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龙战野 作者: 赤军 第一章、都是胡须惹的祸   张禄揽镜自照,可是越照就越觉得郁闷。   其实正经说起来,镜子里这副皮囊还挺不错的:身高七尺六寸,搁后世大概是一米七五左右,因为年纪尚轻,说不定还能够再蹿一蹿;面孔略微有点儿长,当然比不上“诸葛子瑜之驴”啦,所以也不算难看;眉虽不似宝剑,目虽不若朗星,鼻子也不悬胆,嘴唇更未涂脂……好在五官都还算端正,而且搭配得宜,没谁敢喧宾夺主。   只是这张面孔存在着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唇上、颌下,以及耳畔、腮边,全都光秃秃的,竟然没有一根胡子!   那么本该在的胡子究竟哪儿去了呢?其实是被张禄自己给拔掉了……这事儿他如今回想起来,真是悔之莫及。   张禄字伯爵,熹平元年生人,上个月才刚过了虚岁十八的生日,出身于官宦之家,祖籍河南密县,其父名叫张德张伯稚,曾举孝廉,官至弘农太守,可惜张禄还小的时候,他就客死在了任上。朝廷因此优恤,允荫张德一子为郎——就是目前这位正在照镜子的张禄了。   张禄入宫的时间并不太长,也就半年多点儿吧,不过初入宫门的时候,他还是有胡子的……或者更准确点儿来说,嘴唇上方初生了两丛细细的茸毛。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照理说这茸毛是不能剃的,要顺其自然,成长为须,可是偏偏张禄是个异类,瞧着不舒服,觉得还是刮掉了干净。   可是抄起匕首来,“嚓嚓”两刀下去,就是一条长长的血口;换成剪刀吧,那些细茸茸的玩意儿更是难绞——这没有安全剃刀的日子真是难过呀。所以最后干脆,反正毛也不算多,我使镊子拔掉它吧。   张禄这种要嘴上光光才觉整洁的臭脾气,自然并非这一世所养成的——其实他是个穿越者,灵魂来自于一千八百多年以后,也不知道整了什么妖蛾子,竟然瞬间穿越到了东汉末年。   他一开始挺郁闷,因为这时代的生活水平绝对落后,日常不便之处比比皆是,前一世虽非大富大贵人家,但比汉末的官宦之家吃穿用度都要幸福了一百倍……不过逐渐的也就习惯了,反正回不去,既来之,则安之吧。嗯,东汉末年,马上就是三国,这可是一个英雄辈出的大时代呀,凭着我前一世的知识,能不能跟网络上那些穿越小说的主角那样,厮杀出一份霸业来,甚至于夺取天下呢?   好在张禄前一世虽然并不怎么爱好历史,倒也不是纯小白,而且《三国志》没瞧过,《三国演义》大面儿上总有印象,他知道想靠个人的努力就大放王霸之气,狂收小弟,那是很不靠谱的。真英雄也需要借力,先依靠一个大势力,一步步地养兵、种地、收人,然后才有希望杀出一片自己的天下来。   要想借力当然最好是曹操,孙家隔得太远,刘备估计还领着关、张在到处跑路呢吧……话说自己穿越来的时间段,黄巾之乱已平,张飞应该即将或者已经鞭了督邮吧?然后他们哥儿仨去投靠谁了?没印象……   张禄还隐约记得历史发展的大方向:如今汉灵帝刚死,小皇帝登基,就是后来的汉献帝(他记错了,这会儿汉献帝刘协还是陈留王,宝座上那是刘协的哥哥刘辩),不久之后,大将军何进就会跟“十常侍”起冲突,最终被董卓率军进京给连锅端了。董卓那可是个杀人魔王,他来之前,自己最好趁早跑路。   可是老家密县距离首都雒阳实在太近啦,不是立基的好地方,再说爹娘都已去世,家族也不够繁盛,想跟近在咫尺的董卓斗,无异于以卵击石。那就只能先找个靠山依附了,目前能够想到的,首先是曹操,或者退一步,袁绍也成。最好能在京城里就先结识这二位,打好了关系,等到逃出雒阳,便可前往兖州或者冀州投靠。   但他孤身一人进京为郎,几乎就没啥亲眷朋友,平常吃住都在集体宿舍,想巴结上那二位颇有难度。经过打听,曹操此时拜为典军校尉,袁绍是中军校尉,皆比二千石,搁后世起码司局级,若无人从中绍介,他一个小公务员根本就挤不到身前去啊。好在郎官多为贵戚子弟,相互间盘根错节,与朝中大老都能扯上点儿关系,张禄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通过同僚跟曹孟德打上了招呼——过几天就去赴一场盛宴,曹操也会出席。   那么见了曹操说什么呢?张禄早就拟好了腹稿,可以诡称自己懂得相面,然后就拍曹操:“君实当世之真英雄也!今汉室倾颓,群阉用事,夫能一扫萎靡之风,定国安邦者,非阁下而谁欤?”肯定能给曹操留下深刻的印象。   可是倒霉也就倒霉在这“群阉”上了,郎官们多在禁中办公,或者执戟守卫门户,或者供尚书诸曹驱使,给抄誊点儿文书、搬运点儿资料啥的,一抬头就可能见着各级宦官。这年月能在朝中立足的士人只有两类:一种是宦官忠实的走狗,二种是宦官表面上的走狗……总之,别说郎官级别很低了,就算见着比自己级别更低的小宦官,也都得满脸堆笑,抢先行礼。   热脸去贴没卵子的家伙的冷屁股,但凡有点儿自尊心的男人都受不了,只是“身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张禄怀抱韩信受胯下之辱的大志,也只好从众,咬紧牙关忍了。然而就在他拔干净胡子以后不久,也不知道怎么一来,宦官们瞧他的眼神儿略略有些改变,在原本的藐视当中,多多少少流露出一丝亲近来……   宦官们如此,同僚对他的态度同样有所改变,部分人从此斜眼儿瞧他,部分人却明里暗里夸他识时务,然后他发现有几名年轻同僚也有样学样,拔干净了胡子。张禄一开始挺疑惑,后来某次酒喝多了,才终于从某同僚醉醺醺的话语中揭开谜底——“卿拔须以示黄门、常侍,必能得其荣宠,实妙计也。”   ——你不做我们还想不到哪,整天胡须飘洒地跟公公们面前晃悠,他们肯定不高兴啊;如今你把胡子一拔,公公们就明了你的忠心啦,一定会找机会提拔你的。   我去~~张禄差点儿没一口老血喷出来——我拔胡子真不是为了亲近宦官啊,我巴不得离他们远点儿哪!   从此他就盼着胡子赶紧长出来。可是这事儿还没完,就在前两天,才刚敲定在下月初的宴会上“偶遇”曹孟德,张禄满心欢喜,正得意洋洋地跟宫里晃悠呢,突然就被一群宦官给叫住了。只见众人簇拥着一个老宦官,瘪嘴肿眼泡,长得跟个老太太似的,对张禄说:“此中常侍张侯也,速来见礼。”   啊呦,竟然是张让!据说先帝(汉灵帝)曾经说过:“张常侍是我公,赵常侍是我母。”就是指的这位张让,还有一个赵忠——都是“十常侍”的领班人物。张禄不敢怠慢,赶紧上前跪拜行礼。张让倒是笑眯眯的,伸手搀扶,随即还环顾左右道:“此子雄俊,颇似吾少年时也。”   张禄恶心得直想吐,可是丝毫也不敢表露出来,反而毕恭毕敬地垂手低头,等听训话。张让就问他:“何姓何名,是何出身?”张禄把姓名履历这么一报,张让更满意了,微笑着说:“与吾同姓,或同祖也。吾欲收汝为养子,若何?”   张禄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赶紧推辞,说我身份低微,怎么高攀得上张公公您呢?张让伸手在他肩膀上这么摸啊摸啊,摸得张禄浑身起鸡皮疙瘩——“卿家不过二千石,若得从吾,当以家业相传……”你别瞧我是宦官,家有良田千顷、黄金万两,外加身上还挂着个列侯的爵位,等我死后,这些全都可以传给你呀,别人求还求不来呢,也是咱爷儿俩对了眼缘儿……   旁边儿众宦官也跟着劝,还似乎事情已经定下来了似的,忙着向张让道喜。张禄知道别瞧张让现在笑么滋儿的,自己真要是直接回绝,他当场就可能翻脸啊,然后干掉自己就跟捏死只蚂蚁一般简单……天可怜见,我才刚穿越过来,事业还没起步呢,怎能就此丧命阉宦之手?   可是真要是当了大宦官的养子,从此以后再想在士人圈儿里混,难度就实在太大啦。你说赵子龙可能跟个宦官狗崽子么?诸葛亮可能跟个宦官狗崽子么?我将来还怎么竖大旗、收小弟,打天下呀。   只好婉言谢绝,假装孝子,说不敢背弃父族。张让一挑眉毛:“吾知汝尚有一弟,可继张伯稚也,便汝出继,又何伤耶?”   我靠这老家伙不是临时起意,他连自己在老家还有一个未成年的兄弟都门儿清啊!我怎么就对了他的眼缘呢?难道也是扒胡子惹出来的祸端?!   最终他只好砌词敷衍:“张公美意,岂敢不遵?然须先禀之宗族也。”张让点点头,尖着嗓子说:“密县去之不远,吾便期以十日,候卿佳音。”   其实张禄根本没敢把这事儿真告诉家里头,要不然名声还不臭大街了?他只好盼着过几天等见了曹操,请曹孟德帮忙出个主意,想办法助自己脱离张让的虎口。听说曹操他爷爷也是个大宦官,他爹是宦官的养子,他后来还为了跟阉宦划清界限,打死过大宦官蹇硕的叔叔,甚至潜入张让宅邸去捣乱……说不定就真能帮上我的忙哪!   至不济,只要能跟曹操套上交情,我转眼就闪人了,逃出雒阳,遁往关东,不信以这年月的通讯水平,你张让还能找得着我。等过阵子董卓进了京,理论上你们这群宦官不全都被那大魔王给宰了吗?   想到这里,他不禁长叹一声,就打算把镜子给放下了——唉,一切都是胡子惹的祸啊。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浅笑,随即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何必常照,即城北徐公,亦不如君之美甚也。”   这话要搁在前一世,张禄还真不明白是啥意思,然而穿越来此,并不仅仅寄身于一名青年士人的躯壳而已,人十多年的见闻、学识,也全都归了他啦。此语本出《战国策》,说不上士人必读,某些重要篇章他还是知道内容的——邹忌讽齐王纳谏,举例说我问别人自己比城北徐公哪个更美,于是妻、妾、客都说我美,徐公比不上,其实是因为爱、畏惧,或者有求于己,而故意拍我的马屁。   所以今天这人引用这段故典的意思,就是嘲笑张禄:你整天照镜子,臭美个屁啊。   张禄闻言,放下铜镜,转过身来,一瞧原来是自家同僚,姓张名坚字刺谒,渔阳人,已经三十多岁啦,胡须都老长了,不知道为什么,仍然沉沦下僚,连郎中都没能混上一个。张禄一皱眉头:“兄毋戏我,此来何为?”   张坚说还何为呢,午休时间过啦,大家伙儿都去上班了,就你还跟这儿照镜子,所以我过来催一催你。张禄闻言,赶紧整顿衣冠,正打算揣好镜子出去站岗,突然原本半掩的宿舍大门被“嘭”的一声就撞开了,一名同僚急匆匆地跑进来,大叫:“祸事矣,祸事矣!”   张禄心说什么“祸事”?难道是孙猴子打上门来讨要唐僧了?几乎跟张坚同时开口:“何事惊慌?”那人喘着粗气,结结巴巴地回答道:“适、适才诸常侍召大将军进宫,即于嘉德殿前斩之,旋执刃以挟尚书草诏,以故太尉樊陵为司隶校尉,少府许相为河南尹……”   这是东汉末年一场著名的宫廷政变,中常侍张让、赵忠等人把大将军何进诓入宫内,一刀断头,想要彻底扭转士大夫反扑的局面——这是导致董卓进雒阳的直接导火索。不过张禄记不得这些细节,并没有怎么当一回事儿——反正何进那草包没几个人瞧得起,他死就死了呗。   这就是前一世不读史书的坏处了,欠缺了穿越者本该拥有的天然金手指——要知道随后就是袁绍兄弟、何苗、吴匡率兵火烧青琐门,入宫搜杀阉宦,张让等劫持刘辩兄弟逃亡,卢植、闵贡追击,张让投河而死……几乎同时,董卓董仲颖统率凉州军进了雒阳城。   对于其后将会发生的种种事端,张禄是一无所知啊,他还满心期待着过几天去会曹操呢,也不管张坚和跑来告难的同僚,直接就出门上工去了。今天他的工作是执戟守卫宫中某门,当下领了一柄长剑挂在腰上,领了一支画戟扛在肩头,遛遛跶跶就去站岗——反正这年月朝政腐败,郎官们也疲沓,没人真有心思好好干活儿,从光禄勋到黄门郎,除非正巧撞见,也谁都懒得管。   可是随即就见着有步兵杀进宫里来了,见着宦官就砍。张禄先是大吃一惊,接着又挺高兴:说不定我能够趁着这个机会,把张让那老混蛋给宰了哪,混在乱兵当中,谁也不知道是我干的。正打算冲过去跟那些士兵合流,突然几个兵一抬眼就瞧见他了,当即执刀相向:“尚有阉狗在此!”   张禄心说什么“阉狗”?我还没答应做张让的养子哪。赶紧撇清:“吾非宦者也。”那几个兵冷笑着问:“若非阉狗,如何无须?”张禄瞧瞧对方满脸的胡茬,不禁悲从中来——我靠,还是胡须惹的祸!    第二章、残缺之美   这年月是男人就都蓄须。虽说不是谁都有胡子的,卵蛋正常但偏偏嘴上没毛的人也有,可终究凤毛麟角,而理论上少年为郎的亦不在少数,但只要过了十六七岁,体型大致长成,嘴唇上总会露出点儿茸毛来。   偏偏张禄瞧那些茸毛不顺眼,全都给拔了……   尤其这年月资讯不发达,普通大头兵压根儿就搞不清宦官和郎官的服饰之别,而且汉代对于官员常服也没有特别明确的规定,宦官们有封侯的,有领兵的,日常穿着也跟普通官员相差不大。在这种情况下,你说当兵的接到指令:“诛尽阉宦!”然后进宫后见着一个没胡子的,会有何种反应?   当下暴喝一声:“若非阉狗,如何无须?”舞着环首刀,或者挺着长矛就奔张禄杀过来了。张禄大惊之下,本能地端起画戟来抵挡,随即只听“嚓”的一声,戟杆断成了两截。   所谓“画戟”,就是杆涂彩漆、描金绘银的仪仗用兵器,就如同一部老动画片《骄傲的将军》里将军那张弓似的,经过过度装饰,实用性就此大打折扣,根本不是军方制式兵器可比,所以轻轻松松地就被人一刀两断啦。   张禄惊呼一声,抛下断戟是掉头就逃。可是才跑出去两步,脚底下一绊蒜,差点儿直接一个狗吃屎扑倒在地上,同时觉得头顶一凉——帽子让刀给削飞了,连发髻都被砍断,一头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视线……就跟贞子似的。   这就叫“不作不死”。照理说守备宫禁,哪怕只是普通站岗,摆个样子,都必须换上袴褶——说白了就是短衫加开裆裤,方便活动,为军中之服也——可是他因为照镜子自伤胡须而耽搁了时间,来不及换装,琢磨着也没人会较真儿,干脆常服就过来了。这年月士人的常服是上衣下裙,还不是苏格兰式样的短裙,而是长裙,一直拖到脚面,你说穿成这样怎么可能跑得快,怎么可能不绊蒜?   只是“祸兮,福之所倚”,也幸亏他这么一趔趄,要不然估计那刀就不仅仅砍掉帽子——梁冠——了事啦,可能直接抹了他的脖子。张禄就觉得浑身毛孔一奓,瞬间出了身透汗,本能地一个大转身,背靠着一堵宫墙是气喘不止。   再瞧那几名士兵挺着兵刃直冲过来,张禄心说完蛋,估计是跑不了啦——老子跟你们拼了吧!   要说原本这具张禄的躯体,说不上手无缚鸡之力,也只是个文弱书生罢了,但自从灵魂穿越以后,他就琢磨着,乱世将至,我将来是要纵横沙场,勇夺天下的呀,自己学问又有限,当不成诸葛亮、司马懿,那就得奔着关、张、赵的本事去啊。“取法乎上,仅得乎中”,即便再怎么努力也打不过关二爷,起码不能够碰上个廖化就被一刀斩了吧。故此在同僚中访求名师,练习武艺。   要说他同僚当中还真有能打的,正是那个张坚张刺谒,举凡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镋棍槊棒……好吧,其中很多都不是这年月的制式兵器……总之环首刀、玉具剑、长枪大戟之类,全都能够耍得转。张禄跟张坚也学了好几个月的武艺啦,从来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今天正好临场一试——这要是连几个普通小兵都打不过,干脆放弃在乱世中厮混的想法,直接抹脖子算了。   反正自己前一世已经可以算是死过一回了,这小半年魂穿岁月,全都是额外赚的。   于是他“当啷”一声,就把腰下这口宝剑给抽出来了。这年月军中制式兵器主要是长矛、大刀,很少有人挥剑上阵,因为短剑肉搏范围太窄,长剑又难破甲,可能从汉初开始,剑就逐渐退出了战争舞台,而变成了普通的护身用具,甚至只是摆造型用具。不过好歹这剑是开刃的,眼瞧着对面的小兵也无重甲,只要不跟他们的环首刀硬碰,就算输也不至于太过难看吧。   张禄脑筋转得很快,首先挥剑自向,“唰唰”两声,就把下裳给豁开了——否则真不便于行动。随即一个斜向撤步,长剑朝上一撩,从侧面搪开了一柄疾砍过来的环首刀。   这回杀进宫里来的是袁绍等人统率的西园军,那是汉灵帝还活着的时候,瞧着南、北军都实在不靠谱,命黄门蹇硕领头,所新编成的禁卫部队,在这时代起码具备次一等的战斗力,同时拥有绝对第一等的武器装备。这些兵卒倘若阵而后战,再有将领统驭,估计一百个张禄都打不动他们二十人,好在当面只有四个兵,而且互不统属,毫无配合。   所以张禄奋起长剑,运起精神,决死反抗,竟然以一敌四,连走了好几个回合都不落下风。他本来缺乏实战的经验,这厮杀了一小会儿,信心也充足了,胆气也逐渐壮实了,就连经验值也是“噌噌”地往上涨,进退趋避,颇有章法。他琢磨着,这长剑真不是搏斗之器,我要是能够夺过一支矛或者一柄刀来,就大有机会把这几人杀退啊。   正待寻机夺械,突然耳畔“嗖”的一声,也不知道从哪儿射过来一支羽箭,正好命中他的左肩,狠狠楔入肉中。疼得他怪叫一声,眼前骤然一黑,动作就此变形,又被一刀在右肋下拉开长长一道伤口。   张禄这时候的形貌是实在难看啊:首先发髻被断,头发披散下来,长长短短的飘拂在眼前、脑后,就跟个乞丐似的;其次肩头中箭、肋下被创,浑身是血,还随着身体活动而在不断地往外泼洒;第三是下裳撕裂,而这年月既着裳就例不穿裤,所以光着两条毛腿——他胡子是拔干净了,小腿上毛可不少——恐怕就连《新龙门客栈》里的大BOSS曹公公最后被主角们联手惩治的时候,都没他现在狼狈……   本来张禄跟那四个兵刀剑往来,就仅仅是不落下风而已,想要突破包围圈都难上加难,更何况如今身上带着伤,痛彻心肺,再挡得几招,只觉四肢麻木,都快要不听使唤了。照此下去,除非奇迹出现,否则必然是被乱刀分尸的下场啊!   张禄心说完了,“王霸雄图,血海深恨(这个其实没有),尽归尘土”,想不到穿越一遭,结果还是个死,而且死得这般无声无息,在历史大潮中泛不起一丁点儿小浪花来。他几乎就想要干脆一剑削断腰带,整个儿褪下下裳,把鸡鸡露出来给对方看,以证明自己不是宦官了……   史书上确实有载:“(袁)绍既斩宦者所署司隶校尉许相,遂勒兵捕诸阉人,无少长皆杀之。或有无须而误死者,至自发露形体而后得免。”可问题人刚冲过来的时候,你就该赶紧脱裤子或者解开下裳以证明身份哪,这都厮杀老半天了,双方全都打出了火性,谁敢肯定只要一露鸡鸡,士兵们就会收手?   罢了,罢了,张禄心说我宁死也不受辱!当即将身朝后一缩,背靠宫墙,反过剑来,朝向项上便是一横——全书终。   不,其实还没有……时间就在那一瞬间突然停顿。然后虚空之中响起了两个人的对话——   一个略显清越的声音问道:“这就是开初的你?可有够狼狈的啊。”   另一个声音却似张禄——当然他本人听不到——“我都实在瞧不下去了,干脆,把这段给抹了吧。”   先前那声音道:“别介啊,打破因果,会造成难以弥合的裂隙的,就象一美人偏偏脸上来道伤疤……”   “不管了,我喜欢残缺的美!”    第三章、梦中的异兽   张禄揽镜自照,可是越照就越觉得郁闷。   其实正经说起来,镜子里这副皮囊还挺不错的:身高七尺六寸,搁后世大概是一米七五左右,因为年纪尚轻,说不定还能够再蹿一蹿;面孔略微有点儿长……   总而言之,左思右想,他不禁长叹一声,就打算把镜子给放下了——唉,一切都是胡子惹的祸啊。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浅笑,随即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何必常照,即城北徐公,亦不如君之美甚也。”   张禄闻言,放下铜镜,转过身来,一瞧原来是自家同僚,姓张名坚字刺谒,渔阳人,已经三十多岁啦,胡须都老长了,不知道为什么,仍然沉沦下僚,连郎中都没能混上一个。张禄一皱眉头:“兄毋戏我,此来何为?”   张坚说还何为呢,午休时间过啦,大家伙儿都去上班了,就你还跟这儿照镜子,所以我过来催一催你。张禄闻言,赶紧整顿衣冠,正打算揣好镜子出去站岗,突然原本半掩的宿舍大门被“嘭”的一声就撞开了,一名同僚急匆匆地跑进来,大叫:“祸事矣,祸事矣!”   张禄心说什么“祸事”?难道是孙猴子打上门来讨要唐僧了?正打算开口询问,突然就瞧着这同僚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嘴巴还没闭上,却突然间停止了动作,就跟猛然间遭人给脑后来了一闷棍似的。   不,仔细再一观察,这人要突然间懵了,也不至于单脚着地,另一条腿撇在身后,双臂左右张开,就维持着这么一个高难度的动作,霎时间变相片儿了呀。我靠这算啥?定身术还是时间停止?   还好他自己倒能够动,当下本能地转过脸去瞧张坚。张刺谒倒是没被定身,却微皱着眉头,把右手伸到眼前,四指微微合拢,拇指不住地轻点各处指上关节——所谓“掐指一算”,大概就是这么个德性吧。   果然,张坚抬起头来,注目张禄,随即开了尊口:“吾突然心血来潮,掐指一算,恐伯爵将有大难也,若不拯救,多年谋划,终究无果。”   随即左臂一摆,大袖飘飘,直接揽住了张禄的肩膀:“可随吾去,得避大难!”左足一顿,张禄就觉得眼前的景物瞬间切换——也没有郎官宿舍了,也没有那名告难的同僚了,却只见河水滔滔,奔涌不息……   我靠我认得这条河啊,这不是雒水呢嘛!   随即镜头再度切换,又见高山青秀,垄亩纵横……张禄当场就傻了,禁不住脱口而出:“我靠不会吧,我还以为是穿越历史,原来是仙侠修真来的吗?!”   眼前镜头来回切换,张禄开始觉得不对了,他就跟某些人晕3D似的,感觉天地万物都在打转,胃部开始痉挛,心脏也狂跳不止……这种感觉实在难受,可是想要请求张坚暂停……传送?却又干张嘴,喉咙发噎,“哑哑”的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再也熬不住了,眼前一黑,就此失去了知觉。   张禄觉得自己堕入了深渊,四周是漆黑一片,静寂无边,彻底无可视物也无可闻声,只有躯体被似乎永恒的下落的沉重感所包围。这是死了吗?可是为什么我的意识虽然恍惚,却仍然存在?难道所谓死亡就是断绝了几乎所有的外感,却仍然保留个人意识?那不是比彻底的消亡来得更加恐怖吗?!   正当惊悚万分之际,眼前却突然浮现出一个影子来——虽然四周没有一丝的光亮,但这个影子却直接投射在了他的意识当中。那应该是个大型动物,四肢着地,仿佛踩踏着虚空,从他的斜侧面缓缓踱过,经过身前时,转过头来瞟了张禄一眼,然后又施施然消失在了视野的另一方向。   大型动物,有硕大而扁圆型的头颅,头部皮毛基本上是白色的,只有圆圆的双耳和眼瞳上下是棕黑色……   啊呦这不是熊猫吗?!没能在死亡的世界见到牛头马面、谛听,或者三头犬刻耳柏洛斯什么的,结果却见着一只熊猫?我活着的时候真有那么萌国宝吗?   张禄在心底对自己说,也希望自己真能够相信:我没有死,也没有被什么怪人大袖一摆给摄了走,这只是一场噩梦罢了……不不,在黑暗中见到熊猫,不能算噩梦,应该说是荒梦……   随即他就清醒了过来,睁开双眼,只见这是一间这年月非常平凡的茅舍,砌泥为墙,枯草盖顶——自己一开眼就能见着屋顶,应该是平躺在地上吧。略微活动一下四肢,貌似没有什么不适,于是坐起身来,左右环顾:茅屋不大,也就五六个平方吧,自己身下是张草席,左手侧墙边摆着一具粗木未刨光更未上漆的架子,堆了些竹简,右手边是张歪歪斜斜,胡乱拼凑起来的矮几。   面孔正对着茅屋的小门,门上挂着草帘,只见草帘一挑,施施然走进来一位中年人,朝他点一点头:“汝复苏矣。”   张禄上下打量此人,年约四旬,面狭谊瘦,眼细髯长,头戴素色幅巾,身穿素色中衣,外罩青灰色长袍,领口左右敞开,右手揽着袍襟,左手执一柄麈尾……这打扮就非官非民的,究竟是什么人哪?   终究这具躯体是公元二世纪的,在他穿越过来以前已经活了十六七年啦,本能地就改箕坐为跪坐,笼袖一揖:“长者何许人耶?吾见在何处?”   对方微微一笑,麈尾一摆:“我裴玄仁也。”随即敛祍在张禄对面坐下:“张刺谒适携汝来,云汝目中珠子,正似北斗瑶光星,自背已下象如河魁,实修仙之才也,故暂置吾舍,命吾教授之。”   特么的果然是修真啊……张禄问道:“刺谒兄何在?”   裴玄仁答道:“刺谒尚有俗务待理,已下山矣,过一二月再来访汝。”张禄忙问:“此山间欤,是何山?”   “此景室也,山高千仞,今所居者,名为中鼎。”   景室山张禄是知道的,属于伏牛山脉,后世叫做老君山,位于雒阳城西南方向三百余里外……闹了半天还没出河南省啊,刚才搞得简直跟时空穿梭似的,我还以为跑多远了呢……   听裴玄仁介绍,其实他并非外表所展现出来的岁数,实生于前汉孝文皇帝二年,如今已经三百六十八岁高龄了!而那个张坚张刺谒,其实比裴玄仁还要大上十三岁,也是汉初生人。两人都是少年时便有仙缘,得传道术,在人间且为显爵,年老后入山修仙,拜在太素真人门下——两人算是师兄弟,只是仙家并没有那么明确的传承体系和师徒名分,故而相待若友。   一边听取裴玄仁的“背景”介绍,张禄一边暗自整理思绪,他基本上可以确定,莫名其妙穿越而来的此时此地,并非原本时空中的历史线了。在原时空,作为普通都市居民的他,理论上是个唯物主义者,并不相信世界上有什么妖魔鬼怪,也不相信有修仙得道一说——或者更准确点儿来说,即便原本存在,在他所处的二十一世纪也全都消亡殆尽啦。   本身穿越就是违背物理常识的怪事,穿越而更加神仙鬼怪……这必然是一个与原时空上某段历史表面近似,实质大有不同的魔法异世界啊!至于高魔、低魔……目前还瞧不大出来,他在凡尘间成长了十六七年,倒是满耳朵的神仙鬼怪故事,但从来也没有亲眼见到过,可见凡人修仙并不容易,低魔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果然就听裴玄仁介绍,说凡人修仙,在上古时代是比较方便的,逮及近世,难度却越来越大——不是修仙困难,而是有资质修仙的好苗子日益稀缺。自汉以降,修炼有所成,寿过百岁的,就裴玄仁所知也不过二三十人而已,其中包括张坚在内,只有四人得以白日飞升——就连裴玄仁本人都还算不上真正的神仙,或者按照张禄所知道的后世的概念,可名为“地仙”,而不是“天仙”。   就张禄前世所瞧过的不少网络修仙小说而言,大多不提修仙系统的来历,貌似仙界历史根本不在作者设定范围内,所以既然赶上一套修仙系统,他就好奇地想打问打问啦:“以长者所言,古时修仙易欤?”   裴玄仁说确实如此,仙道自盘古开天辟地、女娲造人补天、伏羲敷演八卦就开始传承了,故典中所说的什么赤松子、容成子、轩辕黄帝、东王公、西王母等等,就都是上古升仙的名人——那时候感觉是个人就有机会修成仙道。其后帝尧使重黎“绝地天通”,凡尘间的灵气逐渐稀薄,修仙之人也越来越少,得以升仙的更是寥寥无几。不过偶尔也还有,比方说张坚,再比方说他跟张坚二人的老师太素真人,就是得道成仙于周威烈王年间。   张坚此番下凡,其目的是为了各处寻访修仙苗子,指引登天,据说找到了三五个,其中之一便是张禄张伯爵了。   据张坚所言,他原本还想再多观察张禄一段时间的,可是今天突然间心血来潮,掐指一算,算得张禄命中该逢杀生之祸,所以提前将他摄来中鼎,暂且交给师弟裴玄仁教导。   这要是换一个普通人,骤闻这一大套奇幻设定,估计当场就懵逼了,好在张禄是穿越者,前世修真小说瞧了不少,逻辑思维也比较缜密,略一梳理,便即理清楚了头绪。敢情在这表面上的汉末三国时代之上,还有一个规模不大的修仙界,然后是神仙界,自己则有机会跳出凡尘俗世,修真悟道,然后根据裴玄仁转述张坚所说的话,还颇有可能白日飞升,去往神仙界域哪。   可是他知道修仙是桩苦差使啊,根据相关背景的小说中所言,得要枯坐静思,或者四处去伏魔卫道,这……这究竟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吗?于是直接就问:“未知修仙何益耶?”   裴玄仁说这修仙嘛,好处可实在太多啦,简单言之:“人生不过百岁,为七情所惑、灾疾所伐,或不过半即殁也……”其实这年月人们的平均寿命恐怕还不到四十岁,说一百的一半儿有五十岁,那都是往高里抬——“若能斩断尘缘,吐纳修身,则诸疾不侵,寿可十倍……”你瞧我,都快四百岁了,外表却还如同三旬之人一般。   除了能够怯病延年以外,修仙还可以摆脱人世间绝大多数的****之苦,可以保持灵魂的澄静,可以探索宇宙之大道。   裴玄仁说得挺兴奋,不过对于张禄来说,这一切都是虚的,真要离群索居,吃斋炼气,一打坐就一整天,目不见五色、耳不闻五声,那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吗?没有乐趣的人生,就算千年、万年,那也没有意义啊,遑论才三四百年了。   只是裴玄仁其后所说的话,终于略略打动了他——“若使修炼有成,白昼飞升,至于天上,乃可离脱尘世因果,得大逍遥、大自在,无所能而无所不能,无所为而无所不为。是非人也,乃仙也,一入仙途,视凡俗如云烟耳,且可与天地同寿,不殒不灭。”   嗯,要是真能够破碎虚空,抵达另一重境界甚或是世界去,探索只有在修真小说中才存在的未知,到是有点儿意思。不过……这若是跟纵横乱世,与关、张、赵为伍,与诸葛、司马为友,精彩一世比起来,究竟自己应该选择哪条道路呢?还真是有点儿难以抉择啊。   他跟这儿沉吟不语,裴玄仁忍不住就问:“汝何所思,虑及家人兄弟耶?”   张禄轻轻摇头——他光保留了此世张禄的记忆、学识,还真是没有保留什么情感纠葛,何况父母都已经亡故了,光留下一个小兄弟,并没有什么放不下的。关键是——“世之将乱,正大丈夫建功立业之时也,岂可遽弃?”   裴玄仁闻言,目光略一闪烁:“汝无乃得闻‘太峣’之谶,而欲身应之乎?”    第四章、长人执弓,射卯金刀   裴玄仁问张禄,说你是不是听说了相关“太峣”的谶语,所以想要去尝试一下哪。张禄闻言,不禁茫然地眨眨眼睛:“何谓耶?”   裴玄仁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实言相告:“吾亦颇知世间事也。前张角以妖法惑民,尊太一仙,谋图社稷;张纯联乌丸而号弥天将军,寇掠幽、冀间;又有张牛角暴起博陵,张貂煽乱河南,张修、张鲁于汉中行五斗米法——何欲乱此世者,汝张姓独多耶?汝可知否?”   张禄心说是啊,这还真是个问题,为什么自己从前没有想到过……要说汉末群雄并起,想要挖老刘家祖坟的比比皆是,然而最有名的那些以宗教煽动老百姓,据说还会妖法的家伙,大多数都姓张——张角兄弟,张陵、张鲁父子,还有张牛角、张燕、张修、张纯、张貂,等等。就算张是大姓,也不至于短期内聚集起那么多妖人来啊,难道说姓张的天生适合修道……啊不,造反?   “请长者解惑。”   裴玄仁说缘由其实很简单,就是来自于一则修道界的谶谣——“长人执弓,射卯金刀,毙之太峣。”   张禄这一世也算是个读书人,这简单的拆字游戏还是会玩儿的:所谓“长人执弓”,就是左弓右长,合个“张”字;所谓“卯金刀”,合起来是个“刘(劉)”字。因此这则谶谣大意是说:将有张姓攻打刘姓,最终将对方消灭在一个叫做“太峣”的地方——“峣”指山高,太峣可能是指太山(泰山),或者别的什么高山,也说不定仍为隐语,要打某一地名。   所以修道界那些姓张的闻此谶语,就全都跳出来造反啦,觉得自己可能上应天心,下合民意,有机会推翻刘姓的汉朝,进而夺取天下,稳坐江山。也因此张禄跟裴玄仁说:“世之将乱,正大丈夫建功立业之时也,岂可遽弃?”裴玄仁要问他:“汝无乃得闻‘太峣’之谶,而欲身应之乎?”