在几天之前,郡主失踪了。” 欧阳艳绝、白苗凤都遽然变色,欧阳艳绝道:“你说什么?” 欧阳艳绝对郡主失踪如此吃惊,何胡来倒颇是意外,也不及细想,当下又将郡主失踪,古钺聪找了三天,回来后就发了疯的事说了,他平素口齿伶俐,行云流水,此时不知为何,一句话要三四遍、四五遍才能说清楚,就是在宫中见到皇上,他也从未如此过。待他说完,已是满头大汗。 欧阳艳绝刚开始还偶尔发问,听到后来,变得一言不发,何胡来说完,又沉吟良久,方一字一顿道:“你们几个,有没有觉着哪里不对劲?” 众人面面相觑,均是摇头,欧阳艳绝看一眼古钺聪,见他痴痴呆呆,又将目光移向白苗凤,见白苗凤也是一脸茫然,才说道:“据本宫所知,将军的父母隐居贺兰十余年,极少在江湖露面,他母亲的墓碑怎会在嗜血教外出现,又恰好在你们必经之地出现?而且,江湖中人都知古翼尘被大火烧死时,他妻子也无故失踪,那便是古翼尘死在前,他妻子身亡在后,怎么墓碑上却刻着‘古翼尘妻欧阳静珊之墓’这几个字?就算有人好心为他妻子立此墓碑,又有几个人知道古翼尘这个名字?” 众人闻此,均觉这一点确是可疑,四年前的事,白苗凤也知道,此时更听得连连点头。欧阳艳绝又道:“这件事且先不说,单说龙儿……这个小丫头,尔等既未见她被杀,也未见着她尸首,就不能断言她已遇害。” 何胡来道:“可是,第二天隔壁发生了一模一样的事,那女子确是被杀死后掳走了。” 欧阳艳绝道:“正因为此,本宫才觉得这几天的事未免太过凑巧。大家不妨想一想,若有人背后操纵这一切,那你们就正好中了他的奸计。”说罢看了古钺聪一眼。 众人闻此,均觉有理,何胡来闻欧阳教主所料所断竟与古钺聪不谋而合,心中又是惧骇,又是钦服。 欧阳艳绝转过身来,朗声道:“好了,将军的事,本宫自有区处。各位京师远来,一路劳苦,请先到萃玉楼用饭,饭罢后各位就请寰郦居稍作盘桓。”早有一仆人迎上来引路。 众人去了,欧阳艳绝斥退余人,只留下白苗凤、林中槐和李凌风,这才蹲身在古钺聪一旁,把了他腕脉,又道:“李凌风,请华瞒天速来大殿。”李凌风奉命去了。 欧阳艳绝、白苗凤、林中槐三人立于大殿,想到前方任重道远,古钺聪又痴痴呆呆,均不说话。过了半晌,林中槐终于忍不住道:“教主,谷中群豪已知大护法回教,都盼着明日见他,可……要不要奴才想法子拖延数日?” 欧阳艳绝凝眉不语,古钺聪忽道:“八月十五已在眼前,不能再拖延了。” 三人听他说话,忍不住一齐看过去,只见他虽然形容憔悴,但双目炯炯有神,与方才模样判若两人,均是又惊又喜,林中槐道:“聪儿,将军,你说话了……原来……原来你没没疯。” 古钺聪淡淡一笑,说道:“我还不能疯。” 第二十四回群雄聚义2 请输入正文欧阳艳绝哈哈一声长笑,长袖轻拂,两步走上大殿,说道:“你这小子,竟连我也瞒过了。” 古钺聪道:“请教主降罪。” 欧阳艳绝道:“你懂得放下儿女私情,凡事以大局为重,这很好,快起来。” 古钺聪不想辩说,起身道:“多谢教主。” 四人计议半晌,均觉假痴不癫之计大为可行。林中槐道:“谷中群豪鱼龙混杂,难保没有细作,此计正好让敌人虚虚实实摸不清楚,委实妙哉!”白苗凤道:“也正因为鱼龙混杂,所以知道此计的人当越少越好。”顿了一顿,又道:“不过,这次押贡我等本就势单力薄,大家都盼着将军率军百万归来,能够一壮军心,这要是知道你一个士兵也没带回来,还发了疯……” 欧阳艳绝道:“这个无妨,我们只要打几场胜仗,军心自壮。至于踌躇动摇之辈,留下来也只会妖言惑众,乱我军心,不如尽早驱之。” 众人均自点头,古钺聪道:“不知有哪些门派前来驰援?” 欧阳艳绝道:“江湖十八大门派之中,只少林和青冥有此胆识前来,此外便是霄凰庵静逸老尼,苍霞派的掌灯掌门,还有什么西南总舵、齐鲁英豪帮、凌曦楼、西域巴依帮,也都要来凑凑热闹。” 欧阳艳绝轻慢之极,古钺聪心下却细细盘算,生怕漏了一个,良久道:“有多少人?” 林中槐道:“回大护法,英雄盟一共是三千三百七十六人。” 古钺聪面上终于露出一丝喜色,说道:“大家叫英雄盟,那很好,人是少了些,不过比我想的要多了。” 欧阳艳绝冷冷道:“这拨江湖宵小,仗着三脚猫功夫也敢开宗立派,自居什么掌门长老,哼,他们跟本宫提鞋也不配。”转身接道:“他们之所以冒死入谷,一则是因为你——皇帝敕令之将军,本教之大护法召唤,他们不敢不来;二则是因高进伦步步紧逼,此时再不找靠山,就只好等着被灭门了。几个跳梁小丑,若非忌惮高进伦,又个个心怀不轨,就算本宫大开神教之门,又有谁敢入来?” 古钺聪心忖:“教主肯聚江湖群豪于嗜血谷,这已是破天荒之事,他要说两句,我不和他理论便是。”问道:“高进伦有多少人马?”白苗凤道:“高进伦的武林盟号称十三大门派十万人……”林中槐接道:“但没这么多,我查过了,最多也不过……三万人而已。”前来驰援押贡的不过三千多人,他这话说到最后,自己也全然没了底气。 古钺聪道:“三万人也好,三十万人也罢,事到如今,我们都要搏他一搏。”他这话轻言细语,但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喙。欧阳艳绝道:“正是如此。” 古钺聪道:“教主,我这一疯,动员英雄盟的事,还请多费心。” 欧阳艳绝道:“这没什么。”顿了一顿,接道:“本宫怀疑这群人当中必有细作,我们此行,这些细作一定会严密监视,想要偷梁换柱,倒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古钺聪听欧阳艳绝口气,似乎早有良策,说道:“不知教主有何高见?” 欧阳艳绝道:“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之前,我们先将拜月贡运回嗜血谷,只要到了这里,莫说调换,就是要让贡物在大家眼前不翼而飞,也绝非难事。” 古钺聪想起京城遇到的那对孪生兄弟来,心忖:“要是拜月贡一出通天府,就被高进伦劫持,那贡物恐怕到不了谷中。不过,眼下之势,也只好先如此了。”说道:“多谢教主。” 欧阳艳绝道:“听白苗凤说,你要请少林和尚散贡于民?” 古钺聪道:“是,不知,教主意下如何?” 欧阳艳绝道:“各大门派中,确也只有少林信得过,再则说来,出家人云游四海,也不至引人怀疑。” 白苗凤道:“教主,将军,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拜月贡到了神教,那便万无一失,我们何苦急于将它散发给百姓?一旦少林行踪暴露,只怕大是不妥。” 古钺聪和欧阳艳绝对望一眼,欧阳艳绝道:“嗜血教虽然固若金汤,但也难敌数十万,甚或数百万铁骑,只有尽快将这笔钱散发出去,让贺兰百姓人人都有份,如此一来,刘雷傲再要搜刮,没有一年时间,也办不到。” 白苗凤点头道:“恐怕他也没有机会再派人搜刮了。”过得片刻,又道:“眼下最要紧的事,就是要少林答应散贡于民的事了。” 欧阳艳绝哼一声笑,说道:“答应?这些和尚口中说不问世事,却总爱什么普度众生,匡时济世,‘还富于民’这种事,他们焉有推却之理?” 白苗凤道:“要不要属下这就去请玄悲方丈来商议此事?” 古钺聪道:“时候不早了,这会去恐引人怀疑,明天再说不迟。” 这时候,华瞒天正好在殿外等候,欧阳艳绝命他上殿。华瞒天问诊古钺聪完毕,说道:“大护法过度悲伤,以致肝气郁结,气血有亏,元气大伤,老夫开一剂药疏肝补气的药,但要痊愈,还要大护法自己调理。” 欧阳艳绝道:“多谢华先生。”华瞒天见殿上就四人,倒也识趣,说道:“老夫去抓药了,一忽儿派人送到这里来。”欧阳艳绝道:“送到烟波苑去。”华瞒天领命退了下去。欧阳艳绝道:“聪儿,时候不早了,早些歇着罢,明天一早去见见这帮人。”说罢,大步走了出去。 古钺聪、林中槐、白苗凤从大殿出来,吴天德已备了马车在殿外等候。自三年前古钺聪领吴天德见过一回教主,欧阳艳绝见他办事活络,又极细心,让他做了个贴身奴才,能时时出入大殿。他得知古钺聪回来,早在殿外等候多时。 林中槐道:“白贤弟,不如我们一起回烟波苑,将军这个样子……”面上满是愁色。 白苗凤道:“寰郦居那边,总要有个人看着,将军这边,还要偏劳林兄了。” 林中槐扶古钺聪进入马车,径向烟波苑而去。 吴天德闻知古钺聪疯了,坐在车前只顾猛抽马臀,偶尔说句话,也是大骂马儿。古钺聪与林中槐对望一眼,均觉此人信得过,且日后诸事还用得上他,当下便将实情告诉了他。吴天德一时激奋,高兴得在马臀上接连狂抽,两匹大马吃痛,险些冲向一旁悬崖,三人着实吓了一跳。一路之上,吴天德忍不住大说这几个月来教中趣事,言辞之中,总不免对古钺聪流露感激之情。古钺聪道:“吴大哥,这些天我来去神教,还要有劳你来接送。”吴天德笑道:“贤弟难过情关,不小心疯了,为兄自当照应。” 第二十四回群雄聚义3 到烟波苑时已是中夜。仆人都睡下了,只刑管家一人还在苑中等候,若非见到林中槐,他几乎不相信面前的人就是三个月前的大护法。他从林中槐口中得知古钺聪疯了,只睁大眼望着他,良久才道:“出谷时还好好地,怎么才两三个月就……”两行浊泪早忍不住流下来。 服侍古钺聪睡下,望着摇摇晃晃的烛光,刑总管一面抹泪一面轻声道:“大护法,你知不知道,三年前咱们苑里和您一起读书的孩子,现在个个都会写字,还会算术,林家的孩儿最是聪明,经胡先生引荐,教主亲自考问过他后,允他出谷考取功名,这孩子还真有出息,现在已经在京城做大官儿了。大护法,都说嗜血教是杀人不眨眼的魔教,可这兵荒马乱的年月,我们比谷外的老百姓活得还快活,您和教主的厚恩,我们就是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我们都盼着多服侍你几年哪,你要是就这样疯了……这可……”不知是不知如何往下说,还是怕吵醒古钺聪,抹着眼泪出去了。 古钺聪听在耳中,心想:“当时我也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竟会有人考取功名。”又想:“教主竟会允教中奴才出谷考取功名?”想到教主对自己的抚养之恩,暗道:“如今所谓名门正派都屈从于高进伦,但凡正义尚存之士,却到了嗜血谷——昔日水火不容的魔教之中来了。江湖中善恶是非,又有谁说得清楚?”他身心俱疲,想着想着,终于沉沉睡去。 睡到半夜,忽听苑外一阵杂沓之声由远而近,少说也有七八个人同时奔来。古钺聪猛然惊醒,正待掀被下床,林中槐已到了寝卧中,说道:“你睡着,我去看看。” 刚到院中,便听一人猛敲大门,叫道:“古将军,救我!”却是一少女的声音。 林中槐微微一愣,长身跃至房梁上,借着灯笼余光向苑外看去。只见一身着缁衣的小尼姑,正神色慌张地挥拳敲门,百丈之外有三五盏火把疾向这边厢移近,微微火光中看得分明,身后是十数名苍霞派弟子。只听有人大喊:“抓住**,别让那骚娘们逃了。” 林中槐从梁上下来,回到古钺聪卧房,连声道:“怪了,怪了,霄凰庵的弟子怎会被人追杀?” 古钺聪皱眉道:“你可瞧真切了?” 林中槐道:“门外是个光头的小尼姑。” 古钺聪道:“追她的是什么人?” 林中槐道:“是苍霞派弟子。” 话音方落,只听敲门声更大了,苍霞弟子喊声也越来越近,古钺聪道:“先开门救人。” 林中槐点点头,两个兔起鹘落奔到苑门口,刚推开门闩,那小尼姑已挤身而入,一见是林中槐,微微一怔,忙躲在他身后,颤声道:“林施主,救命。”灯火之下,林中槐这才见这小尼姑面上浓妆艳抹,还有一股甚浓的脂粉味,绝不像是静仇师太门下弟子,不禁更是心疑,问道:“谁在追你?” 那小尼正待答话,又听得几声浑重的敲门声,一人低声道:“**,别以为躲到将军府上,我们就拿你没办法,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就是将军出来,我们今日也要讨个公道。” 林中槐伸手去开门,小尼姑浑身一哆嗦,哀求道:“林施主,求求你,不要开门。” 林中槐道:“你放心,事情尚未真相大白,他们不敢怎样。”缓缓将门打开。 七名苍霞派弟子站在门外,见到林中槐,也是微微一愣。一独眼的汉子拱手道:“原来林大侠在此,那再好不过了,在下苍霞派二弟子铁云山,请林大侠将这个**交给我们。” 林中槐道:“不知这位小师父何处冒犯了各位?” 铁云山指着他身后的小尼姑,大骂道:“这**蛇蝎心肠,勾引我大师兄不成,竟然下毒把他毒死了。”另一人道:“此仇不报,我苍霞派日后如何在江湖上做人?”其余弟子一齐破口大骂。 林中槐奇道:“这位小师父是出家人,怎会和贵派大师兄……” 铁云山道:“林大侠,你莫被她这身衣裳给诓了,这**法号静依,刚投入霄凰庵不久,这**水性杨花,人尽可夫,她……她一定是高进伦派来的细作。” 林中槐吃了一惊,望着静依,问道:“铁兄此言,可有证据?” 铁云山道:“天下谁人不知,静仇师太门规极严,向来深居简出,手下弟子个个潜心习武,可你看这**,她不是媚乙妖道的弟子,我铁云山从今往后将名字倒过来念。” 静依本恐惧之极,听有人说她是风月观弟子,竟壮着胆站了出来,大声道:“你胡说,媚乙妖道欺师灭祖,杀我同门,就是杀了我,我又怎会认贼作父。” 林中槐察言观色,见双方均不像是说假,正待劝说,谁知铁云山身后一师弟已忍无可忍,大叫一声:“**,和你多说一个字,都脏了老子的耳朵。”单刀挥动,直逼静依咽喉。静依欲要躲闪,已然不及,忙抽出长剑向他大刀拦腰挡去,正是霄凰庵的入门招式“飞花逐水”。但她功力显是比苍霞弟子差太多,那苍霞弟子手中单刀经她长剑一震,虽慢了些许,仍是长驱直入。 林中槐见状,左手一探,将单刀接在了手中。那苍霞弟子用力想要挣脱,暗中运了三次力,竟一动也动弹不得。林中槐指尖一松,放开了单刀,说道:“各位兄弟,大家同为拜月贡而来,如今大事未成,还请不要伤了和气。这样,倘若这位小师父杀了贵派大师兄,不管她是不是风月观弟子,在下一定给各位一个交代。但我们若就这样杀了她,只怕贵派从此与霄凰庵结仇。” 那苍霞弟子知自己不是林中槐对手,冷哼一声,向后退了开去。另一弟子道:“和这**和气?哼,这**逼大师兄喝毒酒时,我正好从门前经过,我是亲眼所见,今日林大侠不给我们一个交代,我们就不走了。”其余弟子纷纷起哄。 林中槐见状,心忖:“此时勉强让他们放过她,他们心中不忿,回去后说神教的人包庇霄凰庵,甚或私下找霄凰庵的人寻仇可就糟糕了。”想了一想,转身道:“小师父,他说亲眼见你逼大师兄喝毒酒,你有什么话说?” 静依紧咬着下唇,说道:“我没杀他,是他自个儿赌气把药倒入酒水中喝了下去,我本要拦阻的,可他力气大,我又抢不过。”说罢,两行晶莹的泪水自脸颊滑落下来。 铁云山呸一声,斥道:“笑话,这世上哪有自己喝毒酒的人?你当我大师兄是傻子么?” 静依脱口道:“他就是傻,我都说了我已遁入空门,不能嫁给他,他却执迷不悟,一到谷中,就天天晚上来找我。” 第二十四回群雄聚义4 铁云山道:“你和大师兄三年前就已经好上了,后来才剃度出家的,你说,你为什么要忽然离开我大师兄,让他一个人整日郁郁寡欢,借酒浇愁?” 林中槐心想:“原来她和大师兄早有纠葛。” 静依道:“我……他……” 一苍霞弟子道:“我看你还怎么说!” 静依鼓起勇气,说道:“因为他一直骗我,后来我才知道,他早已娶了妻子。”说到此,又是委屈,又是伤心,接道:“我才不要给他做填房,受那个女人欺侮。我要他跟我走,他不肯,我一气之下,这才削发为尼,以为这样就能忘了他。” 林中槐越听越觉复杂,不禁皱起眉头,忖道:“原来这位大师兄早有老婆,静依得知他有老婆,一气之下出家为尼,也在情理之中。” 只听铁云山道:“以为,你分明是得不到大师兄便怀恨于心,勾引他与你饮酒作乐,再趁机下毒杀害他。” 静依道:“我没有。” 铁云山道:“你一个出家人,深更半夜打扮成这幅**的模样和我大师兄在后山密会,不是想诱杀大师兄,还能是什么?” 林中槐也暗道:“你既已出家,还打扮成这样,若非是对相好念念不忘,就一定是怀恨在心,动了杀念。” 静依低下头,不再说话。铁云山手中铁杖挥出,说道:“林大侠,你都听到了,请把这**交给我们罢。” 静依抬起头,似是鼓足了勇气,说道:“我……我只是想和他再做……做一夜夫妻,谁知事后……他逼着要我还俗,说不还俗便死给我看,我以为他不过是说些气话,哪知他果真赌气喝了毒酒,我没杀人。” 林中槐听到这话,惊讶得张大嘴说不出话。不料铁云山手中铁杖在地上重重一杵,骂道:“好你个**,事到如今,我也不怕丢老脸,就把事情原委说了罢,林大侠,你也听见了,这**与我大师兄本是相好,只因我家大师兄阳衰不举,不能人事,这**伤心失望,这才做了尼姑,哪知这**淫心不改,仍念念不忘我家大师兄,一有机会便偷偷写情信要和大师兄私会,但大师兄看她已入空门,自然不肯答应,这**得不到大师兄,这才起杀心,投毒杀了大师兄。” 静依争辩道:“你胡说,我没杀他。” 铁云山喝道:“还敢狡辩,兄弟们,杀了这**为大师兄报仇。”一声令下,七名弟子一齐亮出兵刃。, 林中槐挡在静依身前,只觉事情越来越复杂,看看铁云山,又看看静依,见两人均不像是说假。眼见苍霞弟子已不可挡,自己却分不清事情真相究竟为何,只得道:“各位且慢。” 铁云山道:“林大侠,非是我等不给你面子,如今已证实这**杀害大师兄,若不杀了她,苍霞派绝不罢休!到时候闹出大乱子来,恐怕就不是杀她这样简单了,我这也是从大局着想。” 林中槐只觉他这话甚是有理,但静依到底是不是凶手,却还不得而知,就此杀了,自是不妥,他想了一想,说道:“各位,倘若静依果真杀了贵派大师兄,那她一定是高进伦派来的细作,林某以为,还是先留她一命,待细细盘问谷中还有哪些叛徒,再动手不迟。” 铁云山冷笑两声,说道:“林大侠,场面话你不用说,你只告诉我们,今天你放不放人?” 林中槐当真为难,心知放了静依,她今晚是必死无疑了,若是不放,苍霞派弟子看样子绝不会善罢甘休,他平素干练沉稳,做事干脆利落,这会儿却不知如何是好,迟疑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听一苍霞弟子道:“林大侠若是做不得主,就请古将军亲自出面裁决好了。” 此言一出,铁云山忽咦地一声,说道:“我等在此喧嚷半天,为何不见将军身影?” 又一弟子道:“素闻将军和霄凰庵亲厚,莫不将军也是装聋作哑,有意袒护这**?” 林中槐面色沉了下来,说道:“各位稍安勿躁,我这就去请示将军。”转身进屋。 静依道:“林施主,我也要去。” 林中槐道:“想来各位这会不会为难她?” 铁云山道:“将军肯为我们做主,我们等着就是。” 林中槐冲静依点点头,转身去了。 来到房间,林中槐一脸为难道:“将军……”古钺聪道:“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扶我起来。”林中槐问道:“你要亲自去打发他们?”古钺聪笑道:“疯子自有疯子的妙处,你和我一起演出好戏。”林中槐也不多想,当即点了点头,扶他出门。刚到门口,古钺聪突大声道:“龙儿,龙儿!”拔足冲向静依,一把抱住她。 静依被古钺聪突如其来之举吓了一大跳,说道:“将军,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的龙儿。”欲要挣脱,但古钺聪双臂紧紧勒住自己,丝毫动弹不得。 众人见到古钺聪此举,均是皱起眉头,面有失望之色。铁云山道:“林大侠,将军这是怎么了?” 林中槐微一思量,随即明白,古钺聪是欲借发疯保护静依,让苍霞弟子知难而退。暗叹:“将军果然足智多谋,今日之势,恐怕也只有这个办法了。”面上愁眉苦脸道:“将军的爱人失踪,最近又得知母亲去世,伤心过度,神志已不大清醒。” 话音方落,古钺聪大声道:“谁失踪了?啊,龙儿不见了,有谁看到我的龙儿?有谁看到我的龙儿?” 铁云山试探道:“将军,龙儿不是在你怀中么?” 古钺聪一愣,随即又紧紧搂住静依,说道:“龙儿,你可算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苦。咦,你怎么矮了许多,又胖了许多?” 林中槐道:“将军,她不是龙儿。” 古钺聪一愣,问道:“你是谁?” 林中槐睁大眼道:“我是三护法林中槐啊,你……不认得我了么?” 古钺聪“哦”一声,突然跨出一步揪住他衣领,说道:“我好容易找到龙儿,你为何骗我说她不是,你到底有何居心?” 第二十四回群雄聚义5 林中槐故作惊吓,忙道:“将军,她真的不是龙儿,你看她……她没头发,她是个尼姑。” 古钺聪望了一眼静依,更将林中槐提了起来,说道:“一定是你把我的龙儿变成了光头,你想拆散我和龙儿,我先杀了你。”臂上一用力,将他向半空抛了出去。他这一掷本来未使内劲,但林中槐有心演戏,暗中潜运内力,身子遽然向上窜出半丈,又轰然摔下。 危急之中,林中槐凌空连翻两个筋斗,才算堪堪站稳,见古钺聪一掌已逼近自己,叫道:“将军……”见势不妙,只得向后躲开。 只听古钺聪道:“滚,都给我滚,谁要偷走我的龙儿,我就杀了谁。” 苍霞弟子见状,均是面面相觑,一弟子道:“二师兄,将军把这**当成心上人了,我们今晚再要报仇,除非先杀了将军,我们……我们还是先回去罢。” 铁云山望着古钺聪,说道:“难道我们就这样让大师兄含冤而死?” 古钺聪道:“谁的儿死了?”说到此,缓缓跪在地上,口中念道:“龙儿死了,我妈妈也死了。”他这话半真半假,自己也忍不住泪光闪动。 林中槐走上前去扶他。古钺聪站起来,望着铁云山等人,似乎才见发现他们,说道:“他们是谁?” 林中槐道:“他们都是苍霞派的高徒。” 铁云山见状,赔笑道:“将军,好久不见。”暗中向身后一师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上前抢人。 谁知古钺聪全不理睬铁云山,见有人鬼鬼祟祟欲从一旁偷袭静依,伸手就将他抓了起来,说道:“你想干什么,是了,一定是你剃光了龙儿的头发,还施妖术把她变矮了。我今天就让你尝一尝太上老君的厉害。”说着高高扬起右手,一掌向他头顶砸下。 苍霞弟子均是大骇,但与他相距较远,相救已然不及,近旁林中槐大喊一声:“当心!”双手举起铁锅向上托起,挡住古钺聪向那弟子击来的一拳,砰的一声。古钺聪这一掌也真使了几分劲,林中槐双手发麻,忍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他顾不得许多,反手将身后苍霞派弟子向外一推,说道:“快走!”那苍霞弟子魂儿也吓没了,颤颤巍巍退至人群中。 林中槐道:“铁老弟,林某向你保证,此事我一定彻查到底。我查不清楚,就请教主出面,总之,嗜血教一定会给各位一个交代。” 其余弟子望着铁云山,均有退却之意。铁云山想了片刻,说道:“好,林大侠一言九鼎,我等静候林大侠佳音。我们走。” 众人走出丈余,古钺聪对林中槐道:“这位兄台,你深更半夜拿个铁锅作甚?” 林中槐欲言又止,末了道:“将军,你……唉……” 古钺聪敲了敲他的铁锅,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灶神爷,我想起来了,我乃玉皇大帝下凡,嘿嘿,我官儿比你大,你快跪下来给我磕头罢。” 苍霞弟子听在耳中,互望一眼,匆匆去了。 众人一走,静依道:“林大侠,我该怎么办?” 只见古钺聪脱下袍子,披在静依身上,说道:“龙儿,外面天凉,我们到榻上躺着,盖着被褥慢慢说。” 林中槐见戏也演得差不多了,说道:“将军,不如让龙儿为我们备几个好菜,我们一边儿喝酒,一边儿畅谈岂不更妙。” 古钺聪道:“也好。龙儿,有劳你了。” 林中槐忙向静依使了个眼色。静依如逢大赦,三步并作两步匆匆逃了出去。 林中槐立在门边窥瞧片刻,这才关上大门,长长舒了口气,说道:“聪儿,若非你足智多谋,今晚只怕要出大乱子了。” 古钺聪微微一笑,说道:“屋里说。” 这时候,忽闻得一声清越的雕鸣,一只巨雕自苑外一棵大树上倏地飞起,转瞬间已到了百丈之外,林中槐看了一会,说道:“他们已在百丈之外了。”跟着进了屋。那大雕乃是林中槐豢养之物,先前曾在高进伦攻打嗜血教之时立过大功,因大雕目力极佳,于是林中槐驯养他们侦查敌情,敌人既难发觉,大雕也从未出过错。 两人到屋中坐下,古钺聪道:“林伯伯,你有没有觉着奇怪?” 林中槐一怔,问道:“什么奇怪?” 古钺聪道:“先说这个静依,要知苍霞派的人都要杀她而后快,为何一见苍霞弟子离开,她自己也急欲离去,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怕他们杀个回马枪?” 林中槐一愣,说道:“你的意思是,静依果然是媚乙妖道派来的细作?” 古钺聪道:“我看像。” 林中槐吸了口气,又道:“不过,静依方才所使确是霄凰庵所传剑法,咱们仅凭这一点就断定她是高进伦的人,未免太过草率。”顿了一顿,又道:“苍霞派的人明天一定要向我们讨个说法,可方才我将双方的话翻来覆去想了几遍,仍是全无头绪,看来只好连夜去查一查了。” 古钺聪道:“有一种可能,就算是包公再世,我们也查不出端倪来。” 林中槐道:“什么可能?” 古钺聪道:“他们说的都不是实话。” 林中槐更是吃惊,问道:“此话怎讲?” 古钺聪道:“嗜血教方圆百里,静依姑为何偏偏跑到烟波苑来求救?” 林中槐愣怔半晌,忽道:“你是说,这小尼姑是早有预谋?” 古钺聪道:“你想一想,假若谷中真有细作,我发疯的事一传到了群豪耳中,这些细作就会前来探查真伪,只是他们没想到到了这里,却碰到你,于是只好将对我说的话对你说,让你摸不着头脑,以此逼我出来,说是要讨回公道,实则是探我是不是疯了。” 林中槐皱眉不语,只觉古钺聪推断虽是离奇,但唯有此说方能解释方才之事,又想到两拨人入苑时的反应,不由点了点头,他轻敲桌子,说道:“人命关天,更干系到群豪能不能齐心押贡,偏偏他们的事又繁复错综,若要查明白,这疯子自是无法扮下去了。倘若你真的疯了,他们便可杀了静依,并趁机挑起内讧。”顿了一顿,接道:“只是他们谁也没想到,你会棋高一着。” 第二十四回群雄聚义6 古钺聪道:“不过,这也只是我的揣测,事实如何,还要有劳林伯伯暗中查一查。” 林中槐道:“是。” 古钺聪看他一眼,说道:“林伯伯,这件事并不好做,一旦有人知道我们在暗中查探,敌人会更加隐秘,而群豪也会胡乱猜忌。” 林中槐道:“这个我领会得。”顿了一顿,又道:“如果真如你所说,难道霄凰庵和苍霞派都是细作?” 古钺聪道:“事实究竟如何还不得而知,更何况就算静依和七名苍霞弟子有问题,也不能说两派都有问题。” 林中槐点点头,又道:“静依就不怕你真疯了,果然被那七个人杀掉?” 古钺聪道:“静依或许只是奉命行事,根本就不知当中毒谋。” 林中槐连连点头,心中委实叹服,想起三年前携古钺聪下山之景状,不由心生感慨,三年前他是个需要保护的孩童,而现在,和他一起谋事和跟着教主一样,不管有多难,总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如此一想,更觉押贡虽然敌众我寡,但也没什么好怕的。过了片刻,说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前往寰郦居探一探霄凰庵和苍霞派。明天一早你就要与群豪会晤,天一亮,不管有没有探到讯息,我都会来此禀报。” 古钺聪起身相送,说道:“一定当心。” 后夜无事。次晨天色方明,吴天德早早备了马车在门外等候。古钺聪见他面上颇是不安,便问其故。吴天德支吾道:“老弟,事情可不大好。”古钺聪道:“怎么?”吴天德道:“昨儿晚上,群豪都在说你疯掉的事,这会大家还聚在大殿前争吵不休,他妈的,这些个所谓名门正派,真他奶奶的没义气,说什么此次随你押贡,本就凶险万分,如今你没带一兵一卒入谷,人还疯了,还是早出谷早滚蛋的好,幸得教主赶到,大伙才勉强留下,但都说要马上见你。”古钺聪早料到由此一节,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心想:“倘若大家全都要走,这疯病怕是装不下去了。”看看天已大亮,问道:“可有看到林伯伯?”吴天德摇头道:“他不在么?”见古钺聪神色颇是担心,又道:“三护法办事向来周致,他多半被教主召唤去了,我们早些去罢。”古钺聪道:“我是疯子,自要晚一点,你等着,我先沐浴更衣,再洗把脸。”吴天德奇道:“你不扮疯子了?”古钺聪微笑道:“就算我疯了,难道身边的仆人就让我这个样子去见群豪?”吴天德一拍脑袋,说道:“我去打水来。” 洗净了脸,又换了身干净衣服,依然由吴天德驾马,一路驰往嗜血教。约莫半个时辰,已能听到群雄喧嚷之声,马车奔上一座小峰,吴天德道:“老弟,你看!”古钺聪伸手将车帘掀开一条缝,只见百丈之外,嗜血大殿之前,平日精心裁剪的草木花树皆被搬走,连夜搭起了八座大木棚。少林、青冥、苍霞、霄凰四派列作四队,每队约莫六七百人,各占一棚,分而据之。其余服色不一,合聚在其它四棚之中,想来便是西南总舵、齐鲁英豪帮、凌曦楼、西域巴依帮等帮派了。欧阳艳绝立于北首正中,一身艳红长裙随风轻飘,左侧站了二护法柳少颖。十余名教众正忙着接待,引着众好汉至各处下坐。 此场面虽不及武林大会,也洵是风云际会,群豪毕集,古钺聪看在眼中,不由胸臆一振。 黄鬃马也为沸沸扬扬的人声所激,一声长嘶,奋蹄向前奔出。 古钺聪发疯之事,大家虽然议论不休,却只是听说,并未亲见,此时听到马嘶声,霎时间都静了下来,纷纷让出一条大道。 一片寂静之中,只听得蹄声答答,马车缓缓从群豪身边走过。“哈哈哈……”一声长笑戛然而起,古钺聪从车帘前疾掠而出,双足在马头上轻轻一点,直向北首飘落。笑声未止,已站到了北首雅台之上。 古钺聪缓缓转身,双手向后轻轻一捋,袍裾大袖迎风而起,脆然有声。 群豪见到面前这个伟美的少年,想到他正是三年前救过群豪的孩童,均是感慨不已。西南总舵舵主邱一丈朗声道:“防小人之口,甚于防河川崩决,谁说古将军疯了,他不是好好站在这里么?”群豪恍然回神,不少人大声吆喝起来。 古钺聪向群豪拱了拱手,说道:“英雄盟的兄弟好。”群豪齐声道:“将军好!”古钺聪道:“小子年少无知,本不敢自专,该当请各位移步他处商议,以尽礼敬之仪,但因押贡一事干系重大,不得已才邀请各位入谷,还请各位包含则个。”群豪道:“好说。”古钺聪目望群豪,问道:“方才,有人说我疯了?”见群豪不语,接道:“大伙看我像是疯子么?”群雄纷纷摇头,静仇师太道:“将军无恙,那是再好不过。”古钺聪面色一沉,说道:“有谁知道,是哪一个撒播我发疯的谣言?” 群雄均忖:“将军是要揪出妖言惑众者,加以惩戒,以示效尤。”但昨晚大伙听得古钺聪疯掉的讯息,口中说得最多的便亦是:“听说将军疯了。”“古将军真疯了么?”人人都说这两句话,但此话究竟是出自谁之口,却是无从得知,群豪一时间面面相觑,没人说话。 古钺聪道:“那好。想必大家都知道,本将军是奉当今皇上之命前往通天府押贡?” 群雄不料他轻描淡写一句话就将传播谣言的事揭过,纷纷点头。古钺聪道:“皇上说了,此次通天府之行凶险异常,事成之后,圣上将躬自隆礼尊贤,封赏有功者,到时候大家高官厚禄,富贵荣华,均不在话下。” 群雄均是一愣,心想:“怎么还没动身,却先论起封赏来?再说我们来到这魔教所在,那便是冒了灭门之险,难道你以为竟然是为了升官发财?”更有人想:“莫不是他进了趟皇宫,见了一回皇上,便摆起架子,以为官禄钱财就能收买我等?”三千余名江湖中人绝大多数只是三年前见过古钺聪,三年时光,古钺聪从一个孩童长大成人,品性如何,却都只有耳闻,未曾亲见。一时之间,群雄都不说话,眼中大有失望之色。 第二十四回群雄聚义7 请输入正文青冥派周通天见状,说道:“将军,众英雄此番前来,有的是不堪高进伦欺逼,有的是为报仇,有的是为江湖大义,有的是为百姓苍生,有的是念在与将军素有交情,目的虽然不同,但大家都深知,只有同心协力将拜月贡押送回京,才能各遂其愿。” 古钺聪道:“你的意思,大家既不爱鲜衣怒马,也无意封侯拜相?” 周通天眉头微皱,缓缓低下头道:“自是如此。” 古钺聪摸了摸后脑勺,说道:“也对,各位挽社稷于倾颓之间,救百姓于水生火热之中,委实功莫大焉,那本将军就奏请皇上,让各位青史留名,永传后世。” 众人均是武林中人,只盼他说几句激励的话,但闻他的话总是不着边际,均是不住摇头。邱一丈干咳两声,说道:“留不留名,邱某不敢奢求,只盼通天府之行,大伙能活着回来。” 古钺聪道:“邱掌门这话,是不相信本将军,还是不相信众英雄?” 邱一丈道:“非是邱某信不过谁,只是敌人十万之众,我们加起来也不过三千多人,真的打起来,怕是以卵击石,凶多吉少。” 古钺聪闻此,心下不由起疑,大声道:“不用担心,本将军奉玉皇大帝之命下凡来,大家一旦遇到艰难险阻,天庭十万天兵便会从天而降,前来驰援我等。” 此言一出,群豪立时喧哗起来。苍霞派几名弟子昨晚已见过古钺聪,今番闻他在群豪面前说这话,料定他必然是疯了,铁云山道:“玉皇大帝的千军万马挡不住,还有如来哪,任他高进伦有七十二变,也逃不过如来的五指山。”话音方落,被掌门巴图图呵斥退回。 却听古钺聪正色道:“正是,如来佛祖,十万天兵,降妖伏魔,所向无敌,还有太上老君,太白金星急急如律令。只要大家一条心,虔心诛魔,必能克敌制胜,位列仙班。”说着便仰头长望远空,双唇不住张颌,似是在与玉帝对话。 众人更是炸开了锅。古钺聪仰望高天,留心群豪一举一动,只见铁云山正在四处游说,虽不知他在说什么,但面上气愤非常,时而指着古钺聪,时而摊手撇嘴,分明是说谷中三千人无足与高进伦相抗。古钺聪暗忖:“他丝毫不问昨夜之事,却在此危言耸听,果然有问题。” 欧阳艳绝上前两步,示意让群豪安静,等了好久,群豪才不喧吵,他朗声道:“各位肯暂搁正邪之辩,入我神谷共襄大举,欧阳某感激不尽,倘若因将军一时迷失心智,就各奔东西,如鸟兽散,置皇贡,置高贼,置江湖,置社稷,置正义于全然不顾,委实让人痛惜之极。” 邱一丈吊着嗓子道:“那也不能以卵击石啊。”转了个身,接道:“我西南总舵此行统共三十三人,说到底也不过是凑个数,这样罢,倘若大家都愿意前往通天府取贡,同心协力共谋大业,我西南总舵自是义不容辞,倘若大家要各奔东西,我西南总舵也只好回蜀地享清福去也。” 古钺聪未带一兵一卒回来,现在还疯疯癫癫,群雄大多起了见机行事之意,闻此不由纷纷点头。邱一丈话音方落,玄悲双手合十走将出来,说道:“阿弥陀佛,大家今日在此聚盟,说到底,不过是借拜月贡之由头扶社稷,救江湖,匡正义。我少林素喜清净,又知江湖高手云集,人才辈出,武林大会一回也不曾敢参与,不过,押贡一事却由不得袖手不顾。少林愿意继续追随古将军。”少林众僧齐声道:“少林愿意追随古将军。” 周通天道:“将军于老夫有救命之恩,他若没疯,我自要全力以赴,他要是疯了,我更无不助之理。” 静仇师太道:“只要能杀掉媚乙妖道,一血灭门之耻,贫尼绝不推诿。” 巴依帮查干木道:“查干木般配少林武功,老和尚去了,查干木我要去当然热闹凑凑。”时隔三年,查干木说汉话仍无长进。 裘仁智道:“齐鲁英豪帮从山东远涉千里至此,自当与各位共成大事,如此半途而废,实非好汉所为。” 查干木道:“邱舵主,该你了。” 邱一丈一声冷笑,说道:“说大话谁都会,我看,还是都散了罢,什么狗屁百姓,什么狗屁江山,与我等屁事不关,就算是傻子疯子做了皇上,大家还不一样浪迹天涯,自在快活?” 古钺聪闻此,更心生怀疑。查干木又问巴图图道:“图掌门,我们都说了,你说不说?” 巴图图道:“三年前,若非巴某不识高进伦真面目,将一车银子拱手送他,他就难成今日气候,也不会做出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来,巴某此来,正是为了赎三年前有眼无珠之罪。”他这番话满是歉疚之意,群豪闻此,无不震动。 古钺聪舒了口气,心想:“看来,苍霞派纵有内贼,也只是一小撮人。” 铁云山道:“师父,我们此行,只怕是白白送死……” 巴图图道:“我等造下的孽,就算粉身碎骨,也一定要补救回来!” 古钺聪见群豪大多愿意继续押贡,大舒一口气,说道:“大家都别吵了,本将军方才已与玉皇大帝说过话,玉帝有旨,但凡随本将军押贡者,均封为斗部二十八宿部下神将。”说着从地上拾起一片落叶,说道:“众将士接旨……” 群豪本来意兴甚豪,见古钺聪模样,又静了下来。巴图图道:“将军这个样子,怕是不能调度我等,不过古将军乃是皇上钦点之人,我等一介白衣,谁取而代之都是不妥。巴某愚见,我们何不选一名副将,由此人号令群豪。” 此言一出,众人均觉主意不错。邱一丈道:“巴掌才智双拳,武功盖世无双,我看这副将之选,不如就你来做了罢。” 巴图图道:“巴某何德何能,不敢担此大任。” 邱一丈白他一眼道:“你有什么不能的,像你这种居心叵测之人,说到手段,我看比谁都高明。” 巴图图脸色微变,说道:“邱舵主这话什么意思?” 邱一丈道:“什么意思,哼,大家想一想,古将军已经疯透了,这次押贡若是惨败而归,那也罢了,若是大功告成,高进伦连同党羽自是万劫不复,这副将从此立下不世之功,江湖威望有谁能比?这武林盟主之位,自也名正言顺归他所有了。” 巴图图道:“巴某在江湖中有多少分量,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邱一丈道:“你当然有自知之明,三年前你背捧舔贴讨好高进伦,这一回又提出这等高见,将来这个副将做了武林盟主,你说你功劳大不大?大伙说,姓巴的东西,是不是居心叵测,阴险至极?” 第二十四回群雄聚义8 请输入正文邱一丈所言,虽然极不入耳,却也大为在理,一时间谁也没说话。苍霞派却是人人怒目相向,铁云山大刀一横,高声道:“南蛮小儿也敢在西北之地撒野,有种出来和我手中大刀说话。”苍霞派此行有六百余人,西南总舵加上舵主邱一丈却只三十三人,纵然个个武功高强,亦绝非苍霞派派对手,铁云山虽只是苍霞二弟子,这话自也底气十足。 群豪不愿此时发生内讧,纷纷上前劝说。但与高进伦周旋三年而不肯屈服的,又岂是易与之辈,邱一丈摸了摸鼻子,淡淡道:“不要以为你龟儿子人多,老子就好怕你,西南总舵在江湖上行走几十年,还冇怕过哪个,二老倌,三老倌,跟老子扎起。”话音一落,身后三十多名西南总舵弟子也纷纷亮出兵刃,齐声呼叱:“弄死姓巴的龟儿子,洗白姓巴的龟儿子。”西南总舵人数虽少,威势倒着实不小。 铁云山道:“各位英雄在此,莫要说我们以多欺少。”当即招呼了三十名弟子冲杀而来。 邱一丈道:“上!”双方一近,平地上登时尘土激荡。 玄悲看了一眼古钺聪,见他仍望着高天喃喃自语,又将目光看向欧阳艳绝,要他出来说句话,谁知欧阳艳绝只是含笑看着,似乎丝毫不以为意。他知群豪之中,唯有少林方便出面,当下上前道:“各位都请住手。”却哪劝得住?无奈之下,只得冲入两队人马当中。 黄影闪动,大袖飘处,玄悲胁下、双掌中各多了几件兵刃。双方弟子兵器被玄悲所制,丝毫也动弹不得。玄悲道:“大家未曾联盟,却先动起手来,未免便宜了对手,都请住手罢。” 铁云山道:“方丈,你也见了,这厮对我苍霞百般刁难,有意挑起事端,只怕他押贡是假,挑唆是真,他就是高进伦派来的细作。” 邱一丈大怒道:“我日你妈,邱某一生光明磊落,就是叛徒,老子也光明正大的叛,你敢冤枉老子。”又忍不住要上前动手。 只听欧阳艳绝道:“谁要动手,现在就请出谷去。”这一声虽然甚轻,但如雷贯耳,双方不禁都住了手,纷纷站了回去。 欧阳艳绝上前两步,说道:“方才巴掌门提议选拔副将一职,欧阳某倒觉颇有可为之处,却不知各位有何高见?” 周通天道:“古将军如此,确是难当大任。拔擢一名副将,不代其名而代其职,周某以为可行。”其余群豪也纷纷赞成。 邱一丈道:“别的且不说,这副将之选任,武功一定要有过人之处。” 铁云山道:“邱三丈人高主意更高,依你之见,莫非是要就地比试一番?”邱一丈乃是四川人,他身高四尺有余,五尺不足,在四川人中也甚为矮小,铁云山此言一出,身旁同门纷纷大笑起来。 邱一丈竟不以为意,说道:“那也未为不可。” 铁云山道:“你是想让大家两败俱伤,便宜高进伦罢?” 邱一丈眉发皆竖,只说了句:“我日你仙人!”早已冲上前去。 玄悲忙上前拦住他,说道:“邱掌门请息怒。”转身道:“邱掌门虽是直言所呈,却句句在理,老衲也以为,副将一职不但要文武并重,更须才德兼备。” 邱一丈见玄悲大赞自己,嘿嘿一笑,说道:“谁想任副将,就请上台罢。” 群雄深知这时候上台,那就是表明觊觎武林盟主之位,一时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人说话。 欧阳艳绝微微一笑,说道:“欧阳某不才,这副将一位,不如就由我忝颜就之如何。” 群雄均是不语,心想:“早知他对盟主之位觊觎已久,不过今日忒也明目张胆,哼,你是魔教教主,想要当武林盟主,料来也没那么容易。” 欧阳艳绝接道:“欧阳某若为副将,今年的武林大会就不打算去了,到时候高进伦已除,众位谁做盟主,嗜血教无不遵命,不知意下如何?” 这话更是大出众人意料之外,不少掌门都想:“古将军疯了,少林从来只主持大会,放眼当今武林,谁敢与欧阳艳绝争锋?要是他不参加大会,这武林盟主之争,我的赢面增加可非止一两成。”玄悲方丈道:“阿弥陀佛,教主如此襟怀,贫僧好生敬服。少林任凭教主差遣。” 众人立时纷纷依从,齐声道:“谨遵欧阳教主差遣。” 此时,柳少颖走上雅台,双手齐举,身后数十名紫衣少男锣鼓箫笛,吹敲拍打,嗜血教众一齐高唱:“欧阳将军,经天纬地,菩萨心肠!武林英雄,忠厚老实,与世无争!”将欧阳教主改作武林英雄、欧阳将军,唱腔丝毫不变。 通通敲打一番,柳少颖当即代群豪宣读伐乱檄文,并告布行军令,违者军法处置。随后,嗜血教奴才抬出粮草辎重、军帐被褥、甲胄伤药,乃至笔墨纸砚。群豪见状,才知欧阳艳绝早有筹谋。一切准备妥当,欧阳艳绝亲自演练行军阵型、攻退守御诸事。因群豪均非士兵,于行军作战一窍不通,演练时也是首以门派为别,次重阵型阵法,简单排布而已。 转眼过了半天,欧阳艳绝道:“请诸位移步寰郦居,先吃饱喝足,我们午后出谷。”群豪齐声高呼,随引路侍仆去了。 欧阳艳绝向白苗凤递了个眼色,白苗凤知是要请方丈商议拜月贡之事,赶上去悄悄叫住玄悲。 近旁弟子见方丈止步,均不肯稍离,玄悲淡淡道:“都去罢。”一小和尚道:“玄慧师叔交代,寺中所有人一定要同进同退,不可落下任何一人。”玄悲道:“欧阳教主破例邀我等入谷聚盟,那是何等襟怀,师弟他反而疑心重重?”微微一笑,随白苗凤去了。 四人在大殿分次坐定,略作寒暄,玄悲道:“未知教主叫贫僧来此,有何差遣?” 欧阳艳绝道:“通天府之行事关重大,想必方丈也知道?” 玄悲微微一怔,说道:“贫僧知道。” 欧阳艳绝望着玄悲,一转也不转眼道:“谷中群豪人数加起来也不足高进伦十之一二,若是再出几个细作,方丈以为该当如何?” 玄悲吃了一惊,说道:“教主找贫僧来……莫非在与贫僧同来弟子当中,发现了细作?” 欧阳艳绝似笑非笑道:“怎么,有没有细作,连方丈也不自知?” 第二十四回群雄聚义9 请输入正文玄悲白眉微凝,说道:“阿弥陀佛,此次同贫僧同来的,共计七百七十名弟子,虽然贫僧绝不怀疑他们,但……” 欧阳艳绝道:“但七百多名弟子当中,是否全都信得过,你也不能确信。” 玄悲道:“惭愧。”顿了一顿,接道:“教主,少林既答应押贡,就绝不敢有二心,若查出敝寺弟子与高进伦有往来,贫僧一定一秉至公,绝不护短。” 欧阳艳绝道:“方丈哪里的话,这个问题,你问我,我也不敢保证。” 玄悲闻此,方才舒了口气,问道:“那教主的意思是?” 欧阳艳绝道:“我是想请教,方丈今日所见,可曾发现可疑之人?” 玄悲凝眉半晌,说道:“别的不好说,西南总舵邱施主一定不是。” 欧阳艳绝含笑不语,古钺聪、白苗凤却都是一惊,古钺聪忍不住问道:“方丈何出此言?” 玄悲道:“高进伦要在群豪当中安插细作,这群人绝不会在出谷前露出马脚,邱施主今日多番发难,众人大多有所疑心,他所以如此,乃是性情所致,若我们怀疑他,就大错特错了。” 欧阳艳绝哈哈一笑,说道:“方丈所见,与欧阳某略同。”转头道:“聪儿,依你之见呢?” 古钺聪道:“我本也对邱掌门有所疑心,听方丈一席话,茅舍顿开,也觉他绝无可能。” 话音方落,玄悲睁大眼定定看着他,面上大有喜色,说道:“原来将军神智安好,贫僧眼浊,方才竟丝毫无觉。” 玄悲当年亲传三十年少林内力与古钺聪,两人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这些年来,古钺聪一直未能言谢,此时相见,心中涌出感激之情,当即跪地道:“请方丈恕晚辈不恭之罪。” 玄悲将他扶起,看了看他,说道:“你发了疯,很多极难之事反而可以迎刃而解,这边厢,诸事有教主担待着,贫僧看来,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玄悲何许人也,众人听他这样说,更不再迟疑。玄悲道:“两位差贫僧前来,想必不只是为了问话?” 古钺聪道:“此次聚义嗜血谷的英雄,总共不到四千人,而高进伦号称十万大军,这还不算刘雷傲朝中兵力和勾结的鞑子兵。我们想要将拜月贡从通天府运至京城,实是难比登天。” 玄悲惊道:“还有蒙古兵?” 欧阳艳绝道:“这个且先不说,聪儿的意思,我们从通天府押出拜月贡后,快马加鞭赶回这里,找机会将箱中贡物,”做了个偷换的手势。 玄悲面色大变,说道:“偷换皇贡?这……”此事太过突然,又着实太过重大,玄悲一时竟接不下去。 古钺聪道:“皇上已应允此事。” 玄悲闻此,知此事筹谋非止一日,个中过节,必然早已商定。过了片刻,面上渐渐恢复平静,说道:“不知贫僧能做什么?” 古钺聪道:“想请方丈率弟子将贡物还给老百姓。” 这一回,玄悲也不吃惊,只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将军但有吩咐,少林无不遵从。” 古钺聪大喜道:“多谢方丈。”当下将“还富于民”之计详致地说了。玄悲一言不发听完,最后道:“贺兰之地,地广人稀,要将贡物散发至百姓手中,就算一个镇走一趟,没有两百人,怕也难以办到。”说罢紧皱眉头,摇了摇头。 古钺聪道:“所以,还要有劳少林众师父。” 玄悲道:“这个老衲自是知道,只是少林一到嗜血谷突然退盟,只怕不妥。” 欧阳艳绝笑道:“请方丈来,正是要商议此事。” 四人计议半晌,均觉少林乃庄严宝刹,方丈德高望重,如若毫无征兆退盟,着实难以让人信服。 古钺聪忽道:“我倒有一计。” 三人齐声道:“快说。” 古钺聪迟疑道:“只是,此计凶险万分,更对少林百年清誉大大有损。” 玄悲道:“教主破例让群豪入谷,将军你宁肯假癫扮疯,少林些许虚名,何足一哂,你但说无妨。” 古钺聪道:“请方丈派几名亲信前去投靠高进伦。” 众人均是一怔,古钺聪接道:“一待我等押贡回谷,就说已查出少林和这几名师父暗中传信,如此一来,我们就能名正言顺将少林的师父扣在谷中。” 白苗凤道:“此法妙则妙矣,不过这个时候派人潜入流云山庄,只怕太过凶险。” 古钺聪道:“确是如此,不过,一路之上,高进伦势必要查探我们行踪,有何计谋,我们只需请这几个师父透露一些出去,高进伦一两次不信,多几次自然就信了。退而言之,就算高进伦半信半疑,这十位师父也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玄悲想了一想,毅然道:“事不宜迟,贫僧这就派信得过的弟子前往。” 古钺聪道:“有劳方丈。” 古钺聪和欧阳艳绝亲将玄悲送至门口,见方丈远去,欧阳艳绝突然嘿嘿一笑,说道:“这个老东西,倒也听话。” 古钺聪道:“只盼不要出岔子才好。” 欧阳艳绝道:“少林的秃驴还是信得过的。” 古钺聪道:“我只是不想有人为拜月贡送了性命。” 欧阳艳绝轻哼一声,说道:“拜月贡乃是刘雷傲志在必得之物,事关江湖,更关乎江山社稷,你想不折损一人取胜?简直稚子之言!”忽然隐隐一笑,接道:“武林大会召开在即,双方若是两败俱伤,倒也未必是坏事。” 古钺聪吃了一惊,微微一想,登时明白:“原来教主仍一心想做武林盟主,他召集群豪,还说做了副将,就不参与武林大会,原来都是假话!”如此一想,大声问道:“难道教主要在天下英雄面前出尔反尔?” 欧阳艳绝道:“是又如何?” 古钺聪怒道:“教主就不怕天下英雄心寒?” 欧阳艳绝道:“心寒?三年前武林大会除了高进伦,其余谁不心寒?成王败寇,自古皆然,邱一丈虽是一介莽夫,偶尔一两句话却还听得,拜月贡最终归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 古钺聪本对教主助他押贡心存感激,闻此才知他是利用拜月贡谋取盟主之位,想到此,一股怒气涌上心头,说道:“教主如此,那就让高进伦将拜月贡拿去好了,我决会让十八大门派相互残杀,更不会让谷中群豪白白送命。”他这句话有几分是气话,也顾不得拜月贡是否果真能拱手送人。 欧阳艳绝道:“你……竟然如此对我说话?”声音发颤,话中大有痛心失望之意。 古钺聪和他目光微微一触,到嘴边的话登时咽了下去,说道:“聪儿不敢,但……” 欧阳艳绝红袖一拂,喝道:“够了!”背过脸去,半晌,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道我这么做,是为了自己?” 第二十四回群雄聚义10 请输入正文古钺聪道:“那教主为何要设下如此毒计?” 欧阳艳绝道:“我老了,没力气再去争什么盟主。你武功不错,可惜心太仁善,今年的武林大会,难保又出一个高进伦,我所以这样做,是要让你将这盟主之位坐得稳稳当当,绝无差失。” 到此时,古钺聪才知教主千谋万划,竟是为了自己能当上武林盟主。他虽丝毫无意于此,但想到欧阳艳绝对自己的一番用心,如何能不铭感五内?想起方才对教主再三顶撞,登时后悔不已,说道:“教主……我……”欧阳艳绝道:“你不必说了,谋取武林盟主之位,是为你,押送拜月贡,是为孙尚商,手心……这两件事一起做成最好,若是不能,一件一件做也无妨,时候不早了,早些回烟波苑收拾行装,准备出谷。”大步迈出大殿。 古钺聪愣愣不知说什么好,待欧阳艳绝身影消失在大殿门口,才缓缓自颐鹤殿退出。 吴天德已在门外静候,见古钺聪出来,迎身上前扶他上车。古钺聪忽想起林中槐,问道:“还没有林伯伯音讯?”吴天德“哎呀”一声,说道:“这事儿一多,我忘了派人去找了。”古钺聪道:“先回苑看看。”顿了一顿,又道:“你先派人请白伯伯去烟波苑一趟。”吴天德道:“这会?好,我这就去。” 不一时,吴天德回来,说道:“白大侠在寰俪居,我已派人去请了。”两人一路快马加鞭,径往烟波苑去了。 将到苑门,就见刑总管在门口探望,神色甚是张惶。吴天德扶古钺聪下车,问道:“邢管家,何事慌张?”刑总管道:“将军,吴左使,你们可算回来了,三护法出事了。” 古钺聪和吴天德均是骇然失色,吴天德忙问:“出什么事了?” 刑总管道:“李四姐今儿早上来苑中打扫,谁知刚到门口,就看到三护法晕倒在门外,她吓了一跳,忙过来找我……” 不等他说完,吴天德问道:“二护法现在何处?”刑总管道:“现已抬进左东厢房,我也请来了大夫诊治。”吴天德忙扶古钺聪抢进厢房。 一进厢房,只见林中槐睁眼躺在床上,血污虽已清洗干净,但伤势显是不轻。两人奔近一看,只见他额两个高高肿起几个大包,下巴也是青一块紫一块,双手手背、腹部、双膝之上皆是伤,连眉上、耳朵上都是淤痕。吴天德道:“以三护法武功……如何会伤成这样?”古钺聪见他如此伤势,却还不至昏迷,舒了口气,问道:“林伯伯,这到底是谁干的?”林中槐望着两人,说道:“说来惭愧,我也不知是谁下的手。”古、吴更是吃惊,林中槐道:“两位不必担心,都是一些皮外伤,就是……”两次要挣扎着起身,无奈全身痛得厉害,竟无法坐起。古钺聪扶他在床头坐好,问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林中槐道:“昨夜亥时时分我潜入寰郦居,我记得一路经过少林营房、霄凰庵营房,正要靠近苍霞派所在,谁知刚到房檐下,猛地听到嗖地一声,一支箭矢从前方激射而来,我大惊之下,使出‘鬼羽手’将那箭矢握在手中,正待上前,忽然闻得一股奇香,那箭矢之上竟绑着个香袋。”吴天德问道:“那是什么?”林中槐道:“‘七香散’。”说到此,苦笑两声道:“我林中槐混迹江湖四十多年,没想到竟在自己的地盘上中了江湖中最寻常的迷药。”吴天德道:“后来怎样?”林中槐道:“我立知上当,扭头就走,才挨得几步,眼前就一团漆黑,稀里糊涂中,只觉后面有人用麻袋将我套了起来,拖着就走。”古钺聪见他眉上的擦伤,显是被人拖拽之故。林中槐又道:“过了不久,他们停了下来,我耳朵忽然痛如刀割,有人使劲掐我耳朵,口中还阴阳怪气说道‘谁说和尚只吃素,爷爷今儿个还要尝一尝猪耳朵。’又一人用木棍在我头上重重敲了两下,说什么‘和尚最爱大肉包’。紧接便不知有多少拳脚落在我身上,我被他们打得晕了过去,直至今早才醒来,发现自己被扔在东面山坡之上,我知此时不宜与群豪相见,强忍着痛回到这里等你们,刚到门口,又昏了过去。” 古钺聪双眉紧皱,说道:“林伯伯,放毒箭的人和打你的人,你都没看到么?” 林中槐摇摇头,说道:“放箭之人躲在暗处,后来我就被套在麻袋中,什么也看不见,我留神听着,可那些人有意压着嗓子说话,一个也没辨出来。”顿了一顿,接道:“不过,绝不是少林僧人干的。”吴天德道:“何以见得?”林中槐道:“他们暗箭施毒,又用麻袋套我,显是不欲让人知道他们的身份,但却口口声声说是和尚,岂不自相矛盾。”吴天德连连点头,说道:“不错,莫非这些人是想冤枉和尚?”林中槐摇摇头,说道:“要冤枉少林,这伎俩也着实差了些。”古钺聪道:“他们什么也不想做。”吴天德道:“此话怎讲?”古钺聪道:“昨晚这些人一定是发现林伯伯的行踪,虽不知他此来目的为何,但还是做贼心虚,怕他查出把柄,所以这才冒充少林弟子将林伯伯暴打一顿,当然,嗜血教所在,他们绝不敢伤人性命。” 林中槐道:“你这么一说,我隐约想起来了,我被套上麻袋时,似乎有一只鸽子从我面前飞过。” 吴天德道:“莫不二护法赶到时,他们正向高进伦传信?” 古钺聪道:“多半是向高进伦传我疯掉的讯息。”问道:“这鸽子是从哪个营房飞出的?” 林中槐皱眉道:“那时候我已中了毒,就见鸽子从眼前飞过,从哪个营房,还真不好说。”望着古钺聪,满脸惭色道:“我真没用,讯息没查到,还……还被人打成这样。” 古钺聪道:“至少我们已知谷中确又内贼。” 就在这时候,白苗凤跟着刑总管走了进来,白苗凤一见躺在榻上的林中槐,忙问其故,吴天德三言两语说了,白苗凤见林中槐虽然全身是伤,但并无大碍,劝慰了几句,起身问古钺聪道:“将军吩咐我来此,不知有何要事?” 古钺聪道:“我知白伯伯精于兵法,”看了看林中槐,说道:“且让林叔叔静心养伤,我们出去说。” 林中槐道:“无妨,我虽动弹不得,脑子尚还清醒,说不定也能出出主意。” 吴天德道:“我去把风。”转身出去了。 第二十四回群雄聚义11 请输入正文两人分次坐下,古钺聪道:“拜月贡从通天府出来,无论高进伦何时劫贡,何时发现贡物被掉了包,双方都势必有一场苦战,我方才想和教主提及此事……”白苗凤道:“教主巴不得双方大打出手。”古钺聪道:“教主正是此意。”白苗凤道:“不知将军有何良策?” 古钺聪道:“我想,恶战虽然难免,但如果能设伏困住敌人,或是拖住敌人脚步,或能减少冲突。” 白苗凤皱眉道:“排兵布阵讲求天时地利人和,拜月贡马不停蹄从通天府运往京城,谁也不知高进伦会从何处下手,况此次我方盟友固然不少,可真真信得过,又能放心差遣的,恐怕只有神教中人。” 古钺聪道:“此事不能让教主知晓,所以不能差遣教中人,联盟中人也不行。” 白苗凤想了一想,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地图,在桌上缓缓展开,一面指着一面道:“前些天我也实地做过一些查探,拜月贡从通天府运出,经贺兰,至虢县,越固原,再沿黑库河,远渡黄河至莫高山,这些地方都是我们必经之地,当中贺兰山、固原和莫高山,地势均甚险要,最益设伏。不过,何时设伏,设伏几处,还要看高进伦什么时候动手,早了一步,留给少林的时间不够,晚了一日,甚或一炷香光景,就算是诸葛奇谋也不过是摆设。” 古钺聪道:“如此说来,设伏一事是行不通了?” 白苗凤缓缓点头,望着地图想了一想,说道:“如此这般,我本就不是江湖中人,押送拜月贡我就不去了,看看能否想到伏敌之计。” 古钺聪道:“好。” 白苗凤收起地图,问道:“乌氏六兄弟在哪里?” 古钺聪道:“与何胡来一道,都在教中。” 白苗凤道:“乌家弟兄都是久经沙场的异士,紧要时候能以一敌百,不知能不能留给我。” 古钺聪道:“白伯伯尽管差遣便是。” 此时,躺在榻上半晌不语的林中槐道:“白贤弟不去,我可不能不去。”说罢撑持着要起身,他虽未受内伤,可毕竟伤势不轻,好容易在榻上坐起,额头已满是豆大的汗珠。古钺聪道:“林叔叔,养伤要紧,通天府一行,你就不必去了。”林中槐一拳砸在床沿,叹道:“我真是没用。” 白苗凤道:“林兄不如以养伤为名,留下来助我一臂之力。” 林中槐叹了口气,说道:“我这个样子,如何出力?” 白苗凤道:“上回嗜血谷一役,高进伦被你豢养的大雕打得溃不成军,这些雕儿极通人性,你留下来,或能派上用场。” 林中槐闻此,登时精神不少,说道:“现在可不止几十只,有四百多只了。” 白苗凤道:“我二人留在暗处,想办法将高进伦的千军万马困住,不比杀几个敌人过瘾?” 林中槐勉强转悲为喜,说道:“如此再好不过了。” 商议已毕,古钺聪忽想起一人,问道:“谁见了李凌风?” 林中槐道:“他这些天总往霄凰庵跑,昨晚在大殿分别后,我就没见过他。” 古钺聪点点头,说道:“林伯伯,今天的话切不可对他提及半个字。” 林中槐道:“我自领会得,这个李凌风,平素倒也是条义气汉子,只是一遇到女人,唉……”他心绪毕竟不佳,说不两句又叹起气来。 三人议定,白苗凤与林中槐留在烟波苑,古钺聪出苑,仍由吴天德驾车前往颐鹤殿。 古钺聪坐在车中,眼见将到颐鹤殿,仍不闻喧阗之声,掀帘看去,只见群豪均已齐聚殿外,嗜血教甘为后盾,正忙着点兵备粮,选马拣械。早上大伙还纷纷嚷嚷,这会儿去无一人说话,嗜血谷中竟比平日还静几分。 古钺聪奇道:“群豪向来喜动不喜静,莫非发生了什么事?”马车缓缓行至雅台,吴天德扶古钺聪出来,他大笑一阵,从此便望着高天,喃喃自语。 欧阳艳绝立于雅台正中,朗声道:“我英雄盟尚未出谷,便有人传来战书,众位英雄以为该当如何?” 查干木道:“请将军率我等出谷,杀敌人一个片甲不留。”这一回竟然一字不错。 邱一丈道:“杀什么杀,人家战书上写得清清楚楚,要和霄凰庵了却私人昔年旧怨,既是私怨,外人怕不方便干涉。” 裘仁智道:“我等既已结盟,自当同仇敌忾,裘某以为没有什么便不便的。” 邱一丈道:“以多欺少,那是你英豪帮所为,西南总舵恕难苟同。” 静仇师太站将出来,双手合十道:“各位好意,贫尼心领了,我霄凰庵与风月观誓不同日月,此仇定要亲自了断,谁也不要干预。” 周通天道:“师太如此,正好中了妖道诡计。” 静仇师太道:“周掌门何出此言?” 周通天接道:“媚乙道长正是料定你不会让他人插手,这才前来挑唆,如果师太执意独自出战,我英雄盟日后势必成为各为阵营,互不相帮的局面,如此一来,联盟不成是小,要是搞得大家相互猜忌,甚或大打出手,岂不正中敌人下怀。” 静仇师太虽然不通世事,却并非不讲道理,闻此登时醒悟,说道:“阿弥陀佛,贫尼鼠目寸光,实在惭愧。那依长老之见,该如何是好?” 周通天道:“所谓军令如山,如今我等既已联盟,无论是进是退,派何人出战,都不该自作主张,一切只需听两位将军下令便是。” 群雄均自点头,一齐看向欧阳艳绝。欧阳艳绝上前两步,朗声道:“霄凰庵上前听令。” 静仇师太道:“属下在。” 欧阳艳绝道:“风月观自寻死路,敢独自来我神教之地挑衅,今命你率弟子出谷迎敌,定要击溃风月观,壮我军心。” ,静仇师太看看周通天,又望望群豪,忍不住问道:“欧阳将军要霄凰庵独自出战?” 欧阳艳绝微微一笑,说道:“怎么,师太不敢?” 静仇师太道:“霄凰庵三年枕戈待旦,只为枭妖道之首,贫尼便于妖道玉石俱焚,也誓要一血灭门之恨。”一扬手,说道:“弟子们,随为师出谷报灭门之仇。”由嗜血教奴才引路出谷去了。 静仇师太一走,裘仁智道:“教主果真要让霄凰庵独自应战?” 欧阳艳绝道:“敌暗我明,谁知风月观有没有埋伏?” 裘仁智问道:“教主的意思是?” 欧阳艳绝道:“风月观不自量力叫嚣谷外,我们就送她一份大礼,英雄盟听令。” 群豪齐声道:“在。”声动山谷。 欧阳艳绝道:“七大门派各遣二十名精锐,随神教奴才兵分两路出谷,一拨南下,一拨东进,探查敌人是否暗中设伏,一旦发现敌踪,速速回报,不可与之交战,若无埋伏,两军从敌人身后汇合包抄,不得我令,不可现身。” 群雄恍然大悟,欧阳艳绝是要让静仇师太以为已置之死地,再设伏打风月观一个措手不及。当即各选出本门精锐派出谷。 古钺聪仰望高天,心想:“已查实英雄盟中有细作,教主如此当众宣告,敌人如何会上当。”微微一想,登时明白:“教主真意不是要打败风月观,而是欲借此举查出内贼。” 第二十五回通天大道1 请输入正文先锋出谷约莫一刻钟,嗜血教众号角吹起,山动雷鸣,英雄盟七大派近四千人,浩浩荡荡开出嗜血谷。 秋阳高照,清风万里,英雄盟从奇门八卦阵出来,忽然见到无边无际的荒漠沙丘,均有恍如隔世之感。古钺聪让吴天德驾车到欧阳艳绝身前,说道:“教主,盟中内贼多半是用信鸽传信。” 欧阳艳绝道:“如此正好,他们得知我们派出精锐从后包抄,一定急于传信,但大白天却大不方便,也许一急之下会露出破绽。”看了古钺聪一眼,说道:“你已知我此举并非要歼灭风月观?”古钺聪道:“英雄盟毕竟寡不敌众,这时候还不能急于动手,只要鼓鼓士气,便就足矣。”欧阳艳绝哈哈大笑,当下传来柳少颖,令道:“过了前面的千丈峰,便非神教之地,风月观当就在不远处,传令下去,英雄盟在前面千丈峰观战。” 英雄盟越过山谷,道路变得陡峭难行,古钺聪只得弃车上马,由吴天德引缰而行。众人自北侧翻上一座小山,不久便来到千丈峰脚下。群雄尚未登顶,鼻息中便闻到阵阵胭脂奇香。 登上峰顶,俯目远眺,只见南面三里之外,霄凰庵正如蚁群一般奔近风月观。虽在三里之外,但群豪居高临下,看得清清楚楚,风月观此来两百多人,与霄凰庵弟子相当。 一盏茶功夫,霄凰庵和风月观已相距不足百丈,媚乙道长凝运内力道:“师姐,好久不见。” 说话之间,静仇师太已奔出数十丈,大声道:“妖女,谁是你师姐,看剑!”两个起落当先奔入风月观中,手中青钢剑晃处,逼开媚乙道长身旁小道姑,长剑一抖,向媚乙道长迎面刺出。媚乙道长笑道:“师姐,你我一年不见,如何一见面就大打出手?”右手拂尘荡开剑锋,左手中指轻叩拇指,一计“沾花草”弹向对手手腕。静仇师太不愿与她多说半句话,只道:“废话少说,今日此地就是你的葬生之所。”手腕一晃避开来攻,青钢剑连挽三个剑花,每一剑都快极,狠极,每一剑都直逼对方要害。媚乙道长仍笑盈盈道:“姊姊,你看你,不过比我大三岁,只因积怨太深,少了男人润养,看起来比我大三十岁还不止。不如,你拜入我风月观,妹妹捉来精壮汉子天天伺候你,不出一个月,包管让你年轻三十岁,成为男人垂涎,女人嫉妒的美人儿。”手中拂尘丝毫不慢,接下静仇师太连番猛攻,突然一计“抽丝剥茧”反守为攻,抽向静仇师太右颊。静仇师太后退一步避开,但手中长剑不知如何,突然向前刺向媚乙道长下巴和脖颈,正是“哀山劳舞剑法”第三式“哀哀欲绝”。这一招神速如电,似乎是退守,但实际却是接连两次猛攻。媚乙道长吃了一惊,忙向左避开,谁知静仇师太这两剑也都是虚招,她左右足微一调转,一计“鸿雁哀鸣”紧逼媚乙道长胸口而去,这一剑比方才更快了三分,且劲透剑端,剑身呜呜作响,宛若人哭,确有哀鸣神韵。媚乙道长不料她一上来便使出平生最得意的绝招,再要闪避,已然不及。 就在这时候,一风月观弟子已蹑至静仇师太身后,长剑倏地刺向师太后心,剑法竟也极快。 山上群豪不少人大叫:“师太当心!”话声远远传了出去,只见静仇师太那一招“鸿雁哀鸣”似乎慢了些许,媚乙道长忙趁此机会横举拂尘挡住青钢剑,趁此罅隙向后飘退开去。 群雄惊魂未定,只见师太身后粉红短裙道姑脸色犹如白纸,手中长剑已落在地上,右手四根手指头也被齐刷刷切落,四指鲜血如柱。 原来,静仇师太在一瞬之间,将身后道姑手中长剑斩落,只因她手法奇快,群雄谁也没看清,媚乙道长竟也来不及反击,只是借此时机用拂尘格挡躲开而已。 群豪方才还在助威呐喊,此时却无一人说话,谁也没想到,三年前静仇师太被媚乙道长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若非白苗凤相救,还险些送了命,三年之后,武功竟精进如斯。群雄均想:“当今武林之中,若论剑法,静仇师太该不下前五。若论剑法之快,恐怕是无人可匹。” 只此片刻,双方弟子已斗得难分难解。风月观弟子武艺精熟,略在霄凰庵弟子之上,但霄凰庵弟子久受师父熏教,个个视眼前道姑为血海深仇的大敌,全然不顾自身安危,反而大有压倒之势。双方微一交锋,各有三名弟子倒在血泊中。 群雄立于峰顶,人人摩拳擦掌,邱一丈道:“教主,这样打下去,就算师太获胜,那也是两败俱伤,不如让我们冲下去,杀风月观一个片甲不留。” 群豪本甚厌恶邱一丈,闻得此话,也忍不住纷纷响应。欧阳艳绝道:“我等与敌人相距不下三里,待我们赶到,这拨淫道早也逃了。” 过了片刻,柳少颖悄声走近欧阳艳绝,说道:“禀教主,探子回报,敌人并无援兵,派出去的人已在风月观身后埋伏,随时候命。” 群豪更是振奋,裘仁智奇道:“风月观哪来的胆子,区区两百人竟敢来嗜血谷挑衅,这不是明摆着来送死么?” 欧阳艳绝道:“媚乙道长名为修道,实则为朝中奸佞买卖少女,这等毫无人性的掌门,焉会理会门下弟子死活?” 群雄闻此,均觉有理,心想:“都说嗜血教是无恶不作的魔教,和风月观比,可差得远了。”转念又想:“饶是风月观如何冷血,也不必让弟子白白送死罢?” 巴图图道:“教主,如今我们胜券在握,不必与敌人硬拼,下令伏兵出击罢。” 欧阳艳绝瞥他一眼,说道:“好,你来喊话。” 巴图图一怔,说道:“喊什么话?” 欧阳艳绝道:“你就说,风月观若肯乖乖受降,英雄盟就放她们一马,若是执迷不悟,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巴图图忙道:“是。”站身起来,想了一想,凝运内力道:“风月观妖道,欧阳教主有令,你们现在乖乖投降,英雄盟就放你们一马,若是执迷不悟,将军奇计鬼斧神工,定让尔等万劫不复。” 第二十五回通天大道2 媚乙道长听得这话,微微一惊,说道:“姊姊,妹妹唯一佩服的,就是你身上还有几分气节尚存,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静仇师太道:“妖女,有什么话直说。”媚乙道长道:“今日之战,说好是风月观与霄凰庵私怨,你却让你的姘头暗中设伏,可真让妹妹瞧不起。”静仇师太怒道:“霄凰庵岂与你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一般!”手中青钢剑或切或刺,或点或颤,忽左忽右,忽前忽后,逼得媚乙道长格挡有余,还击不足。 静仇师太虽大占上风,毕竟对弟子十分关切,眼见身前两名弟子被一黄衣道姑逼得左支右绌,险象环生,她向媚乙道长疾攻两剑,随即一脚飞出,踢在那黄衣道姑头颈骨之上,这一踢迅捷非常,那黄衣道姑登时颈骨断裂而死。 两名弟子见师父出手相救,对视一眼,转身攻向另一名绿衣道姑。当此之时,静仇师太忽觉劲风来袭,知是媚乙道长拂尘攻来,她忌惮拂尘丝中剧毒,疾忙挥剑格挡,唆地一声,拂尘缠住青钢剑,静仇师太用力一扯,她手中长剑削铁如泥,谁知竟割不断对方拂尘丝线,细下一看,才知那拂尘尘柄乃是精铁所铸,而那拂尘闪着暗光,绝非寻常丝织物。两人微一缠绕,旋即分开,又斗在一处。静仇师太连使三招猛攻,逼退媚乙道长,又见大弟子凌霄子正与一丹凤眼的道姑缠斗。这大弟子左右手各持丈余长的白绫,频频攻向凤眼道姑胸口,那凤眼道姑使一把纸扇,一绊一挑,轻跃相避。静仇师太看在眼中,说道:“双绫缚狐。”大弟子凌霄子会意,手中两道长绡飘向凤眼道姑脖颈之后,双臂一抖,竟在她颈后打成一个结。凤眼道姑立觉不妙,手腕一翻,纸扇横向切下,欲将凌霄子右手白绫割断。谁知凌霄子右手白绫忽转到左手,双绫在身前打了个活结,一手握住两绡头,一手向活结间拍出,唆的一声,这个活结在内力的催逼之下,如脱手暗器般向凤眼道姑脖颈套去,瞬时已连扇并人将对手困缚住。凌霄子双绫在手,用力一拖,纸扇被长绡一紧,削入青衣凤眼粉嫩雪白的脖肉之中,丹凤眼道姑倒地身亡。 其时,媚乙道长就在咫尺之外,若要相救,实是轻而易举。但那丹凤眼弟子既没呼救,媚乙道长也无相救之意,反趁此良机向静仇师太右臂发动突袭。“哗”一声,静仇师太只此微一分神,左袖被媚乙道长拂尘一扫,割下一块去。静仇师太正待回击,只见媚乙道长掌间生出一团紫雾,陡然拍出。 静仇师太惊呼一声,叫道:“退后!”三年前她曾吃过此毒的亏,不敢怠慢,双足一纵向后飘落。媚乙道长咯咯一声娇笑,说道:“姊姊,你剑法是比我高,不过你如此惧怕妹妹的黑毒五骨掌,如何报仇?”对身后弟子道:“此地不宜久留,速战速决,杀敌多者为师重赏。”风月观弟子士气本萎,闻此重振精神,又与霄凰庵弟子斗在一起。媚乙道长笑道:“姊姊,一时半刻,我们两个也分不出胜负,不如坐下来慢慢看她们斗如何?”静仇师太环目四顾,见又有三名弟子死在混战之中,说道:“我霄凰庵生死相依,存亡与共,岂同你一般冷血无情。”呼呼两掌,身前两道姑同时呕血身亡。 媚乙道长冷眼旁观,盈盈笑道:“冷血无情?我风月观弟子月俸白银三百两,大家活得快活,死而无憾。你霄凰庵呢,当初妹妹杀得贵派只剩下师姐等七人,除了这七个人,这些小尼姑与我有何种深仇大恨?你不能给她们锦衣玉食,男人美酒,却让她们都活在仇恨的深谷之中。这些年,你庵中弟子有谁笑过?敢问姊姊,我们谁更冷血无情?” 媚乙道长虽然强词夺理,但静仇师太一时却无法辩驳,举目望去,只见众弟子正全不顾性命厮杀拼斗,若是平日,她定然满心知足,但此时,却不由另有一番滋味。 突然,两道强劲的阴风突袭而来,静仇师太尚未回神,忽听一声大喊道:“师父当心!”一名霄凰庵小尼疾扑而前,挡在静仇师太身前,嗤嗤两声,两道黑气尽数打在这名小尼后心。 静仇师太要避开这一掌,也非是不能,但那小尼见师父遇险,毫不迟疑,挺身挡住了这两道黑气。小尼被黑气击中,却既不觉疼痛,也没立时就死,忍不住转身去看,忽觉后背冰凉,反手一摸,背后衣衫竟结成了冰。霎时之间,寒气从后心蔓至全身,那小尼先是全身瑟瑟发抖,没多久就倒在地上不住抽搐,头顶脚底都现出一层薄薄的冰霜。 静仇师太慌忙抢近,双掌抵在弟子后背,汩汩内力源源输入,欲融化弟子体内寒气,但弟子一动也不动,竟已气绝。 千丈峰上群雄无不大惊,均想:“武林大会上这黑毒五骨掌之毒要吸入才会中毒,没想到时隔三年,她竟练到中者立毙之境界。” 媚乙道长望着自己的手道:“可惜啊,又有一名弟子因师姐的私怨而死。”话声未毕,双掌骤然齐出,袖中接连飞出数道黑气,两道直向静仇师太射去,其余六道分射向六名霄凰庵小尼。 静仇师太大叫:“小心了!”手中青钢剑连挽四个剑花,震开击向自己的毒气,同时反剑一探一撩,以剑气劈开了射向身前两名弟子的黑气。正待抢步上前再救,三名弟子已被劲气击中,最后一道黑气逼向稍远处一名弟子,已近在咫尺,再要抢上前去已然不及。静仇师太当即拍出一掌,掌力后发先至,从那名小尼身上拂过,小尼不自主向前扑倒,嗤地一声,黑气击在一片绿油油的青松枝上,松叶如逢寒冬,登成雾松。那名小尼被师父推倒,回头看时,才知是师父救了自己一命,再看其余三名师姐妹,全身已然结霜而死。 媚乙道长杏目圆睁,大声道:“老髡牝,凭着这点微末技艺,竟敢来此送死。”双掌挥处,黑烟弥漫,霄凰庵弟子中掌者立毙,其余纷纷后撤,霎时便有七名弟子身亡。静仇师太眼见弟子倒地,更是心神大乱。 群豪惊愕之下,齐声道:“教主,下令罢。”欧阳艳绝向柳少颖使个眼色,柳少颖望远高呼道:“英雄盟兄弟们,走火啦。” 第二十五回通天大道3 话音一落,南面山后呼声震天大作,烟尘四起,一彪人马分作两翼,以少林为中心,如巨鹤一般左右张开,疾向风月观众人包抄而去。风月观猝不及防,阵脚登时大乱。霎时间,有半数风月观弟子被围在两翼之中。大翅缓缓收合,困在双翅之中的道姑本只抵挡一侧,眼见另一侧夹击过来,又忙分身抵御另一侧,如此左右一转,不仅未能击退敌人,反在混战中将自己人刺伤。伏击的英豪都是各大门派的好手,十八般兵器,样样精绝,微一夹击,双翅内敌人登时溃散,死伤无数。 静仇师太本已打定主意与风月观玉石俱焚,忽见群豪出现,而仇人就在眼前,顾不得什么江湖道义,大叫一声:“杀了外面的妖道!”霄凰庵弟子以二对一,立时大战上风,风月观外围敌人大半倒地。 媚乙道长见势不妙,叫道:“老髡牝,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斗我不过就让姘头暗中偷袭。”话音方落,十余种兵器同时攻到,媚乙道长双袖舞动,黑毒五骨掌连连拍出,将砍来的三柄长刀、四杆长枪、两柄板斧凌空震飞,有些砍在风月观弟子身上,有些砍入树干,十余名英雄盟好汉也被震退。 谁也没料到媚乙道长不止黑毒了得,内力也如此浑厚。 媚乙道长娇呼高声,大叫道:“欧阳老怪,老娘不和你玩了。”对弟子道:“助我杀出重围者,赏白银一千两。”风月观道姑闻此,纷纷涌上来围成一个圈,将群豪挡在外围,齐声道:“师父快走。”媚乙道长双足一纵,跃过众人,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眨眼已到三丈之外。 静仇师太大急,叫道:“弟子们,跟我追。” 峰上柳少颖忽道:“教主有令,穷寇莫追,违者军令处置。” 霄凰庵弟子闻此,有的追出数丈,有的追出十数丈,先后停了下来。风月观弟子所剩不过八十人,见师父远去,纷纷拔足逃窜回去领赏。群雄见媚乙道长远去,也不再追杀。 群豪下山,与霄凰庵相聚。静仇师太感激道:“多谢各位相救之恩。” 欧阳艳绝道:“我英雄盟同仇敌忾,同进同退,岂有让人独战之理,师太这话提也休提。” 静仇师太双手合十向欧阳艳绝微微鞠了个躬,没有再说话。柳少颖略微一数,霄凰庵死者十二人,伤者十一人,说道:“英雄盟以极少折损,杀敌一百二十多人,这一战,霄凰庵功不可没。”周通天道:“此役也教高进伦知道,他各个击破的伎俩全然行不通。” 英雄盟军心大壮,静仇师太望着弟子尸首,伤心之余,也不免甚是安慰。 霄凰庵葬了死去的同门,点齐人马辎重,重列阵队向通天府行进。 嗜血教仍走在最后,欧阳艳绝问道:“聪儿,少颖,经方才一役,你们可有发现可疑之人?” 柳少颖皱眉道:“方才我一直留心查探,并未发现有人异动,况风月观也是在遭受伏击后方才逃走,并不像有人通风报信。” 欧阳艳绝看一眼古钺聪,古钺聪道:“昨晚苍霞派弟子追杀一小尼姑至烟波苑,想试探我是不是真的疯了,今日在谷中听了巴图图之言,我本以为苍霞派纵有内贼,也只是一小撮人,如今看来,要格外留意苍霞派才是。” 柳少颖听他说“如今看来”,奇道:“苍霞弟子有异动么,我怎么毫无察觉?”沉吟片刻,说道:“巴掌门不忍霄凰庵与敌人硬拼,还请教主下令攻敌,他不像细作啊?” 古钺聪道:“你没见他当时满头大汗么?” 柳少颖道:“我也有所留意,那这也不能证实什么啊?” 古钺聪微微一笑,说道:“你可还记得方才教主让巴图图传话,巴图图怎么说的?” 柳少颖当即道:“方才每个人的话,我都清清楚楚记得。”顿了一顿,接道:“可巴图图只是照教主之令传话,似乎并没有什么破绽?” 古钺聪道:“你既然记得,何妨再说一遍。” 柳少颖眉头微皱,一面比划一面道:“巴图图得令后,说了声‘是’,转身站起身来,好像还想了一想,然后才凝力说道,‘风月观妖道,欧阳将军有令,你们现在若肯乖乖投降,英雄盟就放你们一马,若是执迷不悟,将军奇计鬼斧神工,定让尔等万劫不复。’” 古钺聪道:“这句话大有问题。” 柳少颖将巴图图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动作翻来覆去想了三遍,突然一声轻呼,说道:“我知道了,他说‘将军奇计鬼斧神工,定让尔等万劫不复。’这或许就是在提醒媚乙道长,已经中了埋伏。” 古钺聪点点头,说道:“若是仅凭只言片语,就推断巴图图是细作,未免忒也轻率。巴掌门请教主下令攻敌,看似要救霄凰庵,其实是帮风月观。” 柳少颖更是一头雾水,说道:“这话从何说起?” 古钺聪道:“你想一想,我们这回派去埋伏的好汉有一百多人,如果风月观战到最后只剩下不足五六十,二三十,甚至一二十人之时,伏兵再发动突袭,媚乙道长还逃得掉么?” 柳少颖一愣,恍然大悟道:“不错,方才我们都急于下令围杀风月观人,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我们派出的伏兵愈早现身,对风月观愈是有利。” 古钺聪道:“都知媚乙道长毫无人性,全然不会在乎弟子死活,不过这些道姑虽然毫无师徒之谊,为了银子,却也都肯卖命。巴图图请教主下令攻敌,正是要媚乙道长在尚能脱身之前撤退。” 欧阳艳绝微笑道:“少颖,你现在知道我为何要让巴图图传话了罢?” 柳少颖大为叹服,连连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古钺聪道:“不过,当时不少人都急于让教主下令攻敌,所以我们纵然怀疑,那也只是揣测,在没有真凭实据前,绝不可妄下定论。” 柳少颖连连点头,说道:“不错,方才邱掌门也催教主下令。” 古钺聪道:“此人爱得罪人,却是心直口快之人。”顿了一顿,接道:“你也多留意便是。” 柳少颖道:“是。” 古钺聪又道:“素闻高进伦与媚乙道长暗昧不清,高进伦为何会让风月观冒奇险前来挑衅,可着实猜不透。” 柳少颖道:“可不是么,媚乙道长是个聪明人,她听到巴图图的话,纵然不确信,也当生疑,为何却迟迟不肯离开。” 第二十五回通天大道4 欧阳艳绝冷笑道:“儿女情长也不过是手段而已,高进伦利用这一点,也没什么稀奇的。” 古钺聪和柳少颖对望一眼,都没说话。 向晚时分,英雄盟来到一叫长马镇的地方。柳少颖道:“将军,教主,我打探过了,过了长马镇就是通天府了,此去有两条路可走,一条叫乌衣巷,一条叫狮子林,乌衣巷崎岖难行,沿途山陵洼地极多,若走此路,最快也需两日行程,狮子林却是走马大道,直通通天府,只需一日便到。天色也不早了,今日不如就在此镇歇脚罢。” 欧阳艳绝道:“传令下去,长马镇外安营扎寨,不得扰乱乡民,违者王法无亲。” 古钺聪道:“还有,派人前往乌衣巷和狮子林细细查探,严防高进伦暗中设伏。”柳少颖领命去了。 群豪驻马吃饭,只听镇上百姓纷纷传言,有人说道高进伦已整点军马从云梦神谷下山来,所率武林高手统共好几十万,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也有说高进伦率武林高手和鞑子兵不下百万,正浩浩荡荡开下山来。 英雄盟虽早知己寡敌众,也知传言多是不实,但听在耳中,亦不免惊忧。 亥牌时分,古钺聪和欧阳艳绝正在营帐吃饭,吴天德慌慌张张奔进来,报道:“将军,不……不好了,邱一丈和巴图图打起来了。” 两人互望一眼,古钺聪道:“两人因何事动手?” 吴天德道:“还不是那个姓邱的,从吃饭开始就骂骂咧咧,他先是讥嘲了方丈几句,说少林和霄凰庵营帐相邻,和尚和尼姑在一起,定然不清不楚,还好少林和尚涵养极好,并未理会他,邱一丈说了一会,自觉没趣,又去骂英豪帮的裘帮主,两人险些没打起来,后来他将矛头转向巴图图,谁知巴掌门不怒则已,怒起来却是只动手不动口的角儿,他一声不吭,抄起桌上土陶碗就向邱一丈打了过去。邱一丈毫无防备,额头登时被那土碗打得皮开肉绽。两人……就这样动起手来。” 古钺聪对欧阳艳绝道:“此事不必惊扰教主,聪儿去看看。” 来到群豪吃饭之地,群豪早围在一处,邱一丈身量不高,站到了不知哪来的一张破木桌上破口大骂,身后弟子也是跃跃欲试,巴图图仍低着头一声不吭吃饭。若非玄悲方丈和周通天当中劝说,西南总舵早冲过去动起手来。 吴天德道:“不要吵了,将军来了。” 群雄纷纷让开,邱一丈一手抚着伤口,一手扯下衣袖来揩面上鲜血,说道:“将军,你可算来了,这个龟儿子用碗打我。” 巴图图放下饭碗,恭恭敬敬道:“属下失手伤人,请将军责罚。” 古钺聪倒不料他如此干脆服罪,想了一想,大摇大摆走向邱一丈,问道:“邱掌门,你伤得重不重?” 邱一丈指着巴图图道:“他算个什么东西,就算偷袭也休想伤得老子。”眼见鲜血仍滴滴流下来,说道:“士可杀不可辱,这一碗之仇属下是非报不可,将军若不给我做主,属下就只好自己动手了。”此话已甚是咄咄逼人。 古钺聪想了一想,问道:“大家以为该怎么办?” 群豪之中,有人说当以军法处置,有人说要巴图图当着群豪的面赔不是。群豪乃江湖中人,又大多对邱一丈甚是厌恶,也有不少人背后起哄,说打了活该。 古钺聪想了一想,拿起桌上的一个碗,说道:“这样罢,他用碗打你,你也用碗打他,你们就算扯平了,如何?” 此言一出,群雄登时哗然。巴图图道:“属下打伤巴掌门,将军要打要罚,属下绝无怨言,但要引颈受邱掌门一碗之辱,属下恕难从命。” 一苍霞弟子道:“就是,姓邱的狗东西小肚鸡肠,睚眦必报,这一碗势必使出吃奶奶的力气,掌门不能任由他打。” 铁云山对古钺聪发疯之事深信不疑,说道:“师弟,你休要胡说,”对古钺聪道:“将军,姓邱的要打也行,不过既是以牙还牙,他也要打在掌门左额之上,伤口也要一般无二,不能深一寸,也不能浅一寸,不能多流一滴血,也不能少流一滴血。姓邱的对敝派百般侮辱之辞,我们就大人大量,不还回去了。” 群雄虽然厌憎邱一丈,见铁云山嬉皮笑脸的模样,却大不痛快,均想:“这不是强人所难么?”也有不少人想:“苍霞派打人已是不对,还要如此无理取闹,未免欺人太甚,若非古将军疯疯癫癫,料他们也不敢如此放肆。”却见古钺聪连连点头,说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好,好,这个好玩,就这么办了。”对邱一丈道:“邱神将,请动手罢。” 邱一丈急于报这一碗之仇,心中暗道:“去他妈的一模一样,先打了再说。”拿起碗来就要走上去。古钺聪道:“邱神将,记住伤口要与你脸上的一模一样,不然,本将军要按军法处置。” 邱一丈走出两步,终于还是愣了一愣,说道:“怎么处置?” 古钺聪望了那吴天德一眼,吴天德不知古钺聪用意,但却不愿事态恶化,说道:“我们入谷之时已约法三章,蓄意打伤同盟者,重打一百军棍,如有不从者,轰出英雄盟。” 邱一丈闻此,冷哼一声道:“邱某受人欺辱,到头来还要受一百军棍?”他脾性素来暴烈,此时念在与人同盟,隐忍已久,话说完,将碗重重一掷摔在地上,说道:“去他妈的,你们都欺我西南总舵远道而来,人少无足轻重是不是,老子不干了,哥几个,我们走。” 群雄见状,忙纷纷上前劝说,玄悲道:“将军,如此处置只怕有失公允。” 查干木好心道:“老和尚,将军是个疯子,和他说没用,还是请欧阳教主出来罢。” 古钺聪道:“邱舵主怕挨军棍,那就不打了,改打巴掌门罢。” 群雄无不瞠目结舌,均想:“军法如山,岂是说改就改的?”吴天德怕西南总舵果真负气走了,忙道:“不知要打多少?” 古钺聪茫然道:“打什么?” 吴天德道:“将军方才说,不打邱舵主,改打巴掌门来着。” 古钺聪似才想起来,说道:“一百军棍,未免太重了些,打一棍好不好?” 邱一丈哈哈一声干笑,说道:“军法如山,将军却信口更改,不是明摆着向着姓巴的,还是什么?” 古钺聪道:“我……我……叫什么来着?”吴天德当即说了姓名,古钺聪指着邱一丈鼻子道:“我古钺聪乃玉皇大帝钦点的将军,要怎么做,岂容你区区一个凡人置喙!莫说一百军棍,一棍也不打了,此事就这么定了。” 第二十五回通天大道5 群雄闻此,面面相觑,不敢说话,邱一丈也为古钺聪所慑,愣在了原地。场中只玄悲知古钺聪并非真疯,却也忍不住想:“他如此做法,到底有何深意?” 过得片刻,邱一丈道:“将军的英明,邱某算是见识过了,告辞!” 古钺聪喝道:“站住!” 邱一丈向来天不怕地不怕,闻此却不由停了脚步,说道:“我西南总舵人数虽少,却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古钺聪道:“我又想到一个办法。”转身对巴图图道:“巴掌门,你也看见了,本将军若不罚你,他们都不服气,这样罢,你和我比划比划,你若输了,那就自认倒霉,算是陪邱神将不是。” 巴图图道:“属下如何是将军对手,巴图图认罚便是。” 邱一丈道:“打这个龟儿子一百军棍。” 古钺聪道:“我们都不用内力,点到即止。”顿了一顿,说道:“你若赢了,我升你做副将,你,我,还有教主,我们一起商议大事,一起号令群豪。” 邱一丈又打了个哈哈,说道:“打了人还要高升,将军何不让他就做了副将,日后天天扔碗打我。”玄悲低声道:“邱舵主,你若和巴掌门打起来,于公于己均非好事,将军神志不清,歪打正着肯亲自为你出手,你也不至于丢脸了。”邱一丈心知有理,说道:“可将军要是输了呢?”玄悲道:“那也是将军丢脸。”玄悲这番话说得十分诚恳,邱一丈望着巴图图,没有说话。 江湖之中,岂有不爱武之人。古钺聪勇斗陆守义时还是个孩童,时至今日,群豪无人知他武功到底如何,闻要与巴图图比试,均欲一窥究竟。况说好是切磋武艺,不比内力,倘若古钺聪赢了,权当为邱一丈出气,倘若巴图图侥幸胜出,群雄对巴图图均甚有好感,让他做个副将,总比西南总舵不欢而去要好。一时之间,群雄不少人都说:“巴掌门,不妨比一比。”到后来,邱一丈也忍不住道:“姓巴的,这一架你要是敢应承,这一碗之仇邱某既往不咎。” 巴图图抬起低得老低的头,缓缓道:“既是将军之令,属下自当从命。” 古钺聪道:“你再挑十名弟子助你。” 巴图图一愣,说道:“属下不敢。” 铁云山忙低声道:“师父,将军让你挑,你就挑罢,假若将军不慎没赢,也不至于颜面无存。” 巴图图闻此,方道:“既是如此,属下遵命。”当即挑选了铁云山在内的十名得意弟子上前,古钺聪道:“叫他们都拿上兵刃罢。” 十名苍霞弟子手持长枪站好。古钺聪道:“本将军再说一遍,我和巴掌门两个谁先被打,谁就输了。” 巴图图道:“属下弟子打中将军也算?” 古钺聪道:“这个自然。” 群雄均想:“大家不使内劲,单凭手上功夫,十名苍霞弟子纵然近不得将军的身,但将军想要突出重围打中巴图图,却也是难之极也。” 果然,巴图图招呼所有弟子挡在身前,自己远远站在人丛之后。古钺聪摆开架势,说道:“进招罢。”铁云山向众弟子递个眼色。“呼呼呼”三声响处,三枝长枪迎面刺来,古钺聪似乎不料对手出手如此之快,睁大眼道:“好快!”这一招自一个方向同来,较易对付,他只需使一招“恒河入海”,或是“左右穿花手”,更或是江湖中人人都会的“左右擒拿手”,也能轻松化解,谁知他慌忙之中,两手向空中一划,似乎是要挡开长枪,又似乎是一计“上步翻花”,身子直直冲了过去。若是挡开长枪,这一招未免太过粗陋,若是“上步翻花”,那就是光明拳中的招式,讲求先发制人,以多胜少。可这次分明是苍霞弟子先出手,先发制人自然行不通,他以一对十,以多胜少更是全然不对。但他毕竟是将军,苍霞弟子见他自己冲来,都吓了一跳,忙向后退。古钺聪也疾忙刹脚,但他冲得太猛,险些没能收住脚,嗤啦一声,胸前衣衫立被划开一道口子。。 群雄见古钺聪如此狼狈,均想:“方才能化解这一招的招数少说也有十二三种,他竟一个也使不出来,双手这么一划,自然也是势之所至,寻常人的反应,绝非“上步翻花”了。”更有人想:“他人疯疯癫癫,武功也是这般奇差。真不知皇上是如何会派他前往通天府押贡。” 邱一丈见状,也忍不住道:“将军,不如就算了罢,我大人不记小人过,这仇我不报了。” 古钺聪恍若未闻,望了一眼胸前撕碎的衣衫,胡乱打了个结,给群豪看了又看,说道:“大家都瞧见了,我没中枪,不算输。”对苍霞弟子道:“再来过。” 群雄纷纷摇头,玄悲见邱一丈既往不咎,也趁机道:“将军,这就停手罢,如此打下去,你赢不了的。”群雄见一向持重的方丈也如此说,纷纷上前劝说。 古钺聪大声道:“本将军乃玉帝钦差,刀枪不入,岂能轻易退缩。来,再来,你们要是敢退缩,通通打一百军棍。” 铁云山显是想让师父做着副将一职,说道:“三弟四弟,你们攻他下盘,五弟六弟,你们攻他中路,其余跟我上。”一声令下,与四名师弟分向古钺聪颈、双肩、胸口及面门攻来,其余五名弟子手持长枪,或刺向古钺聪下盘,或击向古钺聪腰腹。 群豪疾呼道:“将军当心!”古钺聪大惊失色,霎时间左支右绌,连连后退。眼见左腹三杆长枪刺来,古钺聪疾向右斜倒。铁云山审时度势,大刀一重,劈向古钺聪右腹,古钺聪避退不及,只得伸手去抓。 他这一抓颤颤巍巍,全无准头,委实凶险已极,群雄无不惊呼。果然,古钺聪刀没抓到。但他肘弯正好碰到一杆刺来的长枪,无巧不巧,那长枪经他手肘一荡,撞开了刺向腹部的大刀。 古钺聪方刚避开大刀,其余长枪已经攻到。两杆枪刺向双足,一杆枪刺至眉间,左右也已被困住。 这时,巴图图立于弟子身后,尚还没有动手。 铁云山见古钺聪避无可避,随手夺过一根长枪,暴喝一声纵身跃起,向古钺聪头顶击下,他这一棍未使内劲,但因他身高力大,又值壮年,这一棍非将古钺聪打得头破血流不可。 第二十五回通天大道6 眼见木棍袭来,古钺聪下意识缩头,谁知被脚下长枪一绊,身子向后摔倒,他一手遮住眼睛,一手在空中乱划。 无巧不巧,古钺聪胡乱一划,正好将铁云山手中长枪向外掀出数尺。那杆长枪重重向古钺聪身侧另一杆刺来的长枪打去。 “当啷”一声,长枪击在右侧一名师弟长枪之上,那名弟子手中麻痛,当即脱手,谁知那长枪枪身乃是柳木所制,腰身在铁云山长枪大力一震之下,蓦地反弹而起,疾向后飞出。 变数只在瞬息之间,巴图图觉出枪风时,长枪已到面门。 “砰”一声,长枪枪杆结结实实打在巴图图额头之上。说来也巧,长枪击中部位竟与邱一丈额头的碗伤部位分毫不爽,竟连大小式样也差不多。霎时,巴图图额上已肿起碗底大小的红包。 古钺聪方才每一退、每一抓,每一摔,看似有意无意,巧劲和手上功夫实是恰到好处,毫厘不差,力道、势度亦是天衣无缝。古钺聪武功在众人之上,群豪都没看不出破绽,方才凶险过甚,群雄也绝不信是古钺聪有意为之。群豪之中,只有玄悲和周通天互望一眼。 古钺聪连连在身上摸索,大声道:“我赢了,我赢了。”西南总舵众弟子大仇得报,怒气全消,更是大声欢呼。群雄无不瞠目结舌,若说有意,古钺聪方才左支右绌,绝无抗拒之力。若说无意,为何巴图图中的一棍,不偏不倚正是邱一丈受伤的部位?不少人更想:“难道将军真有神助?” 吴天德惊魂稍定,忙道:“来人,扶将军回营。” 古钺聪拍了拍手,劝慰苍霞弟子道:“尔等不必难过,本将军刀枪不入,有神仙相助,你们不是我对手。”大摇大摆回营去了。 回到营帐,吴天德道:“老弟,你方才何苦如此小题大做。”古钺聪道:“唯有内贼对我发疯的事深信不疑,他才会乖乖为我们传话。”吴天德皱眉道:“你的意思,是用反间计?”古钺聪道:“内贼至今未露马脚,足见其沉稳慎密,没有把握的事,他绝不会向高进伦禀报。反过来说,他传的信报,高进伦一定深信不疑。”吴天德连连点头。 坐了约莫一个时辰,只见欧阳艳绝、柳少颖和一个粉红衣衫的嗜血教奴才匆匆入来。欧阳艳绝一到营中,说道:“依奴儿,关门,把来报再陈说一遍。” 那粉红衣衫奴才见毕古钺聪和柳少颖,说道:“禀将军,教主,属下方才奉柳护法之命率十二人兵分两路,连夜前往狮子林和乌衣巷查探。奴才等六人在狮子林走了两圈,并未发现异状,奴才不敢大意,又在狮子林沿路四围探查,谁知刚到狮子林南面三里外的小峰上,就看见一群人鬼鬼祟祟藏匿在夹谷之中,奴才等趁黑潜近,发现敌人有约莫一百人,他们每两个人推着一辆独轮车,车上装满了桐油和炸药。” 古、柳二人均是骇然变色,柳少颖道:“他们想在狮子林设伏?”那奴才道:“恐怕是的。”欧阳艳绝沉声道:“慌什么,区区一百人,不足为患。”问那奴才道:“可还有其它发现?”那奴才道:“奴才等暗中看了良久,也不见有任何动静,奴才不敢久留,让他们继续看着,自个儿回来报信了。”古钺聪道:“高进伦这个老狐狸,他派人驱车埋伏在三里外,知道我们就算我们发现敌踪,也无从得知他们在何处设伏。”柳少颖皱眉道:“教主,将军,我英雄盟本拟明日一早从狮子林前往通天府,如今看来,只好多费一日功夫,改道乌衣巷了。”话音方落,又见门外一奴才求见,欧阳艳绝令他入来,那奴才道:“奴才在乌衣巷发现敌踪。”众人更是一惊,柳少颖道:“快说。”那奴才道:“奴才在乌衣巷北面的山坳中,发现百余名敌人和五十辆独轮车,每辆车上都装着桐油和炸药。” 秋夜寒凉,柳少颖面上却渗出细细汗珠,看了一眼教主,又看了一眼古钺聪,对两名奴才道:“继续查探,一有讯息,立马回报。”两名奴才退了出去。 柳少颖道:“两条路都有伏兵,可我们并不知敌人在何处设伏,这可如何是好?” 欧阳艳绝一言不发,只看向古钺聪。古钺聪沉吟半晌,说道:“高进伦在狮子林和乌衣巷两处设伏,可见他并不知我等将取道何处。”柳少颖点头道:“那又如何?”古钺聪道:“如果让他知晓,会怎样?”柳少颖道:“不能让他知道,敌人一旦知道我们从哪条路走,必定加派兵力,两拨伏兵要是聚在一处,协同伏击,一百桶桐油烧起来,英雄盟恐就到不了通天府了。”古钺聪道:“倘若两拨伏兵恰恰选错了路呢?”柳少颖一怔,睁大眼望着他,古钺聪接道:“我和吴天德刚才正说到反间计,何不现在就先用一次。”柳少颖一怔,握着拳头道:“敌人若果聚兵一处,让英雄盟得以从另一条道经过,那是再好不过。”他说这话是半喜半忧,喜的是此计极妙,忧的是要将敌人引往一处,绝非易事,一旦有所差失,后果不堪设想。欧阳艳绝也问道:“你如何让敌人上当?”古钺聪道:“其实我们要做的很简单,只要让细作相信就可以了。”柳少颖道:“这个细作沉稳老练,心思缜密,只怕不易上当。”古钺聪道:“越是沉得住气,越会义无反顾中计。”柳少颖道:“请将军下令。” 古钺聪道:“即刻传出话去,我们在狮子林南面三里处发现埋伏,明日一早从乌衣巷前往通天府。” 柳少颖凝神听着,不闻下文,问道:“没了?” 古钺聪道:“没了。” 柳少颖道:“这……高进伦如何上当?” 古钺聪道:“你只管传令下去就是,好戏还在后头。”柳少颖领命出去了。 欧阳艳绝也站身起来,问道:“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古钺聪道:“柳叔叔说得对,这个细作沉稳老练,听到此令之后,绝不会轻易相信,如不出聪儿所料,他必会立马来见,表面是要教主务必查实,以防乌衣巷也有埋伏,实则是试探方才之令是真是假,以免高进伦的人扑空。” 第二十五回通天大道7 欧阳艳绝极肯定地点了点头,说道:“如此说来,一会儿谁来求见,谁就大有嫌疑。”顿了一顿,问道:“此人来了之后,你必还有后策。” 古钺聪道:“教主只需顺水推舟,让英雄盟派出五百精干前往乌衣巷查探。” 欧阳艳绝娥眉微凝,不着一辞,古钺聪接道:“敌人以信鸽传报,伏兵又有独轮车,机动灵活,两路伏兵得信后,一定会在我方探路先锋到之前退避三舍,尔后重伏于乌衣巷,静待偷袭。” 欧阳艳绝道:“如此甚好。” 古钺聪道:“我们一早仍从狮子林走,如此也不至于耽搁行程。” 欧阳艳绝道:“这两百伏兵,也别让他们回去了。” 古钺聪道:“这些伏兵负有炸药,我们也不知他们何处设伏,只怕不易对付。” 欧阳艳绝道:“我自有办法。” 片刻,只听营帐外脚步声响起,古钺聪和欧阳艳绝对望一眼,均想:“来了,且看看是谁。” 营帐外立了数人,各大门派掌门竟都来了。古钺聪躺在营中褥垫之上,假意睡去,心想:“此人行事好生机警,将所有掌门都叫了来,。” 欧阳艳绝当即将几位延入帐内,叙礼毕,说道:“各位深夜前来,不知所谓何事?”周通天道:“方才柳护法传告属下等,英雄盟在狮子林发现敌人机动伏兵,教主要英雄盟明日一早从乌衣巷前往通天府,属下等商议半晌,均觉乌衣巷地势险要,只怕彼地也有敌人埋伏,故尔前来请示。”欧阳艳绝面上故作一惊,问道:“周长老的意思,狮子林的伏兵是高进伦的惑敌之计,他意在让英雄盟进入乌衣巷。”周通天道:“属下以为,并非绝无可能。”巴图图道:“周长老所言极是,如今双方之势,英雄盟当以保全实力为重,凡事当谨慎行事。”欧阳艳绝转过头去,沉吟片刻道:“不错,若非各位提醒,我竟险些疏漏了。”转过头来,说道:“依各位高见,该如何是好?” 巴图图望了望几位掌门,说道:“属下愚见,教主连夜派出探路先锋,待查清沿途果无埋伏,再取道乌衣巷不迟。” 欧阳艳绝想了片刻,说道:“好!”心下大是欣慰:“我这个外孙果然料事如神。”说道:“就按大家说的办,即刻遣精干五百前往乌衣巷,一定要查清彼处是否有伏。” 众掌门领命退下,古钺聪起身。柳少颖道:“教主,将军,如此只怕多此一举。” 欧阳艳绝道:“如果你是高进伦,会怎么做?” 柳少颖一愣,一时想不过来。欧阳艳绝递给柳少颖一碗茶,说道:“喝完茶,再请玄悲和周通天来一趟,别让人看到了。” 柳少颖喝完茶去了,古钺聪道:“教主,你请方丈和周长老……” 欧阳艳绝道:“这两拨伏兵既然和我们玩猫捉老鼠的把戏,我们就和他们玩一玩。” 没多久,玄悲和周通天先后入帐。欧阳艳绝道:“方丈,周长老,此次探查,你们各派一百弟子随往,探查后也不用随大队归盟,就在乌衣巷入口候命。” 两人吃了一惊,周通天道:“不知将军还有何差遣?” 欧阳艳绝道:“天明时,我会另派人前往乌衣巷,两位下令让这两百人听他挥令就是了。” 玄悲和周通天对望一眼,齐声道:“属下遵命。” 欧阳艳绝微一点头,端起了茶杯。柳少颖道:“方丈,周长老,请罢。”送出帐外,周通天悄声问道:“柳老弟,将军让少林和敝派弟子留在乌衣巷,不知是何用意?”两位乃是故交,十年前柳少颖险些因结交周通天丢了性命,周通天心有疑虑,也不避讳。柳少颖摇摇头,他只知五百探路先锋乃是惑敌之计,但教主为何让两派弟子在乌衣巷入口候命,却是不得而知,说道:“周大哥请放心,教主如此安排,必有他的道理。” 送走两位长老方丈,柳少颖复又入帐,欧阳艳绝道:“选一百名教中老奴,当中三十名马尾上绑上柳枝,其余七十名负上战鼓,天一亮分两拨,相距半里前往乌衣巷。告诉他们,路上会碰到少林和青冥的人,让少林青冥弟子弃马徒行,隐随在后,一待发现敌踪,出其不意全歼之。” 古钺聪大声道:“教主,若敌人真的埋伏在乌衣巷,不管这两百少林青冥弟子能不能出其不意全歼敌人,这三十名前锋也必死无疑。” 欧阳艳绝道:“三十条人命换两百条人命,有何不可?” 古钺聪道:“让英雄盟的人白白送死,只怕群豪心寒。” 欧阳艳绝道:“心寒?为了拜月贡,我让教中奴才白白送死,却让少林和青冥立功,他们感激还来不及,怎会心寒?” 古钺聪还想说什么,欧阳艳绝道:“好了,少颖,这件事你五更时分再做派遣,此前不得走漏了风声。” 此时,柳少颖才明白,教主欲施螳螂捕蝉之计,派出一百名教中奴才,是欲冒充英雄盟引出敌人伏兵。一想到自己选出的三十名奴才此去必死无疑,不由愣怔不语,忘了答话。 古钺聪道:“五百前锋见少林青冥弟子不肯回来,必会生疑。” 欧阳艳绝道:“就算他们生疑,也不知我们用意何在。” 柳少颖道:“要是少林和青冥弟子中有细作……” 欧阳艳绝道:“所以,我要本教的奴才天亮才出发,当少林青冥得令时,就算猜中本宫用意,也来不及传信了。” 古钺聪和柳少颖都没说话。欧阳艳绝又道:“即刻向派往云梦神谷的少林弟子传报,让他们传讯高进伦,就说已探得可靠信报,我们要从狮子林前往通天府。” 柳少颖惊道:“我们费尽心思将高进伦引向乌衣巷,将军何以……” 欧阳艳绝道:“细作和少林弟子的话,你以为高进伦会信谁的?” 柳少颖道:“自然是信细作的。” 欧阳艳绝道:“都去睡会罢,天快亮了。” 第二十五回通天大道8 柳少颖先去了,古钺聪从营帐出来,一眼望见眼前数十个大小不一的营帐。群雄吵闹惯了,此时在月光下静悄悄的,别有一种侠骨风趣,令人可爱。古钺聪心中生出感慨,忖道:“众位英雄因我而来,只求人人无事才好。”但想到天一亮,三十名嗜血教奴才就必死无疑,心中总不是滋味。忽然,一股凛冽的冷风钻入袖口,竟是说不出的寒意。古钺聪拢了拢胸前衣衫,望着稀星朗月,暗道:“龙儿,这会儿你能和你说说话该有多好。” 想到龙儿,他也不入营帐去,迈开大步登上东面一座小丘,放目远望,但见银汉迢迢,四野森森,天地苍茫之中,唯闻隐隐狼嚎。 古钺聪在一凸石上坐下,手抚着身前衰草,忍不住想:“我与龙儿相识之时,正好是开春三月,如今清秋忽至,龙儿便此别去。我们莫不也像这春花秋草、晨光秋露一般,好景不长?” 直至天色微白,古钺聪也未曾片刻交睫入睡。渐渐地峰顶杲日初升,万丈朝霞照在面颊上。古钺聪抬起头,满眼皆是萧索之景,他转过头来,见身后有一块光秃秃的石壁,石壁上衰草随风飘荡。 忽然,他站起身来,双足轻轻一点,跃上石壁,在石壁上刻下数行字来: 绿肥红瘦欢几旬?离离衰草待日昏。 三分玉露催叶落,一寸相思逐青云。 劳燕分飞别时路,悲风画扇香消殒 莫问春秋错几度,江湖苍茫正纷纭。 每一笔均深入近寸,乃是古钺聪以指力所书,写完最后一划,他才自石壁缓缓落下。这几行字无论字迹还是诗文都绝然算不得佳作,但却是他心绪写照,望了半晌,古钺聪转身,缓缓向山下走去。走不几步,忽又转身过来,双掌齐出,劲力到处,石壁上字迹被纷纷劈碎,最后只能认出“绿肥红瘦”、“寸相思”、“江湖苍茫”几个字。古钺聪自言自语道:“龙儿机敏多变,就算受人挟制,也一定能逢凶化吉。”当下不再多想,大步奔下山去。 下得山来,英雄盟已经整列待命,此时见古钺聪自山上下来,一人低声道:“我就说昨晚听到有人哭罢,你们偏不信。”群豪见他面色憔悴,双目满布血丝,均想:“将军的病越来越重了。” 邱一丈道:“欧阳教主,派出去的探子已回报说乌衣巷并无埋伏,我们这就启程罢。” 欧阳艳绝看了一眼柳少颖,柳少颖振臂一呼,朗声道:“随我开道狮子林。” 群豪面面相觑,似乎不相信自己耳朵。邱一丈道:“不是说好走乌衣巷么?” 欧阳艳绝道:“狮子林的伏兵已被诱往乌衣巷,我等取道狮子林,可保万无一失。” 柳少颖道:“狮子林五十里路程,虽多是坦途大道,但出了狮子林还有三十里极险要的路要走,大家天黑之前一定要赶到通天府,有甚疑惑,在下路上一一作答。”两百嗜血教众奉欧阳艳绝之令,当先领路,群豪虽然一头雾水,也只得奉命前行。 嗜血教众奉命疾行,两个时辰中,英雄盟奔袭了近三十里,不少马匹累毙。欧阳艳绝下令两人共骑,快马加鞭赶路。 群雄走了一路,果然不见沿途有伏,渐渐放下心来。柳少颖走近古钺聪和欧阳艳绝,低声道:“属下看过了,一路之上几大门派均无异常,只有苍霞派的弟子垂头丧气,巴图图一路上也不大说话,方才我叫了他三声才听见,和他说话,他似乎也有些神不守舍。教主,将军,你们所料丝毫不差,苍霞派大有问题。”古钺聪道:“诸事可都依计而行?”柳少颖道:“将军神机妙算,昨晚寅牌时分,乌衣巷的伏兵显然收到情报,在十里之外藏匿起来,埋伏在狮子林的敌人也悄悄前往与之汇合了。就算少林和青冥不与敌兵遭遇,我们也可以安心赶路了。” 英雄盟又走半个时辰,忽听身后马蹄声响起,一嗜血教奴才快马来报:“少林和青冥在乌衣巷遇敌。” 群雄又惊又喜,那探子话音方落,只见巴图图虎背一挺,若非一旁弟子及时扶住,险些要从马背上摔下来。他这一举动极是轻微,且一晃即逝,群豪高兴之下,均未留意,但却没逃过古钺聪、欧阳艳绝、柳少颖的眼睛。 到此时,三人已能确定,苍霞派就是高进伦的人。 群雄纷纷上前问询,柳少颖当下将如何发现伏兵,如何将敌人诱往乌衣巷,如何派一百名嗜血教众故造声势,假扮英雄盟,如何让少林青冥弟子隐随其后,伺机反突袭一一说了,至于为何要隐瞒群豪,精明的人无需多说,憨直的人想不到,也就不用多说。 群豪听完,无不叹服欧阳艳绝奇计鬼谋。玄悲却大声道:“阿弥陀佛,教主派本教弟子现身诱敌,甘犯奇险,却让敝少林和青冥杀敌立功,贫僧惭愧。” 群雄大多明白过来,纷纷点头,欧阳艳绝道:“诸位齐心协力,共成大事,欧阳某已是感激不尽,方丈这话,提也休提。” 午后不久,英雄盟从狮子林出来,本拟舒一口气,抬眼一看,却见前方重岩怪峰,危崖耸峙,突突兀兀几无寸土,一条小道夹峰而出,从足下绵延开去,一直延伸到目光尽头。前面的路,竟比狮子林要凶险万倍。裘仁智道:“素闻通天府地势居高,据守天险,这些年方能抵御鞑子兵袭扰百姓,为何这条路却是往下而去?”柳少颖道:“通天府不止能外御鞑子,也能对付国内生变,不然,刘雷傲自可派兵攻打,又何须虚情假意请将军来此押贡。” 群豪沿着狭促陡峭的乱石小道向下行进,但觉越走越低,终不见尽头,不免心惊胆战起来。邱一丈道:“都说高进伦诡计多端,我看也不过如此,他处心积虑设伏乌衣巷和狮子林,可有什么屁用?他这个时候若是派兵居高临下,从后袭击,我英雄盟还不死无葬身之地?”群雄本就甚是提心吊胆,闻此均瞪眼看他。柳少颖道:“到了这里,大家反而无需忧心了。此处距通天府只二十余里路,这几个月来,高进伦不止一次派十八大门派来过此地,均是无功而返,他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犯险深入谷中。” 第二十五回通天大道9 众人走了一阵,又听得蹄声橐橐,一骑快马疾驰而来,另一名快报前来禀报。行至近处,才见那快报逸兴遄飞,眉飞色舞,报道:“乌衣巷大战告捷,少林青冥全胜而归。” 群雄大喜,七嘴八舌发问:“快说说,怎么打的?”“高进伦死了没?”“怎么不见少林和青冥的兄弟回来?” 那快报道:“小弟只管传报,当中过节并不细知,将士们片刻便至,一忽儿大伙亲自问询便是。” 群雄闻此,反而不急于潜行了。申牌时分,又闻嚣喧之声由远而近,群雄纷纷回头,不由自主让出一条道来。不一时,陡峭的小道上出现一拨人马,正是少林、青冥派和嗜血教弟子。 群雄夹道相迎,一少林弟子道:“阿弥陀佛,嗜血教三十名先锋尽数葬生火海,无一幸免,所幸我等奉命弃马潜行,从后包抄敌人,歼敌共两百一十四人。” 古钺聪早有此料,但听少林弟子亲口说来,心中仍是大震,心想:“三十个嗜血教兄弟因此丧命,此役又怎能叫全胜而归?” 群雄叹惋一阵,纷纷问个中经由。青冥一弟子道:“我来说,我来说。”当下挽起衣袖,清了清嗓道:“事情是这样的,我等查探乌衣巷后,其余都回去了,只留下我们和少林在乌衣巷入口候命,天刚亮,就看到嗜血教的弟兄前来接应,我等依计行事,三十名嗜血教弟兄先行半里,剩下的七十名兄弟随后而行,我们和少林的兄弟施展轻功,兵分左右,在罅沟乱石中潜行。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忽闻前方一声暴喝,一条夹道两面的山峰上出现了一百多号人。” 一人道:“不是两百一十四人么?怎么只有一百多人?” 那青冥弟子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敌人狡猾之极,他们分作两拨,相距近半里,想将英雄盟首尾兜劫,全部烧死,幸得教主神机妙算,让负战鼓的弟兄在半里之外击鼓。” 又一人问道:“嗜血教三十前锋纵马前往,如何也没有数千人的气势,敌人莫不是瞎子?” 青冥弟子道:“你不知道罢,乌衣巷乱石夹道,下宽上窄,嗜血教三十名弟兄马尾上绑着柳枝,跑将起来,三里之内黄沙滚滚。敌人见此阵势,又听得战鼓雷鸣,如何不上当。” 听到这里,柳少颖也忍不住问欧阳艳绝道:“教主早料到敌人会分作两拨,首尾夹击,奴才佩服万分,不过教主如何知道两拨敌人恰巧会在半里之内设伏?” 欧阳艳绝道:“一百桶桐油,顶多不过烧半里路,若再长些,反而事倍功半。” 柳少颖心下叹服。又听那青冥弟子道:“眼见敌人号角声此起彼落,旌旗招展,我等正待冲杀过去,只听峰上一声令下,数十桶桐油就在面前迎面浇下来。我等正自惊骇,又听嗖地一声,一枚火箭射向桐油,桐油遇火即燃,眼前本是沙海,霎时间被熊熊烈火包围。幸得我等在夹道两旁潜行,眼见桐油滚滚而下,忙趁着火势掩护,施展轻功向敌人方向冲去。你们猜怎么着,敌人位于一峭壁之上,只有一条小路可达,更凶险的是,我等方到峭壁之下就被发现了,五十名弓箭手居高临下,拿箭羽齐刷刷对准我们。” 这个青冥弟子声情并茂,口才极佳,群雄听到这里,无不倒吸一口凉气,不少人齐声道:“那可糟了!” 那青冥弟子道:“我一声大喝‘吾乃天降神兵,岂会惧尔凡弓尘箭!’当先冲了上去,敌人吓得连退三步,随即万箭齐发,一齐向我射来。我手持两根长矛,视敌人飞蝗箭羽如草芥,三两下拨开贼军数十支箭,几个兔起鹘落冲近了敌人。” 众人出谷一来,两战两捷,听他说得神乎其神,早已摩拳擦掌,心痒难耐,只恨未能亲历,谁也没想过他一名青冥弟子,纵然武功极高,若在悬崖之巅,又如何躲得过如雨箭矢。 那青冥弟子继续道:“你们可知道,当时我们所处乃是一个幽狭山谷谷底,此谷形如铁锅,谷中乱石丛生,荆棘满路,谷周群峰环抱,高可接云,而敌人的弓箭手均站在山峰之上,若非轻功卓绝,莫说拨开箭雨,便是借足登峰也绝无可能。” 群豪一齐点头,催促他继续说,他接道:“敌人见我神出鬼没便上了山顶,着实吃惊不小,一条大汉大手一挥,立时便有二十多人向我围攻而来,我张一水岂是含糊之辈,左手一招慈航普渡,右手一招菩提护体,”他一面说着,一面比划,群豪不免随他手势进退呼喝。他接道:“就这么一攻一守,指东打西,迅雷不及掩耳之间,便打倒十余个流云山庄的高手,其余宵小见我厉害,个个吓得屁滚尿流,两个风月观的妖女见退无可退,一个跪地求饶,说愿意用身子抵一命,一个失足跌下山崖,花裙子都摔没了,又白又大的屁股摔得粉碎。” 群豪齐声道:“可惜!”终于有一人道:“你是说,你一个人就将峰上一百多号敌人全部杀光了?” 那青冥弟子也觉吹牛过了头,嘿嘿一笑,说道:“自然不是,我们与敌人遭遇片刻,才发现峰上只有一百来人,而前方不远处亦正呼声震天,两股火舌正在迅速靠近,这位少林兄弟当即下令,让我等分拨一百人前往另一处。” 群雄这才想起,敌人是分作了两拨。青冥弟子道:“我们走了一半的人,却也没落下风,大伙个个以一敌百,手起掌落间杀掉三百人。” 一人道:“不是只有一百人么,怎么会杀死三百人?” 另一人听得正欢,说道:“敌人狡猾之极,不会埋伏在山后么?” 青冥弟子道:“正是如此,我们刚料理完敌人,谁知斜刺里竟又冲出个千人队,持枪挺矛杀来……” 众人又是一声惊呼,齐声道:“还有一千人埋伏?” 青冥弟子仰头道:“便是来一万人,我英雄盟又有何惧。”群豪自然一齐称是。 欧阳艳绝叫来一少林弟子,略略一问,才知敌人确是分作两拨,但己方都是趁对手不备,打了个措手不及,若非敌人沉不住气,过早现身,七十名不知内情的嗜血教奴才也难逃火海。 第二十五回通天大道10 众人边走边听,若细下算来,那叫张一水的青冥弟子单枪匹马,也已杀敌过万,群雄听得高兴,又怎会计较。 又走不久,突见前方火光隐隐传来。众人极目看去,只见一座耸峙云天的城池出现在半空之中。群豪大喜,纷纷道:“这就是通天府了。”“总算到了!”通天府就在眼前,群豪无不振奋,当下打马倍速而进。 通天府道路奇险,地势极高,英雄盟策马疾奔近半个时辰,但见辽远天地间,如枯苍云下,通天府仍在西面半空之中,似乎比方才大了一些,又似乎众人均寸步未行。眼前的路也越来越险,有的地方左右皆是怪石,有的地方两旁万仞深壑,渺不见底,足下小道犹如一条浮空天梯一般。风声起处,路上乱石轱辘轱辘往下滚,跌落山崖,初时轰然如雷,其后窸窸窣窣犹如雨下,终至杳然无声。 邱一丈道:“他妈的,这是什么鬼地方,怎么越走越冷?老子现在身上流汗,但外衣都快要结冰了。” 话音刚落,突闻“嗖”的一声,一枝箭羽疾雨般从半空射下来,巴依帮一名弟子闪避不及,头顶中箭,“哎哟”一声,就此倒地。 群雄均是大惊,纷纷向后退去,查干木将那中箭弟子提上马,大声道:“哪来的箭?谁射的箭?”喊了两声,但大道两旁均是悬崖,无可依傍,绝无可能有人埋伏。 欧阳艳绝道:“大家休慌。”一掌挥出,地上箭羽已吸到手中,他略略一看,说道:“这箭没有箭头,是从通天府射来的。” 查干木道:“没箭头?”一看弟子头顶,并未伤口,原来那弟子在箭羽大力撞击下,只是昏死了过去。 周通天道:“此地距通天府少说也有四五里之遥,谁有如此臂力射此箭羽?” 欧阳艳绝道:“臂力再强,箭到了这里,也是强弩之末,绝不至于将他击晕。通天府地势绝高,此箭与其说是射来的,不如说是坠落下来的。”转身过来,凝运内力喊道:“通天府的将士们,我等奉皇上之命,前来押送拜月贡,还请允我等上山。”声音远远传了出去。 不一时,自西面传来一个声音:“大人有令,天色已晚,任何人不得再向前半步,违令者格杀勿论。” 群雄立时议论纷纷,裘仁智道:“我等千辛万苦来此,乃是为皇上办差,解通天府之危,他们竟敢不让我们入府。”邱一丈凝力道:“我日你先人,快放我们进去,不然老子打你屁股。” 西面那声音道:“尔等口音,一听就不是京城人士,速速离开此地,不然可要放箭了。” 邱一丈道:“放你奶奶个熊……” “嗖”一声,一枚箭羽又从头顶疾射下来,玄悲道:“当心了!”大袖一拂,一名英豪帮弟子被卷开数尺,堪堪避过箭羽。 裘仁智拾起箭羽,说道:“这一回来真的了。” 群雄见状,才知为何高进伦三万兵马来此屡战屡败,刘雷傲手握重兵,也不敢贸然进攻通天府。 欧阳艳绝手一扬,群豪向后退开。待退出十余丈,欧阳艳绝道:“聪儿,将御贡文牒取出来。”高举文牒道:“我等确是奉皇上之命而来,你们若是不信,可派人来取御贡文牒。” 过得片刻,西面声音道:“大人有令,一切等天亮再说。” 周通天朗声道:“将军明鉴,此处左右高崖,进退维谷,我等若遭敌人夜袭,全都要葬身谷底。”说了半晌,也不闻有人答话。 群雄又是恼怒,又是无奈,谁也没料到会被通天府拒之门外。欧阳艳绝劝慰道:“正因通天府军纪严明,方能外御强敌,内守百姓,我们就在此暂歇一夜罢。” 柳少颖道:“教主,我等算定今日就能入府,随行所备干粮早上都吃完了,营帐等累赘也全扔掉了,大伙赶了一天的路,现在滴水未进,粒米未沾,一旦有异,怕是没力气应敌。” 西北风渐紧,英雄盟初时热汗淋漓,尚还无甚知觉,此时静立稍许,才觉劲风钻入衣袖,有如寒冰刺骨。欧阳艳绝道:“大伙先退至避风处。”群豪倒退半里,寻着一个勉强能避风的所在。 可风越来越大,太阳一落下去,寒气更陡然而至。没多久,除古钺聪、欧阳艳绝及几位内力深厚的掌门长老外,都冻得瑟瑟发抖。查干木一面搓手一面道:“他妈的,天还没黑就冷成这样,半夜怎么办?”周通天道:“大伙四处找一找,看看有无树枝干草生火。”群雄找了一阵,一无所获,巴图图道:“通天府常年严寒如冬,就算倒退数里,也找不到柴草,再则说了,找到柴草,如此大风也生不了火。” 邱一丈四处乱转,不经意望见身前马匹,说道:“我有办法了。”走到马匹肚腹之下,左手抓住马匹辔头,右掌一横,凝力五指,噗嗤一声插入那马肚腹之中。那马惨嘶未绝,已然毙命,腹下鲜血如奔。邱一丈双手支着马匹,在马腹下狂啖马血,待喝了十几口,说道:“弟子们,喝马血暖身。”西南总舵弟子闻此,先后有两名弟子矮身去吸血,其中一名刚喝得三口,被腥味所激,全呕了出来,其余宁愿冻死也不肯喝。 天色全暗下来,英雄盟饥寒交迫,有的缩在一处,藉以取暖,有的开始咒天骂地起来,霄凰庵有几名小尼被冻得在一旁隐隐抽泣。邱一丈道:“各位好汉,非是我西南总舵临阵退逃,只是这样下去,我们恐怕都要冻死在此,再等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通天府还不开门,请恕西南总舵不奉陪了。”话音方落,忽觉着鼻梁之上一阵冰凉,扶手一抹,竟是一片雪花!群豪抬头看去,但见天穹之下,万点白光,正松松散散四下飘飞,劲风起处,雪花乱逐,残片鸂鶒,洒满整个天地。 邱一丈气得直跺脚,说道:“他妈的,一个时辰也久了。” 一嘴唇发青的小和尚道:“阿弥陀佛,七月飞雪,老天爷莫不存心将我们冻死在此。”这小和尚不过十六七岁,说起这话,当真是悲不自胜,群豪听在耳中不是滋味。 第二十五回通天大道11 邱一丈口中连说要走,但最终也没离开。英雄盟挨至后夜,非但没能入睡,腹中却愈发饥饿,里里外外有如千刀万剐一般。 约莫寅牌时分,忽听西面一人道:“大人开恩,拿去吃罢。”众人抬头一看,只见一巨石从天而降,落在了不远处,紧接着又落下第二块,第三块,一时间积雪之上已累累叠叠出现了十余巨石。 群豪中不乏有眼力极佳之人,只听一人大喊道:“是饼,是饼!”群豪一听吃食,顾不上前方有无埋伏,纷纷扑上前去,但见每块巨石果然都是热气腾腾的坚饼,每张饼足有百来斤重。群豪大手扯饼,大口吞食。此饼是通天府中兵卒的主食,乃是陈麦烂谷碾磨成粉,用雨水和成面摊在铁板上,以大火干烤而成,粗淡难咽,味同嚼蜡,但群豪吃在口中,却觉沃肺融心,实是上方之佳味,比山珍海味更胜一筹。 饭罢,身上寒冷之气大减。群雄正自说话,忽听得身后山谷中一阵咯吱咯吱踏雪之声由远而近,不一时已到近前。群雄立时惊动,邱一丈当先道:“来得好,爷爷正好练手暖身。” 玄悲道:“并无马蹄铁甲、大风吹旗之声,来人不过一人而已。” 不一时,果见一人在雪中疾驰而来,行到近处,众人才看清,此人乃是嗜血教中奴才。 柳少颖奇道:“香玲儿,你深夜来此,是为何事?” 香玲儿道:“启禀教主,将军,二护法,奴才有事禀报,还请移步说话。” 欧阳艳绝看了古钺聪一眼,拉起他手道:“聪儿,我们走。” 四人行到无人处,欧阳艳绝问道:“出了什么事?” 香玲儿道:“启禀教主,大护法,二护法,三护法说,有天大的喜讯。” 古钺聪、欧阳艳绝均是一愣,只见香玲儿伸手入怀,从中掏出一封书信来,古钺聪接在手中,一看之下,不禁欢喜得跳了起来: “龙儿见囚于高,今为人质,寝食俱安,望毋忧。贵盟之苍霞诸人,皆高之爪牙;霄凰庵中,亦存妖道之人,然未确也。上陈二事与下所陈,皆不足紧要:吾近日探知,高与巴谋,一待英雄盟入府,即欲内外相应,合而攻之,然彼诡计如何,尚待查彻。风云际会、山雨欲来,请慎之重之。” 古钺聪看了两遍,手心早是热汗如潮。此时大雪如崩,寒风剔骨,古钺聪心中却是说不出的快活。自客栈龙儿失踪至今,他心中石头总算落下。一时之间,古钺聪只觉拜月贡、八王爷、江山社稷、西域百姓,都不是如何为难之事。他双手抚着香玲儿双肩,颤声道:“香玲儿,多谢你赶来报此喜讯,天大的喜讯,多谢你。”想到龙儿还活着,眶中不自主涌出两行泪来。 香玲儿显不知心中内容,望着他道:“将军平日待奴才等恩重如山,奴才能效些微劳,高兴还来不及呢。” 古钺聪道:“你可知这封信是谁送来的?” 香玲儿道:“是太乙北斗陆掌门陆行云。三护法怕奴才办事不牢,半途被人截获,特地抄誊了一遍,隐去了姓名。”古钺聪点点头,香玲儿又道:“大护法还让奴才告诉将军,信上还说了一事,一个姓何的姑娘和陆掌门在一起,一切安好。”古钺聪知他指的是哈玲珑,心忖:“看来,龙儿真的促成了此事。” 欧阳艳绝道:“这件事你办得很好,回教继续候信。”香玲儿听教主夸赞,欢喜得跪地连磕三个响头,上马踏雪而去。 古钺聪又将信函拿出来,借着火把光亮看了几遍,信上“寝食俱安,望毋忧”这七个字,实比千言万语更能动人。 欧阳艳绝道:“这个陆行云,原来这些年一直卧薪尝胆,哼。” 古钺聪听他语气甚是冷峻,说道:“陆掌门身在虎穴,为此信报,一定费了一番功夫。” 欧阳艳绝冷冷道:“此人武功如何?” 古钺聪道:“我与他数度蒙面,却从未交过手。” 欧阳艳绝道:“此人能在高进伦眼皮下藏身三年,须是何等谨慎持重,工于心计?若他武功也是这般深藏不露,我们要想办法早日除掉才是。” 古钺聪惊道:“教主何出此言?” 欧阳艳绝道:“当今武林盟主之位,除你而外,已无人争锋,突然杀出个太乙北斗掌门,不是什么好事。” 古钺聪闻此,心中惊骇,却不便当面反驳,忽想:“若真让陆掌门来做这个盟主,也算得子承父志,那是再好不过了。”沉吟片刻,又将信看了一遍,揣入怀中道:“教主,信上说英雄盟一旦入府,巴图图就会与高进伦里应外合,不知他们有何诡计?” 欧阳艳绝道:“我们天明就要入府,一夜之间要查明原委,恐怕不易。” 古钺聪心想:“龙儿被困云梦神谷,苍霞派乃高进伦所遣细作,这是何等机要之事,陆掌门信上却说‘此二事与下所陈,皆不足紧要’,可见高巴二人里应外合之事非同小可,切不可大意。”说道:“不如我先去一趟通天府,看看能探得什么。” 欧阳艳绝惊道:“你疯了么?我不许你去。” 古钺聪道:“英雄盟同去,自然容易被发现,此时大雪如泼,我一人前往,料来不会被人发觉。” 欧阳艳绝想了一想,说道:“此事须再从长计议。”转身走了。 三人回到英雄盟,见群豪均围在霄凰庵弟子四围,走近一看,三名小尼裹着僧衣,身形蜷在一处,一动不动,其余英豪围成一个圈为三人遮风挡雪。周通天道:“将军,如今才上半夜,若大雪不止,群雄只怕都要命丧于此了。” 古钺聪道:“众位不必担心,她们一会儿到了西天极乐世界就不冷了。” 群雄听到这话,欲怒无言。就在这时,忽闻通天府声音传来:“古将军是何人?” 古钺聪正思忖如何前往通天府,闻此立道:“是我,是我。” 那声音道:“大人有令,请古将军来通天府一叙,其他人等,不得向前半步,不听者格杀勿论。” 古钺聪大喜,忖道:“你不请我,我也要来了。”说道:“告诉你家大人,我这就来了。”转身对群豪道:“大伙且忍耐片刻,本大仙这就去劝服通天府开门。”群豪见他疯疯癫癫,多半成不了事,但想到他确是皇上钦点押贡将军,又不免心怀寄望,纷纷起身送行。 欧阳艳绝亲送古钺聪走出半里,说道:“聪儿,凡事当心。” 古钺聪道:“是郑守尉让我前去,不会有事,教主请回罢。一到通天府,我就让他们送来御寒之物。”转身踏雪而去。 第二十六回勇谋无双1 初雪如水,叶落留痕,但古钺聪过处,足下只留下极淡的脚印,转瞬又被大雪掩盖。一炷香时分,已奔至通天府城下。 城上护卫早看见古钺聪,一人道:“来者何人?” 古钺聪道:“在下古钺聪是也。”见通天府城门封锁,金城汤池,心神为之一振。 那人道:“可有御贡文牒?” 古钺聪道:“在此。”探手入怀,掏出文牒,也不折叠,轻轻向上抛送出去。那文牒乃是绫锦所织,质地轻柔细软,就算揉成团也难抛出半丈。古钺聪急于让通天府开门,这看似轻轻一抛,却是“追风掌”技法,出掌时以“动之则分”、“静之则合”的心诀,文牒借力打力,好像风筝一般,缓缓上升。城上守卫见文牒缓缓飘来,均是大奇。就在这时,忽闻一粗矿豪壮的声音道:“你就是古钺聪?” 古钺聪抬头看去,只见一身长九尺、豹头环眼的大汉立于城上,此人一身戎装,虽年近花甲,但是勃然英姿,如琼枝一树栽于黑云灰城间。古钺聪暗叹:“好雄壮的汉子!”肃敬之心油然而生,拱手道:“在下古钺聪,见过郑守尉。” 一守卫道:“大人,御贡文牒在此。” 郑守尉接过看了,说道:“你一武林中人,有何资格前来押贡?” 古钺聪道:“皇上圣命,不敢有违。” 郑守尉道:“你带了多少精锐前来?” 古钺聪道:“与在下同从京城而来的,并无一兵一卒。” 郑守尉道:“那四里之外都是些什么人?” 古钺聪道:“都是在下的江湖朋友。” 郑守尉重重“哼”了一声,说道:“拜月贡何等贵重,尔等几个江湖中人,也想让老夫开关放贡?” 古钺聪道:“想必大人也知道,欲图劫持拜月贡者,也是江湖中人。” 郑守尉道:“老夫怎知,你不是被他们挟持而来,或是你这御贡文牒,就是从他人手中偷抢而来?” 古钺聪道:“将军要如何才肯相信?” 郑守尉道:“那要看你有何理由让老夫相信。” 古钺聪想了一想,说道:“在下只求入城一叙,到时候将军若不肯放贡,在下绝不多留,立马率人撤离通天府。” 郑守尉朗声道:“好,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说服老夫。”话虽如此,却并无开门的意思。 古钺聪道:“多谢将军。”大袖响处,身形已在丈余之上。其时大雪纷飞,那城墙陡削笔立,滑不留足,众将士看在眼中,均想:“倒要看你如何上来。”忽听砰砰数声,众人眼前一花,古钺聪已稳稳站在城墙之上。 通天府城墙高过三丈,数十年中无人能犯,众将士见面前这个手无寸刃的少年,竟视高墙于无物,有的双目圆睁,有的张大了口合不拢来,纷纷俯身去看,只见城墙花岗岩上留下几个不深不浅的足印,乃是古钺聪凭足力“筑”出来的阶梯。 郑守尉也忍不住赞道:“好功夫!看来这城墙还要加高。” 古钺聪道:“若非将军放行,在下绝然到不了城下,在下能登三丈城墙,十丈二十丈也是一般。” 郑守尉点点头,说道:“这里雪大,我们下去说,请。”身后两名大汉见将军与古钺聪一同下楼,也紧随而来,郑守尉大手一挥,说道:“你们都留在这里。”一名大汉道:“将军……”郑守尉道:“他既已上楼,若要为难我,你们挡得住么?”大步下城。 古钺聪拱拱手,放目眺看,只见城楼之上,千余士兵立于寒风之中,一队队的长矛手、弓箭手、盾牌手、刀斧手在八面金黄色大旗下严阵以待,东西城垛之上各站了两队彪形大汉,方才显是他们发现了英雄盟,并奉命射箭、抛饼。 古钺聪暗赞:“通天府将士真乃虎狼之师。难怪只千余人众,却无敢来犯者。” 两人走到军帐中,分次坐下,古钺聪微一环目,见房中三壁皆是各式大刀长枪,南壁上挂了一幅字画,上书: 风随落木萧萧下,浪卷黄沙滚滚来。 万里江山跃马过,千秋远嶂飞雪皑。 积血横滴三尺剑,铁戟劲透九重铠。 长啸一声且归去,流云高天却徘徊。 字迹粗豪,深遒苍劲,显是郑守尉亲笔所书。 古钺聪心忖:“这首诗豪情万丈,毕竟有思归之意,也难怪,郑守尉远离故里,在此一驻数十年,如今年近花甲,难免想念家乡。” 郑守尉道:“将军有什么话就说罢,现在外面大雪纷飞,你的人恐怕撑不了多久。” 古钺聪道:“将军现在虽在在下手中,但在下也在将军手中,将军若肯为他们送些御寒之物,感激不尽。” 郑守尉叫道:“李副将。”一大汉入来,郑守尉道:“派人给城外的人送两百条棉被。” 那李副将睁大眼望着古钺聪,说道:“将军,来人是敌是友尚不得知,我们已送了大饼……” 郑守尉道:“是敌人也不会为大饼棉被而来,去罢。”那李副将奉命去了。 古钺聪道:“多谢大人。” 郑守尉一扬手,说道:“老夫送出大饼棉被,并非就是信得过你们。” 古钺聪道:“达人是不相信在下,还是信不过与在下同来的英雄盟?” 郑守尉道:“都信不过。”看了古钺聪一眼,接道:“你既从京城而来,当该知道今年的拜月贡关乎江山社稷之安危,煌煌王朝之存亡。请恕老夫直言,别说是你,就是戚将军,哈将军亲至,老夫也信不过。” 古钺聪一愣,问道:“大人的意思是,无论谁来取贡,大人都不会放贡?” 郑守尉斩钉截铁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古钺聪心道:“他原来并没有放贡之意,这一点,倒与还富于民之计有不谋而合,异曲同工之妙。”说道:“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郑守尉站起身,遥指西面道:“通天府西面就是鞑子的地盘,自先皇以来,鞑子时时侵扰近临百姓,轻则掠财劫粮,重则屠村,三十年前,先皇下令修筑通天府,并派老夫长驻此地,这三十年来,通天府将士与鞑虏血战无数,方保一方百姓安宁。老夫若是怕死,此地早被鞑子铁骑碾为平地。”火光之中,见得他黄白须发间杂,苍黄粗犷。 第二十六回智勇无双2 古钺聪道:“大人耿耿忠心,好生让人佩服。”说到这里,微微环顾营房,郑守尉道:“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城中所有人都是老夫的生死兄弟。” 古钺聪道:“在下此次前来,并非是要押送拜月贡回京。” 郑守尉一怔,问道:“你说什么?” 古钺聪道:“正如大人所言,拜月贡关乎江山社稷之安危,煌煌王朝之存亡,皇上也深知,今次无论谁押送拜月贡,一旦出府,都是凶多吉少。” 郑守尉复又坐下来,问道:“那皇上派你来做什么?” 古钺聪一字一顿道:“还富于民。” 只四个字,郑守尉却听得虎目圆睁,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怔怔望着古钺聪,半晌才道:“如何还富于民?” 古钺聪接道:“英雄盟押送拜月贡出城,再想办法从中偷天换日,派人将拜月贡资财散发给西域百姓。” 郑守尉更是大惊,过了半晌,说道:“偷天换日,难,太难,且不说你如何换,我问你,你在哪里换?” 古钺聪道:“大人信不过英雄盟,在下也不敢尽信,所以必须让所有人亲眼见到拜月贡出城。”顿了一顿,接道:“嗜血教是唯一能动手脚的地方。” 郑守尉道:“嗜血教距此,有几天行程?” 古钺聪道:“快马两天,押贡而行,至少三天。” 郑守尉道:“你有什么把握保证这三天不出事?” 古钺聪道:“没有,不过变则通,不变则壅,拜月贡唯有散之于民,方是万全之策,无论在何处多留一天,就险过一天。” 郑守尉微一点头,问道:“这也是皇上圣谕?” 古钺聪道:“如此大事,在下不敢自作主张。” 郑守尉望着满屋兵器,说道:“皇上肯割弃拜月贡,实是百姓之福。这三个月来,老夫日思夜想,只是如何守住拜月贡,却怎么也没想到退一步就能天空海阔。” 古钺聪听他口气松动,心中大喜,说道:“圣命如天,还请大人放贡。” 郑守尉道:“将军,不瞒你说,皇上早料到微臣谁也信不过,老夫半月前就收到一道密旨,要微臣无论如何一定放心让你入城,连你的画像也送来了。” 古钺聪道:“但大人早已打定主意,无论我是敌是友,是朝堂中人还是江湖中人,都别想从这里取走拜月贡,要我独自来见,一则是探清敌友,二则是劝我尽快撤离。” 郑守尉道:“不错。”顿了一顿,又道:“将军,虽然老夫已知你并非刘雷傲的人,老夫也相信你忠于圣上,心系百姓,但英雄盟中有没有有细作,谁也说不准,请恕老夫仍不能让他们入府。” 古钺聪道:“大人所虑极是。”从怀中掏出香玲儿送来的密函,递给郑守尉,郑守尉看了,问道:“信上所说可属实?” 古钺聪道:“想来决然不假。” 郑守尉吸了口气,说道:“老夫先派人出城查探一番,再做定夺,不知你意下如何?” 古钺聪道:“一切但凭大人做主。” 郑守尉道:“李副将,各派二十人从东西两条密道下山,仔细查探是否有敌军迹象,不得稍有差失。”李副将奉命去了。 郑守尉道:“古将军,走,我领你四处看看。” 两人从营房出来,风静雪霁,夜空已有数颗星星挂在穹庐之上。两人登上东面城楼,郑守尉指着一条蜿蜒的白练道:“他们在那里。”古钺聪远眺而去,但见星空之下,英雄盟犹如蚁群一般,围在一处取暖。郑守尉领古钺聪来到西面城楼,指着远方一大片胡杨林道:“看到了罢,通天府东西两面都只有一条险峻的小道通达此处,只要守住这两条路,就可保通天府绝无闪失。”古钺聪点点头,说道:“此地易守难攻,实天险也,不过,要是敌人内外勾联,截断两路,城中将士该如何补给?”郑守尉哈哈一笑,低声道:“不是还有两条密道么?”古钺聪道:“就是李副将下山探路的密道?”郑守尉点点头,说道:“两条密道其一通往东面狮子林,另一侧通往西面胡杨林,三十年中,鞑子和东面强匪共有十四次勾结,最长一次堵截达三个月之久,他们本想饿死我们,可做梦也没想到,三个月里我军将士士气依然高昂,毫无饥色。我们还凭此密道打了不少胜仗。”古钺聪奇道:“几十年里,难道敌人就从未发觉密道?”郑守尉道:“我们每次用完密道,就用沙土堵死出口,下次要用时,再重新挖掘出口,因每次出口都不相同,敌人起疑,却也查不出端倪。”古钺聪道:“原来如此。”两人步下城墙,商议如何将拜月贡万无一失运至嗜血教,计议半晌,均无良策。 郑守尉从古钺聪口中得知哈将军乃是被胁迫变节,如今仍为皇上效力,只待刘雷傲谋反突袭,又听英雄盟一路数战,均是大获全胜,忍不住连声大赞,大谈几十年来破敌之奇轶之事,两人十分投机,一来二去,均有相见恨晚之意。郑守尉道:“古兄弟,要是早认识你十年,那该多好。”古钺聪听他改口叫自己兄弟,笑道:“十年前,小弟不过才九岁。”两人哈哈大笑。 寅牌初时,李副将入营,禀道:“大人,将军,四处查探过了,并未发现敌踪。” 郑守尉道:“可探真切了?” 