你也是听信了那则谶谣,觉得老子同样姓张,可以尝试着去逐鹿中原吗?   张禄心说别扯了,最终推翻汉朝的是“魏”,是“曹”啦,就没姓“张”的什么事儿——张辽、张郃,都只是曹家武将而已,不可能应什么谶语。而就算曹魏并没有统一中原,不算正统王朝,后面也是司马氏的晋朝啊——至于张姓,惭愧,上下五千年,我还真不记得咱老张家也有人做过皇帝呢。我读书少,你可别蒙我,起码什么秦汉隋唐宋元明清之类的大朝代,皇帝姓啥我还是都知道的,其中就没有任何一个张。   嗯,貌似有个张邦昌,也是做过皇帝的……可是且先不说那是金国所立的傀儡政权,时代也得好几百年以后啦,怎么可能跟这汉朝的刘姓挨得上边儿?   可是再一琢磨,终究这不是自己原本所在的那条时间线啊,这是个异位面哪,历史很可能就走样了,说不定刘姓以后,确实该个姓张的当皇帝。自己是莫名其妙穿越来的,就理论上而言,该是主角的命数啊,难道这皇帝确实就应在自己身上?亦未可知也。   想到这里,浑身热血不禁沸腾起来,才待对裴玄仁说:“或天命在吾,不可不争……”可最终还是把这句话给咽了。再仔细想想吧,就自己这一世的所学所得,如今身在汉朝,而且是后汉,后汉前面是前汉,再前面秦、战国、春秋、东西周、商、夏……细节本来自己就搞不大懂,但大面儿上跟原本的世界没啥区别哪,你怎么敢肯定历史走到这儿就会突然间分岔?就因为自己穿越来了?谁能保证自己是几百上千年来蝎子拉屎——独一份儿(毒一粪)的穿越者?   好吧,退一万步说,就算确实天命在自己个儿身上吧,那更不能随便向他人透露啦。   于是随便找个借口:“吾凡人也,未识修仙之妙,凡俗虽扰,不敢遽弃也。”就算你说得天花乱坠,我也还没打算抛下这凡尘俗世,去追求虚无缥缈的什么仙道哪。   裴玄仁倒是也不生气,麈尾一摆,点头说道:“吾与刺谒受道之时,亦不敢想望飞升也,但求延年益寿,长生久视,其后仕宦享乐,但觉如云烟过眼,无足恋慕,始入深山。汝今年方弱冠,尚贪人间富贵,此亦常情也,无可指摘。”好吧,我可以暂且放你回去,让你再好好考虑个几年,问题是——“欲归汝何处?雒阳耶?本乡耶?”   一句话把张禄给问住了。是啊,现在自己回哪儿去才好呢?不久前他初闻何进被杀,那时候没过脑子,竟然还想着结束午休,继续去上工呢,可是现在定下心来,仔细一琢磨——雒阳估计是不好回去啊。连大将军都给阉宦宰了,朝局必然动荡,数日后的宴会八成要告吹,原本巴曹操粗腿的计划,可能必须无限期延后啦。   再说了,既为此世士人,又在宫内为郎,基本的政治敏感性还是有的。董卓原本就不肯奉朝命去并州上任,还领着兵在雒阳附近转悠呢,据说大将军何进还想召他入都来胁迫太后,使诛宦官,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董卓很可能就趁机入京啊,这自己要是一回去,无异于送羊入虎口。   当然啦,那只大老虎肯定是瞧不上自己这只小羊羔的,就怕自己都不用撞见董卓,就被他麾下那群西凉糙汉顺手给宰了……   那么干脆回乡?也不成,密县距离雒阳太近,只要董卓一把住朝廷大权,势力很容易就延伸到密县来,自己被迫还得跑路。既然如此,回乡去干嘛?又不是真的顾念家乡、兄弟。   按照原本计划,是先见曹操一面,给对方留下深刻印象,然后跑路去关东的。可是前一世没注意读史书,就不记得曹操假献七星刀,逃出雒阳之后,是跑哪儿去扯杆子起兵的?倒是记得袁绍初起兵的地方是勃海,问题那地方距离雒阳实在太过遥远啦。无论投曹操,还是投袁绍,以这年月的交通状况来说,偌大的关东,都且得自己走好一阵子呢。即便目标明确,战乱之中,就自己如今这身手,学武不过数月,万一跟道儿上遭逢了山贼、黄巾余孽啥的,那可怎么办哪?   裴玄仁见他踌躇,当下建议说:“若无去处,盍且居山上,以待其时耶?”   张禄一琢磨,也好。也不期望自己能够真修炼成张坚那样,能够穿梭时空、白日飞升,但凡懂点儿点石成金、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本事,纵横乱世那就更有保障啦!   等等,那自己不就变成妖人张角了吗?偏偏我也姓张……    第五章、古仙之语   从此以后,张禄就留在了景室山的中鼎,跟随裴玄仁学习道法。要说景室虽然是人间山峦,但或许受了道家妙法的影响,张禄出门一瞧,但见层层云雾,整个儿包围着山颠,而云海之上,一年四季都温暖如春,草木长茂而不谢。   张禄一开始并未察觉,来的时候本是初秋,还觉得山顶气温较下方略低两三度是很正常的现象呢,可是这气温几乎恒定,总也不变。他尝试着在草屋外的一株大树上刻划计日,一天了,两天了……一个月了,两个月了……理论上都该入冬了吧,怎么从气温到景色,全都毫无改变呢?   站在中鼎之上眺望,浓重的云海中偶尔露些罅隙,可以望见远方的山峦,这时候已是苍茫一片,也不知道是被永年不化的霜雪所覆盖,还是仅仅草木凋零,露出了岩石和土层的本色。他跑去问裴玄仁,裴玄仁笑着回答说:“斯所谓‘山中无寒暑’是也。”   裴玄仁先教张禄打基础,“固精练气”,具体方法有点儿象后世的气功,要摆出一定的姿势(一般是盘膝而坐,含胸虚顶,双掌自然叠放于腹前,掌心向上),瞑目内视,导引体内之气运行。   要说张禄穿越前的少年时代,有阵子社会上流行气功热,他因为喜欢武侠小说,也跟一位邻居大爷学习过,而且连续冥想了一个多月,还真被他感受到了内息的存在,每日必要运走两回大周天。可是如此又过了一个月,内息始终维持在若有若无,虚而不实的状态,而且运完气后除了有点儿犯困,也没觉得对身体有啥益处。他跑去问那位大爷,对方笑着回答他:“这气功啊,练起来很简单,但想要有所成就,就不那么容易啦,少说得一二十年坚持不懈,才或许有所小成。你继续练下去吧,必然能够强健体魄,祛病延年的。”   天爷啊,一二十年?!倘若那时候张禄是个老头子也就罢了,还是个十一二岁活泼灵动的少年人,哪儿有那份恒心毅力啊?于是他当场就泄了气,此后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等到这股风潮一过去,自然而然地就把功法给撂下了。   可是如今裴玄仁所授,比起邻居大爷所教的,又不知道复杂了多少倍,不但要“思存五星,体象五灵”,而且因应不同的时辰,周天搬运的途径也不尽相同。只是效果也非常明显,张禄才练了几日,便觉得精神旺健,就连身体也似乎轻灵了许多,更无丝毫疲累之感。而且逐渐的,他都不再需要睡眠,只需打坐片刻,自然神采奕奕。   效果逐渐演化成动力。他本来就是宅男一枚,坐电脑前面可以一整天不挪窝的,而穿越来后,这具新的躯体也比较耐得住寂寞——张氏家教很严,张禄自小受族内长老督导,但知攻读五经,少涉红尘俗务——所以一咬牙关,竟然就坚持了下来。这对于前一世的自己来说,大概是完全不可想象的事情。   而且居于高山之上,除了观察日升月落,本来也没有太多的事情可干。裴玄仁貌似已经修炼得挺到家了,据称可望四百岁出头便即破境飞升,但目前还是半仙躯体,达不到彻底“辟谷”的境界,虽说明显食量比普通人来得小——估计主要能量摄取,都来自于所谓“采天地之灵气,纳日月之精华”了——终究也是要吃饭喝水的。草屋旁自有井水,而食用均来自于附近采摘的野菜、野果,草木既然号称经冬不凋(理论上也没有冬夏之隔),食物自然不虞匮乏。   最棒的是,道家不禁肉食,张禄修炼得身轻体健以后,就经常冲破云海,跑半山腰上去逮兔子、掏鸟窝,回来烤了打牙祭。虽说缺乏足够的盐分和香料,比起前一世的佳肴美馔有如云泥之别,但若比起此世的山下凡界似乎还要好上那么一点儿——除非真的大富大贵,这年月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这真张禄小时候,也从来没能那么畅快地吃过肉。   因为裴玄仁本人不肉食,只要搞到荤菜,整个儿就都饱了张禄之腹。   这段时间,张坚也没有露过面,裴玄仁虽然不让张禄跑得太远——最远也就到山腰了,山道崎岖、层岩耸峙,也无人家,一整天都转不出去,而只要天一擦黑,不管跑多远,裴玄仁都能找得到,把张禄摄回中鼎——但他偶尔下山两趟,探听一下凡间的情况,回来以后毫无隐瞒地都告诉给张禄知道。   所以张禄就听闻了,果然自己被摄来之后的当天,袁绍兄弟就指使西园军火烧青琐门,冲入宫中,杀光了宦官;随即董卓趁机率军冲进了雒阳城,接着杀执金吾丁原,吞并了并州军;九月份废黜少帝,贬为弘农王,扶陈留王践极——张禄这才明白,敢情过去的陈留王,才是以后的汉献帝——十一月份自命为相国……   至于曹操和袁绍,相比如今的董相国来说,身份就很低微啦,裴玄仁又没有真的深入雒阳城探听消息,所以对那两位的行踪,他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只知道不少士人、官僚都背弃董卓,逃出了京城,投往关东,据说如今关东地区暗流涌动,似有联兵勤王,以伐董卓之势。   张禄心说这个我知道,乃“十八路诸侯讨董卓”是也。好吧,就等他们什么时候起兵,杀到雒阳城附近,那时候便请裴玄仁将我送下山,就送到联军军营里去好了。   可是即将过年的时候,张坚终于再度出现了。   这中鼎之上,长草滋蔓,灌木茂盛,就中圈出一小片空地来,就用天然的灌木缠以藤蔓,当作院篱,院中是三间草屋,围着一口水井。东侧的草屋为张禄所居——就是他初醒时所在,西侧的是裴玄仁居室,中央的屋子堆放着杂物,还有很多书籍。张禄闲来无事,在征得裴玄仁同意后,也时常跑去翻书看。他觉得驰骋乱世,最好允文允武,这光会厮杀,一辈子也就是当人部将的命——关二爷起码还要每晚夜读《春秋》哪。   而且这一世的记忆也告诉他,学问(当然主要是儒家经典)对于士人来说是多么重要。他张家根底不厚,自己蒙荫为郎以后,就往往被些世家大族出身的同僚瞧不起。那么世家大族跟所谓的单家寒门有啥区别呢?区别就在读书多少。世家家底厚,族内藏书无数,不仅仅连番出二千石以上官员,还必须出过饱学宿儒,那才能在别人面前抖得起威风来。   之所以袁绍一开始招牌比曹操亮,不仅仅在于他家“四世三公”——曹操老爹也是做过三公的——而是汝南袁氏为世家大族,所以身份高,威名响。张禄心说倘若自己能够直接穿越成袁氏子弟,或者颍川荀氏子弟就好啦……如今既然没法儿充实家族、祖宗,那起码得先充实一下自己吧。   再说张坚张刺谒,他出现得悄无声息。某天张禄正在自己的茅舍中打坐呢,搬运完一遍周天,睁开眼睑,首先就瞧见了张坚,也不知道啥时候进来的,就正端坐在自己面前,笑么滋儿地瞧着自己。张禄倒是吓了一大跳——他自从炼气以来,耳目要比常人敏锐得多,即便内视行气之际,但凡有只蚊子打眼前飞过,也都能察觉得到,偏偏张坚此来,他竟然一无所查。   果然是仙人啊,确实有点儿道行。   当即敛祍向张坚行礼。张坚笑着指指他的面孔:“须生矣,盍拔之?”   胡子不是一次拔光就永远不长的,张禄入山修道好几个月,这嘴唇上的茸毛重又滋生,不过这回他不敢再随便去拔了——就算张让已死,谁知道将来下山以后,会不会再碰见什么大宦官瞧中了自己啊。当下摇头道:“兄毋戏我……”可是一想其实张坚的真实岁数比裴玄仁还大呢,又是神仙,再呼之为兄,这合适不合适啊?   张坚倒是并不在意,只是对张禄说:“吾今知何以感汝受难,因而摄来矣。自汝去后,西园军入宫诛杀阉宦,诸郎、尚书无须者,多被误杀矣。若汝尚在,恐不可免。”   张禄乍闻此语,不禁略一哆嗦,心说好险。于是向张坚致谢:“相救之德,无以为报……”张坚摆摆手,说你安心在山上修炼,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啦。随即话锋一转:“玄仁云,汝不愿修仙道,尚思下山以应谶语,果然否?”   张禄赶紧撇清,说那莫名其妙的谶语跟我有啥关系啊……我只是觉得仙道过于缥缈,而自己也没有踏下心来一修几百年的素质,所以还是找个机会,放我回归红尘俗世中去算了。张坚劝他:“便汝真应谶语,以张代刘,人生苦短,寿亦难过七十,何如修成仙道,可同天地不朽耶?况吾见汝根骨甚佳,或无须三五十年,即可飞升。”   张禄不禁一挑眉毛,说这可能吗?张坚指指自己的鼻子:“吾虽少年慕道,而真入山修道已在七十岁后,逮百一十岁便即飞升矣。”我也就才花了不到四十年的时间啊。   张禄心说那你不亲自来教我,倒让裴玄仁教我——修了快四百岁还没飞升,那货简直就是个万年留级生啊,他能做得好老师吗?   仿佛看穿了张禄的心思,张坚笑着解释:“修道在修,不在学也,学从其师,修在自身……”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裴玄仁虽然资质差了一点儿,修仙慢了一点儿,但当你老师,领你进门还是绰绰有余的。   随即转换话题,又对张禄说:“汝昔时从吾学兵械,似欲从军,以博功名。然若修成仙道,万马千军可挥手而灭,则俗尘琐事,尚有何可恋耶?”   张禄一想这话有道理啊,我习武再努力,都不大可能打得过关、张、赵,论兵法也很难是诸葛亮、司马懿的对手,可若能修成仙道,或许一根手指头就能捏掉关二爷——前提是他还没有成圣——既然如此,不如在山上多修炼一阵子啦,倒是不急着下山去闯荡。   于是就问张坚,说真要修成仙道……或者半仙吧,能有什么法力吗?张坚说:“即以玄仁论,若再修十年,乃可缩地成寸,一日而至千里……”   张禄轻轻一撇嘴,心说这也没什么可夸耀的吧。汉代的度量衡普遍比后世为小,就算按你说的数再乘个十,一万里吧,搁后世也不过三千公里而已。二十四小时三千公里,每小时一百五十公里,都不用高铁,我乘绿皮车都能达到这个速度。法术要是不如科学,对来自一千八百年以后的他来说,还真是没有多少吸引力。   “……能辟谷,无需多饮食,常噙一丸药乃能终岁……”   张禄心说“是药三分毒”,何况道士炼出来的玩意儿,九成九吃死人不偿命啊,还需谨慎从事……   “……涉水而不侵也,入火而不焦也……”嗯,张禄心说这倒是厉害了,魔防够高……或者更准确点儿来说,元素防御力够强。可是我要问的不是这个——“能杀人否?”   张坚微微一皱眉头,说我刚才说“万马千军可挥手而灭”只是打个比方而已,你还当真了——“修仙为护身养性也,非为逞强而竞胜也,遑论杀人?虽然,亦可上引天雷之力,以殛妖邪,不云移山倒海,实能熔金销兵……”   张禄一拍双掌,心说这就成了,于是表态:“后日之事,吾不知也,即今愿从裴师修道,且观效验耳。”要是我修得慢,或者长久不见什么成效,那时候必定要请你们送我下山去哪。倘若修得够快……那我很快就能超过裴玄仁啊,难道还怕他不成吗?只要你张坚不在,一个“缩地成寸”,自己就能下山。   张坚貌似欣慰地点点头,然后话语突然间瞬移:“此前吾摄汝上山时,闻汝口出古仙语,如何会者?”   张禄挺迷糊:“胡谓古仙语?”   张坚盯着他的眼睛,轻轻痰咳一声,突然间开口来了这么一句:“摄汝上山的时候,汝说甚么穿越历史、仙侠修真,那又是甚意思了?”   我靠!张禄当场就跳起来了:“你也是穿越来的吗?!”    第六章、又一伙穿越者   其实真要考究起来,无论张禄在被摄来景室山途中脱口而出那句:“我靠不会吧,我还以为是穿越历史,原来是仙侠修真来的吗?!”还是现在张坚说这句:“摄汝上山的时候,汝说甚么穿越历史、仙侠修真,那又是甚么意思了?”都不能算是完完全全的二十一世纪中国通用语。   首先是发音问题,古音、今音、未来音,声韵母加声调全都不同。张禄虽然拥有穿越者的灵魂,终究这具躯体是公元二世纪的,唇齿口舌发惯了汉代通用音,一时间也扭转不过来,所以后人听他当时的发言,“我靠不会吧”大致音译是这样的:“瓦,跨,皮尤(连读),外,掰……”张坚那更不用说了,纯粹汉代语音。   其次是虽然双方语法都很接近二十一世纪,但张禄的话比较口语,张坚的用语中则保留了“汝”、“甚”等比较陈旧的词汇。   可是不管怎么说,张坚这一张嘴,说的确实象是后世的话啊——当然具体时间无法确定,往早了说甚至可以上推到明代——所以张禄当场就惊了,跳起来就问:“你也是穿越来的吗?”   张坚茫然地望了他一眼:“何谓穿越?”   张禄真不知道该怎么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诧异和疑问了,斟酌半晌,这才缓缓坐下,继续用上古音加后世语法,问张坚:“你……出生于哪一年?不一定是指肉体生年,而是指你灵魂生年。”   张坚继续茫然:“有差么?我生于前汉高祖六年。”   张禄问不下去了,只好反问:“啥叫古仙语?”突然间他脑海中精光一闪——不会是还有什么穿越者,穿得比我更靠前,并且修道成仙了吧,所以传下来这种类似后世的语言模式,并且被称为“古仙语”?   可是张坚随后给他展开的设定,却使得张禄越发云山雾罩,摸不着北了。   张坚说,真正的“古仙”,其实只有三位,即盘古、伏羲和女娲,他们在六千万年以前开辟了此方世界,四十万年前创造了人类——张禄当场就懵逼了,神话传说有上溯到那么古老的年代吗?这都得白垩纪恐龙时代了吧!   古仙之后,就是今仙,就理论上而言,今仙都是由凡人修炼飞升的,古仙则不算人——即便女娲照着自己的外形创造了人类,也不能说她跟人类算同一物种吧。今仙追溯到最古老,就是赤松子、容成子和轩辕黄帝,大约得道于五万年前,不过三万年前帝尧“绝地天通”以后,仙道传承就出现了一个大的断层,张坚自天上来,据他所言,目前天界最年长的仙人是东王公和西王母,皆成道在一万五千年左右。   至于更早的今仙,甚至古仙都哪儿去了?没有人……没有仙知道。一种说法,他们都已破碎虚空,进入更高一层境界去了;另一种说法,仙人也有寿数,可长生但不可永生,一般寿命也就三万年而已——都已经陨落啦。   仙道传承,得自于语言和文字,由三位古仙传给赤松子等第一代今仙,再传给东王公、西王母等仍然傲踞天界的仙人。古仙的常用语法与凡间不同,就被称为“古仙语”,而其后的今仙都为凡人修成,所以保留了凡间语言的习惯,但因为各自得道前所处的年代、地域都相差很远,所以为了方便交流,也逐渐融合了部分古仙的语法。   比如张坚说的,就是半古仙的今仙语,而他听着张禄所说,却貌似跟正牌的古仙语更为相象——你一个下界凡人怎么会说古仙语?难道是——“宿慧耶?”所谓“圣人生而知之”,你是一个超级变异体吗?   张禄犹豫了很久,要不要跟张坚说实话呢?想想绝大多数穿越小说当中,主角都对自己的来历讳莫如深,轻易不敢向他人透露穿越的真相,为什么呢?因为古代人根本就理解不了什么时空穿梭啊,必以为荒诞妖言也。可是自己穿越来到的这个世界,貌似非常玄妙,不可以往世之常理来揣度之,而面前这个张坚,竟然是真真正正的神仙,那理解力应非普通古人所能比拟吧?要不然,我跟他说实话得了?   反正死过一回,穿过一回,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呢?难道怕神仙也跟科学家似的,会把自己拘禁起来,甚至开膛破腹、切片儿做实验?不至于吧……   再说了,这世界的设定实在诡异啊,那“古仙语”就更莫名所以,光靠他一个人,恐怕在相当长时间内搞不明白其中的根由,然而又实在好奇。不如就跟张坚说了实话吧,然后依靠自己的“宿慧”和对方的神仙见识,来尝试着探究一下?   当下一咬牙关,干脆——“吾非此世之人也,乃异世之人也。”汉代发音还是配合汉代语法更顺畅,所以除非太过文言的句子,或者不便于表达过于复杂的含义,他还是老实用时下通行的语言来说啦。   口子既然松开,心情也便坦荡,于是毫无隐瞒地具实相告:我是张禄又不是张禄,本该生活在一千八百年以后——在那个时代,我确实也叫张禄,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把两个张禄给联系了起来。其实我在后世已经死了,具体死因先不必提,总之一魂渺渺,就莫名其妙地穿入到这时代的青年郎官、密县张禄张伯爵躯体中来了。不过也难说,我们那世界根本就没有什么神仙、鬼怪,所以说不定只是外表相似而内在相异的两个时空而已。   而张刺谒你所说的什么“古仙语”,其实就是我们那时代……那世界的通用语。你说这事儿诡异不诡异?   张坚听完了张禄的长篇讲述,不禁捻须沉吟,好一会儿才慨叹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是吾所未能洞彻者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也完全想不通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赤松子所传古仙道法有云:‘道非一,实无穷,以应无限界域。’斯言诚然。乃知世界非唯一也,汝之所言诡奇,然应非虚妄也。”   随即一皱眉头:“以汝之言,岂意古仙亦穿越者耶?”难道盘古他们也是从你们那个世界穿越来此,才开辟出这一方天地来的吗?   张禄摇头:“我之世界,无神仙鬼怪,安得有古仙?”就算科技再发展五百年、一千年,也不可能凭着三个穿越者,就能无中生有,造出一个世界……或者起码孕育一个星球的生命出来呀。何况五百、一千年后的语言体系,肯定又跟我那二十一世纪相差甚远了。除非——“似我之世界,然亦非我之世界,乃又一世界也。”   这话有点儿绕,不过张坚倒是听明白了,捻须回答:“古仙传承,至帝尧绝地天通而有所残破,故彼之真相,恐后世仙家无可索解矣。”随即双眼微微一眯:“若能勘破虚空,入更高界域,或可得解。”古仙是真的陨落了吗?还是又飞升到上一层仙界去了?我等若也能飞升得更高,大概就能找到他们,或者找到相关他们存在过的蛛丝马迹了吧?   张禄心说这还真是传统修真小说的设定,无穷世界,需要一层层地飞升,需要持之以恒、永不停顿地修炼……想想多少有点儿蛋疼。   可是随即他就问张坚:“古仙……厉害吗?”张坚说那是当然,盘古能开辟世界,女娲能造人补天,今时仙家可做不到这一点啊。张禄点点头,说我还有种不大靠谱的全新的想法——   “语言因实用而流变,对自然的了解和改造越少,则词汇量就越少,语法也相对简单;而随着对自然的了解和改造增加,词汇量自然会增多,语法也会变得复杂起来——这对于一千八百年以后的凡人世界,和对于古仙大能而言,道理是相通的,故此才会殊途同归,有所相似吧。”   张坚点点头,说你所言有理——“果有慧根也,岂可不修仙道,而沉沦于凡俗之间耶?”你就不打算搞明白古仙真正的来历吗?在大地上蹦跶一百辈子都只能靠猜想,你要真能飞升——两度飞升——或许就有机会啦。   张禄指指自己的鼻子:“吾真有此根骨耶?”张坚笑一笑,伸手拍拍张禄的肩膀:“吾此双目,必不差也。”我看好你哦年轻人,你就继续跟这景室山上努力修炼吧。   张禄答应了张坚,再跟着裴玄仁修炼一段时间,以观后效。他虽然对原本世界的历史了解得不细,但大致发展方向还是记得的,估摸着从诸侯讨董到官渡大战,总得有个五六年甚至十来年吧,倘若仍然有意争雄乱世,在此之前下山还都有机会。   其实再往后靠一点儿也成,赤壁大战以前,荆州那地方也是有机会啃一口的,刘备入蜀之前,刘璋的基业夺之不难——当然是跟夺取曹操的中原根基相比。甚至还可以一杆子打得更远些,诸葛亮出祁山的时候,自己或许能在中原呼应他嘛,不过那样就见不着关、张了,只能见着个“老卖年糕”的赵子龙。话说到了三国后期,貌似可收的武将也就姜维、文鸯等寥寥数人啊,多少有点儿不大给力……   他倒是没有想到,仅仅过了三年,裴玄仁就放他下山去了。    第七章、下山访妖人   张禄下山的目的,是为了张貂。   张貂字显爵,颍川人,自称汉灵帝初年入嵩高山学道,有鬼神莫测之能,且能烧符治病,从者甚众。到了灵帝光和七年,二月,张角在关东树起黄旗,公开造反,张貂也在河南与之呼应,率弟子、依附三百余人下得山来就直奔雒阳而去。   这时候的河南尹,正是后来的大将军何进何遂高——何进是在翌月升官,受命进讨张角的,而在打张角之前,他就先拿张貂练了一把手。何大尹外戚身份,本人虽然没啥本事,却最好养客,门下能人异士也多,导致张貂的异术竟然无法施展,队伍瞬间崩溃,随即张貂就做了阶下囚啦。   何进没有当场斩杀张貂,给他安了一个“黄巾妖人”的帽子——其实张貂跟张角那还真不是一伙儿——打算献俘阙下,然后再千刀万剐。可是张貂果有异术,竟在重重兵卒的看押之下,直接穿墙就跑了,从此不知去向。   其实在各路“妖人”当中,张貂是个真真正正的小角色,比瞬间掀起滔天巨浪的张角兄弟,还有在巴蜀敷演道法、欲建神国的张衡、张鲁父子,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张禄之所以知道此人,仅仅因为他是在河南闹事儿的,而嵩高山距离密县也并不算远——那年张禄十三岁,父亲尚未去世……   且说某日裴玄仁召唤张禄前来,开口便说:“我且问你,你到我山中多少时了?”张禄回答:“弟子本来懵懂,不识多少时节,只记得灶下无火,常去后山打柴,见一山好桃树,我在那里吃了……好吧,不扯了,真要有桃子吃我就乐死啦——上山已三年矣。”   裴玄仁下界修士,地仙而已,原不识什么“古仙语”,听说张禄会讲,便即请求传授,并且向张禄探询后世究竟是什么模样。张禄那半吊子“古仙语”——其实是现代汉语——倒也不难学,问题进入工业社会以后的种种科技和社会概念,就太难让一个汉代的古人明白啦。至于历史进程,裴玄仁说了:“千年内不必说也,恐摇吾道心。”   一千年后,那就得到元朝、明朝了吧,张禄随便挑点儿自己还记得的讲给裴玄仁听。然而裴玄仁对相关政治、军事的内容都不感兴趣,只问:“后世修道者,如何耶?”张禄想了一想,说那我给你讲个《西游记》的故事吧。   二人可以说互为师徒,一住三年,情谊日密。裴玄仁初相遇时,貌似真是世外高人,严谨端庄,其实接触时间长了,才发现这人骨子里也挺风尘游戏……啊不,魏晋风流的,故此才有了上面那一段模仿菩提祖师与孙猴子的对话。   张禄说不跟你胡扯了,山中无寒暑,全靠我刻木记日,才知道上山已经整整三年啦,你问这个干嘛?裴玄仁点点头:“为汝可下山矣。”为什么要你下山呢?因为——“张貂重现人世。”   根据裴玄仁从山下得来的消息,此时已是初平三年,前不久司徒王允、中郎将吕布合谋杀死了太师董卓。至于关东方面:袁绍破公孙瓒于界桥,势力正如日中天;曹操屯兵东郡——至于刘备、孙策,仍然还是小角色,裴玄仁压根儿就没能打听出来什么消息。   裴玄仁说了,张貂张显爵失踪多年,不知道怎么一来,竟然巴上了董卓的粗腿,不但得到朝廷赦免,还被拨隶在校尉郭汜麾下为将,跟随着重新杀回了河南,目前屯驻于密县——正好是你老家,因此上要你下山一趟,去跟他见上一面。   张禄不明白了:“我去见那妖人干嘛?”   裴玄仁道:“为求谶语之源也。”   那条“长人执弓,射卯金刀,毙之太峣”的谶谣,很可能张貂是知道的,也因此才一度悍然掀起反旗,领着三百人就敢朝雒阳猛冲。这则谶谣在凡间为祸甚烈,导致一大群姓张的妖人造反,所以希望能够纠出源头,探其真意,以免人间堕入更加可怕的动荡和混乱。   张禄闻言,不禁撇嘴:“神仙斩断俗缘,何爱凡人?你这个理由我不能接受。”   裴玄仁微微而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仙固不爱人也,然仙自人间出,又岂有袖手坐视之理?”   相关类似问题,他们俩也曾经讨论过好多回了。张禄说我们那世界是没有神仙鬼怪的,而且我觉得就逻辑上而言,鬼怪还则罢了,神仙这玩意儿根本就说不通啊。别说张坚了,就说你吧,挥挥手就算不能灭掉千军万马,也能使百人退避,那么大本事,但凡插手人间之事,要么天下再无大的动荡,要么始终混乱,永难治理——然而哪种情况都没有出现过,为什么呢?   裴玄仁说了:“为吾等无欲也。”我们所追求的是修道长生,进而可以飞升而登仙界,对于红尘凡世的功名利禄、七情六欲都毫无需求,故此轻易不肯插手人间之事——白浪费自己的时间嘛,还容易乱了道心。至于神仙那就更不用说了,凡间如何,是乱世是治世,关他们屁事啊。   当然啦,也不能说修道之人绝对不肯插手凡间之事,然而真有本事的不屑为之,只有半瓶子醋不满的才会去瞎掺和——比方说张角、张貂等辈。但是他们的能量非常有限,到张角兄弟也就到头啦。而即便张角兄弟掀起了偌大乱相,也不是仅仅靠他们哥儿仨的道法,而是利用了汉室衰败、朝纲紊乱、民不聊生的机会,趁机煽动和裹胁老百姓造反。   当时说到这里,裴玄仁还朝着张禄微微而笑,说:“吾知子欲习得杀人道法,便归红尘,以应谶语,成就功业也,然吾不忧……”我根本就不担心。为什么呢?因为倘若你学不到家,即便返回凡间,也做不出多大的事儿来;而若是真正修道有成呢?我不信你还会贪恋凡尘俗世。正如《庄子·秋水篇》中所说:   “南方有鸟,其名为鹓雏,子知之乎?夫鹓雏,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鸱得腐鼠,鹓雏过之,仰而视之曰:‘嚇!’”   凡间功名利禄,就跟那“腐鼠”一般,只有鸱鸮才会贪恋,而当你化身为鹓雏,能够品尝练实、醴泉之美,你对那些玩意儿就不会再感兴趣啦。   对于这种论调,张禄是将信将疑——咱不说腐烂的老鼠,就说臭豆腐吧,谁说大富大贵之人就肯定不喜欢吃了?不过对于真正修道者懒得插手凡间之事一说,他倒基本上是认同的。因为他跟随裴玄仁修炼整整三年,发现自己并不怎么需要凡间的资源,日常吐纳天地灵气即可,而且逐渐的饥饿感越来越淡,对于食物和饮水的要求也日益降低,所需要从凡间输入的,只有几件衣服而已。只是枯居高山之上,你衣服穿得再漂亮又能给谁瞧啊?气候四季如春,也不用穿皮着裘,普通麻葛就够了嘛。而且裴玄仁还说真要是飞升上界,仙人裁云为衣,根本不需要下界任何的丝麻。   所谓“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既然毫无需索——其实也不能彻底否定,终究还是需要些什么天财地宝炼制法器的,但基本属于凡人不认识或者不会用的资源,而至于以黄金白玉炼丹云云,则纯属旁门外道了——当然就没有插手人事的欲望啦。   所以今天裴玄仁叫张禄下山去调查相关“长人执弓,射卯金刀,毙之太峣”的谶谣,张禄就觉得很不可理解——你们不是不插手人间俗事的吗?是治是乱不是跟修道人毫无关系的吗?怎么又突然间想起来操这份心了?   裴玄仁对此的回答是:“仙固不爱人也,然仙自人间出,又岂有袖手坐视之理?”神仙本是凡人做——古仙除外——对凡间不可能完全割断香火情。打个比方,你是个超级宅男——当然这词儿是跟张禄学的——平常不大乐意见人,可但凡孤零一个跟禽兽……好吧跟什么“电脑”为伍,多年不见人影,偶尔遇见一个,会不会觉得很亲近?会不会想着关心一下?   而且人世间杀伐纷争,我们不管,若有妖人降世,妄使道法,那就不能不加以关注喽——“即若张角得势,以妖法愚惑万民,自然正道不行,再无人可修道矣。”现在修道之人虽少,满天下正道也能找出几百个来,其中可能百分之一有升仙之望,真要是妖人们搞得无人修正法,全去走歪门邪道,恐怕便无人再可登仙啦——仙界的传承都可能会就此断绝。   张禄总觉得裴玄仁在强词夺理,可是匆促间也挑不出太大的漏洞来反驳,于是便问:“既如此,你为何不下山去呢?”你本事比我强一百倍,你下山不什么都搞定啦,干嘛要派我一个才入门不过三年的小角色去呢?   裴玄仁笑一笑,竖起两枚手指来:“其意有三也。”   第一个原因,谁都不知道那条谶谣从何而来,是不是张貂背后还隐藏着什么厉害的妖人,我要是掺和此事,怕会打草惊蛇;第二个原因,你尘缘尚未彻底斩尽,所以可以顺便去趟老家,见见你的兄弟、亲戚,作最后的告别……   张禄笑道:“你错了,我本非此世之人也,与彼等有何亲情,而需斩断?”   裴玄仁伸手点点张禄的胸口:“汝心非此世也,而脑在此世也。”   根据这伙儿修道家的理论,掌握人类意识的并不仅仅是大脑,还包括了心脏。其中大脑保管记忆,思考问题,作出决策,而心脏通过血液控扼全身,则是灵魂所系,七情六欲从中而出。所以张禄的灵魂来自于另外某条时间线或者某个世界,他的情感是与此世无涉的,但脑海中终究还保留了原本张禄的记忆,这也是必须要斩断的“缘”。   张禄耸耸肩膀,说好吧,就算你所言有理,那么第三条又是什么呢?   裴玄仁说:“其三,今河南丧乱,欲使子观凡世纷扰、苦难,从而专心仙道也。”   张禄一皱眉头,疑惑地问:“此非历练乎?一般情况下,这得等我真的厌倦了红尘,有所感悟以后,你才会告诉我历练的目的不是吗?哪有人提前说出来的。”   裴玄仁捻须大笑:“为子聪慧也,我即不言,子岂不自悟耶?”就算我不说,你也能想到的吧,所以还不如干脆提前说出来呢。   张禄追问道:“必要我下山?”裴玄仁点头:“然。”“既然如此,”张禄一伸手:“法宝拿来。”    第八章、三道鬼画符   张禄向裴玄仁讨要法宝,裴玄仁不禁愕然:“需何法宝?定海神针?羊脂玉净瓶?七色葫芦?我哪有此类与你?”   张禄一摊双手:“如此,是欲杀我也。”   你搞搞清楚先,现今河南尹辖区内究竟是何等状况!两年前董卓焚烧雒阳宫阙,胁逼天子、百官、黎庶西迁,乃无后顾之忧,就此撒开了欢儿地跟关东联军于此处鏖战。其实真肯冒死挺进的关东军也就只有孙坚一支而已,连番苦战,终于击败董卓,杀入雒阳城,但随即存身不住,退向鲁阳——接着他就受袁术唆使去打荆州了,被黄祖军士射杀在岘山。   关东联军撤退以后,董卓就拜杨懿为河南尹,收复雒阳。前河南尹朱儁本与关东联军通谋,事泄后逃亡荆州,至此卷土重来,逼退了杨懿。可是这会儿雒阳城已变作一片白地,周边各县也无险可守,朱儁被迫退屯东牟。董卓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即遣中郎将牛辅督李傕、郭汜、张济等将,进讨朱儁,双方在河南、河内一带多次展开激战。基本而言,还是董家军占据上风,李傕、郭汜甚至一度杀进了陈留、颍川二郡……   总之,河南地已经连续做了两年多的战场,城邑大多残破、田地都遭践踏,百姓流离失所……倘若只是废墟一片还则罢了,问题无论董家军还是朱家军,都仍然时不时地会在各处巡哨、交锋啊!张禄说你就让我孤身一人履此险地?你其实是想谋杀我吧!   好吧,就算自己够机灵,到处躲避游军,终于安然地通过战场,抵达老家密县,可以去见张貂了。问题张貂如今也在郭汜麾下听用,他手里兵不用多,有个一二百人,我就肯定应付不过来啊——更别提张貂本人还会妖法了。我要是没有一两件法宝傍身,怎么可能完成任务?这不扯淡呢嘛!   裴玄仁闻言,不住地点头,嘴里却说:“法宝是有,不可给你也。”他说我还没有教你炼器法门,所以你不明白其中的道理——“非如阴阳二气瓶一般,即一小妖可用,孙悟空诓来,亦即可施法也。似如定海神针所化金箍棒,非孙悟空不可用也。”各人祭炼的法宝,只有自己可以运用,我的法宝就算借给了你,那也如同凡间器物一般,根本就帮不上什么忙。   “我可授子者,唯……‘新手套装’而已。”   张禄拿到的果然是“新手套装”,包括一套衣衫、一柄长剑和三张符箓。首先说衣衫,他展开来一瞧,嘿,怎么这么眼熟啊……   那根本就是他穿上山的衣服嘛,但是因为并不适合修道人,所以早就脱下来了,如今身着与裴玄仁相同,宽大透气,质地也只是普通的细麻。没想到裴玄仁还保留着他原本郎官时代的衣物哪,而且貌似浆洗干净了,闻上去有一股似皂角而非皂角的清香。   但是张禄伸手一推:“我不要这个。”这衣服穿上就不方便活动啊,真要是迎面撞见什么董家军、朱家军,想跑都未必能够跑得快。   裴玄仁笑道:“汝若着此即不便于行,则三年修道,实无寸得也。”你现在体质与上山时候大不相同啦,真要跟人打斗起来,也不必上蹿下跳,高踢腿广迈步,何必害怕穿这身衣裳?关键是——“若着庶民衣裳,如何往见张貂?”   张禄说那好吧,我就先带在身边,等见了张貂再换上。再去瞧那柄长剑,见是木夹皮鞘,并无什么装饰,抽剑出鞘,但觉寒光闪闪,冷气逼人,便问:“此何剑也?谁人打就?”   裴玄仁面色一肃,当即介绍:“此剑尚未得名,汝可自名之也。乃取山南精铁,由村东巧匠打就,凡火淬化,百炼千锤。其鞘为庐北三岁野彘之皮,合舍西十年桃木所制,吾亲削成也……”   张禄一撇嘴,心说你丫说评书的啊?真不该给你讲那些《西游记》、《封神榜》之类古典小说……这不就是一柄凡兵嘛,竟然还搞出排比、对仗来了……“似此凡物,佩之何用?”   裴玄仁说当然有用啦,一则你穿一身郎服行走在外,不带武器傍身,实在说不过去,二则再如何凡兵,也是开了刃的,方便你下山以后再想去打兔子……   张禄无奈之下,只得暂且放下长剑,再去研究那三张符箓。要说这符箓瞧着更加寒酸,竟然不是用的黄裱纸——东汉蔡伦始发明用纸(起码说经过他改良,才出现了真正实用性的纸张),直到此时也还没能够真正普及,这山上确实不大容易找到好纸——而是削的三寸来长、不到两寸宽的桑树皮,而且用来画那些“鬼画符”的也并非朱砂,竟然象是……黄泥?   这玩意儿真的有用吗?   裴玄仁一口咬定,这是他花费无穷心力,几乎透支精血,才制出来凡间最强符箓,肯定能用——“其一为隐身符,非止藏汝形也,且闭声息、气味,即猎犬亦不能察;其二为宵遁符,可瞬间转移百丈,以脱大难——然唯阴影无光处可用,切记;其三为苏息符,但有一口气息尚存,诸伤疾皆可瘳也——嗯,你可以当它大血瓶。”   张禄心说我杂七杂八的真是教你太多了……却也方便沟通。只是——“怎么就三张,未免太少了一点儿吧?怎么着也给我写个一千张出来啊。”   裴玄仁双眉一轩:“泼猴,当饭吃哪?没有,没有!”   于是张禄无奈之下,就只好揣着这三张粗陋的符箓下了山。他好歹也已经在中鼎上修行了整整三年啦,虽然尚未学过什么道法……更准确点儿来说,是没学过任何“神通”,但每日炼气养神,只觉四肢轻健,百病不生,脚力也比过去强了很多,顺着斜坡和山道一路狂奔,短短一个多时辰便来到了山脚之下。   略停脚步,喘一口长气,放眼望去,但见四周一片苍茫——已是仲秋,无边衰草,直连天际。   中鼎绝高,虽然真实海拔高度也就那么回事儿,终究位于中州低平之处,在普通人眼中看来,也跟华山、泰岳没有什么差别了——其实就张禄所知,泰山也并不怎么高,所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只不过周边全是矮个儿,这才鹤立鸡群罢了。中鼎之上,云雾缭绕,仰头望天,确实能够产生一种“手可摘星辰”的错觉;但也正因为雾气的遮蔽,在水平面上视线难以及远,所见唯有高天,难免“井蛙”之叹。   可等下了山就不一样了,原本应该是阡陌纵横,如今大概是遭了战乱,只见离离衰草,视野大为开阔。受其影响,张禄的心情也瞬间变得豪迈起来,精神为之一畅。   但这只是一个方面的感受,或许因为在山上“宅”的日子太久了,甫临红尘俗世,多少有点儿手足无措。张禄抬手一拍胸脯,为自己鼓气:你现在不是普通人啦,你一只脚已经迈入仙道,即便算不上天仙、地仙,那起码也是“世外高人”了,有什么可怕的?若是遭逢危难,大不了自己先“宵遁”,然后“苏息”,最后“隐身”逃走……   不过就理论上而言,应该还到不了那一步。他已经想好了,自己这便前往老家密县,先见见家人、亲眷,打听一下相关张貂的情况,然后隐身潜入,把长剑往张貂脖子上一架,便可开口审问。至于据说那张貂会妖术,他也预先有了准备,向裴玄仁请教过啦,相信就对方那种小角色,暂时封其妖法,应该并不为难。   当下观察将坠之红日,确定方向,一路即奔东北方向而去。景室山属于伏牛山脉,位于弘农郡的南部,距离雒阳大概是三百里。这条道儿平常不怎么好走,因为于路关卡众多——比方说什么陆浑关啊、伊阙关啊、大谷关啊——若无过所,即便他穿着郎官的服饰,也未必能够轻松过关。可是数年来河南地屡遭兵燹,关卡大多已经废弃啦,就算仍有兵丁驻守,盘查力度也未必会有多大,以自己目前的本领,大可趁夜偷过。   而且这会儿王允、吕布已经杀了董卓,按照原本的历史发展,李傕、郭汜他们就该去围攻长安啊。只要李、郭一走,朱儁还没能快速补上空缺,这河南、弘农就彻底的无主之地,自可任意纵横……唉,那张貂不会也跟着李、郭跑西边儿去吧?大不了扑一个空,也不是自己的错儿,就当下山探亲、游历好了。   然而这世间之事有个通理:当你预设了多种变数,筹划了诸般对策,事情却往往会以最简单明了的方式呈现在你面前,使你所有努力全都付诸流水——不要误解,你还未必会成功,因为当你考虑无穷大的时候,往往会忽略直观真相;而当你把一切都设想得太过简单的时候,嘿嘿,因果率又会以极其非自然的方式反复扭曲,直到你精疲力竭……   这边张禄才刚下山,裴玄仁还在室内端坐,突然他面前虚空中产生出一道道的涟漪,随即一个身影从无到有,瞬间显现——那正是他的师兄、已成天仙的张坚张刺谒。   张坚一现身就问:“彼已下山耶?”裴玄仁反问道:“彼若不去,君何以来?”   张坚眨眨眼睛,淡淡一笑,随即屈膝在裴玄仁面前坐下,长长地喘了一口粗气,似乎无比地疲累。裴玄仁问他:“君游四海,以访有缘,得之几何?”张坚回答:“止三人耳。”   裴玄仁说我觉得你不必要再寻找了——“张伯爵来历诡奇,吾以为必应谶之人也。”   张坚说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不老靠谱的——“天道弥远,天意幽微,即吾等亦不可尽察也。唯其诡异莫名,或实非此世之人,则此世之谶,果可应之否?今彼下山,聊为一试耳,若试不中,奈何?”伸出右手食指来,朝上一指:“天上势窘,天公迫之急,吾故不得不穷尽九垓,以访应谶者也……”    第九章、浪费了一管大血瓶   站在村中,张禄就觉得心下一片茫然。   这个村子在陆浑县西,东有伏牛之外方,西有熊耳之白马,两山夹峙,一道直通,附近地区有一个非常古老的名字,叫做“虢略地”——据说此乃春秋时代虢国之所在也(虢分东西南北四家,具体哪个虢,张禄肯定搞不清),而“略”就是疆界的意思。   张禄穿郡过县,没打算进城,所以就从陆浑西边儿绕了一下,循着一条小道,来到此村之中。可是进了村子一瞧,但见房舍大多倾塌,土垣多处发黑,有被火烧过的痕迹,最可怖是断垣残壁之中,往往露出半截尸体来……   他大致查看了一下,这些尸体多为男子,也有老弱,却少成年女性,倒伏在地,临死前凝结在脸上的神情充满了恐惧和绝望。真正被墙倒屋塌砸死的,或者被火烧死的,非常稀少,绝大多数身上都有一个甚至几个透明窟窿,血浆流淌了一地,并且早已凝固,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妖异的暗红色来。   毫无疑问,这并非遭逢天灾,而是遇到兵燹啦。   尸体东一具、西一具地布列各处,他匆匆用眼神一扫,已不下百余,对应这个村庄的大小,估计除部分成年女性被掳走外,绝大多数村民皆已遇害。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个汉字来:屠!   乱世之中,抢掠屠杀,本是常事,张禄前一世和这一世在各种书籍当中已经看到过这个字眼很多次了,下山之初也早有心理准备。可是通过文字读到,或者从他人口中得闻,与亲眼所见、亲身所历,对心灵冲击的强弱,那还是有着几乎本质上的差别呀!   倘若他还是原本的张禄——指穿越前那个本有的灵魂——或许见此情景,将会双股战栗,浑身觳觫吧,要么伏下身来大吐特吐,要么抱着脑袋落荒而逃。要知道张禄虽然也经历过黄巾之乱,终究老家密县距离都城雒阳不远,官军势强,轻轻松松地便将乱民逐退了,并没有发生太过激烈的战事;当然啦,官军也惯常抢掠,可是终究天子脚下,不便过于放肆,“屠”这种事情还是不大会做的——要做也跑远了做——真张禄根本就没有直面乱世的心理准备。   可是如今张禄的躯壳中寄寓着一个新的灵魂,这个灵魂通过书本所读到过的人世间的诸般惨烈,别说前张禄了,就算这年月通晓六经的宿儒也赶不上——五胡乱华、安史之乱、唐末纷争、蒙古南侵、嘉定三屠……乃至两次世界大战、八年抗战,他们怎可能知道啊!尤其后三次大规模战乱,通过电影资料和影视作品,现在这个张禄早就受过多次比较直观的视听冲击了。所以他并没有吐,也没有逃跑。   再加上中鼎上修道三年,非止修身,而且修心。道家有“性命双修”的提法,所谓性就是指人的心性、精神,属于意识,所谓命就是指的身体、生命,属于物质;根据派别的不同,有先修性后修命和先修命后修性两种途径,但裴玄仁教导张禄,修命即修性也,修性即修命也,两者必须齐头并进,不可有所先后甚至偏废。所以此时的张禄,无论比之旧灵魂,还是比之前一世的“宅男”来,他心志的坚韧都有了很大程度的提升。   并不是说张禄不会再受到外在环境对灵魂的强力冲击了,就好比除了极个别神经系统有所缺陷的人来说,绝大多数人类对痛觉的感受都是相同的,但忍痛的能力却有天壤之别。有的人小小被创,便即痛不欲生——还不如让我死了的好哪;有的人却能身受百般酷刑而夙志不改。对于张禄来说,他的心灵也因为这场貌似就在不久前发生的大屠杀,受到了强力冲击,或许某些人见此情景,当场就会精神崩溃,甚至疯癫吧,他却还能稳稳地站在那儿,且并无退缩之意。   可他还是满心的茫然,不为这场屠杀——早就是意料中事了——而为了这世间已经发生和即将发生的更多的屠杀。乱世当中,人命如同草芥,死于战阵、死于屠杀、死于饥饿、死于疫病……凡此种种,无可胜数。同样作为一个人,并且是还没有抹杀掉自己良心的人来说,又岂能不“物伤其类”?   那么自己是否应该伸出援手,尝试拯救那些徘徊在死亡线上,却还苟延残喘、暂未罹难的人们呢?上山修道,只为飞升,所救者不过自己一人而已,安能救众?唐玄奘是个圣人,他前往印度求取真经,回到中原后又将之译成汉文,广为传播,即便宗教只是麻醉品,也能够麻醉全天下无数的可怜人哪。与之相比,一时一地而救一人,都只是小功德罢了。   然而自己就连这种小功德都无从做起,一是没有能力,二是……自己真的有努力过吗?本意修得无上神通,即可下山平定乱世,但在内心深处,这种愿望的本意也并非救人,而是“成功”。可是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想要成功就意味着杀戮更多的人,为了还难以确定的成功后的太平盛世,奋斗过程中的杀人就是可以原谅的吗?   或许这正是裴玄仁要自己下山历练,从中所感悟的道理吧。人力总有尽时,世乱却无穷处,欲以一身而救万民,难矣哉。就算原本历史上的此世英雄,如曹、刘、孙等辈,他们究竟是在杀人,还是在救人?刘备从新野逃向江陵,百姓扶老携幼跟从,结果却大多膏了曹兵手中利刃……   想要为人类的发展踩出一条平坦大道来,想使****、纷争永远消亡,那就只有去求索、追寻世间的真理、大道——也就是所谓的“修仙”了。修仙的前途虽然更加虚无缥缈,终究在追寻过程中不必要引发更多战乱,更多杀戮,也不必要为了救一人而动手去杀另一人啊。裴玄仁想让自己领悟的,或许就是这般道理吧。   想到这里,张禄不禁微微苦笑,他心说我没有那么天真,也没有那么良善纯洁,我的世界观、人生观早就已经成型啦,愿为英雄,为活人而去杀人。眼前所见,固然足以使我震撼、惊骇,但直接把这些都舍弃了,遁入深山,那就是逃避啊……逃避自己原本的命运。   可是转念一想,这也很难说,因为自己原本的命运究竟该是怎样的,经过一次穿越,那已经彻底茫然无头绪啦……   心里七上八下,似有所悟又似乎更加迷茫,心志虽然不至于崩溃却也难免摇荡,是该彻底放下这本就不属于自己的红尘俗世,专心修道,还是秉持原本的想法,道法成即可复入世,确实并非短时间内所可以想得明白的事情。况且人在受到外在环境冲击的时候,猛然间占据主导地位的思绪,往往不是最理智的,甚至也不是最合乎自己潜在意识的……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耳边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神思不属的张禄要反应整整一秒钟,这才得出初步判断——是有人在喘气吗?难道说,这村子里还有人没有死?!   急忙循声而去,果然在一道残垣下面发现了一个人,貌似还没有死透,还留存着最后一口气息。这人大概三十多岁年纪,看穿着是个普通农夫,张禄匆匆一瞥,他身上貌似没有兵刃之伤,身下也没有血,整个下半身全都被掩埋在倒塌的夯土墙下面,很可能只是被砸晕了,等醒来却又难以挣脱,只能饥渴待死。   张禄心说你还真是惨啊,要这样缓慢地迎来死亡,还不如被乱兵一刀给捅了来得干脆哪。伸手一按那人脉搏,顺便度入一道真气。   张禄经过三年的修炼,如今已然可一定程度上真气外放了。真气这种东西,无形无质,在他原本所处的世界里,那根本只存在于气功家的理论当中,没有任何科学仪器可以证明实有。不过这个世界本就诡奇,既有神仙,有真气那还奇怪吗?人之真气,自脏腑而生,应意识而长,存于体内,可以凝定思虑、保养肉体,若然外放,据裴玄仁所说,即可呼应天地灵气,成种种不可思议之功——说白了,那就是法力,是神通。   所谓真气,就是天地灵气在人身之变异,修道者可以吸纳灵气,转化并且更加强大自身的真气。真气就象是个黑洞,通过修炼,可以不断地吸纳外界所有物质,然后也黑洞化,成为自己的一部分。吸纳物质越多,黑洞越大,对外界物质的吸引力也就越强。   大致比方而已,张禄虽然不是学理的,可是他也知道,黑洞应为巨大天体所化,本身的质量就无穷大了,所吸纳外界的物质与之相比……汉语中还真没有什么合适的词汇,或者可以把“九牛一毛”这个词儿修改一下,叫“九星一毛”。   人体内的真气原本可是非常微小的,那才是一毛,而外界物质是九星,但一毛经过修炼,可以极大吸纳外界物质,逐渐成长为……五毛?   总而言之,真气内含,可修己身,真气外放,能影响外界物质,以张禄现在的本事,度人真气,可疗小病——比方说普通伤风感冒啥的。问题对方这就仅仅吊着最后一口气啊,张禄真气所度,但觉泥牛入海,不但毫无用处,而且瞬间就融化了……   张禄心说既然救不了,要不我给他个干脆的吧。然而右手已经扶上了剑柄,却又下不去手……再一琢磨,这人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应该早就神智不清,陷入深度昏迷了吧,反正最痛苦的时间段已经过去了,他现在感觉不到自己正一步步迈向死亡,我又何必多事呢?拔植物人管子,主要是为生者考虑,对于将逝者而言,拔不拔的也就那么回事儿。   不禁长叹一声,站起身来。可是他才刚走出去不远,却又猛地停住了脚步——靠小血瓶不管用,那就给他灌个大血瓶吧,我身上不正好揣着一管呢嘛!   伸手在怀里摸到裴玄仁所授三张符箓,抽出中间的“苏息符”。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这玩意儿是用来保命的,不大舍得给别人使——而且还是个将死的陌生人。然而我也是一命,他也是一命,但能救命,救谁不是救啊?倘若我始终不逢危险,那这符不就浪费了吗?这人不就白死了吗?   张禄脑子里并没有冒出来什么舍己为人的伟大节操,更不可能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之类荒诞的想法,他只是本能地觉着,道具不可浪费。前一世玩游戏的时候,往往会出现这种情况,自己身带一整包的血瓶舍不得用,总觉得会有更危险的坎儿需要靠这些补给品来度过,结果是越攒越多,一直到自身等级超出道具级别太多,只好把旧道具卖掉……这实在是太不值当啦。   心理斗争描述起来复杂,其实也不过一闪念的功夫,最终张禄一跺脚:我靠越想越没边儿了,那终究是一条命啊!于是转过身,回到那将死之人身边,“苏息符”上腾起一道火光,随即化为飞灰,其中饱含的神通真意,已然透入那人四肢百骸。   符箓就是神通的一次性道具化,简单来说,只有身具某种神通,才能将其符箓化,神通必须本人才能运用,符箓却可假手他人。施放神通的时候,可能因应身体的健康度、精神的专注度,神通功效并不确定,可能“爆击”,也可能弱化——彻底失效的可能性则很低;但可以选择最合适的时间、环境,凝定心神制造符箓,所以符箓的功效是相对稳定的。   此外还有两点需要说明:一是符箓属于一次性消耗品,不可能反复使用——神通则可以在条件允许下反复施放;二是制符者和用符者,等级不能相差太远,张禄若从未修过道法,肯定不会用符箓,而若不是裴玄仁而是张坚制作的符箓,估计他也使不了。   裴玄仁书符三道,以授张禄,那当然张禄是可以用的,而用法也非常简单,即将自身真气度入符中,自然效果呈现。而且这呈现速度极其之快,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地上那个即将成为尸体的家伙就长出一口气,然后突然坐起来了。   张禄心说果然不愧是大血瓶啊,就不知道不用在自己身上,而用在一个彻底的凡人身上,会不会有溢出?若有溢出就浪费了……要是能撕成两张来用就更完美啦。   那人坐在地上,神情还有点儿迷糊,下半身仍然被压在墙下。张禄二话不说,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伸手就去扳那段残墙。他经过三年修炼,此时的膂力已非常人可比,自己琢磨着,就算到不了张飞、许褚的程度,一般武力值初上90的将领,光比力气或许还未必是自己的个儿吧。这年月很少砖墙,大多是夯土墙,能够压着一个普通农夫动弹不得,还真难不倒他张伯爵,没费多少力气,就给彻底扳开了。   当然啦,扳墙过程中,难免对那农夫造成二次伤害……其实也不能算,头次伤害已经都治好了呀——对方忍不住杀猪一般惨叫起来。这人心思倒也清明,很快就搞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赶紧拐着脚翻过身来,拜倒在地:“先生救我耶?感念大德。”   张禄半蹲在他面前,表情严肃地说道:“汝将死矣,吾以道术救之,将何以报我?”这人不能白救啊,你该怎么酬答我的恩情呢?   那人愣了一下,随即磕头道:“小人家贫,无余财,唯得此身,愿侍奉君子……”张禄赶紧摆手,说我也不要你的钱,也不要你的人——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收来何用?——“愿闻此间情势,可备悉告吾。”   那人听了这话,直起上半身来左右瞧瞧,不禁眼泪就垂下来喽。据他所说,是前不久——具体多久,他昏迷了很长一段时间,也算不清楚——突然杀过来一群兵丁,在村中好一顿烧杀抢掠,他本人则是躲避在矮墙下,本来能够逃过大难的,不料兵士们临走前还放了一把火,把土墙烧脆了,便瞬间垮塌下来……   张禄问他:“是何处兵,可识得么?”那人回答说是西凉兵,这从服装和口音上就能分辨得出来——终究董家军和关东诸侯以及朱儁在河南各地厮杀经年,当地的老百姓也都认得熟了。张禄又问:“彼等自何处来,欲往何处去?”那人回答说这些兵打哪儿来的,我也不清楚,但说要往哪里去嘛——   “小人闻有兵道:‘朝廷不赦我等,诸君皆欲亡也。然亡亦死,举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张禄心说哎呀,这还是个读过书的兵哪,会抄陈涉的名言……如此看来,李傕、郭汜等人确实已经受了贾诩的煽动,正陆陆续续往长安城赶哪,对于那些小兵来说,前途还茫然无知,所以到处抢掠泄愤,也为万一不胜,先做好跑路的打算。嗯,我趁着这个时候前往密县,看起来危险系数大大降低。   于是站起身来,便待离去。那农夫一把揪住张禄的衣襟:“先生何处去?吾今当如何?”张禄心说我管你呢,你又不是千娇百媚的美京娘,我救了你活命还得负责护送——“河南多被兵燹,尚无止息,汝可逃往他郡去也。”甩开那人,大步流星便朝村外走——自己还肩负使命哪,要是被个农夫缠上甩不脱,那可就麻烦了。   那农夫仍然跪在地上,倒是也不追,只是抚摩着受创的双腿,跟原地发愣。可是等到张禄走得远了,突然之间,这人满头的黑发竟然无风自落,而且飘飘扬扬的,不等落地,倏忽间便化为乌有——就仿佛融化在了空气中似的。   不仅如此,就连他身上的服饰也瞬间改换。原来他穿着是件肮脏、破旧的窄袖短衫,仅仅齐膝,没有裤子,光着两条毛腿,赤脚蹬一双烂草鞋,就跟各处惯见的贫苦农民没啥两样。可是瞬间那短衫就变得整洁起来,而且袖子变宽,下襟变长,直垂到脚踝,下身也套上了裤子,鞋袜俱全——不再是草鞋了,而是一双麻鞋。   这人站起身来,只见头上光光,一毛不生,身穿一件灰色直缀,转身朝着张禄离开的方向瞟了一眼,双手何什:“阿弥陀佛,此子倒有仁心……”随即一撇嘴:“可惜修为尚浅,倒是我来得早了。”   自言自语地感叹过后,他分开合在胸前的双手,只见掌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用黄泥水书写在树皮上的符箓。这人两指拈起符箓,凑近一些,瞧了一眼,不禁歪歪嘴,“嘁”的一声,很不屑地就随意抛掷在废墟当中……    第十章、初出茅庐第一杀   想那皇宋东京大相国寺临时菜头智深禅师曾经说过一句名言:   “杀人须见血,救人须救彻。”   张禄这会儿才体会到了,这种事儿还真是难办哪……   那日在虢略地遭了兵燹的小村中救下某农夫一命,那农夫就问:“吾今当如何?”家也没了,亲朋也都死绝了,我孤身一人,该往哪儿去才好呢?言下之意非常明确:先生瞧您这样子是有饭的,不如收留了我吧。   张禄心说你想什么哪,你又不是京娘,我也不是赵太祖,救了你命就得了,难道还指望我养你一辈子不成吗?   俗谓“一语成谶”,可是没想到光跟心里吐槽,压根儿没说出口来都不行,很快就有个“京娘”摆在他面前了。   这时候张禄已经潜过了陆浑关,进入河南尹境内,百里之途,就他的脚力而言,也不过一黑夜的事情。自从修炼之后,他如今已经不大需要睡眠了,黄昏时分寻一僻静处盘膝凝神,运气一周,也不过半个时辰的光景,便即神完气足。而且视力也提升了不少,在D&D系统里,那叫“昏暗视觉”——还到不了“黑暗视觉”的程度——因见此夜月明星稀,虽然道路曲折,各处暗影幢幢,在他看来却跟白昼差不了多少,故此便披着夜风继续前行。   等天亮的时候,已入河南尹境内,估计再走大半天,渡过雒水,便可抵达雒阳——也说不定是雒阳西面的河南县,终究手头没有GPS,方向找得未必准确。就在这个时候,迎面便撞见了那名女子,瑟缩在一株大树下,身旁环绕着六、七条大汉。   且说李傕、郭汜率军前往长安,去打王允、吕布,但并不是说就彻底把河南、弘农给放空了,当地散军有不少在凉州兵杀过来的时候,抛戈而降——要是朱儁杀过来了,估计也是同样的对策——可是李、郭没把他们当自己人,只是任由护守地方而已,所以走的时候,也就没有通知这票家伙。   名为护守地方,其实更准确点儿来说是抢掠地方。张禄在途中也遇见过好几回了,为躲麻烦,他一般都远远见到便绕着走——反正他的视力比普通人要强啊,完全躲得过去。除此以外,因遭兵燹,盗匪也多,总之如今的河南地,就不是良善百姓应该呆着的地方哪。   然而张禄实在瞧不明白围着那女子的几条大汉,究竟算兵还是匪。若说是兵吧,却也无衣甲,也无旗帜,若说是匪吧,眼瞧着他们手执的是官军制式兵器。张禄远远望见,本打算再绕路的,可是随即眼神晃过,就瞥见了那名女子,瑟缩如同寒鸟,身上衣衫不整,满脸都是惊恐之色。   话说若被围的是个男人,张禄或许就真的闪了,但却是个女子,而且年纪不大,他张伯爵就多少有点儿瞧不过去。男人欺负女人,本就是他最为憎恶之事,再者乱世中人不如犬,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听得多了,见得多了,自然麻木,但对于女人来说,却可能遭逢比死亡更可怕的厄运哪。我若瞧不见,还则罢了,若仍然手无缚鸡之力,也只好自保,不敢强自出头;可是既然瞧见了,如今修炼有成,不怕等闲兵匪,腰下又有长剑,怀中揣着符箓,要就这么走了……那特么的还算是人吗?!   于是乎张伯爵将心一横,腰下长剑出鞘,随即左膝微曲,发力纵跃,两三步便即奔近,大喝一声:“放开那个……休得妄为,速释此女!”   他修道有成,中气自足,这一声喝,就如同晴空霹雳一般,吓得那几名匪徒浑身战抖,其中俩货还直接就拋了手中兵刃,习惯性地跪下了……可是等先跪倒,再抬头,细细一瞧,原来才来了一个人,而且也不是什么金刚力士般大汉,貌似是个文弱书生。   “此人身细,嗓音却响,吾错以为天雷震矣,乃失兵器——见笑,见笑。”赶紧拾起兵刃,并且趁势便站起身来。   同伴们倒是也挺给面子:“天雷之威,自当惶惧,无妨,无妨。”   随即跪得最快的那匪徒为了找回面子,挺着长矛抢先而出,喝问道:“汝何人也?何敢坏吾好事?!”   张禄闻言,不禁犹豫了一下。他当然不是被对方给问倒了,也不怕自报姓名——反正说了你们也不可能有印象——而是琢磨,我下一步该怎么办?面对这群欺男霸女的匪徒,言辞无用,最终还是要靠实力说话,可是自己如今自保应该有余,想要杀退这六七个人,救下那名女子,真能办得到吗?而且一旦动起手来,刀剑无眼,不是捅人就是被人捅,自己当然不甘心被人捅,可也还没有做好杀人的准备呀……   他就这么一愣,原本如雷暴喝所产生的豪迈气势当场就萎了,此消彼长,对面匪徒倒全都挺起了胸来——他们还当张禄怕了哪。终究己方那么多人,对方才一个,还是个白面书生,手里也只有长剑。于是便有人喝道:“速退,勿坏吾好事!”还有的色胆未退,又起贼心,说这家伙穿着整洁,说不定身上有钱呢,不如抢上一抢再说。   说时迟,那时快,当先的匪徒将手中长矛一拧,便直奔张禄前胸刺来。   张禄不禁有些慌神儿。自己原本这具寄魂的躯体,天生便不雄壮,又缺锻炼,细胳膊细腿的,真正手无缚鸡之力,要等寄魂以后,为了能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存活下去,甚至谋求更大的发展,才开始向张坚请教武艺,只是练了没几个月,就被张刺谒给摄上山去啦。中鼎之上打坐修行,也是煅体,如今可谓身强力健,当世少有其比,然而打架不是光力气大就成的——尤其在动用器械的前提下——武功招数可早就生疏了呀。这可该怎么抵御才好呢?   张禄慌忙之下,几乎就想伸手去掏怀里的符箓了。可是对方手持的乃是军中制式长矛,长近丈五——搁后世足有三米多——略略一抖,已到胸前,他估计自己手才探入衣襟,就得让对方连手掌带心脏一并给穿喽。   而且他右手持着长剑,要掏东西只能靠左手,问题这年月的衣服是左襟搭右襟——也就是俗谓的右衽——左手入怀掏东西还真不方便……   所以最终救了他性命的既非头脑,也非四肢,而是本能——本能地就将身一侧,晃动幅度绝对比凡人大三四倍,直接就闪出了一丈多远去。对方一矛刺空,反倒懵了——唉这人呢?哪儿去啦?   张禄又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眼那瑟缩在树下的女子,随即脑海中浮现出了虢略地那几被屠尽的村落,就觉得一股热气从丹田直冲顶门。