李副将道:“东西两条路上大雪如盖,并未发现人马践踏的痕迹。” 郑守尉道:“古兄弟,信上说,一待英雄盟入府,内应即会与城外敌人合而攻之,可见,敌人有何诡计,要在英雄盟入城后才知道。”顿了一顿,接道:“好在我们虽不知敌人诡计为何,却已知道细作是谁,也可以有所预备。” 古钺聪道:“不知大人有何妙计?” 郑守尉道:“这件事,还要偏劳你。” 古钺聪道:“大人尽管吩咐。” 郑守尉道:“老夫留在通天府,一来守城,二来迎接英雄盟。你和李副将各率精兵三百,分从西面、东面的密道潜出,以防有变。”两人领命。郑守尉当即着令两百士兵听命于古钺聪,两百士兵随李副将去了。 进入西面密道,十名士兵手掌火把,分散在队伍中,密道崎岖多折,仅可两人并行,古钺聪地形生疏,只能跟在一个姓王的参领身后。两炷香时分,众人已至密道尽头,方才李副将前往查探时,已将密道挖通,只见密道沿路有约莫半里路的新泥,密道口只以杂草铺盖好。 王参领道:“古将军,下令罢。”通天府军纪严明,人人视军令如山,又见大人与古钺聪称兄道弟,凡事均要得令而后行。 第二十六回智勇无双3 古钺聪道:“你们先等等。”伸手刨开杂草,一束白月光透了进来,他一个纵身,跃至一颗胡杨树上,见自己正处于一片密密层层的胡杨林西面,东面半空之中几盏火光若隐若现,便如寒星悬空,正是通天府城楼灯火。俯目四顾良久,但见白雪漫漫,唯胡杨耸峙,并无异样,这才飘落密道,说道:“大伙莫要出声,谨防中了埋伏。” 众士卒悄悄从密道爬出,依然用杂草掩好,王参领道:“大人,接下来怎么办?” 古钺聪道:“静观其变。” 众人爬出密道,隐伏雪地,严整如一,静若无人,古钺聪暗叹不已,心想:“英雄盟若个个如此,那该多好。”转念又想:“英雄盟若果然如此,那这武林还有什么趣味。” 众人等了约莫两个刻钟,忽见通天府东面半空出现一道火光,紧接便听得数声闷响从山谷中深处响起,霎时之间响彻整个通天府。巨响未止,又听得无数战马嘶鸣声,与凛冽西风此起彼伏,疾向通天府方向驰近。 众将士无不大惊,王参领几乎跳了起来,沉声道:“古将军,敌人从东面来了,我们赶快回城驰援罢。” 古钺聪道:“等等。” 耳闻马嘶声愈来愈近,眼前却是白茫茫的一片,毫无异常,众士卒均是心痒难耐,一士兵道:“古将军,参领,再不回去就来不及了。”王参领望着古钺聪,古钺聪只是轻轻摆手,那士兵急道:“你们不回,我回!”古钺聪沉声道:“不要动!”话音方落,但见前方百丈处,雪地开始晃动,众士卒初时以为是东面巨响震荡之故,定睛一看,只见雪地中冒出无数个人头来,有的手持兵刃,有的抬着云梯,密密麻麻散在胡杨林中。 众人无不骇然,一士兵道:“好狡猾的狗东西,原来他们下雪前就已埋伏好,难怪方才李副将没发觉。”众人无不庆幸听了古将军之令。 王参领道:“古将军,此时正是攻其不备的时候,要不要从后突袭?” 古钺聪望了望眼前胡杨林,道:“各位兄弟,你们信不信我?” 王参领道:“大人让我等听从古将军之令,我等自当遵命。”对身后士兵道:“谁若再敢违令,一律军法处置。” 这时候,只闻通天府喧嚷之声遥遥传来,隐隐听得有人大喊:“敌人在东面,都去守东门,快守东门。” 没多久,镇守西门的将士纷纷消失在灯火之中,显是前往东北御敌去了。 众士兵纵然身经百战,见西门城防空虚,二敌人正迅速奔近,亦不免心如火燎,王参领也忍不住道:“古将军,还要等么?” 古钺聪道:“你数一数,敌人有多少?” 王参领微微一数,说道:“都是鞑子,少说也有一千人。” 古钺聪道:“我等就算背后突袭,也绝无胜算,不如继续埋伏,以逸待劳。” 王参领道:“可是城西的兄弟都撤走了,敌人抬着云梯,显是有备而来,一旦登上城楼,通天府就抢不回来了。” 话音方落,又见通天府城下透出一束亮光,那亮光愈变欲宽,竟是有人打开城门! 一士兵道:“不好,有内奸开城门。”众士兵再难按捺,纷纷拔出兵刃,欲要上前杀敌,古钺聪亦是脸色大变,过得片刻,说道:“众位弟兄,郑守尉镇守通天府三十年,从未出过差失,绝不会如此大意,将西门的人尽数调走。大伙不要慌。” 一士兵道:“城门都开了,怎么不慌。”对王参领道:“王大人,我通天府将士生死与共,不能见死不救,我只听你的。”其余士兵纷纷道:“我们都听你的。” 王参领望一眼古钺聪,说道:“都听古将军的。”饶是如此,也忍不住对古钺聪道:“古将军,难道你要我们就在这里干瞪眼看着通天府被敌人攻下?” 古钺聪放目远眺,见敌人已经逼近城门,说道:“大伙将树上积雪都摇落下来,我们慢慢撤到树林后面去。” 王参领睁大眼道:“我们不进攻,还要撤退?” 古钺聪道:“听我的就是。” 王参领望着古钺聪半晌,说道:“罢了,古将军说得对,我等不过两百人,背后袭击也无必胜把握。大伙听令,摇落树上积雪。” 众士兵虽然心急,好在还听王参领的,闻此一面后退,一面将积雪从树上摇落下来。 转眼之间,鞑子距通天府已只百丈,众将士却在远处摇落树上积雪,一个个跺脚捶胸,哀怨不断。忽然,众人眼前一亮,半空之中有无数流星自天空划过,照亮了通天府西面天空。 “呜!”刹那之间,西面城门已闭。通天府西城上号角雷鸣,战鼓震天,无数士兵出现在城墙上,郑守尉一声令下,但见城楼火光重重,万箭齐发。 原来,半空划过的并非流星,而是裹了桐油的火箭。 胡杨林中将士无不大喜,王参领道:“古将军神机妙算,真乃神人也。”问古钺聪道:“现在怎么办?” 古钺聪道:“将雪地里的枯枝杂草都翻起来,能翻多少翻多少。” 王参领一愣,问道:“这是为何?” 古钺聪笑道:“照我说的做就是。” 众人无不对古钺聪心服口服,纷纷扒开积雪,将满地胡杨枝叶翻起来。西北之地不比南方,南方雪落即融,西北天气干冷,尤其通天府地势极高,积雪落下来,丝毫不化,柴草枝干,仍十分干燥。 古钺聪仰头远眺,但见通天府城下黄色的蒙古战旗在火光中迎风而展,无数蒙古士兵不顾城上火箭如雨,纷纷架云梯抢爬而上,一拨儿倒下,又有一拨涌上,如群蚁一般势不可挡。火光乱窜之际,蒙古大军竟有三五人爬上城楼。 古钺聪暗道:“蒙兵如此威势,若与高进伦内外勾联,英雄盟如何抵挡?” 眼见城墙上又多出不少人,刚翻上城墙的蒙兵,忽而都惨叫不绝,纷纷坠下城墙。 一士兵道:“兄弟们这一回真有如神助也。” 王参领道:“看清楚了,那些都是英雄盟的好汉。”原来,英雄盟已进到城中,见蒙兵入来,也纷纷登城相助,众人均是武林中人,近身相搏,蒙兵自非对手。 转眼之间,胡杨林中枯枝杂草已翻出方圆两里来,王参领道:“古将军,这些够不够?” 蒙军死伤近半,苦战到此时,只有十六七名勇士登上城楼,这些人也惨死城下,无一例外。就在这时,蒙兵中一人大吼:“毕嘎害,轰撸丫达。”蒙兵开始向古钺聪方向撤退 众士卒见状,纷纷道:“古将军,敌人撤退了。” 第二十六回智勇无双4 古钺聪道:“我们退出树林去。” 众卒齐声道:“还退?” 王参领道:“古将军要用火攻。” 话音方落,又听蒙兵中一人道:“快撤,别管七师弟了。” 古钺聪一惊,问道:“蒙兵中怎会有中国人?” 王参领也是一惊,皱眉道:“奇怪,临近百姓与蒙古兵从来都是水火不容,谁会甘为走狗?” 古钺聪迟疑不语,王参领道:“古将军,这些人与蒙兵勾结,死有余辜,下令罢。” 古钺聪点点头,说道:“点火!” 两百士卒得令,纷纷拿出火折子,点燃林中衰草枯叶,火折子火势虽小,但两百人一齐点燃,端的非同小可,一处火起,火趁风威,风助火势,胡杨林登时烧成一片,烟焰涨天,漫天彻地。众士卒现在才明白,古钺聪为何要下令摇落树枝上的积雪。 蒙古兵正自逃窜,忽见去路已断,稍有迟疑者,即被后来者推倒践踏,最后撤离者稍一迟缓,又被通天府乱箭射倒。 古钺聪等人退出胡杨林,翘首东望,林中早已火蛇乱吐,飞鸟难过,数百溃不成军的蒙兵前后无路,大半葬身胡杨林中。 胡杨林两百士兵不费一兵一卒,将蒙兵尽数歼灭,无不大呼过瘾,王参领道:“古将军用兵如神,和大人不分伯仲,方才我等有眼不识泰山,多有顶撞,还望将军莫怪。” 古钺聪笑道:“在下与各位素昧平生,方才危急如斯,大家也能按兵不动,军纪严明,好生令人佩服。”众将士均甚自豪。 突然,一全身是火的蒙古兵一面惨叫,一面闯出熊熊大火,通天府士卒争先恐后,手起刀落,就是一人。 方杀三人,又从火中窜出两名蒙兵,两名通天府士兵见状,大刀分别砍下。不料那两个蒙兵胸口、大腿各中一刀,却哼也不哼一声。通天府士兵均是一惊,正自迟疑,大火中又出现一汉人,此人满脸是灰,面目黢黑,眼耳鼻面皆被黑灰包裹,唯双目血红,手起掌落间,那两名通天府士兵中掌身亡。 原来,那两名蒙兵早已断气,身后那汉人一手托着一个,用两人身体来遮挡火势,冲出胡杨林,又趁两名通天府士兵不备,下杀手将之杀死。 那汉人一怔之下,目光一扫众将士,知不趁机杀出重围就再难逃出。一念之间,他双掌齐出,拨开两人,已向外冲出丈余。 当此之时,已有六名士兵挺出长枪,挡住那汉人去路,那汉人足下轻点,上身斜闪,避过攻势,甩开六人,霎时又向前探出半丈,轻功竟是极为了得。眼见前方士兵已将自己团团围住,那汉人双手一探,抓起两把碎雪,手臂扬处,两个雪球遽然而出,直射向两名兵卒。 “当心了!”话音方起,古钺聪身形已到,双手一探,将雪球拨在一侧。 “砰”地一声,那雪球击在一旁一颗腕大的胡杨树干上,登时应声而断。古钺聪道:“你们守住胡杨林。”对那汉人道:“阁下是鬼影阁的人?” 那人方才被大火烧得神智不清,此时一见之下,才道:“是你……” 古钺聪奇道:“你认得我?” 那人环扫周遭,审时度势,说道:“在下鬼影阁掌门王易武,和少侠月前有过一面之缘,少侠莫非不记得了?”他说这话时,强颜堆笑,不过刚逃出火海,难免很不自然。 古钺聪吃了一惊,心念电转:“是了,半月前我和他在客栈相遇,他欲支使玄颠徒儿对付我,此人欺软怕恶,没想到竟与鞑子勾结在一起。” 王易武见古钺聪面色不善,笑道:“少侠,你我同在江湖,何苦为难自己人?” 一旁士卒纷纷道:“你本是汉人,却与鞑子勾结,还有脸说自己人。”“你为了自救,杀死同伙挡火,简直禽兽不如。”“古将军,这厮勾结鞑子,杀了他。”将他围了起来。 古钺聪道:“王掌门,你还有什么话说?” 王易武一听“古将军”,沉吟半晌,幡然醒悟面前这少年就是三年前杀死陆守义,当今皇上钦差,刘雷傲指定的押贡将军,他伸手抹了抹鼻前黑灰,说道:“古将军明鉴,高进伦武功高强,更有刘公公撑腰,我鬼影阁胳膊拧不过大腿,想要苟延残喘,除了惟命是从,那……那还有什么办法。” 古钺聪道:“高进伦派你和鞑子进攻通天府,莫非双方已协定好?” 王易武微微一怔,众士卒挺枪上前,一兵卒道:“古将军问你话,快说!”王易武道:“本来说好里应外合,一待攻下通天府,蒙兵……鞑子便与高进伦联盟,到时候,鞑子会派出四万铁骑驰援劫贡,好处是从此以后他们可自由出入此地。”见兵卒怒目相向,忙道:“不过,通天府大门开而复闭,内应不灵,他们经此惨败,多半不肯再派兵驰援。” 古钺聪道:“通天府东面大道上是什么人?” 王易武道:“没有人。”古钺聪奇道:“没人?”王易武接道:“高盟主……高进伦半月前派人在山谷埋好了火药,夜里先将马群赶进山谷,再引燃火药,马群受到惊吓,自然就向通天府方向而去。” 王参领遥望通天府东,但见一片漆黑,果然已不闻厮杀之声,说道:“好阴险的狗贼。” 古钺聪定定看着他,一字一顿道:“你鬼影阁和苍霞派当年为武林盟主献宝,如今一个甘与鞑子勾结,一个冒奇险深入我英雄盟为内应,虽是为虎作伥,倒也算得忠心不二。” 王易武吓得连退两步,说道:“你告诉我这些,你……你要杀人灭口?”眼中大是惶恐。 古钺聪道:“就算我不杀你,高进伦还会留你么?” “自然不会!”一声怪叫传来,火海中陡然窜出一人,呼呼掌声响处,两名士兵横飞出去,吐血身亡。这人一个闪身,已欺到了王参领身后。 火光之中,这人满脸火灰,但仍难掩左脸之上那道极深的刀疤,他正是鬼影阁大弟子吴仁义。 古钺聪距火海足有五六丈,万不料烧到此时还有人从火海窜出。眼见王参领被挟持,他猿臂一伸,已将王易武擒在手中。王易武竟丝毫也不抵抗,说道:“古英雄饶命,王某今日以后,就自毁声带,绝不再说半个字,求你饶命。” 古钺聪对吴仁义道:“你放了他,我就放了你师父。” 第二十六回智勇无双5 吴仁义看了师父一眼,咧嘴一笑,说道:“原来你小子就是古钺聪,难怪当日玄颠会败在你手上。”口中吐出一大口黑唾沫,接道:“英雄盟都说你疯了,如今我和师父已知这是你小子的阴谋,你会就此放了我?”说到此,虎口一紧,王参领立时干咳起来。 众士兵见王参领被制,纷纷围在两人四围,却不敢靠近。吴仁义道:“都给我退后三丈,姓古的,你若上前一步,我就杀了他。”挟着王参领缓缓退开。 王易武道:“混账东西,你……你敢舍下为师独自而去?” 吴仁义“呸”一声,说道:“老东西,你堂堂鬼影阁掌门,却贪生畏死,甘为高进伦脚下的一条狗,你以为我们都心服口服?实话告诉你,若非看你行将就木,鬼影阁掌门之位指日可得,老子早就不跟着你摇尾乞怜了。” 王易武又惊又怒,斥道:“混账,你说什么?” 吴仁义道:“说什么也没用了,鬼影阁大半兄弟数葬生火海,江湖中从此没有鬼影阁啦。老东西,若不是你对高进伦惟命是从,我们怎会有今日,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古钺聪暗中点了王易武百会穴,方要迈步,吴仁义大叫:“不要过来,你再动一动手指头,我就杀了他。”虎口几乎将那王参领提起来。 古钺聪道:“你放开王大人,我可以饶你不死。” 吴仁义哈哈一笑,说道:“这话鬼才信,再则说来,你身后的老东西对我毫无用处,我手中却有你要的人质,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目光一转也不转,全神贯注留意古钺聪。 王参领道:“古将军,动手罢,绝不能让他活着回去。” 就在这时候,忽见长枪闪动,一士兵手挺长枪向吴仁义小腿疾刺过去。 吴仁义一心防着古钺聪,陡觉右侧枪风袭来,他右足一侧一卷,夹住长枪,旋即猛力踢出,那名士兵手中长枪在他大力震荡之下,登时脱手,长枪不进反退,柳木枪杆刺入他左肩,自后背穿出,登时晕了过去。 吴仁义仍死死盯住古钺聪,咬牙切齿道:“想趁我分神动手,门儿也没有,都退后,谁再敢向前,他就得死。” 众士兵此时方明白方才的兄弟所以动手,是想让吴仁义分神,以便古钺聪趁机救人。他所以袭击小腿,是怕误伤王参领大人。更有不少人想:“这恶人杀了参领大人,更必死无疑,他不敢动手。” 想到此,又有三人冲上前去。吴仁义有了防备,看也不看,手起掌落间缴落三人兵刃,又将一人击毙,他右手凝力在王参领肩上一按,只听咔嚓一声,王参领肩关节已被他按碎。吴仁义红着眼,面上却带着几分诡笑,说道:“再过来,就废了他右手。” 古钺聪一瞬也不瞬瞪着吴仁义,眼见他已退出五丈余,仍丝毫没有破绽,暗道:“只能搏一搏了。”说道:“你放不放?” 吴仁义道:“不放你又奈我何?” 但见寒光一闪,古钺聪已操起左近一杆长枪,呼的一声,长枪如闪电般激射而出。 王参领在前,吴仁义在后,这一枪自不是射向吴仁义,而是射向王参领。 吴仁义万不料他会不顾人质死活,情急中也不及思索,只隐隐知道人质一死,自己绝难以活命,忙连人带己向左侧避开。如此一来,他与人质并立站在古钺聪前方。 古钺聪早料到他要向一侧闪避,电光火石之间,双手探出,呼的一掌拍出。吴仁义见他与自己相距足有五丈,不料古钺聪一掌方出,人已抢到三丈之内,他心神未定,古钺聪第二掌又已到跟前。 这掌力,竟比他掷出的长枪更快三成。 吴仁义只觉掌风排山倒海袭来,情急中欲以王参领做挡箭牌,谁知古钺聪人已到面门。吴仁义双腿一软,跪地道:“大侠饶命。” 古钺聪道:“你勾结鞑子,欺师叛祖,那倒也罢了,没想到也是个欺软怕恶的东西。去罢。”大手一伸,提小鸡一般将他提了起来,顺手就扔进了火海。 “什么味道,好臭,哎唷,他拉屎啦!”众人鼻中忽闻得一股屎臭,四下一望,只见王易武裤裆之中湿了一大片,裤脚下更流出一滩稀屎,原来他见古钺聪将吴仁义扔进火海,知自己也难幸免,竟吓得屎尿齐出,骚了一裤子。 古钺聪见状,连杀他也懒得动手了,上前一步,说道:“王掌门,我不能放你走,现在你有两条路。第一,就是到火中与你弟子相会。” 王易武道:“第二条……第二条路是什么?” 古钺聪道:“留在通天府,待拜月贡之事过了,王掌门或许还能重振鬼影阁。” 王易武想也不想,说道:“我留在通天府,我甘心情愿留下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说道:“多谢古大侠。” 众人将王易武五花大绑绑了,又埋了死士,救了伤者。古钺聪将自己装疯的事三言两语说了,商榷半晌,众人议定“火攻“之计归功王参领,王参领道:“要是有人问起姓王的是如何被我们生擒,我该怎么说?”王易武忙道:“你就说我闯出火海时,已经昏迷不醒。”古钺聪道:“巴图图见到他,一定会怀疑自己被出卖了,王掌门到通天府的事,不要让英雄盟的人看见。”众人均觉有理,等到东方曙光微白,大火也缓缓烧过。古钺聪面上涂了黑灰,留下二十名士卒看押王易武,其余人从小路回通天府。 到通天府,天空又下起了大雪,古钺聪城中眺望,但见片片雪花将胡杨林火星淹灭,一夜厮杀,复归宁静,心中别有感概。 英雄盟正与通天府将士齐聚,围坐在兽炭四围,烤火说话。见众人归来,郑守尉当先起身相迎,对王参领道:“老弟,你这火攻,可是用得妙啊。”王参领心领神会,郑守尉也已得知古将军发疯的事,他如此说,是提醒自己不要说漏嘴。说道:“属下跟随将军多年,没学会跑,也该学会走了。”众人又获全胜,心绪大佳,齐声大笑。王参领看了一眼古钺聪,说道:“昨晚属下刚下令放火,突然发现古将军站在大火之中,他不知什么时候跟着我们下山来了,我们赶紧将他从火中救了出来,总算有惊无险。” 第二十六回智勇无双6 群豪见古钺聪正伸手将飘飞的大雪接在手中,静静看着雪花融成雪水,不一时又伸出舌头,让雪落在舌尖,还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什么,忍不住纷纷摇头。问起城中战事,李副将道:“昨夜英雄盟方刚入城,就听得东面大道上雷鸣马嘶,我料敌人少说也有四五千人,当即令城西的兄弟前往御敌,还好郑守尉心细如尘,料到这是敌人声东击西之计。”说到此,举碗喝下半碗青稞酒,接道:“我忙又让兄弟回西城守御,欧阳教主提议,让兄弟们都埋伏起来,并大开城门诱敌深入。” 王参领有意一惊,问道:“此举是何用意?” 李副将道:“欧阳教主说了,英雄盟一入城就有敌人来袭,当中必有内应,企图里应外合攻袭通天府。” 周通天道:“鞑子见城门大开,不退反进,可见教主军所料丝毫不差,我们当中果然有内贼。” 此言一出,群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觉每个人都像,每个人都可疑。欧阳艳绝道:“不管是谁,如今既未查明,众位万不可妄自揣测,乱了军心。”走到营房之外,见大雪已积了两尺来厚,一步踏下去,竟已没膝。欧阳艳绝对郑守尉道:“大人,这雪一日半日是停不下了,如今大雪封路,必定拖慢行程,还请尽快交割拜月贡。” 郑守尉道:“老夫已见过古将军御贡文牒,怎敢推辞,请两位跟我来。”走了出去。 欧阳艳绝走出两部,将周通天、裘仁智和巴图图叫到一旁,低声道:“英雄盟自出谷来,我只信得过三位,到底谁是细作,还请三位多留意。” 三人齐声道:“遵命。”裘仁智又道:“属下有一事不明,还请教主示下。” 欧阳艳绝笑盈盈望着他,柔声柔气道:“裘掌门讲就是了。” 裘仁智道:“少林方丈德高望重,将军莫非连他也信不过?” 欧阳艳绝冷笑一声,心想:“这个裘仁智非但生得伟美,还是一条难得的直汉子。”说道:“本宫自有分寸。” 郑守尉、古钺聪、欧阳艳绝来到北首一间房中,郑守尉派六名士兵看守门外,笑道:“古兄弟,我知王参领没这样的脑子,火攻一定是你的主意,妙得很哪。” 古钺聪笑道:“大人识破敌人声东击西之计,还将计就计,诱敌深入,小弟更是佩服。” 郑守尉哈哈一笑,随即正色道:“说到底,还得多谢陆掌门,若非陆掌门的密函,恐怕我们都要上当了。” 三人坐下。郑守尉道:“古兄弟,欧阳教主,如今大雪封山,贡车寸步难行,英雄盟一路势必更加凶险,两位可想到了万全之策?” 欧阳艳绝听他如此相问,反问道:“想来大人已有妙计?” 郑守尉果然已有盘算,闻此走入耳房,取出一张地图,在桌上摊开道:“在下这个办法虽非妙计,不过或能解一时之危。” 古钺聪喜道:“大人快请说。” 郑守尉一面指着地图一面道:“昨晚夜袭鞑子,我突然想起,通天府不是有一密道通往狮子林么,拜月贡若从这条密道运出,这段路可保无虞。” 欧阳艳绝摇头道:“从此到狮子林西面入口,高进伦本就不敢靠近,此举非但无足避敌,从此以后,通天府密道也就没用了。” 郑守尉道:“可通天府到嗜血教,这路程实实在在摆在这里,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和欧阳艳绝望着地图半晌,均无良策。 古钺聪忽道:“大人,东面密道有多高多宽?” 郑守尉道:“和西面儿的差不多少。” 古钺聪道:“我们去瞧瞧罢。” 郑守尉和欧阳艳绝对望一眼,齐声道:“走。” 三人来到密道入口。虽是白天,但只走出十余步,洞中已没有亮光。郑守尉点燃壁上火把,擎在手中开路。沿东面密道走了百余丈,古钺聪停了下来,此处洞身并不开阔,只有两人并行之宽,也仅比他高出尺许。他伸手不住敲打,郑守尉道:“这一百段路乃是从一整块籽玉巨石中凿出,籽玉石坚硬异常,凿下一块就能作磨刀石用。听山下老者说,当年开凿这一段密道费力不小。”古钺聪点点头,三人又向前走了十数步,只见密道突然向下倾斜,前方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古钺聪问道:“这就是延伸至狮子林的路?”郑守尉点点头,古钺聪看了看火光中三人形态各异的影子,又在四围细细摸索了一番,指着头顶道:“这上面是什么地方?” 郑守尉一愣,显是不知古钺聪用意,低头想了一想,说道:“这里应该正对通天府东门。” 古钺聪道:“是门内还是门外?” 郑守尉道:“门外。” 古钺聪向回走了三十步,伸手敲了敲头顶石壁,让郑守尉移近火把看了半晌,然后摇了摇头,再走回数步,敲了敲,又摇了摇头,直至退了十六步,方才站定,问道:“这里呢?” 郑守尉道:“这里是东校场。”数十年来,他从未想过密道上方是何处,好在他对密道一弯一拐,每一道疾坡陡坎都了若指掌,微一回想,就能说出来。 古钺聪伸手一摸,问道:“大人看这里有什么不同?” 郑守尉望了半晌,说道:“这段密道都在籽玉石当中,没什么不同啊?” 古钺聪敲了敲头顶石壁,又上前数步叩击数下,说道:“这里声音十分浑厚,石壁也很干燥,但这里声音清亮了不少,也更潮湿,”说着扶手一探,道:“你看,不止有水珠,还有青苔。” 郑守尉一脸惘然,说道:“这……要水珠和青苔做什么?” 古钺聪道:“有没有用,就要看贡箱是什么样子了。” 郑守尉更是糊涂,实在猜不透贡箱与密道中的干湿厚薄有何关联。古钺聪转过身来,说道:“大人,从昨儿至今,通天府我也差不多逛遍了,怎么始终不见拜月贡?” 第二十六回智勇无双7 郑守尉笑道:“三十年来,拜月贡从未出过岔子,自然不能只凭天险。”引着两人大步走了出去。 三人从密道出来,又回到营房。郑守尉关了门,在里屋狼皮椅下一暗格中取出一张泛黄的图纸,古钺聪见那图纸像是地图,却又画满五行八卦之类的图符,奇道:“这是什么?”郑守尉道:“去取拜月贡的路。”古钺聪心下纳闷:“莫非你也不知拜月贡在什么地方?”郑守尉接道:“今年是丙辰年,今天是申月初三,我没记错罢?”古钺聪点点头,郑守尉道:“确然没错了?”古钺聪道:“距八月十五还有四十二天,错不了。”郑守尉拿出笔,在一张白纸上画了几条弯弯曲曲的线,又在曲线旁写了“乙木东”、“戊土南”、“己土南廿北拾”之类的字,又对着那图纸看了半晌,才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古钺聪道:“快午时了。”郑守尉道:“再等等。” 午时三刻一到,郑守尉道:“走罢。”领两人来到通天府东北角,此处是一排排低矮的土坯营房,背靠群峰。三人在左首第二间门口停了下来。 眼前是一道破破烂烂,连门锁也没上的木门,门两侧各站了一名小卒,古钺聪更是好奇,心忖:“莫非这里就是拜月贡所在?怎么连门也不锁?” 郑守尉道:“开门。”一士兵当即推开那小门。郑守尉道:“古兄弟,教主,跟紧了。”迈步走了进去。 一到门内,古钺聪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小门之内竟是别有洞天,漫天浓雾重重之中,五指伸出去便已不见,脚下软绵绵的,低头细看,才知地上种满了花花草草,远处似乎有大树的轮廓,却又有几分像小山坡,朦朦胧胧,全然看不清楚。 古钺聪问道:“大人,这是什么地方?” 不等郑守尉答话,欧阳艳绝道:“一步走错,尸存骨无,久闻雾花宫大名,没想到今日得见。”这声音就在古钺聪身后咫尺,但古钺聪全然不见他身影。 郑守尉道:“教主也知道此迷宫杀诀?”声音中满是惊诧。 欧阳艳绝冷冷道:“不过种几株蛊草,移几棵毒树,这西域第一迷宫的美誉,我看是名过其实了。” 郑守尉忙道:“教主切莫小觑了这些个蛊草毒树,此迷宫自建成以来,前后也有百十人擅闯入内,但从没有一个人活着走出来,一个也没有。” 欧阳艳绝道:“郑守尉,我们来比一比,看谁先到拜月贡所在。”突然一拐,眨眼之间便消失在迷雾之中。 郑守尉大急,叫道:“教主……”声音犹坠空谷,良久回音传来,哪有欧阳艳绝回应。 古钺聪知教主手段,也见识过奇门八卦阵的奥妙,倒并不十分担心,说道:“大人,教主天文地理无不擅长,他既敢独闯,想来不会有事。” 郑守尉急得连连跺脚,说道:“早知如此,就不请教主一同来了。”过了片刻,仍等不到欧阳艳绝回来,说道:“顾不了许多了,一进此宫,不可久站,快走罢。” 两人接着往前走,古钺聪随郑守尉向左走出十六步,又向右前方走了三十二步,忽然倒退而行,自原路折返回去,转而向左,前方出现一座独木桥,仅容一个人通过,郑守尉道“你在这里等我,切记,不能乱走动。”消失在迷雾之中,过了半柱香时分,忽在古钺聪身后出现,说道:“古兄弟,沿着这座独木桥走,记住,遇到单数的岔路向最左走,遇到双数的岔路向最右走。”古钺聪奇道:“这是什么缘故?”郑守尉道:“这一条路叫阴阳道,走错阴路皮肉不存,走错阳路骨血不存,都会中毒身亡。”古钺聪不敢疏忽,依言而行。刚走几步,只觉一股腐臭味袭鼻而来,走到第二个岔路,却又闻得阵阵花香传来。他放眼四下,但见大雾之下是密密层层的树林,树林之下是相同间距、相同式样的奇花怪草,抬头一望,半空中一轮白噗噗的太阳,却毫无光亮。依法走了一阵,古钺聪只觉身体左半边如坠冰窖,右半边犹如火烧,眼睛也看不真切。走了好久,总算看到了郑守尉。 两人又拐了几个弯,眼前终于明亮了不少,古钺聪四下查看,不见有人来过的痕迹,心忖:“郑大人说此迷宫只有一条路可达,但教主显然是走了另一条路,该不会出事罢?”又想:“教主神通广大,知道另一条路也不稀奇,又或许,他与建此迷宫的相识也未可知。”又走不久,忽闻得前方潺潺流水声,古钺聪奇道:“通天府大雪铺盖,这里却异花怒放,那边还有溪水声,莫不这里与世隔绝?”嗜血谷虽然四季如春,可雪天也飘雪,风起时也刮风,这里却全然是另一个世界。 郑守尉道:“虽然没造个大盖子盖起来,却也差不多了,听创此迷宫的人说,此宫无论建于南方还是北方,绝岭还是幽谷,都能自成一体,不被外界所扰。” 古钺聪奇道:“此迷宫既叫雾花宫,难道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都是这幅景象?” 郑守尉道:“这里面只分昼夜,不论春秋,夜里花草放阴寒之毒,白天太阳一照,树瘴萦绕,热毒炽盛,两股毒气此消彼长,此长彼消,又滋生出无数毒蛇毒虫,要是被蛰咬,也只好见阎王去了。” 古钺聪道:“何以我一只毒虫也没见到?” 郑守尉道:“一天之中,唯有午时三刻到未时这段时间,也就是太阳最烈之时,毒虫毒兽才会避而不出。”顿了一顿,又道:“此迷宫以天干为经,地支为纬,五行为轴而创,虽然每日进入此宫的时辰相同,但不同年月,不同时辰,进入迷宫的路线全然相同。所谓六十一甲子,迷宫路线六十年重复一次,不知口诀的人想要两次进入此迷宫,至少要活够八十岁。” 古钺聪“哦”一声,这时候才知他在营房算计半日,原是查看路线。又道:“也就是说,通天府的勇士年年出入此迷宫,但只有大人和建此迷宫者能安然出入?” 郑守尉道:“不错。”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接道:“可惜,老师父在我领悟进出迷宫要领第二日就溘然仙逝。” 古钺聪道:“他死了?” 第二十六回智勇无双8 欧阳艳绝道:“阵法迷宫高明与否,不在于如何凶险,如何阴毒,而在于有没有人能破解,如果有人破解,它就一文不值。” 郑守尉道:“教主所言极是。” 欧阳艳绝道:“我们走罢。” 三人走进山洞,眼前是一条黑沉沉的甬道,郑守尉点燃火把,右手擎着当先领路。走完甬道,面前出现两条岔道,郑守尉不向岔道前行,只在一旁墙壁上轻轻按动,霍的一声,两条岔道间的石壁缓缓向岔道口移去,不一时已将两条岔道封死,却在岔道中开出一条大道来。 三人继续向前走了一阵,忽见前方隐隐发出金光,再走数十步,金光更加耀眼。三人向右拐了个弯,不由一齐以手遮眼,以挡住刺眼的光芒。 眼前满满数十箱奇珍异宝,无数赤麇皮、瑟瑟、赤畦、琥珀、白玉、金刚钻、珍珠、玛瑙、金银器具、银壶玉盏、宝石古董、翡翠首饰,还有不计其数道不出名目的奇珍,堆砌在贡箱之中,让人不敢逼视。 郑守尉道:“这便是今年的贡品了。” 古钺聪看得呆了,郑守尉道:“所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圣上江山东临大海,能取海下珍奇,南地膏腴,乃是粮仓所在,北有草原,是马匹牲畜之源,唯有西北荒漠成片,地无所出,百姓只能向皇上进贡奇珍异宝。”随手拿起一块玉佩,说道:“你看,这玉佩分明就是祖传之物。”又拿起一串珠子,说道:“这北海珠一定是官府搜刮民脂民膏,攒钱从外地买来充数的。” 古钺聪道:“这些东西让百姓深处苦难,如今也成了祸国之源。” 郑守尉道:“圣上并非不想轻徭薄赋,这一切朝中奸佞从中指手画脚,中饱私囊,以致拜月贡才年年征收,一年比一年繁重。” 欧阳艳绝道:“聪儿,你来此到底是什么用意?” 古钺聪道:“腾一个空箱子出来。” 三人一齐将财宝一件件小心翼翼挪移到地上,古钺聪将箱子侧翻,左右上下细细查探。 贡箱分为箱身、箱底和箱盖三个部分,均由百炼精钢铸成。箱身是一厚约三尺,从中镂空的方形钢桶。箱底内嵌在箱身之中,并由小拇指大小的钢钉钉死,上盖也是这般,不过上盖要等“验贡”后才可用钢钉封盖。此外,运贡宝箱四面皆是儿臂粗的耳环,可挑可抬。箱子四围都印有“拜月御贡”的字样。 古钺聪喜道:“太好了,你们看,这贡箱底盖是内嵌在箱身之中。” 郑守尉听得稀里糊涂,说道:“古兄弟,我们在商议如何将拜月贡运往嗜血谷,你一忽儿看密道,一忽儿看贡箱,到底是何用意?” 古钺聪起身,一字一顿道:“既然拜月贡从通天府到嗜血谷这段路,我们都想不出万全的办法,何不就在通天府换贡?” 欧阳艳绝微微一动,郑守尉更是大惊,问道:“在府上?” 古钺聪道:“就在府上,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 郑守尉似乎不相信自己耳朵,定了定神,说道:“古兄弟,昨晚儿教主给我说了,他已在嗜血谷中囚下两百多名海内最有名的匠人,拜月贡一到谷中就能连夜造出一模一样的贡箱来,你要知道,通天府上既无机关暗道,也无铸箱刻字的匠人,如何掉包?” 古钺聪道:“谁说没有暗道?” 郑守尉一愣,说道:“你说密道?” 古钺聪道:“不错,我看过了,密道虽不开阔,但要藏下几十箱贡物,却也不难……” 郑守尉打断道:“难的是在群豪眼皮下动手脚。” 古钺聪道:“东面密道虽是坚硬异常的籽玉石,但校场靠近东门处十分潮湿,可见此处离地面并不远。”说到这里,蹲下身来,指着贡箱底部道:“假若我们从校场凿出一个洞孔通往密道,这个洞的大小,刚好能让密道中的人取下箱子底盖,而箱子又不至陷落下去,我们就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偷换拜月贡。” 郑守尉睁大眼,过了片刻,才道:“你的意思是,让人藏在密道之中,在拜月贡装箱的同时趁机偷走?” 古钺聪道:“不错。” 郑守尉皱眉道:“那也不行,一个没有底的贡箱,如何装盛贡物?” 古钺聪道:“你方才说过,拜月贡装入贡箱后,要用钢钉钉死封盖,我们只需以同样的办法,将拜月贡换成乱石,再用钢钉钉好底盖。” 欧阳艳绝沉吟不语,郑守尉呆呆望着贡箱,总觉此事大不稳妥,过了片刻,绕着镖箱来回踱了两圈,又道:“拜月贡非同小可,工匠铸此贡箱时,为防有人私自打开,所有钢钉连钉帽也没有,你们看,要将底盖从箱身分离,那可不容易。” 古钺聪道:“这个就要有劳通天府的兄弟们了,卸掉底盖之后,只需用木榫钉好,方便装箱时尽快拆下。” 郑守尉紧抿着嘴,说道:“等等,且容我想一想,容我想想。”一面踱步一面自言自语道:“我们先将贡箱放在事先凿好洞口上,再在众人眼皮底下将贡物放入箱中,盖上箱盖,待密道中的人取出贡物,塞入石头,再上下同时封盖钉钢钉。苍霞派的细作亲眼见我们装入贡物,盖上盖子,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此时贡箱中已变成了石头。” 欧阳艳绝忽道:“这个办法虽然粗拙了一些,却有两个好处。一是谁也想不到我们会在装贡之时动手脚,二是就算被人识破,我们也可将此事推在郑大人身上,再重新装贡上车。” 郑守尉点头道:“不错,这事儿做得好做不好,都尚有回旋余地。” 欧阳艳绝道:“看来冤枉少林的事,要提早了。” 郑守尉道:“时候不早了,我马上派人来此,让他们就留在这里连夜拆卸,到明日一早贡箱当能全部改制好,明天中午,我们就可以派人装贡上车。” 古钺聪俯下身,将贡箱长宽,以及底盖长宽量好,起身道:“我们出去罢。” 第二十六回智勇无双9 三人出了雾花宫,郑守尉当即率四十名士卒,偷偷带上工具前往拜月贡所在,诸事交代完毕,再三吩咐后,这才回到营房。三人将个中过节重又计议了一遍,直至都觉没有疏漏,郑守尉又去吩咐凿洞之事。他去了不到一盏茶功夫,又回到营房,说道:“古兄弟,此事容不得半点闪失,你还是和我同去看着罢。” 古钺聪点点头,欧阳艳绝也站身起来,说道:“时候不早了,你们去校场,我去见见玄悲。” 古钺聪道:“教主,要确保派往高进伦的少林弟子周全。” 欧阳艳绝道:“玄悲被囚,那十名弟子自可无虞。” 来到校场,红日西沉,积雪如盖,校场四壁密密麻麻的刀枪斑痕,在余晖之中斑驳陆离。两人伫立在校场中央,遥望落日,郑守尉道:“古兄弟,这雪域红日,西沉大漠后,明日就会东山再起,英雄盟一旦出城,便是箭在满弓,恶战难免了。”古钺聪点头道:“高进伦唯刘雷傲之命马首是瞻,企图绝不只是武林盟主,他一旦夺得拜月贡,或许不会把我等放在眼里,竟尔放英雄盟一马,但一旦发现贡箱中事石头,一定会狗急跳墙。”郑守尉道:“这个姓高的,他手下到底有多少人?”古钺聪道:“武林盟号称十万大军,纵然没有,三四万是一定有的,他们正和蒙兵勾结,也不知鞑子在通天府吃了败仗,还会不会派兵驰援。”郑守尉睁大眼道:“不管鞑子会不会来,英雄盟只有不足四千人,少林还要留下来,这……这个仗怎么打?”古钺聪心想:“到现在仍未收到白伯伯讯息,也不知他和林伯伯筹备得怎样了。”想到拜月贡一旦留下,大事可期,反而浑身轻松,微微一笑,说道:“明日之事一旦告成,英雄盟要做的,就是为少林赚取时间,其他的,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就在这时,王参领领了十名兵卒来校场扫雪,一小卒刚挥一帚,古钺聪道:“等等。”郑守尉道:“明日就在此装贡上车,我让他们先打扫打扫。”古钺聪一脚踩下去,积雪没过脚踝,说道:“这些雪正好掩人耳目,扫他作甚。”郑守尉一愣,随即明白,令道:“都退下去。”古钺聪道:“王参领,请你留下来。”问道:“大人,明日拜月贡出城,都有哪些仪节?”郑守尉道:“拜月贡一上车,城中将士均面东而跪,三拜敬送。”古钺聪道:“还有没有?”郑守尉道:“再就是燃放炮仗,避凶趋吉。”古钺聪道:“那就多备些炮仗,要越热闹越好。”一旁王参领道:“要热闹么,我有办法。”古钺聪以目相询,王参领道:“属下请王老三来耍耍。”郑守尉道:“你是说山下舞狮的王老三?”王参领点头道:“每逢过年,他们都走街窜巷舞狮卖艺,这会七月半,他们一定都在家。”古钺聪想了一想,说道:“好,请王参领这就下山一趟。”王参领也不耽搁,当即上马出城去了。 古钺聪和郑守尉前往密道亲督凿洞之事,众士卒均是久战沙场的铁汉,搬运替贡乱石自不费力,但却一个石匠也没有,那密道距校场地面不足一尺,众士卒费了好大劲凿穿,谁知洞口太大,贡箱会整个儿掉下来,第二个洞口大小倒是刚好,但将凿下的石头原原本本塞回洞口时,四围缝隙能放下一个手指头。大伙只得堵死两个口,又在一丈之外开凿。第三个洞凿好,洞口已透出微微亮光,天快亮了。 古钺聪到校场查看,天公作美,昨夜又下了一夜大雪。他找到洞口位置,刨开积雪查看,那洞口虽非毫无痕迹,却也难以发觉,他又用积雪盖上,回到密道,让人取来钳子、钢钉、铁锤等工具,试演了几遍,令众人在此静候,迈步走出密道。 秋阳初升,千山无云,万里雪皑。通天府城中,千余将士分立于东西城,箭弩在弦,炮石待发,以防敌人突袭。英雄盟毕集西城校场,欧阳艳绝和郑守尉立于群豪面前。待群豪都安静下来,柳少颖朗声道:“拜月贡午后装箱,下午出城。” “嗬!嗬!”群雄经一日休整,雄风大振。 呼声方落,只听一人道:“禀教主,方丈不见了。” 群雄纷纷向南角少林群僧看去,果然不见玄悲方丈。古钺聪也是一怔,欧阳艳绝近前两步,问道:“有谁知道,方丈在何处?” 群豪面面相觑,过了片刻,一和尚推了推另一个和尚,说道:“说罢,我们不能知情不禀。” 一小和尚半依半就被推了出来,良久却不肯说话。 欧阳艳绝道:“小师父,你知道方丈在哪里?” 小和尚与欧阳艳绝对望一眼,被他精光一慑,脱口道:“回教主,昨儿个半夜……小僧尿急起来解手,刚走到那边墙角,就碰见方丈,初时我以为方丈也起来解手,就想上前和他同去,谁知刚想迈步,就见方丈他……他……” 欧阳艳绝道:“他怎样?” 小和尚指着身后道:“他施展轻功从这面城墙跃了出去。” 群豪随手势看去,虽然下了一夜雪,但仍能见到墙角几个极浅淡的脚印。邱一丈道:“出城去了?三更半夜,他出城去干么?” 小和尚紧紧捏着拳头,显是为难之极,他眉头拧在一处,几次欲张口,又转身对师兄道:“师兄,还是不说了罢。” 那师兄道:“英雄盟千辛万苦来此,乃是为千秋武林,西域百姓,我少林不能因方丈一人,成了千古罪人。” 群雄都是一惊,周通天道:“这位小师父,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少林怎么成了千古罪人?” 那小和尚低着头,不肯往下说,身后那和尚道:“师弟,拿出来罢。” 小和尚探手入怀,仍十分迟疑,邱一丈健步上前,将他手一拉,拽出一封信来。邱一丈夺在手中,还未拆开,脸色已陡然大变,群豪齐声道:“怎么了?”周通天上前半步,微微一望,面上也登时僵住了。 “方丈怎会给高进伦写信?”邱一丈这一句话声音并不甚响,但群豪听在耳中,均觉如晴天炸雷。周通天睁大眼道:“什么?”拿过信封,缓缓拆开,抽出信纸。周通天何等持重之人,他这不看不打紧,一看之下,双手也忍不住发抖。群豪齐声道:“写的什么?”邱一丈道:“给我看看。”拿在手中,想也不想,大声念道:“ 高丞相敬启: 拜月贡午后出城,明日一早当至狮子林,少林待命以候丞相驾临。玄悲顿首。” 群豪无不哗然,霎时之间,纷纷远离少林众僧,七嘴八舌道:“原来细作是少林的和尚。”“真没想到,方丈被高进伦收买了。”“人不可貌相,这群秃驴忒也深藏不露。”更多则是摇头的,皱眉的,显是大不相信少林会是内贼。 第二十六回智勇无双10 周通天大呼一声,待群豪静下来,说道:“各位,此事真相如何,不可妄下断论,玄悲方丈为人,天下英雄谁人不知,又有谁不敬仰,英雄盟中谁都有可能被收买,但方丈绝无可能。”群豪有一大半点头。 欧阳艳绝冷冷道:“周长老这话,是想袒护少林了?” 周通天朗声道:“教主,仅凭这封信,周某绝不信方丈会是细作。” 欧阳艳绝拿过信来,让群豪都能瞧清,说道:“方丈的笔迹,想来众位大多见过。” 查干木扭过头不肯看,大声道:“我不信,我信不得。” 欧阳艳绝缓缓道:“这封信若是我嗜血教,你青冥,或是巴依帮,苍霞派弟子发现,或是有人蓄意冤枉玄悲,但这封信偏偏是出自少林本门弟子……” 周通天站出一步,想说什么,但见那小和尚几乎要哭出来,绝不像说假,一时间无言以对。欧阳艳绝接道:“各位就不觉得奇怪么,英雄盟尚未出谷,就遇到风月观下战书,到了狮子林,又早有敌人设伏,方入通天府,就有鞑子来犯?” 群雄纷纷道:“怪不得。”裘仁智道:“英雄盟中既有内贼,教主也早觉有异,何不早日揭发,却要让我等深处奇险之中。” 欧阳艳绝道:“玄悲于少林,少林于武林,权望何等尊崇,没有确凿证据,各位会信我么?” 群雄均不言语,心想:“他毕竟是魔教教主,若指证西南总舵、霄凰庵,甚或是青冥、苍霞,我等或不会起疑,但若说玄悲是叛徒,想来谁也不会相信,还会怀疑他居心不善。” 欧阳艳绝走下两步,说道:“仅凭这封信,欧阳某也不敢妄自揣测。”说到此,又从袖中摔出三封信扔在地上。 邱一丈拾将起来,一边看一边说道:“都是玄秃驴通敌的书信。”群豪竞相传看。 突然,那小和尚身后玄空走将出来,大声道:“吃里扒外的东西,我让你多嘴!”一掌劈出,小和尚腾空而起,向半空飞了出去。 欧阳艳绝双足纵起,同时大袖一拂,将那小和尚接在手中,但少林之中,玄空内力最是雄浑。小和尚这一飞来势极快,欧阳艳绝退了两步,才将他稳稳放在地上。 欧阳艳绝望着小和尚,说道:“你身为少林玄字辈高僧,竟对门下弟子下如此狠手。”群雄见小和尚耳鼻流血,显然已经气绝。 只此一刹,玄难、玄智两人已然同时抢出,一人出掌,一人出拳,欲先发制人制服玄空,谁知两人都尚未攻近,玄空身旁挺出一人,喝道:“退下去。”正是玄痛。四人只交一掌,纷纷后退开去。少林弟子与本院堂师父最是情深,见此情状,不及多想,也立时分作两个阵营,人数不相上下。 此番变故,由不得群豪不信了,各大门派纷纷将玄空、玄痛以及同伙围了起来,城墙上士兵也调转枪头,张弓待发。玄痛环视四围,说道:“师弟,你忒也鲁莽了。”玄空道:“老妖怪人证物证俱在,再瞒更有何用。”两人靠背而站,准备血战。 古钺聪看到这里,早知这是少林弟子演的一出戏,见众僧丝毫也没有破绽,心道:“除了四位玄字辈的高僧和周通天,恐怕并没有人知道当中真相。” 欧阳艳绝指着群僧道:“将叛徒给我拿下。” 话音方落,一个声音自半空传来:“住手!”衣袍响处,玄悲已到垓心。 玄智仍自不信,说道:“方丈,你告诉大家,此事都是玄空、玄痛两位师弟的主……” 玄悲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为当今武林盟主,今后的丞相效力,乃是天命所归,各位若肯放下屠刀,投诚输款,老衲愿代为举荐,高盟主大人大量,一定会尽弃前嫌。” 若说群豪方才还有疑惑,听到玄悲这番话,再无半分怀疑。欧阳艳绝道:“还等什么,给我拿下。”群雄纷纷上前。 周通天道:“教主,拜月贡尚未出谷,英雄盟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英雄盟此时与少林相斗,只会两败俱伤,令军心大乱。” 静仇师太也道:“周长老所言极是,或许方丈是被人所迫也未可知。” 巴图图道:“少林百年清誉,名重天下,我等若在通天府将其灭门,只怕遗祸无穷。”他一向少言寡语,此时说话,分量自是不浅。 玄悲仰天哈哈一声长笑,说道:“各位身在武林,却甘与朝廷勾结,劫掠百姓脂膏血汗讨好皇帝,还口口声声说是老衲做错了。”大袖一拂,大声道:“这些荒谬之极的托辞,休要再说。” 欧阳艳绝上前两步,说道:“玄悲,你现在有两条路,第一,与英雄盟决一死战,第……”“二”字未出,忽见一个青影闪出,周通天大步前迈,双手伸处,呼呼两掌向玄悲击去,乃是青冥通臂拳中“盘龙卧虎”的招式。 所谓盘龙卧虎,要诀在“蓄势而发,攻其不备”,玄悲正全神留意欧阳艳绝,万不料周通天会突向自己而来,还是一招“盘龙卧虎”。但玄悲岂是泛泛之辈,陡觉右侧劲风扑面,双掌顺势一带,将周通天掌力卸掉三成,单掌挥出抵御周通天掌风余威。 只此白驹过隙之罅隙,欧阳艳绝已然到了玄悲身后,他双手一探,右手伸到了玄悲脖后大椎穴处。一来这一招诡异绝伦,乃是独门绝技乾坤烛照功中的招式,二来玄悲正与周通天交掌,无暇兼顾。群豪回过神时,玄悲已被制住。 玄字辈四位高僧两两相制,都没来得及出手相助,三人武功在群豪之上,纵然玄悲有意让招,群豪又有谁能看出来? 周通天忙道:“欧阳教主,手下留情。” 欧阳艳绝右手按在玄悲大椎穴处,说道:“各位说得对,此时将少林赶尽杀绝绝非明智之举,不过,这个老东西的话方才你们也听到了,我们若就此将少林的人放了,纵然他们不能在暗中作祟,也一定会倒戈相向,于我英雄盟不利。” 群豪纷纷点头,邱一丈道:“教主之见,该当如何??” 欧阳艳绝道:“把他们都关入通天府天牢思过,待大事了结再释放。”两名少林弟子正欲上前,欧阳艳绝将玄悲向后一拉,说道:“谁若不从,我就杀了他。”对群豪道:“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第二十六回智勇无双11 周通天大呼一声,待群豪静下来,说道:“各位,此事真相如何,不可妄下断论,玄悲方丈为人,天下英雄谁人不知,又有谁不敬仰,英雄盟中谁都有可能被收买,但方丈绝无可能。”群豪有一大半点头。 欧阳艳绝冷冷道:“周长老这话,是想袒护少林了?” 周通天朗声道:“教主,仅凭这封信,周某绝不信方丈会是细作。” 欧阳艳绝拿过信来,让群豪都能瞧清,说道:“方丈的笔迹,想来众位大多见过。” 查干木扭过头不肯看,大声道:“我不信,我信不得。” 欧阳艳绝缓缓道:“这封信若是我嗜血教,你青冥,或是巴依帮,苍霞派弟子发现,或是有人蓄意冤枉玄悲,但这封信偏偏是出自少林本门弟子……” 周通天站出一步,想说什么,但见那小和尚几乎要哭出来,绝不像说假,一时间无言以对。欧阳艳绝接道:“各位就不觉得奇怪么,英雄盟尚未出谷,就遇到风月观下战书,到了狮子林,又早有敌人设伏,方入通天府,就有鞑子来犯?” 群雄纷纷道:“怪不得。”裘仁智道:“英雄盟中既有内贼,教主也早觉有异,何不早日揭发,却要让我等深处奇险之中。” 欧阳艳绝道:“玄悲于少林,少林于武林,权望何等尊崇,没有确凿证据,各位会信我么?” 群雄均不言语,心想:“他毕竟是魔教教主,若指证西南总舵、霄凰庵,甚或是青冥、苍霞,我等或不会起疑,但若说玄悲是叛徒,想来谁也不会相信,还会怀疑他居心不善。” 欧阳艳绝走下两步,说道:“仅凭这封信,欧阳某也不敢妄自揣测。”说到此,又从袖中摔出三封信扔在地上。 邱一丈拾将起来,一边看一边说道:“都是玄秃驴通敌的书信。”群豪竞相传看。 突然,那小和尚身后玄空走将出来,大声道:“吃里扒外的东西,我让你多嘴!”一掌劈出,小和尚腾空而起,向半空飞了出去。 欧阳艳绝双足纵起,同时大袖一拂,将那小和尚接在手中,但少林之中,玄空内力最是雄浑。小和尚这一飞来势极快,欧阳艳绝退了两步,才将他稳稳放在地上。 欧阳艳绝望着小和尚,说道:“你身为少林玄字辈高僧,竟对门下弟子下如此狠手。”群雄见小和尚耳鼻流血,显然已经气绝。 只此一刹,玄难、玄智两人已然同时抢出,一人出掌,一人出拳,欲先发制人制服玄空,谁知两人都尚未攻近,玄空身旁挺出一人,喝道:“退下去。”正是玄痛。四人只交一掌,纷纷后退开去。少林弟子与本院堂师父最是情深,见此情状,不及多想,也立时分作两个阵营,人数不相上下。 此番变故,由不得群豪不信了,各大门派纷纷将玄空、玄痛以及同伙围了起来,城墙上士兵也调转枪头,张弓待发。玄痛环视四围,说道:“师弟,你忒也鲁莽了。”玄空道:“老妖怪人证物证俱在,再瞒更有何用。”两人靠背而站,准备血战。 古钺聪看到这里,早知这是少林弟子演的一出戏,见众僧丝毫也没有破绽,心道:“除了四位玄字辈的高僧和周通天,恐怕并没有人知道当中真相。” 欧阳艳绝指着群僧道:“将叛徒给我拿下。” 话音方落,一个声音自半空传来:“住手!”衣袍响处,玄悲已到垓心。 玄智仍自不信,说道:“方丈,你告诉大家,此事都是玄空、玄痛两位师弟的主……” 玄悲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为当今武林盟主,今后的丞相效力,乃是天命所归,各位若肯放下屠刀,投诚输款,老衲愿代为举荐,高盟主大人大量,一定会尽弃前嫌。” 若说群豪方才还有疑惑,听到玄悲这番话,再无半分怀疑。欧阳艳绝道:“还等什么,给我拿下。”群雄纷纷上前。 周通天道:“教主,拜月贡尚未出谷,英雄盟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英雄盟此时与少林相斗,只会两败俱伤,令军心大乱。” 静仇师太也道:“周长老所言极是,或许方丈是被人所迫也未可知。” 巴图图道:“少林百年清誉,名重天下,我等若在通天府将其灭门,只怕遗祸无穷。”他一向少言寡语,此时说话,分量自是不浅。 玄悲仰天哈哈一声长笑,说道:“各位身在武林,却甘与朝廷勾结,劫掠百姓脂膏血汗讨好皇帝,还口口声声说是老衲做错了。”大袖一拂,大声道:“这些荒谬之极的托辞,休要再说。” 欧阳艳绝上前两步,说道:“玄悲,你现在有两条路,第一,与英雄盟决一死战,第……”“二”字未出,忽见一个青影闪出,周通天大步前迈,双手伸处,呼呼两掌向玄悲击去,乃是青冥通臂拳中“盘龙卧虎”的招式。 所谓盘龙卧虎,要诀在“蓄势而发,攻其不备”,玄悲正全神留意欧阳艳绝,万不料周通天会突向自己而来,还是一招“盘龙卧虎”。但玄悲岂是泛泛之辈,陡觉右侧劲风扑面,双掌顺势一带,将周通天掌力卸掉三成,单掌挥出抵御周通天掌风余威。 只此白驹过隙之罅隙,欧阳艳绝已然到了玄悲身后,他双手一探,右手伸到了玄悲脖后大椎穴处。一来这一招诡异绝伦,乃是独门绝技乾坤烛照功中的招式,二来玄悲正与周通天交掌,无暇兼顾。群豪回过神时,玄悲已被制住。 玄字辈四位高僧两两相制,都没来得及出手相助,三人武功在群豪之上,纵然玄悲有意让招,群豪又有谁能看出来? 周通天忙道:“欧阳教主,手下留情。” 欧阳艳绝右手按在玄悲大椎穴处,说道:“各位说得对,此时将少林赶尽杀绝绝非明智之举,不过,这个老东西的话方才你们也听到了,我们若就此将少林的人放了,纵然他们不能在暗中作祟,也一定会倒戈相向,于我英雄盟不利。” 群豪纷纷点头,邱一丈道:“教主之见,该当如何??” 第二十六回智勇无双12 群雄纷纷点头,都觉事到如今,只有这个办法了。查干木早急得满头大汗,对身旁一小和尚道:“小……小师父,请你告诉老衲,有句古话叫留……留得山青在,不怕菜烧没,让他听话罢。”那小和尚正自紧张,不耐烦看他一眼,并不答话。查干木一愣,暗道:“我说错话了么?是了,‘老衲’定是自谦之辞。方丈当然要说已老,一则显着自己年老位尊、非人可比,二则显着自己很是谦虚、位高权重……”胡思乱想一会,又觉得并不确凿,于是对着小和尚讪讪一笑,双手合十道:“对不住,方才多有失礼,我晓得这称呼是不对了。”说着深深一揖,又道:“小师父,请那小衲……”想着老和尚年岁大,似乎这小衲定是不妥,在喉咙里轻轻打了个转,又低声问道:“请壮衲乖乖听话罢。”见不少少林弟子都对他怒目相视,自己却不知错在哪里,只好讪讪退了回去。 玄悲道:“老衲一心劝各位弃暗投明,不想各位仍执迷不悟,他日咎由自取……阿弥陀佛。” 欧阳艳绝道:“郑守尉,这些人交给你了。”顺手拍了玄悲肩上、脖颈三处要穴。 郑守尉一声令下,十名士兵架刀而上,将玄悲押入大牢,其余弟子均蒙在鼓里,只得垂头丧气跟了过去。 眼见“叛徒”离去,群豪并无半分喜色,英雄盟本就力寡势弱,而少林乃英雄盟之梁栋,少了他们,人人均觉,此行更无胜算可言。 这时候,只见王参领跑来禀报:“拜月贡已经搬至东校场,请大家前往验贡装车。” 欧阳艳绝道:“我们走罢。”众人一言不发,跟随其后。 七月西域,秋阳正高,千山无云,白雪万里,天地间一片亮白。群豪尚未到东校场,就见前方大放金光,竟比茫茫白雪还要刺眼。邱一丈揉了揉眼睛道:“他妈的,献给皇帝老儿的到底是什么宝贝?”群豪均有猎奇之心,不由加快脚步。 低空中,一只青鸟疾飞而过,双翅扇动之声清晰可闻,青鸟过后,东校场万籁俱寂,只听得三千余人长促各异的呼吸声,群雄方才议论纷纷,此时见了拜月贡,却没一个人说话。 东校场中央,整整齐齐堆放了足有七座小丘般的珍宝,七座宝山一旁,乃是三十辆双套马车。 此时,只听东楼上一士兵道:“大人,人来了。” 郑守尉道:“请进来。” 那士兵道:“开东城门!” “霍霍”两声,东城门开处,一兽面人身的怪物闯将进来,张牙舞爪扑向英雄盟。三千群豪正望着拜月贡“目眩然而不瞚,舌挢然而不下”,此时猛然见得这么一个怪物,均吓了一跳,纷纷向后退开去。霄凰庵一弟子本正呆呆望着拜月贡,忽见一狮头扑来,惊叫一声摔在了雪地中。 众人正自惊疑,又见十八个戴红抹额,穿着画衣,执红拂子的怪物进到东校场来。“铛,铛”两声大钹巨响钻入耳鼓,振聋发聩,大钹余音未净,小锣、大锣、腰鼓、高胡、唢呐、管子齐声奏起,寂静的通天府霎时间变得喧腾热闹。 邱一丈大叫道:“我日你祖宗,这是啥子名堂?” 郑守尉道:“各位休要惊慌,他们是老夫请来的舞狮队,按照惯例,拜月贡每年都要燃放炮仗,请舞狮队入城驱邪避鬼。” 寻常舞狮队不过披狮头,衣金衣,著毛鞋,只因王参领另有嘱咐,此舞狮队身着奇装异服,面上也画得花花绿绿,有的咬着长长的舌头,有的手持滴血长矛,还有一个矮胖的汉子,穿着一身青色的褂子,面上挂着两只纸糊的,涂得血红的眼睛,他往前一站,活像一只青蛙。那狮子也是张牙舞爪,身上七色丝带随风乱舞。 邱一丈望着舞狮队道:“这他妈的一个个装神弄鬼,哪像狮灯【注:舞狮在四川一些地区被称为狮灯】?” 郑守尉拱手道:“惊扰了各位,还请见谅。” 邱一丈还想说什么,欧阳艳绝道:“既是通天府旧俗,我们遵从就是,时候不早了,装贡上车罢。” 郑守尉一扬手,李副将捧出七本册子,郑守尉将册子递给欧阳艳绝,说道:“这是方圆七个县呈递上来的贡品造册,请教主一一核验。” 欧阳艳绝将账册递给柳少颖,说道:“少颖,天德,你二人去验贡。” 郑守尉道:“把贡箱推过来。” 士卒两人一队,将贡箱一个紧挨着一个从校场入口推将过来。“好!”最前两名士卒将贡箱推至洞口上方,又左右晃了一晃,确认并无差失,才打开箱盖,起身站好。 柳少颖开始对着贡品册一一核验物品:“孝义县,赤金三百二十三斤,黄金七十二斤,球玉九十三斤,蓝玉四百二十斤……”三名士卒来到一座宝山前,先将赤金装入一筐中,两人将碗口大的扁担穿入称扣,对面而站,一声“起!”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另一士卒忙拨动称坨称量,对吴天德道:“两百三十斤,请大人过目”。待吴天德确认后,才道:“装箱!”上来四名士兵,抬起箩筐,将赤金一件一件小心翼翼装入镖箱之中。 这边厢,十二名乐手蜂拥过来,围着贡箱敲锣打鼓,两头雄狮走、跑、跳、滚,辗转腾挪,似乎这会到了驱鬼的紧要时刻。 一炷香时分,第一个镖箱已装满,一士兵大吼一声:“封盖!”舞狮人都一齐静了下来,以便让密道中人听得清楚。 这时候,走上来一名手提大锤的精壮大汉。古钺聪、欧阳艳绝、郑守尉三人忍不住互望一眼,均想:“成败就在此一举了。”古钺聪想到皇上九五之尊,竟要倚靠几个舞狮人和一个地洞才能江山万古,只觉又是可笑,又是可叹。 两名兵卒缓缓将贡箱盖子盖好,只待密道中人取走拜月贡,替以乱石了。震天锣鼓声中,十余舞狮人一起怪叫,过了良久,狮头一个起跃,同时安静下来。那手提大锤的大汉猛一跺脚,将钢钉按在箱盖上,举起大锤,口中喊道:“一,二,三,敲了!”挥下大锤。 与此同时,锣鼓乍鸣,雄狮突起,狮头时而跃出数步,时而原地打转,在群豪之中左冲右突,穿梭来去。 第二十七回玉清水色1 酉时,英雄盟辞别通天府,驾着贡车浩浩荡荡出城。 群豪均非镖局中人,于押贡毫无经验,通天府东路本就陡峭难行,又因山道上积雪未化,狭道上看似一马平川,打马过去,方知坎坷之极。千来斤的贡车出城不远,就深陷积雪之中,好容易走出几步,也是左颠右晃,有两只贡箱从车上翻了下来,险些跌入悬崖。群豪无奈,只得将御寒的枯草搓成麻绳,将贡箱绑在车上缓缓行进。 太阳下山良久,拜月贡才走出不到七里,群豪又饥又累,仰望来路,但见天梯从足下蔓延开去,高耸霄汉,俯瞰谷底,却又如临深渊,唯见云霭升腾: 天梯矗耸入霄汉,兀鹫急掠愁攀援。 畏途巉岩高万仞,峭崖绝壑落千悬。 浩浩深涧重霭雾,絮絮飞霜激流岚。 空山幽谷少鸟迹,长蛇猛虎避此间。 古猿悲啼收落日,远嶂越渺灭烽烟。 间有枭鸣遏云岫,偶闻鬼哭惊丘峦。 地裂天崩壮士死,风摧雪劲人不还。 十步九折坐长叹,惟愿快遇舞刑天。 又走不久,两辆大车陷在雪地之中,如何也抬不起来。周通天道:“教主,此处仍是通天府底盘,高进伦不敢前来,不如就在此歇一晚。”欧阳艳绝只得下令生火,将羊肉架在火上烤热了,分给大家食用。 群豪吃了饭,便围着火堆早早歇下了。欧阳艳绝命吴天德唤来巴图图、周通天和裘仁智,说道:“请三位再拣六十名好手轮流看守拜月贡。”巴图图亲眼见拜月贡装上车,自是巴不得派人日夜严守,当即欣然受命。周通天和裘仁智亦领命退下。 夜色如墨,山风阵来,阵阵大风吹在山巅积雪之上,哔剥作响,好像巨大的铁锤撞击在雪山之巅一般,但愈是如此,愈显暗夜深沉。古钺聪缩在裘皮之中,也不知睡了多久,被风声惊醒了,他睁开眼,压了压挡在下巴的裘皮,看着寒风中的贡车和东倒西歪的群豪,似乎有一种分不清是梦是醒的感觉。自京城出来,他一颗心始终悬而未下,此时夜深人静,望着沉沉睡去的英雄盟,心中巨石总算落下。一想到少林势必连夜下山,或已先英雄盟一步将拜月贡运往狮子林,更是长长舒了口气。他睁眼望了望苍穹,看到满天繁星闪动,不由想起了龙儿。虽然陆行云来信说龙儿一切安好,并未吃苦,可一想到她困在云梦神谷,心中不免既惦念,又担心,又自责。他翻了个身,望着山谷之中广袤无垠的雪地,暗道:“龙儿,这会儿你睡了不曾?” 就在这时候,耳中忽然传来几声嘎吱嘎吱声响,这声音微弱之极,若非古钺聪侧身睡着,耳朵几乎贴在雪地,绝然听不到。古钺聪初时以为不过是风声,也没留意,但那声响虽轻柔,却持续未断。“是脚步声!”古钺聪遽然坐起,眼望群豪,大伙要么三五成团,要么围在贡车四围,均已睡熟,而且那声音是从极远处发出,绝非来自英雄盟。古钺聪又将耳朵附在雪地,仍闻咯吱咯吱声,心道:“三更半夜,谁会在雪地里走动?”想了一想,又忖:“若是夜行的猎户便也罢了,若是武林盟的人,此来必有阴谋。”想到此,悄悄爬起身来,捧起几堆积雪放入裘皮之中,踏着悬崖边凸起的石块,几个起跃已在十丈之外。看守拜月贡的各派弟子虽然未睡,但意在贡车之上,都没发觉。 行不多久,身体渐渐和暖起来,一会儿功夫便到了谷底。因怕留下脚印,只施展轻功在一排排杨树上飞跃而去。在谷底四下打探了一圈,别说人影,野兽的足迹也没有,心想:“莫不是我听错了?”两个起跃,翻上一个山坳,他这两跃未施展全力,但双足到处,如燕落枝头,毫无声息。古钺聪暗道:“这一年也未曾如何苦练,内力比出谷时倒是强了不少。”正待再跃,猛见雪地中三串足印明晃晃地映照在星月之下,一直向前延伸。古钺聪微微一看,见这三双脚印均甚娇小,绝非男人的脚,心忖:“三更半夜怎会有三个女子同时出没于此?”跟着脚印向前追出,刚过两棵树,就听得女人嬉笑声自左前方传来,这声音妖媚柔腻,古钺聪一听之下,不由大惊:“是风月观弟子!” 悄声近前,眼前出现一座破陋的茅草屋,借着月色,只见草屋旁种着一株大杏树,树下一条石凳,一把破茶壶,皆翻倒在地。古钺聪见到此情景,胸间陡然感到一阵暖意,此屋与儿时所居之地竟十分相似。犹记得自己四岁时,父亲总是将他举在肩上,让他自己摘取屋旁的杏子,那时候自己贪吃,每次都忍不住先往嘴里塞两个,再一面儿大吃一面儿摘下来给父亲。自那场大火之后,那棵杏树也被烧死了,自己再没吃过如此皮黄肉饱,酸甜多汁的杏子。想到此,心中感慨:“杀害父母的仇人至今没有下落,待拜月贡之事了结,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古钺聪望着翻倒的石凳和摔碎的茶壶,忖道:“一定是风月观的人杀了屋中主人,强占了此屋。”他本就对此屋甚有好感,一想到此,潜行至草屋后墙,借着墙间罅隙向内窥探。 屋内炉火融融,烧得正旺,三名女子立在木屋东侧,左首一个窈窈窕窕,身着粉红裙子,当中一个体态丰腴,披着件鹅黄貂绒衫,颈中扣子有意无意松开一颗,露出红润白腻的项颈,隐约可见一条红缎子抹胸上缘,右面一名女子着了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衫。三人各有风姿,却都是浓脂艳粉,果然是风月观弟子。 朔风劲吹,陋室内融融春暖。 古钺聪一看之下,也不由得耳根发热,见三人都笑盈盈冲着对面,斜身一看,更是一怔,三个男子被绑在对面椅子之上,一个看起来像个秀才,一个高壮魁梧,满脸络腮胡子,一看就是屠夫,一个是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 第二十七回玉清水色2 古钺聪正自惊诧,只见那粉红裙子的女子笑盈盈坐在一旁木凳上,双膝相叠,有意无意提起裙摆,露出白胜膏脂的小腿。古钺聪忙将目光移向对面。只听她道:“玉珠儿,紫罗,你们各挑一个罢。” 黄貂绒衫女子忙道:“玉珠儿要那个杀猪的。” 身穿薄纱的女子笑道:“紫罗知蓉儿姐喜欢刚长成的雏儿,”指着俊秀男子道:“那我就要了那个酸秀才罢。”说着笑盈盈走上前。 那秀才使劲向墙壁倚靠,颤声道:“子夏传曰,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以顺为本者,妾妇之道也,三位姑娘如此打扮,是有违妇容,言语轻浮,是有违妇言,妇德更是……更是无从说起。” 那叫紫罗的女子哈哈大笑,说道:“你这个死酸秀才,我问你,你一点儿也不想在老娘身上快活么?”她衣衫薄如蝉翼,玲珑浮凸身形暴露无遗,此时右手更轻轻一划,将香肩粉颈露了出来。 那秀才和她狐媚双目微微一触,扭过头道:“姑娘请自重。”紫罗走到他面前,缓缓坐在他大腿之上,扭动蜂腰在他双腿上来回摩娑,口中娇声道:“死秀才,你来抱我。”那秀才虽被绑着,但头拼命扭向一侧,紧闭着眼不说话。紫罗喊了两次,突然啪啪两声在他面颊上各扇了两耳光,吼道:“老娘让你摸我!”抓起他手按在自己胸脯上。那秀才仿若触电,猛然睁大眼,忽又闭了去,大声道:“你放开我!”紫罗双指凝力捏住他手腕,说道:“你是石头么,老娘这里不好摸么?”秀才疼得咧嘴大叫,说道:“儒者可杀而不可辱也,你想逼良为……为……想也休想。”紫罗道:“杀了你,老娘今晚岂不是要孤零零、冷清清看大姐二姐快活。”秀才睁大眼道:“这等事,岂能给人看到。”紫罗道:“我们三姊妹做什么都爱在一起,怎样,是不是很好玩?”秀才大声道:“尔等如此淫邪,委实……委实禽兽不如。”紫罗显已急不可耐,俯下身,舌尖在他干裂的唇瓣舔过,依然娇声道:“喜欢么?”秀才连连唾口水,下意识伸手向她推去,紫罗大怒:“操你妈,给你脸不要脸。”抓起他衣领将他重重扔在地上,一脚踩在他脖颈只上,随手抄起墙角铁铲,手起铲落,生生将那秀才右手从手腕斩剁下来。大声道:“老娘要的是你身子,留你手脚何用。” 古钺聪本拟暗中偷听三人此来目的,不料紫罗竟是毫无人***要相救,已是不及,只听大姐蓉儿笑盈盈道:“紫罗,他若流血过多而死,一忽儿你可不要来和我们抢。” 紫罗道:“死不了。”将铁铲放在火上烧了一会,一脚踩在秀才正喷血不止的手臂上,“嗤”一声,将发红的铁铲烙了下去。 那秀才本已昏死过去,受此剧痛惨叫一声,又晕了过去。 古钺聪看得手心流汗,却听紫罗口中道:“老娘今晚非要和你快活。”蹲身去解那秀才裤腰带。 古钺聪拳头一紧,暗道:“不能让你再放肆。”随手抓起一把雪,捏成雪球,右掌挥处,砰地一声,那木屋木板应声而断,古钺聪身形如风,闯将进去,飘到蓉儿和玉珠儿身前,举手之间,一一点了她二人肩上的穴道。 紫罗还未站起身,古钺聪手中雪球飞出,啪一声打在她风池穴上。 古钺聪不去理三人,只问那屠夫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屠夫和少年早吓得面无血色,此时猛然闯进来一人,也不知是福是祸,过了片刻,那屠夫才道:“大侠饶命,我是邻村杀猪的,”望着地上的秀才道:“他是我侄子,今年才高中秀才……”看着侄子人手分离,那时不能再为官了,不由虎目蕴泪。古钺聪问那少年道:“你也是邻村的?”那少年摇摇头,又点点头,说道:“我不知这是哪里,我本来在打柴,忽然后脑勺一痛,就到了这里。”古钺聪解开两人麻绳,说道:“快走罢。”两人望了一眼三个女子,翻身爬起,那屠夫跪在地上,少年也跟着跪下,两人咚咚咚磕了三个头,抬着秀才踏雪而去。 古钺聪这才转过身来,说道:“你们是风月观弟子,我问你们,你们来此意欲何为?” 三人自见了古钺聪,便再挪不开眼。