要是自己今天不出现,那女子的悲惨境遇可想而知啊,而当面这些匪徒,既能霸女,必然欺男,谁知道每只手上都沾染了多少无辜之血?这般匪类,与禽兽何异?那么自己就算宰了他们,也跟杀鸡杀狗没什么区别吧——胡谓杀人?!   想到这里,把心一横,右手长剑当即挺起,朝向对方肋下便刺。   剑这种兵器,才从战阵上退役不久,士人多佩以自重身份,还不似后日般在江湖上大放异彩,所以即当日张坚所教,也没有那么多花哨架子,没有什么劈、撩、抹、挑、绞、扫,就是简单的一招——分心而刺。所以张禄光练这一招,还是挺纯熟的,即便数年都未复习,基本架势却没走样,只听“噗”的一声,刃已入肉。   此时军中常用步兵武器是环首刀和长矛,但张禄当日为郎,分到手里的却都是仪仗用器,或长剑,或画戟,张坚也就从这两样开始教他——还没能教到刀、矛呢,就摄他上了山。当日张坚就说了,剑以刺击,因为难破重甲,所以才逐渐脱离战阵,你要是见对方着了甲,千万别挺剑去捅,万一破不了防,自己就要倒霉。那要是对方未着甲呢?亦不可深入也,探其要害——比方说咽喉、心口、肋下、腹侧——透进去一两寸,必能杀人。若刺得深了,就恐仓促间难以拔出,敌人若有帮手,那你就危险啦。   可是理论如此,实际却又两回事儿,张禄如今的力气大到惊人,连自己都未能很好把握,加上此刻怒气槽暴满,杀心又起,一个不当心,这一剑就直接透入对方肋下,跟拿烧红的铁条捅黄油似的,竟然右肋进、左肋出,直接来了个对穿!   但他还记得张坚昔日所教,所以剑一刺入,便即撤步,曲臂而收。随着剑身往外拔,这血可就标出来啦,张禄怕被血溅上衣襟,“噔噔噔”连退了三大步——“啪嗒”,鲜血先喷到他脚前,然后尸体才倒。   张禄倒不禁一愣啊,心说我竟然那么厉害了吗?这一剑刺也容易,拔也轻松,把人侧穿了,竟然还没有溅着一点儿血……老子果然很强啊!   不仅他发愣,对面那些匪徒见状也全都傻了。他们虽然平素惯常欺负弱小,见到强人就跪,可终究临过战阵,也杀过不少人,从来没见着杀得这么干净利落的。就凭着一柄细细的长剑,兔起鹄落,透人个对穿,进退趋避间的动作之迅捷,简直晃得人眼晕……这还是人吗?这其实是鬼吧?!   不管是人是鬼,反正这路货色咱们惹不起。匪徒们见机极快,当下发一声喊,拋了兵器,撒丫子四散而逃。张禄还在那儿得意呢,再抬头,咦,人都哪儿去啦?   再瞧瞧手中长剑上的血迹,以及伏倒在地上的尸体,这才略略感觉有点儿后怕……或者更准确点儿来说,不是畏惧而是恶心。我这就杀了人了?开了杀戒了?打出生以来,前后两辈子都是头一遭啊,原来杀人就这感觉?   不过现在还不是回味和忏悔的时候,张禄长出一口气,这才抖一抖剑身,还入鞘中,走过去看视那名女子。就见那女人眼神涣散,估计是给吓傻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瞧见张禄杀人、匪徒四散——估计是瞧见了,但没能反应过来——一见着有人靠近,还本能地朝后就缩。张禄先施一礼:“贼已杀散,汝无虑矣。”那女子没反应,还是缩。张禄再指指自己的鼻子:“我,好人也。”似乎也没能起什么作用。   张禄这回是真傻了,四下望望,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不可能把这衣不蔽体的大姑娘扔着不管啊。连问三遍:“汝谁家子?家乡何处?”都得不着回应——这可该怎么办才好?   好不容易才想明白,她这是吓得心智紊乱啦,不先让她镇定下来,肯定什么都问不明白,就算想“千里送京娘”,也不知道该往哪儿送才是……我不如尝试度以真气,瞧瞧能不能定其心神吧。   可是手才往前一探,那女子便吓得惊叫起来,论分贝之高,真一点儿都不比张禄出场时候那一嗓子差,而且尖锐如矢,从两耳直透入脑,惊得堂堂张伯爵身子一晃,朝后便退。   照理说张禄经过数年的修炼,如今论感官之敏锐已非凡俗可比,说不上千里眼、顺风耳,身周五丈内哪怕飞过一只蚊子,他都能即时察觉得到。可是这会儿********都在那女人身上,再加魔音穿脑,他就没能发觉有人已到身后。   这边儿尖叫才息,就听脑后又起一声暴喝:“贼子尔敢!”随即一道劲风已至顶门……    第十一章、悍将战淫贼   徐晃都快急疯了。   他是河东郡杨县人,少小立志,到处求学,不但熟读数经,而且练得一身好武艺,论起弓马之术来一县无对。只可惜出身不够高,年近三十才终于被郡守王邑看中,属为捕盗的小吏。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也不过郡县佐官了,就连墨绶长吏都遥不可及,没想到机遇瞬间降临,似乎给他展开了一条通坦的大道。   机遇的来源是贼做了官。白波郭太等聚众而起,搅扰河东非止一日,徐晃也跟他们打过不少的交道。两年前北中郎将牛辅受太师命出镇安邑,率关西雄师连番进剿,终于把郭太给打死了,残部退返西河。郭太麾下有一将领名叫杨奉,势蹙而降,被牛辅任命为校尉,并且允其在河东郡内募军从征。于是杨奉亲自登门来拜访徐晃,说我知道你很能打啊,窝在郡中为吏实在太屈才啦,而且也不会有什么前途,不如来跟了我,好在战阵上一刀一枪搏个功名出来——太师的势力如日中天,牛中郎将为太师之婿,倚为臂膀,咱们巴上这么一条大粗腿,将来将军也是有机会做得上的呀!   徐晃闻言不禁动心,于是辞别王太守,率亲朋十数人投入杨奉军中。时隔不久,朱儁复夺雒阳,驱逐杨懿,东中郎将董越、南中郎将段煨等皆不能敌,太师便命牛辅渡河南下——徐晃跟随着杨奉,就这么来到了河南、弘农境内驻扎。他战意满满,一心立功,可惜还没能得着机会——牛辅使亲信校尉李傕、郭汜等与朱儁对战,把降人杨奉抛在身后,命其护卫粮秣、家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牛辅示杨奉以诚,欲收其心之意也——但却连累了徐晃只能搞后勤,上不得战阵。   本想着朱儁连战连败,紧着向关东州郡求救,而等关东那票反贼稳住了地盘儿、积攒了物资,必然还会卷土重来的,到时候光靠李、郭等部估计就不够啦,迟早会把杨家军也拉上战场,自己安居数月……顶多一年,秣马厉兵,必有大展拳脚的机会。可是没成想毫无征兆地突然后院起火,王允、吕布在长安谋刺了太师,进而发兵来攻,徐荣、段煨、胡轸等诸中郎将纷纷投降。牛辅一开始还挺硬气的,不但坚不肯降,还击败李肃,并吞董越,摆出要跟叛军大战一场的架势,谁料想此人只是驴粪蛋子表面光而已,偶然数营军士鼓噪,他就以为全军皆叛,身为一军主将竟然把金银珠宝打个包,率部曲四五人落荒而逃,不知去向了!   主将失踪,数万大军当即星散。军队的主力都是凉州悍卒,还有不少羌人、胡骑,进入中原后又裹胁了很多乡间地痞,也包括收降了杨奉等强贼,成分复杂、号令不一,结果当场就有不少队伍直冲杨奉军而来,想要先抢一把物资再闪人回家。杨奉吓得缩在帐中不敢出来,全靠徐晃拼死奋战,血染征袍,好不容易才把乱军给赶散喽。可是回过头来点查物资,也被抢走了三成,更要命的是,诸将家眷多有被掳走或者逃散的。   杨奉急了,说物资不用管了,你赶紧把人家眷属都给找回来,否则等李傕、郭汜他们从河南返师,非活剥了你我不可!   这数日间,徐晃领着一小队兵马,到处循迹追踪,靠着他当过捕吏的经验,倒真给他抢回不少人来。然而最关键的是有一个女子,乃校尉董承千金,董校尉与自家杨校尉向来交好,他的闺女是必须要找回来的。再说了,若是男子,即便遇害,终究****之际,将来在人家长面前也有理由辩解,这一小姑娘若是为贼所辱……董承的脸都要丢尽了,他肯跟杨奉和自己善罢甘休吗?!   所以主要精力都放在追踪这董氏女身上了,好不容易找到点儿线索,一路追赶下来,徐晃心里这个急啊——眼瞧着接近雒阳,那地方说不准还有朱儁的游军,盗匪也多,情势复杂,就算找着人也未必能够轻易夺回来哪。   他暗中向上天祈祷,你别说,老天爷保佑善人,还真给他派下指引来了。这日正在赶路,突然前面林中闪出一个人来,光头长衫,穿着诡异——徐晃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估计那是一个佛教的和尚——远远地朝他一招手,然后往身后一指:“公明将军,君欲寻之人,穿此林过,里许便可得也。”   徐晃不禁一愣啊,心说这和尚怎么知道我是谁?不但一口喝破表字,而且还称呼我为“将军”……策马近前,欲待细问,那和尚却闪入林中,竟然就此无影无踪了。   徐晃不禁举手向天:“此天神之加佑耶?若得董氏女,吾必从佛向释!”于是弃马步行,穿林而过,不到一里地,果然一眼就瞧见了董氏女——   就见那小姑娘可怜啊,衣衫不整,满脸的惊骇,眼神涣散,正如同苍鹰喙下的小麻雀一般,瑟缩在一株大树下。而那苍鹰……呸呸,必是鸱枭,瞧上去还人模人样的,却满脸****(纯出徐晃脑补)地步步逼近,还向小姑娘探出他罪恶的手爪……   徐晃气得是三尸神暴跳,即从腰间抽出环首刀来,大步流星,直向那恶贼冲去。恰好就在这时候,董氏女惊骇尖叫,把徐晃也给震得脑袋一晕。他是光明正大的男子汉,虽然面对淫贼,也不愿背后偷袭,等董氏女叫声一歇,便即吐气开口,先警告对方一声:“贼子尔敢!”随即抡圆了长刀,朝那恶贼脑后便劈。   在徐晃估计,就算先发了声,他这一刀,等闲之人也避不过去,必然是头豁脑裂、横尸当地的下场。可是没想到眼前人影一闪,这一刀竟然走了个空!   徐晃力劈的这个“恶贼”,自然就是被彻底冤枉了的张禄张伯爵啦。也幸亏徐公明先喊了一嗓子,否则张禄正被董氏女的尖叫搞得头昏脑涨,手足无措,完全没能察觉到有人近身,就算把肉体再修炼得如何强横,也没法跟勇将手中的利刃硬扛,必然是死路一条。   可是他如今动作敏捷,但觉脑后风声响起,本能就就朝侧面一错步,徐公明这雷霆万钧的一刀就此落空。徐晃愕然之下,不禁热血涌起——这贼倒似有些本领,且待我来与他大战三十合!手腕一拧,便又是一刀横向斫去。   张禄挺剑来格——剑窄刀宽,这真要是撞实了,非当场折断不可,所以他手上也用了一点巧劲儿,用剑脊拍刀背,朝着侧面稍稍一带。只听“当”的一声,徐晃长刀荡开,可是张禄也不禁觉得虎口大震,五指发麻,长剑险些就脱手跌落。   啊呀,这人好大力气!张禄这会儿已经瞧清楚了,来人是军士打扮,但是没戴头盔,身上也只有一件遮护胸腹的短甲,披膊、膝裙一概阙如。这人身高在八尺开外,比自己高着半个多头,肩宽腰粗,胳膊几乎比自己大腿细不了多少。再瞧脸上,约摸三十岁上下,国字脸,浓眉大眼、阔口虬髯——真好一条大汉也!   张禄心说好险,刚才那一刀斩过来,倘若我不是用巧劲去拨一下,而是挺着长剑硬碰硬,就这家伙的力气,不但能够一举格断长剑,而且刀势还不会衰,可能直接就把我给腰斩喽!不过一名小小的军士,便有这般本领,这要是碰上什么关、张、赵、马、黄,估计我一个回合都走不过去,便会喋血当场啊!   他才杀了一个盗匪,对自己如今的本领有了全新的认识,豪气顿生,可是再跟面前这大汉交上一招,那点点儿自信瞬间就又飞走了……我这点儿能为,不足以纵横乱世,还是回山上去多修炼几年再说吧。   当然啦,那也得能先逃过此劫,才能返回山上……张禄眼神左右一飘,就见来的并不仅仅那名大汉,还有不少兵卒,这会儿都散开了,围成个半包围圈,各挺大刀、长矛,朝着自己缓步逼近。这我连一个都打不过,真要是被人封住了去路,还不乱刀齐上,当场分尸啊?张禄不禁慌了,匆匆剑交左手,腾出右手来打算去掏怀里的符箓。   那边徐晃微微一愣,心说这人换手了,什么意思?是他本来就以左手为主手呢,还是表示瞧不起我,要以不习惯的左手御敌?争雄之心顿起,当即抬起左手来一摆,那意思:你们都别上,瞧我单打独斗,擒下此贼!   跟来这些兵本就都是徐晃的同乡,跟着他投靠杨奉,当了部曲,所以对于徐晃的指示是心领神会。其中几个虽然停住了脚步,却仍然挺着长矛,堵住了张禄的逃蹿通路,余下几个执刀的却都绕开一些,去树下看视董氏女。其中一个老兵收刀还鞘,就开始解脱衣甲……   张禄瞧见了,心说这是什么意思?我还没死呢,你们就打算当着我面凌辱这名女子?是可忍孰不可忍?!当即一侧身,挺剑便朝那老兵后心刺去——“嗖”的风声响起,徐晃可又舞刀逼过来了,迫使张禄撤剑后退。   张伯爵膂力雄壮,但比起徐公明来还有些微差距,而论武艺,就算十个也打不过人家一个,所以他不敢不避。可是终究修道数载,论感官之敏锐,早已非凡俗可比啦——说白了,张禄如今是真正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你别瞧周边十好几人,每个人细微的动作,通过眼角一扫,便尽皆落入他的脑海之中。   然后他这一撤步,同时也瞧见了,敢情那老卒不是打算脱光了膀子去凌辱女子,卸去皮甲以后,他就把上身的外衫给脱下来,小心翼翼地给盖在那女子身上。那女子再次尖叫,只是比起刚才那一声,分贝要低得多——估计嗓子已经给喊哑啦——也不知道逃避,只是不住地往身后靠着的树上蹭。但是随即衣衫落在身上,她还是本能地伸手揪住了,尽量把自己的身体给包裹起来。   张禄一瞧,咦,貌似这些兵对那女子并没有恶意啊……难道说他们跟刚才那些匪徒不是一伙儿的?这是起了误会吧?正待开口招呼,电光火石之间,徐晃却又是一刀当顶劈来——直接把张禄想说的话给噎回去了。   徐晃力大招沉,张禄又在武器上吃了亏,不敢抵抗,被迫再次撤步走避。徐公明再一刀落空,心中也不禁焦躁起来,就待大喝一声:“有种休逃!”这小子比自己瘦弱,本来在灵巧上就占了优势了,倘若一味走避,别说三十合了,就算三百合我也未必拿得下他呀!那么多人瞧着呢,可有多丢脸。   可是他正在节节进逼,就没功夫再开口说话,只是配合着自己的步伐、刀势,再次暴喝一声:“叱!”这声音就好象有实体似的,如同大锤一般直捣向张禄胸口,张伯爵就觉得胸口一闷,不禁为之气塞。这会不但彻底说不出话来了,而且闪避的步法也骤然一滞。   就这么略略一顿的功夫,徐晃的长刀可又劈下来啦,张禄不及躲闪,只好挥剑去挡。此番侧击无效,被徐晃把手腕一拧,刀刃斜翻上来,火花迸射之间,直接就在剑刃上崩出个两分多深的裂口。还好张禄及时反应过来,借着斩击之力,双足腾空而起,朝后激射出一丈多远,踉跄一下,这才勉强站稳脚步。   他觉得自己整条膀子都麻了,只好重新把长剑交到右手——符箓倒是已经掏出来了,就捏在手心里。可是行气用符也是需要时间的,开口分辩更需要时间,张禄就怕自己符还没用呢,嘴还没张呢,瞧这架势,只要稍有闪失,就会被对面那条大汉给一刀两断不可!   他是真慌了,脑海里光浮现出来一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还是先逃了再说吧。可是眼角余光瞟见那些兵卒已经基本上封死了自己逃亡的去向,这会儿就算想逃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啊!   正在惶急,徐晃舞刀再次逼近。张禄通过刚才那一次兵刃交磕,自己借力抽身,猛然间想出了一个主意,当即朝侧面闪躲,引诱对方一刀劈来,然后挥剑格挡——趁着兵刃再交之势,他在空中一个翻身,竟然斜向地便直朝瑟缩在树下那女子飞去……   不仅仅徐晃慌了,赶紧转身来救,就连那些兵卒也纷纷挺起刀、矛,姿势变换——要不要去救呢?若被那恶贼伤了董氏女,我等百死莫赎啊!可是自己隔得那么远,就怕根本来不及救援,跑过去也是做无用功……就这么慌乱、犹豫之际,张禄突然在空中一个拧腰转身,疾变方向,反手刺向一名堵路的兵卒。那兵卒急忙一摆长矛,闪身躲避,身侧就此露出一个好大的破绽,张禄脚尖轻点,已然是擦身而过,跳出了包围圈。   那兵不禁满头的冷汗,其实张禄也并不比他轻松多少——刚才借徐晃之力,假装偷袭树下女子,兵器再交,其实他右臂也已经酸麻得都快抬不起来啦,那兵卒若是不躲,而横矛格挡,张禄不但无法逃脱,说不定被人家一矛杆就直接给拍地上了……   既已逃出包围圈,张伯爵再不敢留恋,转过头去是撒丫子就跑。兵卒们还待追赶,却被徐晃一摆手给制止了——就那贼的身法,跳跃如狸,飞纵似隼,一旦脱离围困,咱们怎么可能追得上?还是赶紧救护董氏女要紧。   远远的,就听一个声音随风飘来:“今日之事,实属误会,阁下可肯留下姓名否?”   徐晃扬声回答道:“河东徐晃字公明!汝又是何人?”可是四下无声,不见回应——估计那家伙早就逃远了吧。    第十二章、宅斗开始   张禄落荒而逃,然后拼着全身的力气,放了最后一句话——一则总得说明这是误会,二来也问问那大汉究竟是谁,有名无名啊?结果身后传来回复:“河东徐晃字公明!”张伯爵不禁脚下就是一个趔趄——我靠原来是徐晃!   那可是未来曹营异姓五大将之一啊,跟关二爷都称兄道弟的,最后还在江陵或者樊城什么地方,直接打败了关羽。若论武力值,估计就算跟关羽有点儿距离,差得也不太多啊,自己竟然能够在他手下连走数个回合,最后还逃出来了……老子还是很了不起的,虽败犹荣。   不过今日乃是步战,若真在战场上撞见,徐公明手中长枪大戟,胯下再骑一匹良驹,估计自己的输面更大……而且真未必逃得了!   想到这里,更是满脑门儿的冷汗,脚下丝毫也不敢停。徐晃还问“汝又是何人”呢,张禄也不敢折返回去解释,再想开口,估计距离太远,就算报了名徐晃也听不见。算了,若能重逢,那时候再报名不迟啊,若无后会之期……你管我是谁呢。   既然跑开了,干脆就穿林过岭,一路往东走,路上撞见个行人,也不管是好是歹,上去先作个揖,打算问问方向、道路。那人见林中猛然间蹿出个男人来,不禁吃惊,本能地就去拔腰间的佩刀。张禄心情正不爽——本打算救人的,结果被冤枉了,谁会乐意啊——二话不说,不等对方把刀完全抽出来,腿一抬,当胸一脚给踹翻在地,随即布鞋就蹬在脸上了。那人惨声告饶:“须钱自取,请勿杀我!”张禄也不跟他废话,只问:“密县何所向?如何去?”   问明白道路以后,再走了大半天,周边景物逐渐熟悉起来——其实他去家多年,密县周边多经兵燹,田野早非昔日景象,但基本山岭、道路总还是不变的。以他的脚程,很快就找到了县西的张家坞。   要说密县的张氏,也算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张禄老爹张德是做过郡守的,这二千石官员不可能毫无根基,而就算因缘际会,瞬间高升,高升之后也必然会福泽家族,张家想不风光都不可能。当然啦,密县张家跟什么颍川荀氏、汝南袁氏等世家豪门肯定没得比,但也不是那种只有几百亩地的小田主。   尤其张德当上太守之后,虽说为官还算清廉,但张氏家族就利用他的职位和人望,很快把密县西部的三四个村庄全都纳入治下,兼并了一万多亩土地,然后垒土砌墙,把祖居地建成了一所坞堡。乱世之中,地方上大大小小的坞堡本不在少数,一方面保护族人,避免横遭兵燹,同时也镇压佃户、奴婢的反抗。张禄一路行来,抵达坞堡之下,还没叫门,突然间不知道从哪儿蹿出两名坞丁来,手执长矛,遥遥逼住,问他:“客自何来?”   俩坞丁瞧眼前这家伙打扮挺奇怪的,所以不敢贸然动手。   张禄还没有来得及换上郎官的服饰,此刻还穿着跟山上修道时相同的衣衫。这衣服他是跟裴玄仁打商量,由裴玄仁下山去请人特制的,乍一看跟普通士人装扮没啥两样,细瞧却又不同。主要是为了行动方便,也符合穿越前的习惯,所以一则袖子比较窄;二是下裳比较短,才到小腿,还遮不住脚踝,并且左右两侧暗开了缝;三是下裳内有裤子,还是合裆裤,不是这年月常见的开裆裤。   俩坞丁一瞧,这人穿着有点儿怪异,但虽然非丝非帛,总归是细麻——普通老百姓是穿不起细麻的——而且腰下佩剑。若是平头百姓,肯定上来先按翻再问话啊,你从哪儿来,为何窥探我家坞堡?难道是山贼的眼线不成吗?这既然瞧着貌似有点儿身份,还是别莽撞,先问问来历为好。   张禄闻言,淡淡一笑,手指自己的鼻子:“吾非客也。家父张伯稚,我是张禄。”   张家几百年来就出了张德这么一名高官,所以张禄跟族里那就是小少爷啊,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问题他离家的时候,嘴唇上还只有一点点茸毛,如今胡子已经大致长全了,面貌自然有所改变;二则这些位于坞丁最底层,担任普通守卫、巡逻工作的,一般也不会是张家本族的人……   所以两名坞丁闻言都不禁一愣,面面相觑之后,就毕恭毕敬地请张禄——您先把剑给解下来交给我们成吗?我们再去禀报长老,好核实您的身份。张禄不以为忤,当即解剑,于是一名坞丁就捧着他的剑入内禀报,另一人则仍然执矛,押送张禄进坞。   进了坞堡,行之不远,就有个肥硕老头儿柱着拐杖,一步三喘气地过来了。张禄认得,这是本家叔祖,暂摄族长之位,姓张名午字开达,当即深揖行礼——本来应该稽首的,但他真不习惯这年月动不动见人就跪的礼节习惯……   张午盯着他的面孔瞧了好一会儿,这才突然间展露笑容:“果是禄儿!”一边吩咐把亲戚们全都叫出来,一边就问张禄:“前岁雒中大乱,吾亦遣人访查,都云汝已为乱兵所杀,如何今日始归?”这么多年你不回家,也无音信,都干嘛去了?   张禄老实回答,说我被仙人摄到山上,去修仙道,这回是奉师命下山办事,所以先回家一趟看看。   张午有些不高兴:“仙道飘渺,修之何为?”我老张家就出你爹那一个当大官儿的,还希望你继承你爹的事业,也去弄个千石、二千石,光宗耀祖,也庇护张家门楣呢,怎么倒跑去修什么仙道?你就算成了仙,对家族有啥好处,还真能跟淮南王刘安似的,鸡犬升天不成吗?   张禄心说这话一两句的也解释不清楚,干脆双眉一拧,摆出副无奈的面孔来:“仙人云吾有仙缘,合当为徒——仙人有命,谁敢违抗?若触其怒,恐一族俱化齑粉矣!”   张午闻言,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可是又有点儿将信将疑——真有仙人瞧上你了?仙人真那么大脾性?你不是被什么妖人给骗了吧?   于是领着张禄前往正堂,时候不大,七大姑八大姨的……不对,应该是七大伯八大叔的,就全都赶过来了。要说张氏家族不算很庞大,但七八世聚居在此,大宗小宗、主脉分支的也有这么二十来户,男丁六七十人。绝大多数,张禄都还留存着记忆,乃逐一行礼——当然也都不跪,最多长揖罢了。   就中一个少年,直冲到张禄面前,纳头便拜,而且眼泪鼻涕一大把:“阿兄尚在,弟不胜之喜。”   张禄认得,这正是他一母所生的胞弟,姓张名秩字……张禄离家的时候,张秩尚未成年,因此还没有取字,不过如今瞧他的打扮,应该已经行过冠礼,算是成年人啦。   赶紧双手搀扶,扯张秩起来:“吾今归家,乃喜事也,汝何泣为?”   亲眷们闹闹哄哄的好半天,全都是表面文章,张禄耐着性子跟他们周旋。好不容易众人全都散去了,张秩就领着张禄往他居住的偏院行去。张禄走着走着,就觉得不对,问张秩:“何不居祖屋?”   张德、张禄这支其实不算张家大宗——虽然偏得也并没多远——可是张德还没能当上太守呢,才刚举了孝廉,就老实不客气地霸占了老祖宗留下来的正房。虽说这祖屋不算很大,而且年久失修,但终究是身份的象征啊,还距离宗祠很近——就理论上来说,张德要是晚死几年,或者张禄也能做上官,就很可能小宗继大宗,把族长的位子也给抢过来。   可是如今张秩却领着张禄往偏院跑,别说祖屋了,所居之处连一所完整的宅子都称不上,算跟别家合住。张禄当即就把脸给沉下来了,问张秩:“谁驱汝于此?”   张秩说没什么人赶我,是族内公议,说我家人口本就稀少,爹又死了,兄长你又前赴雒阳为郎,光我和庶母两个人住那么大栋宅子不合适,所以给安排到了这里。张禄进了院子,左右一打量,估摸着也就四五间小房子而已——其中肯定还包括厕所,说不定还包括了厨房,那就更剩不下什么啦。他问张秩:“庶母何在?”   张禄、张秩二人的亲娘比老爹死得更早,张秩从小是由庶母养大的——所谓庶母,就是张德纳的小妾,也是本地人,娘家姓曾。这年月还不象后世那样,男女之防没那么严密,张禄心说我大老远地赶回来,怎么不见曾氏出来迎接啊?理论上我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哪,你就算不出院相迎,总应该跟院里等着吧——还在家的时候,我跟你关系可还不错吧。   张秩拱着手,表情有些惶恐:“庶母……已改嫁矣……”   通过张秩的解释、叙述,张禄才明白这几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原来张秩是去年才刚举行的冠礼,取字仲平,在此前不久,他和曾氏就已经通过“族中公议”,给赶到这偏院来住了。随即又有人提出来,说仲平既然已经成年,再跟庶母住一起就不大合适啦,要知道曾氏本年也才三十出头,少母壮子,合居恐有干物议。再说了,张秩既然成年,那就应该给他挑一房媳妇儿,到时候三人共居此院,也显得有点儿拥挤啊……   张禄听到这儿,不禁心中暗骂:“去你妈的,要是不把老二赶这儿来,还住在祖屋,怎么可能嫌小?!”   所以最后又是“族中公议”,决定允许曾氏改嫁——反正张家还有不少男丁没讨媳妇儿,或者断了弦,资源总不好长期搁置,否则实在浪费。   张禄冷笑一声:“无乃改嫁东族乎?”   所谓“东族”,就是指的张德二叔他们家,因为长期居住在宗祠东面,俗称“东族”。张德的二叔,也就是张禄的嫡亲叔祖早就已经挂了,所生四子,张禄都得叫叔叔,而这四子又共养六男……   张秩点点头,回答说:“与二兄续弦也。”   从张德的祖父、张禄的曾祖父起算,张禄这一辈共有男子八人——早夭的不算——论排行,张禄行五,张秩行末,所谓“二兄”,正是张禄叔祖的次孙,姓张名富字子厚。张禄闻言不禁冷笑道:“吾故见仲父眸子眊焉……”   他修道数年,如今的感官非常敏锐,别瞧刚才堂上那么多人,闹哄哄的,每个人的神情全都清晰地印入了脑海。有些人是吃惊,有些人是欢喜,自不必论,其中也有些家伙的表情多少有点儿畏缩。比方说他所说的“仲父”,也就是张德二叔的次子、张富的亲爹、目前东族的管事人张浩,那绿豆小眼闪啊闪的,明明不是斜视,却老往一旁偏,貌似不敢正眼瞧自己。不用问啊,这人心里肯定有鬼哪。   再细问下去,果然不仅仅张浩、张富父子抢走了自己老爹的侧室,把张秩一个人孤零零撇在偏院,甚至还把原本张德名下的四百多亩水浇地也全都“代管”了起来。所以如今的张秩毫无生计来源,就跟普通闲汉似的,全靠族里每月发点儿糙米度日。张禄一伸手:“田契尚在否?”张秩苦着脸回答:“亦为讨去矣。”   名义上是在张秩结婚成家前代管田产,实际上都把田契给抢走了,那将来还可能要得回来吗?   张禄心里的火当时就蹿起来了。   张秩瞧着大哥的神情,那可怜的小脸就更瘪下去啦,当即跪下磕头:“是弟无能,未能谨守父兄产业……”   其实张禄虽然保留了这一世的记忆,终究灵魂来自后世,跟张秩这亲兄弟真没什么感情可言,原本在山上的时候还琢磨得好好的——我管他去死!可等真见了面,听到这种情况,忍不住就气填胸膺:这也未免太欺负人了吧!就算仲平这孩子跟自己非亲,好歹有故,自己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知道是这种情况,怎么可能置若罔闻?要知道连祖屋带田产,理论上也不是他张秩的,而是自己的!我要真死了,或者一辈子不下山,不回家还则罢了,如今我回来了,岂能容得那些宵小再肆意妄为?   这不是为了张秩,是为了老子的面子!   想我前一世网上宅斗文也瞧了不少,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心里是门儿清啊。我不是无根基、无靠山的游子,先不提仙道那码事儿,我终究是郎官,是最底层公务员啊,搁乡下肯定横着走啊。别说是我的田让你们给抢了,就算本是你们的田,我说那是我的,谁敢说个“不”字?想那张富,大字认不得一箩筐,这辈子都不可能当官做宰了,族里能相帮他来跟我顶牛吗?   封建大家庭,什么乡约、族规,说到了全都是假的,还得靠实力说话,而这实力么,就由封建体系中的位置所决定。   老子要是不能把该我的东西抢回来,还加上利息,再交到张秩手上,老子就不姓张!   当下双手扯起张秩来,呵斥道:“别这么一副脓包相!”恼怒之下,连“古仙语”都脱口而出。张秩瞧着兄长,似懂非懂,张禄就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汝以为,吾何等人耶?”   张秩说哥哥你自然英明神武,有老爹的遗风……张禄一瞪眼,说不准拍马屁,你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就你感觉,我是什么样的人?张秩瘪瘪嘴:“兄仁厚人……”   张禄说别瞎扯了——“胡谓仁厚?仁乃不智,厚必不刚……”我从前也就跟你今天似的,是一窝囊废,只是如今不同往日——“世已乱矣,仁厚不可活,奸宄乃得富贵。吾今宁为奸宄,亦必为汝讨此公道!”    第十三章、吃他一口肉   张禄这边算计着要收拾张浩、张富父子,那边他爷儿俩,再加一个张浩的长子、张富的哥哥张贵,也一齐跑去找到了老族长张午,试探说张禄既然回来了,咱们是不是要把田产和祖屋都还给他们哥儿俩啊?   张午拧着眉头,说让张秩搬出祖屋,这本是族中公议——“祖居本属大宗,昔与张德,为其势所迫,不得不然耳……”可是说到田产,本来就算你们代管,既然张禄回来,当然应该归还,只是——   “彼云入山修道,当不恋俗世产业。”   张富说那可不一定,谁说道士就不能置产业了?再说了,他自己不管,可以要回去交给兄弟嘛——“吾父子代管其田,比年所获,皆有供奉族内,以资族人。张秩薄情,若归之,恐无所出也。”   张午闻言,眉头不禁蹙得更深了。确实张浩父子抢夺张秩的田产,全靠事先喂饱了老头儿,才能打出族中公议的幌子,而在得手以后,也年年都给老头儿上供——名义上算全族公用,但怎么分配还不是老族长说了算?张富提醒老头,一旦张秩把田产要回去,他就未必有我们那么大方啦,即便也有捐献,到时候说要查账,看都花在哪些族人身上了,怎么办?   老头儿实在舍不得这笔外财,可是又琢磨不出什么好办法来——代管、代管,总不可能代管一辈子吧?本来想过两年随便找个借口就能彻底吞没,张秩孤零一个,又没有别的产业可支撑,就算告状也进不去衙门口哪。可没料到张禄突然间又活着回来了,他弟兄两个要是一起闹腾起来,事儿就比较难办……   “如之奈何?”   张浩说了:“彼既云修道去,则同出族,必当弃产。其田非张秩所有也,乃张禄有,叔父可云前误信其死,故族中公卖耳,以下田值与之三五千钱可也。”顿了一下,又说:“吾等愿献此钱。”   这年月的田地根据所处位置、土地肥瘦程度,最主要是平均产量划分,单价差距非常之大。象密县周边那些好田,尤其是水浇地,每亩能够炒到上万钱,而山沟里的小块旱田,往往每亩不足千钱,甚至有低于二百钱的。要说张德给儿子们留下的田亩虽然总数不多,当然都是好地,就算卖不了一万,七八千一亩总得有吧,张浩却一张嘴就“与之三五千钱可也”——老实说整个密县境内就没有那么下等的土地。   可是我能够找出种种理由来圆谎啊,或者因为族里正好缺钱用所以贱卖了,或者说被官家给强买了……啥,你说我张浩种的就是你家地?不不,那是我后来又花大价钱给买回来的,你合着不能让我给你补差价吧?伪造几张田地买卖凭据那还不简单吗?只要过了这个坎儿,以后就可以再不提什么代管啦,这就是我张浩的田!   主意很损,也有点儿馊,张午老头儿不禁一甩袖子:“即万钱亦少,况三五千乎?!”你们想趁机贱买他家的地,这个我没意见,也可以帮忙扯谎,问题你们也未免太过贪心了吧?只出三五千钱就想买四百多亩水浇地?全天下都没这个理儿啊!   