紫罗道:“小子,你既知我们来历,还不乖乖解开我们穴道,我看你生得一表人才,今晚若能把我们三个一并儿伺候舒服了……”古钺聪一把抓住她胳膊,喝道:“你说是不说?”紫罗胳膊吃痛,登时杀猪般大叫:“去你妈的,快放开老娘,不然老娘让你不得好死。” 古钺聪怒气上冲,提着她冲出木屋,双足两纵,从屋旁那棵干枯光秃的杏树攀援直上。那杏树足有五丈之高,此时正值冬季,杏树枝桠朽脆,本来无论如何也攀援不上,但古钺聪一口气便冲到树巅,顺手一抖,将那薄如蝉翼的衣衫挂在了一树不大不小的枝桠上。 “操你妈,等老娘下来一定要扒了你的皮。” 古钺聪本要盘问她,见她比泼妇有过之而无不及,索性飘落树下,径往木屋走去,一进木屋,见大姐蓉儿和二姐玉珠儿正递眉眼,古钺聪故作不见,心道:“且看你们要耍什么花样。”径直走过去,问道:“你们两个谁来说?” 门外紫罗干嚎不止,玉珠儿连声道:“我说,我说。” 蓉儿大声道:“玉珠儿,你若说出半个字,师父要你狗命。” 玉珠儿冷笑一声,说道:“你以为不说,少侠就会放过我们?”说道:“少侠,我什么都告诉你,师父派我们来此,是为了刺杀欧阳老怪。” 古钺聪吃了一惊,问道:“你说什么?” 玉珠儿看了一眼大姐,说道:“你过来些,我告诉你师父的诡计。” 古钺聪走近一步,玉珠儿道:“师父让我们三个来……” 一语未毕,一道银光从蓉儿樱口中闪出,直向古钺聪后脖激射而来。这一刺既快又狠,乃是蓉儿毕生功力所发。古钺聪早有防备,手影到处,已夹住刺来银针,随手扔在地上,欺身上前道:“你也出去!”提着她,一样的手法将她挂在了杏树另一端上,顺手点了她嘴角地仓穴,让她嘴巴不能再动。 屋外白雪茫茫,寒风劲吹,紫罗方才还破口大骂,此时已冻得瑟瑟发抖,见到古钺聪,又开始大骂。蓉儿身子悬空,哀求道:“少侠,我知道错了,这……都是玉珠儿的诡计,是她让我用银针刺你,求你放我下来,我……我什么都告诉你。”她说这话时,全然一个可怜巴巴的少女,方才戾气荡然无存。 第二十七回玉清水色3 古钺聪道:“你说罢。”顿了一顿,又道:“只给我一个人说。” 蓉儿不明其意,还是低声道:“师父派我们来此,是监视狗熊盟的行踪。” 古钺聪早有预料,问道:“有多少人?” 蓉儿道:“就我们三个。” 古钺聪想了一想,轻轻一跃,落下树去,蓉儿大喊:“大侠,你去哪里?” 古钺聪径直走进木屋,问玉珠儿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有多少人?” 玉珠儿望着古钺聪,说道:“无论我答不答你,我都必死无疑。” 古钺聪道:“为何?” 玉珠儿道:“我知这两个问题你已经盘问过蓉儿姐了,如果我不说,你会杀了我,可是如果我说了,蓉儿姐就一定会把罪责全推到我身上。” 古钺聪见她神色,似乎早有主意,说道:“你待怎样?” 玉珠儿低声道:“我可以什么都告诉你,但你得答应我,让我杀了蓉儿这个贱货。” 古钺聪一惊,随即恍然大悟,说道:“你撺掇你师姐用银针害我,原是想好借我之手杀她?” 玉珠儿得意一笑,说道:“她杀得了少侠最好,杀不了,少侠也一定会对施毒针的人下手。” 古钺聪惊诧不已,暗道:“这女人好生阴毒。”问道:“你就不怕紫罗告密?” 玉珠儿道:“她就是个傻货,只要除掉蓉儿这个心腹之患,她还不乖乖给我**趾头。” 古钺聪心忖:“这三人无一善类,风月观也可见一斑。”想起紫罗对秀才所为,忖道:“且由了你们狗咬狗。”说道:“好,我答应你。” 玉珠儿大喜道:“多谢少侠,少侠器宇不凡,一看就非平庸之辈,可不要出尔反尔唷。”接道:“我们此来一共三十人,是奉师父之命,前来拖延狗熊……英雄盟行程。”她见古钺聪武功高强,已料到他必是英雄盟的人。 古钺聪一惊,问道:“其他人在哪里?” 玉珠儿道:“她们都在南面十里之外,大师姐怕英雄盟察觉,只派我们三个前来查探拜月贡行踪。我们见你们停在半山腰,闲来无趣,这才从邻村捉来了三个汉子玩耍,谁知还是给你发现了、。” 古钺聪又问:“高进伦既知拜月贡已出通天府,为何不派兵劫贡,却只要你们拖延时间?” 玉珠儿笑道:“通天府一役,蒙兵大败,他们没得到通天府,不愿派兵驰援高盟主,高盟主只好亲自前往求和。” 古钺聪听到这里,知为少林散发拜月贡赚取了宝贵的时间,暗道:“真天助我也。”问道:“你们区区三十个人,如何拖延拜月贡?” 玉珠儿道:“少侠,这个我真不知,不只我,大师姐知大家都靠不住,没向任何人提起过,外面两个人也不知道。” 古钺聪见她神色,绝非说谎,心忖:“此人为了自己活命,既不讲同门之谊,也全不顾师门秘密,风月观怎么还能残喘至今?”忽然上前一步,说道:“你仔细想一想,还有什么忘了说。” 玉珠儿大眼睛转了几圈,忽道:“真的没什么了,师父就选了我们三十个会水,”低头望了一眼自己胸脯,接道:“还有这里又白又大的女子来此。” 古钺聪皱起眉头,说道:“要我放了你,你还需做件事。” 玉珠儿大声道:“你说话不算数。” 古钺聪道:“方才我答应让你杀你姊姊,可没说放你。” 玉珠儿道:“什么事?” 古钺聪道:“回去问一问你大师姐,到底用什么诡计拖延拜月贡。” 玉珠儿眼中大有惶恐之色,说道:“少……少侠,我知你一定是英雄盟的人,别……别说就算我问,大师姐也绝不会告诉我,就算她告诉我,我再告诉你,你以为我还能活命吗?” 古钺聪踏出一步,说道:“那我现在就把你的话都告诉你姊姊,让她去问。”说着转身要走。 玉珠儿不及细想,忙道:“我去,我去。” 古钺聪随手拾起窗台上一泥块,伸手拍向她左肩肩井穴为她解穴,玉珠儿深吸一口气,方刚张口,古钺聪将泥块弹入她口中。 古钺聪这一拍力道有意大了两成,将一股真气注入她肩井穴,玉珠儿武功平平,只觉手臂有些发麻,继而胸口滞闷,呼吸竟也有些不畅,不由脸色惨变,望着古钺聪道:“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古钺聪道:“嗜血教的清风雨露丸,我会暗中随你同去寻你师姐,你不耍花招,我自会给你解药。” 玉珠儿似是久受毒药之苦,也不多想,颤声道:“是……是,我……绝……不耍花招,我现在就去。”急不可耐拾起地上长剑,披了一旁大衣径自出门。 寒风剔骨,只这一会功夫,紫罗和蓉儿已冻得僵了。玉珠儿欲爬上树去,跃上丈余,再无处可攀,她立在枝桠处,身子靠在树干上,右脚凝力使劲踹姊姊蓉儿所在树枝。蓉儿本已冻得僵了,被她一震,又醒了过来,说道:“玉珠儿,你……你干什么?”玉珠儿笑道:“玉珠儿让姊姊少受些苦。”猛一用力,“咔擦”一声,大姐所在枝桠应声断裂。 “蓬”!大姐结结实实摔在雪地之上,她猛咳一声,忙挣扎着仰起头,还未站起,忽觉后心剧痛,一柄长剑已穿过胸口…… 玉珠儿在背后道:“对不住了,姊姊,今日之势,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抽出剑,将剑上鲜血在雪地抹干净,望着枝头上的紫罗道:“少侠,请你叫醒紫罗罢,我带她回去作证。”说罢,径向屋内走去。 古钺聪道:“你去哪里?” 玉珠儿道:“我不能让紫罗知道是我杀了蓉儿。”回过头,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道:“你得到讯息可不要走啦,一定要给我解药。” 古钺聪见她一脸真纯的神色,若非亲眼所见,绝不会相信她片刻之前设计害死了师姐,将紫罗从树上放下来,见她气息微弱,又将她送回木屋,这才隐没夜色之中。 半炷香时间,紫罗悠悠转醒,玉珠儿立在原地,说道:“紫罗妹妹,快帮我解开穴道。” 紫罗缓缓起身,问道:“蓉儿姐呢?” 第二十七回玉清水色4 玉珠儿道:“我也不知,方才我听见她和那小子在外面吵架,接着不知怎么就没了声音,我正害怕,你突然从门外飞进来,落在我面前一动也不动,真是万幸,你没死。” 紫罗走到门外,自然望见血泊中的大姐,竟也并不吃惊,只淡淡道:“这娘们死了。”方才一口一个姊姊,人一死,自然而然以“娘们”相称。 玉珠儿故作吃惊,问道:“死了?” 紫罗道:“一定是被那小子杀了,也不知她有没有透露我们的秘密。” 玉珠儿道:“那小子武功极高,你快解开我穴道,我们赶紧回去禀报。” 紫罗道:“你忘了大师姐的话了么,没有她的命令,我们谁也不准回去。” 玉珠儿道:“不回去难道等死么?我们就说是奉了这娘们之命,一则将狗熊盟行踪禀报大师姐,二则问她有何吩咐。” 也不知是身子暖和了,还是受到惊吓,紫罗神智清醒了不少,说道:“她已经死了,如何命令我们?” 玉珠儿道:“这就叫死无对证。” 紫罗皱眉道:“可这事总归要露陷的。” 玉珠儿俏脸一沉,说道:“你怕什么,难道大师姐知道她是在我们离开之前死的,还是之后死的?再说,到时候大师姐知道蓉儿死了,自把我们擅自回营的事忘了。” 紫罗想了一想,点了点头,两人向营地奔去。 古钺聪只在树上奔跃,玉珠儿不时偷偷回头张望,显是不知古钺聪是否还跟在身后,紫罗更是全无察觉。三人翻过两座山坳,忽见前方隐隐火光照过来。玉珠儿大声道:“累死我了,总算到了。”显是意在提醒古钺聪。 古钺聪抢先一步,在一丛枯草后的乱石堆中藏好,望将出去,只见火堆旁聚了数十个少女,在光影映衬中均是花枝招展,妖艳无伦。这几十个人当中,只有一人浑身上下一身青衣,多半就是大师姐了。古钺聪四下一看,只见火堆一旁,有一辆两匹马的马车,马车上是四个一人多高的大木桶,不知所盛何物。 古钺聪心忖:“这木桶莫非是炸药?” 正自想着,就听青衣大师姐道:“贱骨头,你可知错?”只见一蓝色衣衫的女子扑通跪在地上,拼了命地磕头,口中道:“柔儿办事不力,柔儿知错。”青衣大师姐拾起地上火钳,慢悠悠道:“把手伸出来。”蓝色衣衫的女子浑身一颤,模样似是魂不附体一般,说道:“大……大师姐……饶命……柔儿日后做牛做马,做猪做狗,一定尽心服侍大师姐,大师姐……求大师姐饶命。”牙齿格格打战,虽想极力忍住,可就是难以自已。 古钺聪心忖:“她怕成这样,不知大师姐要用什么酷刑。”正自想着,只见青衣大师姐一努嘴,立时走上前两人,一人按住蓝衫女子肩膀,一人拽出她手。大师姐盈盈一笑,将火钳伸向火堆深处,从中夹了一块烧透的火炭。 “摊开手心!”大师姐娇艳欲滴的殷唇凑近火炭一吹,火星四散飞舞。她望着蓝衫女子道:“让你迷个老头子都迷不住,你说,风月观留你还有什么用?”话声一落,火炭也从火钳滑下,正好落在蓝衫女子手心。 那火炭何等滚烫,一触肌肤,如灼铁入雪。蓝衫女子杀猪般大叫,不由自主拼命挣扎,其余弟子见两人控制不住,又上来四个,拽手的拽手,擒头的擒头。一女子道:“大师姐不将火炭放在你脸上,已是大慈大悲。”另一女子立时道:“大师姐没向你双耳、双鼻和口中灌入火炭,真是观音在世,菩萨心肠。”又一女子道:“十三师妹,你还不谢谢大师姐。” 穿蓝衫的十三师妹全身抽搐,杀猪般的惨叫,说道:“多谢大……师……姐从轻……从处置,多多……多……”身子如风中秋叶般簌簌发抖,再也说不下去。 古钺聪看得一身冷汗,几乎忍不住要冲出去,转念暗道:“这拨人个个都是如此歹毒,我何必多管。”强忍不住不现身。 “你们回来做什么?”忽闻大师姐一声厉喝。原来,玉珠儿和紫罗在远处吓得呆了,大师姐一转头,正好望见。 两人慌忙奔上前,玉珠儿道:“回大师姐,是蓉儿让我们回来的。” 大师姐道:“她让你们回来?你们听她的话,那是敢公然藐视我的命令了?”说着,又用钳子从火堆中夹出一块冒着红光的火炭。 两人均是一颤,玉珠儿暗中肘了肘紫罗,紫罗哪还有余裕多想,忙道:“狗熊盟已押贡到了半山腰,明日就该到狮子林了,蓉儿让我们回来,一则将此事禀报大师姐,二则请问大师姐还有什么吩咐。” 大师姐也不看两人一眼,只“哦”一声,上前一步道:“果然是她让你们回来的?” 两人齐声道:“是。”玉珠儿道:“我们也知私自回营是死罪,可蓉儿她……她毕竟是师姐,再则说来,玉珠儿也知道,一旦误了大事,便死一万遍也担待不起。所以,请大师姐恕罪。” 大师姐看了两人一眼,将火炭放回火堆,说道:“那好,我和蓉儿早就说好,但凡在我和她之间传话,都要以暗号为信,暗号你们都是知道的罢。” 玉珠儿和紫罗对望一眼,均大是慌张,大师姐斜瞥二人一眼,沉声道:“说啊。” 两人低下头,她们哪知会有暗号,大师姐下巴一指,说道:“给她们看看。” 一名弟子将蓝衫女子手掌拽至两人面前,两人一看之下,更是魂不附体,玉珠儿忙道:“珠儿不知,当时我在木屋里,是紫罗和蓉儿在外面说话。” 古钺聪心忖:“这个玉珠儿好生歹毒,一遇事就推给师姐妹。” 大师姐道:“紫罗,暗号是什么?” 紫罗也不多想,说道:“我……我不知道,蓉儿没……没说。” 大师姐“哼”一声道:“你们若是骗我,现在就乖乖把手伸出来接受惩罚,若没骗我,现在就滚回去问暗号,话可说在前头,一忽儿再要认错,可就不是烫手这般简单了。” 第二十七回玉清水色5 两人对望一眼,明知没有暗号,却都不敢伸手出去,玉珠儿道:“我们就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骗大师姐,我们这就回去问暗号。”对紫罗道:“走了。”拉起她就走。 两人走出十余丈,大师姐身旁一女子道:“大师姐,暗号是什么?” 大师姐笑道:“什么暗号,我说过有暗号么?”望着两人远去,接道:“明日行动乃是机密大事,这两人鬼鬼祟祟,若非是她们有问题,就一定是蓉儿有问题。”随手点了四人,说道:“你们去看看,到底是谁骗我。”四人奉命去了。 古钺聪隐于乱石后,心想:“看来绝难让她开口了。”只见玉珠儿和紫罗向自己这边厢快速奔来,紫罗道:“珠儿姐,蓉儿那贱货死了,我们上哪问暗号去?”玉珠儿道:“根本就没有暗号。”紫罗惊道:“什么?”玉珠儿道:“她是在试探我们。”紫罗更是糊涂,问道:“那我们不是白回去了?既然没有暗号,大师姐为何要让我们回去?”玉珠儿不答,只道:“我料大师姐必派人尾随,看到底是谁在骗她。”紫罗忽大惊道:“蓉儿的尸首还在小屋外,若被大师姐发现,我们就死定了。”玉珠儿“哎唷”一声,说道:“我倒将这事给忘了,紫罗,你先行一步,赶紧去将尸首埋了,我想法子拖住她们。”紫罗战战兢兢道:“我不敢一个人去。”玉珠儿道:“不想死,就听我的。”紫罗别无他法,只得独自去了。刚走两步,发现近旁一只觅食的雪兔,紫罗一把提起来,极轻柔地摸了摸它背上的毛,突然一手握着兔头,一手提着兔腿,说道:“你到好,活得比老娘还快活!”两手一分,那兔子登时一分为二,肠肚鲜血溅在白雪之上。 古钺聪看得胸口翻涌,几乎要吐出来。玉珠儿往回走出十余丈,就撞见四名跟来的师姐妹,当中一人喝道:“玉珠儿,你回来干什么?” 玉珠儿指着远去的紫罗,低声道:“是紫罗让我回来的。” 古钺聪一愣,心想:“她又在施什么毒计?” 那人指着一绿衣少女道:“你,跟玉珠儿一起回去,你们两个,跟我追。” 绿衣少女与玉珠儿一同回到火堆旁,大师姐微微一愣,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玉珠儿道:“回大师姐,我突然想起,有一件事很可疑。” 大师姐道:“什么事?” 玉珠儿道:“方才我听到蓉儿姐和紫罗在木屋外吵架,她们越吵越凶,不知怎的,突然不闻蓉儿姐声音,初时我也没留意,这时想起来,紫罗突然冲进屋来,说蓉儿姐要我和她赶快回来,还不让我和蓉儿姐道别,只怕……只怕当中另有蹊跷。” 大师姐一转不转地看着玉珠儿,问道:“果有此事?” 玉珠儿道:“玉珠儿不敢欺瞒大师姐,我刚走到半路,紫罗她突然让我回来,说天太冷,她一个人去就好了。” 大师姐道:“这个妖女到底要做什么?”众人纷纷摇头,均是不知。 古钺聪听到这里,心忖:“紫罗此去,第一件事必是掩埋叫蓉儿的女子,身后四名师姐妹接踵而至,一见之下,岂不是含冤莫雪?”又想:“要在这样的门派立足,须是步步如履薄冰,稍有不慎,恐怕如何丧命也不知道。”望望苍穹,月已西斜,过不多久当该天亮了,当下在雪地中坐下来,心想:“她们争吵之时,说不定会说漏什么,我切小憩片刻。” 十里路并不远,过不多时,就听得踏雪之声响起,古钺聪放眼一望,立知自己所料不差,两名风月观弟子押着紫罗向营帐走近来。 三人走近火堆,身后一人踢紫罗一脚,喝道:“跪下!” 大师姐问道:“怎么回事?小月儿呢?” 紫罗身后一人道:“大师姐,这**杀了蓉儿,小月儿刚才也被她杀了。”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大惊,大师姐问道:“可是你亲眼所见?” 那人道:“怎么不是,我们方到小屋近旁,就看见她抱着蓉儿尸首鬼鬼祟祟离开,显是想毁尸灭迹。” 话音未落,大师姐飞起一脚踢在紫罗小腹上,喝道:“你这娼妇,为何要杀蓉儿?” 紫罗蜷在地上捂住肚子,说道:“大师姐明鉴,蓉儿……蓉儿不是我杀的。” 这时候,玉珠儿缓缓走上前来,瞪着紫罗不转眼,双目似欲喷出火来,过了片刻,才道:“紫罗,你和我,还有蓉儿姐,我们三人情同姐妹,最是要好,蓉儿姐向来拿我们亲妹妹一样看待,没想到,竟然是你杀了她。”说到此,两行泪珠儿从腮边滑落下来。 紫罗只道是古钺聪杀了蓉儿,玉珠儿和大师姐都错怪了自己,一时之间,只觉有口难言,有冤难伸。睁开眼,哀求道:“大师姐,珠儿,你们相信我,蓉儿真不是我……” 大师姐喝道:“够了!快说,你为何要杀蓉儿,为何突然回来?你是不是狗熊盟派来的细作?” 另一人道:“或许,这娼妇回来,正是在给狗熊盟的人带路,说不定啊,狗熊盟的人已经在暗处了。” 古钺聪微微一惊,忙矮了矮身,忖道:“只是你没想到,带路的不是紫罗,是玉珠儿。” 紫罗连连磕头道:“大师姐明鉴,紫罗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绝不敢背叛师父,背叛盟主。” 玉珠儿冷哼一声,说道:“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你也不想一想,就算现在大师姐将行事计划告诉你,你还有机会去告密么?” 古钺聪闻此,知玉珠儿是欲套出大师姐的话,当下凝神细听。只见大师姐含笑不语,过了片刻,才道:“拿下小贱人。”两人缓缓走了上来。 紫罗见大势难挽,几次张口欲言,想要将碰到古钺聪的事一五一十说出,想了一想,只觉还是死路一条,眼见两人已抓住自己肩膀,她突然抬起头来,说道:“大师姐,我也有事禀报。” 第二十七回玉清水色6 大师姐道:“什么事?” 紫罗看了一眼玉珠儿,说道:“请大师姐低下来一些,我要私下和你说。” 玉珠儿不动声色将双手缓缓背在背后,暗中运足内力。大师姐上前一步,紫罗凑上前去,突然大吼道:“**,老娘忍你很久了。”“淫”字刚出口,右手遽然暴起,直插大师姐双目而去。 众人无不大惊,古钺聪也是一惊,忖道:“两人近在咫尺,这一招来势又极快,就算自己,恐也不易轻易避开。” 但风月观同门间貌合神离,尔虞我诈,互施诡计已是家常便饭。大师姐岂能无备,她方才上前的一步乃是虚步,紫罗手影到处,大师姐身影随之后退,左袖一扬,火堆中十数颗火炭随袖而起,直射向紫罗。 事发突然,大师姐这一扇也大失准头,近旁两名弟子躲闪不及被火炭射中,登时杀猪般惨叫起来。 紫罗既失先机,立知不妙,每拍出一掌,掌中都吐出一团紫雾。 古钺聪看得心惊,暗道:“媚乙道长将黑毒五骨掌传给了弟子。” 大师姐显对黑毒并不忌惮,一一轻轻巧巧避开,口中不急不缓道:“你这样暴戾的脾性,倒也配入我风月观,只可惜资质太差,人太蠢笨。”双手左右一划,格开紫罗双臂,一掌直直拍出,紫罗大惊之下,知攻已不及,拼尽全力向后退开,总算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但身子却是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大师姐转瞬又已攻到。 两人武功相差毕竟甚远,十二招之间,紫罗已中了三掌,其中两掌分击在下巴与胸口,伤势很是不轻。眼见大师姐愈攻愈急,紫罗暴喝一声,突然伸出右手对着自己脖颈猛然插下。大师姐大呼:“你干什么?”右臂一探,止住了他。 两人方才还招招杀手,誓要置对手于死地,片刻之间,情势竟是急转,紫罗突然自戕,而大师姐竟然出手救下了她。古钺聪暗道:“两人毕竟还是同门师姐妹。” 只听大师姐道:“小贱人,这样就死了,未免也太便宜你。”一手紧紧抓住他欲图自尽的右手,另一只手突然伸出,毫无预兆地插入紫罗双目之中。 紫罗惨叫一声,双目登时变作血红的窟窿。 大师姐一手拧住她不让她动弹,说道:“两块火炭。”身旁师妹看得心惊胆寒,有一名弟子拿火钳夹了两块火炭上前。 大师姐道:“看好了,这就是胆敢骗我的下场。”伸手分点了她四肢穴道,衣袖一挥,一股劲风扑出,那两块火炭射向了紫罗鲜血淋漓的双目洞孔之中,嗤嗤有声。 紫罗疼得在地上滚来滚去,惨叫声不忍一闻,一时却死不了。过不多时,火炭渐灭,却闻得一股焦臭烤肉味道,而紫罗面上还不时抽搐,显是还存一丝活气。 西风轻抚,除火堆之中哔哔啵啵燃烧之声,四下一片死寂,众弟子吓得眼睛也不敢眨。 良久,玉珠儿道:“大师姐英明,紫罗杀害同门,欺骗大师姐,企图勾联狗熊盟,实是罪该万死。”众弟子回过神来,登时一起呼应。 大师姐哈哈一笑,说道:“玉珠儿,蓉儿手下的人,以后就由你号令。” 玉珠儿大喜,说道:“多谢大师姐。” 大师姐将她扶起,对其余人道:“都到那边去。”对玉珠儿道:“云儿方才说了,她们赶到之时,发现紫罗正背着蓉儿尸首逃跑,也就是说,谁也没看到是谁下手杀了蓉儿。” 玉珠儿面色大变,口中道:“大师姐的意思,蓉儿不是她杀的?” 大师姐道:“紫罗胆敢欺骗我,又杀害月儿,那是死有余辜。蓉儿的事,我就不深究下去了。” 玉珠儿想说什么,大师姐道:“我知道,师父很喜欢你,大师姐只希望有朝一日,你不会一点儿同门情义也不顾。” 玉珠儿忙道:“珠儿不敢。”她片刻也没忘记自己体内仍有清风雨露丸之毒,沉吟片刻,终于鼓起勇气道:“大师姐,我们到底有何妙计?” 大师姐斜瞥着她,沉声道:“怎么,莫非我果真杀错了人?” 玉珠儿浑身一颤,忙道:“珠儿多嘴。” 大师姐道:“我方才收到巴掌门急报,少林寺的和尚已经被欧阳老妖怪关在通天府地牢之中,纵观狗熊盟上下,除了欧阳老怪和周通天,已无为碍之人。” 玉珠儿道:“可我们就这些人……” 大师姐道:“师父早有交代,只要我们拖延狗熊盟三天行程,就算完成任务。” 玉珠儿望着大师姐,终于没敢再问,只道:“如此说来,前段日子投奔盟主的几个和尚,看来并非内奸。” 大师姐道:“多半不是了,要不这些秃驴的讯息,也不会每次都比巴掌门的还要可靠。” 听到这里,古钺聪知多留无益,只望着马车上的木桶,心忖:“我若单枪匹马冲近前去,劫走马车当是不难,不过高进伦一计不成,要是派武林盟大举来攻,那可得不偿失,事到如今,还是拖得一时算一时。”想了一想,暗道:“幸得已知这干人只是拖延英雄盟,还是不要打草惊蛇。”转身沿路返回,不一时来到木屋旁,瞧见蓉儿尸首,心道:“此人虽非善人,毕竟因我而死。”走到跟前,刨开松软雪堆,将她尸首简单埋了,这才继续赶路。 刚近英雄盟,就见欧阳艳绝立于寒风之中,正定定望着自己。 古钺聪迈步上前,说道:“教主,你醒了?” 欧阳艳绝道:“三更半夜到处跑,也不跟我讲一声。”责备之中满含关切之意。 到此时,古钺聪仍不知面前这个男子就是自己的外祖父,只见他披了件单薄的衣服,扣子也没扣,立于寒风之中,没有丝毫昔日教主之威严,却如慈父一般的疼爱,心中一热,说道:“聪儿知错了。” 欧阳艳绝道:“你回来就好了。”一面褪下衣衫要给他穿上,古钺聪轻轻按住了胳膊,说道:“我不冷。” 欧阳艳绝道:“你这一去就是大半夜,发生什么事了?” 古钺聪望了望远处的英雄盟,将半夜之事拣要说了。欧阳艳绝道:“区区几个跳梁小丑,无足为碍。”顿了一顿,接道:“高进伦前往鞑子处游说,这倒是个好消息。” 古钺聪道:“风月观的人诡诈狠毒,聪儿以为,还是小心为是。” 欧阳艳绝道:“你有什么主意?” 第二十七回玉清水色7 古钺聪摇摇头,说道:“除了一路小心行事,若能派人当先探路,或能发现敌人诡计。” 欧阳艳绝道:“好,天一亮,我就让少颖去探路。” 古钺聪点点头,两人回到英雄盟,群豪均还没醒,古钺聪刨开裘皮下的积雪,合眼睡下了。 正熟睡中,闻吴天德唤自己,原来天已大亮。吴天德道:“将军,该启程了。” 古钺聪揉揉眼,见欧阳艳绝立于高处,三千群豪正望着他,低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吴天德道:“大伙今早起来,一个个都是唉声叹气,无精打采的,教主召集群雄,要讲几句话。” 古钺聪点点头,问道:“柳叔叔呢?” 吴天德道:“柳护法一大早就出去了。” 古钺聪让吴天德扶着自己,来到英雄盟中。 烟霭起壑,天风盈袖,欧阳艳绝望了一眼古钺聪,说道:“各位是不是都以为,我等均无望顺利押贡进京了?” 群雄纷纷低头,无人言语。欧阳艳绝振振衣襟,说道:“那好,既是如此,大家将拜月贡送回通天府,我们就此散了罢。来人,回嗜血谷!” 群雄均是一怔,大伙虽是信心不振,但若就此散了,却是既不舍,又不甘,裘仁智道:“教主,我等千辛万苦至此,难道就这样算了?” 欧阳艳绝冷冷道:“众位如此,还不如将拜月贡留在通天府。” 邱一丈道:“教主,非是我等不愿押贡,只是……英雄盟本就寡不敌众,如今少林也成了叛徒……这……我们委实毫无胜算可言。” 欧阳艳绝大步上前,朗声道:“自出谷以来,英雄盟势如破竹,逢战必捷,无有不克,可曾打过一场败仗?” 苍霞派一弟子道:“那是因我们还没押贡出谷。” 欧阳艳绝道:“高进伦勾结朝廷、屠兄鸩师、秽乱春宫、结党营私、诛己锄异,鬻女剥民、以致吾等正义之辈或被迫归附,或被赶尽杀绝,可谓正道衰微,实到了存亡之秋也。然而,吾等却能尽弃前嫌,共襄押贡之举,这是为何?只因为各位都是纵横江湖,不愿屈服高贼的铮铮铁汉,只因吾等既为押贡而来,更为扫荡江湖败类,为武林除残去秽,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而来!” 欧阳艳绝这番话威愤并举,字字震人心魄,句句慨然激扬,巍巍群山似也为之战栗,三千英豪听在耳里,如醍醐灌顶,无不动容。 欧阳艳绝顿了一顿,潜运真气道:“吾等既为江湖中人,心中所想当是万年江山、千秋江湖,倘若因眼前这一点点失意就偃旗息鼓,自乱阵脚,有何等颜面自称‘英雄盟’?又有何面目立足黄土之上、苍天之下?” 群豪听得胸臆荡然,无不摩拳擦掌。邱一丈振臂一呼,高声道:“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群豪立时响应:“还江湖一个清平世界,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连呼三声,方才一舒心中快意。 英雄盟重整列队,倍道而行。秋阳之下,前锋之中,一杆大旗高耸,上书“英雄盟”三个大字,群豪中一人发喊,三千齐应,和着押贡马匹的奔跃嘶鸣和混重的车轮声,声震绝域。 因为英雄盟前临深谷,背靠通天府,故由古钺聪引领群豪,欧阳艳绝亲自看押贡车,走在最后。 吴天德牵着古钺聪的马,走了不久,低声道:“古兄弟,再往前走,通天府就鞭长莫及了,柳护法至今未归,我们要不要等一等?” 古钺聪道:“我们不能再拖延日程了。”放眼望去,见山坳北面就是昨夜风月观藏身的木屋所在,心忖:“一夜之间,她们去了哪里,到底会有什么诡计?” 走出约莫三里路,忽听蹄声橐橐,一骑快马直奔而来,正是柳少颖。 行到跟前,古钺聪忙问:“怎样,可有发现敌踪?” 柳少颖摇摇头,说道:“属下查探过了,前方三十里均无异状。” 古钺聪道:“可查真切了?” 柳少颖道:“狮子林沿途都是一望无垠的荒丘,今日天气晴好,大道两旁目力所及,远至数里,藏不住人的。” 古钺聪沉吟片刻,又问道:“你再想一想,中途有没有可疑之处?” 柳少颖沉吟半晌,摇头道:“没有。”顿了一顿,又道:“非要说有什么奇异之处,那就是前方有一个叫玉清湖的温泉湖。” 群豪来时乃是从狮子林而过,虽是疾马纵鞭,但西域之地,湖泊少有,古钺聪如何不知,问道:“就是横亘在狮子林的大湖泊?” 柳少颖道:“正是。属下也看过了,玉清湖春秋四时,烟波浩渺,但也是一望无际,并无异常。” 古钺聪点了点头,脑中不由想起昨夜在风月观中见到的两个大木桶,心忖:“玉清湖,大木桶,用木桶装湖水么?这两件物什之间莫非有什么干系?”正自想着,柳少颖问道:“将军,现在怎么办?”古钺聪张开双臂一比划,问道:“这么大的木桶能干什么?” 吴天德和柳少颖互望一眼,吴天德道:“那可多了,这么大的木桶,能装下一头牛犊子,也能装下三百斤大米,还能……” 古钺聪打断道:“我是问,什么东西一定要用木桶来盛装?” 吴天德道:“那一定是极细的东西,比如水。”突然一跺脚,大声道:“莫非敌人也想学三护法,用炸药炸我们?”嗜血谷一役,林中槐将装满粪便和炸药的木桶绑在大雕上,让十八大门派未曾交锋,阵脚先乱,此事早成嗜血教美谈。 古钺聪听到“比如水”三个字,心中一震,忖道:“狮子林一马平川,炸药难施其功,木桶装水?她们用木桶装水干什么?”说道:“如今虽不知敌人有何种诡计,但若不出我所料,这三十名风月观弟子,多半藏在湖泊附近。” 吴、柳二人均是一头雾水,不过这些年来,两人知古钺聪一旦开口,十有八九错不了,吴天德道:“如今既已知敌人藏身之地,又知道他们不过三十个人,我们到了玉清湖,只需格外小心,料来绝不会出事。” 第二十七回玉清水色8 古钺聪道:“你们再想一想,风月观区区三十人,要如何才能拖住我们三千多人?” 吴天德道:“神教虽有魔教之名,但和风月观妖女卑劣手段比起来,实是不值一提,我若是风月观人,一定会设下埋伏,或是陷阱,或是下毒。” 古钺聪点点头,心忖:“莫非,她们知我们要从玉清湖取水,所以预备了剧毒倒进湖中?两个大木桶所盛正是剧毒之物?”想到此,说道:“吴天德,传令下去,人马饮水一律减半,出了狮子林才能补水。” 吴天德道:“将军,你也无需过于担心,这群妖道除了用美色勾引男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本事。” 吴天德话出无意,但古钺聪听在耳里,又是一怔,不知为何,想起玉珠儿“师父就选了我们三十个会水”,“还有这里又白又大的女子来此”的话,心道:“大木桶,玉清湖,妖艳的女子,这之间到底有何关系?”又忖:“英雄盟大多是气血男儿,果然遇到女色相诱,难免有人难以自已。可饶是如此,也不至于让群豪滞留三日。”想了半晌,仍无头绪,说道:“如此这般,请静仇师太率八十名会水的弟子即刻前往湖边探一探。”想到霄凰庵江湖经验不足,又道:“柳叔叔,请你也一起去,一旦有甚不测,不可恋战,立即撤退。”柳少颖领命去了。 霄凰庵听闻前方发现风月观弟子,均是跃跃欲试。静仇师太当即亲点八十名会水的弟子,与柳少颖纵马前往玉清湖。 狮子林都是走马大道,一行人纵骑东驰,比押着拜月贡快了不止数倍。半个时辰,已驰出二十余里,又行不久,但见衰草残雪之间出现一座大沙丘,柳少颖道:“这座沙丘后面就是玉清湖了,我们不要惊动敌人,都下马罢。” 众尼徒步奔上沙丘,清玉湖郁郁葱葱之色映入眼帘。俯身峰顶,凝眉眺望,但见湖面水汽弥漫,一波不惊,只有无数枯黄的残荷浮在水面,湖泊周遭除了几株绿槐,再无他物。众人凝望半晌,均未发现有异,静仇师太问道:“妖道莫不是逃走了?” 柳少颖道:“我不知道。” 静仇师太微微皱眉,又问:“你什么时候见她们在此?” 柳少颖摇摇头道:“我没见过。” 静仇师太一愣,只道是机密军事,他不肯多说,也不敢多问。良久,柳少颖回过头道:“敌人在乌衣巷吃过亏,等不到英雄盟大队,恐怕不会现身。” 静仇师太道:“乌衣巷地势险要,极易设伏,可是这里一望百里,妖女绝难藏身,你肯定她们还在这里?” 柳少颖摇头道:“我也并不确信,只是教主料到此处必有敌人,这才遣我等来此查探,要是我们不能想办法将其引出并尽数歼灭,却让群豪中了埋伏,岂不大大失职?” 静仇师太深以为然,她也知自己江湖见识浅薄,说道:“柳护法有何吩咐,请下令就是。” 柳少颖道:“不敢,不过,与其如此干等,在下倒有一打草惊蛇之计。”手指远处道:“师太你看,从这沙丘望下去,方圆数里尽收眼底,要是我们闹出大动静,敌人必会有所惊觉,一旦有人暴露,那就好办了。” 静仇师太道:“你的意思,要我们冲入玉清湖?” 柳少颖道:“我们不知敌人究竟在不在附近,也不知敌人有何奸计,所以这样做势必凶险万分,能不能诱出敌人,也不得而知。” 静仇师望着弟子,若在平时,只要能除掉妖道,她绝不会丝毫迟疑,但此时见到弟子个个跃跃欲试,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媚乙道长的话,一时竟不能定决,说道:“贫尼和你两个人去如何?” 柳少颖道:“两个人前往敌人绝不会上当,我和师父们一块儿去,请师太在此查看异动。” 大弟子凌霄子道:“师父,只要能除掉妖道,我们什么都不怕。”群尼齐声响应。 静仇师太道:“好,那你们当心些。”她平素对弟子虽极关心,但从来不显于辞色,众弟子见师父突然温言细语,都是一怔。 柳少颖道:“我们走罢。”领着八十名霄凰庵弟子去了。 静仇师太寻了个视线开阔之地,以便将山下一草一木尽收眼中。不一时,就听得马蹄声大响,柳少颖率霄凰庵弟子向玉清湖疾驰而去。静仇师太凝神查探,平地上,绿槐四围、湖面,不敢丝毫疏漏。眼见柳少颖等已驰过玉清湖大半,仍无丝毫异动,不免有些心急。就在这时候,忽听柳少颖一声大喊:“都后退,有埋伏!” 静仇师太又惊又喜,见柳少颖扬鞭而去,丝毫也没停下来的意思,才知他是故意惊动敌人。 就在这时,只见玉清湖上漂浮的残荷有好几株动了一动! 静仇师太何等持重,也忍不住跳了起来,大喊:“妖孽在湖底!” 众尼吃了一惊,凌霄子猛地一拉辔头,驻足凝目片刻,忽而探出右手,手中白绫哧溜一声飞出,卷起一叶残荷。 残荷起处,下方竟是一根细长的竹管。片刻功夫,一妙龄女子从热气腾腾的湖面缓缓钻出,众人先见一张千娇百媚的脸,继而看到滑腻白皙的双肩。片刻,一双丰满圆润,兀自挂着水珠的**缓缓露出水面,隐隐水影中,看得见这女子一丝不挂。 众尼虽是出家人,又同是女子,见到此景,亦不免脸红。柳少颖一见之下,更是看得呆了。 “杀了不要脸的妖女!”凌霄子大呼一声,白绫双双飞出。那女子见势不妙,转身欲要逃走,但她身在水中,转身不灵,尚不及走出一步,白绫已绕在脖颈之上。凌霄子双臂一抖,那女子脖颈已被勒断。 “都给我杀出去!”水波乍闪,一柄利剑破水而出,直刺向一名小尼脖颈,持剑之人也是一丝不挂。 此人,正是昨晚古钺聪见到的大师姐。 岸上那小尼显是初次迎敌,陡见寒光袭来,对方又赤裸全身,不着一丝一缕,缩着头忘了闪避。 第二十七回玉清水色9 柳少颖大喊一声:“当心!”他此时就站在小尼身后左侧,眼见剑锋距小尼咽喉不盈一寸,不及多想,足下飘动,呼的一掌拍了出去。 他只顾救人,这一掌乃是直击而出,也顾不得这一掌正好拍在对方右乳之上,而对方此刻寸丝不挂。 柳少颖后发先至,大师姐遽然一惊,这一剑不由偏了开去。 柳少颖见她刺偏,手掌终于在她右乳不盈半寸处定住,眼睛却不由盯着她赤裸的全身,一眨也不眨眼。 嗜血教虽无女人,却绝非佛门禁欲之地,反因标榜邪教,吃喝嫖赌之事并无严禁,为教众津津乐道。所谓知好色而慕少艾,乃是人之本性,柳少颖自幼入教伺候欧阳艳绝,平素总听人说起女人,耳濡目染,及至长成壮男,更难免常常幻想,但他极少见到女子,更别说见到全身赤裸的女子,此时猛然见得这一幕,如何能不呆住? “愣着干么!”凌霄子一声娇叱,右手白绫疾射而出,直卷向那大师姐长剑。原来,大师姐见柳少颖痴痴呆呆,举剑就刺。 柳少颖回过神来,说道:“多谢了。”顺势拍出一掌。 谁知这一掌竟是无声无息,内力全无,柳少颖“咦”一声,又拍一掌,才觉丹田之气竟提不上来,他凝神连拍数掌,自己苦练十数年的神教内功,全不知到了何处,不仅内力石沉大海,毫无影踪,甚至还有一股冷气从小腹生出。 大师姐趁机格开凌霄子手中白绫,复又钻入湖底不见了身影。 静仇师太道:“凌霄子,你摘掉荷叶,这些不知廉耻的妖女,上来一个杀一个。” 凌霄子白绫如飞,残荷一片片被卷上岸,丽日之下,温泉之中,渐渐冒出数十名肌肤胜雪,不着丝缕的女子。 乌发云髻、粉颈香肩,皓腕丰乳半掩湖中,柳少颖一望之下,更觉小腹寒气陡然而上,再站不稳,只好捂着小腹小心翼翼坐在大道上,暗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莫不是中毒了?”想要提醒霄凰庵众尼,谁知一刹之间,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额上却已冷汗涔涔。 众尼当即争先恐后将靠近水岸的风月观弟子乱剑刺死,有两名小道姑好容易爬上岸来,尚未站稳,早已身首异处。凌霄子瞪一眼岸上两个赤身裸体的道姑,喝道:“踢下去。” 大道两岸的湖水,渐渐染成了红色。 大师姐在凌霄子双绫能及之外露出一个头来,大叫道:“凌霄子,要打,也该让我们穿好衣服再动手,这个样子,未免便宜了姓柳的小白脸。”说着,冲柳少颖抛了个眉眼。 一阵更剧烈的疼痛,疼得柳少颖蜷缩在地上,他忙闭了眼去,暗道:“是了,不能看,不能胡思乱想,将军之所以派霄凰庵来探敌,原来他早知敌人会用美人计……哎唷,将军啊,你害苦我了。” 静仇师太道:“妖女,衣服在哪里?” 大师姐伸出玉臂,说道:“都藏在那块石头下了。” 凌霄子道:“师父,她们没穿衣服,总会有所顾忌,何不趁此良机杀个痛快。” 静仇师太道:“给她们衣服。” 一小尼正待上前,凌霄子道:“当心有诈。”右臂一舒,白绫到处,那石头咕咚滚入湖中,石头下果然藏着五颜六色的衣裳。凌霄子右手一卷,衣服纷纷撒向湖中。 “师父,有妖女跑了!”只见湖对岸两名赤身裸体的女子爬了起来。原来两人见势不妙,从湖底潜到了对岸,正欲趁机逃跑。 凌霄子道:“你们几个,追。”当即有七名尼姑纵马而去。 众道姑见状,不敢再逃走,却也不敢上岸,只慢慢向湖中心退去,凌霄子道:“穿了衣服,还不上来受死。” 大师姐显是不知前来的八十名霄凰庵弟子均识水性,“咯咯”一笑,说道:“有种你们下来啊。” 凌霄子杏目一瞪,就要跃入水中,静仇师太拉住她道:“当心水有毒。”一小尼忽道:“弟子先试试。”不待师父应允,纵身跃入湖中。 那小尼跃入湖中,不觉有异,又捧起淡红的湖水大啖了几口,过了片刻,大声道:“师父,这水没毒。” 到此时,柳少颖才隐隐发觉,此毒只对男人有效。 凌霄子道:“杀了妖道,为师门报仇。”当先一个猛子钻入水中,其余弟子也纷纷跳下水。 风月观弟子见霄凰庵纷纷跃入水中,均是大为惊慌。正自惊魂未定,一道姑突然沉下水去,继而汩汩血水涌上来来,须臾之间,三名道姑接连沉入湖底。 良久,凌霄子冒出头来,众道姑忙举剑乱刺,但凌霄子水性了得,早又钻入水中,却哪还刺得中? 眼见同门四处打转,人人自危,大师姐道:“给我杀,谁能活着回去,师父重重有赏。”众人见对岸逃跑的已横尸就地,只好纷纷反攻。 双方均识水性,武功也不相上下,霄凰庵八十人对阵风月观三十人,自是大占上风,斗不多久,已有七名风月观弟子惨死湖中。 湖中本是层层叠袖,白浪腾烟,彩云映在湖光下,水天融为一色,但没过多久,溅起的水花逐渐染成红色,乍一看去,有如残阳洒在湖上。 霄凰庵稳操胜券,静仇师太也不下水,只在岸上应势点拨,忽听几声甚快的刀剑相交之声从远处传来,放眼看去,方才追杀逃敌的七名尼姑正与水中一名道姑相斗。此道姑乌发似墨,玉背如镜,十分丰满,从背影看正是玉珠儿。 原来玉珠儿趁乱之际,一声不响潜水到了玉清湖东侧,她水性甚是了得,本来也不至于被察觉,但七名霄凰庵弟子杀掉逃走的两名弟子,正好纵马回来,其中一个尼姑素来心细,发现一串小气泡由远而近,当即将玉珠儿堵截在水中。 七名尼姑立于岸上,玉珠儿屈身水中,却仍久战不下,好几次还险些让玉珠儿冲上岸。静仇师太看在眼中,青影一闪,向玉珠儿这边厢纵出。 “都让开。”静仇师太轻呼一声,一计“哀鸿遍野”疾刺而出。玉珠儿正全神贯注与七人恶斗,猛见静仇师太到了跟前,但觉眼前一花,青钢剑已到鼻前,她知躲避也是多余,索性松开长剑,闭了眼去,说道:“你动手罢。” 一小尼道:“师父,弟子认得这妖女,她是媚乙妖道最宠爱的弟子。” 静仇师太长剑微微一抖,更向前半寸,玉珠儿睁开眼来,定定望着静仇师太,忽而微微一笑,眸中却渐渐满蕴泪光。 静仇师太道:“小妖女,你笑什么?” 玉珠儿望着霄凰庵弟子,悠悠说道:“能死在师父手里,玉珠儿此生再无恨憾。” 静仇师太一愣,问道:“你说什么?” 第二十七回玉清水色10 一旁小尼道:“师父,莫要中了她诡计。” 玉珠儿望着七名小尼,说道:“你们知道,你们有多幸运么?有一个好师父,悉心传授你们技艺,无微不至照料你们,视你们如己出一般,无论到哪里,做什么,都是一条心。风月观呢,媚乙道长只会逼我们用身体勾引男人,就算我们一百个一千个不情愿,那又有什么办法?就像这一回,我们此来一共三十人,明知寡不敌众,在玉清湖是九死一生,还不是要硬着头皮来?”又咧嘴一笑,对静仇师太道:“师父,您真以为风月观弟子个个都是瞎子,生来就是恶魔,不知道什么善,什么是恶,不知道什么是美,什么是丑么,只怪我玉珠儿投错师门罢了。”她一字一句,虽没哭泣,但泪水却滚滚落下来。 霄凰庵中,也有不少弟子是从风月观救出来的,闻此无不眼中含泪。静仇师太听到后来,手中青钢剑不由垂了下去。玉珠儿反将脖颈向前一挺,说道:“师父,您动手罢,与其回去被师父拷打而死,还不如死在师父手上痛快。” 身旁一小尼道:“师父,这妖女只会巧言令色,动手罢。” 静仇师太终于还是收回长剑,说道:“把她绑起来。”七名尼姑七手八脚将玉珠儿缚上岸。 玉清湖中,杀喊之声渐息,风月观弟子过半殒命,其余也都受了伤,勉强支挡,只大师姐仍与凌霄子苦战。骄阳之下,只见双绫翻飞,凌霄子手中两条白绫在湖面穿梭来去,绫带遇波而起,逢纹而伏,似小舟在海,又如捷燕掠水,轻灵飘洒。大师姐手中长剑如虹,在白绫之中横冲直撞,左格右挡,攻势不足,自守却大有余。 两人斗到百余合后,大师姐忽道:“老娘不陪你玩了。”脖颈一缩,钻入水中不见了踪影。突然,一小尼闷哼一声沉入水底,又一小尼惊呼一声沉了下去,霎时间,已有三名小尼消失在湖面。过得片刻,只见三人先后浮上水面,近旁师姐妹急忙抢近,发现每人胸口中了一剑,已然气绝,显是被大师姐水中偷袭所致。 凌霄子想也不想,当即钻入水中。 柳少颖如一滩烂泥摊在大道之上,心忖:“凌霄子水性如此了得,大师姐钻入水中,岂不是自讨苦吃。” 片刻功夫,两丈之外一处湖面开始暗流翻涌,风月观弟子纷纷后退,霄凰庵弟子却不约而同上前。 “噗嗤”一声,湖面碎裂,两人浮出水面,众尼一见,不由齐声欢呼起来。凌霄子已用双绫将大师姐牢牢困缚住。 一尼姑抹了抹眼角沾满水的水珠,叱道:“妖女,我要杀了你。”挥剑直刺大师姐咽喉。 “等等,我知道怎么给柳公子解毒!”大师姐大喊一声。 剑至咽喉,终于停了下来。众尼方才全副精神杀敌,这时候才发现,柳少颖瘫软在地,一动也不能动。那尼姑看看看看柳少颖,最后望向凌霄子。 凌霄子道:“上岸再说。”众尼将被杀的三个师妹尸首抬上岸。风月观受伤弟子泡在水中,虽然血流不止,但不敢上岸,也不敢再逃走。 大师姐和玉珠儿被团团围住,静仇师太问道:“柳施主中了什么毒?” 大师姐抢道:“他中了‘清心寡欲咒’,三日之**力尽失,五个时辰内不解毒,就会全身瘫痪,到时候神仙也救不了。众人之中,只有我有解药。” 话音方落,忽听玉珠儿仰天一笑,大师姐问道:“你笑什么?” 玉珠儿道:“我笑大师姐睁眼说瞎话。” 大师姐道:“我怎么说瞎话了?” 玉珠儿道:“师父暗地里给我说过,‘清心寡欲咒’解毒心诀为‘阴阳合,欲咒解’。也真是巧,这里谁都能解柳公子身上之毒,你却大言不惭说只有你一个人有解药,不是天大的笑话么?” 霄凰庵众尼听到这话,十有八九均是一脸茫然,均忖:“我没有解药啊?”凌霄子也是似懂非懂,问道:“师父,阴阳合是什么药?”静仇师太瞪她一眼,凌霄子心下纳闷,皱了皱眉,没敢多问。 大师姐睁大眼望着玉珠儿,缓缓低下头道:“我早该料到,师父平素最疼你,她早将解毒之法也告诉了你。” 玉珠儿道:“大师姐英明。” 大师姐沉吟不语,她知到此时谁要替柳少颖解毒,那便有希望活命。玉珠儿脾性,她最是清楚,知要玉珠儿让自己解毒,她绝然不会答应,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只听玉珠儿道:“现在过去多久了?” 大师姐一愣,说道:“约莫两个时辰,怎么?” 玉珠儿道:“师父说过,‘清心寡欲咒’每过一个时辰,就要多一个人来解毒,现在单凭你或是我,怕是都不能为柳公子解毒。” 大师姐登时会意,她是要让了两个人一起解毒,大喜道:“没错,师父确是说过。”转头对静仇师太道:“师太,请让我们为柳公子解毒罢,不然,时辰一长,只好请师太的弟子也一起帮忙了。” 静仇师太沉着脸,她在意的不是要几个人解毒,而是两人解毒之法绝不像假,若不及时解毒,柳少颖果真瘫痪,霄凰庵岂不是见死不救?但若要解毒,难道……真要让两人在众目睽睽下做这等丑事?而且自己和弟子们是离开好,还是看着好?若是离开,她趁机杀了柳少颖逃走怎么办?再说,她们与柳少颖素未平生,还要两个人……越想越不对味,又不知该如何说。 玉珠儿见她不说话,忙道:“师太若是信得过我们,我就在那山丘后为柳施主解毒,若是信不过,请姐妹们都转过身去,我们就在这里解毒。” 凌霄子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妖女,你最好当着大家的面把解药拿出来,直到我们亲眼见柳施主能起身走路,不然……”静仇师太喝止道:“够了!放开她们,留下二十个料理湖中妖女,其余到后山去,全都去。” 两人争先恐后去扶柳少颖。一行人来到山丘南面,凌霄子道:“师父,妖女到底要如何解毒?” 第二十七回玉清水色11 静仇师太叱道:“谁也不许再问。大家脸朝外围成一个大圈,只要能左右相顾,能围多大围多大。”对玉珠儿道:“想活命,就安安静静给柳施主解毒。”看了一眼柳少颖,只见他面上似是极伤心,又似极为开心,似是极害怕,又似极期许,可他连眨眼的力气也没有,自不知他心意如何。静仇师太想到霄凰庵师徒众人一心向佛,如今却要围成圈逼三人行“合阴阳”之事,不由面上微微发热,看柳少颖一眼,一言不发转过头去。 玉清湖畔,沙丘南侧,五十多名尼姑围作一个大圈,等着玉珠儿和大师姐为柳少颖解毒。 也不知等了多久,忽听得脚步声响起,静仇师太道:“好了没?” “好了!”是柳少颖的声音。 静仇师太转过身去,只见玉珠儿正扶着柳少颖近前,柳少颖双颊绯红,满头大汗,但已能走动。凌霄子一声令下,当即有四名小尼去扶柳少颖。玉珠儿深知要挟会适得其反,只拉着柳少颖的手迟迟不肯放开,红潮未退的双眸更是款款情深。 静仇师太见只有他二人回来,目中精光向山丘一扫,问道:“还有一个妖女呢?” 柳少颖和玉珠儿对望一眼,玉珠儿道:“大师姐为了给柳公子解毒,她死了。” 静仇师太瞪着她道:“什么?” 玉珠儿看了一眼柳少颖,柳少颖低着头道:“她没撒谎,大师姐的尸首就在山后。” 凌霄子道:“死了更好,把这个妖女也杀了。”众尼正待动手,柳少颖大声道:“不要杀她!”冲上前去拦在玉珠儿身前,无奈全身瘫软,一步迈出,已向前摔倒。凌霄子又惊又怒,说道:“这人害你中了毒,你还要护着她?”柳少颖转身望着玉珠儿良久,向众尼一一鞠了个躬,说道:“各位师父,无论怎样……是她救了我一命,请让她走罢。” 凌霄子不料他会这样说,问道:“你说什么?” 柳少颖转向静仇师太,不敢抬头看她,只道:“柳少颖不能无情无义……过河拆桥,请师太成全。” 静仇师太道:“我若执意要杀她呢?” 柳少颖道:“那就请师太先杀了我。” 静仇师太于男女之情只能意会,看了看两人,说道:“让她走。” 玉珠儿方刚转身,静仇师太道:“慢着!”玉珠儿吓得花容失色,静仇师太接道:“这湖水有毒,英雄盟要如何过去?”玉珠儿道:“师父放心,清心寡欲咒要动了欲念才会中毒。”见师太没再说话,拔腿就跑。柳少颖望着她身影,直至消失在极远处。 静仇师太道:“你们留在这里,为师去山丘南面去看看。” 到现在,众尼仍是稀里糊涂,不知柳少颖所中的毒是如何解除的。柳少颖道:“师太,这种事……也没什么好看的,还是不看了罢?” 静仇师太冷哼一声,迈步就走,柳少颖想了一想,跟了上去。 来到山丘南面,一眼便望见大师姐的尸首,静仇师太走将过去,轻轻掀起她尸首翻了个身,一眼见到她后心血迹,静仇师太道:“她不是为你解毒而死,她是被玉珠儿偷袭杀死的。” 柳少颖低着头道:“师太英明。” 静仇师太道:“所以,解毒只需一个人,你替玉珠儿瞒着我,是怕贫尼恨她狠毒杀了她?” 柳少颖道:“毕竟,是玉珠儿……舍身救了我。” 静仇师太道:“贫尼这次饶了她,下次让我碰见,绝不手软。” 柳少颖知两派怨大仇深,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道:“今日之事,还请师太让师父们千万不要向任何人提起。”静仇师太点点头,向玉清湖去了。 众人回到湖边歇息等候英雄盟,柳少颖望着湖内七零八落浮着的尸首,只怕英雄盟仍会像自己一样中毒,让霄凰庵弟子捞起来草草埋了。待到晌午时分,众人先闻得贡车辚轹之声,再望见“英雄盟”旌旗,正是英雄盟踏着乱琼碎玉而来。 玉清湖血色未尽,不时仍有阵阵腥气,英雄盟到了玉清湖,才知霄凰庵与风月观在这里发生了血战。群豪纷纷问询战况,霄凰庵无一能说会道者,柳少颖又不愿多说,问了好久,仅知霄凰庵又一次大获全胜。 柳少颖见群豪闻霄凰庵凯旋,面上却并无喜色,但拜月贡仍安然无恙,悄悄问一嗜血教教众道:“大伙这是怎么了?” 那奴才忧心忡忡道:“出大事了。” 柳少颖一惊,问道:“这才片刻功夫,能有什么事?” 那奴才道:“英雄盟刚上狮子林大道不久,就中了敌人暗算,神教、青冥派、西南总舵、巴依帮、还有英豪帮,都有弟子被杀害了。” 柳少颖更是惊骇,忙问道:“死了好几个?”那奴才点点头,柳少颖忙问:“是谁干的?” 那奴才苦着脸连连摇头,说道:“不知道,起初大伙只发现尸首脖颈上有伤口,连敌人在哪里,何时动的手,用什么暗器都不知道。后来有个青冥弟子发现地上有片树叶边沿有一丝血迹,群豪四下一找,不多不少,刚好找到五片,这才知敌人所用不过是俯首可拾的树叶。” 柳少颖睁大眼道:“这晴天白日的,难道三千群豪没有一个人看见敌人?” 那奴才道:“不仅三千群豪没见,古将军,教主,周长老也都没看见。” 柳少颖连声道:“见鬼了,见鬼了。”一面说着,一面到古钺聪马前,问道:“将军,敌人到底是人是鬼?” 古钺聪没有答话,好像在想什么。柳少颖又叫了一声:“将军。” 古钺聪轻轻道:“自然是人。” 柳少颖明知此问无益,仍忍不住问道:“那是谁?” 古钺聪道:“教主和周长老都说,能在三千人面前杀人无影的,生平委实从未见过。” 柳少颖两手一拍,说道:“可不是么,就算来人武功极高,群豪都非对手,但总不至于连人影也看不见。” 古钺聪道:“我倒是想起一人来。”柳少颖问道:“谁?”古钺聪道:“我也不知。”柳少颖心下纳闷:“你不知,却如何想起?”古钺聪接道:“在京城中时,有一天晚上,我遇到一个女鬼,她用了四成功力就将我击败,若非他有言在先,我早有预备,这四成功力也足以杀我。” 柳少颖道:“此人是宫里人?” 古钺聪道:“我怀疑,劫走龙儿的也是此人。” 柳少颖吃了一惊,说道:“若真是同一人所为,此人劫走欧阳郡主,又杀害英雄盟中人,显然是敌非友。”抬头望着古钺聪道:“将军,此人武功深不可测,这可如何是好?” 古钺聪道:“好在此人既施暗杀,现在一定是不便露面,那也不会立即对拜月贡下手。”叹了口气,接道:“我身为英雄盟将军,却连敌人姓甚名谁,是男是女也不知,实在惭愧。” 第二十七回玉清水色12 柳少颖极少听他叹气,见状不禁大是担心,过了片刻,说道:“将军,英雄盟本就势单力薄,少林的事已让群雄不振,如今又出了这事儿,你若也唉声叹气,这拜月贡只怕真无望到京了。”他比古钺聪大好几岁,这话说来,既似长辈,又像好兄弟一般。古钺聪望他一眼,深深点了点头。 英雄盟平安无事过了玉清湖,古钺聪又道:“对了,你们是如何发现敌人的?”柳少颖当下将风月观弟子如何藏身水底,自己如何打草惊蛇大致说了,至于自己中毒解毒一事,自是只字不提,古钺聪见他面飞红霞,说道:“风月观三十名赤身裸体的女子藏身湖中,要如何拖延三千英雄盟?”柳少颖支支吾吾不肯说,古钺聪见他发窘,已料到三分,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柳少颖睁大眼道:“你什么都知道了?”古钺聪试探道:“我若不知,如何只派霄凰庵前往?”柳少颖道:“你……你为何不早告诉我,你可害苦我了,我中了清心寡欲之毒,全身动弹不得,只能……只能任人摆布。”古钺聪奇道:“那你怎么好了?”柳少颖忙道:“我……我……”再说不下去。古钺聪见他模样,笑问道:“也是风月观的人帮你解的毒罢?”柳少颖不料古钺聪连此事也知道了,更是无地自容,心忖:“一定是哪个尼姑口风不严告诉了他。”一想又不对:“就这一会儿功夫,霄凰庵弟子并没有人来此。”望见古钺聪正对着他笑,忙道:“将军,大护法,聪儿,我求求你,我和玉珠儿……这件事你可千万别抖露出去,不然,就算教主不罚我,我也没脸行走江湖了。”古钺聪见他真急了,笑道:“好,我不说就是。”柳少颖知他言出必行,这才松了口气。他哪知道,古钺聪也是童子之身,全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如此一逼问,反而猜到七八分。 走不多久,忽听一声清越雕鸣,一只巨雕盘旋在半空之中,古钺聪一闻雕鸣,心中大喜:“林伯伯传讯来了。”那大雕迅猛之极,霎时之间,已到古钺聪身前,利爪之上果然绑有一截竹管。柳少颖伸手取了竹管,那大雕清鸣一声,已上百丈高空,群豪无不称奇。 古钺聪接过竹管,拔开泥塞,果有一封密函。展开一看,只见上书:“属下白苗凤与林中槐沿途查察至今,已初有眉目。”古钺聪看到“眉目”二字,更是喜出望外,暗道:“白伯伯说是初有眉目,必是绝顶妙计。”接着往下看:“拜月贡必经贺兰,虢县,固原,黑库河,莫高山,途中有三处设伏绝佳之地,一是贺兰山麓,嗜血教以西四十里处,二是固原以南,一名叫悬胆崖的夹道处,三是莫高山以东名曰生死炉的地方,属下与林护法、乌氏六兄弟已至贺兰山麓西四十里处,将军若能引武林盟的人来此,必能迎头痛击。” 古钺聪看罢,心想:“高进伦不来劫贡最好,我们当尽力为少林赚取时间,难就难在敌人来犯时,我等要恰好就在这三个地方。”想了一想,对柳少颖道:“你回信一封,让白伯伯转往悬胆崖罢。”说罢,将信函握在掌中轻轻一揉,那信函化作粉末,随风向后飘落。 走了不久,柳少颖回到古钺聪身旁,示意信函已送出,并说道:“将军,大家都垂头丧气,要不要请教主再说几句。” 古钺聪想了一想,说道:“不必。” 柳少颖道:“大家心灰意懒,走路快不起来。” 古钺聪心道:“事到如今,反而不用急着赶路了。”说道:“那很好。”柳少颖一愣,古钺聪接道:“这些天来,大家能磨而不磷,涅而不缁,可见他们谁都不会轻易离去,有时人在绝望之后,反而会更快振作起来。”他说这话时想到了龙儿,确也是有感而发。 晌午,群豪驻马胡乱吃了些干粮,继续向东进发。此地地势低了不少,大雪已全化开,前方是笔直的坦途,古钺聪和吴天德快马加鞭远远跑在前面,群豪竭力跟上。向晚时分到了贺兰山下,群雄身心俱疲,就地安营扎寨,除了轮流看守拜月贡的,都早早睡下了。 古钺聪方刚躺下,柳少颖满脸欢喜走将近来,说道:“将军料事如神,今天下午大伙一路唉声叹气,好些人都说要撒手不干了,谁知后来你一言我一句,开始自己给自己打起气来。” 古钺聪点了点头,说道:“你来找我,就为了说这事?” 柳少颖道:“后来,大伙开始私议一事。” 古钺聪道:“什么事?” 柳少颖道:“大家都说,虽然平日里是教主事里事外操持,你看起来疯疯癫癫,但大伙之所以逢战必捷,每次都能遇难成祥,实是因你暗中主持大局。还有人说,你是有意装疯卖傻,其意在于迷惑军中细作。”顿了一顿,接道:“属下来此,想请问你可要想法子应付一下?” 古钺聪轻轻道:“什么也不用做。现在最坏的情况,无非就是我疯了,不管他们如何猜测,也不会比这个更坏。” 柳少颖点了点头,说道:“今儿个我还让他们不要胡说,看来是多此一举了。”又道:“你昨晚一夜没睡,早些睡罢。”替他紧了紧裘皮,退了下去。 古钺聪躺在简陋的营帐中,借着营帐开缝处仰望贺兰,但见头顶月隐星稀,巨石耸云,峰顶落木凄凄,雪后另一番气象,正是: 银河泻碧落,绝壁断天风。 飞雪深涧降,云蒸玉龙升。 烈马撼天地,蛟虬跃长空。 晴天待妙手,化雾为苍生。 此处是贺兰山脚,古钺聪生于斯,长于斯,对周遭实是再熟悉不过,仰望云中奇峰,儿时的画面自然纷涌而来,那时候,每天早晨都听着鸟雀啁啾出门,到了晌午,母亲会为他和爹爹送来午饭,两人吃了饭,爹爹要么教他三两脚功夫,要么掘地设陷捕鸟捉兽,那时候自己还小,要么在一旁静静看着,要么就纵马玩耍,到了夕阳快要下山,才和爹爹一道儿回家吃饭。虽然时隔三年,但此时想起来,这一切仍好像就在眼前。想起最后一次和爹爹骑马回家,就是经由数步之外的小道而上,爹爹举着自己登上巨岩摘红花给母亲,这时候发现家中草屋起火,自己一生的命运也因这把大火而改天换地。想到此,鼻中忍不住一阵酸楚,寒风钻入裘皮,竟有些刺骨。想到嗜血谷外母亲的墓碑,暗道:“到底是谁害死了爹?娘,你果真已不在人世了么?”回答他的,只有无尽深空浩穹。 第二十七回玉清水色13 次晨一早,群豪押着拜月贡继续东进,沿途所经之地的官员早知刘公公手下的人会来劫贡,都怕在自己辖地出事,大多相互推诿,催促他快走,三日之后,到了虢县境地。当地县令竟十分客气,款待群豪大吃了一顿,还禀道:“将军,鄙县山陵极多,陆路难行,幸有渭河贯通南北,属下得知御贡将至,特雇来十二艘小船,还蒙将军不弃,及早登船。”古钺聪头一回见到肯务实的官员,拱手道:“多谢大人。”那县令道:“不敢,不瞒将军,走水路,一来周全,二来也快。”顿了一顿,又道:“属下绝非诅咒御贡出事,只是武林盟一旦来犯,不管护不护得住御贡,不管属下是否尽心竭力,这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 古钺聪闻此,感叹官场推诿不作为之风,沉疴已久,天下皆是一般。转身对柳少颖道:“连夜启程。” 群豪检查了船只,抬贡上船,沿渭河向固原而去,渭河河道虽然细长,毕竟到了水上,不用过于担心高进伦突袭,大伙这天都睡了个好觉。 第三日过了固原辖区,古钺聪当即让柳少颖写信,让白苗凤、林中槐和乌氏六兄弟离开固原的悬胆崖,前往第三处设伏地——莫高山。 黑库河视野开阔,群雄立于船上,见北风瑟瑟,河水茫茫,士气为之一振。欧阳艳绝道:“十二条船太过分散,我们换大船罢。”当下抛锚靠岸,雇了两条大船,分由欧阳艳绝和古钺聪指挥,远渡黑库河,第七日晚,群豪在河上过夜。 连日奔波,群豪都趁拜月贡在水上时养精蓄锐,所幸一路并未遇到武林盟大举来犯。每过一天,古钺聪更多一分放心,后来也是倒头就酣然入梦。这一天睡到半夜,忽听得空际几声极轻的展翅声,古钺聪耳目聪明,当即惊醒,喜道:“白伯伯回信了。”从船舱出来,果见一只大雕正在船上盘绕飞旋,那大雕一见古钺聪,双翅微收,缓缓向这边厢落下。古钺聪叹道:“这雕儿不仅极通人性,目力也极好,暗夜之中竟能一眼认出我来。”那雕儿停在船舷之上,便不再稍动。古钺聪在大雕后背上轻轻一拍,那雕儿一爪抓舷,一爪轻轻抬起,古钺聪笑道:“好雕儿,你要给我作揖么?”伸手轻轻取下绑在腿上的密函,那雕儿“咕咕咕”几声,伸头在古钺聪掌心轻轻磨蹭,双翅一扑,直冲向云霄之中。 回到船舱,打开密函。函中说白林二人和乌氏六兄弟六日前已达莫高山布防,如今诸事已布办妥当,只等古钺聪引高进伦大军前来,还说:“莫高山自古乃西域与中原之分界之一,一过此山,高进伦鞭长莫及。”古钺聪读完信,望灯暗忖:“如此说来,高进伦一定会在英雄盟越过莫高山之前劫贡。”在桌上展开地图,细下一量,莫高山距自己所在之地约莫一百二十里,后日就能到达,除了水道,两旁均是群山阻隔。心道:“一百二十里,两日行程,武林盟不来最好,一旦来了,一定要想法子将他引至莫高山,而且务必一击中的。”又想:“不知少林行事如何了,已经过去十余天,就算这个时候遣散群豪,高进伦也一定来不及追回贡品了。”引火将密函烧了,收起地图,心道:“此事非同小可,须与教主细加商议。”起身前往欧阳艳绝所乘船只。 两船紧紧相依,以便相互照应。古钺聪走出船舱,一股挟着河泥和河腥味的冷风迎面而来。夜深人静,河浪拍船,溘溘声时高时低,远处不时传来“呼噜……咕噜……”鸟叫声。为不惊醒群豪,古钺聪一路轻声而行,不一时便到了船尾,招呼艄公放下小艇渡到另一艘船,那艄公正自解绳,又听得“咕噜……咕噜……咕噜”三声鸟叫,这三声叫得一下,停得一停,再接着连叫两下。古钺聪止住船夫放船,低声道:“船夫,这鸟叫可有古怪?”船夫道听了半晌,说道:“将军多疑了,这黑库河一到晚上,就会有卷尾鹈鹕鸣叫,没什么古怪的。”古钺聪点了点头,心下却不放心,说道:“我来放船,这里风大,你到船舱里歇着去罢。” 船夫走了,古钺聪双足一纵,从左船舷上登上桅杆,站在高处向下眺望,星月之下,并不见船只,心下纳闷:“若是武林盟大军来袭,绝不会一条船也不出动,莫非果真是我多疑了?”手握住缭绳跳下桅杆,沿着侧支索潜行,来到方才鸟叫的地方。 刚走数步,就见前方数条黑影从左右两侧向当中汇合,几个起跃,便伏在船舷外侧一动不动。 古钺聪一见之下,即知对手虽然矫捷,但武功平平,略微一数,来者共有七人。古钺聪悄没声息地到了帆桁下,心想:“四围既无船只,这七个人必是潜水而来,水性当十分了得,且看来者是谁。”四下一望,正好瞧见半丈之外卷着一条儿臂粗的缆绳,足有四五丈长,当即掩将过去,拾起长绳,将一头绑在桩头上,扯过另一头,佝偻在船舷内侧蹑至另一侧,这条绳索正好横在七人面前,敌人只要跳上船,一个也休想逃掉。 古钺聪方刚伏好,就听一人低声:“三弟,你瞧仔细了,船上果然有我们要找的人?”另一人道:“今天我亲眼看见好多尼姑站在船上,有好些还倚在船舷上,伸着光脑袋呕吐。”当先那人道:“我问你有没有看到灵儿?”那三弟道:“看得一清二楚,灵儿就在老尼姑边上,显是被她挟持着。”又一人道:“老大,快下令罢,我们现在就冲上船去,救出我女儿。”那老大道:“等等,这帮狗官人多势众,我们只有七个人,只可趁势而为,智救灵儿。” 古钺聪听得心惊:“这群人是冲着霄凰庵来的?灵儿是谁?霄凰庵向来与世无争,江湖上也鲜有仇家,怎会与这帮当地人结上梁子?”正自想着,忽听老大道:“下水!”听得数声极轻的水声,七人都下了水。 第二十七回玉清水色14 原来有英雄盟的人前来巡逻,古钺聪不愿打草惊蛇,悄声放下绳索,身影一翻,鬼影般到了方才七人攀援的船弦处,来人是四名奉命巡夜的英豪帮弟子,并未发现异常。过了片刻,七人先后爬上来,其时星月无光,四围暗黑,七人只以为古钺聪是当先爬上来的同伙,并未留意七人已变成了八人。 右侧一人接着方才的话头,说道:“老大,我们如何趁势而为,智救灵儿?”最左侧的道:“在船上,我们自斗不过他们,不过到了水里,可就是我们的天下了。”一人道:“水里如何救人?”老大道:“凿船,咱把另一条船凿出几个大洞,这条船上的人必要前往援救,我们再趁乱救人。”一人道:“此计大妙,我飞鱼帮今儿个要是弄沉了献给狗皇帝的贡品,还怕咸鱼帮、海鱼帮、青鱼帮不尊我们为老大,这黑库河上,以后都得听咱们飞鱼帮的。”又一人道:“这两条船乃是奉圣旨押贡的官船,非同小可,我们还是莫要被人发现,救了人赶紧走罢。”古钺聪身旁一人“哼”一声,说道:“知道又如何,若非这些狗官杀人越货,强取豪夺,灵儿又怎会落到这群妖尼手中。” 七人一言一语,古钺聪听出七人是自右而左排行,右边最大,左边最小。又听老大道:“下水凿船。”古钺聪暗暗心惊,翻身就上船去拿绳索。 飞鱼帮七人一齐向船下溜去,只古钺聪一人向上爬,左侧老二道:“老三,你去哪里?”右侧老三也同时道:“老二,回来!” 两人喊完,同时对望一眼,均忖:“我在这里啊?”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古钺聪提起大绳,身影沿船舷自左而右疾晃而过,倏忽之间又回到船上,凝力一提,七人便如波浪一般,先后被提到了船上,上半身连同双手都被牢牢缚住动弹不得。 古钺聪这才看清七个人,年长的已过花甲,年少的看起来和自己相差仿佛,如此冰天寒水,七人均光着膀子。古钺聪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一旁老七猛地一挣,右足猛踢一脚,欲将古钺聪踢进河里,刚抬起脚,古钺聪将大绳一拉,七个人双脚一齐离地,有的头重脚轻,身子在半空转了两圈,麻绳更向屁股移了数寸,变成了头下脚上。老大道:“狗官,要杀便杀,休要多说半个字。”向古钺聪猛吐一口唾沫。 老大声如洪钟,同船的青冥派、霄凰庵、英豪帮被惊醒,早都来到甲板上。七人一见尼姑,登时破口大骂,老五大声道:“妖尼,把我女儿还给我。”静仇师太愣了半晌,说道:“贫尼与施主素未平生,如何要我还你女儿?”老三道:“灵儿就被你挟持在船上,是我亲眼所见,你休要狡辩。”静仇师太一脸茫然,不知如何答话。 周通天站将出来,端详七人片刻,问道:“敢问七位是姓文,还是姓童?” 七人均是一怔,老大身子倒立,见周通天鹤发童颜,仙风道骨,问道:“阁下是什么人?” 周通天拱手道:“老夫青冥派周通天。” 老大惊道:“你是周通天长老?”语气不由敬重起来。 周通天道:“正是老夫。” 老大见他容色,又见他身后青冥弟子,由不得不信,说道:“长老磊落正义,侠名远播如何会和这些狗官在一起?” 