张浩赶紧加价:“愿献八千钱,唯族命是听。”我给你八千,你瞧着给张禄兄弟多少,多出来的全都可以自落腰包——钱虽然不算多,那是白得的,老家伙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张午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张禄非其弟可比,实官人也,何敢欺瞒?”   张浩说不就是一个小小的郎官吗?他既然上山修道,就等于把官给弃了,咱还怕他个屁啊!再说了,如今朝廷西迁,天下大乱,最近听说连董太师都挂了,将来谁当权还不好说哪,就张禄那小子还能抱回朝廷的粗腿吗?我却不信。   “非也,”张午说了,“吾痴长汝等,颇能识人,今观张禄眸子有神,恐非往昔可比也……”我瞧这孩子象变了个人似的,双眼烁烁有神啊,恐怕不那么好打交道。   张浩等反复劝说,张午只是不允,说你们起码拿出五万钱来,我才好去跟张禄兄弟打商量。张浩心说四百亩田五万钱倒也不多,问题得我能掏得出来呀……真要给了五万,我就破产了,还得把田卖回他们哥儿俩……父子三人对视一眼,干脆,咱们来狠的吧。   张贵就笑着问张午,说叔祖您最近身体状况怎么样啊?看你这背躬的,腰腿疼的老毛病又犯了吧——“吾闻修道得半仙之体,即可纳日精月华,骨肉皆宝,烹而食之,可得永年……”   张午听这话吓一大跳:“毋得胡言!况张禄修道不过二三载,何得半仙之体?”   张贵心说你要就前半句话,我也就不敢多说了,竟然还有后面半句——可见老头子身体状况确实不大好,想长寿都快想疯啦。当即赌咒发誓,说我所言全都是真的,乃高人传授,不是信口胡诌——“半仙何可得耶?即得遇,又如何烹之?张禄修道日浅,或食之不得永年,必可延寿三五岁。”   他爹、他兄弟也都跟旁边儿帮腔,说是啊是啊,我敢肯定您要是吃了他一口肉,必然气也不喘了,腰也不疼了,找侍妾也有劲儿了,少说再多享个十来年的清福——“吾等但求一瓢汤耳。”   主要是这年月满地的妖人不少,真道士不多——象汉中张鲁那种道士而妖人的,当然更是凤毛麟角——尤其河南地天子脚下,“子不语怪力乱神”,除了个张貂外,张午老头儿就没听说过什么修道之人。所以说修道人的肉是不是吃了就有奇效,可以任凭张浩父子胡扯,搁后世这路瞎话就肯定蒙不了人——要不然道教也不会繁盛了,出一个就肯定被人抢吃一个……   张午瘪着嘴巴,沉吟了好半晌,最终却还是摇头:“观彼体健,非同往昔,且或习得道术,只恐谋之不成,反为所害……”   张富笑道:“修道止三岁耳,何得即有道术?乃可入鸩毒于酒中,诱其饮之……”   张午说你有病啊!你不是光想弄死他,还想烹了他的肉给我吃哪,这是打算连我一起给毒死吗?!   张富伸手就搧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小子愚昧,叔祖毋怪。”张浩眼珠一转,说我有计了:“张将军时在密县,亦有道法,曾横行河南,胡不往请,使擒张禄?”   张午说你这是开门揖盗啊,他张貂肯白给咱们打工?必然有所索取。张浩说:“即有取,何比田四百?”他再狮子大开口,也不可能要走价值四百亩水浇地的钱财吧,里外里,咱们仍然有赚。再说了——“若叔父可得延寿,吾等何吝财物?”   张午挠了半天的稀疏毛发,最终还是一咬嘴里最后的两颗牙:“既如此,吾即做书,汝等速请张将军来,迟恐事难协矣!”   再说张禄略微谋划了一番,就去找张浩父子——他的意思,先威逼一番,要是对方乖乖认怂,那这事儿也可以了了,他也没打算在家里长住,不必要赶尽杀绝。可是爷儿仨都不肯露面,张浩的老婆跑出来说,他老公和儿子都出门去收租了,估计很晚才能回来……也说不定跟外面住一晚上,明日再归。   张禄要求见见曾氏——“我”走的时候可是关照你好好看顾兄弟的呀,结果你一转头就另嫁他人了……好吧,寡妇改嫁不应该受到指责,但你是真心情愿的吗?还是被逼的?   可是张浩老婆说:“曾氏与伯爵昔为母子,今为叔嫂,不宜私会。”张禄心说去你的,怎么就“私会”了?这词儿可是会引发歧义的啊!可是他也不好逼迫一个女人,只能暂且放过“东族”,转头去找老族长张午质问。   谁想张老头不肯见他,只派孙子出来说,自己年岁大了,满身是病,这会儿又爬不起来啦,咱们改日再会。张禄假装恭敬:“既是叔祖抱恙,当请探视。”老头的孙子支支吾吾的,说爷爷已经睡下啦,哥哥你就不用去探望了。   张禄心说大白天的你丫睡什么觉啊,就待硬闯,对方突然开口补充:“今宵族宴,贺兄生还,自可相见。”张禄心说行啊,你们不肯跟我私了,那我就把事儿公诸于众,咱们在族宴上再见吧!   谁成想当晚再一问,不但张浩父子没回来,张午老头打算一觉睡到大天亮,就连族宴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给延后了一天——其实是张浩父子往请张貂,正赶上张貂事儿忙,说我今天没空,明天再去给你们撑腰……   张禄不禁冷笑,心说你们就躲吧,我看你们躲得了初一,还躲得过十五不成?反正裴玄仁也没规定我这回下山能呆几天,我就跟你们耗着,咱们利息就一天天记着,越晚解决问题,我要拿回来的就必定越多!等着瞧吧!   不过当天晚上,族宴终于得以顺利举行了。位置是在坞堡中一片晒谷的空场上,临时铺了些席子,摆几十张矮几,族中男子按亲疏、辈分落座——一般情况下女人不能参与这类宴会,但也有几个辈分够高的老太太,或者老祖母一级的,或者老祖姑一级的,也得以坐在外侧。   张禄兄弟被请到打谷场上,他眼神一瞥,就已经把所有与宴之人的面貌、位置都记清楚啦。就见老族长张午高踞上首,张浩、张贵父子在东侧六、七的位置——不见张富,给他空着地方呢,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一瞧人还没来全,张禄老实不客气就扯着张秩跑张浩上首去坐着了,有人跑过来拦阻,说你不该坐这儿,张禄冷笑着一指身上:“汝欲使官人下坐耶?”   敢情他已经脱下了修道服,换上了郎官装束。郎官虽然没什么品级,终究也是官吏,整个张氏家族就没第二个当官儿的,按道理族长之下,第一尊位就该他坐——如今我自贬身份,已经错后了好几个位子啦,你们还有啥不满的?   拦阻之人慌了,只得喏喏而退。张禄一屁股坐下来,随即脑袋一歪,眼神儿就朝着左侧横扫过去。张浩、张贵父子不禁有些慌神儿——别瞧他们在张午面前把张禄贬得一钱不值,什么既然上山修道就等于弃了官身啊,也等于脱离张氏宗门啊,等真见着张禄官服而坐,目光还如此凌厉,不禁全都萎了,忍不住朝旁边儿就缩。   终究他们心里有鬼,胆气就不可能多壮。   陆陆续续的,大家伙儿都来齐了,张禄不禁微微一皱眉头。因为他发现还空着两个位子,一个该是张富的,另一个却就在张午身边,那是最尊的客位——这是留给谁的?咱们张家还有别人吗?难不成真是留给我的?但我若坐了过去,这会儿身下这座位又给谁?   正在疑惑,就听老族长张午拍了一下案子,随即颤颤巍巍地说道:“但逢十五,族中合该聚饮,今虽十二,乃为贺伯爵归来也……”张禄赶紧站起身来,装模作样地作了个罗圈揖,跟族人们打招呼。   作完了揖,也并不坐下,也不等老头子继续发话,直接就抢过话头。当然开篇还得先装一下,寒暄几句,道道别情,随即话锋一转:“禄久别亲,再返乡里,人事多改。闻弟因年幼,竟为逐出祖屋,且夺其田,未识何故?亲族俱在,正好请教。”   没想到他那么开门见山,张午和张浩当场就慌神了。两人对望一眼,张午赶紧说:“为汝家人少,而族内无所居者正多,故族中公议,收回祖屋而已,何得言‘逐’……”   “父之所遗,当传于禄,而禄不在,族中又安可公议?”既然是公议,那相关人等都得到场吧,你们撇开我商量得出的结果,能算有效吗?   其实张禄也没想再把祖屋抢回来,一则那本就该是大宗所居,他爹张德当初占了去住,事儿办的本来就不怎么地道,就算告到官府,如今没个二千石太守撑腰了,这官司也是打不赢的。二则那祖屋年久失修,“他”小时候住着就觉得阴惨惨的挺瘆得慌,真没什么抢回来的欲望和必要性。   不过得先拿祖屋说事儿,然后再一步步说到田产——田产是一定要拿回来的,我先咬住祖屋,到时候再松口,你们就得在田产方面多做点儿让步。   张浩插嘴说:“以为汝死,故公议不及……”   张禄打断他的话:“而我实未死,则当先归祖屋,是否舍弟留居,族中重议。”   张浩没话说了,终究张禄是读过书的人,还算官宦子弟,这讲起道理尤其是歪理来,他一土地主就根本辩驳不过呀。   于是只好打敷衍,拖时间:“先上酒食,且再商议。”   张午赶紧一拍桌案:“此言是也,先上酒食。”   张贵倒是嘀咕了一句:“客尚未至,岂可先上酒食?”   本来张午下命令上菜,就有仆役把话往下传,一些奴婢和本族女眷就端着食案朝院里走,可是张贵这么一嘀咕,声音不算太低,张午也听见了,赶紧就摆手:“且慢,且慢。”生把那些人又给堵回去了。   张禄就奇怪啊,你们这究竟是等的什么人呢?   就在这个时候,忽听院门口杂沓的脚步声响起,众人都不禁转头去看。就见“呼拉拉”一下子拥进来十好几人,绝大多数都是兵卒,一进来便左右排开,各执器械,把院门给堵了个结结实实的。最前面两个,左边儿点头哈腰引路的正是张富,张禄心说多年不见,你丫真是越长越猥琐啦,曾氏嫁给你,真真正正一朵鲜花插在****上——张富比牛粪可臭多了!   再瞧他身边之人,四十多岁年纪,五短身材,头戴皮弁,身穿袴褶,腰横皮带,挂着长刀,足登皮靴,是武官打扮——品级应该不怎么高。这人一进来,便即环视院中,双目中凶光闪现,随即歪歪头,低声问张富:“妖人何在?”   他声音虽然不响,但张禄的感官多敏锐啊,当即听了个分明。他本来就是站着的,心神一慌,赶紧不等张富回答,先拱手致礼,大声问道:“未识将军名姓?”   那武官瞥了他一眼,微露讶异之色——大概是没想到在座还有一名官员——不假思索,本能地就回答道:“某是张貂,字显爵。卿何人耶?”   啊呦,竟然是张貂,我还没去寻你,你自己倒找上门来啦!    第十四章、妖人对面 张貂张显爵、张禄张伯爵,不但同姓,字也有一半儿相同,倒算挺有缘分。   因为士人之字多与其名相应,比方说通俗易懂的:关羽字云长、陆议(陆逊本名)字伯言、周瑜字公瑾。这俩姓张的也是如此,张貂这个貂字,其实跟官位有所关联,因为汉代君主的侍从官例在梁冠上加貂尾为饰——所以后世才出了个成语叫“狗尾续貂”,就是说封官儿太多啦,貂尾巴都不够用了,只好用狗尾巴来替代。   至于张禄的禄字,那就更明显了,指的是俸禄,而只有当官做吏才能领俸禄。所以两人的字当中,最基础的一个字就都是“爵”。这年月从某种意义来说,当官是虚的,因为很难跟你一辈子,即便做到三公九卿,也总有致仕(退休)的一日,但爵是实的,只要不遭罢免,爵位能一直跟到你死,甚至有可能世袭。所以士人想当官,当官的想封爵,得爵才是最高理想。   当然啦,按惯例得有军功,或者做到宰相才能封爵,难度又比当官儿要大得多了。   张禄是老大,故字“伯爵”,张貂则以“显”字相衬,字为“显爵”。其实对于张伯爵这名字,张禄本人是挺反感的,一则容易引发歧义,二则么……他还记得《金瓶梅》里,西门大官人身边儿有个篾片帮闲就叫应伯爵来着,名声实在不怎么好啊……   当然这年月除了他以外,不会有第二个人再作此类联想。一是汉代只有侯爵,什么关内侯啊、亭侯啊、乡侯啊,就没有伯爵一说;二是,这年月也没有《金瓶梅》不是?   拉回来再说,张禄一直在琢磨,上座虚位以待,究竟是在等谁。虽然他料不到张貂会来,但也有所警惕——既然张富尚未露面,很可能是去搬救兵去啦。等到张富领着张貂进来,自然就确证了他的猜想,随即听到张貂问了一声:“妖人何在?”张禄当时就惊了。   他既修命也修性,并不仅仅变得身强体健而已,头脑也比过去清醒得多,运算速度快了好几倍——倘若说此世真正张禄的思考速度是小天才学习机,那么穿越来的张禄就是486,等在中鼎上修炼了三年,如今四核都不止,直奔八核而去!所以他脑筋是转得飞快啊——妖人,哪儿有妖人?除了说我还能说谁?!   虽说打破他的头也猜想不到,张浩父子竟然会琢磨出吃修行者一块肉可以延年益寿的借口来,简直是唐三藏撞上了白骨精……但既然是张富把张貂给请来的,又提什么“妖人”,那肯定是请了兵来,要把自己当妖人给拿下呀。张貂这么一问,后面张富肯定会指自己,然后众兵丁一拥而上……自己倒并不怕那些兵,甚至不怕面前这个矮冬瓜军官,问题那就必然撕破脸,再没机会向家族索要回田地来啦。自己可以撒丫子逃走,甚至一口气把那些兵全都宰了,只是以后张秩还要不要在族里做人了?   虽说只是名义上的亲兄弟,其实我管他去死……但既然答应了帮他夺回田产,又怎么能食言而肥,最终撇下他一个人逃命?就算仙人,也是要讲面子的!   所以他主动开口,先拦住张富的行动再说——“未识将军名姓?”结果张貂一报名,张禄心说哎呀,我还没去找你呢,没想你倒撞上门来。   可若真是张貂到了,却又与普通军官不同。上回张禄悍斗徐晃,自信心再度膨胀,觉得就算碰上关、张之流,自己打不过也大有机会脚底抹油啊,眼前这军官是谁?还能比徐晃厉害不成吗?可是张貂论武艺虽然未必有多厉害,人家才是正牌的“妖人”呢,会使妖法,自己终究只揣了三道……哦,现如今只剩下两道符箓了,此外并无神通,那就别说打过了,都未必有信心能够全身而退哪!   怎么办?趁还距离对方三丈多远,先赶紧隐身或者瞬移逃走?别说裴玄仁交付的任务无法完成,我这张脸就算“啪”的跟这儿直接贴鞋底啦。不成,我得另谋良策……   眼瞧着张富左手已经抬起来了,就要指向自己,张禄眼珠子略略一转,心下已有定计。赶紧提高声音:“在下此来,正为寻显爵将军,有至宝呈献!”   “哦?”张貂双眉微皱,“吾不识卿,何以献宝?”张富那边手都举起来了,却被张貂一把拍开——别闹,我先听听有什么宝物可得再说。   且说张浩父子商议定了,即派张富去密县相请张貂,说是族里出了个妖人,希望张将军协助捕拿,并且许下了二十石陈粟的谢礼。近年来河南地常被兵燹,人民多死、田地荒芜,就连小米都已经炒到了每石四五千钱,而且有价无市,要这么论起来,二十石粟实在是一笔巨款了。只是对张浩父子来说,他们积压在仓里的陈粟多了去啦,若按市价也很难卖得出去——富人自有积蓄,穷人根本没钱——而按平年计算,都值不了二千钱,也并没有亏本儿。   当然啦,他们不会告诉张貂“吃肉”的事儿,否则张貂要想了,老子是积年的妖人,其实你们还琢磨我这一口呢吧……竖子尔敢!且吃老爷一刀!   其实张貂对这二十石陈粟也并不怎么瞧在眼里,只是苍蝇再小也是肉,白白送上门来的为啥不要?话说他当年被何进所擒,施妖法逃脱以后,其实就潜藏在河南乡下,继续召聚党羽,寻机卷土重来,一直等到张角兄弟挂了,黄巾全都被灭了,那颗野心才算逐渐冷却。但随即便是董卓乱政,关东联兵讨伐,张貂不免又动起了邪念,于是集合数十名同党,袭击了一队朱儁的运粮车,砍了十几颗脑袋去献给牛辅。牛辅正在用人之际,基本上来者不拒,就授了他一名小小的屯长,拨在校尉郭汜麾下听用。   随即张貂就进驻了密县,大肆抢掠地方,聚合徒众——要说屯长所属也不过一百人,他却抓了两百多号的壮丁,想在这乱世之中再搏出一片天地来。但因为名声不好,郭汜也不怎么待见他,这回李傕、郭汜等西向长安,就根本没跟张貂打招呼。张貂听到消息已经晚了,心说不好,李、郭一走,这朱儁或者关东兵要是杀过来,自己“附逆”的罪名肯定跑不了啊!可要是就此离开密县呢?就怕李、郭真的成了事,要治自己擅离防地之罪……   思来想去,正在郁闷呢,张富突然间找上门来。张貂一琢磨,送上门来的粮食不要白不要,而且还可以去白吃一顿……真要是我领兵进了张家坞堡,到时候狮子大开口,多问你们要个三五千石的,你们敢不给吗?若不肯给就干脆杀得人头滚滚好了——那坞堡里才多少丁壮?从外面攻打比较困难,从内部杀起来再简单不过了。   我还是先抢钱、抢粮、抢女人,扩充了实力,到时候不管关东兵过来,还是李、郭回来,就都不敢轻易对我下手啦,说不定还得高官显爵伺候着。   之所以他多拖了一天,一是密县的守备事宜还需要安排,二是自重身份,自抬身价——你们一请我就去,我就那么垂涎几十石小米吗?我有那么贱吗?   没想到今天一来,在座的不但有个官儿——这官儿究竟有多大,以张貂的见识是瞧不出来的——还一开口就要献宝?这小地方能有啥宝了,你丫别闹,先等我听个明白再说。   那边张禄见张貂上了钩,不禁窃喜,赶紧现编瞎话。他说了,我本是京中的郎官,后来被仙……被一位修道之人相中,收为弟子,入山修道,最近我师父得到一件异宝,似乎对于修道大有裨益,只是瞧不明白。师父说啦,必须得找个方家给掌掌眼,而这河南地界,若说有名的妖……修道人,也就只有您张将军了,故此命我下山来求教张将军。   张貂一皱眉头:“既是相宝,又何云献宝?”   张禄急忙回答道:“家师但欲知其中道理,若张将军能识,言说通透,便当场奉上以为酬答。”   张貂一伸手:“将来吾看。”   张禄晃晃脑袋,故意左右瞧瞧,说这可不行……这地方不行——“道家至宝,不入凡俗之眼,焉可现于广众间耶?”随手一指场院旁边儿一间小屋子:“请将军移步,随吾入内一观。”   张貂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就见那大概是一间堆放农具的小草房,长宽都不过丈余。他转过头来再端详一下张禄,暗中掂量,随即点头,大步就朝草屋走去。张富急了,还想拉扯,却被张貂一推掌搡倒在地。张貂随即关照部下,说这儿的人你们都给看住了啊,谁都不许妄动,有话等我看过宝物后出来再说。   张貂为什么那么放心,不怕有阴谋呢?一是那草房实在太小,就算埋伏着人,也埋伏不了几个,普通村农,他堂堂张显爵还真不放在眼里。至于张禄,来之前他就打听过了,既然是妖人,都会使什么妖法啊?结果张富告诉他,这人才上山修了不过两三年而已。张貂当时就放心了,特么的两三年能修出什么来?老子当年在嵩高山上修了整整十二年,不也就会那么两三招嘛……   根据张富等人的神情、态度,张貂已经可以判断出来,眼前这个年轻官员,就是他们想请自己来擒的“妖人”。可是既然是官儿,怎么又妖了?好吧其实自己也是既官又妖……不过全天下象自己这般能够华丽转身的又有几人?估计是族中内斗,张富他们怕斗不过当官儿的,所以才扣个妖人帽子,拉自己过来做帮手。   别看这年轻人个子挺高,胳膊腿儿却细,怎么瞧也不象能打的样子。再说了,对方腰间只有佩剑,自己可是带着环首刀的,老子纵横河南垂二十年,什么阵仗没有见过,跟多少悍匪打过交道,难道还会怕这么个貌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年轻吗?   所以他才毫无畏惧,雄纠纠气昂昂地就奔了草屋了。张貂确实经验老道,到了屋门前,先一脚踹开门,然后打眼一扫,瞧见里面真的只堆了些农具,不象能藏下人,这才侧过身,等张禄先进去。张禄是先进屋再扫视的——因为他清楚里面压根儿就不可能有陷阱,更不可能有谁埋伏自己——然后静等张貂进门,他就把屋门给拉上了,但是没闩。   外面众人眼睁睁瞧着这俩进入草屋,大部分窃窃私语,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只有张浩父子跟那儿筛糠,心说难不成张禄真要献宝给张貂吗?咱们请来的援兵,就这样被他硬生生给抢走啦?张富还打算跑过去跟老爹、兄弟打个商量,结果被个当兵的一矛杆就拍地上了:“屯长有令,不得擅动!”   老百姓们胡扯也就罢了,他们可不敢妄称“将军”,这年月得个将军号都得二千石以上了……   于是众人或莫名其妙,或胆战心惊地就这么等着。倒也并没有让他们等多久,才不过一小会儿的功夫,就见屋门“嘭”的一声被踹开,张禄挺着长剑疾奔而出,然后朝着屋后就跑。   张貂呢?张貂哪儿去了? Ps.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    第十五章、应谶之人   张禄等张貂也进了草屋以后,就主动拽上了门,然后抱歉地一笑:“此处甚暗,吾先取明者。”说着话面朝张貂,先从怀中掏出火石来,然后才转过身去,“啪啪”地打响,尝试去点燃窗台边墙上插着的一支火把。   ——那是他进屋以后才瞧见的,这儿有火把,正好施法用计。   这年月的火石实在难打,而且就算冒出火星了,也没那么容易直接引燃——要知道这时候基本上还没有液体油,火把上不过抹了点儿猪狗的油脂而已,而一般打火石,先得点着细碎的火绒,才方便去点灯、点蜡。   所以张禄忙活半天,还是没能成功。张貂不耐烦了,便即冷笑一声,双掌并拢,摩擦数下,然后猛地分开,就见一道火光激射而出,墙上火把当即大放光明。   张禄不禁赞叹道:“世传张将军道法精妙,果不其然!令吾大开眼界。”   张貂心里就更踏实了——竟然连这种雕虫小技都不会,你丫究竟在山上学了什么了?还是说你老师其实是个骗子,要么果然是张富他们欺瞒于我,是给你硬栽的“妖人”帽子?   “宝物何在?”   张禄转过身来,面朝张貂,两人之间的距离也不过两尺多远,就见他伸手入怀:“宝物在此,将军细看。”   其实张貂哪识得什么宝物啊,在他想来,不管我能不能瞧明白,能不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但凡落了眼,还想我撒手不成吗?这玩意儿必然就是老子的啦!就不知道是何种宝物……是仙人符箓、太上道书,还是什么珍珠、宝玉?紧紧盯着张禄的动作,眼睛里都象要探出手来似的。   可是就见张禄伸手入怀,随即……不见了!就跟冰雪见火即融一般,整个人转瞬间都彻底消失了!   好个张貂,自知上当,但是临危不乱——他终究经验丰富啊——张禄才一消失,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腰间摘下一个巴掌大的小葫芦来,抬手把葫芦凑到嘴边,用牙齿拔掉塞子,便是“咕咚”一口。但他并没有咽下去,而是两腮微鼓,就见一片红光喷出,漫空飞舞,草屋中立刻腾起股腥臭之气。   再说张禄,他当然是用了隐身符,然后在身形隐去的同时,无声无息地一个错步就绕到了张貂的侧后方。随即便见张貂喷出一口红云,腥气扑鼻而来。张禄心说这是啥玩意儿?黑狗血?这么低逼格的玩意儿真能够破隐身吗?不过好在自己闪得快,要是不慎沾两滴在身上,就算破不了隐身,也得恶心死……话说你还真敢把这玩意儿含嘴里?你丫口儿得多重啊!   张貂一喷不中,多少也有点儿慌了,刚想再含一口,转身再喷,可是冰凉凉的剑刃就已经横在脖子上了。就听身后张禄冷笑道:“乖乖就缚,吾不伤汝性命。”   张貂本能地就朝前迈一大步,可谁想那柄剑如影随形就跟过来了。他把身子一矮,左腿后踢,结果被张禄同时抬脚,不禁“哎呦”一声,好玄腿骨没折。张貂心说这回我真是看走眼啦,没想到这小子动作如此敏捷,力量又如此之大……别说遭了偷袭了,就算真的正面拼杀,我也未必是他对手啊……还是先闪,再谋对策!   于是朝前又是猛的一蹿,一脑袋就奔墙里钻进去了。   张貂究竟会什么妖术,还真没几个人知道,光传说当年他被何进所擒,结果在众目睽睽之下穿墙而遁。想当初张禄下山的时候,就拿这事儿问过裴玄仁,说万一他再重施故伎,穿墙而走,我可未必追得上……该怎么应对?你总该给我一道能够破此法术的符箓才成吧。   裴玄仁说我给你三道符箓,那是以防万一,用来保命的,若想破敌,还真用不大上。“张貂小技耳,破之何难?”我教你一句简单的咒语啊,只须以火相引,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他这墙就钻不过去了。   所以这会儿眼瞧着张貂整个脑袋都进了墙了,张禄早有防备,也不忙乱,长剑颤抖,朝着壁上的火把一指——这位置是他精心设计的,原本在张貂前方,穿墙的时候,则在张貂侧面,否则他也不用特意转到张貂侧后方去拔剑,要知道自己人、剑在后,则张貂若想穿墙逃遁,则必然向前,那距离火把就不远啦——再一引,一道火光随剑尖而转,正好落在张貂屁股上。   就听“啪”的一声,张貂穿墙才穿到一半儿,法术突然间就给破了。他半个身子已经进了墙了,屁股和一条腿还在后面。要说此时此刻,张禄只须横剑下斫,即可腰斩张貂,可问题是……他是来问话的,不是来除妖的。   于是转过身,一脚踹开屋门,疾奔而出,就绕到屋后去了——这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隐身术也已破除。场院中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张禄出来了,那张貂呢?张貂哪儿去了?   张貂半个身子在墙里,屁股和腿在屋内,只有个脑袋,正正好探出屋外,直接就给卡那儿了。张禄绕到屋后,瞧见他这个德性,不禁感到好笑,同时也暗赞自己——时间、方寸卡得真准啊,老子确实是天才!   于是把长剑贴着墙朝下一压,正好按在张貂脖子上。张貂大叫道:“君勿杀我,愿为奴仆!”张禄说要我不杀你可以啊,老实回答我一句话,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张貂说你问吧,我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张禄慢慢把脸凑过去,一边观察张貂的表情,一边一字一顿地问道:“‘长人执弓,射卯金刀,毙之太峣’——此谶汝可知否?”   张貂说我知道錒,我当年造反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张禄再问:“何所来由,汝听谁人说起?”   张貂闻言,双眼就是一努,貌似惊骇无比:“君可杀吾,此问断不敢答!”   张禄说好吧,那我就杀了啊,把搁在张貂脖子上的长剑略略一抽——他本来只想恐吓张貂,没打算真伤他,可是也真巧,正好这面剑刃上有当日徐晃砍出的口子,铁皮外翻,多一点尖锐,当时就把张貂的皮给割破了,鲜血“刷”的淌了下来。   张貂杀猪般惨叫起来。   再说张貂的几声惨叫,早就已经传遍场院,有几名兵卒不免惊慌,便即挺矛绕到屋后来救主,见此情景,却又不敢上前,只是远远地吆喝,要张禄放了张貂。张禄人质在手,毫无惧色,朝他们微微点头:“来,来,来看汝主授首。”   然后转向张貂,狞笑道:“汝若答吾,或他日死,若不答时,今日头断。”   张貂没脾气了,说好吧好汉,我回答你就是了——   “传我谶者,南华仙于吉是也。”   张禄心说哎呦,还真有个“南华老仙”啊,而且跟于吉合二为一了……好吧,所谓南华老仙传授张角《太平经》,终究是小说家言,具体史书上怎么写的我也不清楚,说不定他跟于吉本就是同一人……   张貂说了,大概在汉灵帝光和五年,也就是黄巾起义的两年前,他那时候还在嵩高山上跟随师父张巨君修道(张禄心说怎么又出来一个姓张的……),忽然有南华仙于吉来访,跟他师父提起了这个谶语,说是得自“天渊”。张巨君当时就问了:“闻有张角兄弟于关东布道,得无闻君之谶耶?”   于吉说没错,我是跟张角说过这则谶言,而且还传授了他《太平清领书》。张巨君当场就光火了,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故意煽动他祸乱天下吗?于吉说这刘汉天下早就烂透啦,根据谶言所说,就应当改朝换代,我觉得张角相貌不凡,合当应谶啊。张巨君哂笑道:“人若能窥天意、识谶言、应符命,刘子骏不当死耳。”   刘子骏就是刘歆,是新莽朝的大国师,学问很深,据说也懂得一些道法。因为当时流传着一则名叫《赤伏符》的谶谣,说:“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刘歆经过推算,认定这是在说自己,于是改名刘秀,然后造反……   这个真刘歆假刘秀当然没能造反成功,白白掉了脑袋,至于最后究竟谁应的谶言,也就不必多说了吧。   所以张巨君说了,就连刘歆那种大学问家都被谶言给搞昏了头,你以为上天的意旨是那么容易窥探的吗?就算这则谶言是真的,最终应在哪个姓张的身上,谁都说不准,你又没有真的成仙,你说是张角就是张角啊?   当时张貂侍奉在师父之侧,听了这话就琢磨开喽——师父说得有道理啊,谶言说的真未必是张角兄弟……说不定是我呢!野心一起,再也按捺不住,便即辞别张巨君,说我自知不是修仙的材料,还是下山去做个凡人吧。张巨君答应了他的请求,但是特意关照,说我知道你是热心那则谶言,也想入世一试,我是不觉得你会应谶啦,八成是横死的命……即便为非作歹我也懒得管你,但有一点,不要向别人透露是从我这儿听到的谶言,否则哪怕远隔万里,我也必要取你性命!   张貂很害怕师父张巨君,可是更怕即将落下来,并且已经割破了自己脖子的长剑,所以在张禄反复追问之下,他还是把实情给合盘托出了。   张禄心说搞定,任务完成,可是他不能就此收剑,而是威吓张貂,要他把部下全都聚拢过来,然后统统弃械。兵卒们这一围过来,张氏家族众人自然也都敢动了,纷纷过来窥探,瞧见这情形,全都给吓懵了。张禄朝张浩父子招手:“来,来。”爷儿仨吓得都快尿啦,哪敢上前啊,张禄也干脆,叫几个兵过去把他们揪着脖子,硬生生给拽到自己身边。   随即他就高声喝道:“张将军道法精妙,然亦为吾所擒。吾一挥剑,上辟天宇,下绝地纪,百千万兵应声扫灭!汝等独不畏乎?”   连张浩父子在内,一多半儿族人都直接跪了,连说:“伯……仙师神威,吾等焉敢不惧?”   张禄就问啦:“祖屋如何?”张午颤颤巍巍地回答:“合当令弟住。”再问:“吾田如何?”张浩赶紧告饶:“自当奉还令弟。”三问:“曾氏如何?”张富一咬牙关:“即刻出之。”   张禄说那倒也不必,关键要看她自己的想法……好吧,自己也没那种精神头断此家务事——“当由舍弟主张。”张富连连磕头,说你说啥就是啥吧,只求饶我等一命。   张禄命张午取来祖屋的房契,张浩取来抢走的田契,全都交到张秩手上,然后威吓众人道:“吾当归山修道,然已施法,附于弟身,若敢欺之者,即千万里吾亦知之,即时飞剑取尔等首级!”众人忙道不敢啊不敢。   好不容易分派完了,再转过头来瞧张貂,就见张显爵脸都吓青了,努着眼睛可怜巴巴地望向自己:“但求宽放。”张禄这才收了剑,说好吧,那我就放了你——什么,要我放你出墙?啊呀这个我可不会,自己叫你的部下过来扒房子吧……   附:《后汉术·方术列传下》:“解奴辜、张貂者,亦不知是何郡国人也,皆能隐沦,出入不由门户……”    第十六章、嵩山访仙师   张禄临走前私下里关照张秩,说兄弟我也就只能帮你到这儿啦,什么施法护你,那都是假的,是恐吓族人,只能保得了你一时,护不住你一世,你找机会还是离开家族,另谋出路才好。嗯,最好是去做官……再等几年,若是曹操派兵进了河南,你立刻前往投靠,也不必从军,在他麾下混个文书就成。   至于张貂,他还在始终在草屋墙上嵌着呢,带来那些兵卒既然给缴了械,很快就被张氏族人给捆绑起来。张午可不敢随便放人,要是张貂回去以后再点兵过来报仇可怎么办?他眼巴巴地盼着张禄走人,好把这些兵卒连张貂全都给宰了……再说了,张禄虽走,张貂这妖人也勉强算半仙吧,说不定吃他一口肉也能够益寿延年……   张禄是再懒得管这些琐事——这大家族内部的丑恶嘴脸,他瞧得都快吐了——当日便离开了坞堡,启程回山。一路倒也再无风险,到了中鼎之上向裴玄仁禀报,顺便就问了,南华仙于吉究竟何许人也?他所说得到谶语的“天渊”又在何处?   裴玄仁沉吟少顷,回答道:“尚未可言,日后自知。”   