周通天道:“天下并非所有的官都十恶不赦。七位到底是谁?” 老大道:“在下童鱼贯。” 周通天道:“阁下是‘鱼鬼’童老大?”拱手道:“久仰。” 老大道:“不敢,在下不过黑库河一打渔为生的渔夫。” 周通天道:“童老弟过谦了,黑库河四大帮派,飞鱼帮、咸鱼帮,海鱼帮和青鱼帮,都是同姓之人组帮,四大帮派虽然不大和气,但无一不是劫富济贫,锄强扶弱的好汉子,声名早已在外。老夫还知道,四大帮派中,咸鱼帮最大,共十二人,都姓柳,青鱼帮最小,只有四人,都姓洪,飞鱼帮和海鱼帮都是七人。” 七人闻周通天如数家珍,又是惊愕,又是自豪。周通天又道:“周某还知道,贵帮一直不服排第三,一心想要争做第一,不做第一也要做第二,因此尤其做了不少为江湖中人称道的事,‘鬼鱼’童老大的鼎鼎大名,更有谁人不知?” 童老大大为振奋,说道:“鼎鼎大名,那可不敢当。” 周通天转身对古钺聪道:“将军,不知可否看在周某的面上,先放他们下来?” 古钺聪当即放开七人。周通天迎上去,说道:“各位来此,果然是为了救人?” 童老大站直了看得周通天,更无怀疑,说道:“不错,我们正拟凿沉了船救人。” 周通天目光一扫霄凰庵弟子,说道:“各位方才说霄凰庵劫走了一位叫灵儿的姑娘,不知是哪一位?” 七人在霄凰庵众尼中看了半晌,童老大道:“老三,你已三年没见过灵儿,是不是认错了?” 童老三道:“我从小看她长大的,绝不会错。” 童老五道:“一定是妖尼给藏起来了。” 一小尼怒道:“你说谁是妖尼?”便要挺身上前,周通天道:“师太,贵庵弟子可都在此了。” 静仇师太点点头,说道:“除了凌霄子说头有些晕,不肯出来,其余都在此了。” 周通天皱眉道:“玉清湖一役,大家都知凌霄子极善水性,她怎会突然晕船?” 七人一听“极善水性”,眼中均泛着光,静仇师太为证清白,对身旁弟子道:“去把凌霄子扶出来。” “不用了。”凌霄子缓缓自船舱走出来。 凌霄子一现身,童老五大叫:“灵儿,灵儿,真的是你!”疾奔向凌霄子,大喜之下,刚迈开步就摔在船板上,他跌跌撞撞爬起,望着凌霄子片刻,一把将她搂在怀中,放声大哭道:“灵儿,你还活着,老天有眼,太好了,太好了。”凌霄子一动也不动,眼眶中也是泪花滚动。良久,童老五轻轻放开凌霄子,细细端详着她,说道:“灵儿,你长高了。”凌霄子双唇微微颤动,轻声道:“娘呢?”两个字说完,泪水也跟着滚落下来。童老五低下头,满脸歉责道:“你娘,她被大火烧死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突然,他伸手直指静仇师太,吼道:“三年前,就是这群妖尼抢走了你,还放火烧了房子,灵儿,我知道你是被这群妖尼挟持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先回家。”紧紧握住凌霄子的手,拉着她就走。凌霄子站定道:“爹,你错怪师父了。”童老五头也不回,说道:“有爹在,你不用怕她们。”凌霄子反过手来拉着父亲,大声道:“爹,三年前放火烧死母亲的,是风月观的妖道,不是师父。”童老五一愣,说道:“什么妖道?你别被她们骗了,那天我打鱼回来,亲眼见到一群尼姑携你远去,绝不会错。”凌霄子道:“那都是妖道的诡计,是她们扮成师父的弟子,他们这样做,是要把杀人放火的罪名都加在师父身上。”童老五闻此,望望女儿,又看看静仇师太,皱眉道:“你说什么?”凌霄子道:“我被劫走不久,就碰到了媚乙道长,她假惺惺赶走了假扮霄凰庵弟子的尼僧,还说愿意收留我,教我武功,那时候我一心想要报仇,就投在了风月观门下,没过多久,媚乙道长让我和九个遭遇相同的师姐随一个太监进京办一件差事,在出发第二天的晚上,我无意间看到,这个太监和一个人在说话。”说到这里,有意停了下来。 第二十七回玉清水色15 童老五道:“和谁?” 凌霄子道:“其中一个害死娘的假尼僧。” 童老五道:“你没看错?” 凌霄子道:“此人放火烧屋,双目有眼疾,她化成灰我也认得。那时候我虽然什么也不懂,也觉出事情不对劲,可一想到是媚乙道长救了我的性命,也没多想。”顿了一顿,接道:“第二天,我们刚启程,忽见一群尼僧冲了出来,”说到此,望了一眼静仇师太,接道:“师父和师姐妹们一句话也不说就把那太监杀了,让我们赶紧走,我们一见尼僧,又怒又怕,拼着学了半年功夫要报仇,但师父和师姐妹却不肯与我们动手,见我们都不肯走,点了我们穴道,把我们藏在了路旁的树林里。没过多久,就见头天晚上和太监说话的假尼僧带着风月观大师姐、紫罗和玉珠儿纵马而来。两个和我们同去京城的师姐见到大师姐,都起身前去相会,原来方才大乱之时,她们趁机躲了起来,我们心中害怕也没留意少了两个人。” 童老大道:“后来怎样?” 凌霄子道:“大师姐问两人其他人藏在哪里,两人摇头说不知,大师姐说了句很好,两人就缓缓倒在了地上,一动也不动了,直到见到玉珠儿和紫罗手中血淋淋的匕首,才知两人是被玉珠儿和紫罗杀死了。”说到此,望了一眼父亲,说道:“后来,我才知道,我们九个是刘雷傲献给朝中奸佞的拜月贡,而且他们打着拜月贡的旗号,也不过是想栽赃朝中另一位大臣而已。在风月观人眼中,我们不过是掳来的货物而已,我们的家人,也都是媚乙妖道害死的。再后来,师父收留了我,我们和师父一起,一旦查探到妖道拐卖少女就设法营救,庵中好多师妹,都是从妖道手中救下来的。”不少尼姑纷纷点头,凌霄子又道:“年前,古将军还和我们一起,在白知府救下好些人。” 童老五指着古钺聪道:“是他?”凌霄子点点头。 半钩明月映在河面,随浪而起,随波而碎,童老五眺望远处依稀村落,望着望着,忍不住退了两步,两眼茫然,半晌方道:“这么多年,我们都寻错了仇家?”一小尼道:“你还险些凿船淹死我们。” 童老五抬起头来,大声道:“这些都是老百姓的血汗,这些狗官全都淹死才好。” 英豪帮一弟子大声道:“你说谁是狗官?告诉你,这两条船上的每一个人,都是江湖中人。” 童老五睁大眼,指着古钺聪道:“他也是?” 那人道:“不错,古将军不过是新官上任,他非但是教中大护法,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他不说嗜血教,以免多费口舌解释。 童老五还想说什么,童老大一手轻轻按在他肩上,说道:“老五,这位师太救了灵儿,还将她养大成人,传授她武功,恰巧青冥派周长老也在此,我们在船上更未见到一名官府中人。看来真的误会了。” 古钺聪向一旁吴天德递了个眼色,吴天德道:“没事了,大家请回船罢。”群豪转身回船舱。凌霄子望了童老五一眼,也缓缓转身。 童老五道:“灵儿,你干什么?”一把拉住她手。凌霄子轻轻缩回手,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童施主,你我今日一见,已是非分,请不要再误贫尼修行。”童老五似乎不相信自己耳朵,睁大眼道:“灵儿,你在说什么,你糊涂了么?”凌霄子道:“当年的灵儿已死,贫尼法号凌霄子。灵儿不能在父亲身边伺候,以尽孝道,她心中惭愧,日后,还请施主保重。”泪珠在眶中打转,转过身去。 童老五跪在地上,抱住凌霄子双腿,大叫:“灵儿,你别走,你跟爹回家。”凌霄子怔怔愣在原地,终于还是轻轻挪步,径直向船舱走去。 童老五还要冲上去,童老大道:“老五,灵儿跟我们回去,也只能晒网卖鱼,在师太身边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童老五望着女儿背影,也不去追,也不离去,只是呆呆望着,渐渐地好像石化了一般,一动也不再动。 古钺聪走近童老大,拱手道:“晚辈古钺聪见过童老前辈。” 童老大忙道:“万万不敢,方才多有误会,险些酿成大错,还请将军见谅。” 古钺聪四处微一扫目,说道:“不知可到船头一叙?” 童老大道:“请。”五名兄弟紧跟了上去,童老大道:“你们不必去了,在此等我。” 童老七道:“大哥……” 古钺聪道:“请六位都一起来罢。” 五人都跟了上去,只童老五跪在地上不肯走。 吴天德道:“将军,船头冷,可要御寒衣物?” 古钺聪点头道:“给七位也都拿一件衣服。”吴天德转身去了。 众人来到船头,童老大道:“不知将军有何训示?” 古钺聪道:“不敢,在下请各位至此,是有一件事要告知。” 童老大道:“什么事?” 古钺聪道:“若不出我所料,两日之内,将有鞑子来此。” 谁知六人一听鞑子大军,均是哈哈哈大笑,大是不以为然。古钺聪奇道:“鞑子凶残,国人皆知,各位何以当在下所言是笑话?” 童老大道:“鞑子不会来此。” 古钺聪更是好奇,问道:“何出此言?” 童老六双臂张开,说道:“将军,你看,黑库河两岸,都是险山峻岭,乱石悬崖,鞑子要到这里,只能经水路而来,可是,鞑子多不擅水,不敢乘船。” 古钺聪道:“如此说来,是鞑子不敢来此,并非各位不憎恨鞑子了。” 童老六抢道:“如何不恨,简直恨之入骨,每年冬天,鞑子都会南下劫掠,钱财女人,见了就抢,黑库河上游的老百年年都会吃鞑子的苦,我们飞鱼帮每一年都会远袭数十里助上游乡亲杀敌。” 古钺聪道:“黑库河上游?”微微一顿,说道:“莫非上游水浅,鞑子仍可纵马而过?” 童老六道:“正是。” 古钺聪眺看黑库河,忽然道:“如此,那可太好了。” 童老七道:“什么太好了?” 古钺聪不答,只向六位拱了拱手,说道:“六位英雄,若两日之内鞑子来此,不知肯否助在下一臂之力?” 第二十七回玉清水色16 六人互望一眼,童老大道:“七十年来,无论是丰年还是旱涝之年,鞑子从不肯迈入此河下游半步,将军何以料定鞑子会来?” 古钺聪道:“不来当然最好,但鞑子凶残,来则必诛。” 童老大道:“鞑子若真敢到这里来,飞鱼帮让他有去无回。” 古钺聪道:“只怕没这么容易。” 童老大道:“怎么?” 古钺聪道:“鞑子此来,少说也有两万人,且都是精锐部队。而且,还有三万武林中人。” 往年鞑子来犯,不过十几人,几十人,最多百余人,众人一听两万人,均没了言语。心想我飞鱼帮不过七个人,如何与两万鞑子大军抗衡,又如何斗得过三万武林高手? 古钺聪见六人神色,说道:“武林中人,众位自可放他们过去,由在下来对付。” 童老大看了看两艘大船,忽道:“莫非,鞑子和武林中人勾结,意欲劫持拜月贡?” 古钺聪道:“正是。” 六人大惊之余,却不由纷纷撇嘴,童老四道:“将军是周长老的朋友,要我们替你做事,那便也罢了,要替狗皇帝办差,可着实没什么趣味。” 古钺聪道:“童四叔此言差矣,唐玄宗之世被后人称为开元盛世,却有李林甫大权独握,蔽塞言路,以致安禄山做大,就算明朝熹宗昏庸无为,却并非对天下苍生凶残无道,从中作梗的,还是专断国政的魏忠贤。如今庙堂之上,有朽木为官,很多事,并非圣上本意。拜月贡所以年年征收,一年比一年更繁苛,都是朝中奸佞歪曲圣意,欲图中饱私囊之故。” 童老四听他说一通大道理,显是大不耐烦,冷冷道:“我等平头百姓,可管不了国家大事。” 古钺聪道:“假如船上的拜月贡,干系到当今皇上安危,西北乃至全国百姓疾苦呢?” 童老四还待冷言以对,童老大道:“此话怎讲?” 古钺聪道:“朝中有人企图勾结鞑子劫持此贡叛乱谋反,此人已答应鞑子,一旦他登极,便撤走甘肃、陕西、宁夏、山西、直隶五地三十二个关卡十四万守军,从此以后,蒙古人可自由南下中原。到时候河山分裂,黑库河还是不是各位的天下,可着实难说。” 自古以来,江湖中人虽然瞧不起朝廷,但却以匡扶社稷为己任,虽然憎恨官吏,却以谋朝篡位为大逆不道。六人闻此,均是大震,童老四本来连翻白眼,听到“黑库河”三个字,也不禁睁大眼。童老大道:“难怪,难怪这一回押送拜月贡的都是江湖中的好汉,原来朝中狗贼勾结鞑子和武林败类,意欲谋朝篡位,各位联合起来,是要力挽狂澜。” 古钺聪道:“皇上也知拜月贡被朝中奸佞把持,他说了,只要我们守住此贡,从今往后,便再不征收。” 众人闻此,都是大喜,古钺聪又道:“不瞒各位,残害童五叔一家的,就是武林盟主高进伦的左膀右臂,风月观的人。各位要是能拖住鞑子,也算得是为灵儿报杀母之仇。” 六人更是无不耸动,但也知此事之重大,非止关乎报仇雪恨,非止牵涉江湖,非止干系黑库河乡亲,还与江山社稷、中原百姓休戚相关。他们初时是不愿答应,此时却是不敢答应了。 古钺聪道:“此事凶险之极,几位不答应,在下绝不勉强。” 童老大道:“非是我等不答应,只是我们区区七人,面对凶残的鞑子大军,只怕有负将军重托。” 古钺聪道:“周长老方才说,黑库河四大帮派均是光明磊落的好汉,不知各位可否联络其他帮派,一致举戈对敌?” 童老三一拍脑门道:“是啊,我们怎么就没想到这三个老东西?” 童老大道:“就算四大帮一齐出动,也只有三十余人,我们如何对抗两万鞑子精锐?” 古钺聪道:“其实也并非是极难。” 众人面面相觑,均想:“三十人对抗两万人,你却说不难,未免忒也托大。” 古钺聪接道:“敌明我暗,各位又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再则,各位只需尽量拖住鞑子,就算赢了这场仗。” 童老大道:“将军可有妙计?” 古钺聪道:“在下知道,无论艖舠艆舰,要凿沉都非易事,各位今夜既想凿沉此船,于此道必有过人之处。我们若就用此法对付鞑子,不知可不可行?” 童老大道:“不瞒将军,此凿船之法,乃是黑库河四大帮派的秘传,外人决不会知道。不过也只有船泊港口,或是抛锚江中,我等才有机会动手,黑库河河流湍急,敌船行进途中,小艇也追不上,更别说趁机开凿。” 古钺聪“哦”一声,说道:“那各位可有办法逼停敌船?” 众人一辈子水上生涯,要说打鱼潜水,自是无人能及,但要逼停战船,却都是想不出办法。 过了片刻,古钺聪忽道:“你们刚才说到抛锚,也就是说,我们只需让敌船抛锚,大伙便能动手。” 童老大道:“只怕不容易,要抛锚,就一定要到船上去。” 古钺聪道:“这个让英雄盟的人来做,各位只需将十艘小艇藏在上游,艇上装满干柴,一旦敌船停下来,就点燃干柴,放逐小艇。” 六人互望一眼,不知是何用意,童老四道:“要是真的能逼停敌船,那我们就来一出火烧赤壁,烧死狗日的鞑子。”顿了一顿,接道:“还可以将鱼油泼在干柴上,不怕他烧不起来。” 古钺聪道:“放火烧船只是幌子,当敌人忙于灭火时,各位就潜入水底凿船。” 童老二道:“鞑子不擅水性,一到水中,人再多也没用。” 说到此,众人均是眉飞色舞,古钺聪又将破敌之计详议了一遍。童老大道:“将军,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回去准备了,虽然不一定能成,但我们答应你,一定尽力而为。”转身道:“二弟,你去通知其他帮派兄弟,三弟,你到村里找十条小艇,搬到上游去,四弟,你搜集鱼油和干柴,六弟,你到水下看一看,还能不能做手脚,老七,你多准备几套凿船的器具。”众人齐声领命,童老大道:“对了,将军,村里有不少炸鱼的鱼雷,若是绑在一块儿藏在水底,包管让鞑子有来无回。” 第二十八回黑库烽烟1 古钺聪道:“好,各位,不管事情成不成,一定记住要全身而退,不可恋战。” 童老大道:“我们知道。”转过身来,喊道:“老五,起来,要做大事了。” 古钺聪令吴天德叫来船夫,童老大道:“不必了,我飞鱼帮纵横黑库河,从不假于船只。”双足一纵,隐没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 童老五见兄弟都离去,这才缓缓站起来,从怀中掏出一个木头人交给古钺聪,说道:“这是灵儿小时候最爱的木娃娃,请将军替我转交给他,请将军告诉她,再过半个月,是她娘的祭日,让她别忘了给娘念一遍地藏经。”说到此,又忍不住抹起泪来。 古钺聪心道:“凌霄子乃是出家人,多半不肯收受此物。”还是接在手中,说道:“在下一定带到。”童老五望了一眼船舱,恋恋不舍跳了河去。 黑库河两岸零星的房屋隐隐可见,湖面如一面巨大的镜子,星光一照,光斑暗闪。一阵冷风吹来,河面上薄薄的夜雾轻轻扯散。船上只剩下古钺聪和吴天德两人,吴天德道:“将军,到底要如何让敌船抛锚?”古钺聪淡淡道:“强攻。”吴天德吃了一惊,问道:“没有别的办法了么?”古钺聪道:“要让敌船抛锚,就只能登船,因此,派去的几个人,一定要熟识水性,二且要轻功了得,。”吴天德道:“英雄盟三千多人,要找几个轻功好又会水的,自不在话下。”古钺聪点点头,说道:“此事当连夜告诉教主,你去问一问几个长老,有谁会水的,让他到教主舱中一叙。”吴天德道:“我这就去。” 再一次来到船头,古钺聪让船夫放下小艇。那船夫惊魂未定,说道:“老朽听了一辈子的鹈鹕叫,也没听出古怪,将军不过途经黑库河,就能发现是飞鱼帮,委实让人佩服。”古钺聪笑道:“正因晚辈不熟鸟叫,故而才能听出异样,这也无足为奇。”船夫道:“不管怎样,将军救了船上几千人性命,也救了老朽,老朽在此谢过。” “去死吧!”暗夜之中忽闻一声厉喝。古钺聪和船夫一齐望过去,只见一个人影从船上疾坠而下,古钺聪一望之下,不由大惊失色,坠河之人像极了凌霄子。 古钺聪回头一望,不见有人,微微月光下,凌霄子所使的双绫仍有一节浮在水面,迅速随激流而去。 古钺聪望了片刻,不见凌霄子浮起,暗道:“凌霄子水性了得,如何竟如石沉大海一般?” 片刻之间,双绫也被一波疾浪淹没。 古钺聪想起方才那一声厉喝,更是心惊:“玉清湖一战,群豪都知道凌霄子水性了得,此人既要杀她,为何要将她推入河中?莫非,凌霄子是被人点了穴再道推下去?” 思虑只在一瞬,眼见凌霄子已到五六丈之外,古钺聪看了看茫茫似无边际的河水,想也不想,纵身跳了下去。 古钺聪一坠河中,顿觉每一寸肌肤都被刺骨的冰水包裹,霎时之间,呼噜呼噜混沌的水声灌入耳鼓。古钺聪虽识得些水性,却是有限至极,万没料到滚滚河水与池堰之中全然不同,此时足无可凭,手无可抓,身体全不由自己做主,体内数十年的少林内力拍出后也融于水中,无声无息。他脑中一片哄然,只觉无论自己如何挣扎,总是被一波又一波激流拍向深处,越是用力,身体反而不断下坠。混沌之中,古钺聪暗想:“凌霄子,我救不了你了。” 也不知被疾流卷走了多远,古钺聪一口气屏不住,本能地吸了一口气,这一口下去,更是眼耳鼻喉发痛,忍不住手足乱抓,谁知万幸一抓之间,竟抓着一根河草相似的物什。溺水之人一旦抓着物什,就绝不会松手,他拼命疾拽,谁知河草一头,竟是一个人头! 黑暗之中,河水之上,竟然有个人头!古钺聪下意识将那人头按下水,以籍此力上窜。 “呕……”古钺聪深呼一口气,继而吐出一口水来,总算浮出水面。他放眼一望,大船已在百丈之外,自己正趴在半截木头上。古钺聪不看则已,一看更险些从木头上掉下去。 这半截木头上缠着凌霄子的双绫!原来古钺聪胡乱之中抓住的河草,是凌霄子的双绫,那个人头,正是凌霄子。 古钺聪大急:“我把她按到了水里!”疾忙扯那白绫。 西风疾紧,河浪愈打愈高,好在凌霄子仍拽住白绫一头,费了好大劲,总算将她扯上来,古钺聪将她放在木头之上,叫道:“凌霄子!凌霄子!”星月之下,凌霄子面如纸色,一动也不动。 古钺聪运力于掌,拍向凌霄子后背,欲将她呛的水逼出来。 谁知他一掌刚拍下去,一个巨浪打来,又将自己拍入河中。 古钺聪伸手去抓,这一回再没抓着救命稻草,暗叫:“这回死定了。”又一道暗涌击下,自己身体猛地一沉,似乎已经到了河底。 正浑浑噩噩间,忽觉一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头,紧接双唇一阵温软,有人向自己口中吐出了一口气。 古钺聪隐隐觉出:“有人来救我们了。” 谁知又一道暗涌扑打过来,生生对方撕开,古钺聪只觉脑袋一痛,便不省人事。 “噗……”古钺聪后背一痛,口中呕出一口河水,他不住大声咳嗽,半睁开眼,发现四周一片漆黑,自己正坐在河滩上。 “古将军,你总算醒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古钺聪耳中嗡嗡作响,只觉有人在背后说话,似乎还在抽泣,却辨不出是谁的声音。 古钺聪大口呼了两口气,问道:“凌霄子,是你么?” 背后那人起身,在古钺聪面前坐下,正是凌霄子。 古钺聪一见之下,不由僵住了,凌霄子光光的脑门上有一道瘀伤,一身缁衣也是这缺一片,那破一块,隐隐可见带血的肌肤。 第二十八回黑库烽烟2 古钺聪忙将目光移了开去,凌霄子也低下了头,过了片刻,说道:“你这人,身为堂堂将军,霄凰庵,英雄盟,还有百姓都仰仗着你,你说,你干么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出家人全不顾自己?”她竭力让自己如平素一般,可心中着实感激,语气中不免满是关怀之意。 古钺聪听她这么一说,想起船上的事来,问道:“是不是一个叫静依的小师父推你下河?” 凌霄子抬头望着古钺聪道:“你怎么知道?” 古钺聪看了她一眼,说道:“你被推下河时,我听到是个女子声音。” 凌霄子道:“敝庵好几百人,将军如何知道就是静依?” 古钺聪道:“因为她是风月观的人。” 凌霄子更是大吃一惊,说道:“你说什么……” 古钺聪望着凌霄子,说道:“霄凰庵中本就有不少从风月观中救出的弟子,敌人要混入英雄盟,自然会从霄凰庵着手,在嗜血谷时,静依和苍霞派的弟子来烟波苑试探我是不是疯了,我已知此人大有问题,所以没将此人除去,是因为此人还能为高进伦带几句话。” 凌霄子忽睁大眼道:“将军,原来你……你果然没疯?”声音忍不住有些发颤。 古钺聪微微一笑,说道:“何为果然没疯?” 凌霄子道:“这些天大家都在说,说你并不是真的疯了,说你这样做,一定有你的用意。” 古钺聪淡淡一笑,没有答话,问道:“你怎么会上了静依的当?” 凌霄子道:“她知我心中烦闷,说带我到舱外透透气,谁知她会趁我不备点了我风门穴,把我推下河。” 古钺聪道:“若不是她正好点了你背后的风门穴,我们都死了。” 凌霄子点点头,说道:“是啊,方才我们借木桩浮在水面,你想一掌拍醒我,却正好为了解了穴道,我醒过来不见了你,可吓坏了,又钻入水中去找你,还好……”说到这里,一想到情急之下自己嘴对嘴为古钺聪送气,不由面颊一红。 古钺聪双手撑地,想要站身起来,谁知后背一阵剧痛,竟不能起身。 凌霄子慌忙起身扶他,说道:“别动,你背心有一道伤口,哎唷,都怪我,忘了告诉你,刚才血已经止住了,你一动又流了。” 好在溺水不比刀剑之伤,一旦苏醒,很快就无大碍,片刻功夫,古钺聪精神好了不少,说道:“我没事,只是坐了许久,腿冻麻了,你扶着我一点就是了。” 凌霄子这才觉出,身上的衣裳硬邦邦的,似乎是结了冰,她依言过去扶住古钺聪,问道:“我们去哪里?” 古钺聪抬头望见前方微微灯火,说道:“前面有户人家,我们先借火烤一烤。”两人搀扶着向前走,过了河滩,穿过一片杂树林,绕过一园菜圃,来到了大街上。原来,这里并不是孤零零一家,而是一个小镇。 两人刚踏上街道,忽闻一个声音自背后传来:“天下男人,除我而外,都是这般的寡幸薄情。” 古钺聪和凌霄子均是大惊,一齐转身瞧了过去,看了良久,才发现东首一棵嶙峋的枝桠上,蹲伏这一个黑影,远处看去,像极了一个挂在树上的蜂窝。凌霄子只道是撞见了鬼,不由浑身一哆嗦,古钺聪更是骇然失色,心道:“此人悄无声息,莫不就是宫中打败我,劫走龙儿,又害死好几名英雄盟中人的黑衣人?”他体力尚未恢复,但一想到龙儿是被他劫走,不由停住了脚步,说道:“在下与阁下数度谋面,却未曾一睹庐山真面目,阁下何不趁此良夜,下树一见?” 那黑衣人一愣,说道:“你这么快就认出我来?” 古钺聪听他这样说,确信了三分,当下道:“若非阁下所赐,在下的朋友也不会不辞而别,至今连是生是死也不得而知。” 黑衣人哈哈一笑,说道:“你说的是那个欧阳郡主罢?” 古钺聪道:“阁下何须明知故问。” 黑衣人道:“你这人太聪明,没劲。”黑影倏地一飘,悄无声息落在了地上。此人从头到脚一身黑衣,连面上也戴了黑布罩,只露出两只明晃晃的眼睛来。 他这一落无论轻功还是内力,均无甚奇异之处,但这世上就算轻功到了踏雪无痕之境,内力已达无坚不摧之地步,只要稍动,必会发出破风之声,衣衫抖动之声,但方才这黑衣人落下之时却是悄无声息,一点儿风声也没有。 古钺聪暗叹:“果然是他,那日我全力以赴,也抵不过他四成功力,如今内力未复,他若要动手,我和凌霄子都难活命。” 黑衣人大袖一拂,说道:“你猜我找你做什么?” 古钺聪心道:“大战在即,你突然来此,不是杀我,也必是要阻止我与英雄盟相会。”说道:“阁下不找我,我也会找阁下。” 黑衣人皱了皱眉,说道:“此话怎讲?” 古钺聪道:“阁下掳走在下朋友,暗算英雄盟弟兄,这笔账,古某自然要算。” 黑衣人愣了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说道:“我也正为此事而来。” 古钺聪将凌霄子轻轻向身后一揽,附耳道:“你快走,想法子登船,告诉教主武林盟和鞑子两日之内必定来犯,拜月贡要尽快押到莫高山,越快越好。” 凌霄子听古钺聪语气,料到来者不善,说道:“我不走。”双手一抖,才发现双绫早被河水冲走。 古钺聪道:“我的话你也不听了么,快走。” 凌霄子抓着他胳膊道:“我们一起动手杀了他,一起回船。” 黑衣人嘿嘿一声阴笑,说道:“欧阳郡主本是天潢贵胄,养尊处优,为你宁可到这西域荒僻之地来,如今还被困在云梦神谷吃尽苦头,对你是何等深情?你却在这里和美尼卿卿我我,难分难舍,委实应了那句话,天下男人,除我而外,都是一般的寡幸薄情。” 凌霄子上前一步,怒道:“你胡说什么?”古钺聪拦住她,微微摇了摇头,说道:“阁下既非无所不知,又何必信口胡说。” 第二十八回黑库烽烟3 黑衣人道:“愧对佳人便也罢了,顶多不过背负浪荡之名,可惜霄凰庵数百名尼姑的清誉,也要坏在你手里喽,静逸这个老太婆,要是知道弟子三更半夜和男人鬼混,真不知要气成什么样……” “住嘴!”凌霄子一声厉叱,身形闪处,右拳到了黑衣人下巴前。黑衣人微一侧身,轻轻巧巧避过,笑道:“小师父脾气好大,你要打我,也别打脸,你打这里,来,打这里,我不还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凌霄子一拳落空,第二拳已经递出,见那人昂首挺胸,果然一动不动,拳风一转,正中那人胸口中庭穴。 谁知黑衣人仍是嬉皮笑脸,凌霄子却突然愣住了,她这一拳用了八成力道,也并无丝毫偏差,但一拳下去,好似坠入软绵绵的的水中,所有掌力竟被化得无影无踪。 黑衣人道:“这下扯平了罢。” 凌霄子还想动手,古钺聪拦住她,说道:“你不是他对手。” 凌霄子道:“将军,这人功夫好邪门。” 黑衣人道:“邪门儿?小师父,你打不过我,可不要胡说。” 凌霄子道:“谁说我打不过,若不是……”看了一眼双手,没说下去。 谁知那人从袖中掏出两根白绫,说道:“师父找这个罢,给你。” 凌霄子接在手中,直觉那白绫还能拧出水,微微一看,正是自己河中掉落的双绫,惊道:“你一直跟踪我们。” 那人笑道:“不错。” 凌霄子双臂一抖,又要动手,古钺聪本来认定面前这黑衣人就是宫中所遇的人,但不知为何,又总觉此人非彼人。一则见对方对凌霄子并无恶意,二则欲探一探他底细,这一回并不出手阻拦。 那人道:“你说我功夫邪门,这一回可要看清了。”向她招了招手。 凌霄子哪还等他说完,双掌内力疾吐,双绫梭梭两声向黑衣人推了出去,正是她的成名绝技“双绫缚狐”。黑衣人左手轻轻一荡,砰的一声,左绫重重击在树上,碗大的树干竟被白绫戳穿,树梢枯枝残叶登时簌簌而落。黑衣人道:“白绫如剑,好凌厉的内力。”荡开一绫,左手伸出,去拿另一条白绫。 凌霄子睁大眼,显是不料他敢徒手接绫,古钺聪也吃了一惊,忖道:“要荡开白绫并非极难,但要徒手接下,自己就算没受伤,恐也办不到。” 黑衣人左手刚触到白绫,忽而向上撩开,在空际转了数个小圈,如剑的白绫忽然柔软下来,跟着他手势绕了几个圈,最后竟打成了几个死结。 凌霄子又惊又急,用力一扯,要将双绫扯回来。黑衣人道:“小师父别动气,还给你就是。”双绫脱手,接道:“霄凰庵这些年从默默不闻到创新今日这番基业,手下弟子的武功也如此精进,委实可敬可佩。” 凌霄子双绫打了结,一时也解不开,听他这样说,直觉是辛辣的讽刺。古钺聪拍了拍她胳膊,示意她不能再上前,对黑衣人道:“阁下来此,想来并不是为了取笑我二人?” 黑衣人道:“自然不是。”顿了一顿,接道:“我来此,是要杀你。”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愈是这样,愈是让人觉着阴森可怖。古钺聪道:“阁下三番五次找我,却又不肯直接杀我,不知在下与你有何冤仇?” 黑衣人淡淡道:“实话告诉你,你对我既有恩,又有仇,所以我先报恩,再报仇,最终结果,还是要杀你。” 古钺聪心忖:“此人劫走龙儿,与我只有仇没有恩,他到底想干什么?”凌霄子道:“古将军身上有伤,你此时报仇,就不怕遭江湖中人嗤笑?” 黑衣人道:“切磋自是胜之不武,但我是报仇。”轻咳一声,接道:“古将军,你内力恢复了几成?” 古钺聪道:“四成。” 黑衣人道:“说好先报恩,我给你两个时辰恢复内力,两个时辰后你我再一决高下。”四下望了一望,见不远处有一间废弃的茅屋,说道:“这里冷,我们到屋里点火取暖。”古钺聪微一沉吟,跟了上去,凌霄子紧随其后。 黑衣人拾来干柴,点了火,说道:“你们衣服还没干,先烤烤火。”一屁股坐在一旁,侧过了脸去。 古钺聪盘腿坐下,火光之中,只见黑衣人双目如潭,清澈深邃,不由微微一怔,心忖:“莫非他果然不是劫走龙儿的人,从始至终我都猜错了?” 黑衣人白他一眼,说道:“好生调息罢,两个时辰后,我会全力以赴,绝不手软。” 凌霄子道:“你就拿这两个时辰报恩?” 黑衣人道:“要不我送他十万两黄金,一百个美女,现在就杀了他?” 凌霄子知黑衣人武功深不可测,而古钺聪内力未曾恢复,这两个时辰,实比十万两黄金还紧要。瞪着黑衣人,没再说话。 古钺聪闭目匀息,将易筋经心法逐一演练一遍,他少林内功本极深厚,一个时辰下来,内力已恢复到六成左右,黑衣人问了句话,又转过头去,一言不发,似乎不想搅扰古钺聪恢复功力。 五更晨鼓刚刚响过,黑衣人拍拍手站身起来,说道:“时间到了,起来罢。” 古钺聪缓缓起身,说道:“凌霄子,你到屋外去。”凌霄子还想说什么,古钺聪接道:“你在此,我反而会有所顾忌,在外面等着,我赢了他就出来。”凌霄子道:“你能打过他么?”古钺聪淡淡一笑,说道:“方才你和他过招,我已探清他底细。”说罢望向凌霄子,凌霄子和他目光一触,乖乖到门外去了。 星月微白,茅屋之内,古钺聪和黑衣人对立而站。 黑衣人道:“我要出招了。”双掌微微抬起,茅屋之中缓缓刮起了风。 古钺聪心想:“此人行事倒也光明磊落,若非他劫走龙儿,暗杀武林盟各大派大弟子,我倒愿意与他交个朋友,而非是与他交手。”说道:“非动手不可么?” 第二十八回黑库烽烟4 黑衣人大声道:“今日,我们只有一个能活着离开此地。”双臂一提,屋顶茅草翻飞,屋顶朽梁也开始震动起来。 古钺聪道:“既是如此,接招罢!”双手一捧,推了出去,正是“云手双推掌”,这一招直起直出,并无奇奥招式,正因如此,才能将内力发挥至极致,古钺聪内力虽未全复,体内毕竟蕴有玄悲、玄颠以及自身所习近七十年功力,这一招威势岂同泛泛? 与此同时,黑衣人双臂中阖,也全力送出。 “嘭!”凌霄子站在门外,忽觉身后一道巨浪向自己猛推而来,足下一轻,身子不由自主被这道浪抬起,她使出“重九登高”的轻功步伐,无奈双脚离地,没了依凭施展不出来,情急之中,忙挥出白绫绕住近旁一株大树树干,凝力扯住,才算堪堪站稳。方刚站定,又听砰地一声,那茅草屋整个房顶落在了身旁,一个木窗粘连着石灰石屑被整个挣飞,撞在大树干上,零落成片。 凌霄子,被两人掌风抬到了四丈之外。 东方微白,古钺聪和黑衣人立在原地,目中均有钦佩之色。黑衣人双掌再次抬起,说道:“看掌!” 古钺聪大手一伸,说道:“慢着!” 黑衣人道:“怎么?” 古钺聪道:“不和你打了。” 黑衣人道:“为何?” 古钺聪道:“你功力和我相当,不是我要找的人。” 黑衣人大声道:“杀父仇之仇焉能不报,看掌!”双掌向古钺聪劈面打来,古钺聪先觉和风拂面,继而陡觉对方掌力排山倒海,好像醇酒一般,后劲极大,当下两掌齐出格开,还了一计“玄空掌”,黑衣人听得耳边呼的一声,叫道:“好家伙!”重心向前倾斜,双手连划三个半圆,卸去对方劲力,也递出一掌。 凌霄子在一旁看得呆了,同样一招人人都会的“开山掌”,古钺聪使将出来,刚劲时犹如猛虎,变招时又行云流水,姿工既洒脱,又大气工整。同样一计无人不知的“白鹤亮翅”,那黑衣人却能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发力,无论拳变掌,砍变切,均在意料之外。她忘了上前相援,只想:“莫非两人的功夫,就是师父所说的‘出神入化’”? 两人交过六招,古钺聪已觉出,对方内力刚柔相济,绝非邪门歪道。那黑衣人显也探出古钺聪少林功夫刚劲雄浑,醇厚已极,硬碰硬绝难持久,只以绵柔之力卸掉对方劲力,盼时间一长,对方力弱。 微微月晖,把乱树遒枝映在两人身上,摇曳生姿。古钺聪道:“无论今日谁胜谁负,在下只想知道阁下是谁,为谁报仇。” 黑衣人道:“你内力恢复了几成?” 古钺聪道:“本来只有七成,经此一战,又恢复了一成。” 黑衣人道:“你和我战到此时,竟还有余裕恢复功力?” 古钺聪道:“阁下不也气闲神定?”掌影快如闪电而出,正是千手如来掌第三式“星罗棋布”。 数掌前赴后继,黑衣人一一化解,却也镇定自若,分毫不乱,只是古钺聪掌力似是无穷无尽,自己“四两拨千斤”之法,也仅仅是能化解而已,少有还击之力,他忍不住想:“这样下去,只怕对方尚未力竭,我已殒命当场。” “当心!”黑衣人只此微微一想,尚算不得分神,古钺聪一掌已打到他右肩。黑衣人大惊,忙以一招“千佛手”推向古钺聪左臂。 所幸古钺聪虽是全力应敌,但见他行事光明磊落,武功大气方正,又知他并非劫走龙儿的人,这一掌触及黑衣人肩膀时,强行卸掉一半劲力。黑衣人双手虽是后来,也总算去掉三成力道。 黑衣人向后飘出三丈,稳稳站定,动了动肩膀,嘴角慢慢渗出一股鲜血来,他望着古钺聪一动不动。良久才道:“你为什么要收手?”声音又是惊讶,更有责备之意。 古钺聪道:“是阁下要找我报仇,你尽全力就是了,我要不要收手,那是我的事。” 黑衣人大声道:“你明明知道,我们最多打个平手,这仇,我报不了。” 古钺聪心忖:“我此时若是谦让,那不是说他有力报仇,却不肯尽力?”看着他,并不答话。 突然,黑衣人扑通跪在地上,大声哭道:“爹……此人年不过二十,还受了伤,孩儿今日打不过他,以后就更不是他对手,这仇,孩儿报不了了,爹……孩儿不孝。” 他哭声震天,但古钺聪听在耳中,总觉悲恸而外,似乎还有几分心安理得。 “爹……”古钺聪和凌霄子均是一惊,因为这一声竟是女子发出。两人见黑衣人也望着自己,才知说话的另有其人。 三人一齐看向镇上,但见远处火光冲天,黑烟滚滚。方才两人相斗,凌霄子全神贯注观战,都没注意。 凌霄子道:“三更半夜,怎么会突然失火?” 黑衣人道:“是强盗。” 话音方落,镇上又传来几声哭喊,显然不止一人。凌霄子急道:“古将军,我们快去救人。” 古钺聪道:“人要救,但你不能去。” 凌霄子道:“我要去。” 古钺聪转过身来,正色道:“你现在回去,想法子尽快登船,别忘了我要你转告教主的话。” 凌霄子见他神色甚厉,不敢违逆,却又不肯就此离去,古钺聪道:“你已经耽误了时辰,要是慢了一步,你我都担待不起。”黑衣人道:“小师父,别听他的,我们就在此等着英雄盟覆没多好。”凌霄子瞪眼道:“我干么要听你的。”对古钺聪道:“将军,你早些回来。”转身走了。 黑衣人道:“我们去看看。”施展开轻功,眨眼已在丈外,古钺聪内力恢复了八九成,当即紧随其后。两人奔上一座小丘,向下而望,一眼见到十余骑一色蒙古袍的大汉,每骑马匹上均横放着一名女子。古钺聪吃了一惊,说道:“鞑子已经越过了黑库河?”黑衣人瞥他一眼,说道:“看到他们马头上的红绸带了么?这是鞑子先锋,来探路的。” 蒙古兵伸手在马前女子身上乱摸乱捏,时而发出大笑,时而将她们调转头脚,好像她们并不是人,而是一件玩物。一名蒙古军官身前的少女在马背上不停挣扎,那军官拔出刀来,照着后背就是一刀,将她尸首扔下马去,他一扬手,当即有两个蒙古人闯进一户人家去。 古钺聪见鞑子如此凶残,怒火陡然而起,正要迈步去救人,黑衣人道:“急什么,死了一个,她们不敢再动了,听一听他们有什么阴谋。” 第二十八回黑库烽烟5 只见方才闯进房屋的两个蒙古人走了出来,其中一人单手提着一年纪十五六的少女双臂,如麻袋一般反手扣在肩膀上,刚走出两步,身后跟出来村妇,一眼便知是这少女的娘。那村妇大叫:“你们放过我女儿,求求你们放过她……”伸手去抢女儿,那蒙古兵转过身来,一脚将村妇踢撞在墙角,叽里呱啦说了一句话,将那少女放在那军官的马上。 谁知那村妇抹了抹鼻血,又冲过去抱着女儿的腿不放。 那军官左手一挥,身旁两名手持长矛的举枪就向那妇女刺去,长枪穿腹而过,当中一名蒙古兵手上用力一挑,那妇女肚腹内脏登时流了一地。其余俘虏都吓呆了,那少女哭也哭不出来,蒙古兵哈哈大笑,转身就走。 古钺聪和黑衣人同时站起身来,同时跃起,同时朝鞑子奔出。 一蒙古兵正低头去摸马前少女的肚子,忽见五六丈之外两个黑影向自己疾飞而来,此人显是久经沙场的老兵,惊慌之余,大叫一声:“阿古纳隆!”想要挺枪来刺,谁知“隆”字未落,两人已到他跟前,古钺聪左手提开少女,右手手腕一翻,将马辔头向下疾拉,那马匹在他大力拖拽之下,长嘶一声,前腿折断,马上蒙兵身子不自主顺着马头滑溜而下。 黑衣人凌空而至,一脚踢他下巴上,那蒙兵肥重的身子在半空转了一圈,如一滩烂泥摔在地上。 古钺聪与黑衣人一个左手探出,从马背上拽下一人来,一个右手探出,也从马背上拽下一人来,两人各出一掌,两名蒙兵当即殒命。 只听那军官模样的“咕噜咕噜”喊了一句,十八名蒙古兵纷纷下马将两人团团围住。 蒙兵高大雄壮,手中长枪比碗口小不多少,每杆枪少说也有百三四十斤,与其说是长枪,不如说是铁杵。两人立于垓心,犹如群山相环,不由微微靠拢。 “咕噜乌鲁野!”那军官又一声呵斥,十八名彪形大汉同时持枪刺向两人。 黑衣人轻啸一声:“来得好!”上身反旋一个圈,诡妙绝伦地避开了铁枪,站定之时,胁下已多了三杆枪。“走!”黑衣人双臂一拧,敌人铁枪纷纷脱手。 黑衣人有些得意,回头一看,只见四个蒙古大汉被古钺聪手中长枪支起,飞出丈余,重重摔在地上。 “阿部!”蒙古军官指着最远处的一名手下大喝,那叫“阿部”的想也不想,挥刀向马前少女砍落,古钺聪和黑衣人均吸了口气,两掌同时挥出。 两人与那蒙兵相距不过丈余,又同时出掌,内力何等雄浑? “波”一声,那蒙兵大刀尚未砍下,早已飞出马去,撞向泥墙,却见马上少女反向而起,向古钺聪飞去,古钺聪上前一步,将她接住,轻轻推向一旁围观村民,说道:“去罢。”其余乡亲慌忙过来搀她。 原来,两人同是救人,只是手法不同而已。 古钺聪道:“擒贼擒王。”黑衣人道:“我来!”足影一闪,到了那官兵身侧,那官兵早有预料,挺枪猛刺连环三枪。 但不知如何,黑衣人一闪一拐,竟还是到了那官兵身前,双臂神出鬼没地绕住了大枪,他顺势一引,那两百多斤的官兵从马上滚了下来。 一旁远远围观的村民见鞑子官兵摔在地上,一齐欢呼起来,几个胆大的汉子,走过来放下马背上的十多名少女。 黑衣人用长枪比着那官兵,望着其余鞑子道:“谁还敢动?” 那官兵喊了一句,蒙兵围着古钺聪和黑衣人,不敢再上前。黑衣人做了个扔武器的手势,说道:“乡亲们,拿绳子来,鞑子杀人不眨眼,这些人交给你们处置,要杀要剐还是交官府,由你们处置。”说罢,长枪一挺,那官兵脖颈上渗出鲜血来。那官兵说了两句蒙语,其余士兵终于缓缓放下武器。村民见状,商榷半晌,由一老者带头,上来二十余个年轻汉子,将蒙古兵五花大绑一一绑了。老者道:“先押到捕兽房里去。” 古钺聪欲问鞑子此来多少人马,有何阴谋,无奈无人懂蒙语,也没有一个人会汉语,问了半晌,一无所获,只得让村民将他们押走了。 片刻,老者领着村中老少走上前来,老者道:“两位大侠救了白家镇百口人性命,老朽替白家镇上下给大侠磕头。”咚咚咚磕了下去。 古钺聪将他扶起,说道:“老人家,快请起。” 黑衣人望着地上两具尸首,说道:“我们两位绝世高手还是来晚了一步。” 老者微微一愣,随即道:“天黑没亮,此处风又大,如蒙不弃,两位可到舍下避避风。” 古钺聪刚要推辞,黑衣人抢先一步道:“那就偏劳了。”望着古钺聪道:“船上有欧阳老怪,你担心什么,你就不想知道我是谁么?” 古钺聪微笑道:“我是有问题要问你,不过不是问你是谁。” 两人随老人进到一座大宅院,在正房中相对坐下。黑衣人掏出一锭银子,说道:“老人家,有劳给我们买几坛好酒来。” 老者连连推手,说道:“两位恩公如此厚恩,老朽怎敢再要银子,老朽这就去打酒。” 黑衣人道:“你拿着。” 老者道:“远来是客,两位就是路过,老朽也当请两位小酌一杯,何况……” 黑衣人不耐烦道:“不要就不要,快去打酒罢。”整整衣襟坐了下来,端起茶杯,说道:“你要问我什么问题。” 古钺聪道:“龙儿在云梦神谷好不好?” 黑衣人扭过头看向一侧,说道:“龙儿是谁,我不认识。” 古钺聪道:“你知堂而皇之找我复仇,我不会出手,你也会因此下不去手,所以才出此下策,是也不是?” 黑衣人道:“杀父之仇,当然不能下不去手,所以我要你不遗余力,我才能全力报仇。” 古钺聪接道:“你知道我认错了人,故而顺水推舟,让我误以为你就是掳走龙儿的人。” 黑衣人皱眉道:“但你后来怎知我不是掳走龙儿的人?” 古钺聪道:“你武功不如他。” 黑衣人道:“你又怎么知道我就是我?” 古钺聪道:“第一,你内力浑厚正大,一看就是名家风范,第二,你方才说了一句,你是为你父亲报仇,第三,江湖之中,只有一个人如此狂放不羁,让人猜不透。” 陆行云哈哈一笑,将面上黑布摘了下来,说道:“我就知道瞒不住你。” 摇曳的烛火之下,陆行云冷峻的五官棱角分明,粗黑的眉宇之下双目精光灼灼,古钺聪看在眼中,也不由一震,说道:“陆大哥,别来无恙。” 第二十八回黑库烽烟6 陆行云忙道:“我不是你大哥,家父之死,毕竟与你有关,陆某无能报仇,却也不能和你以兄弟相称。” 古钺聪缓缓放下手,说道:“古钺聪昔年少不更事,疏狂无知,以至害死老陆掌门,你要报仇,我随时恭候。” 陆行云目光缓缓移至门外,说道:“谁是害死我爹的罪魁祸首,你我都一清二楚。三年前,就算你不出手,高进伦也绝不会放过我爹。我已找你报过仇,算是告慰了先父在天之灵,从此以后,绝不会再与你为难。” 这时候,老者入院,送来炉子和几道热菜,五名年轻村民送来了十坛酒。陆行云从一人手中接过酒,斟了两碗,一碗递给古钺聪,说道:“你我今日且放下恩怨纷扰,先痛饮一番如何?”见古钺聪举碗不语,拍了拍他肩膀,凑近道:“你我纵然不能有八拜之交,但心意相通,又与异姓兄弟何异?来,干!”这几句话说得声音很低,似是不愿让父亲听到,但却极是亲热。 古钺聪心中一热,说道:“不管你怪不怪我,我做错了就是错了,不过,‘只要心意相通,又与异姓兄弟何异’这几个字,我很是喜欢,干!”举碗喝了个底朝天。 门外银月淡泊,晨曦微露,两人一碗酒下肚,一齐大笑起来。 古钺聪放下酒碗,问道:“龙儿在云梦神谷到底好不好?” 陆行云道:“她被软禁在神谷之中,除了高进伦的亲信,谁也不能靠近半步,不过,我虽没见到她,她的名头却是如雷贯耳。” 古钺聪一愣,”陆行云道:“她一来谷中,无论是伺候她的丫头仆人,还是监视她的高手,都没少吃苦头,在神谷不到半个月,就接连换了三队监视她的高手,谷中上下,除了高进伦和媚乙道长,没有不怕她的,高进伦虽然不怕她,也是一提到她就头疼,‘神谷小魔女’的名头,在谷中那是无人不知,没人不晓。” 古钺聪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却没答话,陆行云道:“你还有什么顾虑?” 古钺聪道:“龙儿是人质,此次下山,高进伦一定会挟她同行。” 陆行云道:“云梦神谷戒备森严,龙儿在谷中绝难营救,高进伦把她当人质押下山,我们正好有机会救人。” 古钺聪道:“一旦出谷,龙儿处境势必万分凶险。” 陆行云点了点头,举碗喝了一大口烈酒,说道:“龙儿姑娘被囚神谷这些天,我不止没救出她,连她一面也没见着,说来着实惭愧。” 古钺聪抬起头,说道:“对了,你此次远来,哈姑娘可有随行?” 陆行云面上本已红光满面,闻此脸更红了,问道:“她答应我,等我们回太乙北斗就成婚。” 古钺聪大喜道:“那要贺喜你了。” 陆行云斟满两碗酒,说道:“到时你和龙儿姑娘,都要来喝我的喜酒。” 古钺聪道:“一定来。” 陆行云道:“或者,我们一同成婚,岂不更妙?” 古钺聪笑道:“希望有此一日。” 陆行云望了望门外,放低声量道:“我这次,可不止带来一个喜讯。” 古钺聪心想:“他口口声声报仇,但从没想过要杀我,此次来见我,也是有事相商。”说道:“愿闻其详。” 陆行云道:“高进伦的武林盟号称十万人,实则不过两万余,至于鞑子嘛,可能也是两万人。” 古钺聪问道:“你说的是,鞑子‘可能’是两万人?” 陆行云道:“高进伦口中从来没有一句实话,他说一,多半是二,他说二,多半是三,晚上让你往东,一大早却让你往北,他说是四万鞑子,我料只有一半。” 古钺聪惊道:“四万?”心想黑库河区区数十人,如何对付四万鞑子铁骑。 陆行云淡淡一笑,说道:“你放心,在云梦神谷这些年,我若对高进伦的脾性一无所知,恐怕早就去见我爹了。” 古钺聪道:“鞑子兵力不说,就是两万余武林盟人,我们也对付不了。” 陆行云道:“这三年,我自不会一无作为,你人手不够,我可以送你一些。”古钺聪抬头望着他,陆行云道:“两千太少了,六千如何?” 古钺聪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说道:“据我所知,你太乙北斗总共也不过两千人。” 陆行云道:“我自有办法。” 古钺聪道:“英雄盟共不过近四千英豪,若得六千援兵,便有近一万人,胜算自是大大增加。” 陆行云道:“不止如此,我还可以兵不血刃,不费一兵一卒除掉武林盟六千人,也就是说,高进伦最终只剩一万六千人,英雄盟却能有近一万人,若你好生筹谋,打赢这场仗当不会极难。” 古钺聪手掌极慢地,但是极重地落在桌上,过了片刻,说道:“我明白了,此六千即彼六千也。” 陆行云笑道:“不错,你也知道,朱雀宫自来分为南北两帮,左丘和右一天,分管南北帮众。自从高进伦登上武林盟主之位以来,朱雀宫自然也归顺了他,可这些年高进伦指使他们四处为非作歹,南宫先生左丘麾下的北宫早已心灰意冷,暗生反意,我见此形势,暗中游说,助他除掉了北宫先生右一天,另立了一位副宫主。如此一来,朱雀宫的四千人,自然都成了我们的人,加上敝派弟子,一共有六千人。” 古钺聪道:“这六千人在高进伦眼皮之下,就没一个露出破绽?” 陆行云反问道:“你英雄盟中有巴图图这个奸细,不也没露出破绽么?” 古钺聪点点头,陆行云接道:“这些年,高进伦自始至终也信不过我,很多讯息,都是朱雀宫的兄弟打探到的。” 此时,晨鸡啼鸣。两人望了望门外晨色,走到门口,耳中传来隐隐河水声,古钺聪道:“只盼玄悲方丈早一刻传来讯息。” 陆行云道:“迟或早,一场大战已在所难免。” 古钺聪道:“只盼不要有太多伤亡才好。”他本想告诉陆行云,拜月贡早已散出去,终于没说。 陆行云眺望远处,缓缓道:“这场恶战已不只是因为拜月贡,也不是你我之力能阻止。” 古钺聪没有答话,过了片刻,说道:“我也告诉你一个喜讯,白苗凤已在莫高山设下埋伏,我们只要到了莫高山,又多了几分胜算。” 陆行云道:“白苗凤?在莫高山设伏?” 古钺聪道:“是。” 第二十八回黑库烽烟7 陆行云道:“要是英雄盟尚未到莫高山,高进伦就发动进攻,设伏能有何用?” 古钺聪道:“此去莫高山只有一百余里,我们只要派大部拦住武林盟,再遣精锐押贡疾进,到达莫高山,应该不会极难。” 陆行云道:“高进伦何许人也,就算到了莫高山,他也不会冒然而进。” 古钺聪接道:“所以,还要你和我要见机行事,他不肯入瓮,我们要设法请他进去。” 陆行云道:“莫高山地势如何,有多少人?” 古钺聪道:“我也是夜里刚收到书信,那边情势如何,还不得而知。” 陆行云想了一想,说道:“也只好见机行事了。” 古钺聪道:“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做,先睡会吧。” 两人回屋,就在厅中小憩了片刻,古钺聪心系英雄盟,只睡了半个时辰,便醒了过来,见陆行云正呼呼大睡,也没叫醒他,迈步走出院子。 晨风一吹,精神为之一振,古钺聪提气向东而行。行得数里,东方渐渐露出鱼肚白,转过一片杂树林,面前突然出现一条大河,正是黑库河下游。原来黑库河到了白家镇,一分为二,其中一支分流到了这里。 河水滚滚东去,河岸群山高低腾跃,农家三三两两,黑库河穿过一片槐树林,来到脚下,最终消失在天水一线之间,端的是: 黑库河水瀚莽苍,烟涛急流多微茫。 两抱群峰拥万景,三冬碧水落千藏。 乱树参差高崖矗,风露萍依草间伤。 佛寺隐幽露檐瓦,浮屠照水映晨光。 有道西北镇半壁,昔时高山固金汤。 韦皋横江曾扫寇,献忠列城又拒狼。 从来山河多险峻,自古俊武耀鹰扬。 纵览锦绣盈六合,驰骋烈马拓八荒。 古钺聪立了片刻,心想:“不知英雄盟的船停在上游还是已赶往莫高山?”想了一想,向槐树林中走去,这片槐树林不大,过了林子,便能望见船只是否在上游。 刚到树林便闻得一股淡淡的烟灰味,轻轻一吸,烟味更浓了,古钺聪不由心惊肉跳:“鞑子来过了。”施展轻功穿过槐林,立在分水岭处,向东一望,只见东面三里外燃起数道火光,好像茫茫河水中喷出了几座火山,几艘大船烧得正旺,其中一艘,正是教主所在船只! 古钺聪不看则已,这一看之下,只觉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暗道:“莫非凌霄子没能将我的话带到?不对,是我让飞鱼帮的人用火烧敌船,我们的船怎会着火?”“是鞑子被伏击,亡命之余,仗着人多强攻上船,再杀人放火?”一阵河风吹来,滚滚黑烟中两片血红的火舌被吹得东倒西歪,左右乱窜。一杆巨大的船帆落入河中,激起的浪花扑灭一道火焰,立时便被一道火势更猛的红蛇包裹,又听得轰隆轰隆巨响不绝,一条火舌向东猛地歪斜,船只开始缓缓下沉。听不到有人嘶吼求救,只有黑尘冲向半空,风声呜呜……呜呜……黑库河上游变成了烧得通红,满弥紫雾的半边天。 古钺聪揉了揉眼,想要看清船上境况,但相隔太远,附近扁舟也无一叶。 两条船显已燃烧了许久,无数燃烧的木棒、断裂的木块、一半已烧焦的绳索、横七竖八的尸体,还有残帆顺着汹涌河水向左侧支流飘走。 突然,古钺聪向左侧支流奔出十余丈,他一掌劈断一根腕大的槐树,折下一段树枝,将飘来的尸体刨至跟前,一具,两具,三具,这些尸体虽已烧得半焦,但蒙古兵装束容貌与中原人差别甚大,古钺聪一眼看出,飘下来的尸体都是蒙古人。 查看了八具尸体,均是蒙古人,古钺聪大舒一口气,心下却纳闷:“既然鞑子都已葬身,为何英雄盟的船只会被烧?” 正自想着,只见一条小艇出现在河面,向古钺聪这边厢顺风顺水而来,船上的人虽然灰头土脸,但都身着粉红衣衫,是嗜血教中人。 古钺聪见了嗜血教众,实不知是祸是福,这些人是幸免于难逃命而来?还是大获全胜凯旋而归? 船上有人也望见了古钺聪,只听一人大呼:“古……古将军,是……是古……古将军,快……快划……”船上二十余人,都相互挤抱着聚在船尾,那小船本就不大,但二十人偏偏拼命挤在船尾,以至那小船船头高高翘起。 片刻,小船移近。不待众人登岸,古钺聪就问:“河上发生了什么事?英雄盟呢?” 众人嘴唇发白,眉毛也结了霜,在风中瑟瑟发抖,原来众人在船上非止片刻,都已冻得僵透,这才一齐挤在船尾御寒。 一满面黢黑的奴才道:“英雄盟大……大获全胜,全歼鞑子……两万人。”是吴天德的声音。 古钺聪听得这话,当真是又惊又喜,忙道:“你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我们的船会被烧掉?”说罢,脱下一件外套为他裹上。 吴天德紧紧裹住衣服,说道:“古兄弟……你……你昨儿个你到哪里去了?” 古钺聪道:“先别问我,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天德“呵”了几口气,又在原地跳了一会,及至面部肌肉不再僵硬了,才道:“昨晚一役,那可是精彩至极,精彩至极。这不飞鱼帮的好汉下水后,你让我回船舱找水性好的人,我找到十二个从小在水边长大,轻功也甚是了得的人,领着他们前往教主所在船只相见,谁知见到教主,他说没见过你,我派人搜遍两艘船,也不见你的踪影,可着实着了急。还好教主英明,知我深夜求见必有要事,我才把你和飞鱼帮相见,以及凿船、烧船、炸船的妙计给教主说了。” 古钺聪道:“教主怎么说?” 吴天德道:“教主说‘凿船不是易事,得给飞鱼帮的多留些时间。’当即下令,连夜将拜月贡搬到另一条船上去,英雄盟的人也都上了这条船。” 古钺聪道:“是了,教主以此举引诱敌人停船,实在高明。” 第二十八回黑库烽烟8 吴天德笑道:“可不止如此,教主令我乘小船找到飞鱼帮,让他们将水雷都藏在船底。” 古钺聪道:“好是好,只怕敌人不会轻易登船。” 吴天德道:“自然不会。教主让我们几个留在下游,一旦发现有侥幸逃命的鞑子,就从河中拦截击杀,英雄盟没耽搁,连夜就走了。”搓了搓手,接道:“我们几个奉命划到下游隐蔽处,等候敌人到来。这河面夜里真他妈冷,我们好容易等了两个时辰,忽见六条大船悄然而近,正是鞑子大军。不出教主所料,鞑子见到大船,抛锚停下,只派了几个人上船,那几个鞑子查探半晌,自然一无所获,那时候夜深人静,我们听得有个汉人说此船停在河中,空无一人,恐怕有诈,要鞑子赶紧走。鞑子却不肯冒进。敌人正商议哪,就听到有人大叫。” 古钺聪道:“有船沉了。” 吴天德道:“飞鱼帮的好汉趁此机会,已经动手了,敌人一共六艘船,有三艘船开始漏水。想来这三艘船漏水并不大,我们在下游看不见任何动静,但船上的人都是乱了阵脚,叽里咕噜嗷嗷乱叫,就是其余三艘船上的人,也是张皇失措,救人罢,怕自己的船也沉了,不救罢,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同伙淹死,再说了,前面还有甚么危险,那可说不好。” 吴天德口才极佳,随行教众就算亲眼所见,也是听得津津有味。 吴天德接道:“鞑子还算齐心,纷纷靠拢沉船救人。哼哼,他们若是遇到我,或许还能活命,可惜他们偏偏遇到将军和教主,沉船上的人刚逃出一半,就见上游火光漫天,载着熊熊大火的十数艘小船正向鞑子冲来。”他吞了口唾沫,接道:“这下子鞑子可来不及救人了,有人大喊了几句,约莫是命令起锚,可是飞鱼帮的人早有算计,这时候风正大,鞑子还没来得及起锚,小艇就撞上了他们的船,那小艇上的柴草倒满了鱼油,敌船一触即燃烧,无数鞑子葬身火海,有的跳入水中,却不会水性,都被淹死了。烧了一会,有个人大喊了声,鞑子好像恍然大悟,纷纷抢上大船。” 古钺聪赞道:“妙!敌人不敢上大船,就逼他们上去。” 吴天德道:“将军,你猜猜是谁大喊了一声?” 古钺聪微微一想,说道:“是我们的人?” 吴天德笑道:“正是,那喊话的人不是鞑子,而是童老大,我们看到,登上大船的,约莫有万来人,鞑子已死了一半。” 古钺聪望着只剩半截桅杆的河面,说道:“剩下的一半,也都被炸死了。” 吴天德道:“是啊,我们在下游守了半夜,一个能动的鞑子都没见到,后来死尸像浮萍一样大片飘来,我们也来不及一一查视了,有两个攀着木头逃命的鞑子,都被我们料理了。” 古钺聪道:“两万蒙兵一除,英雄盟和武林盟才算真正的势均力敌,吴大哥,各位弟兄,此役功不可没,你们辛苦了。” 吴天德道:“古兄弟,你怎么会在这里?” 古钺聪道:“此事以后再说不迟,我还有一事不明,用大船引诱敌人确是妙计,但教主如何知道前来的一定是鞑子大军,而不是武林盟的人?” 吴天德道:“我去见飞鱼帮的人时,碰到几个村民,他们都说三天前见到十条大船经过,船上的人都是武林中人。教主料到武林盟的人已过了黑库河。” 古钺聪面色大变,说道:“如此说来,武林盟要从前方拦截英雄盟?”心忖:“若真是如此,英雄盟如何到达莫高山?” 吴天德道:“这个教主没说,我也不得而知了。” 古钺聪道:“我们要尽快赶上英雄盟,要快。”率众人拔足前往莫高山与英雄盟汇合。 众人并无辎重,过了黑库河,又越过两座山陵,太阳升起时,已走出二十多里路。一少男道:“将军,要是我们从这座山翻过去,可以超近道少走十多里路。”大伙满脸烟灰,还未及洗,但晨光之下,可见这少男皮肤极是白皙。吴天德问道:“黑奴,你来过这里?”黑奴道:“奴才的老家就在那边。”用手指着山下一片茂密的树林。古钺聪道:“黑奴,你带路,我们上山。”两个时辰,众人登上封顶,俯首而望,但见北漠茫茫,半轮残月悬梢,极目处,濯濯秦山之北,灰白的蒙古包随逶迤延绵的山势起伏,寒风一起,荒草忽低,扬起阵阵黄沙,滚石尘沙如腾腾细浪,一波又一波拍打在蒙古包上,打个旋儿,又呼啸而去。隐约听见一声长喝,夹着胡笳悠悠长长的轻响,回荡在云天之间。而秦山以南,却是碧岩迭嶂,古树隐天蔽日,一道巨瀑就在足下清越回响,激荡起袅袅水烟,素湍映着绿潭,南风送来阵暖,更远处,万亩良田伸向天际,绵绵无际。正是: 一脉苍茫满云烟,千重丘峦障日寒。 忽来高蹈上绝顶,半是荒山半是田。 众人早知秦山南北气候迥异,但没想到能在这里将南北景致尽收眼底,人人胸臆大震,吴天德慨然道:“难怪鞑子拼死也要扰乱中原百姓,原来南北风物景致,相差如此之大。” 古钺聪道:“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蒙古人习惯了游牧生活,他们到中原来,既不会耕种,也不能牧羊,不会适应。” 吴天德道:“不过我总还是觉着我们中原有山有水的好。” 这时候,黑奴指着右前方道:“你们看!” 众人俯目看去,只见南面山道之上,横着十数具尸首,到处是马蹄践踏的痕迹,还有不少兵器散落在地,众人与山道相距百丈,也能看到一路之上血迹斑斑。吴天德急道:“看来英雄盟和武林盟已经相遇,快,快走。” 古钺聪道:“我们不用如此着急了。” 吴天德道:“已经打起来了,怎么反而不急了?” 古钺聪道:“若是武林盟从前方拦截,你觉得会怎样?” 吴天德道:“武林盟人多势众,硬闯毫无胜算,英雄盟不撤退,也会被打退。” 第二十八回黑库烽烟9 古钺聪道:“那怎会战到此处就没了痕迹?” 吴天德恍然大悟,说道:“我明白了,是英雄盟在前,武林盟在后追击。”顿了一顿,又道:“英雄盟押着拜月贡,那也走不快啊?” 古钺聪问道:“黑奴,到莫高山还有多少路程。” 黑奴道:“还有约莫六十里。” 古钺聪道:“走罢。” 古钺聪口中虽说不急,也不敢稍滞,一行人自山脊翻至另一座更高的山,前后又越过五座山陵,不觉登上众岳之巅。高处穷目,只觉足下御风,天地寥廓,雄奇壮伟,飘然若仙。耳中响起一声苍鹰长啸,只见一只巨鹰自足下划过,悠悠而后。 众人无暇驻足观景,感叹一番,开始缓缓自云端下降。 从东山下去不到一百丈,隐隐见得云雾之间一座高山横亘在众人面前,众人已自觉着在云端,谁知面前这座山更是巍巍峨峨,直插天际。黑奴道:“将军,那就是莫高山了。”古钺聪点点头,唇间忽然闪过一丝微笑,紧接着便听得“呜”地一声,一件物什飞将过来,吴天德见那物什倏然而近,而古钺聪却恍然未觉,大叫一声:“当心!”不及多想,抢身上前,伸手将那物什接在手中。 他手上之物,竟是一颗血淋淋的首级。 “好身手!”众人正自惊骇,一人已站到面前,此人相形清癯,剑眉入鬓,正是“白衣如雪,来去如风”的天猫白苗凤。 众人均是大喜,古钺聪已然上前,叫道:“白伯伯。” 白苗凤道:“你们都别来无恙?” 古钺聪见他精光灼灼的双目中满布血丝,说道:“我很好,只是辛苦了白伯伯。” 白苗凤掸了掸衫上枯草,说道:“你们来了就好。” 吴天德面上仍有惊骇之色,问道:“白大侠,这人头是谁的?” 白苗凤道:“半路之上,我见此人在草丛中鬼鬼祟祟,显是高进伦派上山的暗探,便随手结果了他。” 吴天德又道:“那你怎知我们在这里?” 白苗凤道:“我不知道,我见英雄盟赶到,本拟从此绕道下山与你们一见,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们。” 古钺聪仰望着莫高山道:“此山好生雄俊,不知白伯伯有何准备?” 白苗凤看了一眼众人,说道:“时间不多,我长话短说,半月前我和万通兄弟、林贤弟和,还有乌氏六兄弟赶赴此地,经过详细侦查,发现莫高山如卧龙横峙,南俊北雄,其山势北接巫峡山,南抵雁水,当中只有一条小路可通往中原。若不从此小道东进,向北需翻过巫峡山,至少要十日,而南面的雁水乃是有名的沼泽之地,并无陆路,亦不能行船,当地称其为雁落水。” 黑奴道:“雁落水?” 白苗凤道:“意即大雁飞过此地,也会累死坠落沼泽之中。” 吴天德道:“如此说来,拜月贡要运到中原,只能从莫高山中的小道走?” 白苗凤远眺山下,说道:“这条小路崎岖路狭,易守难攻,只需少许人马便可牢牢守住关口。” 吴天德忙道:“太好了,幸好白大侠早已在此设防。” 白苗凤摇头道:“与我随行的不过十个人,人手不够。三天前,武林盟派出两千精锐,当先占据了关口。四个时辰前,武林盟大部突然杀出,一路且追且赶,将英雄盟逼至莫高山西麓。” 众人均是大惊,吴天德张大嘴,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问道:“你的意思,英雄盟被高进伦围堵在莫高山了?” 白苗凤缓缓点了点头,众人更是相顾骇然。 古钺聪道:“武林盟三天前就先英雄盟一步过了黑库河,所以藏在半路迟迟不动手,正是在等鞑子大军后援,他们所以四个时辰前才大举进攻,一则是以为鞑子援军已过河,二则是下定决心将我们在莫高山以西歼灭。” 白苗凤睁大眼道:“鞑子大军?你方才说的是,他们‘以为鞑子援军已过河’?” 古钺聪点头道:“不错,昨晚两万鞑子大军欲涉黑库河,已被众兄弟尽数剿灭。” 白苗凤看了看灰头土脸的众人,问道:“就他们几个?” 古钺聪微笑道:“还有三十名黑库河的好汉。” 白苗凤仍是怔怔说不出话来,正想再问什么,吴天德道:“那人数也不过半百,这都是将军和教主奇谋妙计。”虽是如此说,面上却既无喜悦,更无得色,愁眉苦脸道:“鞑子是除了,可如今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我们到底怎么办?” 古钺聪轻拍他肩膀,说道:“吴大哥无须担心,此事已十拿九稳了。” 吴天德一脸茫然,看看古钺聪,见他面含微笑,又望向白苗凤,白苗凤道:“虽无必胜得把握,但要自保当没问题。” 众人均是丈二和尚,吴天德道:“将军,白大侠,我们的人这会儿被困在莫高山,眼看就要枕尸与此,怎么你们说得好像我们就要大胜仗似的?” 古钺聪道:“白伯伯最先到达莫高山,对这条至关重要的小路,怎会不先设防,却任由武林盟的人占了先机,此番局势,显是白伯伯有意为之。。” 吴天德大声道:“原来如此,我懂了。” 古钺聪微微一笑,说道:“你真的懂了么?” 吴天德道:“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白大侠此举要让英雄盟的兄弟拼死杀敌。” 古钺聪道:“不算鞑子大军,敌人也是倍数于英雄盟,若是像你说的这般拼法,能有几分胜算?” 吴天德皱眉道:“那……那是怎么回事?” 古钺聪道:“白伯伯既然让高进伦占据通往中原的小道,不会没有后手。” 吴天德恍然大悟,说道:“原……”这一回不敢说下去,转头道:“白大侠,你到底有什么妙计,快说给我们听听罢。” 白苗凤道:“此处山林众多,并非议事之地,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一行人来到一平旷之地,吴天德令道:“白大侠和将军在此议事,你们到四围好生看着,绝不能让敌探靠近。”众人领命去了。 第二十八回黑库烽烟10 白苗凤道:“我和林哥哥从黑库河一路侦查而来,都没发现宜于设伏之地,直到来到莫高山,此山之中不止有一条小路通往中原,在西面两里许,还有一个极深的天然缝隙嵌于山体之中,最难得的是,此缝隙开口隐秘,进去后宽旷异常,当中突然收紧,再往里走,又是一大片开阔之地,因此地形似葫芦,当地人都认为是不祥之地,故而称之为生死炉。生死炉有两道天然关隘,在此藏身,可保万无一失。” 吴天德道:“藏身?” 白苗凤点点头,说道:“只要我们退至炉底,派人守住葫芦口和葫芦腰,便可形成两道关隘,高进伦纵有千军万马,也休想强攻进来。” 吴天德皱眉道:“但如此一来,高进伦只需派人在外把守,我们也出不去。”白苗凤点头称是。古钺聪道:“武林盟既欲将我们围困在莫高山一举歼灭,一定会事先细细查探,他们就没有发现这个生死炉?”白苗凤道:“他们自然早就发现了,之所以围困我们,也正是想将我们逼进生死炉。”吴天德两道眉毛几乎皱在一处,古钺聪也吸了口气,说道:“如此说来,敌人想将我们逼进生死炉,而我们也正是要进入生死炉?”白苗凤道:“不错。” 古钺聪想了一想,说道:“高进伦生性多疑,我们主动逃进生死炉,再来个请君入瓮,他必会有所疑忌,若是他们逼我们进去,那反而好办了。”顿了一顿,又道:“不过,敌我双方都知生死炉所在,白伯伯如何在炉中设陷?” 白苗凤道:“我并没有在炉中设陷。” 吴天德道:“那我们进去不是自投罗网,自寻死路?” 白苗凤看了两人一眼,几次张口想说什么,最后道:“将军,请你相信我一次,直管率英雄盟进去就是了,其余的,你入炉后自会知道。” 古钺聪缓缓道:“好。”转过身去,仰望巍巍莫高山,说道:“白伯伯,英雄盟之中,苍霞派是高进伦的人,武林盟当中,太乙北斗和朱雀宫都是我们的人。” 白苗凤极缓慢的点了点头,似乎并不吃惊,而是要用心记住。 商议半晌,古钺聪道:“事不宜迟,我和吴大哥这就下山与英雄盟汇合。”白苗凤道:“好,你们进入生死炉后,我会请林哥哥用大雕传讯给你们。” 古钺聪道:“好。”心想:“白伯伯不愿意透露有何埋伏,不知是什么用意?”还想再问,又忖:“我若再问,他会以为我信他不过。” 古钺聪率吴天德等人从小道曲折而下,走了半个时辰,便听得前方传来阵阵的轰隆之声,每走一步,轰隆之声越响,渐渐好像群兽在山谷中齐奔,过了一会,才听得轰隆声中夹杂着人喧马嘶声,风声和战鼓声,此起彼伏,整个山谷也在随之颤动。 古钺聪道:“各位,我先行一步。”施展轻功向生死炉疾奔而下。 百丈之外,巨石枯草间,战鼓雷鸣,沙尘蔽日,不计其数的人、马、战车分作东西两队。东面为首的一人,一身粉红衣衫,正是欧阳艳绝。西面为首的是一身形精瘦,双目深陷的中年男子,正是武林盟主高进伦。欧阳艳绝身后,嗜血教、青冥派、霄凰庵、苍霞派、西南总舵、英豪帮、巴依帮,约莫四千人,已有不少人受了伤。高进伦身后,流云派、太乙北斗、朱雀宫、风月观、紫罗宫、天书坊、天阅山庄、沙雪盟逾两万人。高处而望,双方盛微之势分晓。 高进伦骑在马上,扬声道:“欧阳教主,英雄盟已经溃退三十里,还要再退下去么?”他眼睛本就不大,此时骄阳之下,更看不分晓是眯着还是睁着,饶是如此,双目中仍是精光如电。 欧阳艳绝拂了拂红衫袖,微微笑了笑,一字一顿道:“你怎么知道是溃退?”他话声甚轻,但清清楚楚传入每个人耳中。英雄盟死伤不少,士气本已大不如武林盟,如今又被围困,人人垂头丧气,直觉身陷绝境,闻得欧阳艳绝这话,不由自主一齐望向他,均忖:“莫非,这一回也是教主和将军事先筹谋?” 高进伦道:“如今大势已定,教主何必欺人欺己,故放阙词?” 欧阳艳绝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意定神闲地打量左手的蔻丹,缓缓道:“真的么?” 高进伦身后陆行云道:“盟主,欧阳老贼老奸巨猾,你看他那副模样,只怕早有预谋,我们还是当心为上。”“当心个屁。”一紫罗宫的大汉站将出来,高声道:“欧阳老怪,你的狗熊盟已被团团围住,我看你……”突然之间,群豪只觉眼前红光一闪,欧阳艳绝的身子似乎动了一动,这紫罗宫的人向前直扑下去,就此一动也不动了。 双方本已剑拔弩张,武林盟见有人倒下,立时齐声发喊。英雄盟拜服欧阳艳绝武功出神入化之余,见他如此危急关头还动不动就杀人,全凭性情,更有不少人深信他早已筹谋在心,一时间竟也有不少人亮出兵刃,山谷之中,登时寒光闪动,战鼓轰鸣。 紫罗宫两名弟子上前扶起那大汉,查探半晌,一人道:“三师兄,怎么没伤口?”那三师兄也是摇了摇头。周缙瞪着眼走上前来,在那人面颊、头部、胸口都细细查探了半晌,沉着脸道:“先扶下去。”显是仍未发现欧阳艳绝以何种手法将他致死。 “嗬!嗬!”武林盟齐声呼喝,山谷颤动。高进伦微一压手,说道:“教主果真要置三千多英雄盟好汉的性命于不顾?” 欧阳艳绝缓缓吸了口气,眉宇之间隐隐露出厌恶之色。柳少颖道:“高进伦,把你那些大仁大义,悲天悯人的鬼话都收起来罢,没的玷污了教主的耳朵。” 媚乙道长道:“姓柳的,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她话音方落,静仇师太立道:“妖女,这里也轮不到你说话。” 高进伦打马上前两步,向英雄盟群雄拱了拱手,朗声道:“各位英雄盟的朋友,魔教勾结朝廷,替狗皇帝横征暴敛,残害百姓,为祸江湖,实在罪不容诛,我武林盟今次奋长戟百万,精骑千群,挥军至此,是为诛魔教,立贤名,扶武林,挽将倾,匡社稷。诸位都是江湖中响当当的人物,大是大非向来不含糊,纵然一时被蒙蔽了眼睛,现在当看清魔教真面目。各位有肯敌我所忾的,现在就可入盟,想置身事外的,请这就离去,高某也绝不阻拦,但若继续助纣为虐,那就怪不得武林盟不顾昔日情面。” 第二十八回黑库烽烟11 他话音未落,英雄盟中已有不少人左右张望,邱一丈好几次想说话,见裘仁智睁圆了眼瞪着自己,终于没说什么。 媚乙道长咯咯一笑,说道:“盟主苦口婆心,那是念及昔日旧情,你们一个个都执迷不悟,只好去给死去的疯将军陪葬了。” 群豪面面相觑,邱一丈道:“道长何出此言?” 媚乙道长道:“怎么,你们现在还不知道姓古的昨夜不慎坠入黑库河,给淹死了么?” 群雄登时议论纷纷:“古将军死了?”“难怪昨晚到现在都没见到将军。”铁云山声量最高:“早先是疯了,现在终于死了,大伙还是散了罢。” 原来,古钺聪离船后让凌霄子回船报讯,凌霄子将昨夜之事一五一十向欧阳艳绝说了,欧阳艳绝与飞鱼帮计议停当便连夜前往莫高山,于凌霄子回报之事只字未提,有人问起,也只有柳少颖含糊其辞说古将军当先一步到前方探路去了。 就在这时候,听得远处马蹄声响起,两骑快马疾速奔近。马上是两名蒙古人,均是身高九尺,一身重铠,一看便是久经沙场的战士。 两人下马,对望了一眼,一人用半生不熟的汉语道:“罕默大王的两万大军已越过南岳山,正渡黑库河而来,大王命我二人前来禀报。” 英雄盟见到鞑子,一是骇然,一听对方两万鞑子后援将至,更是沸声四起。周通天望了一眼欧阳艳绝,只盼他站出来说几句,但欧阳艳绝面上既无喜悦之意,亦无失望之情,并没有说话的意思。 自与武林盟遭遇以来,欧阳艳绝率英雄盟且战且退,挨到莫高山时已然折损不少人马,以欧阳艳绝脾性,要拱手让出拜月贡绝无可能,更何况贡车之上没有贡品?可一旦打起来,以英雄盟此时士气,还要以一敌十,更无可能得胜。他方才出手杀紫罗宫的人,正是为安抚英雄盟,让高进伦琢磨不透。此时缄口,并非不想说话,而是至今没见到吴天德等人,只道黑库河一役未能取胜,想到英雄盟已与鞑子大军联力,一时之间委实没有良策。他眺望莫高山以西,只盼古钺聪尽快赶来,事情或有转机。 他正自无计,忽然间眼中一亮,武林盟身后一座小丘上,一个身影映入眼帘之中,正是古钺聪。 欧阳艳绝再是沉稳,面上也忍不住露出喜色。他全然不理会众人哀怨之声,只淡淡一笑,指着武林盟,一字一顿道:“尔等无论如何也要动手么?”他这话似是对武林盟说,目光却片刻也未离开古钺聪,显是问他是退是进,该撤该打。只见古钺聪深深点头,两人相距里许,古钺聪显是怕他看不真切,或有所误解,还做了个手势。 欧阳艳绝长长舒了口气,祖孙两人嗜血教相处多年,早已无需言语便能神会心领,古钺聪这一点头,欧阳艳绝只觉面前两万雄兵如草芥耳! 沙尘滚滚,兵刃铮铮,武林盟向前两步,准备开战。 周缙道:“大哥,下令罢。”高进伦见欧阳艳绝此时还淡然飘神,安之若素,心下着实吃不准,暗忖:“不会果真有甚诡计罢?”转念又想:“英雄盟乃是被我们追杀至此,不然,我们也不会这么容易就占领通往中原的小路。这个老贼老临危不乱,多半是在故弄玄虚。”饶是如此,却不敢贸然而动。 欧阳艳绝面上露出鄙夷神情,冷冷说道:“人人都说你朝前夕惕,谨小慎微,依本宫看,你是优柔寡断,三翻四复,就算做了盟主,又有什么乐趣可言?”话音方落,武林盟立于最前的四人突然纵身而起,张牙舞爪向他飞将过来。 群雄正自惊骇,只见四人先后落向欧阳艳绝双掌之中,欧阳艳绝左右手各两掌,四人哼唧一声摔在地上,再看时,四人双目暴突,神情可怖,可见之处的肌肤均是焦黑,死状惨不忍睹。 “乾坤烛照功!”群雄骇然失色。 欧阳艳绝淡淡道:“你们想打架,本宫就陪你们打打,再来。”又有四人飞了起来。 武林盟无不跃跃欲试,高进伦终于道:“鸣鼓!”战鼓响起,陆行云低声道:“高盟主,还是再看看罢?”额上竟是冷汗涔涔。周缙高声大喊:“杀光狗熊盟,夺下拜月贡。” 冲锋开始了,号角同时呜呜吹响起来,两万武林盟人和四千英雄盟如蚁群般冲袭在一处。不可胜数的兵刃一齐交迸,杀喊声、交戈声、马嘶声混作一处,震天动地。到这时候,英雄盟中再有人想离开已是不及。 群雄均是习武之人,战斗阵势与疆场士兵也截然不同,猛冲直撞,混斗乱战只片刻,即施展武功斗了起来。静仇师太喊:“弟子们,随我诛杀妖女。”战鼓声和交斗声之中,众尼姑全然听不见师父说什么,只紧跟在后,冲向风月观。 没多久,有仇怨的门派渐渐互成战局,拼力厮杀,蚁群分成了十数团。 欧阳艳绝和高进伦仍立在原地,柳少颖和周缙分率弟子在旁。欧阳艳绝道:“站着干什么,去杀敌。”柳少颖道:“教主,人多混杂……”欧阳艳绝面色一沉,说道:“去。”柳少颖只好率嗜血教众冲入敌群。高进伦见状,也道:“周贤弟,你们也去罢。”周缙早就迫不及待,一声令下,自己钢刀出鞘,在人群中左冲右突,片刻间连杀七人。 突然间“呜”地一声,一杆长枪自十丈之外激射而出,直袭周缙后心,周缙本来丝毫未觉,谁知此时沙雪盟的一弟子正好斜冲向一名敌人,这一枪刺穿他腰间,将他带得飞出丈余,倒在了周缙身后。 周缙回身过来,俯目一看,目中凶光毕露,在人群中搜寻对他暗下杀手的人。十丈之外,周通天正瞪着周缙,原来,这一枪是他掷出。“混账东西!”周通天斥了一声,颔上白须微微发颤。周缙手起刀落间砍下两个人头,向周通天猛冲而去,方走两步,就被如潮人群阻断,都不见了对方。 双方毕竟力量悬殊,仅斗了片刻,英雄盟的人死伤甚众,被打得节节败退。 第二十八回黑库烽烟12 吴天德等人一路疾奔下山,总算赶上立在小丘上的古钺聪,大伙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山下号角吹起。吴天德道:“古兄弟,打起来了,怎么办?”古钺聪道:“我们走。”吴天德道:“大家保护将军。”一行二十余人从小丘下来,一入战场,除了古钺聪身量较高,其余便如滴水入海,不见了踪影。 吴天德左手夺过一柄弯刀,右手抢过一杆长枪,向前猛然一冲,其余教众护驾,为古钺聪杀出一条血路。 两大阵营中,人人都在杀敌,唯有两个人突兀兀立在垓心,一动也不动四下张望,仿似眼前混战与自己全不相关。这两人正是魇老大、魇老四。魇老大一眼见到冲过来的柳少颖,目中精光一闪,大声道:“姓柳的,叫林中槐和李凌风滚出来。”柳少颖道:“在下也不知两位哥哥在哪里。”魇老四道:“你是他们的兄弟,怎会不知他们藏在哪里?”自出江湖以来,魇老四与魇老大从来都形影不离,后来魇老四被古钺聪打得犯了失忆之症,两人更是朝夕不离,以至同塌而眠,此时见林李二人不在柳少颖身旁,已是纳罕,谁知他竟连兄弟再何处也不知,更是百思不解。 柳少颖道:“柳某确实不知。” 魇老大道:“你不知道,我们只好打得让你知道了。”双手拳头一击,作势要动手。 柳少颖道:“两位仇家只是兴州七煞,要杀他们也不急于一时,可不要被人利用了。” 魇老大道:“两个龟孙平日缩在嗜血教不肯出来,只要能找到他们,被高盟主利用又何妨。” 魇老四道:“老大,和他说许多他也未必能记住,动手罢。” 魇老大道:“你往左,上!”他知老四会立即出手,身形当先一晃欺了上去,魇老四果然丝毫不慢,与他同时攻出。 两人凌空飞起,一齐向柳少颖夹击而去。柳少颖今年二十八岁,比正值壮年的魇老大、魇老四小将近二十来岁,知纵然能接住两人中一人之力,但要以一对二,势必不敌。他左手一伸,夺过一枚钢盾格挡魇老四,右手全力推向魇老大。 “砰”“波”两声大响,柳少颖左手盾牌被魇老四击得粉碎,自己也被两人震退两步。 魇老大不料他格挡老四之余,竟能接下自己一掌,睁大眼道:“好小子!”虎吼一声,三人又斗作一处。柳少颖道:“柳某有一事不明。”魇老大道:“请讲。”语气和神色甚是温和,但每一拳都直攻要害,每一招都蕴藏着极凌厉的杀招。柳少颖道:“漠北十四魇追杀兴州七煞几十年,不知两派到底有何种深仇大恨?”魇老大道:“无冤无仇,人在江湖,若是终日无所事事,只是挑粪浇菜,掘地种瓜,那还像什么江湖中人?”魇老四道:“不错,漠北十四魇志在剿灭兴州七煞,没有任何原因,但绝不半途而废。”双掌与魇老大双拳连环攻出,柳少颖没了盾牌,又以一敌二,登时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魇老大道:“敢问柳老弟,江湖中像我和老四这般志诚之士有几个?”疾攻柳少颖下盘,魇老四趁此良机凝足十成功力打向他面门。 “像两位这样是非不分,稀里糊涂的人,也挑不出第三个来。”喧嚷之中,这声音几不可闻,但魇老四却如触电般浑身一颤,拍向柳少颖的这一掌有如打在一堵墙上一般,硬生生定在原地,再不敢推进半分。 “是你,你没淹死,你……你是人是鬼?”魇老四一回头,古钺聪正好站在他面前。 古钺聪也不动手,只轻轻道:“还不快走。”魇老四望着他,一面伸手去拉正与柳少颖激斗的魇老大,颤声道:“老大……他……他让我们快走。” 魇老大正全神应对柳少颖,大声道:“你他妈又怎么了?” 魇老四道:“我……我……”牙齿咯咯打战,再说不下去。 自魇老四在白知府被古钺聪打得犯了失忆之症,他对古钺聪均大为忌惮,饶是如此,也不至于见到古钺聪就魂不附体。只因魇老四一犯病就想起古钺聪,说起古钺聪,平日行走江湖,也怕突然遇到古钺聪,以至夜里也常常不敢睡,正所谓日思夜梦,这一年来,他心中恐惧无日或减,反而与日俱增,此时猛然见得古钺聪,难免心胆俱寒。 近旁一嗜血教众忽道:“哪来的尿骚味?”四围群豪一看,只见魇老四裤腿湿透,原来吓得尿了裤子。 魇老四顾不得众人讥嘲,说道:“老大,快……快逃。” 魇老大闻老四声音不对,这才看见古钺聪,他微微一惊,望一眼裤管湿透的老四,连连拍出两掌,当即向后飘开,说道:“不打了。” 魇老四拽着老大想跑,无奈双腿发软,竟没力气转身。魇老大声喊道:“林中槐,李凌风,你们两个乌龟,我们还会回来的。”携着四弟,纵身跃过人群,眨眼间到了三丈之外。忽听“啊”的一声惨呼,接着砰的一响,有一人被掷了回来,落在了古钺聪面前,却是一名嗜血教众。此人胸口稀烂,手中兵刃仍未脱手,显是尚不及还手,就被魇老大抓毙。 吴天德道:“将军,就这样让他们走了?” 古钺聪道:“让他们回去报信。” 吴天德不明所以,更不多想,说道:“柳护法,我们一并回去。”接着向前开路。越往后走,英雄盟的人就越多,不多时便到了欧阳艳绝跟前。古钺聪道:“教主,鞑子已除,让大家往北撤。”柳少颖道:“北面都是乱石,没有路。”吴天德道:“没有也要杀出一条路。”欧阳艳绝听到鞑子已除,大舒一口气,也不多问,令道:“大家向北撤。”柳少颖高声喊了出去。 英雄盟本就大是不敌,闻令纷纷向北退,武林盟有的紧追不舍,有的停下来听候盟主后令。 高进伦望着人潮北去,剑眉微微皱起,问道:“怎么回事?” 沙雪盟帮主孔一太道:“所谓狗急了也要跳墙,他们打不过,自然只好逃之夭夭。” 天阅山庄庄主上官陌白了一眼孔一太,说道:“我看,他们是发现了生死炉。” 天书坊掌门凡天殊道:“那他们何不早撤?” 第二十八回黑库烽烟13 南宫先生左丘道:“凡掌门所言有理,欧阳老怪方才蓄意惹怒武林盟,那是要决一死战,绝不像是虚张声势。” 众人正自议论,漠北十四魇狼狈而回,高进伦问道:“你两个回来做什么?” 魇老四面色如纸,话也说不出来了。魇老大道:“我们见到姓古的了。” 众人均是一惊,纷纷道:“他还没死?”两魇一齐摇头。 高进伦道:“方才两军对阵之时,我也留意看了,怎么不见这小子?” 魇老四更是一哆嗦,说道:“莫非……他果然是鬼?” 魇老大轻轻拍着他肩膀,说道:“我见他从西而来,往欧阳老怪方向去了,想来是刚从黑库河回来。” 媚乙道长道:“我明白了,一定是这小子沿途打听到了生死炉所在,这才让英雄盟北撤。” 高进伦道:“来人,再将探子给我叫来。” 不一时,天阅山庄和天书坊的两名弟子上前拜倒,高进伦道:“我再问你们一遍,生死炉果然是个死胡同?” 两人齐声道:“是。”天书坊的弟子道:“属下二人所率的五百探路先锋这几天将莫高山查了个遍,尤其对生死炉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情形查探再三,生死炉外狭内阔,东面是绵延数十里的莫高山,确是死胡同。” 天阅山庄的弟子指着远处道:“回盟主,属下从小在那边村里长大,乡亲都说生死炉是个不祥之地,从不让小孩儿靠近,但属下儿时还是经常爬进炉中去玩,对里面情形一清二楚,当中地形情势,确如两位所言。” 孔一太道:“盟主,欧阳老贼乃是无恶不作的魔教教主,自然不会顾及盟友生死,他见无路可逃,就虚张声势,见计不售,索性拼死一搏,后来得知北面有个生死炉,自然让英雄盟的人撤退自保,至于后路,那也不及多想了。” 媚乙道长冷笑一声,说道:“虚张声势,拼死一搏,不及多想?你以为欧阳老怪如此无用么?”欧阳艳绝初时确是虚张声势,见到古钺聪后,却是要决一死战,任众人如何聪明,也猜不透他为何到最后也意定神闲。 高进伦望着英雄盟,腮帮肌肉渐渐鼓起,说道:“先给我追,他们要是敢入炉,我们就将入口守死。”众人去了,高进伦叫住凡天殊,私下道:“凡掌门,武林盟中,本盟主只信得过你和巴图图,你带天书坊三百精骑从小道前往莫高山东面监视,一旦发现敌踪,立刻回报。”凡天殊得令去了。 英雄盟且战且退,好容易退了里许,已是寸步难行,渐渐又呈被围困之势。及至退了一里半路,武林盟大军全数压过来,英雄盟死伤更众。好在群豪见到古钺聪,均是喜出望外,又见他神智如常,武功非但复原,还远在群豪之上,总算没缴械归降。 喧嚣声中,一个声音远远传来:“禀报将军,山洞找到了。” 古钺聪道:“拜月贡先行,大家进山洞,神教弟兄,与我拦住敌人。” 群豪纷纷退入山洞,周通天道:“将军,老朽来助一臂之力。”揣青冥刺入怀,夺过一柄长枪与古钺聪、欧阳艳绝并立而站。裘仁智、邱一丈见状,也回来助阵。 古钺聪、欧阳艳绝、周通天、裘仁智、邱一丈各持一杆捡来的长枪,双手舞处,敌人如纸鸢般乱飞。 但敌人人数太多,仍如潮水般涌来,时间一长,五人终有不敌之时。古钺聪忖道:“要引武林盟入炉,就要有人传话,可先将陆行云拿进洞。”说道:“教主,周长老,裘帮主,邱舵主,你们先进洞,我断后。”欧阳艳绝目视前方,说道:“何须如此。”突然掷出长枪,趁身前敌人后退之际,人影一闪,冲入敌群。 众人正自惊骇,只见他又如闪电一般从敌群中退了回来,手中却多了一人,正是陆行云。 武林盟之中,没有多少人将陆行云放在眼里,仍纷纷上前。此举虽然正合古钺聪心意,但他和陆行云均是既惊又骇,古钺聪惊骇的是:“教主一心想要除掉陆掌门,让我做盟主,他此举该不会假戏真做?”陆行云却想:“他会不会误以为我是高进伦的走狗,当我是窝囊的废物,果真要杀我?” 思虑只在一瞬,陆行云对弟子大叫:“他妈的,都愣着干什么,快救为师。”暗忖:“我若不抗御,可能立时毙命,若要趁机挣脱,三年忍辱负重将毁于一旦。” 欧阳艳绝冷笑道:“你这种懦夫做掌门,真是有辱太乙北斗百年盛誉。”手掌一晃,掐住了陆行云脖颈。陆行云右手微微一颤,一瞬之间,虽然踌躇、惊惧、冲动,终究忍住没动。欧阳艳绝道:“让你的人都退下去。”陆行云忙道:“都退下去。”太乙北斗弟子纷纷后退。欧阳艳绝道:“高进伦,让你的人也退下去。” 孔一太哈哈一笑,说道:“为他退兵?” 欧阳艳绝臂上微一用力,将陆行云提了起来,高进伦道:“武林盟中人都是同生共死的亲兄弟,哪怕为救一个人,也要不惜一切,退下。”众人缓缓退开。 欧阳艳绝道:“聪儿,我们走。”拽着陆行云缓缓退入洞中。 欧阳艳绝低声说道:“你小子还几分胆识,本宫倒有些舍不得杀你了。”陆行云苦笑道:“教主过奖了。”陆行云眼见欧阳艳绝来拿自己,虽不知是福是祸,还是束手就擒,而后欧阳艳绝制住他颈后天柱穴,顷刻之间便可能丧命,他仍不抗御,胆识确是无人能及。欧阳艳绝又道:“那两个蒙古兵,不知是你的主意,还是聪儿的主意?”陆行云道:“我得知鞑子全军覆没,特在镇上找了两个来谎报军情。”原来那两个报信的鞑子,是陆行云和古钺聪昨晚捉到的鞑子先锋。 古钺聪紧靠在陆行云身侧,以防教主一旦施毒手,自己不及相救。 第二十八回黑库烽烟14 三年来,太乙北斗弟子忍辱偷生,除了一两个陆行云亲信,其余均不知掌门心中所想,胸中所谋。陆守义死后,高进伦“大义灭亲”自立门户,陆行风惨死,陆行云登上掌门之位,原来的四弟子孙男,自然而然成为太乙北斗大弟子,孙男今年五十开外,在太乙北斗已逾四十个春秋,最是德高望重,太乙北斗弟子正是在他的领率之下,与子同袍,与子同仇,全心扶持新任掌门陆行云,立志重振太乙北斗。陆行云认贼作父,大家心中不服,但却绝无二心。 眼望掌门被挟持入炉,太乙北斗弟子无不大急,纷纷问孙男:“大师兄,怎么办?” 孙男转过身,大袖一拂,说道:“盟主,请允太乙北斗弟子进入生死炉救掌门。” 高进伦仿若未闻,只凝神望着生死炉入口。媚乙道长道:“哥哥,让他们去一趟也好,顺便打探炉中情况。” 高进伦道:“你们有没有发觉不对劲?” 众人面面相觑,孔一太跟着看了半晌,说道:“没什么不对啊?” 高进伦道:“他们逃进生死炉,何以门口一个守卫也不设?” 此言一出,众人均觉奇怪。上官陌忽道:“会不会生死炉另有出口?” 紫罗宫宫主一向不爱说话,此时道:“上官掌门的意思,他们都逃之夭夭,已不用在洞口设防?” 高进伦闻此,面色一沉,望向孙男道:“你们要知道,英雄盟三千多人若都在炉中,一旦进去,可是九死一生。” 孙男道:“就算刀山火海,我们也一定要救出掌门。”手中长剑出鞘,太乙北斗弟子齐声发喊:“刀山火海,救出掌门!” 高进伦道:“好,难得各位这份忠主之心,孙男,你立即派一百名太乙北斗弟子入炉,记住,一旦发现有异,不可恋战,马上撤退。” 孙男大声道:“是!”当即点了一百太乙北斗弟子闯入生死炉。 高进伦道:“守住入口。”两万武林盟人将生死层层包围。 众人一走,媚乙道长低声道:“哥哥,这个姓陆的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方才何必为了他要大家住手。” 高进伦嘴角一抽,说道:“这也是这三年来我明知他是心腹之患,却始终不杀他的原因。” 媚乙道长双眸望着高进伦,一转也不转眼,显是在等他接着说,高进伦道:“时隔三年,太乙北斗弟子对我杀死陆守义的事仍是耿耿在怀,陆行云虽然百无一用,两千太乙北斗弟子却不能小觑,尤其是这个孙男,你也看到了,他麾下师弟为了救掌门,竟无一人胆怯。” 媚乙道长道:“哥哥的意思,陆行云若是因我们不肯鸣金而死,太乙北斗可能倒戈相向?” 高进伦道:“也会在群豪面前留下不仁不义的口实,不过反过来,太乙北斗就会心甘情愿入炉查探。” 媚乙道长痴痴发笑,忍不住伸出白如凝脂的手,轻轻握住陆行云手背,说道:“还是哥哥想得周到。” 高进伦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手背,随即轻轻推开,说道:“太乙北斗弟子如此齐心,倒是在我意料之外。” 媚乙道长道:“哥哥不放心,要不要我也派些弟子入炉?” 高进伦转过头来,说道:“自英雄盟出谷以来,你手下弟子折损了不少,怎能再让你操心。” 媚乙道长听到这话,美眸中满是情意,说道:“只要是为哥哥做事,别说是几个弟子,就是要媚乙我去死,我也绝不眨一眨眼。” 高进伦道:“看看孙男回报再说。” 就在这时,忽听生死炉内杀喊声大起,紧接便是兵刃交戈之声。太乙北斗弟子无不大惊,都要冲入生死炉。 高进伦道:“没我命令,谁也不能进去。” 一太乙北斗弟子道:“盟主,生死炉内易守难攻,师兄们现在处境凶险之极,请允我率太乙北斗弟子入炉接应。” 媚乙道长道:“你也知道炉中易守难攻,凶险之极,想去白白送死吗?” 众人望向高进伦,见他望着入口,一言不发。太乙北斗弟子急得直跺脚。 没过多久,炉内传来惨叫之声,只听得当的一声,一件兵刃落在地上,紧接着便听人道:“大师兄,你快走。”“要走一起走。”正是孙男的声音。先前那人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快……”忽然听的“哇”地一声,显是说到一半突然中剑。 太乙北斗弟子听得炉内惨叫,更是心急如焚,有如刀绞。方才那弟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求盟主下令。” 高进伦这才将目光看向他,说道:“里面已经有一百太乙北斗弟子中伏,我再让你们去送死,如何向陆掌门交代,如何对得起武林盟的两万手足。”神情中既是悲恸,又是后悔。 忽闻一声大叫,三个满身鲜血的人从炉中疾奔出来,左面一人肩上一道极深的伤口,刚到门口,就晕了过去,右侧的腿上中了一剑,当中一人双目通红,满身是血,正是孙男。 太乙北斗弟子纷纷围拢过来,扶的扶,包扎的包扎,纷纷问道:“掌门呢?”“大师兄,沐云,景义,怎么就你们三个回来?”“怎么不见其他师兄弟?” 孙男一面大口喘气一面道:“狗熊盟的人不见了,我们追到葫芦腰,忽遭遇到苍霞派的人,我们只当他们是盟主的人,没想到……这群狗杂种突然偷袭,师弟死的死,抓的抓,只有我们三个闯了出来。” 高进伦大惊道:“你说什么,英雄盟不见了,巴图图埋伏偷袭你们?” 孙男点头道:“除了苍霞狗,其余都逃了。” 高进伦皱眉不语,过了片刻,令道:“再派两百人前往莫高山东面,与天书坊的人一起监视,我就不信,他们能飞了。” 孔一太道:“盟主,要是我们拿不到拜月贡,别说升官发财,一统武林,刘公……皇上只怕连我们的命也不会留。”片刻之前,大家还胜券在握,此时却突然觉得大祸临头,一时间举众哗然。 高进伦目中精光如电,问孙男道:“你确定是苍霞派的人偷袭你们?” 孙男道:“属下不敢胡说。”其余两人也跟着点头。 高进伦眉头紧锁,显是大不相信,媚乙道长道:“哥哥,巴图图到英雄盟之初,确也为我们做了些事,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哥哥口口声声说那巴图图忠心不二,可千丈峰一战,狮子林一战,还有通天府、玉清湖和敌人遭遇,我们每一次都听他的,又有哪一次不深受其害?若不是少林的几位高僧传讯,大家还不知要吃多少亏。” 第二十九回血涤生炉1 孙男、左丘及十名朱雀宫弟子再次进入生死炉。众人走过一条数丈长的甬道,视线蓦地开阔起来,眼前是方圆百丈的平旷之地,抬头看去,见东西两面群峰夹峙,有的像大鸟,有的似猛兽,有的似乎悬在云端,有的架于杂树之上,好像随时会扑坠下山。一道狭长的白光透过层层云岫,自东西诸峰的间隙中洒落下来。从炉中看去,但见云纱飘舞,一两朵野菊花在半空盘旋飘舞,久不坠落,端的是: 天外忽见菊花开,乱嶂飞雪逼日来。 谁领西山万古冷,偷藏旷谷若虚怀。 众人见此奇景,无不慨叹:“好险的一线天。” 孙男道:“这里就是生炉了。” 左丘无心赏景,问道:“孙兄弟,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男摇头道:“我也只是奉命行事。” 左丘道:“奉谁的命?” 孙男道:“掌门人。” 左丘道:“他不是被挟持了么?” 孙男道:“方才我们一到葫芦腰,就遭到魔教的突袭。” 左丘惊道:“不是苍霞派么?古将军早知我们都是自己人,为何还下如此狠手,莫非,这是欧阳老怪的意思?” 孙男摇头道:“我不知道,魔教来势汹汹,说动手就动手,我们只好拼力反击,双方苦战不到一炷香时间,忽见掌门和古将军双双站在死炉入口,掌门并没有被挟持。” 左丘皱眉道:“那是怎么回事?” 孙男道:“两拨人虽然苦战,好在几乎无人战死。古将军和掌门要我带两个伤势最重的师弟出炉,告诉高进伦我们被苍霞派突袭,英雄盟已然不见踪影,还说高进伦如果不信,就让左大哥你毛遂自荐入炉,顺道儿带两个苍霞弟子的人头出去。” 左丘想了片刻,一拍手道:“我明白了,古将军此举是要离间巴图图和高进伦。” 孙男道:“那他为何要让嗜血教的人大打出手?” 左丘道:“高进伦何等精明,若不假戏真做,岂能瞒得过他?”说到这里,忽道:“不好,我们此举确可离间二人,但高进伦一旦相信英雄盟不在炉中,会不会狗急跳墙,杀入谷中来?” 孙男一愣,说道:“这个……掌门和古将军只让我们依计行事,不可自作主张。” 左丘道:“古将军为人如何我不清楚,陆掌门做事,我还是放心的,来不及多想了,这一次我们只带两个人头出去,时间长了,姓高的会起疑。” 左丘点点头,说道:“可我们上哪去找两个苍霞弟子的人头?” 话音方落,就见死炉入口处立着数十名苍霞派的人,他们见了朱雀宫诸人,仍是一动不动,一声儿也不吭。这一下轮到孙男不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左丘道:“问问就知道了。”孙男道:“问谁?”左丘道:“问他们。”低声道:“兄弟们,一会儿听我命令,趁其不备捡两个人头出去。”孙男忽道:“险些忘了,古将军让你我再入炉时,腰上系一条红腰带,太乙北斗和朱雀宫的弟子都要站在我们身后,切不可走散,还特意交代,一忽儿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要在生炉当中,不可靠近生炉和死炉入口。”左丘道:“这是什么缘故?”孙男道:“古将军没说,只有掌门人说了句,就算天塌下来,太乙北斗的弟子也一定要临危不乱。”左丘道:“我说过,一切听凭陆掌门差遣,只要是陆掌门的意思,朱雀宫无不照办。” 众人走近苍霞派,巴图图当先沉声道:“别出声,听我说,回去告诉盟主,英雄盟全都被困在炉底,就是不战,不出三天,也一定会饿死。” 左丘道:“怎么就你们镇守在此?” 大弟子铁云山道:“欧阳老贼说只信得过他的魔教和我们苍霞派,这才派我们来此镇守,哼哼,这两个蠢货做梦也没想到,我们都是盟主的人。” 左丘心忖:“蠢货往往以为别人比自己笨,你们也不会想到,我们是英雄盟的人。”回头向弟子们递个眼色,示意他们准备动手,笑眯眯道:“盟主托我给你们带句话。”巴图图大喜道:“我就说盟主该让我们回武林盟了。” 左丘走近两步,一声令下:“动手。”寒光连闪,十名朱雀宫弟子同时向苍霞派发动突袭。 苍霞派弟子一脸茫然,除了倒地之声,竟无一人惊叫。谁也没料到朱雀宫的人会动手,霎时之间,十余名苍霞弟子一齐倒地,身首异处,睁眼而死。 巴图图道:“你们干什么?”手中钢刀自然而然挥出,左丘劈出一掌,格开他刀锋,沉声道:“对不住了,巴掌门,这都是盟主的意思,我等只是奉命行事。”巴图图脑中轰地一响,仿若五雷轰顶,出手不由慢了。左丘一计“太乙玄门掌”推出。 “当心!”一名苍霞弟子突然飞过来,挡在巴图图身前。“砰”一声,那苍霞弟子如一滩烂泥委顿在地。巴图图恍然醒悟,说道:“我不信,我不信这是盟主的意思。” 孙男大叫一声:“姓巴的,你果然是叛徒,大伙快撤!”十人同时施展轻功向出口疾奔,身后苍霞弟子紧追不舍。好在大家轻功极佳,除了巴图图紧随其后,其余不是跟不上来,就是尚未回过神。 二十人一逃出来,当中两人将苍霞弟子人头往地上一扔,左丘大声道:“巴图图,有种就出来把话说清楚。”巴图图追到炉口,被弟子死死拖住,他自己也猜疑不定,终究没出来。 孙男那一句“姓巴的,你果然是叛徒”清清楚楚传入武林盟人耳中,又见巴图图一路紧追到出口,群雄再无丝毫怀疑。高进伦阴沉着脸,问道:“他们还在里面?”左丘淬了一口唾沫,说道:“姓巴的说欧阳老怪让他们死守生死炉,好将功补过。” 高进伦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大声道:“给我把探子都带过来。”霎时,两百名探子近前。高进伦道:“尔等口口声声说生死炉绝无第二个出口,那英雄盟的人到哪里去了?”两头领身子抖如糠筛,一人道:“我……我们里里外外都查了,确实没有……”“尔等坏我大事,都拖下去军法处置!” 高进伦道:“诸位有何高见?” 第二十九回血涤生炉2 武林盟要么惮于高进伦淫威,要么想要升官发财,眼见拜月贡不翼而飞,还可能大祸临头,人人心慌意乱,上官陌道:“为今之计,只有入炉一探究竟。” 高进伦道:“要是有埋伏,该当如何?” 孔一太道:“太乙北斗和朱雀宫的人都入炉查看了,想来绝不会错。” 媚乙道长道:“从我们轻易占据莫高山要道,到英雄盟殊死抗御,最后突然北撤,都足以证实欧阳老怪对莫高山一无所知,更不会有埋伏。” 高进伦不答,忽问道:“莫高山东面有没有发现武林盟人踪迹?” 凡天殊道:“禀盟主,属下刚从东山回来,没有发现任何动静。” 上官陌道:“莫高山绵延几百里,就算派一万人,也绝难查出端倪,要是从生死炉进入,顺藤摸瓜,或能追上敌人。” 左丘道:“高盟主,请恕左某直言,最初我等都提议拜月贡一出通天府就下手,你非要等蒙兵驰援,方才好容易将他们赶到死角,你又怕欧阳艳绝有埋伏,现在英雄盟逃入生死炉不知所踪,你还踌躇不定,拜月贡要是真的没了,我看还是你统率无方,罪过大也。”此话无礼至极,但句句是实,好在左丘平日直言直语惯了,大家倒也不以为忤。 孙男道:“高盟主,过了此山就是中原,我们不立即追,掌门就救不回来了。” 高进伦将生死炉上下打量了一番,吸了口气,终于说道:“凡天殊、媚乙听令。”两人道:“在。”高进伦道:“现命你二人为先锋,分率四百名弟子详查生死炉每个角落,一定要查清楚除了巴图图,还有无敌人埋伏。”两人领命。高进伦道:“武林盟听令。”群豪齐声道:“在!”高进伦道“杀入生死炉,夺回拜月贡。” “夺回拜月贡!”喊声震天动地。 未时方过,正是申牌初,生死炉中轰隆隆、轰隆隆之声大作,尘烟滚滚,山石俱颤,武林盟两万英豪缓缓碾入生死炉。 一到生炉,群雄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孔一太道:“盟主,这个地方如此险峻,只怕真有埋伏。”声音忍不住发颤。高进伦道:“此地若是一马平川,倒是真要当心,但是正因并非如此,反而不用过于担心。”一向精明的上官陌也道:“不错,就算英雄盟要设伏,谅也不会设选在如此险恶之地。”天书坊和风月观在前,每走一步,将生死炉中上上下下仔细查探,群豪紧随其后。越往里走,反而越松口气。一炷香功夫,望见守在门口的苍霞弟子。高进伦见巴图图竟然还在此镇守,心中恼怒已极,但面上不动声色,只一步步走近。 巴图图实不知方才左丘的话是真是假,望了一眼高进伦,说道:“属下见过盟主。”一旁周缙右手一探,抓住巴图图衣领,咬牙切齿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枉哥哥如此信重你,你却三番五次害武林盟!”巴图图脑中嗡地一响,只道左丘的话果然不假。睁大眼望着高进伦道:“盟主明鉴……属下没有……” 媚乙道长道:“哥哥,宁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 周缙道:“这狗东西还守在此,怎会有错?给我全部处死,一个都不留。” 群雄立时围拢,苍霞派后背相靠,举起兵刃自保。巴图图对弟子大叫:“不许动,都给我放下,谁要动,就滚出苍霞。”望向高进伦,高进伦失望之极,当下也无动于衷。 媚乙道长见状,说道:“动手。”十数名风月观弟子站将出来,举剑就刺,苍霞无数弟子睁眼而死,有的欲图抗御自卫,更是死无全尸。 铁云山五官扭曲,抓起一名风月观弟子一掌震毙,叫道:“跟你们拼了。”“啪!”一计响亮的耳光落在铁云山右颊上,巴图图道:“混账东西,谁让你动手了。” 片刻间,苍霞派弟子倒地无数。巴图图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睛望着弟子一个一个倒下,口中道:“苍霞对盟主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求盟主饶命。”高进伦将目光落向一旁,仍是一言不发。巴图图忽然抬头瞪向左丘和孙男,说道:“是这两个,一定是这两个东西从中作梗,盟主,他们一定是英雄盟的细作,我们都中了古钺聪的离间计。” 高进伦神色微变,左丘道:“姓巴的,你休要狗急乱咬人。”对高进伦道:“我朱雀宫对盟主忠心,天日可鉴,巴图图此话用心叵测,请盟主明鉴。。” 高进伦道:“你说敌人还在炉中,你们两个说敌人早已逃走,谁说假话,本盟主进去便知。”说着向死炉中走。 巴图图起身拦住他,说道:“盟主,你……你不能进去。” 高进伦道:“怎么?” 巴图图道:“苍霞还有两百名弟子被英雄盟扣押,姓古的没疯,他说了,只要见到有人进入死炉,就立即处死他们。” 高进伦也不往前走,说道:“那你说,英雄盟几大门派,为何只派你苍霞来此?” 巴图图一愣,说道:“欧阳老贼说除了属下,谁都信不过,属下本以为如此正好可以报讯,没想到南宫先生和孙男一进来就动手,我……” 高进伦打断道:“你是说,老贼谁都不信,却偏偏信你这个细作?依你所言,生死炉果然是死胡同,那你一定知道他们区区三千余人,胆敢进入生死炉,到底有何阴谋?” 巴图图道:“这个,属下……不知。” 高进伦目中露出凶光,说道:“你让不让?” 巴图图道:“属下不敢让。”张开双臂拦住他。 唰的一声,一柄长剑抵在巴图图颔下,高进伦咬紧牙关道:“巴图图,你让我如何信你?” 凡天殊道:“姓巴的,凡某生平最恨有三,一是说谎,二是好色,三是污蔑,弟子们,为武林盟诛除叛徒。”天书坊弟子蜂拥而出,一齐向巴图图砍刺而来。 巴图图双腿一屈,说道:“巴图图虽死无憾,求盟主千万不要中了奸计。”铁云山叫道:“师父当心!”巴图图跪在地上,一动不动,铁云山见势不妙,一个纵身扑在师父身后,竟此被乱刀砍斩而死。 第二十九回血涤生炉3 巴图图浑身发颤,望着地上躺着的弟子,缓缓转身过去,抱起铁云山的头,良久,仰天悲啸一声,向前一扑,从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来。弟子纷纷上前来扶他,一弟子道:“师父,我们怎么办?”巴图图摇摇头,说道:“苍霞如今进退无路,已是必死无疑,巴图图对不起苍霞的列祖列宗,对不起你们。”弟子纷纷落泪。巴图图突然抬起头头,眼中闪过一道恐惧的光,说道:“盟主,英雄盟进入生死炉,又与太乙北斗和朱雀宫里应外合,一定预谋在先,盟主,英雄盟被困谷中,他们跑不了,你们快出去罢。” 可到此时,还有谁相信他的话? 就在这时,忽听空际一声发喊遥遥传来:“放!” “呼噜噜”、“嗦嗦嗦”,巨响如晴天霹雳一般从天而降,群豪均是大惊,抬头一看,无数巨石滚木,遮天蔽日,直冲而下。 “轰!”“轰隆!”“砰!”霎时之间,通往死炉的入口被浩浩荡荡的石木堵死,生死炉地形闭塞,石木坠落之声犹如天雷,令人窒息,烟尘石屑从炉中升到半空,弥漫炉中,如大雾封谷,一丈之外目不视物。 武林盟呆若木鸡,过了片刻,方才大乱阵脚。高进伦大叫:“有埋伏,快撤!”施展轻功向出口冲去。武林盟争相后退,自顾奔逃,轻功好的一跃在前,武功差的被武功好的推开、撞翻、击倒,伤亡无数。 左丘大声道:“兄弟们,快跟我走!”孙男一把按住他胳膊,向他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两根红色腰带,一根递给左丘。左丘这才想起古钺聪嘱咐他们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要留在生炉当中,不可乱动。 武林盟方冲出数十步,又听一声发喊:“放!”石雨木雹再一次从天横栽下来,将生炉入口也封死了。无数圆木撞在地上,反弹飞出,或溅出拳头大的石屑,将冲在最前的武林盟人当场击死,有的被巨石砸成肉酱,有的被石木乱飞之势轻轻一掀,登也撞在石壁上粉身碎骨。武林盟不战自乱,又向回跑,自相残杀、踩死无数。 此时,左丘和孙男才知古钺聪为何再三叮嘱让他们不可慌乱。左丘道:“太好了,武林盟全被困在生死炉,我们赢了。”孙男道:“可我们也被困住了。”一太乙北斗弟子道:“这下死定了。” “把太乙北斗和朱雀宫的叛徒给我围起来,咳咳……咳咳。”正是高进伦的声音。 武林盟闻此,才想起冤枉了巴图图,太乙北斗和朱雀宫果然是细作,群豪死伤无数,无不恼怒交加,一齐向这边厢冲过来,孔一太道:“操你妈的,把叛徒剁成肉酱。”巴图图道:“不能杀,挟为人质,逼英雄盟住手。”他这话是实话,但也想藉此保住被欧阳艳绝挟持的弟子。 群豪汹涌而来,太乙北斗和朱雀宫人纷纷后退,渐渐靠近死炉,有人试图推开堵在死炉入口的巨石,却哪能够?大家只好背水一战,孙男和左丘各持一柄大刀立于阵前,背后却也是一身冷汗。 “唳!”一声清鸣撕破长空,只见一只巨雕出现在半空,盘旋了片刻,忽然一个俯冲,到了生炉峰顶。 嗜血谷中,群雄大多吃过雕的亏,此时重闻,犹如惊弓之鸟,都一齐愣住了。抬头一望,透过喷薄的石尘土烟,一眼望见那巨雕。“不用怕,那畜生这回脚上没绑炸药。”群雄闻此,正待舒口气,只见巨雕身后蓦然出现了一行又一行大雕,“唳……”为首的那头巨雕左翅突然势挟劲风,侧身向生炉中俯冲而下,身后百余头大雕紧随而进。 那巨雕落在武林盟和太乙北斗朱雀宫当中,却不进攻,似乎并无敌意。群雄这才看清,那巨雕白头黄嘴,一身褐羽,双足之下利爪巨大锋锐,犹如数把尖刀。巨雕双翅一展,足有七八丈宽,翅羽之下砂石飞舞,烟尘弥漫。 群雄正呆呆望着,百余只大雕已俯冲下来,那巨雕又一声轻鸣,身后一只雕儿挥动利爪扑向太乙北斗弟子,那太乙北斗弟子吓得大叫一声,挥剑去砍大雕右足,谁知那雕儿突然展翅,抓起他右腿噗嗤飞了起来。大雕负着一人,双翅扇动缓沉了许多,但因体型巨大,扑风声每响一下,就窜上半丈,霎时已飞上了半空。 太乙北斗一弟子道:“大家靠拢,畜生再来,群起攻之。”两派弟子纷纷挺剑相拒。 上官陌道:“这些畜生明明是林中槐所养,怎么不攻击我们,却攻击这两拨叛徒?” 孔一太道:“畜生哪分得清谁是好人谁是叛徒。” 巴图图道:“欧阳老怪是要将我们一网打尽,他才不管人质是死是活。” 高进伦望着群雕,只见其中一只灰羽雕儿从生炉与死炉间的缝隙飞过,不一会功夫,竟又飞了回来。高进伦神色大变,大声道:“不好,这些雕儿是在救人。” 此言一出,群雄无不躁动,太乙北斗朱雀宫弟子闻此,互望一眼,纷纷收剑入鞘。大雕接踵而下,片刻功夫,已抓了百余人掠空而去。 “赶走这些畜生,不能让它们救走人质。”高进伦一声大呼,群雄纷纷前冲。那巨雕“嘀”的一声,双翅一扑,群豪只觉大风如刀,气也喘不过来,被迫退回原地。 只此一瞬,又有数十名太乙北斗弟子被救走。武林盟无不惊慌,凡天殊指着巨雕道:“这只大的是雕王,先宰了它。”上官陌道:“说得容易,怎么宰?”孔一太道:“我等习武之人,难道还斗不过一只畜生?”一个纵身窜出丈余,闪到了雕的巨足下,提剑向它右足削去,那巨雕双翅一展,双腿倏然而起,登时升到半空,孔一太微微一愣,双足疾纵,举剑刺向大雕腹部。不料巨雕左翅忽收,身子猛然倾斜,跟著右翅横扫而出,正中孔一太手中长剑。 “当”一声,孔一太被巨翅轻轻一扫,扇出三丈,摔回武林盟之中。手中长剑插入一旁石壁之中,深入尺余,人力绝难达到。 就这一会功夫,太乙北斗弟子已被救走四百多人。沙雪盟弟子扶起师父,孔一太长剑脱手,面上被巨雕扫出几条血痕,所幸并未受伤及性命。高进伦道:“大家多用虚招,一起上。”武林盟闻此,各自施展绝技齐攻,有的举刀砍下,中途一转,突然横劈而出,有的施展轻功在巨雕身下疾奔,伺机偷袭。那大雕毕竟是畜生,哪里识得破这些诡计,扇动巨翅格挡一阵,已有不少地方受了伤。巨雕也打发了性,悲鸣一声,白头疾伸疾缩,尖喙叼住一人,轻轻一摔即是数丈,利爪更在身前乱舞,有被抓中者,无不肠穿肚烂,横尸当场。 巨雕右翅一个横扫,扇出一片空地,上官陌身形连闪,紧接一个纵身,从巨翅上方疾掠过去,第一个到了巨雕身后。众人均是一惊,以为他要偷袭巨雕,却见他手中长剑如电,刷刷数剑,将一只方刚叼起一人的雕儿双足足胫被齐刷刷砍断。另一只俯冲下来的雕儿也被他斩断左翅,惨嘶一声,坠落于地。 巨雕听得嘶鸣之声,咕咕两声转身过去,霎时之间,背后无数刀枪刺来,它右翅中了一枪,褐羽翻飞,利爪更被孔一太生生砍下一支。 巨雕身上吃痛,双翅一震,陡然升上数丈,武林盟趁此罅隙,一齐冲向太乙北斗和朱雀宫,不料巨雕升到半空,突然收翅,俯身一个疾冲,将到地面时又忽而展翅,武林盟如秋风扫落叶般被推后数丈,伤者无数。 第二十九回血涤生炉4 巨雕仍旧挡住群豪。孙男道:“让雕儿救人,我们助雕王一臂之力。”太乙北斗朱雀宫弟子齐攻杀过来的敌人。 生炉之中,渐渐雕尸成堆,血溅满地,飞羽犹如天降大雪一般。巨雕已是遍体鳞伤,但仍不顾性命拦在当中。能够驮人的雕儿越来越少,冲过巨雕截杀朱雀宫和太乙北斗的人却越来越多。斗不多时,剩下的百来名太乙北斗朱雀宫弟子多已身受重伤。 一只受伤的雕儿双足抓起一名太乙北斗弟子,振翅缓缓升上。媚乙道长一声暴喝:“给老娘下来!”剑光闪处,这雕儿右足被砍断,雕儿左足却不稍松,仍拍动大翅向上飞去,但每扇动一次翅膀,大雕便悲鸣一声,脚上涌出的鲜血飘洒而下,生炉之中,下起了血雨。 雕儿刚要翻过生炉,忽然嗖地一声,一只箭羽呼啸而上,正中雕儿腹部。那雕儿左足猛然一收,将那太乙北斗弟子甩向死炉,自己张开大翅,缓缓坠入生炉,身子撞在石壁之上,留下一团“血花”,旋即重重摔在地上,双翅肌肉抖了两下,终于断气。 莫高山上,生炉上空的悬崖边上,数十团白烟袅袅而起,散发出阵阵让人窒息的恶臭。悬崖上每隔十丈便筑着一口大灶,大灶上用乱石架着铁锅,锅内煮着金汁。大锅一旁,堆放着数十根被掏空的巨木和无数滚石,西面有几辆木制的大车,车上装着巨弩。 六名大汉正挥动臂膀粗细的木棍在巨锅中不停搅拌,白烟和臭气,正是从大锅中发出。还有四人来回奔忙,向大灶中添柴火。 这十人,正是乌氏六兄弟和何胡来四人。古钺聪令白苗凤沿途设伏之时,并未派他一兵一卒,只将这十人和重伤尚未愈可的林中槐留给他。一行十二人自英雄盟出谷之日起,日夜不息探查适宜设伏之地,为防武林盟探子查出端倪,山上所筑大灶,铁锅,金汁,巨木之物,均是由十二人提前备好,匿于树丛之中,到了当日方用大车搬运上山,大车不能到处,就由乌氏六兄弟徒手搬上山。莫高山无路可到山顶,十二人要将作战器物搬上山,费了多少心血力气可想而知,也正因为此处绝无人能至,众人又步步谨小慎微,武林盟派出的五百探子才会一无所获。 封死武林盟去路的,也就是这区区十二个人。 林中槐望着谷底,眼见雕儿越来越少,喉结不住浮动,他看了一眼白苗凤,问道:“白贤弟,时机还没到么?” 白苗凤凝望谷底,一转也不转眼,说道:“大雕大多受了伤,剩下的人也多重伤在身,再等等,能救一个是一个。” 林中槐道:“可……”没往下说。 白苗凤转过头来,说道:“林哥哥,我知你心疼雕儿,可毕竟救人要紧,我答应过陆掌门,一定救出朱雀宫和太乙北斗所有弟子,我们不能失信于他。” 林中槐似乎想点头,又似乎想摇头,皱着眉没有说话。 白苗凤问道:“烧得怎样了?” 乌老大道:“羊油早都烧开了,牛油和桐油要等会。” 白苗凤道:“胡来,再把火烧旺些,乌家兄弟,你们接着去灌药。”乌氏六兄弟提着大桶走向堆积如山的空心巨木旁,向木中装灌火药。 林中槐叫道:“白贤弟。”伸手指向炉内。 白苗凤看向炉中,只见剩下的三十多名太乙北斗朱雀宫弟子已被堵死,一太乙北斗弟子横剑在脖,说道:“高贼,我今日就是死,也绝不会让你要挟掌门。”正要抹脖,另一弟子一把抓住他胳膊,说道:“就这样死了,岂不便宜了此贼。”一个疾步冲入敌群,长剑挥处,杀掉两名流云山庄弟子,自己也被乱刀砍死。其余见状,暴喝一声,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杀敌。 三十多名太乙北斗和朱雀宫弟子尽数战死生炉。 白苗凤道:“林贤弟,收雕。”林中槐右手捧着左手,用力一吹,“呜……”群雕听得口哨声,纷纷飞起,向嗜血谷方向而去。那巨雕用尽全力扇动翅膀,好容易上升半丈,忽而左翅着地摔了下去。 白苗凤道:“用行军打仗的办法对付武林中人,未免胜之不武,但此事干系重大,为了八王爷和郡主,白某这一回也顾不得江湖道义了,乌家兄弟,动手。” 林中槐道:“再等等。” 那巨雕又扇了两下,无奈重伤在身,又疲累过度,终于没飞上来,它似乎知道使命已达,嘶鸣一声,一头撞向石壁,终于气绝。林中槐眶中蕴泪,他转过身去,双手抱起一根巨木走到悬崖边上,飞起一脚将之踢入生炉之中,大声道:“给我打。” 乌氏六兄弟、何胡来四人各就各位,围歼开始了。 何胡来四人拉动大车上巨弩,乌氏六兄弟搬起巨木装入机括中,“砰”,巨木射入生炉。几百斤的木段犹如猛虎下山,横冲直撞,地动山摇,发出巨响。无数武林盟好汉被突如其来的巨木击成肉酱、撞得粉身碎骨。武功高强的施展轻功躲避巨木,但巨木如大雨泼下,遮天蔽日,有几人能躲过?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从山谷深处传来。 粗大的巨木大多坠落炉中央,却无法撞及四面罅隙边角,武林盟纷纷向四壁挤靠,但人多地少,为抢夺藏身地自相厮杀,被自己人杀死,或被武功更高的人当做肉盾而死的不计其数 巨木投完,乌老大拔起插在地上的大旗,向前一挥,叫道:“倒油!”数十锅滚油顺流而下,如洪水般涌入炉中,冲向武林盟。滚油发出熏天恶臭和烤炙之声,所到之处,无不人仰马翻,皮开肉烂,草木焦糊! 一名侍卫取出几根手臂粗的箭矢,向锅中裹满了油,点火装弩,何胡来拉动机括,“咀……”火箭伴随着呼呼风声,向生炉倾落。 火箭一入生炉,如鞭炮般紧密的巨响自炉底激荡而上。滚油触火即燃,巨木也跟着烧起来,当中炸药立时开花,木屑四溅喷散。 第二十九回血涤生炉5 火人裹满滚油,鲜血搅着烈火,巨木发出浓烟,生炉已然成了人间地狱,没多久,炉中四壁石头均被烧得滚烫,武林盟凄厉的惨叫声,炉中巨木爆裂声,峰顶机括摩擦声,呼呼风声,分也分不清。 残阳斜照,莫高山一片通红,但生炉中的火光比残阳更红,更亮。 炉中,高进伦一面下令突破生死炉洞口,一面将死的、半死的、武功低微的推向前方,筑城肉墙,抵挡滚油火箭、炸药矢石。 大地震颤未止,又传来一声巨响,峰顶几人俯目看去,只见十余人抬起一根巨木,正奋力冲撞堵在葫芦腰之间的乱石木桩。大家为图活命,无不拼死一搏,每撞一次,坚不可摧的巨石、木桩就被推动些许,顶上乱石被纷纷震落下来,砸死砸伤不少人。媚乙道长和周缙立于两侧隐蔽处,一有人被砸死,立即令下一人补上,畏死不前者被处死。 乌老大拍拍手,说道:“他们怎么不撞生炉出口,却还往里钻?” 何胡来道:“入口封得太死,他们撞不出去。” 白苗凤道:“或许,高进伦对拜月贡仍不死心。” 林中槐道:“滚油和木段都用光了,他们迟早会撞出一条路来。” 话音方落,就听炉底一人大叫“当心”,原来顶上一长三丈、宽丈余的巨石悬在半空,摇摇欲坠。冲撞的人见状纷纷后退,周缙猛挥手中铁鞭,两鞭笞死三人,另外三个只得硬着头皮补了上去。 那巨石本不会立时跌落,但在大力冲撞下,又向外支出些许,停在边沿左右轻晃了一下,粉尘溅落。下方一天阅山庄弟子不自主向后退了半步,忽觉后心一阵剧痛,低头看时,胸前半截长剑正滴着鲜血。 玉珠儿拔出长剑,说道:“是你自己撞上来的。”大声道:“再有退缩者,有如此……”“人”自尚未出口,巨石直冲而下,其中四个人吭也没吭一声,被压成肉饼。一沙雪盟弟子因恰巧缩身巨木和巨石罅隙之间,只压碎了双腿。他颓然睁眼,见自己并未就死,只是双膝以下被砸成肉泥而已,伸出满是血污黑灰的手擦了擦脸,哈哈大笑起来。 林中槐道:“人人都说嗜血教是魔教,可林某入教近十年,也从未见过教主心肠如此狠毒。” 白苗凤道:“这场仗还没完,郡主还在高进伦手中,他不会就此轻易罢手。” 林中槐点头道:“我们入炉去罢。” 乌氏六兄弟从大车中取出两根麻绳,一头绑在树上,一头抛入死炉,正要当先下去,白苗凤道:“乌家兄弟,各位侍卫兄弟,这些天你们辛苦了,此去炉中,难免一场恶战,你们并非武林中人,不用去了。” 乌老大道:“我们追随古将军来此,我们不怕死。”其余五人均点头。 何胡来道:“乌大哥,炉中群豪都是武林中人,我们去了帮不上忙,还会添乱,不如下山喝酒吃肉去也。” 白苗凤道:“去罢,这是命令。” 乌老大闻此,说道:“那好,我们在嗜血谷外等大伙凯旋归来。” 众人分别,白苗凤和林中槐顺绳而下。 生死炉的死炉不及生炉阔大,但上方开阔,南北纵长,看起来反而明亮不少。因炉中四季同温,而早晚都能采沐阳光,故而炉中草木常青,此时深秋八月,也犹如盛春一般。英雄盟得太乙北斗朱雀宫入盟,已有近万人,此时齐聚炉底,望着渐渐被撞开的巨木石头,有人面色惶恐,有人瞠目结舌,有人伫剑而立,朱雀宫太乙北斗被救的弟子,更是恍若梦中。生炉一役,群豪只能耳闻,不能目睹,但心中震骇,实比峰顶诸人更甚。 两人一到炉中,群豪一齐迎了上去,古钺聪道:“白伯伯,林叔叔,你们来了,武林盟怎样了?” 白苗凤道:“各大门派掌门都还在。” 白苗凤走到太乙北斗、朱雀宫众弟子面前,说道:“白某没能救出贵派所有弟子,对不住了。”说着双腿一屈,就要跪下去。 陆行云、南宫先生两人同时上前扶住他,左丘道:“白大侠切莫如此,若非白大侠相救,朱雀宫和太乙北斗弟子都已葬身生炉。” 白苗凤道:“白某保证过救出所有人,不然,两位也不会答应封锁生炉。” 原来,封锁生炉之时,山上众人与英雄盟群豪以箭传信,白苗凤答应救出生死炉所有人,陆行云才应允封炉,并下令让孙男和左丘系上红腰带。群雕正是以此为标记,救出众人。 林中槐望着众人,突然跪在地上,说道:“是林某没能救出同盟弟兄,林某罪不可恕。” 谁知朱雀宫、太乙北斗弟子跪倒一片,一齐还礼,孙男道:“若非林大侠大雕相救,我等早已葬身炉中,快快起来。” 林中槐望着众人,说道:“各位兄弟……” 孙男道:“恩公请起来说话。” 众人均是豪气之人,林中槐当即起身去扶孙男,众人这才起身。左丘道:“朱雀宫这些年跟着高进伦,将武林搅得乌烟瘴气,实是罪孽深重,只要能粉碎刘高二人阴谋,救出八王爷,就是要我们都往火坑里跳,我们也绝不眨一眨眼。”朱雀宫与八王爷孙尚商相交多年,江湖中人早已尽人皆知。 陆行云仰望高天,暗道:“爹爹,你在天有灵,也能安息了。” 第三十回山外青山1 就在这时候,忽听一个声音传来:“火坑?哼哼,我让你们统统都跳火坑。”话音一落,立于前方的一青冥弟子忽然一声不吭委顿在地。 周通天抢步上前,轻轻摇了摇他,手指在他鼻前一探,竟已气绝而死。 群雄均是一惊。那声音道:“你们谁要是能查出他是怎么死的,或是我用了何种暗器,我就不杀下一个了。”这声音似是男声,却又夹杂着稚童的语调,钻入耳中犹如针刺,令人背脊发凉,极不舒服。 古钺聪听得这声音,神色大变,奔近周通天,问道:“怎样?” 周通天摇摇头,说道:“没有伤口,也无中毒迹象。” 欧阳艳绝道:“看看他嘴里。” 莫高山下,欧阳艳绝抬手之间杀掉高进伦身后一人,连周缙也查不出死因,正是因为欧阳艳绝趁那人说话之时,将暗器打入他口中,两人相距本来甚远,要将暗器在数千群豪睽睽之下打入对方口中,实非失心针手法不能。群豪骇然之下,谁也没体味他这话。周通天捏开那弟子的嘴,看了一看,仍是摇头。 邱一丈道:“这家伙暗中偷袭成功,倒也不足为奇,我就不信,他还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再一次杀人。” 裘仁智道:“你忘了我等刚出狮子林时,好几个人被人用最普通的树叶所害,大家却连凶手影子也没见到?” 邱一丈一怔,说道:“那我们也知他是用树叶害人,他要我们查出死因,或是知他用了何种暗器,我就不信,我们这么多人,竟也查不出?” “时间到了,就弄死一个好看的罢。”一名朱雀宫弟子应声倒下。 群雄更是躁动起来。左丘一个箭步将弟子扶起,其余掌门、帮主也走了过去,左丘道:“师太,请你们回避一下。”对一弟子道:“脱掉他衣裤。”将那弟子扒得精光,查探了半晌,但那名弟子并无丝毫外伤,古钺聪、欧阳艳绝、周通天去把他腕脉,均是轻轻摇头,群豪纷纷问道:“也没内伤么?”“那是怎么死的?” 那声音又道:“你们说我暗中偷袭,趁人不备,那你们自己选一个人出来给我杀,看我是不是偷袭。” 群雄面面相觑,均忖:“莫非我们挑一个人,让他站出来,然后大家都一转也不转眼看着他,竟也查不出死因,找不到你所使暗器?”又想:“谁会心甘情愿被选出去让你杀。” 古钺聪凝神细听,欲查出此人藏身方位,但那声音似是从天而降,四面并无一丝强弱之分。古钺聪低声问道:“白伯伯,这人在哪里?”白苗凤外号“天猫”,听声辩位较常人高出许多,也是摇头。 那声音道:“怎么,你们不选,那我来选好了,颠三倒四好不好?还是横七竖八罢,要不就两个一起好了。听着,从左往右第三排,第四列,第七排,第八列,这两个人马上就要死了,这一回可要看清楚了。” 群豪疾忙点数。周通天见又是一名本门弟子,忙道:“不要退,把他围住。”青冥弟子恍然醒悟,将那同门团团围起来,一齐拔剑向外,凝神严防暗器来袭。 两人仍是一声不吭,就此身亡。 斜阳之下,近万双眼睛全神贯注目视这两人,但这一万双眼中都是惊骇、茫然,没有一个人看见这两人是怎么死的。 古钺聪站身起来,朗声道:“阁下三番五次暗中下手,何不现身一见?” 那声音轻吟一声,说道:“三番五次,此话怎讲?” 古钺聪道:“在下与阁下此刻的身份相见,当已不下三次,第一次是在皇宫,阁下有意引我相见,第二次是在客栈,阁下掳走龙儿,第三次是在狮子林外,阁下用树叶暗害六名英雄盟弟兄。” 那声音“哦”一声,问道:“你说与我此刻的身份相见,是什么意思?” 古钺聪道:“如果我没料错,阁下常居宫中,平时应该另有身份掩人耳目,宫中诸人多不知阁下身怀绝技。” 那声音哈哈一笑,说道:“古钺聪,你果然聪明,那你可知道我是谁?” 古钺聪道:“很快就知道。” 那声音道:“怎么?” 古钺聪道:“阁下从京城一路追随而来,总会有现身之时。” “哈哈哈……”一声怪叫响彻死炉,群雄谁也没眨眼,只觉似乎看到一道影子,又似乎觉出一阵微风从头顶掠过,三个人同时到了众人面前。 左面一人颀秀修长,右面一人绰约丰盈,正是欧阳龙儿和哈玲珑,当中一人,却是太监总管刘雷傲。 猛然之间,一个熟悉的身影盈盈映入眼中,古钺聪望着面前的欧阳龙儿,全身血脉登时乱涌,几乎站立不稳,他只觉这身影既似极远,又似极近,心里说不出是狂喜,是愧疚,还是担心,还是疼惜。 “相公,你不用管我,这个老东西不敢把我怎样。”古钺聪听到她声音,见她花容如昨,脾性依然,忍不住要冲过去,将她看得更真切些,和她说几句体己的话。 “不要过来了,我现在还不想杀她。”刘雷傲双手分别擒住了两人脖颈。 古钺聪一怔,只好止步。突然一个人影从旁掠过,如闪电一般猛向刘雷傲欺了过去,正是陆行云。他乍然见到哈玲珑,也情不自禁走向前,被刘雷傲一语惊醒后,见对方正望着古钺聪,当下施展生平本事,欲趁其不备救出哈玲珑和欧阳龙儿。 有志者事成,苦心则不负,太乙北斗武学博大精深,陆行云乃是陆守义次子,太乙北斗三弟子,根基不差,底子甚厚,天资极高,三年沥血苦练,可谓尽窥武学秘奥,武功实已到了随心所欲,随欲而发的地步,他白影一晃,拳头已到了刘雷傲鼻前。 群豪大惊之余,均忖:“没想到时隔三年,当年的纨绔子弟武功已精进至如此超凡入圣之境。” 谁知刘雷傲丝毫也不以为意,瞪了一眼陆行云,说道:“不识抬举,回去!”袖口随意一摆,扇了出去。 一道气墙猛然而来,这道墙混重无比,迅捷无比,群雄陡觉气为之滞,不由自主纷纷后退。陆行云这一拳何等威势?谁知眼见到了对方鼻端,竟如何也递不出去,反而被这轻描淡写的一扇震退五步,他连忙运劲足下,使出平生所学,双足重重一沉,使出“千斤坠”之技法,踏入泥地之中两寸余,方才堪堪站稳。 就在这时,忽闻死炉入口一声大响,炉口巨石圆木被推倒,武林盟人纷纷涌过来。武林盟死伤无数,人人灰头土脸,但人数仍与英雄盟相当,双方又成对峙之势。 第三十回山外青山2 刘雷傲道:“古钺聪,陆行云,让你们的人都滚出生死炉,再向西撤出三里,不然,我先杀了她们当中一个。”双臂微微一用力,欧阳龙儿和哈玲珑双双凌空,一齐干咳起来。 古钺聪望着龙儿,陆行云望着哈玲珑,两人不知他要杀谁,但均知无论谁死,对方都会痛不欲生。古钺聪心忖:“就算我答应让大家撤离,可刘雷傲一旦发现拜月贡早已被偷梁换柱,又岂能放掉龙儿和玲珑姑娘?” 刘雷傲嘿嘿一笑,说道:“乖龙儿,你都看见了罢,你对他一往情深,为了他甘赴这不毛之地,就算被囚在云梦神谷也无怨言,可他哪?为了在江湖上立个万儿,从来就没想过要救你,儿女情长的事,我是最懂不过的,与其对这样的薄情郎痴心深情,肝肠寸断,还不如死了的好。” 欧阳龙儿“呸”一声,说道:“死太监,我才不听你胡说八道。”饶是如此,见古钺聪无动于衷,想到自从嗜血谷和古钺聪相识以来,从来都是自己缠粘着古钺聪,心甘情愿随他远赴西北,一厢情愿把自己嫁出去,叫他“相公”,可古钺聪从未对自己表露爱恋之意,自己被囚云梦神谷这些日子,也从没听到他来救自己的讯息。或许,正如刘雷傲所说,他从未对自己动过情?一想到自己无时不刻不想早日见到古钺聪,片刻之前,还想着为了他死在刘雷傲手中也无妨,眼眶却不由红了。古钺聪见她双目蕴泪,当真心如刀绞。 忽然,两计清脆响亮的耳光落在欧阳龙儿面颊上。刘雷傲甩了甩手,说道:“谁要是再说那三个字,我要他死。”对古钺聪道:“古钺聪,我很生气,现在就要杀一个,你来选谁先死。”双手微微用力,欧阳龙儿和哈玲珑几乎晕了过去。 古、陆二人均是无计可施,陆行云望向古钺聪,古钺聪望着龙儿和哈玲珑,眼前一个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爱人,可另一个既是自己的朋友,也是陆掌门的至爱,他三年前害死陆行云父亲,难道现在为了龙儿要害死他爱人? 欧阳艳绝低声道:“此人意在挑唆你和陆行云,不管怎样,别说话。” 这话虽然传入耳中,但古钺聪不敢多想,也无心去想,眼见刘雷傲不知何时下手,额上不由冷汗涔涔。 刘雷傲见他不答,果然不动手,左手一松,说道:“乖龙儿,你看到了罢,在他心里,你和一个素不相干的女人没有两样。”不知是呛咳还是伤心,两行眼泪从欧阳龙儿面颊滚落下来。 刘雷傲道:“你以为洒家说话不算数么,好,我数到三,你还不让所有人滚出生死炉,这两个我都杀了,一……” 静仇师太双手合十,当先说道:“阿弥陀佛,贫尼虽不知情为何物,但这位女施主失踪之时,将军痛不欲生,以至一夜之间白了头发,后来也整日疯疯癫癫,茶饭不思,险些丧命,我等均是亲眼所见。”顿了一顿,接道:“是去是留,霄凰庵但凭将军吩咐,绝无怨言。”此言一出,不少人当即附和。 此话若是他人说来,或许不足全信,但出自静仇师太之口,不容怀疑。欧阳龙儿挨了两计耳光,双颊正火辣辣发疼,听到这话,抬头望见古钺聪如雪的双鬓,一时之间,什么委屈,什么苦楚,什么埋怨,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许是心中快活,许是心疼古钺聪,泪水更滚滚而下。 “二……”刘雷傲将两人的头抵靠在了石壁上,只需一用力,两人都要头骨碎裂而死。 古钺聪和陆行云同时道:“住手!”古钺聪终于道:“英雄盟听令,撤出生死炉。” 欧阳龙儿大声道:“谁让你走了,咳咳……你们都不许走。”哭得更厉害了。 古钺聪道:“我们已经答应退出生死炉,你放开龙儿和玲珑姑娘。” 刘雷傲一手提着一人,说道:“滚罢,看到东西后,我自会放了她们。” 群雄纷纷后退,古钺聪却不肯走,心道:“他见到贡箱中都是乱石,龙儿和玲珑姑娘哪还能活命?” 就在这时候,忽见吴天德站了出来,挽了挽衣袖,说道:“退出生死炉之前,我想给大家讲一个故事。” 群雄均是一愣,心想这个时候,谁有心思听你讲故事?只听吴天德道:“话说很久以前,有一个不男不女,人不人鬼不鬼的死太监。”说到此,有意顿了一顿。 群雄无不变色,方才欧阳龙儿无意间说了句“死太监”,刘雷傲甩手就是两耳光,毫不手软,此时吴天德竟然明知故犯,不是寻死么? 吴天德看一眼古钺聪,转而望向刘雷傲,说道:“故事讲完了,下面没有啦。” 刘雷傲面色铁青,忽而咧嘴一笑,说道:“你想激怒我,因此只顾说那三个字,下面自然没有了,我又岂会上当。” 吴天德道:“说得好,太监下面自然什么也没有。”说着,更摸了摸裤裆。 群雄均是粗鲁之人,若在平时,早已大笑不止,但此时,却是鸦雀无声,大为吴天德忧心。刘雷傲微微一怔,随即勃然大怒,吼道:“你敢辱骂我!”右手呼的一掌。吴天德登时凌空向山崖撞去,“砰”地一声,脑浆崩裂而死。 群豪尚未回神,古钺聪已抢身而前,直取刘雷傲咽喉,与此同时,陆行云亦举剑攻到。两人知吴天德此举是舍命为两人赚得反击机会,也深知务必一击中的,都是快如闪电,刘雷傲不腾出手来,立时便会丧命。 刘雷傲被迫放开了欧阳龙儿和哈玲珑,紧接右手挥出,一道几不可见的黑影向古钺聪激射而来。古钺聪陡觉劲风扑面,慌忙侧身,但还是晚了一步,嗤一声,左鬓一缕头发被削断,缓缓飘落。 古钺聪看得分明,削断自己鬓角白发的,竟也是两根黑发! 身后一声大响,两根头发撞向一块石头,那石头爆裂成石粉。 原来刘雷傲见两人攻来,实是快得不可思议,这才随手拔下欧阳龙儿两根头发还击,若不是在大怒之下略有些焦躁,古钺聪和陆行云又攻他不得不救,古钺聪已然命丧发丝之下。饶是如此,他手中两根头发仍成了无坚不摧的利刃。 群豪纷纷向后退了开去,方才刘雷傲连杀数人,都没见到他是如何动手,此时一见之下,才知他武功之高,内力之强,实已到了“毫毛如剑,草木皆兵”之境地,众目睽睽之下杀几个人而不被察觉,又何足为奇? 只此电光火石之罅隙,陆行云一招“一波不惊”已递出,第二招“劈波斩浪”、第三招“封门十三剑”第十三式紧随而至,“一波不惊”化裁于太极,静中求动,变幻莫测,第二招则是外壮功夫,旨在催动内劲,以气御剑,拔固摧坚,第三招是太乙北斗派掌门独门绝技,功力更不同小可。三招招式大相径庭,但陆行云使将出来,却是一气呵成,大气槃礴。 第三十回山外青山3 “好!”生死炉中,除了古钺聪,从未有人目睹过陆行云显身手,今日头一次得见,无不惊愕、骇然、喝彩。均忖:只此三剑,太乙北斗已可与少林、朱雀宫鼎足而立。” 刘雷傲道:“乖女婿,你管教的好手下。”左手一扇,将他这三招尽数格开,右手一推,拍向了左侧攻来的古钺聪。古钺聪避开发丝时慢了些许,但和陆行云也几乎是同时攻到。 群雄正想:“他一个太监,叫谁‘乖女婿’,谁是他的‘乖女婿’?他女儿又是谁?”只见高进伦抹了抹面上黑灰,毕恭毕敬道:“孩儿有眼无珠,没能看清此人真面目,请爹爹责罚。” 群雄又惊又奇,不少人登时想到:“高进伦与媚乙道长勾结不清,莫非刘雷傲的女儿是媚乙道长?”