张禄说别介啊,你要我给你讲后世之事,想知道什么我就说什么,毫无隐瞒,可是问你点儿问题,包括问张坚天上之事,你们却总是含糊其辞,说什么“日后自知”,这又不是写小说埋伏笔,早点儿说明白了会死啊?   “此亦为汝好,”裴玄仁解释说,“如婴儿初生,不可与言人间之恶也……”   张禄说少来,我们那时代信息的总量和传播速度,你想都想不到,把你们古人扔过去可能直接脑袋就爆炸了,把我扔古代有啥可接受不了的?何况我早就是成年人啦。哪怕你告诉我天上群仙都是高达,我也不会感到意外。   裴玄仁一皱眉头:“胡谓高达?”   “高达吧,其实是日本……倭国文艺作品里的某种机器人形象,有它一套完整的体系……唉你别故意把话题带偏啊!告诉我实情!”   裴玄仁微微而笑:“于吉亦修正道者也,非旁门妖人,《太平清领书》源出太上正宗,恐为张角错解矣。天渊所在,吾亦不明,天上如何,可问张刺谒……”现在关键是,还难以判断张貂告诉你的是实情是虚构,希望你能够再跑一趟嵩高山,去找张巨君打问一下。   “张巨君又何如人耶?”   裴玄仁说张巨君是目前天下最有希望成就仙道的三人之一——第二个是我,第三个是于吉——据说修道于新莽时期,到今天大概两百多岁了,也算晚生俊才。他距离咱们不远,就隐居在嵩高山上,所以劳驾你再跑一趟吧。   张禄歪着头,斜瞥裴玄仁:“君以我为急递乎?”你纯当我跑腿的了吧。此前派我前往密县去找张貂,你说是怕他身后还有什么势力,一旦自己去,或许会打草惊蛇;可这回张巨君跟你是故交啊,你去访他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又有什么可担心的,不肯自己缩地而去,偏偏要我腿着来回?   裴玄仁闻言,双眉轻轻一挑,面露欣然之色,压低声音说:“不必瞒汝,吾正当修炼紧要处,或可急登仙也,不得离山……”   裴玄仁说了,多亏你传授了我“古仙语”,这种语言逻辑性更强,对于事物的剖析、理解也更加准确,有它作为工具,从前很多修炼方面的难点,近日来被我逐一攻破。要知道裴玄仁几乎是手把手地教张禄炼气,而真气是无形无质的,具体该怎么运行,落实到细节上,靠当时的语言完全说不清楚。仙道师徒相传往往如此,似隔一层轻纱,难以窥及堂奥,全都得靠悟——好在张禄本人见多识广,悟性也还不错。只是一旦师父离开,徒弟靠着更加晦涩的文字来自我摸索,那进步就更加缓慢啦,甚至还可能走偏——   “张角误解《太平清领书》,或即由此也。”   但一则在旧有的语言体系下,这几乎是无解的事情,二则仙法也不可滥授,师父主观方面就要求弟子充分发挥自己的悟性,所以传承起来才那么困难。但当裴玄仁掌握了“古仙语”这个更具逻辑性、指代更明确的语言工具以后,却发觉领悟前人的传承要方便多啦。所以他感觉自己很快就会有大的突破,从而登天升仙,正在此紧要关头,是不可能离山去找张巨君的。   张禄一皱眉头,说既然如此,那些仙人为啥不用这种语言来传授仙道,而偏偏要使用晦涩的古……时语呢?   裴玄仁耸耸肩膀:“道之广大、深远,或仙亦不能无所不知也。”仙人也不是万能的,他们所传承的古仙语,只是所谓古仙遗留下来的一些凤毛麟角,而关于语言工具对修仙的辅助甚至是指导作用,估计也并没有什么概念。再说了,如你所言,语言是跟随见识而演化的,这年月的凡人本身见识就有限,你就算先教他们“古仙语”,他们也未必能够领会其中的精要。我是已经修了好几百年啦,心性非凡俗可比,所以才能那么快就基本上掌握了这一门工具,并且运用到对仙道的领悟上来。   说白了,对于只会加减乘除的小孩子,你告诉他代数能够解决很多难题,他是理解不了的,再说他们也很难碰上需要用到代数的那些难题……   可是张禄还是一梗脖子——不去!他名义上算裴玄仁的徒弟,但其实两人的关系更似同辈友人,况且这两千年间,“尊师重道”的概念其实也改变了很多。老师自然是应该尊敬的,老师布置的作业是需要完成的,而至于老师让我去冒险——你就算是我爹,或者国家主席,我也未必肯听啊!   “若无道法防身,我誓不再下山一步!”   不成想这回裴玄仁倒挺干脆,说你修心养性也有了一定的成果,那我就来教你些最简单的法术吧,诸如隐匿藏身、辟水怯毒之类……   “似这般可得长生么?”   “不能——悟空你好生顽皮!”   于是等张禄再下山的时候,已是寒冬腊月,眼瞧着就要元旦,即将迈入新的一年——后汉初平四年。这时候关西有消息传来,李傕、郭汜等人顺利打破长安城,杀死王允、驱逐吕布,彻底掌控了朝政。不过李、郭终究跟当年的董太师不可相提并论,资历太浅,而且别说治国之才了,就连政治斗争能力也要矬上一大截,各方守、牧大多不肯听从号令,据地自雄的倾向日益严重。最终这李、郭所控制的******,也就仅仅能够管理司隶校尉部西部那几个郡而已。   倒是东方有几个大势力趁势崛起,隐现群雄逐鹿的苗头:袁绍自破公孙瓒于界桥之后,很快就控制了整个冀州,并遣长子袁谭、外甥高幹等进攻青州和并州,节节取胜;曹操受陈宫等人所邀,兵入兖州,大破黄巾余党,从东郡太守一跃而成为了兖州刺史,接着又南取豫州,驱逐袁术……   张禄觉得,就自己前世那点点贫乏的历史知识来看,貌似天下局势的大方向并没有什么改变,这真是一个平行时空、异世界吗?怎么就能这么象了?要什么时候我才能够也去搅和一腿,试着把历史变得面目全非瞧瞧?   当然啦,想要白手起家,与当世英雄一较短长,就他现在的本领还远远不够瞧的。别说连个徐晃都打不过,就算练到能够战翻关、张,也不过一员悍将耳,吕布个人武力够多厉害,不一样让人给围在白门楼吗?至于裴玄仁教他那些小法术,也将将防身罢了,距离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啥的还有十万八千里,想靠妖法……啊不,法术取得天下,你先看看张角兄弟的下场吧……   不过张禄也会自我宽慰:只要刘备还没有三顾茅庐,诸葛孔明尚未出山,那我就还有机会……就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诸葛亮究竟会不会妖法了?赤壁之战能不能真的借来东风?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兼程赶路。此行的目的地是嵩高山,也就是后世的嵩山,据说本名崇高,后改嵩高,至于后来什么年代,为了什么原因把那个“高”字给省了,张禄就不清楚啦。对于汉代以前的历史,他靠着寄魂的躯体,以及在中鼎上翻阅裴玄仁的藏书,了解得还是比较详细的,至于汉代以后……看起来多读史书也是穿越前的必要准备,而这方面,他的准备实在是太不充分啦。   谁让自己毫无征兆的,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穿越了呢?穿越前一晚的事情,即便在一个有神仙鬼怪的世界里,回想起来还是如此的诡异……   张禄前一世是爬过嵩山的,他知道嵩山范围很广,峰峦也多,具体该到哪个山峰上或者山沟里去找张巨君?就连裴玄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裴玄仁的话很云山雾罩,一句是:“修道自寻凡踪难入处……”张禄心说好嘛,你这是打算派我去搜山啊。另一句话是:“若其有缘,自可相见。”张禄心说那要无缘我还铁定白跑了?这要是网游,就这么模糊的提示,那么庞大的地图,非被玩家骂死不可啊!   嵩山峰峦相连,沟沟坎坎的多了去了,自己怎么可能搜得完全?于是他拿定主意,只跑两个地方,一是嵩山的主峰骏极,二是实际上的最高峰连天,若这两处都没有张巨君的踪迹,老子就打道回山,任务失败就算他失败了,反正也不计经验值。   他循原路进入河南尹,但是特意避过了前一趟经过的那座被屠灭的小村庄——徒惹伤悲,不看为好——随即夜度轘辕关,来到豫州颍川郡的阳城。嵩高山就位于阳城以北,天然作为河南与颍川的交界,不过北坡较陡,一般人都是从阳城境内的南坡开始攀登的。   ——阳城西北方,就是后世的登封市,在他穿越来的年代,嵩山风景区就归登封管辖。   嵩高山分太室、少室两大部分,少室在西而太室在东,不过张禄先绕过了少室,直奔太室而去。因为峻极峰就在太室,虽然并非最高峰,却开发较早,可能山路比较好走一些,他打算先易后难,等到确定峻极峰上没有张巨君,再转头爬少室的连天峰为好,省得做了无用功。   从南坡登上太室有两条路,东路以太室祠(即后世的中岳庙)为始,西路以万岁观(即后世的崇福宫)为始,计算攀登峻极峰的远近,张禄选择了西路。万岁观肇建于西汉武帝元封元年,据说那年武帝前去封禅泰山,在此之前先爬了一回嵩山。侍从官员在山下,忽然听到山上有人高呼“万岁”,连喊了三声,询问武帝,他没喊过,再问兵卒,也没人喊过。于是武帝就认定啦,这必是山神在向我致敬啊!山神既然那么懂规矩,我怎能不加以回报呢?当即下诏重修太室祠,拨三百户为山神食邑,然后又建了万岁观。   ——“嵩呼”这个典故便是由此而来的。   可是就算嵩山真有神灵,能向人间帝王三呼万岁吗?张禄本人是压根儿不相信的——即便这是一个有神仙鬼怪的奇异世界。   万岁观这会儿很惨,观内执事、官吏全都已经跑空了,房屋虽全,门窗却大多遭到破坏,里面空荡荡的,除了正殿的供桌外,连草席、坐垫啥的全都不见踪影——估计是被人趁乱摸走啦。正殿供的就是嵩山山神,这年月还不习惯立像,只是摆一个牌位而已,张禄最终在供桌后面找到了蒙上厚厚一层灰尘的牌位。于是顺手把牌位捡起来摆好,合什致敬,默默祈祷:   “我从来是不信更不拜什么神灵的,不过在这个世界上……说不定真有山神,那就请你保佑我……”   才默祷到这儿,突然猛地击掌,拍向供桌,他还不能完美地掌控力度,竟然把牌位又给震地上去了。张禄心说那张坚张刺谒也是仙人,有他保佑我就好了嘛,干嘛去求山神,我也真是昏了头……   从万岁观后开始爬山,山道崎岖难行,不过貌似最近还有人走过,枯草上的脚印还很清晰。他不禁心中窃喜,张巨君就算隐居高山险峰,也应该跟裴玄仁似的,经常会下山来打探些消息、索取些物资的吧,或者也跟自己一样,有这么一两名弟子——瞧这脚印,他老先生就在太室的可能性相当之大。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自己想岔了,原来爬到半山腰,突然在枯木掩映下望见了一片院墙,几十间木屋。一开始还疑惑,心说这规模不小啊,张巨君究竟收了多少弟子?这都够三四十个人住的了。才待加快脚步,突然院墙上探出半个身子来,张弓搭箭,喝问道:“是何人?退后!”   张禄抬头一瞧,好诡异,竟然是个秃子!   然而这秃子年岁也不大,看面相不超过三十——这年纪轻轻的就会秃成这样,脑门儿上一毛不生么?急忙远远地抱拳施礼,说:“吾非匪盗也,景室处士张禄,特来寻访张仙师。”   那秃子眨眨眼睛:“吾法王寺中,安有仙师?”   虾米,法王寺?原来这竟然是个和尚吗?!    第十七章、魔之夜袭   按照一般说法,佛教是在东汉明帝朝传入中国的。据说明帝曾经夜梦金人,醒来后遍问群臣,最终辞赋家傅毅告诉他,说天竺有神,其名为佛,大概就是那玩意儿。于是明帝即派郎中祭愔、博士弟子秦景等人出使天竺,请来了沙门摄摩腾、竺法兰,带着经卷东归雒阳。   可是傅毅虽然博学多闻,终究不是大旅行家,他没有去过天竺,就连他都知道佛教,可见那会儿佛教应该已经传入中国了,只是影响力很弱,知道的人不多而已。若再往前考究古籍,其实秦代就有沙门室利防等十八人到过中原,被政府认为是妖言惑众,当即驱逐出境。到了张骞出使西域的时候,当时西域有很多小国就已经接受了佛教信仰,不可能不通过丝路传入内地。西汉哀帝朝,就有大月氏王派遣伊存来华,向博士弟子秦景宪口述《浮屠经》的记载。   所以说佛教传入中国起码有两三百年啦,张禄不可能不知道。再说了,据说明帝在雒阳建白马寺(原名招提寺),安顿摄摩腾等人,因此他在雒阳做郎官的时候,远远地也见到过和尚进城买菜……只是佛教真正风行中国还要到南北朝时期,这年月本土僧侣数量非常稀少,没想到能在嵩山上见到一座佛寺,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等被放进寺里一打问,才知道自己OUT了。原来这座法王寺肇建于汉明帝永平十四年,仅比雒阳白马寺晚了三年,虽然也是敕命修建,但香火却并不旺盛,比白马寺差了十万八千里。目前寺内只有僧侣三十多名而已。   法王寺的住持名叫法镜,据说曾经向安玄求教过佛法——安玄是安息国人,十多年前抵达雒阳,被灵帝拜为骑都尉,世称“都尉玄”,与严佛调合译了多部佛经,不久后去世——五十多岁了,瞧上去慈眉善目的,确实是高僧形象。张禄奇怪的是,无论当初雒阳城中所见,还是如今法王寺中所见,和尚脑袋上都没有香疤,但他没敢多问。   ——幸亏他没问,其实和尚顶门烧戒疤,这习惯始于元代,距离这会儿还有一千多年哪。即便他真问了,法镜也必然是瞠目结舌,莫名所以。   张禄进寺,跟法镜和尚见礼,先报了姓名,再询问法王寺的情况。原来最近河南地兵燹不断,常有盗贼入寺抢掠,甚至杀伤僧众,无奈之下,和尚们才只得加固院墙,并且拿起武器来护寺,此刻的法王寺,其实跟民间的小型坞堡也没有什么区别。法镜慨叹道:“吾等沙门,清静自修,原不涉俗事,更不伤生。孰料众僧公议,竟弄兵械,吾亦无以阻也——此即造业,必受苦果。”   张禄安慰他,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佛能割肉饲鹰,咱们凡人达不到那种境界不是?再说了,你挺胸挨人一刀,自己是不造业了,业都在对方身上啦,岂是佛家慈悲之意?其实他心里说,将来和尚不但会拿兵器,就连组建僧兵团,参与权力斗争的事儿都搞过,就你这——小case而已。   法镜大为感动,说:“卿所言,似若知我释门精要。”扯着张禄就要说法。张禄心说我懂个屁释门精要,将来佛教大兴之后,这些简单胡诌谁不会啊——不过也对,这年月你还真没处找我这种人去。赶紧说自己此来专为寻访仙师,没空跟您说法论道哪。   法镜就问了,仙师何人,所在何处啊?张禄讲明来意,法镜沉吟道:“或即在峻极峰上也。”他说这峻极峰高耸入云,平常人迹罕至——这年月就连山路都还没有修到顶哪——我们虽然居于嵩山,有事都往山下走,没人再往山上去,你要找的仙师,一多半儿就在山顶。不过今天红日将坠,已经挺晚的啦,就算白天想登顶都难,何况夜间呢?不如先在我寺中歇息一宿,明早再行。   张禄一开始想说自己不怕黑,转念再一琢磨,终究是陌生的山道……不,光有山,没有道,这乌漆抹黑的,万一有个闪失,跌落山崖,就算不死也掉半条命啊。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算了,我就听人劝,吃饱饭吧。   于是连声致谢,然后叨扰了和尚们一顿素斋。饭后,法镜和尚真扯着他讲了半天的法,好在张禄如今脑筋灵活,随口应付,不但有来言有去语,还使法镜觉得大受裨益。完了感叹:“卿修仙而吾从释,大道异流同归,果有可借鉴处也。”   好不容易讲到天色漆黑,搁后世也不过八九点钟,按照这年月的习惯作息,大家伙儿就都该洗洗睡啦。法镜遣弟子引领张禄来到一间偏房,也就五六个平米大小,仅仅安置着一席、一案。张禄也不睡,等和尚出去,带上门后,他就盘膝而坐,开始运起功来。   此时四下里僧房陆续熄灯,天空月昏星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而且周边万籁俱寂,僧人轻微的鼾声自然无法远远传来,正当冬季,就连虫鸣也无一声。张禄就在这种极度适合修炼的环境下,运息周天,很快就达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当然啦,所谓“物我两忘”终究只是一个形容词罢了,既有生命,且有思想,就不可能真正终结思维活动和对外界的尝试感知——即便只是一瞬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内心深处泛起一股本能且莫名的心悸,那感觉,就象是在浅层睡眠当中,突然感知到有什么人蹑手蹑脚地逼近了自己。张禄匆忙把意识从冥想中拉扯回来,仍然闭着眼睛,但却放大了其余感官,去探查周边情况。   以他如今的感知力,即便黑暗中有一只蚊虫接近,都能立刻感应到它的大小和方位,甚至有可能在意识当中描摹出蚊虫的飞行轨迹。然而奇怪的是,他只是隐约查觉有什么物体与自己同处此室之中,而这物体究竟是大是小,在左在右,距离多远,是否运动,却偏偏一无所获。   这是一种未知的恐惧,他瞬间连全身毛孔都张开了,后背皮肤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于是睁开双眼,缓缓转动头颅,望向四周。四周漆黑一片,但这世上本就并不存在绝对的黑暗,况且星月虽然黯淡,门窗虽然紧闭,也总有些微光通过罅隙穿透进来——虽然常人并不可见,张禄却可以借此微光,在一定程度上恢复自身的视觉。   一如感知,他什么都没有看见。他知道有物体存在,但那物体本身,却似乎并不存在……   究竟是什么玩意儿?是鬼吗?自己见过仙,却还没有见过鬼,就理论上而言,神仙鬼怪本是一体的,有此必有彼,那么这个世界上有幽灵存在,本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这幽灵会对自己造成危害吗?其实幽灵本身并不可怕,不知道幽灵究竟是何种形式的存在,将会怎样与自己互动,才是最可恐惧的。   张禄心中默默念诵咒语,真气循咒而行——那是裴玄仁教他的一种简单的护身法术,也不加防,也不加敏,更不补血,只是使人体形态作一定程度的模糊化而已。说白了,传说中西方的吸血鬼能够雾化,张禄自然还做不到,但他可以使自己看起来接近雾化,使别人很难察觉到自己的准确位置。而至于这一招对幽灵有没有效?他并不清楚。   此番下山之前,因应张禄的请求,裴玄仁教了他一些简单的法术。因为这个年月本就缺乏逻辑学和比较先进的分类学,所以道家的所有法术都不成体系,拉拉杂杂,条理不清。张禄觉得这样很不便于理解和学习,于是一边儿学,一边儿自己就搞起了归纳总结的工作。而他的分类基础,来自于未来西方的D&D游戏体系。   D&D中,将所有法术和异能划分为八大类,张禄又加以简省,用之于东方的道家法术体系,同时加上自身的理解。首先是防护系和塑能系,他认为全是对于能量的运用,将之归于一类;其次是预言系、惑控系和幻术系,他认为是对于信息的掌控,归于一类;第三是咒法系和变化系,即驱用能量或者信息,从而从分子或者更小的层面上改变物质本身;最后还有一个死灵系,暂时没发现相应的道家法术,只好置之不论。   裴玄仁发现张禄对第二大类法术似乎具有特殊的天分,几乎是一学就会,而对于第一、第三大类则等同于寻常的修道者。他因此嘲笑张禄说,你擅长影响他人的心智,从而达到保全自己的目的——可以说擅守而不擅攻,正说明了内心的怯懦啊。张禄对此一撇嘴:“我只是宅心仁厚,不想伤人而已。”心须先得保住性命,才能谈得上进攻,这不是很正常的道理吗?   如今他所使用的表面雾化法术,也正归于第二大类,要搁在D&D体系里,妥妥的属于幻术系。这类小法术他学得最多,运用得也最娴熟,于是下意识地就施放了出来。只是不清楚敌人是否会攻击,又将运用何种攻击方式,所以并不知道会不会有效,能不能保命。   心底的恐惧愈来愈盛,张禄竭力凝定心神,不让这种恐惧在遭到真正攻击前就先把自己击垮。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仅仅一两次呼吸,也可能是半个时辰甚至更长,突然之间,身侧虚无中疾卷起一股劲风,直朝向他的肩颈结合部劈来!   张禄早就有所警惕,及时地一侧身,那道疾风紧贴着他的身体斩到了地上——幸亏他预先施了法,使疾风产生了些微的偏差,否则即便无法斩实,也怕是会卷下一大片皮肉来。   张禄在侧身的同时,双掌一合,手心中爆起一道火焰——但这火焰并非用来伤敌,一是因为还并没能察觉到对方的实体,二是……那种塑能系高招,比如什么火球术之类的,他其实还没能力运用,自然也没学会。   火焰疾射出去,瞬间便点燃了窗台上的蜡烛,一点昏光骤然扩散开来,室中情形终于得以毕现。张禄这才看清,原来那道疾风是一柄长刀,而手执这长刀的,却是一个和尚。   和尚穿着也普通,长相也普通,瞧上去不过三十上下年纪。张禄还有印象,黄昏入寺之时,他就跟随在法镜身后,也合什与自己见过礼,后来一起享用素斋,这和尚貌似给自己添过饭……很普通的和尚,双眼大睁,却似乎并没有望向自己,而且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但动作却很敏捷,一刀不中,当即收刀再斫。   张禄赶紧就地一个翻滚,顺利躲过了第二刀,口中不禁惊呼出声:“汝何物耶?!”他不问“何人”,而问“何物”,因为那倘若真是一个人的话,为什么自己在感官中却无法察觉到他的存在?而且以自己的昏暗视觉,为什么烛光不亮起之前,根本就瞧不见他的身影?别说这和尚了,就连那柄刀都瞧不见!   和尚并不回答,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表情丝毫不变,只是简单地收刀,再斫,收刀,再斫。其实张禄有一百种方法加以反击,可是在搞不清楚这和尚连人带刀究竟是何种诡异存在的前提下,他根本就不敢碰触对方的身体,或者是手中的武器。   这只能躲,不敢挡,更不敢反击,当真是险象环生,比当初悍战徐晃之时,更使他心惊肉跳,呼吸急促,仿佛生死只在顷刻之间。张禄只好大声呼救,然后眼角一瞥,被他瞧见屋里那张残破的矮几了——刚才翻滚逃避的时候,把矮几给踹到了屋角。于是他匆忙一个纵身,捡起矮几,奋力便朝那和尚面门掷去。   那和尚似乎是本能地挥刀斜斩,“咔”的一声,矮几被劈成两片。张禄一边心惊——好快的刀——一边再次捡起半截矮几,但是这回他不再抛掷了,而是趁着对方尚未收回长刀,抡圆了就朝和尚小腿横扫过去。   那和尚匆忙闪身躲避,谁料张禄陡然变招,结果半截矮几还是狠狠地扫到了他的胫骨。只听“喀”的一声轻响,似乎是胫骨折断之声,那和尚一个趔趄,右膝弯曲,栽倒在地。   既然有实体、能打中,那就好办啦。张禄精神陡长,一个飞身,趁着对方跌倒的机会,手持半截矮几直击那和尚的顶门。可是谁想到那和尚明明立足不稳,偏偏上半身还能发力,双手握刀,突然倒圈回来,于是“嚓”的轻响,张禄及时朝后纵跃,背靠墙壁,手里光剩了一小段几腿,就跟一半儿双截棍似的。   这不对啊,完全不符合力学原理嘛。他茫然中一抬头,就见那和尚拖着一条断腿,竟然又站了起来,挺着刀步步逼近。张禄本能地朝后退了一步,然后才发觉——坏了,自己给逼到屋角了,几无闪转腾挪的余地,再一刀下来非完蛋不可!   他心说真让裴玄仁给说着了,我确实善守不善攻啊,问题是无法破敌,终究有守不下去的一刻……反正自己已经死过一回了,死亡也并没有那么可怕,倒霉的是究竟为谁所杀,究竟因何而死,这都搞不明白的话,就算死了也是个糊涂鬼啊!于是再次喝问:“汝究竟是何物?因何害我?!”   那和尚就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他的问话一般,双眸中呈现出梦游似的空洞,表情波澜不兴,就只是这么一步步地逼近,然后缓缓扬起刀来。张禄正心说要完,忽然就听从房门的方向传来一声梵唱:“阿弥陀佛……”   随即是一大段咒语,大概真是用梵文念的,他完全有听没有懂,一个字都分辨不出来。但对面那和尚听到此咒,面部肌肉却突然间就是一抽,然后跟被人一棍子给打懵了似的,全身都软了下来,“当啷”一声长刀落地,随即整个人俯身趴倒,脑袋正在摔在张禄脚前。   张禄忍不住就是一缩脚,然后抬头朝门口望去。只见光头布衲,正是法镜和尚,正自双手合什,喃喃念诵。随即法镜长舒一口气,安慰张禄:“卿受惊矣,然已无虞。”转过头招呼身后,说赶紧把人给抬出去吧。   张禄一摆手:“且慢。”就指着地上趴的和尚问法镜,这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法镜解释说:“吾弟子也,无故为心魔所染,几坏先生,恕罪。”   “胡谓心魔?”   张禄知道,人心中各种负面情绪,比方说仇恨、贪婪、怨望、执念,等等,在特定情况下这些原本隐藏、蛰伏的情绪或许会膨胀起来,直至吞没人本身的理智,造成纯由感情来控制行动,这就是所谓的“心魔”——说白了,就是这人疯了。   可倘若只是个简单的疯子,为什么能够悄无声息地潜入自己的寝室,自己却毫无所查呢?而且在感知中,那几乎就应当是不存在的东西!张禄能够察觉得到,原本这和尚无形无状,等烛火照亮后,他的物质形态开始显现,但仍然象是个无生命体——花花草草皆有生命,在他的感应中本该与朽木、土石不同才对;最后法镜和尚诵咒梵唱,突然之间,这和尚象是活过来了,但同时也委顿在地,“死”过去了。   此刻再感应趴在地上的和尚,那就是普普通通一个凡人而已,而且他没有死,仅仅昏厥,仔细探查之下,还能够听到他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刚才打斗的时候,自己气喘吁吁,那和尚可象是根本就不需要呼吸啊。   这怎么可能只是简单的疯子!   法镜一边叫门人七手八脚地把昏厥的和尚搭出去,一边走近张禄,低声解释说:“此魔非由内生,而实外感……”   “心魔”的“魔”字,其实这年月还写成“磨”,要到三百五十多年以后,梁武帝才把它改成“鬼”字底。魔是外来语,是佛教音译词,全称为“魔罗”,是指天人一族,首领名为波旬,出于嫉妒,曾经阻挠过释迦摩尼成佛,也多次骚扰僧团弟子。由此引申开去,佛教把一切阻碍修行的障碍,不管由内,还是在外,都称之为“魔”。   魔生于内,当然就是心魔了,而魔生于外,就是俗谓的妖魔鬼怪之类。法镜的意思,是外在的妖魔侵入,才导致自己的弟子生了心魔,化身为一种莫可名状之物,半夜跑来偷袭张禄。   他拉拉杂杂解释了半天,最终张禄还是一摊双手,说我不懂。法镜微微苦笑:“非独卿惑,吾亦迷也。”你肯定要问我这弟子是被什么妖魔侵扰了,为什么妖魔要占据了他的肉体来袭击你,但我对此也一无所知,根本没法给你答案——“若其手中无兵,当不至此,可见兵者凶器也,吾等释子不当执之。”   张禄只好问:“适所诵者,何咒耶?”   法镜回答说:“此佛门秘传经,吾昔得安师玄亲授,可静心明性、灭魔除妄耳。”   既然说了是秘传,张禄也不好再深入追问下去。法镜又跟他解释了老半天——其实主要是安慰和道歉,他还真解释不出什么缘由来——这才说要再出事儿您就大声喊吧,我马上跑过来相救,然后告辞出去了。   张禄惊魂稍定,却再也不敢再静坐,睁着俩大眼,一直警惕着直到天亮不提。再说法镜辞别了他,回归方丈,那方丈之后却有一道暗门,当下打开暗门,只见是一间很小的房间,正中端坐着一名年轻和尚。   法镜就在暗门外躬身行礼——屋子太小了,他要进去,抬腿就能踢着对方——口称:“安师,其魔已除。”坐着的和尚微微抬眼,面无表情地说道:“今夜再无事,汝可去矣。”法镜一皱眉头:“敢问安师,彼究何人耶?安得有天魔相扰?”   坐着的和尚嘴角轻轻一撇:“此非汝所当知也。”   “敢请安师垂示一二……”   对方沉吟一下,随即说了十六个字:“汝等皆假,唯彼是真,波旬坏世,自真而始。”   法镜伏下身去稽首:“感念安师教诲,弟子当日夕揣摩,望能开悟。”   等到法镜合上暗门,小屋中陷入彻底的黑暗,却隐隐响起那和尚的自言自语:“嘿,就算让你想十辈子,你也琢磨不透其中关窍——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第十八章、死刺史   天亮以后,张禄就向法镜辞行,打算徒步登山,但是却被法镜给拦住了,说:“卿毋上山,下山可也。”   张禄问他是什么意思,法镜说:“吾夜间筹思,魔之袭卿,得无不欲卿登峻极耶?若前,恐祸不旋踵。”张禄皱起眉头,挠挠下巴,说和尚你这种猜想也有一定道理……然而师命不可违啊,我必须得上峻极峰去寻访张巨君哪。   法镜摇头道:“卿云仙师,当不在峰上。”张禄说哎,昨儿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啊。法镜笑道:“吾云或在,未确证也。然占算之,卿欲有所得,当往阳城一行。”   张禄问什么,和尚也会占卜?心说我怎么从来就没见过有和尚摆摊儿算卦的,而全是老道呢?法镜解释说:“非如道家龟卜、蓍算也,佛有天眼通,乃以清静心观照一切缘法,知过去未来一切因果。吾自无此神通,然略窥一二门径,就因推果,乃以告卿。”   说白了,佛家也是有预言术的,只是不跟道士似的要玩儿烧龟甲、摆蓍草一类花样,真正的佛可照见过去未来一切事件,法镜和尚当然还达不到这种程度,但大致推算一下张禄该往哪儿去才能找到想找的人,这点儿本事倒也不缺。   张禄将信将疑,还想仔细询问法镜占算的手法,以及所得的结果,也尝试着从对方语言和表情中,判断这话有几成可信——偏偏跑寺里来借宿一宿,就撞上了寺里和尚被什么外魔所侵,打算袭杀自己,哪儿就那么巧啊?这老和尚是真不清楚其中缘由呢,还是故意装傻?可是他跟自己初次相识,也没什么道理设圈套来害自己吧。   这又不是佛道两家争夺宗教主导权,全面撕逼的时代,不会因为自己是个道士就想取自己性命吧?   法镜的表情很诚恳:“缘法是在,因缘而行,事半而可功倍也。昨夕吾既救卿,今又何必挠卿?但往阳城去,若无所见再归嵩山,何伤?”我要真想害你,昨晚就不会念经救你了,你何妨顾念着这一点点恩惠,下山往阳城去走一趟呢?倘若一无所获,那时候再爬嵩山好了——难道你赶时间吗?   瞧着老和尚诚挚的表情,听着他温和的话语,张禄倒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终究人家救了你命啊,你还怀疑人家?我又不什么重要人物,他也犯不上往自己身上设什么复杂的圈套吧,而倘若圈套简单,自己又岂有想不通、看不透的道理?于是谢过法镜,从法王寺大门出去,启程下山。   嵩山到阳城,不过短短二十多里路,普通人要走一两个时辰,张禄健步如飞,才一刻钟的功夫,远远就望见阳城的城墙啦。他正在心里琢磨,老和尚要自己往阳城来,可是哪有修道者住在城里的道理呢?难道是所谓的“大隐隐于市”?然而既然是隐,城邑当中那么多人,自己又该从何处找起才是?猛的心有所感,抬起头来,就见前面道旁石头上坐着一个老头子。   这老头儿须发斑白,年岁跟法镜和尚差不太多,但面色更为红润,并且隐现一股不怒自威的官宦气象——用后世的话说:天生领导范儿。只是他身上穿的却只是平民装束,垂着头,手把一根拇指粗细、两尺来长的树枝,似乎是很随意地在土地上绘画着图案。   张禄眼睛尖,随便一扫而过,当即瞧明白了,老头儿在地上画的是太极图和先天八卦,不禁心中一动。就在这个时候,老头儿也抬起头来瞧见了他,当即站起身来,微微而笑,伸手招呼:“来,来。”   张禄急走几步,近前施礼:“长者召唤,何所教耶?”老头儿捻捻胡须,笑着说道:“吾在此候子久矣,不知子登嵩高去来。”张禄问你谁啊,为什么要在这儿等我?你知道我是谁吗?老头儿颔首,随即指着自己的鼻子:“吾,嵩高山张师弟子也,特于此候子。”   张禄又惊又喜,心说法镜老和尚算卦算得倒挺准嘛。赶紧再施一礼,自我介绍:“余密县张禄也。”老头儿也当即报上姓名:“阳城郄俭。”还特意提起树枝来在土地上写下那两个字。   张禄闻听此名,又见他写下“郄俭”二字,不禁心中一动,就问:“胡为不书‘谷’?”老头儿听了,不禁捻须大笑:“为避祸耳。”说着话注目张禄:“卿知我耶?”   倘若换了一个人,还真未必清楚这郄俭究竟何许人也,但张禄不一样,他是当过郎官的,郎官是官员预备队,而且很多成员背后都有大官僚做靠山,相关官场上的八卦传得最多了,近十几年间的主要官员人事变动、来历去路,就没有他们不聊的。所以张禄听说过,曾经有一位益州刺史,就叫郤俭,字元节。   “郤”和“郄”其实是一个字,都来源于周代的晋国大夫郤氏,理论上怎么写都成,但一般情况下官方文书多写“郤”,民间俗用“郄”。因为这个姓氏非常罕见,所以张禄印象才深,他问对方:“胡为不书‘谷’?”意思就是你干嘛不写“郤”而要写“郄”啊?对方回答说是为了避祸,又问:“卿知我耶?”张禄这才可以断定,面前这个郄俭,正是故益州刺史郤俭郤元节。   那么堂堂益州刺史,干嘛跑这儿来给张巨君做弟子,改修仙道了呢?郄俭随即道出缘由——就理论上而言,他这会儿应该是个死人啦。   郤俭本该是偃师人,灵帝晚年出任益州刺史,据说在任上横征暴敛,引发了马相、赵祗等人呼应黄巾起义,也自称黄巾党,旬月间聚众万余人,攻破治所雒城,将其一刀两断。但是郄俭说了:“杀我者,非马相、赵祗也,实刘君郎也。”   刘君郎就是刘焉。郄俭说自己管理益州的时候,确实干得不大好,但真没有加重赋税、残害百姓,更没有中饱私囊,一是前任刺史刘隽搞得天怒人怨,到他这儿积重难返,二是朝廷催粮催得紧,他也没有法子,因此才被黄巾党一煽动,最终酿成了民变。在此之前,太常刘焉就听信了董扶所言,说益州分野有天子气,故此垂涎他的职位,于是一则上奏灵帝,请求改州刺史为州牧,二则到处传播他如何如何不堪的谣言。灵帝览奏,便任命刘焉为监军使者、益州牧,派他入川去整饬吏治,逮捕郤俭。   可是刘焉才到荆州,还没能入川呢,就传来了马相、赵祗造反的消息。他既没有即刻赴任,指挥征剿,也没有上奏朝廷,请求派兵平乱,反倒缩在荆州,暗中派人资助乱军,让他们攻破了雒城。等到郤俭“死”了以后,马相等人也被益州从事贾龙所杀,他刘君郎才得意洋洋地进川去摘桃子。   当然其实郤俭并没有死——关于这点倒早有传言,所以张禄才会怀疑此郄俭就是彼郤俭——“吾昔曾遇张师,云吾有仙骨,是日乃于乱军中救吾出,并告以刘君郎陷害事……”郤俭就此大彻大悟,对人世间尤其是官场再无留恋,于是抛下老婆孩子,一个人搬到嵩山附近的阳城来,大隐于世,改称郄俭,开始跟随张巨君修道。   介绍完自己的身世后,郄俭就说了:“张师虽在峻极,但云破障在即,不日飞升,不欲人扰,故使吾在此候卿也。”   张禄心说怎么这么巧啊,那边裴玄仁才说登仙有望,这边儿张巨君也说要飞升——你们是在比谁先走吗?可是又不禁疑惑,就问郄俭,说你怎么能够猜到我会到阳城来的?   郄俭说我是靠的卜算,知道西方来人要求见张师,而且必经阳城,所以才预先到这儿来等着你——“卿似欲问张师一言,可问吾,但知,必相告无隐。”   张禄心说又一个会算命的,而且貌似比法镜老和尚算得还准哪。便即道出来意,说关于那则“长人执弓”的谶谣,令师是不是从于吉那儿听到过,并且还被张貂给偷听去了?   郄俭点点头,面露哀伤之色:“张师曾云,昔有弟子张貂,闻此谶而下山,欲以应也。明知不应,又告诫之,不得外泄此事,云但泄必致身死。卿今云此,则张貂必死矣!”   张禄心说我可没杀张貂,不过自家族人会不会杀他……那我倒不清楚了,也不打算知道。就听郄俭继续说:“此事,张师亦深悔矣……”   想当初于吉上了嵩山,得意洋洋地向张巨君炫耀自己从“天渊”得到了天示谶谣,张巨君当即质问,说你是想引发天下大乱吗?不过其实那会儿,张巨君并没怎么把这事儿往心里去——本来修道之人就不大关心凡俗之事啊——左右造成的影响也不过一名弟子想要下山应谶,张貂本来就几无仙骨,再修也不会有什么成果的,他想走就走吧。   可是短短数年后,张角等人便即闹起了黄巾起义,各方盗贼、军阀亦趁势而起,把个大汉天下搅得是烽烟处处,军民死亡枕藉。张巨君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内心深恨于吉——都是你丫惹出来的事儿!   这回张巨君感觉飞升有望,打算闭关修炼,就预先关照郄俭,说不久后将会有人从西方来,向我打问此事,我察觉关于这则谶谣,可能还有余波未散,我既然听到过,就不可能彻底地闭塞双目,假装事不关己。到时候你替我接待来人,把相关情事坦诚相告吧,倘若对方还有什么需求,尽你所能也帮上一帮。   张禄听到这儿,略一沉吟,说我还真是有事儿要请郄先生帮忙。他奉了裴玄仁之命来找张巨君打问事情,结果没能见到师父,光见着弟子了,也无从判断郄俭所言究竟有几分真实性。于是就请求郄俭,说您要是不怕旅途劳顿,能不能跟我回趟景室山,亲口去对我师父裴玄仁再说一遍呢?   郄俭笑道:“吾从张师修道,虽不能缩地而行,脚力亦健,何惧远行耶?”你别瞧我五十多岁了,自从修道以来,那是背也不酸了,腰也不疼了,吃嘛嘛香,难道还怕走路吗?   张禄一听行啊,估计这家伙比自己也就多修了三五年而已,水平差不太多——同样不会缩地之术——正好搭伴儿上路,倒免了我旅途的寂寞。他心里是这么想的,其实在中鼎上也常年不见人影——除掉三天两头闭关的裴玄仁——逐渐的,早就不知道寂寞为何物啦。   于是相携登程。郄俭这老头儿挺健谈,给张禄讲讲人生经历、仕宦经验,两人也就修道事做了一番切磋,张禄确实获益匪浅——要知道学习这事儿吧,不仅仅靠着自己努力和老师的传授,同学间互相砥砺、交换心得,那也是不可或缺的。当然张禄没跟对方提自己穿越的事儿,就怕郄俭接受不了,终究老头儿的人生经验和对自然宇宙的认识,完全比不上已然成仙的张坚和活了好几百岁的裴玄仁。   等到返回中鼎,向裴玄仁禀报,裴玄仁沉吟少顷,对郄俭说:“闻卿所言,令师亦虑谶言之事,与吾同也。今吾与令师皆无暇再涉凡尘,卿可愿与张伯爵共探其事根源否?”他说这则谶谣并不仅仅造成了人世间的动荡,也使得外道、妖邪横行,恐怕会影响到修仙正法的传承,所以就连原本视万物为刍狗,并不干涉凡间事务的仙人也逐渐关注起来。他希望郄俭能够和张禄一起去调查此事。   张禄有点儿茫然:“自何为始?”这事儿究竟要怎么调查呢?   郄俭却说:“若能访得南华仙,或可知其根由也。”   裴玄仁说没错,于吉自称是从“天渊”得到的启示,也就是说谶言本从天上来,然而仙人——他始终没提张坚的名字——却并不知晓此事。所以有两种可能性:一,是于吉即便对老朋友张巨君也撒了谎;二,通过什么“天渊”传递谶言的,并非天上仙,而是别的什么邪魔外道。不管究竟是哪种来由,只要找到于吉,就有查清真相的可能。   张禄心说于吉也是得道的地仙,就我们俩小角色过去,他肯说真话吗?不直接一巴掌把我们拍死就算好的。只是这想法太过畏缩,他跟裴玄仁很熟,相互间都清楚对方是什么货色,倘若师徒单独相对,说不定就直接提出来了,但终究有个郄俭在旁边儿,太过暴露自己胆怯的言辞他还真说不出口。   于是就问:“南华仙何在?由何访之?”我们上哪儿去才能找到于吉啊?   裴玄仁双眉微皱:“此吾亦不知也。”   张禄突然间脑海中灵光一闪,于是先问郄俭:“胡不占之?”你不是会卜算吗,能不能算算于吉的所在?郄俭摇头道:“难,难……”   裴玄仁突然问张禄:“汝以为,来日可知否?”你觉得未来是可以预测的吗?   张禄也不禁皱眉,心说你这是啥意思?在前一世,其实我并不相信未来是注定的,可以预先测算,以便驱吉避凶,可眼前这不是一个有魔法的世界吗?倘若没有什么预言术、大预言术,那还算魔法世界吗?那还有神仙鬼怪存在的基础吗?你可别告诉我说这个世界还有什么诡奇的新设定……   附:《三国志·蜀书·郤正传》:“郤正字令先,河南偃师人也。祖父俭,灵帝末为益州刺史,为盗贼所杀。”曹丕《典论·论方术》:“颍川郄俭能辟谷,饵伏苓。”    第十九章、天上去来   裴玄仁问张禄,是不是认为未来是可以预测的,张禄瞠目结舌,不知所对。裴玄仁微微一笑,注目郄俭:“卿能占,可与言之。”   郄俭痰咳一声,清了清嗓子,然后开始给张禄讲课:“子曰‘逝者如斯夫’,是知时光若水也。吾在中流,上溯为可知者,若其未知,不到我所;而下行为不可知者,以我所为发端,汗漫不可测度……”   用古文阐述一套哲学观点,确实是件相当辛苦的事情,说着累,听着也迷糊,张禄要不时打断他的话,先表述自己的理解,询问是否正确,然后才能继续学习下去。不过最终,他还是大致搞明白了郄俭所说的含义——也就是未来是否可以预测的问题。   这年月人们依然认为时间是直线的、连续的,就好象滔滔大河,从源头流向入海口,只是源头何在,是否真有,流向何方,是否会有终点,恐怕就连仙人们都搞不明白。   流逝的时间,发生过的事情,就好比一个人站在河流的中段,放眼观望上游,不管你瞧得见瞧不见,那都是一段确定的航程——因为上游的水倘若不循着水道而行,根本就不可能流淌到你身边来。但未来你是既瞧不见,本身也不确定的——虽然也有水道约束,但不可能知道某一滴水会不会半途溅出、蒸发,甚至河流会不会途中改道。   所以未来是不确定的,是存在着很多种可能性的。但这并不是说未来绝对不可预测,一是既然有水道约束,则其大方向不大可能改变,也就是常说的“世间大势”。裴玄仁说汉朝气数已尽,必将在近数十年内崩溃,刘姓更为他姓,这是可以确定的,并且谁也扭转不了。然而改朝换代之际会不会发生动荡,动荡规模究竟有多大,是如同新莽建立那般和平过渡还是如同新莽灭亡那般天下大乱,就同时存在着多种可能性了,并且很难加以预测。   郄俭道:“闻释氏说因果,事有其因,乃生其果,斯亦有理也……”有大智慧的人,根据原因就能够推出结果,所以未来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可以预测的。但预测大事容易,预测小事反而困难;预测短期事件容易,预测长期发展就难;预测必然事件容易,预测偶发事件则难——“吾虔心卜占,或可晓五六日间事也;若张师占,可测数月经年;若仙人占,或可测数百上千岁之事。释家云佛知过去未来一切事,窃以为侈言耳。”不过是吹牛逼罢了,没人……没有什么神仙真能够无所不知,算尽未来。   最后郄俭还补充了两点。一是——“测人易,测己难,少测易,多测难。若知吾将罹祸,必寻机避之,则来日因之而变也……”一件事物的发生、发展,会受到各方面因素影响,一则来说,当你越深入了解影响它的各方面因素,则你对事物结果的预测就会越准确。然而另一则,你对事物的预测本身就会影响到事物的发展,甚至一定程度上推动它偏离原本的轨道,所以你越是深入了解影响它的各方面因素,越是频繁加以测算,则预测结果反而会越不准确。   尤其当预测者预测自身前途的时候,患得患失的心情,趋利避害的本能,会使得预测越发偏离可能的真实——“故谓‘善医者不自医,善卜者不自卜’也。”   张禄心说你拉拉杂杂那么一大套,我简单一句话就能解决问题啦——这不就是宏观世界的“观测者效应”吗?   郄俭补充的第二点,是说越愚昧的人,他的处世方式越是简单,越具备可预测性——好比一辈子被束缚在土地上的农民,你说他明年的今天跟现在一样在种地,除非有大的天灾人祸影响,否则基本上不会有错。而越是智慧之人,他的行为就越是难以预测,因应外在环境哪怕再小的变化,他都能够拿出完全不同的处理方法来。所以说了,你让我占卜一老农民现在跟哪儿,这好算;让我占卜自己明天会在哪儿,难度就比较大;若想占卜堂堂南华仙隐身何处,那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任务啊!   张禄一摆手,说我明白了,多谢你给我上的这堂课——“统而言之,于吉何在,无可占也。”你倒能算出我会去阳城找你,那是说我跟个普通农民智商相同吗?   郄俭一摊双手,说我能力浅薄,实在难以测算。随即转向裴玄仁:“裴师可能占否?”   裴玄仁苦笑摇头,但他随即说,这不能成为二人不下山去寻找于吉的理由——“若本有缘相见,而不往寻,终不得见也。”   张禄撇嘴冷笑,说你们都不知道于吉跟哪儿啊,我……我也不知道,但我或许知道于吉三五年后,将会在哪里出现。   裴玄仁脸上先是微露惊愕之色,随即双眼一眯,笑起来了:“若云可知者,舍伯爵其谁欤?可试言之。”   不过这回张禄没再允许郄俭旁听,他要单独向裴玄仁汇报——郄俭倒是并不在意,终究人家师徒传承,有什么秘法不希望外人听见,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啊。于是他暂且退出去歇息了,等到屋里光剩下了张、裴二人,张禄咳嗽一声,改用两千年后的语法对裴玄仁说:   “未来的史书,我是没怎么读过的,但讲述汉末这一段野史、小说很多,有一部书叫《三国演义》……”   裴玄仁摆摆手,打断他的话:“休言其因,但道其果可也。”我早说过了,最近几百年的历史不打算知道,以免影响修仙的道心,所以不必剧透,你就光说相关于吉的事情就成。   于是张禄说了:“少则三年,多不过十年,于吉将在吴、会某处传道,而为孙策所杀。”   裴玄仁听着这话,倒不禁愕然:“果为杀否?”于吉那么大道行,怎么会被凡人杀死呢?“汝言孙策,得非孙文台嫡男耶?”   张禄说根据小说记载,于吉虽然被杀,但孙策还经常见到他的幻影,导致精神失常,最终为……好吧不剧透,总之于吉是真死是假死,是使了幻术还是兵解,这我都说不准,但他数年后将会出现在江东地区,应该八九不离十吧。而且孙策杀他的缘由,就是因为他信徒众多,就连很多官吏都先拜他,然后再拜孙策——可见这南华仙闹出的动静不小啊,只要到时候去吴、会两郡一打听,肯定能够找得着。   至于孙策,确实是孙坚的长子嫡男,如今应该还依附着淮南袁术,将来会借兵渡过长江,吞吴取会……好吧好吧你别瞪眼,我闭嘴就是。   裴玄仁捻捻胡须:“今止得此线索,不可放过。”他的意思,你们这就下山奔江东,先去等着于吉——“若云广传道法,使吏民皆拜,恐非一二年之功也。”谁知道于吉究竟在江东传了多少时间的道?说不定他已经,或者即将去往吴会,你们早一天找到他,或许就能早一天发掘谶言的来由,避免对人世间和修仙道造成更大的损害。   然而张禄却连连摇头:“我不下山,下山恐有性命之忧……”随即就把在嵩山法王寺中遭遇外魔的事情,向裴玄仁详细禀报了一番。   张禄回来的路上,一边跟郄俭聊天,一边脑袋里多开了条线程,就始终在琢磨这件事儿。为什么自己会碰上那种奇奇怪怪的玩意儿呢?究竟是纯出偶然,还是修道过程中的必然?   话说半夜袭击他的和尚第二天一早就苏醒了,回忆说自己好好地熄灯睡觉,跟席上躺着——还是通铺——根本就不记得发生了什么,等再醒来,腿已经断了一条……而且他半夜提刀出去,那些同宿的师兄弟们也都毫无察觉。法镜和尚反复跟张禄说,这确实非关我弟子之事,甚至也不关俺们寺庙之事——以前从来也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件哪。   法镜态度诚恳,张禄不得不信。他如今头脑清醒、思维敏捷、感官敏锐,要搁D&D系统里,感知18起,还点了满级的察言观色,对方是不是在扯谎,基本上一瞧便知——当然啦,也不排除法镜和尚佛法高深,惯于骗人……可要真是那样,再追问下去也必然是一无所获。   所以只好回山来问裴玄仁,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你倒是跟我说过,修道之人易受心魔所惑,或受外魔所扰——也就是所谓的走火入魔——可是路上探问郄俭,他就从来没碰到过这类夜袭,可见不是修仙必经的坎坷。是我真撞大运了,出门撞妖呢,还是法王寺地方不干净?有没有可能这是必然遭遇,是有什么妖邪异物盯上我啦?要真那样,躲在山上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一旦下山,恐怕小命难保啊!   裴玄仁一开始并没有把张禄的话当一回事儿,可是随即仔细询问那“外魔”附于人身之后的状态,当听到“黑夜之中,几乎察觉不到有人甚至有物体存在,亮灯之后,其形虽现,仍然若无实质”等描述后,目光中却不禁露出些微惊骇之色。要说修仙修到裴玄仁这种程度,心志极其坚强,几乎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因为人世间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他生存的存在了——这种骇然之色,虽然只是一瞬,却是张禄此前从来也没有见到过的。   张禄本能地觉得不对,那外魔肯定是盯上自己啦……   最终裴玄仁长身立起,招呼张禄:“汝随我来。”他从身后的书架旁摘下一个小小的布袋,然后大步朝屋外走去,一直步近山崖。张禄跟在他身后,就见裴玄仁转过身,背对山崖,招一招手:“近前来。”张禄赶紧拱手趋前,两人正面相对,距离也不过一尺多远。   随即裴玄仁就解开布袋,从里面掏出半支香来——也就小手指那么长——鼓唇一嘘,香即点燃。说也奇怪,这中鼎之上终年微风轻拂,可是这香烟却丝毫也不扭曲、散漫,而是跟道光线似的,笔直如矢,直透苍穹。   张禄仰着头,顺着这股香烟就往上瞧,眼见得越飘越高,终于瞧不见啦,猛然间四周的微风静止了——不仅仅是空气流动而已,在他的感觉当中,就连脚下青草也不再摆动、生长,周边一切都象是被冻结了似的,瞬间凝固。   这状态,倒有点儿象是当年张坚摄自己上山前,先对某同僚施了定身法啊……他略略蜷曲了一下十指,还好,自己还能动。   就听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玄仁召我何为?”   张禄“嗖”地转过身去,定睛一瞧,说话的果然正是张坚张刺谒。他心说不妙啊,貌似这事儿连裴玄仁都解决不了……或者是解释不了,竟然惊动了正牌神仙张坚!   看起来,裴玄仁点那柱香,就是为了召唤张坚前来。于是张坚一问缘由,裴玄仁就说啦:“伯爵前遇刺,所袭若无形质者,抑邪魔耶?”   张禄心说我刚才跟你说了一大套,你归纳总结起来就这么几个字啊……要说文言就是有这点儿好处,非常简洁(虽然未必明了),短短几个字里就能包容着相当丰富的含义。而语言文字由简单变为复杂,一是如同自己此前所猜想的,因为社会生活中所要涉及的语意更加丰富,要求含义也更加精确所致,二是受其载体所限制的。上古刻竹木为字,相对困难,所以文字不可能繁复,后来改成笔墨,进而发明纸张,写字容易多了,成本也低廉了,所以中古的文字就比上古要复杂得多。   至于文言文一直用到明清,那当然是别有原因,非关社会和技术的发展——儒家崇古,士大夫也要与下等人表现出区隔来,就不可能让文字变得通俗易懂。张禄还隐约记得,自己小时候还没有电话,只有电报,那几乎变成了文言在社会生活中的最后阵地,等到电话普及以后,就再没人跟日常生活中还使用哪怕丁点儿的文言啦——故意拽文以显示自己与众不同的另论。   当然了,以上毫无意义的想法,只是张禄在自己大脑中开出的额外线程而已,他主要的精力还是放在凭空出现的张坚身上。就见张坚听了裴玄仁的话,也不禁略略一皱眉头,随即就问自己:“怎么回事,汝可详细言之。”   张禄心说果然几个字只能提纲挈领,不能把事情说通透,还得我再复述一遍不是?当即耐着性子,把在嵩山法王寺里的遭遇详细分说。张坚微眯双目,再次上下打量一番张禄,然后突然开口:“汝可随吾往天上去来。”    第二十章、光脚的老天爷   修道是为了成仙,乃可以白日飞升,那么飞升到什么地方去呢?当然是天上啦,天上者,仙人所居处也。   可是身居凡间,日常仰面向天,哪怕视力再好也瞧不见什么空中楼阁。而且根据张禄从前一世得来的科学知识,地面之上是大气层,出了大气层是浩瀚宇宙,就理论上而言,仙人所居若在大气层内,除非范围实在狭小,否则不可能不在阳光照射下于地面留下些许阴影啊。那要是在大气层外呢?难道真跟神话里说的,月球就是仙人居处的一部分?   只是神话里的月宫实在没住几个人……仙,连嫦娥、吴刚,哪怕再加上兔子和蟾蜍,一共也不过四个。可是张坚就是仙人,此外他还曾经提到过自己的老师太素真人,还有这一代仙人中年岁最长的东王公、西王母,起码四个大活仙,住的地方应该比嫦娥他们更大才对吧?比月球还大,地面上还瞅不见,那会是什么?   火星?甚至太阳系外某行星?那还是仙人吗?是外星人吧……   所以张禄猜想,仙人所居应该并非地球所在的位面,可能是另外一重时空——当然也不排除这地界跟自己原本的世界连基本宇宙概念都不同,月亮上真有广寒宫啊,火星上真有凌霄宝殿哪,仙人就等于外星人啊,UFO就是仙人回地球来省亲哪……   可是张坚几次来去,也都没见他乘坐过飞船啊……   好吧,就算是另外一重时空吧,那么天上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张禄曾经询问过裴玄仁,裴玄仁一摊双手:“吾未登仙,如何得知?”再问张坚,张坚顾左右而言他。   所以张禄只能在心中作各种猜测和构想。或许正如民间神话所说,天上有宫阙万间,豪奢可超越人间帝王——起码这年月还没有什么凌霄宝殿、四方天门的说法——或者是无数的仙山秀水,风景之美超过了电影里的潘多拉星球。也或许是这年月的凡人都料想不到的,那是一片类似外星球的土地,盖建着很后现代风格的奇异建筑。   但他根本料想不到,张坚带他升到天上,竟然会看到这么一番场景……   话说张坚才说要带他上天,便一抬右手,揽住了他的肩膀。就跟当日从雒阳宫城摄他到中鼎去来似的,张禄就觉得身子一轻,耳畔风声呼呼,随即眼前景物大变。上天看起来比在地面上使“缩地术”还要简单得多,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就到了——或许由此也可推断出来,天上世界并不在这个宇宙之内,否则按照日行千里的速度,估计登月就得狂走一整年。   张禄眼前一花,随即恢复了视力,就见所在处是一片普普通通的旷野,远方有延绵不绝的高山,一轮红日悬挂在山巅,近处则是一个大池塘,象是人工开凿的,占地约摸一百多亩——池塘之水,分明来自远山,河流蜿蜒曲折,从侧后方向注入。   他忍不住转过头,瞟了张坚一眼,那眼神分明是说:“你确定这是天上?咱们还在地上吧,这是到了登天的传送点了吗?”   张坚淡淡一笑,抬手一指:“且看。”   张禄循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池塘一侧搭建着几间小屋,泥土砌墙,茅草盖顶,样式既古朴又简陋。要说这是仙人所居吧,未免太过平凡了一些;要说这是地上的传送点吧,偌大一片旷野,怎么可能不被凡人发现呢?咱们究竟到了哪儿了?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察觉到小屋旁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活动。定盯一瞧,原来那东西是黄褐色的,而且表面粗糙不平,所以乍一见还以为是个土堆。然而注目之时,这“土堆”突然间动了起来,先是猛地扬起,然后在空中做一曲折,随着水波荡漾而缩入了池塘内——不对,这东西是有根的,原本就有一部分在水面之下。   “那是什么?”张禄心中若有所料,不禁瞪大了双眼。   “是龙,汝适才所见,龙尾耳,”张坚捻须笑道,“此处即名为‘御龙池’,中育神龙二尾。”   张禄惊骇之际,终于问出来了:“这是天上?”   张坚点点头,随即又摇头:“不过天上之一隅罢了。”   说着话,他就率先向那几间小屋走去,张禄满肚子的疑问,只好一边儿观察四周状况,一边儿紧随其后。逐渐接近小屋,忽见其中一间屋门打开,迈步而出一人……也或许是一仙?那仙看容貌大概三四十岁,额头宽广、鼻梁高耸,三绺长髯在胸前飘拂。他身穿一件半长的袍子,下襟才过膝盖,光着两条腿,赤足未穿鞋,手提一根竹杖——看这打扮,不过是个普通的乡下农夫啊。   然而张坚对这位农夫却非常恭敬,远远地就作一长揖,口称:“拜见天公。”   “天公”?张禄不禁吓一大跳,所谓天公那就是老天爷啊,搁后世就是玉皇大帝啊!玉皇大帝穿成这样?你蒙谁哪?!   他正跟那儿发愣,满心的不相信,就见天公略一抬足,也不知道怎么的,竟然相隔四十多米的距离,瞬间就到自己身前,然后抬起竹杖来朝自己一指:“此子为谁?”   张坚介绍说:“即我前日与天公所言,密县张禄张伯爵是也。”随即转向张禄:“此为天公,仙人之首、天上之主,亦吾恩师太素真人之师也,可来谒见。”   张禄本能地膝盖一曲,就打算跪下,却被天公拿竹杖轻轻一敲小腿,就此跪不下去。只听天公说:“天上不行凡间之礼。”随即问张坚:“此子尚未得道,缘何带来见我?”   张坚正色回答:“此子遇祟。”   张禄并不清楚自己在嵩山法王寺里撞见的究竟是什么玩意儿,法镜和尚说是“魔”,但那本是佛教传入以后才有的概念,指一切修行的阻碍,在内是心魔,在外是外魔,还有什么天魔、恶魔之类。凡间道家觉得这概念挺好使,就也将之导入自身修行系统,但看起来,天上的仙人们还并没有那么与时俱进。   中国传统只有鬼、怪和祟的概念。所谓鬼就是死人,后来引申为一切虽死而尚能在世间以不确定方式存在的异类;所谓怪,《说文》上的解释很简单,就是“异也”,指一切不能被归入鬼的特异存在。那么祟又是什么呢?《说文》释为“神祸也”,本意是指鬼神降至人间的灾祸,后来泛指一切比鬼怪更无可名状,更无法归类的异物。   当下张坚让张禄把他的遭遇又陈述了第三遍,天公听了,依然是面沉似水,毫无表情,嘴里只说:“以此而论,当为此子。”转向张坚:“汝欲如何?”   张坚回答说:“既可确定为此子,吾故引其来谒天公并缴令也。”   天公一甩袖子:“此子尚未得道,便来天上,又有何用?且去,勿扰我清静。”一转身,这人瞬间就又穿越到小屋门前去了,然后进屋,关门。   啊呦,这算是吃了闭门羹了吗?张禄望向张坚,张坚耸耸肩膀:“既天公如此说,汝且随我折返尘世,加紧修炼吧。”   “别介啊,”张禄不禁叫唤起来,“这真是在天上?刚才那个真是老天爷?这究竟怎么一回事儿,你不能什么都藏着掖着,还催我修仙哪!”   张坚“呵呵”一笑,张开双臂,头颅左右一摆:“此天上景物,与汝设想不同么?”   张禄说不同大啦,就算没有什么紫阙仙庭,起码来个朗山秀水啊,你瞧这远山也不见得有多高峻,近水也不见得多有清澈,光若隐若现一条龙尾巴,你就想让我相信这是天上世界?真要天上是这样,我修仙还有什么动力啊?除非——“这一切都是假的!”   张坚微笑着点点头:“汝之洞察力果然不凡——不错,这一切都是假的。”随即想了一想,又说:“其实对于仙人而言,凡间一切才是假的,而汝尚为凡人,故此在汝眼中,这天上一切都是假的。”   道理解释起来其实也很简单,仙人本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创造或更改自己所处的环境,所以就往往产生出两个极端:一是按照自己设想中最美好的景物来创造在天上的居所,紫阙仙庭、郎山秀水之类,其实在天上世界也是存在的,某些仙人就喜欢那样;二是按照自己在凡间生活过的景物来创建天上居所——比方说这天公所居的“御龙池”,就是他凡人生涯中某一片段的再现。   张禄听到这儿,心中不禁微微一动,追问道:“你说这池中养了两条龙?”张坚微笑颔首。张禄再问:“这天公……得无姓刘乎?”   张坚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汝得之矣!闻弦歌而知雅意,卿之谓也!”   张禄心道竟然是他——   古书上曾经记载过夏朝有个人名叫刘累,可能还是刘姓的老祖先,这人曾经向世代传承的“豢龙氏”学习过养龙之法。后来夏后孔甲得着一雌一雄两条龙,就派刘累去养,并且赐姓“御龙氏”,把豕韦的后裔一族封给了他。只是这御龙氏的技术有点儿不过关,没过多久就把雌龙给养死了,他也心大,直接把龙肉剁吧剁吧,做成菜献给了孔甲。可是纸里终究包不住火,等到孔甲前来视察,要看看两条龙的状况,刘累瞒不下去了,只好卷铺盖跑路——据说是逃到了鲁阳,后来还在那儿修仙得道,白日飞升。   可是谁能想到,这么一个不光光养龙技术不咋样,就连人品也不咋样,在历代的神仙传说中更是排不上号的家伙,飞升以后竟然能够当上“仙人之首、天上之主”,做了老天爷了!这真哪儿说理去……   貌似是看穿了张禄心中所想,张坚拍拍他的肩膀,耐心地解释说:“天上无长幼之分、师徒之别,唯贤是举,故此群仙公推刘累为主,号为天公。”指一指“御龙池”:“龙为神兽,据传女娲造人,伏羲造龙,然而人得生息繁衍,龙却日渐凋零,今天地间已无龙矣。昔刘累养死一龙,引为平生大恨,故乃造此幻境,以求心安耳。”   张禄心说还“平生大恨”?你要真的心中有愧,还能把雌龙烹了献给孔甲为食吗?   张坚笑道:“仙人之与凡人,脱胎换骨,无异于另一生命;天上之事,与昔日凡间所历,大概比汝前后两世的分别还要大。凡人即便圣贤,也没有不做错事的,一旦登仙,前尘便了,即便杀人无数,登仙后也都象做了一场大梦一般——自然,必须自己先得开悟,痛悔过往,否则是升不了仙的;而倘若仍过于执着于凡间的经历,同样升不了仙。如今的天公,汝不能当过去的凡人刘累来看。”   张禄心说那就是说这人已经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啊呸,做仙了是吗?开口就问:“不知道张师的天上居所,又是什么样子的?”   张坚说我的家简单极了,也没有紫阙仙庭,也没有朗山秀水,不过是把修炼时的几间草庐搬来天上而已——估计裴玄仁登仙以后,也会跟我似的,光造个中鼎的幻境出来。“汝尚为凡人,在天上不可久处,我先送汝回去,待汝登仙之后,再去参观我家吧。”   张禄一摆手:“且慢!”一不小心就被你歪了楼了,你得先跟我说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我碰上的那个“祟”,法镜和尚和裴玄仁都不知道是什么,你作为仙人反倒如临大敌,天公还因此说“当为此子”,我觉得这不象是什么仙缘哪,这有点儿恶缘的意思——你今天不给我说清楚明白喽,别想轻易打发我走!   张坚轻轻叹了口气,说我不跟你说明白其中缘由,本是为了你好,怕影响你修道之心,心若扰乱,那就必然登仙无望啦。可是你这小子确实特殊,魂魄来自于两千年后或者异世界,天生对修仙没啥欲望,也不懂得尊师重道……要是不提点一二,估计你这犟脾气上来,直接就放弃修炼,而偏要去红尘中试应那莫名其妙的谶谣了。   张禄说没错,你不要小看我发掘真相的决心,今天你非得给我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不可。   张坚微微苦笑,说好吧,随即伸手朝上方一指:“汝所遇之物,无可名状,暂名为祟而已,其来自于天外……”   附:《史记·夏本记》:“天降龙二,有雌雄,孔甲不能食,未得豢龙氏。陶唐既衰,其后有刘累,学扰龙于豢龙氏,以事孔甲。孔甲赐之姓曰御龙氏,受豕韦之后。龙一雌死,以食夏后。夏后使求,惧而迁去。”    第二十一章、修仙的动力   关于张坚向张禄所讲述的来龙去脉,根据张禄个人的理解,再添加上来自穿越前的一些基础知识、词汇概念后,大致是这样的:   升仙之后,原本的凡人无论在肉体还是在意识方面,都有了脱胎换骨的转变,居于广袤无垠的天界,没有生老病死,没有恩怨纠葛,尽享欢愉,福寿永年,其实根本就不需要什么领导者。