更有人想:“这些年媚乙道长以收徒为名,卖鬻西域少女至京城,多半也是受了刘雷傲指使,刘雷傲收她为义女可谓是‘名正言顺’。” 忽听媚乙道长道:“爹爹当心!” 刘雷傲反手一拳击退二人,第三掌第四掌已然打出,古钺聪当即还以“千手如来掌”,双掌齐出,以退为进,堪堪将对方掌力化解,陆行云却慢了俄顷,眼见刘雷傲右掌打向肩头,退避已然不及。 群雄没看清刘雷傲“以发碎石”,却也是齐声惊呼,心想刘雷傲凌空一掌将吴天德打死,如今这实实在在的一掌,无论是谁也活不成了。 “你毕竟不及聪儿!”陆行云背后一沉,有人将他拉开。欧阳艳绝拉开陆行云的同时,右掌挥出。 “波”的一声,尽管欧阳艳绝这一掌是十成功力,全力而为,仍觉刘雷傲掌风排山倒海,势不可挡,他和陆行云同时被震出两丈开外。 “哪里走!”刘雷傲一声轻喝,忽向左侧扑出。 原来,周通天和静仇师太趁刘雷傲出手之际,欲趁机救下欧阳龙儿和哈玲珑,却不料当世三大高手联手,竟敌不过刘雷傲数掌。古钺聪见状,大喊:“快走!”一跃拦在当中,双掌一齐推出,岂料刘雷傲丝毫不避,右手直贯而入,将到身前,右手忽幻化出四个掌影来,古钺聪只觉手腕、手背、手臂、胳膊同时受击,他格开三个掌影,最后一个毕竟不及,胳膊中掌,登时脱臼,人也被震退六步。 幸得古钺聪体内蕴有近七十年少林内力,刘雷傲这一掌掌力又一分为四,不然,他这条胳膊哪还保得住。 古钺聪定了定神,接好关节,正待再上前相拦,刘雷傲右手一扬,数颗碎石射出,古钺聪只得侧身避开。 好在与此同时,欧阳艳绝、陆行云、周通天和静仇师太已站成一排,一齐攻向刘雷傲。欧阳艳绝掌力沉绵醇厚,陆行云刚柔并济,周通天青冥刺挑点贯带、劈甩挎摆,轻越飘灵,静仇师太青钢剑更是使得密不透风,如疾风骤雨一般。四人一齐围攻刘雷傲,真可谓亦正亦邪,亦刚亦柔,大气中藏着精巧,小处又大有大手笔。 刘雷傲左手一拨,右手一挑,直直奔入阵营中,身形在三人中穿插来去,趋避如风,攻进如电,兀自好整以暇道:“亏得四位都是强霸一方的掌门教主,可惜空有一把年纪,武功还不如一个少年。” 他这话是拿三人与古钺聪相比,但一旁群豪看得神魂皆狂,谁去理会这层意思。只有人忍不住暗忖:“亏自己还常常自鸣得意,今日方知,自己的武功比古将军、欧阳教主、陆掌门实不知差了几倍,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己那点造化和刘雷傲相比,更是不啻天渊,判若云泥。”想到此,不由心灰意冷,只觉武学无止境,自己永远不可能有所建树。 这时候,古钺聪也加入群攻。刘雷傲时而如雷电劈空,时而像烟逢疾风,飘来荡去,五个人非但伤不到他,反有伤到自己人之虞。 英雄盟已有五人出战,武林盟却尚无一人站出来。媚乙道长低声道:“哥哥,不帮忙,话总要说到的。” 高进伦当即道:“岳父大人,孩儿来助你一臂之力。”足下果然一动不动。 刘雷傲道:“区区几个跳梁小丑,为父还奈何得,你且一旁掠阵。” 高进伦忙道:“孩儿遵命。” 裘仁智看得热血上涌,喊一声:“我来助一臂之力。”双足一纵,腾空飞了过去,谁知刚到半空,就被四人密不透风的真气逼得反向射出,他在空中连翻几个跟头,将落地时,双手猛将大刀插在地上,拖了丈余,仍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群雄见此情状,谁还敢上前助阵? 就在这时,忽听砰砰数声,紧接着欧阳龙儿一声惊叫,群雄回过神时,她已被高进伦挟在剑下。原来高进伦见英雄盟高手大多已出战,当下击倒六名看护欧阳龙儿的嗜血教奴才,趁英雄盟人凝神观战之际,将方刚退到人群中的欧阳龙儿挟为人质。 “相公,不用管我。”欧阳龙儿怕古钺聪分神,一被挟持,不忘慰譬古钺聪。 但高手过招,只争瞬息,更何况是刘雷傲这种武功高出许多的对手。古钺聪听得惊呼,不由侧头去看,刘雷傲一掌扇向古钺聪左耳。 陆行云、周通天、静仇师太均是惨然变色,一齐扑上前去相救,被刘雷傲另一只手以如电般的手法震退。 “聪儿!”欧阳艳绝一声惊呼,双足疾纵扑了上去。 “波”地一声,欧阳艳绝结结实实受了这一拳,他倒退数步,站了片刻,身子轻轻一晃,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古钺聪幡然醒悟,忙奔过去扶他,欧阳艳绝摆了摆手,望着刘雷傲道:“我不碍事。” 刘雷傲道:“受我一掌还站得住,欧阳艳绝,你果非浪得虚名。” 一旁高进伦挟住欧阳龙儿,大声道:“岳父大人,人质在此,不必和他们多说。” 刘雷傲住手,古钺聪也扶着欧阳艳绝退回英雄盟。陆行云与哈玲珑终得相聚,两人不顾众目睽睽,四手相握,情意拳拳,此番生死别离,两人只觉就这样彼此看着对方,只要对方无事安好,已无需任何言语。 古钺聪将欧阳艳绝扶在太师椅上坐好,命身后奴才上前伺候,转身起来,望见蜷缩在石壁角落里的吴天德。他缓缓走过去,扶起吴天德尸体,说道:“吴大哥,我辜负了你的好意。”三年前吴天德经古钺聪引荐得到欧阳艳绝重用,自此便认定古钺聪对自己有再生之恩,事无巨细,无不为古钺聪马首是瞻。他比古钺聪大了十几岁,但甘愿与古钺聪结为异姓兄弟,教了他不少为人处世的道理,两人亦仆亦友,算得忘年之交。 古钺聪虎目含泪,说道:“吴大哥,我一定取下刘雷傲首级为你报仇。”过了良久,才吩咐将大哥尸首收好,待运回嗜血谷厚葬。 第三十回山外青山4 古钺聪望着欧阳龙儿,一时间却也无计可施,突然,他站身起来,径直走向哈玲珑,问道:“哈姑娘,你怎么会被刘雷傲挟持来此?”不等哈玲珑答话,陆行云道:“这事都怪我,我怕她跋涉辛苦,将她留在太乙北斗,谁晓得,刘雷傲会找过去。”古钺聪微微点头,说道:“哈姑娘,刘雷傲纵火哈府,下令将你处死后假惺惺用你要挟哈将军,如今他既知你没死,自然会怀疑哈将军是不是真心听命于他,如此一来,不止是哈将军,皇上处境恐也凶险之极。” 哪知哈玲珑听到这话,神色并不慌张,说道:“此事陆大哥早就想到了。” 陆行云道:“玲珑把她的身世原原本本都给我说了,她说自己被卖到过妓院,问我后不后悔,”说到此,望着哈玲珑接道:“我陆行云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才得和她相守,别说只是被卖到妓院,就是……就是真被人欺负,我又怎会嫌弃她。”哈玲珑低下了头,面上却满是红晕。陆行云接道:“玲珑告诉我刘雷傲用她要挟哈将军,我当即想到,她和我行走江湖,难免会被人认出来,于是提早一步派人买通了醉香楼的老鸨,还让弟子传出话去,说玲珑是我在妓院赎出来的。” 古钺聪道:“你是太乙北斗掌门,她是哈将军的爱女,光这样掩人耳目,只怕不足为信。” 陆行云道:“你放心好了,我派人查过了,一个月前确有高进伦的人去醉香楼探询底细,结果得到的回答都是一样,玲珑是被一个叫陆行云的赎走了。” 古钺聪道:“那也不能证实玲珑姑娘没见过哈将军。” 哈玲珑道:“刘雷傲挟持我后,问我是否见过爹爹,我一口咬定没脸见爹爹,一直和陆大哥在一起。” 古钺聪仍是放心不下,一瞥刘雷傲,只见他正笑吟吟望着自己,说道:“古钺聪,你刚才是不是在问,我是否查出哈樊笼父女有没有相认?” 古钺聪吃惊不小,忖道:“他如此相问,莫非已然知道玲珑父女见面的事?”说道:“是又如何?” 刘雷傲道:“如此说来,哈樊笼这个老东西果然已经背叛了我?” 古钺聪道:“事到如今,就算你飞鸽传书,也已经来不及了。” 刘雷傲哈哈一笑,指着哈玲珑道:“不错,我是没查出这个小东西到底有没有和他老子见过,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我早写信给哈樊笼,告诉他哈玲珑现在又落到我手上,并送去了证据,你想一想,哈樊龙尚不知爱女是死是活,也肯听我摆布,如今他女儿真的落到我手上,他还敢违逆洒家么?” 陆行云道:“你别忘了,现在玲珑可不在你手上。” 刘雷傲道:“我要抢她过来,你拦得住吗?”指着古钺聪道:“他刚才说什么来着,事到如今,就算你们飞鸽传书,也已经来不及了。” 古钺聪道:“哈将军可有回信?” 刘雷傲道:“问得好,他信上对我破口大骂,不过信末还是说,此事一毕,让我允他带女儿告老还乡,以后不再过问朝堂之事。” 哈玲珑道:“你上我爹爹当啦。” 刘雷傲道:“这个老东西不过一介武夫,尔虞我诈非他所擅,此事他若乖乖听话,我或许会有所怀疑,但恰恰相反,他恨我,却对我无可奈何。” 媚乙道长道:“现在,哈樊笼和戚将军在京城的一百六十万大军都在刘爹爹手中,蒙兵也已越过黑库河,你们无力回天了。” 英雄盟千辛万苦押贡至此,一想到大势已去,都是心灰意冷。 高进伦道:“现在有谁弃暗投明或是自行离去,爹爹和我可以既往不咎。”对古钺聪和陆行云道:“半月以后便是武林大会召开之日,两位若表输诚,高某愿追随爹爹,退出武林大会,到时候两位分统英雄盟和武林盟,共襄武林之盛举,岂不皆大欢喜?” 陆行云道:“高进伦,我在你身边做了三年的哈巴狗,你以为是为了武林盟主?” 高进伦道:“是也好,不是也好,事到如今,你已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欧阳艳绝忽朗声道:“怎么没有,当然有!” 高进伦笑道:“教主有何高见?” 古钺聪轻轻接道:“不让你和刘雷傲活着离开此地。” 周通天踏出两步,向群豪拱手道:“不错,各位,只要我们除掉这对假父子,不管京城如何风云变幻,都将重归宁静。” 邱一丈道:“就算皇帝老儿被叛军弄死了,大不了另立明君,如何也轮不到他们两个。” 英雄盟纷纷点头,古钺聪道:“高进伦,你刚才的话可还算数。” 高进伦问道:“什么话?” 古钺聪道:“英雄盟若肯自行离去,你一概不咎既往。” 高进伦道:“自然算数。” 陆行云道:“古兄弟,要是他的话也信得……” 古钺聪一扬手,转身对群豪道:“各位历经艰苦押贡至此,古某在此谢过。”说着深深鞠了一躬。群雄纷纷还礼。古钺聪接道:“千丈峰、狮子林、通天府、玉清湖诸役,虽无必胜把握,但我和教主都已知道英雄盟中有细作,每战之前,都做了充分准备,在下所以敢斗胆斗胆让各位冒奇险进入生死炉,也是早知白伯伯在山上设伏,但如今敌我争锋相对,恶战已难避免,现在有谁想离开,古某绝不阻拦。” 话音方落,裘仁智第一个道:“我等当初并不知生死炉有白大侠相助,不也一样入炉来,这时候又岂有离开之理。” 邱一丈竟也道:“正是,三年前,姓高的不过是江湖上一个无名小卒,谁知忽然一跃成了武林盟主,三年后的今天,这厮已不满盟主之位,他方才说要追随刘雷傲,那就是相当皇帝了。盟主是大家选的,今番罪过,也当大家共赎。” 英豪帮齐声道:“和高贼血战到底!” 周通天站出两步,说道:“古将军曾救过老夫一命,他的事,就是青冥的事。”目光一转,一道精光看向武林盟,接道:“高进伦早已不是本门弟子,他要如何,老夫不想多管,但老夫的逆子作恶多端,我不能不给天下英雄一个交代。” 第三十回山外青山5 此言一出,群豪都是大惊,陆行云道:“周长老,三年前令爱周亚月从哀劳山之巅不慎坠落,不幸身亡,此事江湖之中没人不知,无人不晓,莫非……长老还有一个儿子。” 周通天瞪着前方,说道:“这个逆子当年跟着高进伦盗取本门清风剑下山,假意投奔太乙北斗,老夫……一气之下,与他断绝父子关系,这才传话江湖,说他已坠崖而死。” 群雄闻此,目光纷纷转向周缙,心忖:“当年就是他和高进伦一同下山,莫非此人是周长老的儿子?”一想到两人同姓,不由恍然大悟。 原来,周缙在青冥之时辈分不高,武功也是平平,而周通天一向严厉,将儿子与其他弟子一同看待,殊无偏私优待,故而江湖中虽人人都知周通天有一个儿子,但除了青冥弟子,几乎无人知道此人样貌。 群雄正自诧异,只见周缙缓缓走了出来,半眯着眼望着周通天,说道:“老东西,三年前你我早已断绝父子关系,这个时候口口声声要给天下英雄一个叫交代,你有什么资格?” 周通天大声道:“逆子,你欺师盗剑,就当青冥有此一劫,老天惩罚周某,为……我也不管你,但你这几年卖官鬻女,做尽坏事,我就不能坐视不理。” 周缙冷笑一声,说道:“就凭你,管得了么?” 青冥派一老者怒道:“父子亲,长幼序乃自古之人伦,周缙,就算你已不是青冥弟子,可长老毕竟是你父亲,你怎能对你亲爹如此放肆。” 周缙吼道:“够了!”面上极不耐烦,他瞪着青冥众人,说道:“也好,今日当着大家的面儿,我就告诉你们当年我为何离开青冥。”说到这里,舌头在口中打了两个转,猛向地上拖出一口唾沫,指着周通天道:“我是他儿子,他却把我和这些青冥东西同等对待,让我和这些人睡大房,一招练不好就打我。你们说说,天下哪有这样的老子?” 他显是动了气,双目更加突出,接道:“这也罢了,当今之世,江湖中人人包藏祸心,哪一个不是损人肥己,虚以委蛇,他区区一个青冥长老,门下弟子不过几百号人,却整天把狗屁不值的仁义道德、江湖侠义挂在嘴边,还动不动就仁义礼智,三纲人伦,我呸!” 周通天气得双唇发颤,说道:“你这个是非不分,狼心狗肺的东西,早知如此,我当年就该把你喂了狼!” 周缙道:“只是这些,我还不至于与哥哥离开青冥,最可惜的是,周某一身抱负,偏偏青冥功夫过于投机取巧,招式华而不实,强身有余,想要克敌制胜,却一文不值,狗屁也不是。” 此言一出,群雄无不哗然,裘仁智大声道:“青冥与少林、太乙北斗和朱雀宫齐名,你说一文不值,好大的口气。”邱一丈道:“周缙,你了不起,不如和你老子比一比。”他这话乃是动了气,倒也并非有意撺掇。 周缙望着周通天道:“老东西,还记得三年前你天天说想抱孙子么?告诉你罢,这三年里,你儿子倒是借着向朝廷选拔美女的机会,享用过不少女人,不过儿子始终没忘记你的殷殷期望,只要有女子怀有周家的身孕,我就绝不让她活下去……” 周通天白发飘飘,髭须如雪,此时连退数步,弟子将他扶住才勉强站稳,他指着周缙,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周缙道:“这些年来我早盼晚盼,就等着你归西,让青冥派早一日改邪归正,以便更好为哥哥效力,可你这个老东西这口气就是不咽下去,委实是我一大心病。” “噗”,周通天终于气得吐出一口血来。周缙却道:“老东西,你不是要杀我以谢天下么?也好,我也想看看,青冥功夫和周某这些年所习,到底孰高孰低。”说罢反手拔出了钢刀。 青冥弟子纷纷拦在当中,周通天拨开众人,说道:“是我教子无方,才教出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我要亲自了结这个逆子。”揩掉嘴上血迹走了出去。 “老头子,可别因为我曾是你儿子就手软,看刀。”一个纵身向周通天直劈而下。周通天挺出青冥刺,“当”的一声,火星四溅,周通天被震得退了半步。 武林盟大声叫好,然而绝大多数掌门长老却并无多少喜色。要知青冥刺是细巧轻灵之物,只不足半斤重,使时以轻、快、准、活为重,而周缙手中钢刀少说也有三四十斤,以重、狠、稳见长。方才两件兵器硬碰硬,周缙以己之长搏彼之短,还纵起直攻,才将对方震退半步,纵然算不得周通天获胜,也绝不会是周缙占了上风。更何况周长老刚才悲怒交加,以至气得呕血,气息、内劲都大不如平时? 周缙击面上大有得色,手中钢刀横劈竖砍,连连逼近,周通天轻转身形,且避且退。不多久,周缙攻出二十余招,周通天退了七步。周缙道:“老东西,你还有什么话说?”周通天道:“天下武功本无高下之分,你修习外壮功夫,也并无不可,只是你体**功出自青冥,内息轻灵活畅,这柄大刀太过厚重,逞年轻力大尚能舞动,一旦久战,必会大伤元气,得不偿失。” 周缙大声道:“你这番鬼话,是想让我感念你授武之恩,求我饶了你?还是想说,你节节败退,是试探我有多大能耐?” 周通天道:“你生性暴躁,悟性平庸,但若肯静心修习青冥功法,也能有所造诣,只可惜我识人不慎,让你和世上最工于心计,最心狠手辣的人朝夕相处,以至日积月累,不仅被人利用,自己也成了是非颠倒、唯力是视的人。” 周缙道:“够了!这些陈词滥调我不知听了多少遍,有什么本事都使出来罢。”“罢”字没出口,周通天左足一点,身形忽而右转,手中青冥刺跟着托起,正好挡住反劈而来的钢刀,青冥刺在刀背上一滑,径向周缙手腕而去。 三年之中,周缙藉替高进伦办差之便,自抢得不少刀法秘籍,虽然只能自行斟酌研习,凭他资质,未必能辨识其中奥义,但好在他肯卖力,武功也大是精进。他右手疾向后缩,还了一计“九牛扛鼎”,紧接大刀猛然加快,刀刃劈砍剌刺,刀背上剃下滚,翻撞搅腾,刀刃砍出未必真砍,刀背猛撞未必真撞,虚虚实实,变化多端。 群雄见周通天处处避让,还不忘指出儿子内功与刀法不是之处,而周缙却出手狠辣,刀刀要命,均忖:“江湖之中,比武时还不忘指教对方,周长老怕要算第一个,如此没有人性,如此对老子的儿子,更是绝无仅有了。” 第三十回山外青山6 两人又斗了四十余招,慢慢地,周缙峨额上渗出汗珠。周通天道:“你若肯用心修炼青冥剑法,又何至于误入歧途。”右足乍起,转眼已到周缙下颌,这一脚快如闪电,周缙大刀厚重迟钝,回挡已然不及。周通天足尖触及周缙胡须,定了一定,这才轻轻落地,说道:“再来!”周缙大吼一声,一记“剔骨三刀”挥出,周通天飘然避开,时而与大刀毫厘而过,时而以巧力卸掉刀势,周缙刚劈出第四刀,周通天身子一退一进,猛然向左前飘出,手中青冥比在了周缙手腕上。 五招之间,周通天两次扼住周缙要害,说道:“现在跟我回青冥面壁思过,不然废了你这条手。”周缙道:“想也休想。”大刀一翻,不顾自己手腕,劈向周通天小腿腿胫。 群雄看得明白,无论周缙如何凶悍,周长老仍是处处让着,这一回也绝不会废了他右手。 周通天果然被迫松手,套在指端的青冥刺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向周缙右手曲池穴,周缙大刀只得中途转向,这一刀切在地上。 这一回周通天反守为攻,手中青冥刺挑点甩挎,粘连推挡,足下移挪腾走,妙步连珠,上身更是轻飘灵逸,翩跹优雅。周缙手中大刀如何狠猛多变,都被对方以更快、更准、更巧妙的招式反守为攻,他一刀未砍下,青冥刺已到肘边,欲待退回,对方早已先他一步,封住去路。方才使得赫赫生风的大刀登时被逼得左支右绌,章法大乱,有两次因用力过猛不及退回,险些掉落在地,还有一回要不是周通天替他格挡,自己的右臂险些被自己的大刀砍下来。 周通天道:“你回不回去?”周缙道:“不回!”寒光一闪,周通天青冥刺在大刀刀背一划,刺向周缙手腕,中途突然倒转,刺柄闪电般点中了儿子手臂、肩部、胸口的天泉、中府、璇玑三处要穴。 周缙登时一动也不能动弹。 众人看得分明,要不是周通天有意试探对方功夫,后来又处处相让,周缙十招之内必败无疑。 周缙笑道:“老东西,要不是我研习这刀法不过三年……”一语未毕,一耳光落在了他右颊之上。周通天看看手,又看看儿子,面上又是愤怒,又是悲恸,想说什么,望着三名弟子叹了口气道:“把他押回青冥,从此以后,不许这畜生离开青冥半步。”转身走回青冥。 “老不死,我就说你心肠太软!”周缙陡然暴起,跨出两步,一个纵跃,举刀凌空砍向周通天。 三名上前押解周缙的青冥弟子亲眼见他三处要穴被制,就算天下绝顶高手,也非三五个时辰不能自解,谁也没料到他能动弹自如,还会突施暴手,再说此人毕竟是长老亲生儿子,一旦错杀,谁担当得起?一时间都呆了。 群豪更是骇然失色,要知就算是寻常成年男子,这样凌空一刀亦足以将对方劈为两爿,更何况出自内力深厚之人的手? 也不知是不及转身,还是不想回击,周通天只微微一怔,站在了原地。 大刀距周通天不足半丈,忽听一人道:“你爹饶你性命,你反要杀他,简直行如禽兽。” 一道青影倏然驰近,正是静仇师太。青冥派与霄凰庵对面而立,一东一西,相距最近,静仇师太陡见周缙对自己的父亲下杀手,也不及细想,一跃上前相救。 此时周通天背对周缙,而周缙背对静仇师太,三人大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势。 周缙决意要杀掉周通天让青冥“改邪归正”,这一劈来得何其快也,刀影一晃之际,已距周通天头顶不足一尺。静仇师太虽然后发先至,但要让周缙手中大刀脱手,非绕到他身侧刺中他手腕不可,这如何来得及?又若这一剑力道不足,那大刀余势仍足让周通天丧命。静仇师太这一踌躇,青钢剑不由抖了一抖,竟不知刺向何处,只此刹那,那大刀已碰到周通天顶上银丝。 人的反应,往往愈是危急,愈是出自本能。情急之中,静仇师太也不及细想,青钢剑凝力挺出,刺入周统领后心。 周缙全身猛地一震,手中大刀也向一侧偏出,飞在四丈之外,插入一旁泥地之中,直没刀柄。 静仇师太浑身一颤,连连向后退了几步,堪堪站稳,口中道:“贫尼……贫尼……”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为了救周通天,竟会在他面前杀了他亲生儿子。一时之间,也不知是帮了他,还是害了他,更不知如此做法是耶?非耶? 周通天定定望着深入泥地的大刀,仍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说话。过了良久,才缓缓转身过来,端详着躺在血泊中的儿子,他闭着眼吸了口气,走将过去,蹲身抽出儿子背后青钢剑,轻轻拭去他嘴角鲜血,脸上充满温柔的慈爱,似乎他更喜爱儿子安安静静的样子,又似乎伤痛过甚,肝胆将崩。他将儿子尸首抱起来,缓缓回到青冥之中,但每走一步,都停顿好久,似乎全身再无一分力气。静仇师太叫道:“周长老……”麻木地跟在周通天身后,将到青冥阵营,青冥弟子将她团团围了起来。周通天道:“你们退下。”一弟子道:“是她杀了三师兄。”周通天望着怀中儿子,并不答话。静仇师太从地上拾起青钢剑递上前,说道:“周长老,我杀了你儿子,你杀了我报仇罢。” 周长老也不回头,缓缓道:“是周某管教无方,才让他在这些年犯下如此罪孽,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虽如是说,但老年丧子之痛,何其伤绝哀绝,他看着儿子,几乎站立不稳,一旁弟子忙上前扶住,从他手中接过周缙尸首。周通天仰头望天,说道:“或许,这就是天数,师太门下有多少弟子的父母兄弟,是死在我这孩儿手中,师太,请回罢。” 静仇师太道:“贫尼见势危急,这才迫不得已出手,并没有想到为弟子报仇……” 周通天道:“师太误会了……”话到一半,缓缓闭上了眼。 第三十回山外青山7 青冥大弟子道:“师父让你走,快走!”静仇师太望着髭须皆白,双目空洞的周长老,只觉他一瞬之间老了十岁,甚至二十岁,说道:“贫尼报完仇,一定到青冥谢罪,长老要杀要剐,贫尼绝无怨言。” 忽听媚乙道长道:“姊姊,推口话谁都会说,你杀了人家的儿子,该当立即自刎谢罪才是。”她知静仇师太大仇未报,绝不会自刎,但见她此时心神不定,心想机不可失。 静仇师太转过头,怒道:“妖女,霄凰庵灭门之仇不报,我还不能死。” 媚乙道长见她由愧仄忽而转为大怒,手果然有些颤抖,双袖一挥,袖中渐渐聚起一团黑气,正是“黑毒五骨掌”。 两人怨大仇深,更无须多说,静仇师太轻呼一声,青钢剑直取媚乙道长咽喉,正是哀山劳舞剑法。媚乙道长双掌内阖,一个碗大的黑球随之拍出。静仇师太身形微斜,长剑在面门飞速画了一个大圈,“噗”的一声,毒球好像碰到一堵高墙般,在这个大圈前陡然而止,散裂破碎。 武林之中,剑法练至化境之后,以气御剑,剑随气动之法也不足为奇,但静仇师太凭青钢剑的剑气,竟能画空为实,绘气成墙,将对方的黑毒格挡在外,此等功力,若非人剑合一,内劲强劲至极,实无可能。三年之前静仇师太功力如何,群雄有目共睹,此时见她剑术如此精进,无不叹服。不少人想:“以剑法论,哀山劳舞剑法虽然精妙,但一定算不上绝顶之流,静仇师太却能将它练至如斯境界,如斯威力,可见天下功夫并无好坏之分,只看练得到不到家。” 两人师出同门,却是一僧一道,一个素衣青面,愁眉苦脸,青钢剑呜呜如哭,一个轻衫暴露,妖娆丰满,掌中黑球剧毒无比。 “阿唷!”一朱雀宫弟子左肩被乱飞的黑球击中,那黑球好像蚁群一般迅速向脖颈、胸口、手臂蔓延,他忙伸手去拍,谁知一拍之下,手掌肌肤如灼炭入肉一般剧痛,忍不住撕心裂肺大叫起来。 “黑毒不能碰,快退开。”群雄纷纷后退,朱雀宫弟子想要救同门,却不敢近身,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那弟子挣扎扭曲,一时却死不了,当真生不如死。 裘仁智怒从心起,指着武林盟大声道:“一个六亲不认要杀老子,一个修炼魔功欺师灭祖,这当真是名门正派,好名门的正派,好正派的名门。” 邱一丈道:“这就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静仇师太见朱雀宫弟子惨状,长剑接连疾攻,说道:“有什么本事就冲我来,不要伤及无辜。” 媚乙道长盈盈笑道:“这可不能怪妹妹,刚才要不是你躲开,他就不会中掌。”呼呼三掌,三个黑球飞了过去,静仇师太画了三个圈,将黑毒截断。 武林盟和英雄盟都惧媚乙道长掌中黑毒,缓缓退至三丈之外。陆行云一面退一面问古钺聪道:“依你看,她们两个谁会胜出?” 古钺聪道:“两人路数一正一邪,功力却也旗鼓相当,一时半会难以分出高下。” 陆行云点头道:“我倒是有个办法让二人速战速决。” 古钺聪以目相询,陆行云道:“媚乙道长虽然恶贯满盈,但她对高进伦用情之深,实是尽矣至矣,只要我找高进伦应战,她一定会分心。” 古钺聪道:“静仇师太矢志要手刃仇人,你暗中相助于她,只怕有失磊落,她非但不会感激你,只怕还会怪责于你。” 陆行云笑道:“我报我的杀父之仇,她报她的灭门之恨,凭什么怪我?。” 古钺聪还想说什么,陆行云一脸不服道:“怎么,你把武林盟关起来炮轰火烧,就光明磊落?我不过略是小计对付媚乙道长,就没脸见人了?”时而睁大眼,时而向古钺聪做鬼脸。 古钺聪心忖:“看他模样,谁会知道他在敌人眼皮下三年,只为替父兄报仇。”说道:“你有几分把握胜过高进伦?” 陆行云道:“三年前,我和他的武功修为都是半斤八两,但这些年我们都没见过对方出手,有几分把握,实也不知。” 此时,媚乙道长手中黑球如雨点般横飞,静仇师太要自避不难,但她怕黑毒伤及旁人,无论对方打出多少,都全力化解,这样一来,双方仍是势均力敌,难分胜负。 陆行云迈出一步,朗声道:“这样一个个打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分出胜负,高进伦,来来来,我们来打两拳。”一个纵身到了他面前,伸手就去抓他衣领。 高进伦见他来得奇快,将欧阳龙儿推入武林盟,反手一掌拍出。陆行云这一抓本来就是虚招,但见对方这一掌有几分像“推云手”,又有几分像“罗汉掌”,却都不是,微微一怔,斜身避过。 高进伦道:“三年前,尊翁误入邪途,以至引发少林血案,哥哥劝你悬崖勒马,切莫重蹈覆辙。” 陆行云道:“你是说你杀我爹爹是千对万对,我爹爹是罪该万死了?” 陆行云道:“不管孰对孰错,也不管当年我是不是迫不得已,令尊他老人家毕竟也是我的师父,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这样做虽然救了大家,但这些年心中惶恐歉仄,有增无减,无日或安,以至于我明知你归附是假,随时可能图我性命,我也尽力容让着你,你这样处心积虑,委实让做哥哥的心寒。”口中不急不缓说着,手上却丝毫不慢。 他这几句声情并茂,大有悔意,群豪不少人忍不住点头。陆行云恨得牙齿奇痒,暗道:“随你怎么假仁假义,待我打败你,再让圆通和尚现身说出三年前的真相。”双掌一翻,双手环抱高进伦右手向一侧牵引,正是“朝阳手”的招式。 高进伦见他这一招又慢又轻,全无半分力道,一拳横贯而出,岂料手掌只和他衣袖轻轻一触,一股极强的力将他向前拖,这一拖却是极快极重。高进伦一个踉跄,幸得足下运劲点了一点,群豪总算没人看出来。 这一幕却没逃过媚乙道长双眸,只听她道:“哥哥……”只此微一分神,左臂中了一剑,登时鲜血直流。 高进伦见她中剑,大声疾呼:“媚乙!”呼呼四掌疾攻,想要靠近媚乙道长。陆行云不容他上前,当下还了三掌挡住他去路。 媚乙道长双掌毒球疾吐,也不看自己臂上伤口,只定定望着高进伦,说道:“哥哥,我不碍事,你不用管我。” 第三十回山外青山8 两人全不顾自己,只全心全意在对方身上,群雄见状,均忖:“都说两人是奸夫**,没想到非但不是如此,两人深情,竟是世间少有。” 只此一刹,高进伦已被逼得连退三步,他定了定神,说道:“既然你执迷不悟,可不要怪当哥哥的了,拿是非剑来。”一件兵刃飞向高进伦,高进伦接在手中,“铮”地一声之间,三剑已经刺出。他第一招灵逸似天书坊的九文剑,但打法却有七分紫罗宫罗蒙刀的模样,三招都是既有剑法的轻灵,又有刀法的凌厉,剑法中有刀法,刀法中有棍术。陆行云大惊之下,只得闪身退开,这才看清,高进伦手中的是“非剑是”一柄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兵刃。 陆行云暗道:“这是什么功夫?” 三年之中,打打杀杀从来都是周缙的事,江湖之中几乎没人见过高进伦出过手,陆行云虽然常在其侧,只见过他扇一手下耳光,也仅此一回而已。两人显然都有戒心,严防对方知道自己功夫。 高进伦不待陆行云有还手机会,右剑左拳齐出,接连疾攻。有时候明明是一记“金刚掌”打出,却有五行八卦掌之形,中途突然一变,又颇有六合掌之风。六合掌需求快求变,但他这一掌却是刚猛无俦,大有八虎拳之意。非止如此,他左手掌法、拳法、指法变幻,没一会功夫已打出三十余种不同门派的功夫,是非剑更是棍、剑、刀、戟不停变化,武林百家的功夫几乎都能在他身上寻到踪影。 群雄从未见过高进伦武功,此时都看得呆了,高进伦每使一招,大家立时叫出数种甚至十数种不同武功名称。有人想:“若说静仇师太是将一门功夫练至化境,高进伦则是将天下功夫贯通融会,每一招都是招中有招,一招之间陡然变出十招。”又有人想:“这三年来,高进伦藉武林盟主之便,委实尽窥天下武学奥秘。”也有人想:“天下功夫或刚或柔,或修内,或壮外,招式大相径庭,修炼之法更是有别天壤,就算将天下武功秘籍都给我,我也未必能吸收化解一二为己所用,高进伦习武天赋之高,可见一斑。” 媚乙道长见高进伦转守为攻,反败为胜,大大放心,双掌更是频频推出。“黑毒五骨掌”掌法并不繁复,但因每一掌都是毒球,几掌之内,就能交织成网,对方极难攻近。静仇师太一招“片光零羽”挡开两个毒球,又一招“飘萍浪迹”长驱直入,每一剑都快得异乎寻常又挥洒自如,却仍被媚乙道长格挡在半丈之外。 高进伦渐渐把陆行云逼到死角,说道:“太乙北斗武学博大精深,在陆守义手中,已每况愈下,大不如当年,不想到了你手里,更是让天下英雄失望。”是非剑棍棒刀剑合璧,剑尖嗤嗤有声,有一股内力发出,显是要将陆行云置于死地。 自高进伦是非剑攻出,陆行云非但没能反击一掌一拳,反而渐渐无路可退,眼见身后就是石壁,对方是非剑如影如幻,他只得胡乱拍出一掌,紧接一个虚晃,矮身反向钻出,这一招虽然略显狼狈,总算趁此罅隙勉强送出两掌。 “铮……”是非剑本来刺向陆行云右臂,谁知被他这胡乱一掌一震,向左斜下劈出。高进伦微微一惊,忙又连攻几招。陆行云猜不透对方招式,一面后退,一面以内力相抗。 转眼斗过二十余招,高进伦竟仍不能击中对方,他手中是非剑不是突然刺偏,就是拳掌刚递出,就被无形真气化解。只觉陆行云掌力似有似无,时强时弱,虚实不定,自己好像坠入无底的深潭,又好像对方是一座矗立的大山,。 高进伦使出一招“断魂刀”,这一招当中又套用“五郎棍”、“落英剑”,中途又忽而改成“岳家枪法”,虽然路数不同,匪夷所思,但也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左手也连换七八路掌法。 但每一招都被陆行云似乎正大浑厚,又似乎绵软无力的掌力化解。 陆行云见他伤不到自己,渐渐信心大增,踉踉跄跄后退的脚步慢了下来。 媚乙道长和静仇师太已拆了近四百招,兀自未分胜负,她见高进伦久攻不下,额上汗珠越来越密,不由微微分神,如此一来,臂上、左颊各中一剑。 静仇师太看出她神不守舍,说道:“妖女,把本事都使出来。” 陆行云姿工渐渐放开来,招式也越来越飘洒自如,有如神助,斗到后来,高进伦只得将是非剑使得密不透风,护身自保。 陆行云瞧出高进伦的武功旁征博引,一开始确是捉摸不透,难以抵挡,但是他过于急功近利,一柄是非剑想融合十八般兵器,致使每一招看似风云变幻,让人头晕眼花,实则是驳杂不整,有时候甚至是一团乱麻。 看到这一点,陆行云反而一改猛打猛进之法,只以太极二十四式对敌,招式简单了,威力果然大增。 高进伦慢慢觉着好像坠入茫茫大海一般,那海浪刚开始尚还甚柔,谁知后来浪头一波高似一波,一波猛似一波,最后也不知是自己内力耗尽,还是对方掌力愈发沉猛,就算自己使出浑身解数,也像大海里的一叶扁舟,沉浮全由不得自己。 突然间啪的一响,高进伦手中是非剑为陆行云掌中真气所断,折为数截。陆行云这一掌仍是长驱直入,直逼高进伦胸口而去。 “哥哥!”但听一声娇呼,一个身影闪落在高进伦身前,替他受了这一掌。 媚乙道长闷哼一声,徐徐委顿于地。 原来,媚乙道长目光片刻未离开高进伦,见他遇险,全顾不得静仇师太每一剑都能致自己于死地,纵身冲向高进伦。 “媚乙!”高进伦大叫一声,不等她倒地,伸手从身后抱住她。也是不管陆行云可能从一侧偷袭,双掌贴在媚乙道长背后,内力源源送出。 群雄见状,百感交集。 只听刘雷傲道:“进伦,不要徒耗真力救她了。”语气甚是冷淡。 高进伦微微一怔,说道:“她只中了三成掌力,再不救就来不及了。”原来陆行云知静仇师太一定要手刃媚乙道长,见她骤然飞来,手中掌力收了七成。 刘雷傲望着陆行云,正色道:“这小子内力在你之上,你一旦消耗内力,更不是他对手,快起来。” 高进伦望着刘雷傲,说道:“岳父大人,媚乙是您女儿,她是因为孩儿才受了伤,孩儿不能见死不救。”额上汗珠更如雨下。 第三十回山外青山9 媚乙道长经高进伦真力源源输入,不多时便悠悠转醒,她挣扎着要起来,说道:“哥哥,姓陆的要杀你,你不要为我徒耗内力。” 高进伦道:“傻瓜,谁让你为我挡这一掌,你若死了,难道我还能独活么?”说到此,眼眶一红,落下两行泪来。 秋风阵来,生死炉中丹枫盘旋飘飞。两人目光相触,都是含情脉脉,无限甜蜜。群豪大多是粗人,看在眼中,也不禁想:“媚乙平素不是妖艳风骚,就是冷血毒辣,或若她一直像这样柔情似水,天下不知有多少男人为她倾倒。”更多的人想:“高进伦平时不苟言笑,没想到对媚乙道长如此用情。” 刘雷傲提高嗓门道:“高进伦,我现在要你把她杀了。” 此言一出,群豪均是大惊,心想:“她是你的义女,你怎么丝毫也不念及父女之情?” 高进伦更是睁大眼,问道:“岳父,你说……说什么……” 刘雷傲道:“成大事者,岂可儿女情长,你耗费真力救活她,谁来对付这小子?”他动了气,声音比平时更尖锐。 高进伦道:“可是,她……她是您的女儿……”望着刘雷傲,双掌虽然没有离开,内力却渐渐缓了。 刘雷傲道:“要不是看她全心全意为我搜罗西域美女,谁会收她做义女,如今她半死不活,还要损耗我一员大将真力方能续命,还留着干么?” 高进伦面上既是惊讶,更多的是失望,过了片刻,说道:“岳……”一想这个“岳父”要将自己女儿杀了,自也不是自己的岳父,改口道:“媚乙对您忠心耿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请开恩救她一命。” 刘雷傲道:“这些年你忠心不二,奉命唯谨,也替我办了不少事,我本想今日之后就收你做义子,待百年之后,把皇位传与你,可如今你为了区区一个女人,就敢不听号令,叫朕将来如何放心?” 群豪听他自称“朕”,皆尽哗然。高进伦忙跪地磕头,连声道:“父皇明鉴,孩儿绝不敢不听父皇的话。”想起“百年之后,把皇位传与你”几个字,声音不由微微发颤。 刘雷傲道:“听不听话,可不是嘴上说的。” 高进伦沉吟良久,终于缓缓起身,一语不发走向云梦派,“呛啷”一声,从一弟子手中拔出一柄长剑,转身来到媚乙道长身旁,举剑比着她咽喉。 片刻之前,高进伦不顾危险为媚乙道长输送内力,还急得落下泪来,群豪都是亲眼所见,但此时,他竟对媚乙道长拔剑相向,群雄看在眼中,无不惊诧鄙夷。有人当即想到:“他所以对媚乙道长体贴入微,关心备至,原来都是虚情假意,不过是想借媚乙道长坐上帝婿的宝座,继而圆他皇帝美梦,如今刘雷傲收他做义子,媚乙已然没用,自然杀了也无妨。”也有人想:“媚乙也不过是义女而已,他与其如此大费周章,何不干脆让刘雷傲收他做义子?” 三年前刘雷傲收媚乙道长为义女,高进伦所思所虑,所谋所筹,无一不是想方设法讨好媚乙,心想只要媚乙爱上自己,帝婿便可十拿九稳。所谓当局者迷,他当太子之心殷殷切切,这么多年来,竟然没想到让刘雷傲收他为义子。 高进伦望着媚乙,心想:“片刻之前,我还与她海誓山盟,这会儿却要杀她,只怕不好在群豪面前交代。”迟迟没有动手。 刘雷傲道:“进伦,你杀了她,以后就叫刘进伦,这大好江山,都是我们刘家的。” 高进伦听得双目放光,终于道:“媚乙,皇命难违,对不起了。”长剑向前挺了半寸。 媚乙道长何等精明,高进伦方才所作所为,其用心早已昭然若揭,她淡淡一笑,说道:“哥哥,你动手罢,只要是为你好,媚乙天不怕,地不怕,又怎会怕死。” 高进伦道:“你果真不怕死么?” 媚乙道长道:“千丈峰一役,你派我前去挑唆霄凰庵,以便各个击破英雄盟,我明知九死一生,不也一样去了么?玉清湖一役,我知道派去的弟子不能活着回来,还是一样去了,不是么?”她说话异乎寻常地平静,一双眼睛仍笑盈盈望着高进伦。 听到这里,英雄盟才恍然大悟,心道:“高进伦知媚乙道长对自己言听计从,故而加以利用。”想到他竟以女人博取名利,更露出鄙夷之色。 高进伦沉着脸道:“千丈峰一役,我千叮万嘱让你不要亲去,是你不听我的。” 媚乙道:“不错,当初我以为你是真心爱我疼我,所以才不惜为你的大业奋不顾身,现在我才知道,你怕我死了,做不成爹爹的女婿,当不了皇帝。” 这话正好说中高进伦这些年所图所谋,他恼怒道:“臭婆娘,你胡说什么?” 媚乙嫣然一笑,说道:“现在你已如愿以偿,这些事都已经不重要了。”她受伤不轻,如今没有内力接续,脸色愈发苍白,停了好久,才细若游丝道:“哥哥,不管你爱我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要媚乙是真心喜欢你就够了,我……我这辈子喜欢你,已经喜欢够了,为了你的大业,我好累,真的好累,你看到了么,天好蓝,好蓝……”说着,玉颈向长剑前一挺,缓缓倒在地上,双眸仍望着湛蓝的天空。 高进伦正愁没法给群豪交代,不料她会自己寻死,长长舒了口气,手中长剑假意往后一缩,说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皇圣令,别说是杀你,便是要将我自己赐死,我也绝不眨一眨眼!”从眼角挤出两滴泪来。 静仇师太愣愣立在原地,片刻之前,他刚杀了周通天的儿子,此时,自己三年来心心念念要杀的仇人竟然自刎而死,没有报仇雪恨的快意,也没有因报仇而死的坦然,一时间仇与恨,执念与夙愿全都落了空。看着媚乙道长的尸首,忽觉前路茫茫,不知该何去,何从。一时之间,心境大变。 凌霄子问道:“师父,怎么办?” 第三十回山外青山10 静仇师太不经意看她一眼,一看之下,不由吃了一惊,凌霄子年方及笄,但面无血色,形容十分憔悴,与她的年纪大不相当。静仇师太似乎不相信自己眼睛,转过头将弟子一个一个打量过去,发现每个人都是满脸疲色,眼中不是仇恨,就是茫然,她心中猛地一痛,不由向后退了两步。 凌霄子慌忙上前扶住她,问道:“师父,你怎么了?” 静仇师太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阿弥陀佛,这些年为师只教你们看到仇恨,却忘了让你们看到,这世上也有慈悲。” 众弟子一脸迷惑,静仇师太接道:“这些年,为师好比藏在角落里的剧毒蜘蛛,不断吐出蛛丝禁锢你们,让仇恨在你们身体里发芽,越长越大,这……与修炼黑毒五骨掌有什么两样,为师……为师对不住你们。” 凌霄子似乎有所领悟,说道:“师父,你的意思,这仇我们不报了?” 静仇师太道:“妖女……媚乙死了,我们已为英雄盟除去一敌,再杀谁,都是罪过。” 古钺聪身旁柳少颖瞥眼周通天,低声道:“将军,看样子周长老是有心无力了,要是再少了师太,就只剩你,教主和陆掌门能和刘雷傲斗一斗,可陆掌门还要对付……” 一语未毕,忽听刘雷傲道:“乖儿子,姓陆的就交给你了。” 高进伦伸袖抹了抹眼角,看了一眼陆行云,心下着实毫无取胜把握,但一想到刘雷傲武功远在群豪之上,自己如今是他义子,他不会见死不救,今日一过,一旦当上太子,皇位便指日可得,又不由心花怒放,说道:“孩儿遵命。” “一起上!”两个身影同时向刘雷傲闪近。古钺聪深知只有占了先机,方有一线希望取胜,话声方起,人已到刘雷傲跟前,右掌全力推出。 古钺聪虽然喊了话,但是喊话在后,出掌在前,数十年少林精纯内力聚于掌中,当真是猛如虎,快如电。 与此同时,欧阳艳绝一掌也已拍到。 眼见古钺聪这一掌已触及刘雷傲胸口,对方便是鬼魅,是光电,也绝无可能避开。此番比斗若是古钺聪和高进伦,或是和武林盟中的任何高手对决,英雄盟也早欢呼起来,但此时大家却大气不敢稍喘,都觉:“刘雷傲没中掌,甚至没看到他断气,胜负就仍未定论。”大家目不转瞬的注视着三人。 刘雷傲足不见动,膝不见屈,身形忽向后平射而出,双掌同时接住了古钺聪和欧阳艳绝拍来两掌。刘雷傲且退且战,古钺聪仍觉一道雄浑之极的力道向前臂袭来,麻痛难当,自己和欧阳艳绝同时被震退在三丈开外。 古钺聪暗叫不妙:“方才这一掌攻他不备,也不能伤他分毫,这可要如何取胜?” 刘雷傲冷笑一声,说道:“五个人联手也不过如此,如今只剩你们两个,还想侥幸取胜,简直笑话。” “阿弥陀佛。”“师父,我来也!”两个声音同时传来,古钺聪听到这声音,不由大喜过望,只见两个和尚由远而近,站到了古钺聪和刘雷傲当中,正是玄悲方丈和玄颠和尚。 刘雷傲哈哈一笑,说道:“古钺聪,你还不肯交出拜月贡么?”少林数次向武林盟暗传讯息,都是准确无误,终于渐渐取得武林盟信任,后来群僧被打入通天府,高进伦、刘雷傲更对少林深信不疑。 眼见对方又多了两个强援,英雄盟个个面如土色。却见玄悲径直走到古钺聪身前,双手合十,微微躬身道:“贫僧见过将军。”望着古钺聪,暗暗点了点头。 古钺聪知拜月贡已散发完毕,不由大舒一口气,说道:“不敢当,方丈辛苦了。”两人点头致意,古钺聪这才去拉玄颠的手,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玄颠正要答话,刘雷傲道:“你们两个老和尚到底是哪边的人?”面上甚是茫然。 玄悲转过身,不慌不忙道:“阿弥陀佛,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是非对错本不足为道,但少林百年清誉,不能毁于老衲之手,老衲来此,是为证实少林清白。” 刘雷傲冷哼一声,说道:“清白?你的意思是少林被关在通天府是被冤枉,那你向进伦暗传讯息也都是假的了?”玄悲目望英雄盟,没有答话。 刘雷傲一声厉笑,说道:“多两个人而已,又有什么两样!”呼的一掌,向玄悲猛击过去。 同时间,古钺聪、欧阳艳绝、玄悲、玄颠四掌齐出,一齐抵御刘雷傲这一掌。 “波”的一声,群雄被五人掌风所震,纷纷后退,有人直摔至七八丈外才停下。古钺聪和玄悲各退一步,玄颠倒退三步,欧阳艳绝也退了三步,后又向后移了半步方才站稳。刘雷傲立在原地,纹丝未动,指了指古钺聪和玄悲,又指了指欧阳艳绝和玄颠,说道:“你们两个差不多,你们两个也在伯仲之间。” 古钺聪见四人比方才五人威势更大,信心大增,说道:“再上!”一招“少林擒拿手”向刘雷傲咽喉而去,他知刘雷傲武功高强,任何繁复的招式使在他身上都无济于事,这少林擒拿手乃是少林僧人入门必学招式,正所谓大易至简,大道至简,高手对决,最直截了当、单刀直入的招式,威力亦最大。这一招击出,刘雷傲若不缩身,立时便会被拧断脖子。 刘雷傲斜眼一瞥,双手齐出将他这一击拨开,同时顺势一带,将其余三人掌力都引向一侧。欧阳艳绝心道:“我若引他说话,分神也就是我一个人,他一分神,我们谁都寻机会下手。”当下道:“刘雷傲,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刘雷傲道:“怎么走眼了?”欧阳艳绝道:“方才我明明退了三步半,这个小和尚只退了三步,我毕竟比他稍逊一筹,怎会在伯仲之间?”刘雷傲道:“不错,论内力,小和尚应比你稍胜一筹,但论拳脚功夫,你应在他之上,你二人真打起来,恐怕只有比划了才知道谁技高一筹。”迅捷无比地拍出四掌,紧接双掌向下一探,无数落在地上的枯枝败叶纷纷飞起,“嗦嗦嗦”……古钺聪、欧阳艳绝知他又要引叶杀人,纷纷闪避,玄悲也一个纵身避开,玄颠一个躲闪不及,只觉右颊微微发凉,已被树叶割伤。几片树叶飞入人群,登时便有七八个人大叫倒毙。 刘雷傲道:“进伦,还愣着干什么?”一面说着,双掌丝毫未停。 高进伦见刘雷傲以一敌四,兀自好整以暇,说道:“孩儿遵命。”足下沉沙裂石,呼呼呼三掌击出,陆行云避开一掌,双手跟着递了出去,波地一声,两人中间出现一道光幕。 武林人士只道高进伦是非剑鬼神莫测,不料他内力亦是如此深厚。 但陆行云折断他是非剑后,再不忌惮内力相拼,只全神贯注还击。高进伦每拍出一掌,都被他以更强的力道化解,反是自己的手臂麻痛难当,气为之滞。 古钺聪这边厢却大大相反,古钺聪、欧阳艳绝、玄悲、玄颠四人从最初分而击之到合围而攻,配合愈来愈密切,场中一流高手也觉是天衣无缝。饶是如此,四人仍是守多攻少。刘雷傲拳打玄癫“降龙伏虎功”,掌劈玄悲“少林八卦棍”,脚踢欧阳艳绝“乾坤烛照功”,肘击古钺聪“擒拿手”。突然间“砰砰”两声,刘雷傲一拳击退玄悲和欧阳艳绝,呼呼两掌向古钺聪打来。古钺聪知这一掌单凭一己之力接不住,忙向后急退,但刘雷傲两掌来得好快,左掌方起,右掌已到古钺聪下巴。 “给你!”一只小酒坛向古钺聪飞过去。古钺聪双掌疾封,随即推出,砰一声,小酒坛化为数十碎片,向刘雷傲激射而出。那酒坛乃是陶瓷所烧,碎裂之后极为峰利,在古钺聪大力推送下,比寻常飞镖暗器更劲锐。刘雷傲微微一惊,大袖连舞,将瓦片尽数卷入袖中,洒落在地。 玄颠喜道:“师兄,你总说出家人不能喝酒,方才救我们的师父,还不是这小酒坛的功劳。”他有意将“师兄”和“我们的师父”说得格外大声,本以为玄悲就算没有头发,也会戒疤气出血,谁知他面色如常,毫无怒色,心下老大没趣。 刘雷傲瞥眼高进伦,见他手忙脚乱,额上大汗淋漓,双袖已被陆行云掌力催得七零八落,十分狼狈,说道:“乖儿子,父皇杀了他们就来助你。”又向四人攻了上去。 高进伦苦苦撑持,无暇旁顾,只盼“父皇”现在就伸出援手,可耳中听得远处每一掌都是打得狂风如啸,自知一时半刻还需自己,只得且战且退,护住全身。太乙北斗弟子喊声越来越大,有人叫:“杀了高贼,为前掌门报仇!”也有人喊:“高贼禽兽不如,杀了他另立盟主。”周缙六亲不认,媚乙欺师灭祖,高进伦假仁假义,这话喊出来,群豪中也有不少人响应,在气势上,英雄盟已胜出不少。 转瞬之间,古钺聪五人掌来拳去又拆了百余招。古钺聪瞥眼之间,见欧阳艳绝满头大汗,玄癫气喘吁吁,玄悲虽凝神对战,并无异色,但一掌一拳显然缓下来不少。刘雷傲却一如平常,还问道:“老和尚,你是怎么逃出通天府来的?”玄悲双拳不空,无暇应答,玄颠道:“是我救的,怎么……”“了”字未出口,肩头又中一掌,左肩肩骨骨折。不出半月,是不能再战了。 第三十一回真情至意1 刘雷傲以一敌三,登时大占上风,他接道:“古钺聪,欧阳老怪的癖好你是知道的,如今你早已长大成人,可教主非但没对你动手动脚,还将他女儿的烟波苑赐予你,你可知道当中的缘故?” 古钺聪只是一怔,不知他为何会这样说,欧阳艳绝却是脸色大变,说道:“刘老贼,哪来这许多废话。”一个兰花指点向刘雷傲的“攒竹穴”,刘雷傲侧身避过,说道:“欧阳教主,要不要你自己来说?” 古钺聪见教主神色闪烁,更是疑惑,问道:“教主,不要分神。”“当心!”玄悲抢身近前连攻数掌,总算让欧阳艳绝化险为夷。 刘雷傲笑道:“怎么,欧阳老怪到现在还没告诉你,他和你血浓于水,乃是祖孙?” 古钺聪脑中“嗡”的一声,见刘雷傲神色,绝非说假,又见欧阳艳绝并未反驳,问道:“你说什么……教主他,他是……是我祖父?” 刘雷傲道:“错了,是你外祖父。” 古钺聪更是吃惊,心想:“外祖父?教主是我的外祖父?难怪,难怪,烟波苑本是教主的女儿,我娘的居所……教主赐我烟波苑,让我做大护法,对我百般宠爱,原来我是他外孙,我在谷中三年,竟是半点也不知,更从未叫过他一声外公。” 群豪也是相顾愕然,武林人士都知欧阳艳绝素有龙阳之癖,古钺聪自幼生得倾长俊伟,仪表非凡,被欧阳艳绝看中带回神教收养并不惊怪。群豪大多知道欧阳艳绝的爱女欧阳静珊,当年威震江湖的古翼尘更是如雷贯耳,但两人一见钟情,从嗜血谷离去后隐居贺兰山的事,除了欧阳艳绝、柳少颖,江湖中无人知晓,更不知当年被林中槐捡回嗜血谷的少年是何许人,与欧阳艳绝是何种关系。 “别伤我儿!”古钺聪正想得入神,倏见教主飘然到了自己面前,紧接便听得一声闷响,欧阳艳绝后背已中一掌,古钺聪恍然醒悟,却见刘雷傲第二掌接踵而至,他忙将外祖父拉开,但刘雷傲出掌实在太快,仍打在欧阳艳绝胁下。欧阳艳绝扑向古钺聪,在他肩上喷出一大口鲜血。 古钺聪大叫:“外公……”欧阳艳绝伸手抹了抹嘴角鲜血,眼中既惊又喜,说道:“好孩子,你肯叫我……你不嫌……噗……”又吐出一口鲜血来。古钺聪颤声道:“外公对孩儿恩重如山,就算是魔教教主,就算十恶不赦,孩儿又怎敢丝毫嫌怨。”自父亲死后,古钺聪只道自己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此时忽然得知还有个外祖父,如何不欣喜若狂,说道:“外公,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我是您的外孙?”欧阳艳绝看他一眼,又将目光移向一侧,说道:“你和你父亲一个脾性,自幼就柴立不阿,外公怕你终究有一天会离开嗜血谷,从此在见不到你。” 欧阳艳绝恃才傲物,俾睨天下,如今为了外孙,甘肯如此卑怯。群雄虽知他还有另一个难以启齿的原因,但想起他这些年与外孙朝夕相对,竟怕他离去而不敢相认,喟叹感慨之余,也不免心酸。 猛然间又听得“砰”的一声,陆行云一掌击在高进伦胸口,高进伦双袖如败帚,胸口衣衫碎裂,露出一大片白油油的肚子,狼狈不堪。陆行云闪身上前,点中他紫宫、神道、中府三处要穴,单手将他提回太乙北斗之中,说道:“刘雷傲,你儿子此,快住手!” 群雄见状,心想媚乙道长为刘雷傲效力多年,结果他说翻脸就翻脸,岂会为了刚认的干儿子罢手。不料刘雷傲呼呼两掌震开玄悲,当即住手,微微笑道:“我儿在你手上,你们将军的老婆也在我手上,咱们算是平手。” 玄悲与刘雷傲一对一相斗,早已撑持不住,见刘雷傲罢手,自也回英雄盟看顾玄颠。 方才众人激斗,欧阳龙儿怕古钺聪分心,哼也没哼一声,此时见众人罢手,一声冷笑道:“武林盟纠集江湖群豪十万之众,你刘雷傲更口称手握京中一百六十万大军,而英雄盟不过区区万余人,如今双方还打了个平手,才刚好扯平而已,真是可喜可贺。” 刘雷傲走近欧阳龙儿,抓起她后脑勺头发道:“小丫头,信不信我现在就拧断你脖子。” 欧阳龙儿疼得面上肌肉扭曲,口中却道:“武林盟眼下的境况,恐怕比扯平还要糟一点点。” 刘雷傲微微松手道:“怎么还糟一点点?” 欧阳龙儿道:“敢问公公,论江湖声望,你和高进伦谁高?” 刘雷傲一愣,说道:“你想挑拨我父子?哼,就算他声望更高,难道敢不听我的?” 欧阳龙儿道:“儿子听老子的话是天经地义,但天下英雄却未必如此,好比你是武林盟主,突然冒出个爸爸来,有几个人会听你爸爸的?” 刘雷傲闻此,不由望向武林盟。武林盟群豪大多因忌惮他武功低着头,只天书坊凡天殊道:“我等正义之师,就算群龙无首,也绝不会与魔教沆瀣一气。” 欧阳龙儿冷笑道:“正义之师?魔教?欧阳教主为了孙儿甘负重伤,刘公公方才杀了他女儿,这位武林盟主亲手逼死最爱他的人,还有那边的周缙,竟然要杀他亲身父亲,这些还没算上他们暗中勾结官府,买卖少女的旧账,你倒是说说看,谁更像魔教?” 凡天殊一时语塞,半晌方道:“是你们勾联朝廷,甘为皇帝搜刮百姓,祸害西域,这个屎盆子休要扣在盟主头上。” 忽听陆行云道:“说到旧账,陆某也来翻一翻三年前的旧账。”他声音不大,但清清楚楚传入每个人耳中。 陆行云手中一柄长剑抵在高进伦下巴上,说道:“高盟主,三年前你杀我爹爹和哥哥,我本该立即杀了你报仇,你可知道我为何不动手?” 高进伦素性高傲,如今在群豪面前被陆行云打败,颜面尽失。可全身要穴被制,明晃晃的长剑就在咽喉处,毕竟让人胆寒。只想:“事到如今,不管屈膝求饶还是宁死不屈,结果也无二致。一旦求饶,就会被天下英雄唾弃,再无翻身机会。”想到此,大声道:“大丈夫死则死耳,高某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说得甚是豪迈,说罢脖颈更向前一挺。 陆行云道:“我不杀你,是要你在群豪面前澄清一事。”说到此,望定群豪,一字一句道:“三年前的武林大会上群豪尽数中毒,下毒之人并非家父,而是另有其人。” 第三十一回真情至意2 此言一出,群豪无不耸动,纷纷道:“另有其人?”“那会是谁?”见他剑下高进伦,不禁面面相觑。 高进伦冷笑一声,说道:“你想诬陷我?我辈学武之人,最讲究的是言之有理,话出有据,三年前你父亲疯病发作,毒害群豪未逞,是高某侥幸救了大家,此事乃天下英雄亲眼所见,你以为你无凭无据,恃强仗狠,大家就会信你?”群豪纷纷点头。 陆行云见他一副假仁假义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大声道:“你要真凭实据,我就让你见见真凭实据。”转身道:“让他出来。” 三弟子上前,将一满脸黑灰的弟子推了出来。只见当中一弟子从腰间掏出来一只羊皮袋,老实不客气道:“洗脸!” 群雄均是纳闷,那人战战兢兢将面上黑灰洗去,渐渐露出真正面容来。 “圆通法师!”人丛中一人惊呼。 群豪无不耸然动容,此人正是当年主持武林大会,前不久被古钺聪捉住的圆通和尚。 陆行云道:“各位可还记得此人?” 群雄齐声道:“自然记得。”凡天殊道:“法师三年前凭一身绝技镇服群雄,让我等大开眼界,后来我们多次聚议,要同尊法师为武圣。”邱一丈道:“三年了,邱某无时不刻不想再睹法师尊容,可惜佛缘太浅,去了三次普渡寺,法师都在外云游,没想到今日在此遇到法师,何幸如之,何幸如之。”说到高兴处,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群雄纷纷点头,陆行云站到高进伦和圆通当中,说道:“圆通,你尽管说出真相,天下英雄都在此,没人敢动你。” 圆通和尚望着众人,说道:“是。”伸手拭了拭额上残水,说:“各位,不知肯否容我讲一段故事。” 群豪均想:“法师微言大义,见识超卓,他的故事定让我等受用终身。”齐声道:“法师请。” 圆通望向半空,复又低下头,缓缓说道:“十三年前,在四川资县有一个叫‘唐门西口’的杂耍帮,帮派上下男女老少一共十四个人,领班的姓唐,大伙都叫他唐师傅。唐门帮本来都是四川人,后来渐渐闯出些声名,常常走南闯北,混迹江湖。三年前的八月十五,唐门帮受老马庄村一张姓的富绅所雇,到府上为他老娘做寿。那天向晚,这十四人在后堂更衣试曲,突然,一个身着劲装的青年闯了进来,开口就问道,‘你们这里谁是头儿?’唐师傅当即迎上去,表明了身份,那青年张望一阵,在后堂凉台看到一座石椅,就问,‘你能不能做个机关,只需在这边轻轻一触这扇门,就让那石椅爆炸。’唐师傅以为他要请自己去耍戏,便如实回说唐门帮专以吞刀吐火,驭蛇训虎为营生,爆石裂椅之事只要事先预备,一点儿也不难。那青年又问了很多,唐师傅见时候不早了,便告诉他马上就要登台了,有什么话容下台再说。谁知这青年二话不说,把后堂正化妆更衣的十三个人,还有张府上下二十多口老老少少全杀了,还一把火把张府化成了灰烬。”这件往事他向古钺聪说过,自己几乎每一夜都会想起,但此时说起,仍是声音发颤,眼中充满恐惧。过了半晌,才接道:“唐师父害怕极了,问他要干什么,那青年也不答话,挟着他就往山上走,没多久,唐师傅就看到了少林寺三个字。” 群雄齐声惊道:“少林寺?” 上官陌道:“三年前的中秋,正是武林大会召开的前半个月。那段日子少林戒备森严,这两人如何进寺,他们到少林干什么?” 圆通道:“这青年对少林甚是熟稔,他带着唐师傅四进四出少林也没被发觉。” 群雄更是惊讶,静仇师太道:“不知法师说起这段不为人知的往事,究竟是何深意?” 圆通道:“这青年带着唐师傅四次前往少林寺天王殿,后来逼他剃光头发,假扮普渡寺高僧,还给他取了个法号,叫圆通。” 此言一出,群豪登时炸开了锅。群豪望着面前被尊为“武圣”的圆通法师,均想:“圆通法师是戏子假扮?那他并非高僧,他仅仅是一个戏子?” 忽见圆通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各位英雄好汉,小的姓唐,正是唐门西口帮的头儿,小的虽有一膀子力气,但不是出家人,更不会武功,小的三年前被这青年人所迫骗了大家,在此向各位英雄磕头认错,求各位好汉看在小的是身不由己的份上,饶小的一命。”向英雄盟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又调过身来,向武林盟人磕头。 孔一太道:“法师,这种玩笑,千万莫要乱开。” 圆通道:“小的不敢玩笑。小的不过一名戏子,从来没学过武,各位大侠若是不信,一试便知。”说着将手伸出去,要群豪试探他武功。 裘仁智刚伸出手,邱一丈一把拉住他,摇摇头道:“三年前法师的武功已臻化境,他若是被人挟制……总之,你还是当心为上。”他一向与裘仁智对着干,这一次忽而好言相劝,众人均甚诧异。 裘仁智道:“多谢邱掌门提醒,三年前武林大会上群豪身中剧毒,前陆掌门发疯,后来又冒出个圆通和尚,如今想来,确是蹊跷之极,裘某死不足惜,但一定要弄明白事情真相。”拿过圆通的手,把了片刻腕脉,随即甩开道:“此人身体精壮,但并无内力,绝不可能凌空托起石狮,更不可能将石狮四腿震碎。”邱一丈见圆通丝毫不敢动弹,也老实不客气抓住他腕脉,结果一般无二。 “凡某来试试。”武林盟的凡天殊走上前,一云梦谷弟子道:“凡天殊,你敢对盟主不敬,好大的胆子!” 凡天殊转过身,说道:“不查清真相,才是对盟主不敬。”走向圆通,恭恭敬敬道:“多有得罪。”圆通和尚见他极是客气,又看了一眼陆行云,只得伸出手来。片刻,凡天殊谦恭之色尽去,说道:“这厮没习过武。” 陆行云道:“在下派人查过了,普渡寺上至方丈,下至刚入门的小沙弥,从上到下依次是衷正善禧禅五辈,从来没有一个叫圆通的高僧,也绝无可能有圆字辈的和尚。” 第三十一回真情至意3 邱一丈道:“难怪鄙人数次造访普渡寺,都无缘得见法师,原来从始至终,都没有这个人。”三年以来,慕名而至普渡寺,或下挑战书,或要拜师的何止千百,群雄纷纷点头,孔一太道:“现在想来,普渡寺众僧言辞闪烁,或是受人要挟也未可知。” 凡天殊道:“姓唐的,逼你耍戏法的青年,莫非不是前陆掌门?” 圆通道:“自然不是。” 群号齐声道:“那是谁?” 圆通道:“大家只需想一想,三年前的武林大会,谁是最终获益之人便知。” 群雄不由纷纷望向高进伦,高进伦只淡淡一笑,说道:“陆行云,你果然会颠倒是非,且不说我从来不认识什么圆通和尚,他从何而来,是真是假,都与高某毫无关系。大家请想一想,或若这个假和尚真是为我所逼,他还能活到今日么?” 话音刚落,圆通大声道:“你以为这三年我像耗子一样苟且偷生很快活么?”当下将自己如何偷偷离寺,如何东躲西藏,骗吃骗喝,以及古钺聪如何识破自己,甚至殿上石狮凌空飞起,炸碎石狮四条腿的机关诀窍,事无巨细,原原本本说了出来。此事本就是实,他又是戏子出生,说到害怕处声音便发颤,说到可恨处自是咬牙切齿,群雄听在耳里,恍如梦回三年,历历在目。一想到这些年竟为如此狡诈阴狠的人马首是瞻,大家均是不寒而栗。有人道:“三年了,原来我们都冤枉了前陆掌门,也冤枉了太乙北斗。” 高进伦望着群豪,大声道:“怎么,你们因为一个假和尚的几句话,就怀疑本盟主江湖拳拳之心?” 陆行云大声道:“你逼圆通主持大会,一改武林大会规矩,让群豪互相残杀,再假冒好人救了大家,如此便能登山盟主宝座,如此狼子野心还会有假么?” 紫罗宫宫主道:“如此惊天绝密,若只有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证,实在难以置信。” 群雄正议论纷纷,只听古钺聪朗声道:“谁说只有人证。” 霎时间,生死炉中数万群豪均将目光投了过来。 陆行云忙道:“你有物证?在哪里,快拿出来。” 古钺聪两步走近高进伦,说道:“请容在下也来讲一段故事。”望着群豪道:“三年前我十三岁,不过是一个没爹没娘的普通少年,阴差阳错随嗜血教前往少林参加武林大会。” 古钺聪救过群豪,大家都记忆犹新,纷纷点头,均忖:“欧阳教主既是你外公,你入嗜血教,自非阴差阳错。” 古钺聪接道:“我同诸位一样,也是武林大会前一日就到了少林,那天向晚,我吃了饭在营帐闲坐,耳听得寺内寺喧嚷之声,便走出去看热闹,我还记得在离字房外看了一会耍弄大刀,又走到艮字房,”说到此,拱手道:“晚辈年少无知,只是起了贪玩之心,绝无偷觑之意。” 群雄不知古钺聪那时候还不会武功,均想:“且不说以你品行决然不会,你那时的武功已群豪之上,自然不会偷觑。”齐声道:“好说。” 古钺聪道:“我在艮字房外看了一阵,正要转身离去,突然看到一个人鬼鬼祟祟穿过营帐,往天王殿东南侧尽头的松林走了去。” 高进伦冷笑一声,说道:“你该不会说那个人背影像我罢?” 古钺聪道:“不错,那时候虽然天将黑,无法看清那人面目,但从身形看,确与你有九分相似。” 高进伦哈哈一笑,说道:“这就是你的物证?” 古钺聪走到他跟前,说道:“你先前曾与苏含笑勾联陷害二护法,也打过我,虽然那时我既恨你又怕你,但我知道如果真的是你,多半不会有好事,便偷偷跟了上去。我来到松林尽头,发现没了路,那人也不见了谁知,松林尽头并没有路,那人也不见了。” 玄颠道:“松林里有条地沟。” 古钺聪留心高进伦面上神色变化,点头道:“我听到流水声,也发现了这条地沟,但当时也没多想,正拟原路回少林,谁知忽然听到地沟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那人显然钻进了地沟。我踌躇了半晌,还是跟了上去。出来之时,才发现又回到了寺中,但是却迷了路。” 高进伦笑道:“你没见到那人面目,还迷了路,古钺聪,你是来消遣大家的么?” 古钺聪见他额上微微渗出汗珠,说道:“我胡穿乱走,全不知到了那里,直到忽然闻到馒头的香味。” 群雄齐声惊道:“积香厨。” 玄悲道:“阿弥陀佛,大会之前半个月,老衲就派人轮流严守积香厨,却万万没想到,百密终有一疏,此人竟从地沟潜进积香厨施毒。”问道:“古将军,你误入积香厨后,可有见到那人面目?” 古钺聪摇摇头,说道:“我没见到他。但我却碰到了另一个人。” 陆行云道:“谁?” 古钺聪道:“玄颠法师。” 群雄更是稀里糊涂,陆行云皱眉道:“玄颠法师本就是寺中和尚,在积香厨也不稀奇啊。” 玄颠也道:“师父,你讲了大半天,到底想讲什么?” 古钺聪望着他道:“我和你不打不相识,你传我内力,教我武功的事这里就不说了,只是后来你无意间说的一句话,让我找到了物证。” 玄颠道:“什么话?” 古钺聪道:“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过,那时候你正在房梁上睡觉,忽然听到有脚步声,谁知此人拔腿就跑,你说当时睡意正浓,也没去追,只是将腕上的珠子掷出,想要吓吓他。” 玄颠揉了揉鼻子,说道:“没错。”挽起衣袖道:“就是这串珠子。” 陆行云道:“那又如何?” 古钺聪道:“玄颠乃玄字辈高僧,这串珠子虽是随手掷出,但中珠之人,一定会受伤并且留下疤痕。” 群雄数万双眼睛一齐看向高进伦。不知何时,高进伦额上渗出粒粒汗珠。陆行云道:“法师,你快想想,你打中他哪里?”玄颠皱着眉头,用力摸着自己光光的脑袋转了两圈,忽大声道:“我想起来了,我好像打在了屁股上。” 群雄登时议论纷纷,裘仁智道:“那就是说,如果高进伦臀上果然有佛珠的疤痕,那他一定到过积香厨,三年前在群豪饭食中下毒的人就是他。”邱一丈道:“还好这疤痕是在屁股上,不然这厮必要说是古将军无意间看到,有意栽赃于他。”立有不少人道:“脱他裤子!”玄颠一心想看自己是否有记错,大步走上前去解高进伦裤腰带。 第三十一回真情至意4 高进伦堂堂一代武林盟主,片刻前还振臂一呼,响者云集,做梦也没想到此时竟要当着群豪被脱掉裤子,当真奇耻大辱。高进伦望着“父皇”刘雷傲,只盼他能救自己,却见刘雷傲昂着头眺望远方,似乎丝毫也没听见生死炉中喧嚷声。 高进伦深知事到如今,不脱裤子就是承认了当年的毒是自己所下,脱了裤子,日后有何颜面面对武林群豪。一刹之间,他甚至想干脆横剑抹脖了事,又想:“就算自刎而死,谁知大家会不会在我死后脱我裤子。”再说穴道被点,自刎也全不由己。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我这一切所作所为,不就是为了讨好刘雷傲,日后继位称帝?我大可将三年前的事全盘托出,将这一切罪责说成是对他的耿耿忠心,如此一来,群豪愈是憎恶我,愈能显出对当今皇上的忠心无二。只要刘雷傲将皇位传给自己,莫说区区一个太乙北斗,便是整个江湖又何足道?”又将此决断极快的想了几遍,只觉绝处逢生,妙不可言。他忽然仰天纵声长笑,说道:“没错,三年前的事都是高某一手操纵。”环顾群豪,面上一往的恭谦之色尽去,反而大有睥睨天下之概,说道:“四年前,高某在江湖中不过是无名无姓的后生小辈,自知若靠勤学苦练,一百年也难以出人头地,更别说留名江湖。我在青冥时就已打听清楚,当今武林之中武功最高的是少林玄悲和太乙北斗陆守义,而少林自来不参与武林盟主之争。所以我才盗取青冥清风剑,鼓动周缙随我投入太乙北斗。”说罢咧嘴一笑,接道:“可真是天随人愿,我发现陆守义武功虽高,但拙嘴笨舌,迟钝愚蠢,还养了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儿子。两年之中,我一面讨好父子三人,一面谋划武林大会的事,是我与风月观结盟,有意让媚乙和太乙北斗走近,是我潜入积香厨下毒,是我先用清风剑杀害朱雀宫、天书坊、沙雪盟各派弟子,让群豪以为是青冥派所为,再凭三寸不烂之舌栽赃给陆守义,三顾凤门丸表面能治腹泻,但服用后不止功力大减,还会神志不清。也是我捉来这个假和尚主持武林大会,让我可以在陆守义狂性大发之时除掉他,从此登上武林盟主的宝座。” 群雄闻此,有的勃然大怒,有的惊骇愕然,有的瞠目结舌。陆行云道:“你自以为这些事毫无破绽,没想到圆通会活到今日,更没想到下毒之事会被古将军和玄颠法师撞见。” 高进伦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若非这个疯和尚经常出入积香厨,高某便是有天大的能耐,也绝无可能闯入防卫森严的寺中厨房。以至于将寺中僧人何时煮饭,何时轮班,何时洗碗,何时打坐歇息都探查得一清二楚。” 玄颠道:“你这么会算,怎么没算到我在积香厨。” 高进伦道:“那时天色已晚,一旦错失良机,寺僧换班就没机会了,再说,你一个疯疯癫癫的和尚,就算碰见我也能轻易瞒混过去。” 陆行云道:“你没有想到古将军也进了积香厨,更没想到一个十三岁的孩童,能从中找到你下毒的证据。” 凡天殊道:“高进伦,你如此居心叵测,费尽心血,就是为了武林盟主之位?你可知道,此中只要走错任何一步,你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此言正合高进伦心意,他望了望天,悠悠说道:“为了父皇,孩儿天不怕地不怕,死又何惧。我若错失良机,便要多等三年,三年之后,陆守义九阳神功恐已练成,而各门各派对同门被清风剑所杀的仇恨也将淡去,若还想将罪责栽赃给陆守义,就得再一次冒大险闯入各门各派,事情必将困难重重。就算高某可以等三年,等六年,父皇却等不得。”这话说得诚挚恳切之极。 刘雷傲道:“乖儿子,难得你一片诚心,你且等着,我杀了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就来救你。” 高进伦忙道:“父皇,你可以……可以交换人质。” 不等刘雷傲答话,欧阳龙儿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与我交换?”微微上前一步,向群豪拱拱手,说道:“各位,欧阳龙儿我既不是江湖中人,也不会武功,实对众位无足轻重,更与大家毫无关系,陆掌门好容易将这个狗东西真面目揭穿,若因我一个毫无关系的女子就放虎归山,只怕天下英雄都会说古将军假公济私。他想换,我却偏不换,来来来,抓紧我,别让我跑了。” 群雄见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被人挟为人质不仅毫无惧色,还口出此言,无不诧异钦服。又听欧阳龙儿道:“相公,你安心对付刘雷傲,武林盟区区几万人,我还将就对付得。” 此话若是他人说来,古钺聪必斥之为荒谬之言,但龙儿的本事,他不止一次见过,见她志在必得的神色,却也并不担心,一扫玄悲、陆行云,两人都点点头。 刘雷傲嘿嘿一笑,说道:“少了个老怪,又来了个小子,来来来,时候不早了,朕拿了贡物好去也。”身影一晃,到了三人当中。 夕阳之下,余晖如火,生死炉中四名当世高手衣袂飘仙,掌影如画,再次斗在一处。陆行云与欧阳艳绝功力相当,三人一时虽不至于落败,但也毫无胜算。刘雷傲道:“古钺聪,你已经知道欧阳老怪是你外祖父,那你知不知道龙儿是你什么人?”玄悲道:“将军莫要被他分神。”古钺聪道:“是!”手上并不稍慢。 刘雷傲笑道:“怎么,老怪也没有告诉你,八王爷孙尚商是他的私生之子,八王爷是你的舅舅,龙儿正是你的亲表妹。” 饶是古钺聪如何镇静,听到这话也不由大惊失色,心中猛然一震,出手慢了半拍。刘雷傲伺机拍出一掌,说道:“你想一想,八王爷明明姓孙,他却偏偏让女儿姓欧阳,这不是出卖老祖宗么?” “当心!”玄悲和陆行云同时出手相援,古钺聪总算躲过一掌。 第三十一回真情至意5 欧阳龙儿得知古钺聪是欧阳艳绝的外孙,已是吃了一惊,如今欧阳艳绝忽而变成了自己的爷爷,古钺聪变成了自己的表哥,更是五味杂陈,一时难以接受,说道:“欧阳艳绝不是我爷爷,我才不要他做我爷爷。” 古钺聪也问道:“外公,刘雷傲说的是不是真的?”许久不闻欧阳艳绝答话,瞥眼四顾,已不见他身影,古钺聪道:“外公,外公,你在哪里?”又叫了几声,柳少颖道:“将军,教主说了,他不想再见任何人。” 古钺聪更是诧异,立时想到:“教主中了刘雷傲两掌,身受重伤,难道……”说道:“柳叔叔,我外公怎么了,我要见外公。” “噗!”玄悲为保护古钺聪,肩头中了一掌,好在陆行云及时相援,玄悲并未重伤,只听他道:“将军,不可分神。” 古钺聪强自振作,可一想到外公所以不见自己,恐怕已是凶多吉少,他今日方与外祖父相认,又如何镇定?他一分神,三人登时险象环生。 “不要分神,我没事。” 古钺聪听得欧阳艳绝声音,登时大舒一口气,瞥眼之间,喜悦之情却戛然而止,只见欧阳艳绝本来肌肤如雪的面上,突然血色如枯,布满了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皱纹,头发也白了一大片,已变成一位七八十岁的老态龙钟的老头。 原来,欧阳艳绝为救古钺聪被刘雷傲打成重伤,性命虽然无忧,但片刻间内力全失,容颜大变。 群豪见昔日闻风丧胆的魔教教主终于武功尽失,成了废人,可不知为何,谁也高兴不起来。 欧阳龙儿心中疑窦未解,忍不住问道:“欧阳……欧阳教主,你远在江湖,可我爹爹自幼就在京城,他怎么会是你的儿子?” 欧阳艳绝微微一笑,说道:“孙之善算什么东西,他不过有几个臭钱,想和欧阳某争抢林宝宝,还嫩了点!” 欧阳龙儿睁大眼,说道:“你知道我奶奶的乳名,你……你真的是……” 欧阳艳绝道:“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杀掉香儿那丫头,有意撮合你和聪儿,更不会倾神教之力,助聪儿押贡救我儿子。” 欧阳龙儿听他如此说,一时间百感交集,答不上话。凡天殊忽道:“欧阳教主,莫非你就是三十七年前叱咤京城,让满京女子倾慕疯狂的‘花千落君子’?” 欧阳艳绝道:“正是区区在下。”四十多年前,欧阳艳绝取得乾坤烛照攻秘籍,便在嗜血谷中隐居下来,从此离群索居,极少与外界有瓜葛,是故江湖之大,竟无人知道他来历。 只听刘雷傲道:“古钺聪,我没有诓你罢?” 欧阳艳绝道:“刘雷傲,你可知道这些年你屡屡状告我儿,为何屡屡碰壁?” 刘雷傲一怔,说道:“莫非,当今狗皇帝也是你儿子?”他大惊之下,古钺聪、玄悲、陆行云一齐疾攻,刘雷傲避开玄悲和陆行云左右夹击,下巴中了古钺聪一拳,登时口中出血。 欧阳艳绝道:“当今皇帝还不配和我乖外孙和孙女儿相比。” 群雄看得明白,双方都意在让对方分神。英雄盟见刘雷傲并非不可战胜,一齐欢呼起来,嗜血教众更将锣鼓唢呐吹敲得震天价响。刘雷傲却全然顾不得这些,问道:“那是为何?” 欧阳艳绝道:“你可还记得三十六年前,严皇后所生之子?” 刘雷傲道:“严皇后的儿子十五岁被立为太子,可是第二年突然暴病而亡,半年之后便是李贵妃的次子,当今皇帝登极。”说到此,左右肩各中一掌,他连退六步,总算堪堪站稳,说道:“莫非,当年太子暴毙……也是你动了手脚,是你辅佐狗皇帝登极,他对你心存感激,这才对你儿子恩宠有加?” 欧阳艳绝笑而不答,只道:“我儿每岁送一大笔银子给他花差,他自然十分感激。”望向古钺聪,又道:“如今我外孙又助他保住皇位,欧阳家也算得是世代忠良了。” 古钺聪闻此,才明白皇上为何将如此大任交给自己这样一个江湖无名后辈,原来他早知八王爷是自己的舅舅,此次押贡,外公定会倾力相援,为了儿子,也为了外孙。想到当初自己还怕外公不肯相助押贡,但皇帝和白苗凤都一口咬定他会相助,才知原来两人都知道当中渊源。 刘雷傲大声道:“厉害!欧阳艳绝,你果然厉害,刘雷傲佩服你。”他虽然中了三掌,但因武功高出三人太多,每一掌都被他卸掉八九分力,并未受内伤。说罢,又振作精神接连反击,几次想击败当中一人,都被另外两人及时救回。 刘雷傲忽又道:“古钺聪,你想不想见你娘?” 古钺聪微微一怔,旋即镇定下来,说道:“你想诓我分神,哪有这么容易!”玄空拳排山倒海打出。 刘雷傲还掌格开,笑道:“不如我们做个交易,我还你娘,你给我拜月贡。” 古钺聪双目片刻也未离开刘雷傲,见他说话时神色如常,不像说谎,心口不禁砰砰乱跳,又是高兴,又是踌躇,高兴的是母亲或真尚在人世,片刻后就能和自己相见,踌躇的是拜月贡早已不在贡车上,倘若刘雷傲狗急跳墙对娘和龙儿不利,凭自己的武功,一时也别无对策。沉吟片刻,说道:“要我信你,先让我见我娘。” 欧阳艳绝道:“聪儿,不要听他胡说。” 刘雷傲哈哈一阵干笑,说道:“欧阳老怪,你怎知我是胡说?” 欧阳艳绝一怔,似乎欲言又止。 刘雷傲接道:“古钺聪,我知道不见到你娘,你不会信我,好,我这就让你母子先见一见,把欧阳静珊带出来。” 两个人从武林盟人丛中走出来,刚一露面,嗜血教上下都是齐声大骂。原来这两人并非他人,而是嗜血教的李凌风,和当年奉苏含笑之命诬陷柳少颖的凤仙儿。两人押着一头罩麻袋的人,从身形看,是一名女子。 古钺聪见那女子,不止身量体形与母亲丝毫无异,身上衣衫和足下布鞋也正是母亲最喜欢的式样,一股热血登时涌上心头,大声叫道:“娘!” 突然间“砰砰”两声,玄悲和陆行云同时向后飞了出去。原来刘雷傲料到古钺聪会分神,接连数掌疾攻向他,玄悲和陆行云自然一齐施援,但刘雷傲早料到这一点,他攻古钺聪是假,掌影一翻,结结实实打在两人身上。 第三十一回真情至意6 玄悲心口中掌,飞出四丈,又撞倒一棵大槐树上,方才脊背落地,就此一动不动。陆行云正好飞入太乙北斗阵营,他右臂被震脱臼,肩头中了一掌,也晕了过去。 玄颠大叫一声:“师兄!”迈步疾趋而上,伸手一探,竟已无鼻息。玄颠大叫:“师兄,师兄,你不要死。”他一手已骨折,只得单手为他传输真力。 古钺聪全不顾身后刘雷傲,迈步要救母亲,凤仙儿手中匕首按在麻袋上,连退了三步道:“再过来我就杀了她。” 古钺聪望着眼前女子,只见她双手被反扭在身后,身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自己与她相距不足两丈,竟毫无办法,心中愧恨难当,眶中热泪滚动。 李凌风浑身一颤,战战兢兢缩开抓着麻袋的手,一脸茫然道:“大护法……将军,我……奴才不知她老人家是你娘,奴才……奴才一觉醒来,她老人家就被套上了麻袋,凤仙儿说……”瞥眼凤仙儿,只见她正瞪着自己,忙又闭了嘴。 林中槐气得直跺脚,说道:“五哥,你到这个时候还护着这娘们,你……你好糊涂。” 李凌风道:“到底怎么了?” 林中槐道:“你还没看出来,她是风月观的人了。” 李凌风望着凤仙儿道:“你真是风月观的人,从始至终,你都在利用我?” 凤仙儿笑盈盈道:“哥哥,你告诉我,你是爱我还是爱那个风烛残年,武功尽失的教主?”说罢伸出另一只手去摸他脸。 李凌风打开她手,怒道:“我李凌风虽然爱美人,但绝不是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人。” 凤仙儿见他生气,嘟着嘴道:“既然哥哥不喜欢,那就把将军的母亲还给他罢。”说着将麻袋递给他,李凌风听她音若黄鹂,伸手就去接麻袋。 谁知方刚伸手,忽觉后心剧痛,低头看时,一柄匕首已从胸口透出。 凤仙儿嫣然一笑,手中匕首更用力一挺,说道:“老娘真不明白,你这满脸癞蛤蟆的独臂丑八怪跟了不男不女的欧阳老贼十多年,究竟图个什么?老娘一心助你为朝廷效力,将来天下美女享之不尽,你却好歹不分,不识抬举,竟然还对老妖怪忠心不二,实在让凤仙儿好生失望。” 李凌风望着凤仙儿,眼中尽是疑惑,道:“你……我……”睁眼气绝。 林中槐大叫:“五哥!”操锅在手,大步冲近。他与李凌风同为兴州七煞,两人性格虽异,但结拜三十余年,早已誓同生死,情若骨肉,见李凌风倒在血泊中,已顾不得数步之外就是武林盟。 凤仙儿匕首一晃,比在麻袋顶上,吼道:“给老娘滚远些。” 林中槐不敢冒然上前,心道:“为何要用麻袋,凤仙儿不让五哥解开,可见袋中多半不是聪儿的母亲。”他急于报仇,想到此,又待上前,可转念又想:“这都只是揣测,倘若真是聪儿的母亲,我这一鲁莽岂不酿成大错。”望着五哥尸首,只见他衣袖中露出小半截红色之物,细看之下,一角绣着一对鸳鸯,正是三年前凤仙儿送他的肚兜。林中槐不料李凌风三年来一直带着此物,而那肚兜还一如簇新,显是这几年将凤仙儿所赠之物保存得极好。林中槐道:“五哥,我早都说了,你这条命迟早要送在女人手里。”怒目转向凤仙儿,说道:“江湖中都说媚乙道长心狠手辣,但她总算对高进伦痴情一片,你这妖女全无人性,林某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凤仙儿笑道:“老娘在风月观华衣玉食,享之不尽,死了也值了,再说了,你敢过来么?” 也不知是林中槐没听见,还是悲恸过度,只望着五哥,没再往下接话。 刘雷傲大败欧阳艳绝、玄悲、玄颠、陆行云四个强敌,古钺聪一人已不足为虑,只在一旁冷眼旁观。一时之间,生死炉中只闻玄颠大哭:“师兄,这些年我总是和你作对,可是我一点儿也不讨厌你,以前都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我气,以后我一定听你的话,不惹你生气,你快不要死……”他全力传送真力,早是满头大汗,可玄悲仍无一动不动,悲急交加之下,手腕一旋,将“韦陀掌”换做“般若禅掌”,只盼师兄活过来。 谁知就这样轻轻一拍,还尚未运力,玄悲胸口一挺,缓缓醒了过来。玄颠微微一怔,随即大喜,叫道:“老东西,你活了,你又活了。” 原来,刘雷傲方才一掌正中玄悲胸口华盖穴。五脏之中,肺居心君之上,形似帝王之华盖,故而肺顶端这一处穴道名为华盖穴。玄悲华盖穴中掌,肺气在大力撞击之下梗塞,所以玄颠连鼻息也探查不到。若只是内力灌输,就算尽玄颠之力,也不能活人,幸得他及时换掌,这一拍之下,才将气脉打通。 玄悲和颜悦色道:“好师弟,多谢你了。” 玄颠嘟嘴道:“你别谢我,我是怕你死了,没人让我捉弄。”玄悲含笑不语。 就在这时候,忽听欧阳龙儿大声道:“娘,你好啊。”一伸手,冷不防将凤仙儿身前的麻袋取了下来。 此举太过突然,群豪都将目光放在玄悲和玄颠二人身上,凤仙儿虽凝神提防,却只是防着英雄盟的人,谁也没料到身后咫尺之外的欧阳龙儿会突然动手。 “她不是我娘!”古钺聪见麻袋中是一位二十六七岁的美妇,说不出是失望还是高兴。 凤仙儿大怒,调转匕首就要杀欧阳龙儿,欧阳龙儿丝毫不惧,反而向前一挺,大声道:“刘公公要留着我换他儿子高进伦,你割我一刀试试?”凤仙儿一愣,果然不敢动手。 “没用的东西。”刘雷傲右手轻轻一扇,一片树叶飞了出去。凤仙儿忽觉脖颈发凉,伸手一摸,竟然满手鲜血。那片树叶正好割开她颈脉。 刘雷傲道:“这个背铁锅的说得对,你这种贪生怕死,自私自利,毫无人性的人,谁留着就会祸害谁。”说完,凤仙儿已倒地身亡。 早有三名大汉走上前来,将欧阳龙儿押回武林盟中。 刘雷傲道:“臭丫头,你猜我为何迟迟不杀你?” 欧阳龙儿道:“你这种人,自然不是为了你儿子高进伦,你想用我要挟我相公。” 刘雷傲不置可否,只道:“你最爱捉弄人,该当知道,我不杀你,却可以慢慢折磨你,只要你还活着,你相公就不敢怎样。”对三个大汉道:“你们三个,先砍掉这丫头一只手。” 第三十一回真情至意7 古钺聪一个疾步冲了过去,刘雷傲比他更快一步拦住,呼地就是一掌,说道:“小子,是时候做个了断了。”古钺聪眼见三名大汉拖着钢刀走近龙儿,施展浑身解数连番疾攻,可非但没有冲出刘雷傲掌影,反因心有旁骛,被刘雷傲逼得险象环生,后避不迭。 欧阳龙儿心知这三人与凤仙儿不同,他们乃是奉命行事,绝不会丝毫手软。她先看见明晃晃的大刀,退了两步,又望了一眼三人,不由眼前一亮:“这三人不是云梦神谷的狱卒么?”心念电转道:“在谷中,他们不止一次吃过我的亏,一定急报仇,此时我若畏畏缩缩,他们立即就会手起刀落,唯有出其不意,或能捡回小命。”也不及多想,壮着胆迎了上去,双手一伸,笑道:“三位要不要商量一下,是砍左手还是右手?” 三名大汉互望一眼,当中身形最高的汉子道:“这丫头诡计多端,大家都不要和她说话,来,你们两个把她的手按在石头上,我来砍。”其余两人一个是年过花甲的老头,另一人约莫二十出头,从头到脚一身绿衫。 那绿衫少年刚抓住欧阳龙儿的手,花甲老头看了看古钺聪,说道:“老大,这丫头手无缚鸡之力,砍她一只手若要我们三个动手,只怕会遭人笑话。” 那老大一听有理,说道:“好,你们走开。”一手按住欧阳龙儿左手,一手缓缓举起大刀。 欧阳龙儿见老头和少年退了开去,暗道:“天助我也!”眼见大刀高高举起,不慌不忙道:“可惜啊可惜,好人无好报,恶人却逍遥。”索性把手臂向前一伸,说道:“刘公公让你砍掉一整只手,可别少砍了再来补刀,来来,从这里砍,最好从关节切下去,你也省力。”那老大本来打定主意一定不说话,但见她气定神闲,还将手主动伸出来,一怔之下,大刀不由微微放下些许,说道:“少给我耍花招,到现在你拐着弯说自己是好人也没用。”欧阳龙儿不紧不慢道:“大哥你误会了,我口中的好人并非说自己,而是大哥你。”那老大又是一愣,问道:“我?我怎么好人没好报了?”欧阳龙儿道:“大哥你也算得精明绝顶,不妨想一想,在偌大的英雄盟之中,谁最杀不得?”那老大沉吟片刻,说道:“自然是姓古的小子。”欧阳龙儿摇头道:“我相公乃是堂堂将军,他若真死了,英雄盟立时便树倒猢狲散,武林盟可不战而胜,所以我相公是最应该杀之而后快的人,刘雷傲不自量力与他多次决斗,也正是此理。”老大一听有理,也顾不得他言语中讥讽刘雷傲,问道:“那谁最杀不得?”欧阳龙儿道:“自然是本姑娘。”那老大只道他胡说,立时又举起刀来,说道:“你一派胡言想拖延时间,谁信你谁就上当!”欧阳龙儿忙道:“你砍下去,就中计了!”那大汉握刀的手握了两握,终于忍不住问道:“我中了什么计?” 欧阳龙儿吓得一身冷汗,面上却淡然自若,说道:“你想一想,英雄盟之中无论哪一派的掌门帮主死了,也最多不过那一派偃旗息鼓,离开生死炉,就算我爷爷不幸被刘雷傲打死,嗜血教教主之位也会由我相公接替,不会掀起大风大浪,但只要我少了一根汗毛,我相公定然令所有英雄盟的人对付你一个,武林盟的德行你是最清楚不过的,别说他们斗不过英雄盟,就是斗得过,又有谁会帮三年前下毒害苦他们,如今惨败的高进伦的人?更何况你不过是高进伦手下一个看天牢的牢头?” 那老大听到这话,犹如醍醐灌顶,深吸了一口气,不由把大刀放了下来,想到欧阳龙儿一席话让他免于被剁成肉酱,忍不住道:“你……所言极是。”过了片刻,又道:“不过,我不砍下你一只手来,刘雷傲也不会放过我们。” 欧阳龙儿道:“此言差矣,大哥,你既明白了我不能杀,该明白你的两个兄弟为何让你一个人来砍我的手,他们自己却远远退在一旁了罢?” 其实,那花甲老人所以让他一个人动手,也正是忌惮古钺聪。老大望见两人已退到两丈之外,登时恍然大悟,沉声道:“两个狗东西,枉我当他们是兄弟,原来想让我当替死鬼。” 绿衫少年见老大迟迟不动手,还忽然回头瞪着自己,眼中颇有怨毒之意,说道:“老大,不能和她说话,快砍罢。”那花甲老头也道:“砍她一只手,就当报你断指之仇!” 欧阳龙儿听到“报你断指之仇”,忍不住向老大的手看去,果见他右手小指头和无名指没了,忖道:“他说报断指之仇,莫非这手指是我砍的?怎么半点也想不起来了?”问道:“大哥,你这手……”谁知不提则已,一提那大汉调转矛头,吼道:“我正要为你是问,要不是你在大牢的门锁上涂了‘一日三秋’的剧毒,我怎会失掉这两根手指头。” 那老大如此一说,欧阳龙儿才想起来,她被关在云梦神谷时,有一回确实在牢锁上涂抹了一日三秋的剧毒,原是想戏弄天天给自己送饭的花甲老人和绿衫少年,没想到那天偏偏是老大前去送饭。欧阳龙儿暗道:“冤家路窄,我命休矣。”面上一脸茫然道:“大哥……你是不是弄错了?”那老大“哼”一声,吼道:“剧毒就涂在关你的牢门外,除了你还有谁?”欧阳龙儿听他口气并不确定,忙道:“我……我天天在牢中,怎么没见你中毒?”老大道:“那日你弄死两个盟主的得力助手,被他请去问话,自然不知。”只此片刻,欧阳龙儿已计上心来,说道:“大哥,你一口咬定是我把一日三秋的毒抹在门锁上的,那就把我这两根手指头切了去泄恨罢,我相公要找你报仇,我会求他饶了你。”说罢将手放在石头上,五指分开,这才道:“不过,假如害你之人另有其人,你错杀了我不仅于事无补,下次还会被人陷害,或许,下一次就不是一根指头,一条手臂了。”老大本来就没亲眼见她下毒,又听她言之有理,时时处处为自己着想,想了一想,问道:“不是你,那会是谁?” 欧阳龙儿道:“你好好想一想,在云梦神谷中和谁结过梁子。” 第三十一回真情至意8 老大皱眉道:“就算有,也绝不会是他们,盟主有令,你诡计多端,天牢之中除了我和二弟三弟,包括媚乙道长也不能私自进出。”欧阳龙儿拉长声音道:“那可就怪了。”心想:“没有别人,那只好将此事栽赃给你的两个兄弟了,这可有点难办。”望着他右手,只见拇指食指齐根被切断,甚为齐整,不由一愣,忖道:“那‘一日三秋’之毒犹如蛇毒,一旦被咬,奇痛难当,需立即切掉方能保命,他不会武功,平素又是右手拿刀,要忽而换作左手,这样一刀下去,非将四个指头全部切掉不可,除非,是有人从旁相助。”当下试探道:“大哥,先不说这毒是谁下的,我只问你,这手指究竟是谁帮你砍掉的?”老大道:“是谁又有什么关系?”欧阳龙儿意味深长望他一眼,摇了摇头,说道:“大哥是重情重义之人,我说了你也定然不信,还会怪我从中挑唆,我还是不说了。”老大道:“什么重情重义,什么从中挑唆,啰啰嗦嗦,你快说清楚!” 花甲老人和绿衫少年愈发觉着不对劲,便要上前问个明白,老大只怕凶手果然不是欧阳龙儿,说道:“你们两个,不要过来,我一个人能成。” 欧阳龙儿指着花甲老人和绿衫少年道:“我在牢中,总是他们两位送饭,是也不是?”老大点头道:“他们做小弟的,送饭送水是分内之事。”欧阳龙儿接道:“不瞒大哥,就在你给我送饭的前一天半夜,我睡梦正香,忽然听得有人走来,你猜我看到了什么?”老大想了一想,说道:“我猜不出。”欧阳龙儿道:“我看到你的二弟和三弟。”老大皱眉道:“三更半夜,他们去牢房干什么?”欧阳龙儿道:“我当时迷迷糊糊,也没在意,直到看到你的断指,我才隐约记起来,他们两个走到我的牢门前,窃窃私语了好久,然后你三弟说什么‘我是当差的,谁做老大都一样,只要有口饭吃,一年到头能捞些油水,我就心满意足了。’”他语气动作惟妙惟肖。老大将信将疑,又问:“还有什么?”欧阳龙儿道:“这时候你二弟说,‘兄弟这话算得识时务,你等着罢,总有一天我要把他那双手废了,再随便捏个罪名向高盟主告一状,高盟主见他双手残废,已是无用之人,哼哼,要是我当上牢头,自少不了你的好处。’两个人在牢锁上敲了半晌方才离去。”壮汉瞪大眼愣了半晌,自言自语道:“老子平日待两个不薄,他们不会如此害我罢?”望着欧阳龙儿道:“你是不是骗我?”欧阳龙儿白他一眼道:“你也不想一想,平日里都是两位小弟替我送饭,但为何偏偏那天你会亲自到地牢去?这不是太蹊跷了么?”老大听了,果然倒吸一口凉气,张着大嘴半晌也不闭不拢,过了半晌,忽然冒出一句:“他说肚子疼,请我代劳。”欧阳龙儿见他神色,知他已将自己前后的话连起来想了数遍,又问道:“他是二弟还是三弟?他肚子疼,不是还有一个人么?”老大一刀砍在石头上,石屑乱飞,说道:“老三正好告假回乡省亲。”说话音调不免高了三分。欧阳龙儿大舒一口气,暗想:“看来小命是救回来了。”说道:“现在想来,他们冤枉我,早就料到你会深信不疑,不过大哥,我这也都只是猜想,你可不要一时生气错杀好人。”老大点头道:“多谢你提醒。”欧阳龙儿道:“其实,要知道他们是不是在暗中对付你,大哥只需仔细回想一下,近来有没有不称心或被人陷害之事。”她如此说,是听他近来常无故发火。 那老大自指头被砍,武功大不如从前,心绪更是奇劣,高进伦见他断了手指,脾性反比之前更暴烈,有事无事总要寻机申饬他一顿。他此时想来,越发觉着两个兄弟一举一动果然大有问题,认定是两人在背后捣鬼。 花甲老人和绿衫少年见老大与欧阳龙儿嘀咕不止,似在争论断指一事,后来竟突然捶胸顿足大怒,而这无名火显非冲着欧阳龙儿去的,后又隐约听得“回乡省亲”四个字,更是摸不着头脑。那绿衫少年大声道:“老大,你别和小妖女说话,她是骗子!”老大暗道:“你尚不知我们说了什么,就一口咬定她是骗子,这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一想自己待两人素来亲如兄弟,可两人不仅不思回报,还先害得自己一手残废,想要夺去牢头之位,如今更怂恿自己动手砍掉最不该得罪的人的手,端的是恩将仇报,恶毒已极。又想,如此周密的诡计,任欧阳龙儿如何聪明,也决计不能在手臂即将被砍下的一霎那想出来。想到这里,再忍不住,吼道:“去你妈的,你给我闭嘴。” 绿衫少年悚然一惊,不知老大为何动怒,花甲老人毕竟老练,将“断手”、“回乡省亲”等只言片语连起来一想,虽不知始末,却也料到一些,当下道:“老大,我果然是回乡省亲,你被人下毒的事,真真是回来后才得知。”只盼置身事外。 欧阳龙儿闻此,知是绿衫少年砍下老大手指,低声道:“大哥,请恕我多句嘴,你的手虽是拜三弟所赐,可他毕竟年少无知,大哥若能饶他这一次,日后必定死心塌地跟随大哥。”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 那老大不料她竟会替三弟求情,说道:“郡主菩萨心肠,老三这人心直口快,并无心机,不会设计害我,他妈的,这一切一定是老二所指使,这厮早不省亲,迟不省亲,偏偏我中毒之时回老家,他显是早有预谋,欲将罪责悉数推在你身上,倘若我找你对质,他也能推在三弟头上,此人如此阴狠,当真狼心狗肺,猪狗不如。” 欧阳龙儿道:“三弟毕竟年轻,你还是饶了他罢,尽管他明知老二下毒没有告诉你,还砍了你的手指,可毕竟是受人指使。” 老大闻此,沉吟片刻道:“幕后主使一定要杀,断我手指者,也不能就此作罢。” 欧阳龙儿道:“报仇的事且不急,先砍我的手罢,不然刘公公动怒,我们都没命,对了,你可以让老二来砍,我相公一怒之下,还能为你报仇。” 第三十一回真情至意9 老大道:“郡主如此帮我,我若再砍你的手,那还算什么东……”突闻嗤的一声大响,一道真气自欧阳龙儿和他头顶激射而过,两人均是大惊。刘雷傲道:“狗奴才,再不动手,下一回就是你脑袋。”原来刘雷傲见他迟迟不动手,还和欧阳龙儿越说越近乎,恚怒之下拍出一掌,幸得被古钺聪掣偏。 花甲老人脸色惨白,不知下一掌会不会落在自己身上。他手肘暗自碰一下绿衫少年,低声说了句什么,绿衫少年道:“老大,你再不动手我们就死定了。” 老大见老二指使老三,更是怒不可遏,对欧阳龙儿道:“郡主,你不用怕,我去试两人一试。”操刀在手,两步奔上前去,一把抓住老二的衣领,说道:“你去砍,我命令你去,快去!”老二见他右手青筋暴凸,双目似欲喷火,说道:“老三,你去。” 绿衫少年显然还不知杀了欧阳龙儿,自己也会招来杀身之祸,见老大突然如此对二哥,对欧阳龙儿恼恨已极,说道:“去就去。” 老大道:“老三你不许去,我偏要他去。” 花甲老人道:“凭什么我去?” 老大道:“你不去,我就杀了你。”将钢刀抵在他脖颈上。 花甲老人道:“我们几十年的生死兄弟,就因为那丫头片子几句话,你……你竟要杀我?” 欧阳龙儿见两人闹翻,却没动手,心想:“时辰一长,两人不仅不会动手,我的话只怕还会穿帮。”当下心念电转,想着如何让两人赶快动手,一转眼之间,忽见老二腰间挂着一柄匕首,暗道:“妙之极也。”看准时机,张口就喊:“当心匕首。” 花甲老人听到“匕首”二字,下意识伸手去摸,谁知老大正好看到他手放在匕首柄上,只道他要偷袭自己,当下手中钢刀顺势一拖,花甲老人当即被割喉。 老大提着血淋淋的钢刀,心想多亏郡主提醒,自己不仅报了断指之仇,还免于上了老二的当。正欲转身,忽然左腰剧痛,他猛一回头,却见是老三刺了自己一刀。这一刀虽然穿腹而过,但并未伤及性命,老大惊怒之下,一手将老三凌空提起,大吼道:“你也偷袭我?”老三大声道:“你这个疯子,二哥从不惹是生非,却惨死在你刀下,我总是顶撞你,还砍了你两个指头,你会放过我?”挺刀又刺。老大一把抓住刀刃,任由掌心鲜血狂流,说道:“你也背叛我,你也背叛我……”掐住他脖颈的手越来越紧。老三不能呼吸,臂上用力,手中大刀挣脱老大的手,挥刀就是一顿猛刺,刀刀深入老大小腹。但老大极怒之下,临死也没松手。两人双双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再动。 三名大汉奉命砍欧阳龙儿一只手,谁知没到一炷香时间,这三人竟相互残杀,皆尽死于非命。此等天下奇事,群豪委实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无不瞠目结舌。 欧阳龙儿踢了踢三人,确认都已断气,才拍了拍手道:“相公,不用担心我了。”自知逃不掉,干脆往武林盟走去,武林盟群豪犹如见了妖魔一般,一齐后退三步。 刘雷傲本欲借欧阳龙儿教古钺聪分心,哪知欧阳龙儿三言两语就化险为夷,当下也不再提砍手的事,只道:“看着这丫头片子,别让她跑了。”许久,才又见三人被踉踉跄跄推出来。 古钺聪一人独斗刘雷傲,早被逼至死角,一掌方拍出,早被刘雷傲封住去路,刚要举手格挡,刘雷傲第二掌,第三掌已到跟前,斗至此时,中了两拳三掌,伤势渐重,有些撑持不住。 英雄盟看在眼中,人人面有忧色。玄悲道:“古将军,你体内有贫僧近三十年,玄颠二十年多的内力,前几年玄颠还在敝寺抄了十几本少林武学典籍。照理说,以将军天资,经过在烟波苑三年心无旁骛的修炼,功力当不止如此。” 古钺聪脸一红,暗道:“惭愧。”说道:“我非少林弟子,偷学少林秘籍,倘若侥幸活过今日,一定到少林领罪。” 玄悲道:“三年前老衲传你内力,已是有违寺规,知玄颠盗书而不制止,更违反了三皈五戒,老衲身为一寺方丈,知法犯法,岂不更该重罚?” 古钺聪闻此,不便再说什么。玄悲接道:“将军,少林武学,无论七十二绝技,还是易筋经,都须以佛法为根基,一个人不管如何苦练,若不参悟佛法,就好比无根之木,无源之水,纵然招式学会了,抑或是内力大为精进,也不过是体壮身强而已,难达更高之境界。” 群雄听得玄悲微言大义,无不点头叹服。玄颠见师父频频遇险,大声道:“师兄,我们的师父并非少林僧人,他懂个屁的佛法,有个屁的根源?你啰啰嗦嗦说了一大通,原来却什么鸟用也没有。” 玄悲道:“你这话对也不对……” 玄颠不耐道:“别管我对不对,你要说,就说些有用的,要不就别让师父分心。” 玄悲道:“如此紧要关头,老衲的话若不能立竿见影,还不如事后再慢慢说来。” 古钺聪留心玄悲教诲,腿上果然又中了一脚,几乎站不起来。刘雷傲笑道:“立竿见影,老和尚好会说大话。” 玄悲道:“千百年来,少林寺中也出了一些武功修为可圈可点的俗家弟子,这是为何?因为悟性高与低,并非是看此人是否剃度出家,而是看此人是不是能清净六根,心如止水,所谓悟,不外乎不嗔不怒,不争不辩,不贪不坏,不急不躁,如是而已。” 玄悲的话不急不缓,娓娓道来,群豪听在耳中,只觉如沐春风,浸润心脾。古钺聪用心领会,渐渐不去想拜月贡,也不去想百姓、江山、皇上、八王爷、龙儿。慢慢忘记一定要将刘雷傲在生死炉中除掉。只将这些年所学一一使将出来。没多久,古钺聪只觉一股柔和的力道自丹田升起,体内缓缓生出一股热气,他天资本来极高,知这是体内少林内力润濡全身之故,当下凝运内力,心到力至,一掌一掌打了出去。 古钺聪心如止水,说道:“是好是坏又怎样。” 第三十一回真情至意10 刘雷傲道:“那你知不知道,你娘到底还在不在世?” 古钺聪明知他是引自己分神,心中还是难免微漾。刘雷傲察言观色,说道:“你什么都蒙在鼓里,不知也不足为奇,不过,你现在已知欧阳老怪是你外公,那你想一想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不觉得奇怪么?” 古钺聪一怔,说道:“有何奇怪?” 欧阳艳绝道:“聪儿,不要胡思乱想。” 刘雷傲扭头道:“老怪,事情是你一手做下的,你怕什么?”对古钺聪道:“你娘若真还活着,老妖怪这些年来怎么不闻不问,从不打探她的下落?” 古钺聪从来不信自己的母亲已不在人世,甚至在嗜血谷外看到母亲的墓碑,也总还怀有一丝寄望,听到刘雷傲的话,登觉胸口气滞。虽然玄悲在旁让他心无杂念,但一想娘也许真的已不在人世,如何也平静不下来。 刘雷傲望着他道:“你猜对了,因为你娘已无处打探,她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古钺聪心中仍猛地一痛,心气大乱,霎时之间,肩头中了一掌。裘仁智道:“将军,不止英雄盟,天下百姓的祸福都在你手上,你不要被刘贼扰乱心神。” 古钺聪强自镇定,问道:“我娘是怎么死的?” 刘雷傲笑道:“问得好!”反手啪的一掌,正击在古钺聪脸上,古钺聪右额登时皮破血流。他接道:“是欧阳老怪亲手杀了你娘,是欧阳老怪亲手杀了他的亲生女儿,不止如此,你爹也是被他设陷阱害死的。” 古钺聪被打得头昏脑涨,听到这话,直如五雷轰顶,嘶吼道:“你胡说八道。”接连拍出数掌,他心神不宁,每一掌都被刘雷傲轻易化解,突然间“砰”一声,他胸口又中一掌,头晕目眩,几欲摔倒。 刘雷傲连番疾攻,说道:“你想一想,你娘的墓碑为何会出现在嗜血谷外?” 古钺聪满口是血,也不去擦,只问道:“教主,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欧阳艳绝面无血色,没点头,却也没摇头。古钺聪将目光投向林中槐,说道:“林叔叔,三年前我家着火,你和李凌风都在贺兰山上,你一定知道真相,你快告诉我?” 林中槐一脸茫然,望了一眼教主,说道:“属下当日和李凌风赶到山上,草屋已经起火,我也确实看到有人将你母亲掳走,可是,可是我当时并不知被掳走的是小姐……我真不什么都不知道。” 古钺聪心道:“林叔叔若知我母亲是谁,又怎会任由凤仙儿把我卖来卖去,如此说来,他和李凌风都只是奉教主之命行事。” 刘雷傲道:“欧阳老怪丧心病狂,什么事做不出来!他嫉恨你爹抢走自己的女儿,先派人将女儿掳回嗜血谷,再一把火烧掉房子。你想一想,你爹古翼尘乃是威震西域的大漠狂刀,怎会一把火就给烧死了?只因欧阳老怪劫走他爱女、你的母亲之后,早派人在房中设了重重机关,你爹一进去,必死无疑。林中槐和李凌风稀里糊涂将你带回嗜血教,这一切都在欧阳老怪算计之内,他要神不知鬼不觉将女儿和外孙夺回来,带回嗜血谷。” 刘雷傲一句句说来,抑扬顿挫,斩钉截铁,古钺聪直听得肝胆俱裂,自言自语道:“是教主害死了爹爹,是外公害死了爹爹。”忽又道:“就算你说的是实,但外公怎会害死我娘,害死她的女儿?” 刘雷傲道:“你母亲欧阳静珊何等精明,回到嗜血谷不久便识破老妖怪的诡计,欧阳老怪怕你和你娘相见,让你也知道实情,只说你也被大火烧死了,还不让她离开琅琊阁半步,你娘只道爱人和爱子双双惨死,终日郁郁寡欢,生无所恋,不到一个月便心碎而亡,死的时候,端的是形容槁枯,骨瘦如柴,哎……可怜,可怜。” 刘雷傲说话之时,古钺聪不时瞥眼欧阳艳绝,只见他一言不发,似已陷入悲恸的回忆之中,显是承认了刘雷傲所言。悲愤、绝望、痛苦之下,古钺聪仰天怒哮一声。 刘雷傲早等这一刻,接连七八掌打在古钺聪胸口。 古钺聪飞出六丈,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欧阳龙儿大叫一声,想要挣脱三名兵卒看押奔向古钺聪,却哪能够,只急得嚎啕大哭。 刘雷傲上前两步,要看古钺聪是否已气绝生亡,倘若未死,便要将他一掌毙命。玄悲、玄颠、陆行云见势不妙,一齐扑出,拼力阻挡。但三人已是重伤在身,如何抵挡得住?裘仁智一声大喝,英雄盟纷纷涌了过去。刘雷傲手起掌落,十数人也如纸鸢一般飞出惨死。如此打下去,只怕纵然千军万马,亦不足抵挡他一人。 饶是如此,英雄盟仍是蜂拥而前。 玄悲中了一掌,倚着一块石头看看站立,说道:“阿弥陀佛,刘雷傲,你武功之高,我等均望尘莫及,但你每打出一招,阳刚劲力之后似乎都有一股阴寒之气紧随,贫僧拙见,你体内这一股寒气短时内不足要命,不过你毕竟并非真正的女子之身,长此下去,必定伤及自身,后患无穷。”他说到这里,微微摇头,眼光露出惋惜之情。 若片刻之前,刘雷傲必定一笑了之,但玄悲方才一席话,让古钺聪内力陡增,乃是他亲眼所见,由不得不信。他微微一怔,终于停手,转身上前两步,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玄悲只想尽力拖延时间,减少群豪伤亡,至于拖延时间有什么用,自己也是不知。只一字一句缓缓道:“倘若贫僧料得不错,你不止修炼过少林、太乙北斗、天书坊、天阅山庄在内的外练阳刚,内修正气的武功,还练过霄凰庵、风月观,乃至沙雪盟中‘三冰九骨掌’之类的阴寒武功。” 刘雷傲道:“你见识高人一筹,能看出我武功根源也不足为奇,但你何必危言耸听,说什么长此下去,伤及自身的话。” 玄悲道:“少林、太乙北斗的功夫正大阳刚,可你毕竟不是男儿身,就如烧水的铁锅换成了木锅,不止水不能煮沸,锅也要烧坏了。” 第三十一回真情至意11 刘雷傲望着玄悲,说道:“不错,我初习武功之时,本也只求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而已,可练到后来,发现研习少林、太乙北斗、天书坊的武功一旦达到一定境界,就会浑身燥热,越到后来,越是身如火烧,难以忍受。” 玄悲道:“所以,你开始练阴寒武功,企图缓解燥热?” 刘雷傲眼中肃然起敬,说道:“那些日子我着实受尽折磨,自以为死期将至,日夜苦研破解之法,有一天,我在为狗皇帝分拣各地敬献上来的奇珍异物时,偶得一张脸谱。” 此言一出,霄凰庵均知那脸谱就是本门之物,一齐看向师父,却见师父面色如常,似乎丝毫也不以为意。 刘雷傲接道:“我也没多想,拿起来就练,谁知体内灼痛当晚便大为缓解。我如获至宝,细心钻研,发现脸谱所载功夫极为阴寒,原本只适合女子修炼……我明白后,便开始苦练青冥、密宗、巫山、玄指之类的阴柔功夫,不出半年,灼烧感已然痊愈。” 玄悲道:“但你也并非女儿身,如此练下去,寒气又会不期而至。” 刘雷傲赞道:“厉害,我原以为阴阳之气可以相互抵消,可三冰九骨掌练到第七成后,每到月圆之夜,我发现体型相貌竟会大变。” 欧阳龙儿道:“会变成女人的模样!” 刘雷傲微微一惊,问道:“你怎知道?”说到此,看了一眼古钺聪,缓缓向他走了过去。 欧阳龙儿道:“原来我和古大哥在敬事房中看到的宫女就是你。” 刘雷傲笑道:“那已是我成功糅融体内阴阳两气之后的事啦,在这之前可没少受罪,每次练功,不是冻得瑟瑟发抖,就是热得酷热难当,无论如何糅合,阴总是阴,阳总是阳,在体内无法共生。不过,就算阴阳之气在体内共存,我小腹还是常常剧痛难当。”说话之间,已到了古钺聪跟前。 玄悲见势不妙,忙道:“古将军体内数十年内力本不能随心施展,好在公公这几掌,让他潜力被迫激发,功力大进。” 刘雷傲望着古钺聪,见他一动不动,皱眉道:“你是说,他不仅没死,武功反而大长?”伸手一探,果然尚有余息,不由吸了口气,后退了一步。 欧阳龙儿大喜道:“方丈,你是说我相公武功大增,能打过刘雷傲了么?” 玄悲道:“那也没那么容易,不过,倘若多中几掌,就不大好说了。” 但凡习武之人均知,不管武功如何高强,也绝无打不死之理,更无可能受伤愈重,武功愈高之理。方丈此言,只因见古钺聪没死,盼能拖延时间,盼古钺聪还能站起来。 饶是玄悲如何德高望重,群雄仍大皱眉头,显是不大相信,巴图图更道:“皇上,老和尚胡说八道,当心迟则生变。” 武功寻常之辈多不会相信玄悲所言,但刘雷傲武功早臻化境,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世上武学没有什么不可为,不能为。更何况玄悲三言两语,古钺聪武功确是大进,而方才更一语识破自己多年困惑?刘雷傲打量古钺聪片刻,半信半疑道:“玄悲大师,我九岁入宫,算下来,在狗皇帝身边已做四十四年奴才,有三十年的朝贡都是经我的手再到狗皇帝手上,一年下来得到十数本高明的秘籍还是不在话下的,为何却从未听过内力是被人逼出来的?” 群雄闻此,才知刘雷傲武功来历,均想:“高进伦也是尽窥天下武学,但他修炼不足三年,是故武功远远不如刘雷傲”。玄悲不慌不忙道:“典上所载虽博,却未必事无巨细都有记载,但凡学武之人都知道,此书中所言乃是彼书武功修炼之基,而彼书所言又可成为另一书典之佐,就好比修炼易筋经之人,三十年前,五十年前也曾十年如一日地打坐,但典上却绝不会有打坐是修炼易筋经必经之路的记载。” 刘雷傲双目放光,说道:“不错。” 玄悲接道:“自然而然,典上也不会记载易筋经和乾坤烛照功之间的内在关联,更无乾坤烛照功和少林七十二家绝技之间的渊源。你潜心研习武学秘籍,只欲一窥武学奥秘,想来却不曾想过这些,这体**力被外界所逼而激发之说,没听过也不足为奇。” 群豪闻得玄悲一番胡言乱语,终于纷纷点头,深以为然。刘雷傲更道:“厉害,方丈学识渊深,着实让人叹服。”顿了一顿,又道:“不知,易筋经和乾坤烛照功有何内在关联?” 玄悲本不善说谎,而这一回不仅要让群豪信以为真,更要骗过武林之中武功最高,见识最广博的人,说到此时,已是满头大汗。他一扫古钺聪,只见他面如纸色,仍没动一动,也只好信口继续说下去。 古钺聪连中刘雷傲数掌,登时不省人事。若非体内有数十年少林正大内力,他早已殒命当场。饶是如此,这几掌也让他死了过去,醒来时五脏欲裂,浑身像要炸开一般。他几次欲挣扎起来,无奈连手指头也不能动一动。半昏半迷中,想到母亲已不在人世,教主是自己外公,龙儿忽成了自己表妹,不由全身发颤。而想到害死父母的——自己一心想要找的仇人,竟是自己的外祖父,更是内息大乱,经脉逆行。脑中思绪百转千回:外公害死爹爹,逼死娘亲,让我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却也是他养育了娘,抚养我成人,为了救我,甘心抵挡刘雷傲一掌,以致武功尽失,一瞬之间形貌大变。父母之仇不能不报,外公如此厚恩,我又岂能恩将仇报?我杀了外公为爹娘报仇,岂不是杀了娘的爹为她报仇?这是尽孝还是大逆不道?”他微微睁眼望着外祖父,只见他佝偻着背,满脸褶皱,已然垂垂老矣,不仅恨不起来,反觉心酸。又望着颊上泪痕未干的龙儿,一瞬之间两人一年来的幕幕纷沓至来,胸口不禁阵阵酥醉温软。想了一阵,虽然气息不畅,全身仍不能动弹,但神志总算清醒了些许,暗忖:“刘雷傲一步步将我身世之谜说出,实是早有预谋,他料到我明知是计,也会心神大乱,我走火入魔,正好中了他圈套。”听得方丈声音,虽耳中嗡嗡作响,不知他在说什么,但想:“方丈显是在拖延时间,我死不足惜,可会有多少人因我一时悲恸而被牵连?英雄盟岂能因我一人而前功尽弃,我又岂能辜负龙儿?”想起玄悲方丈的话,缓缓闭了眼去,用心念道:“不嗔不怒,不争不辩,不贪不坏,不急不躁,不嗔不怒,不争不辩……” 第三十一回真情至意12 玄悲与刘雷傲周旋之际,古钺聪几乎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经历了生与死后,他内心不知觉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片刻之间,怒、仇、恨、爱,甚至生死,都像潮水一般渐渐退去,随之而来的是止静如水,波澜不惊。所谓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渐渐地,古钺聪气息由阻而通,少林内力自然而然流走全身,内息不觉回归正道,循着人身原来的途径运行。没过多久,一股暖流流向四肢百骸,胸口也没有原来那般疼痛了,终于缓缓站了起来。 玄悲本不善说谎,敷衍约莫一炷香时分,早是漏洞几出,难以自圆其说,只是他佛法精深,刘雷傲又深陷其中,一时竟仍未能发觉。 “三年前我爹娘之死,连林伯伯也蒙在鼓里,你怎么会知道?” 刘雷傲正全神贯注请玄悲“指教”,忽然听到古钺聪声音,眼中大是惊骇:“这小子连中我数掌,竟然不死?纵然不死,也势必三五天才能苏醒,纵然能苏醒,也必要三五个月才能站起,他竟能在片刻之间站起来?”心道:“老和尚并未诓我,我每打他一掌,他武功就更高一层。”哈哈一笑,说道:“此事说来也巧,你娘被欧阳老怪软禁之时,曾写信给她哥哥,你的舅舅孙尚商,不对,应该叫欧阳尚商,将心中疑虑一一告诉了他,要他相助查出你和你爹是否真的已死,这封信正好被我截获。” 欧阳艳绝道:“嗜血谷中,若无我的命令,就算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谷去,珊儿怎会有机会送出信?” 话音方落,柳少颖突然跪地,磕头道:“奴才见小姐一日日消瘦,形同行尸走肉……奴才实在看不下去,是奴才违逆神教之令送的信,奴才该死,请教主责罚。” 欧阳艳绝看他一眼,缓缓将目光移向远处,说道:“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再说,你这样做也是为了我的珊儿好,起来罢。”望着刘雷傲道:“若非你截获信函,我儿定会星夜赶往神教,说不定能挽回我铸成之大错,或许,珊儿竟能获救。”他武功尽失,容貌大变,性情也一改往日,言语之中大有悔意。 白苗凤道:“三年前,白某和黑万通奉主公之命在贺兰山下暗中保护小姐,以防仍有人觊觎翻云刀对小姐不利,我看到教主的人上山,本以为是教主想念小姐……一起都太晚了。” 就在这时,古钺聪身影突然一晃,刘雷傲何等反应,当即提起双掌,谁知古钺聪身影不进反退,疾向武林盟冲去。 武林盟一来忌惮他武功,二来这一变故委实太快,谁都不知他此举用意,有的连连后退,有的楞在原地。电光火石之间,古钺聪已到欧阳龙儿身旁,一手轻轻揽着她腰,说道:“龙儿,我们回去。”双足一纵,回到英雄盟。 自欧阳龙儿在客栈被刘雷傲劫走,两人还是头一回如此亲近相偎,欧阳龙儿紧紧抱住他,说道:“相公,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古钺聪拥她入怀,柔声道:“你先去陪爷爷,我就来。” 欧阳龙儿双臂缓缓松开他,忽又扑在她怀中,说道:“你打不过他的,我不要你去。” 古钺聪道:“打不过也要打。”点了点头,轻轻推开她走了出去。 忽听高进伦道:“父皇,父皇,她……她……孩儿怎么办?”声音中大是恐惧。 刘雷傲道:“英雄盟之中,朕想挟持谁,有谁拦得住?这丫头在哪一边又有什么不同?” 高进伦道:“可是孩儿……” 刘雷傲道:“你不用怕,英雄盟只剩下这小子一个人,难道为父还奈何不得?”话音方落,突然向左疾退,原来古钺聪一掌已到。 刘雷傲方欲还掌,忽然想起玄悲的话来,忖道:“这厮中了我几掌,内力反而被激发,他遇强愈强,我终会力竭而败。”思虑只在一瞬,避过古钺聪三掌,左手一探,多了一柄长剑,说道:“不能用拳脚,用刀总可以罢。” 古钺聪知他手中兵刃必然凶险,仍未料到来势如此之快,身子疾向左微侧,嗤一声,长剑已挑破他胸口衣衫,幸得他从死到生,已放下杂念,应变快了不少,这一剑只挑破衣衫,并未伤及肌肤。古钺聪右拳鱼贯而出,击向刘雷傲胁下,刘雷傲去削古钺聪右臂,古钺聪拳风陡转,斜打刘雷傲小腹,刘雷傲出掌格挡,虽不敢运大力,但轻轻一推,古钺聪已觉劲风袭体,忙出双掌抵挡,刘雷傲借机就是三剑,剑剑直逼古钺聪要害,古钺聪立时大处下风。 刘雷傲剑法虽不及拳脚功夫,但仍远在古钺聪之上,且因他内力浑厚,一招最寻常不过的“海底捞针”,就这么平平递出,也是威力无俦,剑气所至,开山裂石。徒然间,古钺聪左肩中了一剑,到第十四回合,手背又中一剑。堪堪斗到百来合,古钺聪已有七八处受伤,暗道:“如此打下去,我必死无疑。”刘雷傲也大是惊讶:“这小子听了老秃驴的话,将他爹妈之死抛诸脑后,重伤之下,还能撑持至今,须得想个办法让他分神。”长剑左一晃,右一晃,向左滑出三步,递出一招“蜻蜓点水”,又一招“海枯石烂”,身子突然纵起,一掌向欧阳艳绝拍去。 古钺聪万不料他会突对外公下手,双足疾纵,同时双掌暴起,刘雷傲早料到他会上前,长剑陡然疾转,嗤的一声,刺中古钺聪右腹。 刘雷傲狰狞一笑,说道:“古钺聪,拜月贡你是守不住了,朕敬你是个人才,只要你现在答应为我效力,我非但留你一命,还答应一定重用你。” 古钺聪捂着小腹的手已满是鲜血,一口气如何也提不上来。当听到“拜月贡”三个字时,忽而眼前一亮,正要说话,生炉中马蹄声响起。 这个时候,谁会来生死炉?谁敢入炉? 黄尘之中,一匹大马飞驰而至,来人刚一下马,那大马长嘶一声,倒毙身亡。来人是一名太监,立于两盟之前,大声道:“众人接旨。” 英雄盟纷纷跪下,武林盟跪了一半,仍有一半望着刘雷傲踌躇不决,那太监大声道:“敕曰:叛逆刘雷傲与巨匪高进伦并作妖孽,诡逼哈樊龙谋逆,掠劫拜月贡以肥豺军之资,幸哈樊龙迷途知返,扶匡三军,终一举破逆,平定京中。刘贼饕餮放横,窃弄鼎司,侵官暴国,伤化虐民,得其首者,封万户侯侯,赏钱百万。钦此。” 生死炉登时沸然,皇上知群雄并无多少墨水,是故此旨说得甚是浅白。刘雷傲铁青着脸,大步上前,一把夺过圣旨,极快速地看了一遍,看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连连退了五六步,说道:“京中已平?朕的大业……哈樊龙,他……他胆敢背叛朕?” 第三十一回真情至意13 那太监仰头道:“五日前,哈樊龙率百万哈家军和城中两万禁军,对你这老贼手下的叛军发动突袭,以少胜多,尽困叛军于军营之中。三十余万叛军执迷不悟,半日之内被尽数歼灭,其余皆尽归降。” 刘雷傲大喝道:“不可能,戚将军麾下百万大军对朕忠心耿耿,他们绝不会背叛朕。哈樊龙爱女如命,他为了女儿宁可做我脚下的一条狗,这一次绝不会弃爱女不顾,一定是你矫诏骗朕!” 那太监道:“信不信也由不得你,哈樊龙说了,他已错了一次,绝不会重蹈旧辙,再铸大错。”说到此,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事,问道:“谁是玲珑郡主?” 哈玲珑听得爹爹为了打败刘雷傲,顾不得自己性命,说不出是难过,还是该高兴,缓缓站了出来。 那太监道:“哈将军让洒家给你带句话,他说他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娘,但他不能一错再错,他不求你原谅他,他会等皇上允他死时,到地下向你和你娘请罪。”哈玲珑眸中泪光闪动,脑中一片空白。陆行云走上前去,柔声道:“玲珑,这件事不能怪你爹爹。”哈玲珑扑在陆行云怀中哭了起来。 刘雷傲双手一震,那圣旨立时粉碎,他大声道:“我不信,朕的大军绝不会被打败,这都是假的,是你们编出来诓朕的。” 那太监显不知刘雷傲身怀绝技,冷“哼”一声,说道:“大胆反贼,你还不知道么,在这几个月当中,哈将军假意服从你,藉谋反之便将顽固不化的叛贼调查得一清二楚,他们当中除了一小部分缴械归降,其余均在第一时间被哈家军杀的杀,抓的抓,一个也不曾杀错抓错。” 刘雷傲一把提起那太监后颈衣领,吼道:“这不是真的,你快说,这不是真的。” 太监不料他如此大力,登时魂飞魄散,说道:“反贼,快放洒家下来。”刘雷傲指尖微一用力,那太监脖颈登时断裂。 说时迟,那时快,古钺聪双掌凝聚平生所学拍向刘雷傲后背,正是一招“大力金刚手”。他出掌之时,与刘雷傲相距不过数尺,刘雷傲一心只想着皇帝大梦,后背结结实实中掌。 古钺聪知机不可失,第一掌方刚打出,早已接连拍出五掌,一掌并着一掌,掌力一掌盖过一掌。群雄站在三丈之外,亦觉古钺聪掌力如怒涌狂潮,雷霆之势移山倒海而来,纷纷向后退开。 刘雷傲中了两掌,已然转身过来,吼道:“你竟敢暗算我!”大怒之下,也顾不得是否会将古钺聪内力激发,双掌出手如狂。他虽中了两掌,拳脚仍不见慢。 古钺聪间不容发之际避开,大声道:“拜月贡!” 英雄盟均是一愣,欧阳艳绝道:“快去抬一箱出来。” 刘雷傲道:“现在想认输?晚了,朕要先杀了你!”古钺聪被他掌风逼得身重如铅,呼吸难继,眼见掌影越来越近,情急中矮身向后一滚,虽然狼狈,总算逃过一死。 刘雷傲哪容他有丝毫余裕,不待他站起,两掌早又到他跟前,古钺聪退无可退,突然挥掌向一侧拍出。 一声巨响,一只贡箱四分五裂,露出无数光秃秃的石头。 生死炉中一片死寂,不止武林盟人,英雄盟人亦张口结舌,惊诧得说不出话来。 “石头,怎么是石头!”刘雷傲见到镖箱中并非金银珠宝,却是一垒乱石,更如晴天霹雳。他揉了揉眼,见面前仍是石头,不由倒退两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突然,他暴喝一声,左一掌,右一掌,四名抬拜月贡的汉子被打得四分五裂,死无全尸。身后另外四人正抬着贡箱近前,见状撒手就跑。 刘雷眼目皆红,口中不断重复道:“怎么是石头,怎么是石头?”呼呼数掌,将另一箱拜月贡击得粉碎,自然也是一整箱石头。 刘雷傲不死心,口中道:“我不信,这两箱是你们的障眼法。”拔足向拜月贡狂奔。 古钺聪正欲从后偷袭,刘雷傲突然抓起一只贡箱向古钺聪掷来,古钺聪闪身避开,贡箱摔碎在地,乱石翻滚,木屑横飞。 英雄盟惊骇之余,纷纷让出一条道。 刘雷傲一掌一掌狂击向贡箱,他每击出一掌,失望便又多一成,片刻之间,数十镖箱被击得粉碎,刘雷傲的皇帝梦亦随镖箱破灭,如同地上一垒一垒的石头,冰冷僵硬。他打开最后一只镖箱,颓然蹲坐在石垒上一动也不动,过了好久口中才喃喃道:“朕的大业落空了,朕苦心经营数十年,到头来是一场空……朕的大业落空了,朕苦心经营数十年,到头来是一场空……” 周通天问道:“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古钺聪道:“拜月贡在出通天府时已换成了石头。” 玄悲道:“阿弥陀佛,真的拜月贡,贫僧正让弟子归还百姓。” 群豪纷纷发问,玄悲一一作答,直到此时,群雄才知原来少林被关入通天府大牢是古钺聪之计,也才知,一路走来,竟是押着数十车石头。 裘仁智到:“将军,如此一来,皇上那边将军要如何交代?” 古钺聪道:“圣上英明,他不仅应允还富于民,还答应日后永不再征此贡。” 邱一丈道:“那将军何苦苦苦撑持至今,你大可早些诱刘贼发疯。” 周通天道:“今日之战,已不仅仅是拜月贡的事,武林盟和英雄盟多年来的恩恩怨怨,总归是要做个了结的。” 群雄纷纷点头,静仇师太道:“将军乃是重情之人,初时欧阳施主仍在敌人手中,将军怎能让她身处险境而不顾。” 静仇师太忽而说出这话,群雄均甚诧异。突然,只见刘雷傲腾一下跳起来,指着古钺聪吼道:“都是你,是你害我大业落空,若不是你来京城,狗皇帝就想不出还富于民的诡计,若不是你,哈樊龙就不会知道他女儿还活着,他就不敢背叛我,若不是你,就不会有英雄盟,武林盟也不会惨败,古钺聪,我做不了皇帝,也要你陪葬!”双足一纵,向古钺聪疾抓而来。 他心神已乱,这一抓全无章法,但他武功委实太高,又下定决心与古钺聪玉石俱焚,古钺聪一个不及,手臂衣袖被扯向半空,臂上登时出现五条血淋淋的甲痕。古钺聪疾忙后退,顺手取过一柄长枪,举手就刺。 岂知刘雷傲不避不退,伸手就向长枪抓来,叫道:“我要杀了你!”长枪刺中刘雷傲手臂,但他一把握住枪身,轻轻一折,长枪登时断成数截,他暴喝一声,将手上的半截长枪疾掷而出。 第三十二回难著江湖 刘雷傲能以树叶杀人而不被人发觉,这抢头来势何等疾速!古钺聪右肩被枪头刺中,手中的半截枪柄哐当落地。 转瞬之间,刘雷傲又撕扑上来,古钺聪不敢和他硬拼,又抓起一柄大刀挥出。刘雷傲右肘撞开刀身,左手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古钺聪双目戳来。古钺聪大刀方举到一半,只觉眼皮一重,暗道:“糟糕。” 残阳如火,刀光似雪,绯红的夕照照射在古钺聪手中的大刀之上,反射出一束金光一闪而过。 刘雷傲双指刚触到古钺聪眼皮,突然“咦”一声,大喜道:“金子!拜月贡没丢,朕还能东山再起!”刺向古钺聪双眼的手突然转向,去捉那道金光。 古钺聪想也不想,大刀翻转刺入刘雷傲胸口。因这一刀力道极大,将他整个人都举了起来。 刘雷傲痛呼一声,他全身凌空,这才恍如沉猛初醒。 刘雷傲连人带刀摔在地上。他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望着莫高山下横陈的尸骸,面上露出了笑容,说道:“有这么多人陪葬……朕……朕在九泉之下,也能登极……称……称……”“帝”字还没说完,已然断气。 莫高山下,生死炉中,数万群豪鸦雀无声,谁也没想到,刘雷傲就这样死了。 一片死寂之中,忽听紫罗宫宫主道:“今日一役,我等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有的人武功未必名副其实,真正的高手我们却未必知道,嗜血教非但不是无恶不作,反而个个大仁大义,侠肝义胆,而高进伦之流的人满口仁义道德却是一派胡言,狗屁不是。我看,既然江湖各派都有损伤,真相也已经大白,从今往后,江湖再无正邪之分,大家当尽弃前嫌,齐心协力,共济大事。” 孔一太当即道:“不错,一统江湖,就不能群龙无首。古大侠替天下群豪查出三年前的武林惨案真凶,铲除武林败类高进伦这个狗贼,使前陆掌门和太乙北斗得以沉冤得雪,孔某愚见,武林大会也不用再开了,沙雪盟愿尊古大侠为武林盟主,请古盟主一统江湖,福泽武林。” 此言一出,英雄盟齐声响应,武林盟中也有大半跟着呼喝起来,嗜血教更是锣鼓齐奏。 高进伦被陆行云击败后,不少武林盟人已开始留心双方强弱之势,方才见镖箱中皆是石头,更有不少人偷偷溜出了生死炉。没多久,已溜走近半。留下来的,极少数是如巴图图之类执迷不悟者,大多则是怕被刘雷傲发现,硬着头皮不敢逃走。也有“高瞻远瞩”的门派,此时并不作声,只留心古钺聪和刘雷傲恶战,一旦有人取胜,他必然第一个站出来歌功颂德,并藉此保全本门。 古钺聪眼望群豪,心知但凡投靠武林盟之门派,大多虽然意志不坚,但也并非十恶不赦之人。他上前两步,拱手道:“武林盟主任重道远,在下初履江湖,无德无能,不敢居高自傲。论武功,论功劳、论资格,比在下更能胜任盟主之位的大有人在,如蒙不弃,在下愿荐一人。” 群雄见他推辞,均是惊讶之甚,更没料到他会举荐一人。一时间面面相觑,四下打量,不少人想:“玄悲方丈散发拜月贡,功劳也很不小,武功自然不用说,资历自也够了,但少林寺自来不参与武林大会之争夺……可是除了方丈,还有谁能担此重任?” 也有人想:“欧阳教主这一次也捞足了面子,可惜武功尽失,再说,他毕竟是魔教中人,若举荐他,只怕群豪不服,还会说古大侠有私心。” 忽听邱一丈道:“论功劳,我西南总舵也算得立了大功,资历不过是一句空话,说有便有,说无便无,全靠各人一张嘴而已,论武功,邱某虽比不上古将军,然而……然而也不差。”说到最后,自己先没了底气。 古钺聪道:“诸位英雄当中有一个人,这三年之中,他暗中联盟朱雀宫好汉削弱高进伦羽翼,让我等有机会与之抗衡,今日,他更一举撕破高进伦嘴脸,使三年前少林惨案真相公诸于众,论武功,此人绝不在古某之下,论功劳,又有几人可比?” 邱一丈道:“将军是说,陆行……陆掌门?” 古钺聪道:“三年前,若非陆老前辈中了毒计,他本应任武林盟主,今日陆掌门击败高进伦,他来做盟主是众望所归,名正言顺。” 群雄闻此,纷纷点头,陆行云睁大着眼,他受气受惯了的,做梦也没想到古钺聪举荐之人竟是自己。 孔一太道:“不如我等推举二位一起做盟主如何?” 群豪齐声响应,古钺聪道:“盟主职责重大,在下真的做不来,各位再要如此,陆掌门这个盟主,可当得有点索然无味了。”说着,想陆行云笑了一笑。孔一太道:“古大侠贵为将军,今日更立下不世之功,他是要到朝廷做大官的,岂会将区区盟主放在眼中,大家还是不要再劝了。” 古钺聪也不置可否,牵着欧阳龙儿的手,来到欧阳艳绝身前。 欧阳艳绝望着两人,目中神色慈祥,说道:“聪儿,你是要杀我报仇,还是要向我辞别?” 古钺聪拉着欧阳龙儿跪了下来,说道:“外公对孩儿恩重如山,孩儿不能恩将仇报,但外公是孩儿杀父杀母的仇人,孩儿也不能再留在嗜血谷。”向欧阳艳绝磕了三个头,说道:“外公,请你保重身体。”拉着龙儿缓缓离去。 走了两步,欧阳龙儿笑道:“爷爷,你可不要派人来烧我们的房子。” 欧阳艳绝见她叫自己爷爷,连声道:“好,好……” 此时,绝大多数群豪聚拢在陆行云四围,都已将古钺聪抛诸脑后了。 古钺聪笑了笑,说道:“这些头痛的事,还是交给陆盟主罢。”和龙儿并骑而行,翻身越岭而去。 二月傍晚,贺兰山南麓,双峰连碧,翠蜚流香,一骑黄鬃马踏花而行。一人牵着一匹不大的马驹,一人坐于马上。 这二人正是古钺聪和欧阳龙儿。两人正沿山路缓缓盘旋而上,走不多时,欧阳龙儿指着左侧一蘑菇状的巨石道:“相公,你看,那朵花开得好艳!”古钺聪顺手势看去,只见点点残雪之中,果有一朵寒梅不惧风寒,正在孤峰上迎风怒放,说道:“我采给你。”正要飞身去摘,欧阳龙儿道:“我要自己采。”古钺聪笑着点点头,一手携着欧阳龙儿,足下一点,登顶石上,欧阳龙儿将花摘下来,两人并坐石上,看赏山中晚霞。古钺聪道:“你说巧不巧,三年前,也是在这丬石头上,爹爹带我飞天看景,为母亲摘花。”欧阳龙儿道:“只可惜不能一睹娘的风神,要不然……”古钺聪道:“要不然怎样?”欧阳龙儿道:“要不然我和她一定会成为好朋友。”古钺聪食指轻抚她鼻梁,说道:“没大没小。”欧阳龙儿望着远山,过了半晌,悠悠说道:“相公,我想我爹了。”古钺聪道:“你不止想爹了,也想回京城逛一逛了罢?”欧阳龙儿回过头,嘟嘴道:“我是想回京,不过相公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就算在云梦神谷的天牢中度过余生,我也欢喜。”古钺聪道:“我们晚上收拾行装,明天一早下山回京。”欧阳龙儿大喜,伸手搂住古钺聪脖颈,说道:“相公,你最好了。”一道红霞映在欧阳龙儿面颊之上,娇艳可爱。古钺聪将欧阳龙儿手中的花举起来,忍不住俯头去吻她,欧阳龙儿手臂微屈,双唇迎了上去。 就在这时候,欧阳龙儿突然扭过头,大惊道:“不好!”只见远处山谷中,浓烟四起,火光冲天,两人所居之地燃起大火,竟与三年前一模一样。 欧阳龙儿道:“一定是爷爷想让我们回嗜血谷,派人来烧我们的房子。” 古钺聪道:“去看看!”抱起欧阳龙儿,轻轻一跃上马。 两头大马立于浓烟之前,马匹之下站着两人,却不是嗜血教奴才,而是陆行云和朱天豪。 古钺聪又惊又喜,说道:“你们两个怎么来了?” 欧阳龙儿见到朱天豪,也是大为欢喜,走上前去一把揪住朱天豪耳朵,说道:“快说,这火就是你放的!” 朱天豪大叫:“姑奶奶饶命,我说,这火就是我放的。” 陆行云道:“龙儿姑娘,这火是我放的。” 欧阳龙儿道:“你们两个怎么会碰到一起?” 陆行云笑道:“我们都有事要求两位。” 朱天豪道:“陆兄,当年是我救了玲珑,我是你的大恩人,这一回你一定要让我先说。”也不容他答应,对古钺聪道:“古贤弟,这里冷冷清清,也亏你住得惯,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龙儿想想。这样,你们先同我回京城住个三年五年,再去太乙北斗耍一遭。” 欧阳龙儿道:“因为这个,你就烧我房子。”更将他拧得面目扭曲。 古钺聪知朱天豪脾性,倒也不足为奇,问陆行云道:“你又来做什么?” 陆行云也是讪讪一笑,说道:“玲珑怪我没时间陪她,吵着要回京城,我此来一则请你们下山好好喝几坛,二来有劳龙儿姑娘劝她一劝。” 欧阳龙儿向古钺聪眨了眨眼,一手扭住朱天豪的耳朵,一手揪住陆行云的耳朵,拉向一侧,低声道:“来得正好,老娘在这里早闷坏了,可好说歹说,那根木头就是不肯下山。”两人闻此,暗中互递眼色,均是大喜。陆行云道:“不知你有什么主意?” 欧阳龙儿想了一想,说道:“这样,你们在此等我,我就说爹爹病重,想见我最后一面。”不等两人答话,又道:“你们别跟来,免得到时候他知道真相责怪你们。”转身走了开去。 陆行云闻此,赞道:“她真是善解人意。”朱天豪却大皱眉头,总觉不大放心。两人正自想着,忽闻一声马嘶,欧阳龙儿笑道:“那匹小马驹就留给两位了,我们山下见。”和古钺聪骑了两人来时的大马,绝尘而去。 火势正盛,两人和小马驹的影子被风扯得摇摇晃晃,时短时长。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八零电子书—http://Www.txt80.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