据说前一代也曾以轩辕黄帝为尊,但黄帝虽然仙龄短于赤松子、容成子等辈,却德高望重,大家伙儿有事儿聚会的时候,得以列坐首席,仅此而已,可以算“仙人之首”,但还不是“天上之主”。   只是近三五百年以来——这是就地上时间而论的,天上的时间流转自然与地上不同,并没有日月运行(刘累居所悬挂的那一轮红日,也只是一个虚像而已),所以也不会有年、月、日的区隔——仙人们突然遭受到来自外界的威胁,所以被迫要推举一位首领出来,统筹诸事,以抗外敌。   倘若说地上和天上分属不同的位面,那么天上之外还有第三重时空,并且是就连仙人也莫名所以的时空。有的仙人揣测,天界是高于地上的(不是就位置而论),而这第三重时空则与天界等同,按照民间不靠谱的说法,就是所谓的鬼界、冥界或者魔界;另外某些仙人则认为,第三重时空更高于天界,失踪的盘古、伏羲、女娲,以及其后的黄帝、赤松子等仙,就是破碎虚空,又升入那更高一层界域去啦。   但是这第三重时空与天界之间,本来是并没有交汇的,不象天界和凡界那样,凡人固然不可能轻易登仙,仙人却可以随心所欲地去往凡界——张坚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所以第二种揣测遭到最多的反驳就是:我等固然境界不到,无可再度飞升,那么古仙和黄帝他们,为什么就没想着回来指点一下后辈呢?又为什么会有异物从第三重时空穿来,威胁天界呢?   是的,大概三五百年之前,突然在天界各处出现了很多“天隙”,也就是通向另外一个时空的单向通道。这个通道对仙人们是不开放的,曾经有多位仙人尝试了各种方法想要入内勘探,却全都铩羽而归——要么压根儿就过不去,要么探出一只手,则手立化飞灰。然而却有一些无形无状,甚至连感应都很难感应得到的异物,通过天隙进入了天界。   就跟张禄在法王寺中的遭遇很象,仙人们发现了一些似乎根本就不存在的存在,而这些不存在的存在行经之处,不仅仅仙人们自造的幻境瞬间崩塌,就连天界的基础——清纯而浓厚的元气——也象感染了疾病似的逐渐萎缩。因为不知道来由,又无可名状,所以他们习惯上称这种异物为“祟”。   某些仙人认为,这种祟是来自异域的妖魔,以湮灭现有宇宙为其目的;另外一些仙人则认为,祟根本不是有意识的生命体,而只是更高层次的界域对这个子界域的自然侵害罢了。举例来说,倘若天界是间茅草屋的话,那么祟就是突然刮起的一阵狂风,狂风固然会摧垮草屋,可狂风终究是无意识的,产生狂风的大自然同样无意识。   只是不管怎么说,仙人们不可能坐以待毙,而必然要群策群力,抵御这来自天外的祟,所以才公推刘累为天公,把原本松散的仙人社会凝聚成一个整体。经过一番努力,仙人们终于逐一消灭了侵入天界的祟,然而却无法堵住天隙,源源不断地仍然有更多祟通过天隙涌来。这始终防守,无法进攻,而且敌人也貌似无穷无尽,永无止歇,迟早就只有失败一途。而且仙人们会想了,我修炼多年,从凡人得登仙界,本来是想长享仙福来的,难道几万年甚至更长的寿命,就要这么看不见前途地一直战斗下去吗?何时是个了局啊!   于是他们最终决定,推选出一名智者来卜算前程,寻求解决之道。   正如同前不久郄俭对张禄所解释过的那样,占卜之道也是有其原理的,凡事有因必有果,诸因相缠,诸果汇聚,就使得未来虽然晦暗不明,但多少也有些脉络可循。当然啦,要推算整个天界的前途,别说凡人了,就连一般仙人都办不到——或者即便办到了,卜算出了发展的多种可能性之一,实现的概率也实在太低,不可能作为行动的指导原则。   所以最后,诸多仙人汇仙法于一名智者之身,进行了一场空前绝后的大卜算、大预测。预测的结果,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坏消息是,倘若不能解决天隙问题,则最多五百年,不仅仅天界会彻底湮灭,就连凡间也将化为乌有——一句话,这个世界将彻底被祟所消灭;好消息则是,对于天隙,并不是毫无解决的办法。   但是解决的办法究竟是什么呢?那位智者并没能得出明确的结果,只知道重任将落到下一位修道升仙者身上——注意,是目前尚未修道者,而不是已经接近升仙的裴玄仁之辈。于是天公下令,派张坚巡行下界,去各处探访好的修仙苗子,把他们引导入门,并且促其早登天界。   这任务之所以落到张坚身上,是因为他升仙较晚,对于人世间的情况还比较熟悉——西汉、东汉,终究都是汉朝嘛。你要是让夏代升仙的天公本人……本仙,或者派更早升仙的东王公、西王母下凡,光假装凡人就装不象,语言、服饰、礼仪、社会规范,甚至连部分山川走势都已迥然不同了呀。   天公刘累既是仙人公推出来的首领,又可以算是张坚的师祖,既然有命,张刺谒不敢不遵,于是在十数年前便下凡界,四处寻访。当然啦,好苗子不是一眼就能瞧出来的,还得贴近观察,甚至测试,这正是他混进郎官队伍,跟张禄做了那么长时间同僚的原由所在。   据张坚说,他下凡以来,先后找到了十多人,其中陆续有在修行过程中被剔除的——比方说天赋不足、心性不坚——最终只剩下包括张禄在内的三个人。其实张禄也属于心性不坚的家伙,他对于修道长生并没有足够的渴望,对凡间花花世界始终眷恋,问题是来历特殊,超级诡奇,所以张坚仍然一直观察着,不肯轻言放弃。   然后果然就出了事儿了,张禄竟然遭到祟的袭击。理论上祟所来之世与天界之间有天隙相通,而天界与凡间几乎算是敞开着大门,祟通过天界而入侵凡间,本是很容易的事情。但祟却始终侵扰天界,而不肯踏足凡间,仿佛吃饭要一口一口地吃,没先把天界咽了,就不下筷子动碗里的凡间一般。祟会侵扰人间吗?不能说完全没有,但仙人们此前并没有明确的发现,张禄的经历,可以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张禄听到这儿,不禁追问了一句:“那果然就是天外来的祟吗?”你又没有亲眼见到,只是听我的描述,就可以如此肯定吗?张坚点点头说:“先无极而后太极,太极生两仪、化四象,造成万物。故万物皆有,生而无者,非祟而何?”   根据道家的说法,这个宇宙最初处于“无极”状态,既没有中心又没有边界,既没有起初又没有终结,无前后内外,无上下左右——说白了,那是一种只存在于理论上的,连抽象概念都并不存在的阶段。   无极之后就是太极,是宇宙最初的生化状态,有无相杂,混沌一片。也就是说,无是对应有而产生的概念,有无本为一体,无极时代没有有,也没有无,太极时代则有了有,也有了无。然后太极化生出阴阳两仪,两仪又生出四象(太阳、少阴、少阳、太阴),现在这个有凡有仙,有天有地,有时间有空间的宇宙,也就从此诞生了出来。   所以在这个宇宙中,无物皆为有,既包括实体的生物、非生物,也包括虚指的各种概念,在意识层面上同样都属于存在。那么一种不存在的存在,其实是无的有,理论上是不可能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凡间从来都没有这种“东西”,而仙界所发现的唯一这种“东西”,那就只有祟啦。   张坚说就算你的魂魄来自于两千年后或者异世界,也不大可能特意编造出这么一种不存在的存在来戏弄我等——况且作为仙人,难道还瞧不出来你说的是真话是谎言吗?所以你所遇见的,只可能是祟。   祟从来只侵扰天界,有可能伤害仙人——据他说仙人若直接接触了祟,就会跟把手探入天隙去一般,瞬间湮灭——可是这回偏偏跑凡间去袭击你,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你是祟的天敌,你登仙之后有可能帮助我们解决祟的问题,故此祟才妄图提前消灭你。   张禄皱了皱眉头:“如此说来,祟是有意识,有灵智的啦……”   张坚摇头道:“此亦难说。固然趋利避害是有生命者的天性,也不能否定只要存在,便具备道的必然性。举例而言,水流就下,并不是水有意识地对下天然憎恶,而必要填满之,只是凡人并不了解其中的原理罢了。我等对祟的认知非常浅薄,故此也不能断定,祟袭击汝是因为有意识地要消灭汝,还是因由别的什么机制所产生的无意识的行动。”   张禄耸耸肩膀,思路突然间跳跃,问了一句八杆子都打不着的问题:“天上究竟有多少仙人?”   张坚回答他:“不多,千余而已。”   “有多少天隙?”   “数十道。”   “如你所言,千余仙人完全有能力防堵这数十道天隙是吧?”   “暂时如此,”张坚微微苦笑,“然而谁也不清楚将来会不会有更多天隙产生,会不会有更多祟从天外涌来。根据卜算的结果,我等要么大胜,要么大败,若无汝相助,或许三五百年后,天界便将湮灭。”   “天界湮灭,那么仙人呢?”   “或者随之湮灭,或者遁入凡间。然而祟很可能在灭了天界后,再灭凡间,到时候仙凡一体,共同消亡……”   张禄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如此说来,天界也不平安,哪怕我辛辛苦苦修仙登天,也无法立享福寿,还必须先跟祟打过一场……你就不怕说了这些,从此打消我修仙的念头,老老实实在人间享那不足百年的寿命,然后一闭眼,不管死后洪水滔天……不管这整个宇宙,仙凡两界都从此湮灭吗?”   张坚淡淡一笑:“没办法,这是汝非要我说的,我总不能现编瞎话来欺骗汝。而且……”他紧盯着张禄的双眼:“以汝的性情,即便在人间,也不甘心默默无闻地生,一事无成地死吧?倘若告知汝登仙后除悠游自在外别无所得,汝或许反倒会对登仙兴趣寥寥;告知汝登仙后仍须战斗,或许倒能激起汝奋发之心。”   张禄一歪嘴,心说你真了解我啊……确实,在自己的内心深处,隐约觉得有一个更高层次的追求,可望再度飞升,或者有外敌侵扰,必须奋斗求存的仙界,要比仅仅无生老病死之苦,可得万年长寿的天上世界有趣得多了。只是——“你也说过,有生命者都懂趋利避害,我要是象你说得那么大无畏,早就下山去插足红尘凡世啦。之所以跟着裴玄仁在中鼎上修了那么几年,就是为将来下山以后,能够更有机会躲避祸患,达成目标。而我现在几乎没有抵御祟的能力,你给我展示一个跟它战斗的目标,我可分分钟都想闪人、逃避哪!”   张坚笑道:“逃避也无用。若祟无意识,根本不会知道汝放弃了修仙,仍然会来害汝;若祟有意识,也未必会因为汝放弃了修仙而就此罢手——终究是潜在的祸患,直接湮灭是最保险的。故此,即便为保自身性命,汝也必须刻苦修炼。”   张禄心说靠,这是生给我找出修行的动力来啊,看起来这辈子是非得修仙不可了……没有办法,那就修吧——“好吧,放我回归中鼎,从此我再不下山一步,潜心修炼便是。”   谁想张坚却摇头:“修行非止修身,亦修心,终日枯坐,于汝心无益。方才吾现身前,玄仁欲汝往江东去访于吉,今汝仍往访之可也。”   张禄说这可不成,在中鼎上有裴玄仁守护,或许那祟不容易干掉我,一旦下山,我不是危险万分吗?张坚说不经艰险,如何可望得道?况且裴玄仁飞升在即,等他登仙以后,你就只能靠自己来保护自己啦——“吾亦尚有要事,安可长伴汝侧?”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你在想什么,要身边儿始终带个仙人当保镖,你未免想得太美啦!   随即他又安慰张禄,说你放心,根据你的描述,祟在凡间必须要寄用凡人的躯体才能袭击你,应该并不难对付。我会直接传授你一些对付祟的方法,并且寄一道魂在你身上,若你真的身陷险境,靠自己的力量难以保全性命,我也会即时跑来相助——既被天界寄予厚望,这点福利还是要给你的。而且此去江东,我还会多找几个人过去帮你的忙……    第二十二章、九疑白雀   九疑山在荆州零陵郡南部,也是零陵和交州苍梧郡的天然分界线,又名九嶷山。《山海经·海内经》中说:“南方苍梧之丘,苍梧之渊,其中有九嶷山,舜之所葬,在长沙零陵(秦代和汉初只有长沙郡,下辖零陵县)界中。”《史记·五帝本纪》也说:“舜南巡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嶷。”   所谓“九疑”,“九”是约数,以言山中层峦叠嶂,峻岭很多,“疑”则是说山中道路回环曲折,行人容易迷路。根据后世统计,山中仅千米以上高峰就有九十多座,几乎没人能够转得完全。   其中一座高峰,因为行人罕至,所以并无名字,颠顶如剑,直插云霄,其上乃有修道之人居焉。这还是一名女道士,看相貌也不过三十多岁,做寻常居家妇人打扮,自称“九疑山人”,其实本为豫章郡南野人氏,俗家姓杜,双名兰香。   这一日杜兰香正在斋中打坐行气,突然间心有所感,于是望空合什道:“谨遵仙师法旨。”即命身边侍立的一名女弟子:“速唤白雀儿来见。”   弟子躬身接令,步出斋门,时候不大,领进一名看似十七八岁的少女来。这少女穿着打扮颇为奇特:上身是暗红色的肚兜,外罩一件红线绣边的开襟短衫,袖子不长,只过手肘;下身是同样红线绣边的短裙,才过膝盖,光脚穿一双黑色系带布鞋;她头上缠着黑布,左右翘起两个尖角,颇似双鬟,脸颊上有淡淡的刺青,耳穿银钉。   当下见了杜兰香,这少女便屈膝跪倒,口称:“恩师。”杜兰香问她:“白雀儿,汝上我山来,今几载耶?”   这名叫白雀儿的少女老实回答:“已七载矣……”   九疑山往北是营浦县,再北面是零陵郡治泉陵县,泉陵西方有洮阳县,白雀儿原本就是居住在泉陵和洮阳之间的土著蛮人,按照官府的习惯,用所在的郡名称呼他们为“零陵蛮”。白雀儿还记得七年之前,其实那时候她的外貌跟如今并没有什么分别,已经十四岁啦,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得了急病,吃不下饭,短短三五天就瘦了整整一圈儿,眼瞧着便要一命呜呼……   就在这紧急关头,山里突然来了一个汉人,扛根竹竿,挑着个葫芦,声称能治百病。母亲想要前去相请,父亲却连连摇头,说天下没有白治的病,咱们为了救活白雀儿,已经送了巫师不少东西,恐怕拿不出什么酬劳来了——真要是把家底给掏空喽,将来白雀儿两个兄弟怎么娶媳妇儿啊?从来汉人贪婪,只可能索要得更多,这没钱没粮的,他怎么肯来诊治?   架不住母亲苦苦哀求,父亲只好跑去撞撞大运。那汉人医生倒是来了,给躺在地上、眼瞧着就要咽气的白雀儿按按脉,翻开眼皮瞅了瞅,然后说:“得此病本当死,然吾可医也。”母亲跪在地上磕头,说只好能够治好闺女的病,先生您不管开什么条件,我们都会想办法满足——现在虽然拿不出什么东西来,但我们会逐年偿清的。   汉人医生微微而笑:“吾所欲得者,唯此女也。”只要你们肯割爱,把闺女给我,我就必能治好她的病。父亲不肯答应,说闺女已经许给精夫(酋长)当小妾啦,倘若病死还则罢了,若知道她还活着,却被我们送给了别人,精夫断然不肯善罢甘休。   汉人医生一甩袖子:“如此,吾不医也。”说完话掉头就走。父亲只是叹气,母亲却追上去堵着医生的路,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医生说你们不肯答应我的条件,那我怎么给你闺女治病呢?母亲说我只想闺女活命,只要能够治好病,就算送给先生也没什么不可以……问题她已经被精夫相中,一旦得生,就怕先生您带不走她呀。   那医生笑笑,说带得走带不走是我的事,肯不肯给却要看你们。母亲只好答应,于是医生这才折返,从葫芦里取出一颗小药丸来给白雀儿服下。说也奇怪,等到药丸在肚子里一化开,白雀儿脸上的病色瞬间消退,仿佛浑身充满了力量似的,当即起身下地,就连皮肤也重新变得光润起来。   医生这就要带她走,但被父亲拦住,说希望能够跟女儿再聚一晚,好作告别。其实他一转眼就偷偷跑出去禀报了精夫,精夫当即气汹汹地带人前来,拦住那医生,说你治好了我未来小妾的病,本来是应该给你酬报的,可是你却打算瞒着我拐走她——如此恶徒,岂可轻放?!你说吧,是想私了啊是想公了啊?   医生问私了如何,公了又如何?   精夫狞笑道:“若私了,将五百钱来,便放汝走。若公了,绑了汝往洮阳县,以拐卖民女之罪惩处!”白雀儿知道,所谓绑去洮阳县只是借口罢了,精夫才没那么多功夫、那么大胆子去跟汉人官府打交道哪,肯定想把医生押到哪个山沟里,直接一顿棍子打死算了。她急前一步,拦在医生身前,说我现在就跟你回家行房,求你宽放了这位先生吧。   那医生倒也不怕,也不急,只是拍拍白雀儿的肩膀,笑着对精夫说:“吾今来止为取此女,不急摄走者,须告其父母也。至汝,在吾眼中不过蝼蚁耳。”说着话伸手一指,精夫跟他带来的人就全都满面惊骇地佝偻起身子,跪到地上去了。医生随即转过头去对白雀儿的父母说:“吾非人也,乃天上仙,将取汝女去,修成仙道,同返天上。汝虽失女,然吾可保汝家室平安,寿八十岁。”   说着话,就挟着白雀儿腾空而起,地下诸人匆忙跪拜祈祷不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白雀儿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身在九疑山中了,那“医生”早便不知去向,面前站着一位慈祥的大姐姐,自称名叫杜兰香,是修了将近千年的地仙……   时光匆匆而过,眨眼就过了整整七年,“医生”再也没有出现过。白雀儿跟着杜兰香打坐行气,修炼仙道,也算有点儿小成,这回杜兰香召她过来,就说啦,昔日摄你上山的那位仙人有旨意传下,命你收拾行装下山,前往数千里外的吴郡,去相助一名叫做张禄的修道者。   在杜兰香的安排下,白雀儿脱下自己穿惯的衣衫,换了一套汉家女子的服饰,背着个小包袱,腰佩一柄短剑,便匆匆下了九疑山。   师父说吴郡在东北方向数千里外,可是白雀儿下山后却先转向西北方,悄悄地回家去瞅了一眼。原来当日仙人将她摄走之后,精夫和狗腿子们当即病倒,一睡下就发噩梦,足足半个多月才勉强痊愈。从此他们再不敢骚扰白雀儿一家,而村民听说有神仙降临这家,还领了白雀儿走,纷纷带着礼物前来走访,想也沾一点儿仙气。时隔不久,村中巫师收了白雀儿的大弟为徒……   匆匆七年过去,如今家中大致上吃穿不愁,尤其是父亲,远远瞧着,腮帮子上都似乎添了一层肥肉,母亲倒还是老样子。大弟已经娶上了媳妇儿,小弟也十四五岁了,形貌颇为雄健。   白雀儿暗洒一把热泪,朝着父母远远磕头。蛮族人家,文化原本落后,她小小女孩子心思也极单纯,不必说什么仙师所欲无可抗拒,既然父母答应了仙师,自己从此就必须死心塌地跟着仙师去啦,让自己做什么就得做什么。仙师要她从杜兰香修道,她便认真修行,要她去数千里外相助什么张禄,二话不说,便即启程。心中虽然割舍不下父母兄弟,终究师父和仙师都没有允许她再归乡里,能够自作主张跑来远远望一眼,就已经是她对命运和命令能够做到的最大抗争了。   既是父母兄弟身体健康,生活尚可,白雀儿也便放下心来,于是抹一把眼泪,转身而去。   其实她活了二十多岁,生活的范围却始终非常狭小,修仙前只在自家村落附近转悠,修仙后足迹不出九疑。别说整个天下,汉朝疆域了,就连零陵郡究竟有多大,下辖多少个县,也都彻底没有概念——遑论数千里外的吴郡。只好根据太阳来判断方位,按照杜兰香所说,一路向东北方向行去。   好在她跟随杜兰香多年,汉话早已学熟,心想途中总能遇见一两个人,到时候再详细探问路径便可。修道有成,白雀儿脚力颇健,尤其翻山越涧,行进速度并不逊色于奔马,可是即便如此,因为道路不熟,也难免多绕了些圈子,足足大半个月方才抵达吴郡。   白雀儿和张禄几乎是同时奉师命下山的,一个从九疑走,一个从景室走,其实距离吴郡的直线距离差不太多。但一则张禄虽然从未去过关东,心里总大致有张模糊的中国地图,而北方道路辐辏,虽然久经兵燹,人口仍非南方未开发地区可比,找人、问路都相对简单一些。故此他和郄俭结伴而行,本当比白雀儿更早些天赶到吴郡的——只是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   且说二人先河南而后颍川,再下汝南,一半路程也不过花了短短六天而已。可是这一日走到汝南郡治平舆县附近,正行之间,却听前面金鼓声、喊杀声震天而响。二人不禁对视一眼,心说这是在打仗吗?不知道又是哪家和哪家对上了?   遇见几名逃难的当地百姓,询问之下才明白,原来后将军袁术时驻汝南,不但厚征赋税,刻剥百姓,甚至还纵兵劫掠,因此太守徐璆便暗中写信给兖州刺史曹操,请求发兵以逐袁术。这回就是曹操亲领了大军过来,跟荆州刺史刘表一北一西两路夹击,誓要一举击破袁术。   张禄听到这个消息,不禁垂首沉吟。郄俭问伯爵你在想什么呢?张禄突然一抬头,说:“吾欲会曹孟德。”郄俭说咱们赶路要紧啊,赶紧绕过战场继续东向便是,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见曹操?“卿与曹孟德有旧否?”张禄摇摇头:“缘悭一面。”   他本来在雒阳是有机会见曹操的,谁想赶上袁绍等人与十常侍相斗,随即张坚将他慑至中鼎,原本说好的介绍他认识曹操的宴席就此泡汤。张禄现在琢磨,我被什么祟给盯上了,为保性命,被迫要加紧修炼,估计再没机会艺成下山,逐鹿天下啦——一修就得修到成仙为止,这都能做神仙了,谁还在乎凡间富贵啊——从此与天下英雄便将失之交臂。可是既然穿越这一趟,名人就光见过一个徐晃(可能还有机会见到于吉),实在是可惜了的。   倘若自己将来还有机会穿越回去,把这辈子的事儿跟别人一说,人都得吐自己一脸唾沫星子:你连孙、曹、刘都没能见着,你跑汉末三国干嘛去了?!   谁知道等谶谣之事一了,自己回山修炼,还有没有机会再涉红尘凡世了?而且修仙以数十百年计,说不定等再下山的时候,都该三国归晋啦……就目前而言,张坚、裴玄仁他们肯定不会放自己去平原见刘备,跑兖州见曹操啊,只能寄希望此去吴会,能够碰上孙策……可是自己虽然对历史不大熟,估摸着小霸王也且下不了江东哪。天幸路遇曹操,哪有不跑去瞅一眼的道理呢?   他对郄俭说:“虽无旧,慕名久矣,且故人之友,乃欲一会。”他这并不算撒谎,有“六度分隔理论”为证嘛,拐来拐去的总能扯上关系。再说了,他要是真跟曹操一丁点儿都扯不上,当初在雒阳怎么有机会往赴同一场宴席呢?   郄俭倒好说话,说既然如此,咱们也不在乎多耽搁半天一日的,那我就陪你去见一见这位最近声名雀起的曹孟德吧。只是两军交战,不知道曹操究竟在哪儿啊?二人正在商量,忽听远处传来杂沓的马蹄声,知有军队开来,匆忙避至道旁。打眼一瞧,只见一支队伍约摸千余人,个个浴血,显见刚刚遭逢了激战,正沿着大道汹涌而来——当先一面大旗,上书一个大大的“乐”字。   张禄一想,乐这个姓儿比较少见啊,难不成是曹营大将乐进乐文谦吗?既然如此,这一定是曹军。于是赶紧换穿上随身携带的郎官服饰,然后扯着郄俭上道,远远一拱手:“将军请留步。”   ——因为他瞧见队伍领头有一大将,骑着高头大马,铁盔铁甲,盔上斗大一朵红缨,但相貌却看不大清楚,只能隐约分辨出有一部挺威武的大胡子。   那将见有人阻拦,当即一摆手,队伍逐渐停下。他策马近前,上下打量面前这两人——前面一个小年轻,是郎官服饰,后面一小老头,虽作平民打扮,气度却颇雍容。于是就马上喝问:“何人拦我去路?”   张禄笑着答道:“今闻贵主阅师于此……”这是客气话,不说你来打仗,说你是来阅兵的,也有恭祝你轻轻松松便能赢得胜利的意思——“因为故人,特来相拜。”   “先生与我主有旧否?”   “昔在雒阳,曾有一面之缘……”说到这里,张禄突然多个心眼儿,反问道:“请教将军尊姓大名。”你要是乐进还则罢了,若是乐进麾下部将,这层层上报的,等我见着曹操都不知道猴年马月啦,我倒不在乎,就怕郄俭不愿意等。   那将略略一扬下颌,高声答道:“后将军麾下偏将军乐就是也!”   附:《搜神记》:“汉时有杜兰香者,自称南康人氏(汉代有南野县,无南康县),以建业四年春数诣张硕,言本为君作妻,情无旷远,以年命未合,其小乖,太岁东方卯当还求君。”《晋书·曹毗传》:“桂阳张硕为神女杜兰香所降,毗以二诗嘲之,并续《兰香》歌诗十篇。”曹毗《神女杜兰香传》:“杜兰香自云:‘家昔在青草湖,风溺,大小尽没。香年三岁,西王母接而养之于昆仑之山,于今千岁矣。’”    第二十三章、冢中枯骨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曹营有个著名勇将叫做乐进,还知道水泊梁山有个铁叫子乐和,我不知道敢情袁术麾下也有姓乐的……这么一小姓氏,咋就那么多人呢?”——张禄心中的悲鸣。   要知道这年月军中旗帜大多绘着图样,比方说什么四灵四兽、二十八宿星宿、五行八卦,等等,而不象后世某些人误会的,专写将领姓名——因为兵卒绝大多数都是文盲,你让他们认一两面字旗或许不难,字旗若是多了,记认不全肯定会误事啊。当然并非绝对没有字旗,大多书写将领职位,偶有书姓的,只做认旗使用,跟随在将领身边。比方说这位袁术麾下偏将军乐就,他一千多人的队伍里就只有这一面“乐”字大旗。   倘若说民间讹传是真的,曹军中到处都是“曹”字旗,袁军中到处都是“袁”字旗,除非张禄瞎了眼,否则肯定不会认错。可这既无“曹”字也无“袁”字,光一个“乐”字,他一时间想当然,拦路说话,结果是牛头不对马嘴。   还好他反应得快,先问了句将军您怎么称呼啊,要不然一时心急,脱口而出:“吾与曹兖州有一面之缘,特来相拜。”乐就当场就能挺枪把他给刺个透心凉!   可是终究那一半儿话已经出了口,也不好再生咽回去——你怎么说?“是我错认了,就此告辞?”还是“忽然记起尚有要事,暂且不见也罢。”乐就也肯定把他当奸细啊——还是最迷糊最没用的那种奸细。   仅仅一个乐就还则罢了,可他领着一千多兵哪,就算张禄再能打,终究胯下无马,掌中无枪,这千把人光冲过来,一人一脚,就够把他给踩成****啦。要是一见情形不对,赶紧掉头就跑,倒未必逃不过去,可这也未免太过丢脸了。张禄这会儿心气很高,终究我修了好几年的仙道,又上天去见过天公,就与汝等芸芸众生不可同日而语,在你们面前落荒而走,日后我这张脸还往哪儿搁啊?   再说了,也不是没人瞧见,旁边儿这不还一个郄俭呢嘛,你敢保证他永远都不说出去?恐怕自己以后在修道界就再也抬不起头来啦,即便飞升天界,那也是个猥琐神仙。   想到这里,不自禁地就略偏一偏头,瞟向郄俭。只见郄老头儿非常自然地垂下头去,不肯与他目光相接,可是胡须微微颤抖,仍然暴露出了他简洁明了的心理活动……   耳听乐就问道:“既为吾主故识,当为引路。未知如何称呼?”   张禄不便撒谎,只好报上真名:“密县张禄。”旁边儿郄俭也说:“阳城郄俭。”乐就说好吧,我这就领二位去见我家主公——来人哪,牵两匹马来给两位先生乘用。   于是张、郄二人只得翻身上马,跟在乐就身后,在兵卒簇拥下沿道而行。张禄微微一斜身体,伸伸脖子,凑近郄俭,低声问他:“君得无窃哂乎?”你是在偷着笑话我吧?郄俭强咬牙关,忍住笑意,回答得非常实诚:“然。”   “今当如何?”   “卿自作,请自受。”   张禄就恨不能当即腾空跃起,一把揪住乐就的脖子,把他当人质,好方便自己跑路——可是思前想后,这还是一样丢脸啊。罢了,罢了,我就跟他去见袁术吧,估计把我们二人的姓名报将上去,袁术肯定一甩袖子:“吾不识也,不见!”以他的身份,必然有不少阿猫阿狗的会想来攀交情,或者毛遂自荐,以求一官半职,他哪有功夫一个一个见过去啊。   只是袁术说不认识,未必是真不认识,可能只是交情不够,不愿相见而已——再说了,就以《三国演义》里的袁术形象来论,就算把老朋友给轰走也不奇怪吧。所以乐就不会出来怒喝一声,说这俩是骗子,给我绑上砍了!而一定是——“吾主军务倥偬,不克相见。”你们请安静而圆润的赶快滚蛋吧。   到时候自己冷笑两声,转身就走,面子也不丢,危险亦全无,不是很好吗?最多浪费几个小时的时间,去袁营拐上一拐,全当看西洋景好了。   果然时候不大,军列即到袁营。乐就命令士卒各归营房,自己领着张、郄二人前往袁术主帐去缴令外加通报。二人站立帐外,叉着手环顾四周,张禄就问郄俭:“如何?”你瞧这袁术的军队怎么样?   郄俭微微摇头:“将败矣。”   张禄心说袁术迟早会被曹操打败,这个我是知道的,可你虽然会占算,却没见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啊,你是怎么瞧出来的?“何所见而云然?”   郄俭就说了,我虽然不懂打仗,可当年也是做过一州刺史,领过兵,防过黄巾的——当然啦,结局是彻底失败——所以这点儿眼力价还有。你别看乐就的兵马挺雄纠纠气昂昂的,那终究只是一支小部队而已,可能刚打了个小胜仗。你再瞧这大帐前的守卫,还有营中巡哨兵马,泰半士卒脸上都有疲惫之色,甚至还有些垂头丧气的,不象是得胜之师。   再说营帐布置,袁术大营这一圈儿状态尚可,然而咱们进来的时候也瞧见了,外圈儿帐幕安排得很是散乱,兵卒们有躺地上晒太阳的,有扎堆聊天儿的,甚至还有聚赌的,就不见一个人在擦拭兵器,整理衣装。这样的纪律,这样的士气,怎么可能打得赢仗?   张禄闻言,不禁点头:“君体察入微,吾不及也。”我如今观察力是很强,可是社会经验还不够丰富,分析能力比不上你,确实值得继续磨砺,提高。   正在此时,忽听帐内有人高呼道:“请郄君、张君入见!”   啊呦,张禄当场就蒙了——袁术真打算见我们?这是为什么呢?   再瞧郄俭,先掸一掸衣襟,然后拱着手昂然而入。张禄没办法,只好跟随在后——人年岁比我大那么多,他走先,我走后,那也很正常吧。   进得帐来,只见沿着帐边一圈执戟力士,帐中则左右两列,分坐文武。上首一人,四十多岁年纪,头戴皮弁,插着雉羽,身穿褐色袴褶,方面广颐,浓眉淡须,相貌颇为威武——这就是曹操说的“冢中枯骨”袁术袁公路?长得并不似小丑嘛。   二人入帐,都作一长揖,口称:“拜见将军。”——这时候袁术的正式官职是“后将军”。   就见袁术一摆手,笑容挺和蔼:“郤公此来,为助吾耶?”   原来如此,张禄心说敢情他不是想见我,而是想见郄俭!   故益州刺史郤俭其实并没有死,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但袁术就是其中一个。这是因为袁家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朝野,郤俭拐弯抹角地也能跟他们搭上关系,加上他又隐居在距离雒阳不远的阳城,不肯改名换姓,光把姓氏的写法给变了,袁家又哪有打听不出来的道理?想当年袁术为避董卓而逃出雒阳,途中就曾经派人去访过郄俭,希望他能够辅佐自己,可惜未能如愿。今天郄俭自己送上门儿来了,袁术自然大喜过望。   要知道这会儿的刺史已经不是前汉那种监察系统的小官,而是秩比九卿的地方大员啦,做过一任刺史,光把故吏笼起来就得好几百人。袁术倒不是看重郄俭,他看中的是郄俭在官场上可能还残留的影响力。   然而郄俭却只是摇一摇头:“吾今从道,不预世事。今奉师命经此,特一会故人耳。”我没打算来帮你,只是偶然路过,来跟你打个招呼罢了。   张禄心说郄元节真是好人,没把我给供出来……   袁术闻言,颇感遗憾,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就此把郄俭给轰出去——朋友大老远来见你,起码得给人口水喝吧。当即安排坐席,请郄、张二人在他身旁落座。然后问起张禄,郄俭简单回答道:“吾道友也,密县张禄张伯爵。”   袁术寒暄几句,又再劝郄俭相助,郄俭再度婉拒,为怕袁术劝个没完,干脆转换话题,问他:“闻将军与曹兖州相争,何故耶?”   袁术恨声道:“吾本有恩于操,彼却来夺我汝南,此必婢生子所教唆也!”   想当初在雒阳城里,袁、曹两家关系挺好,袁术跟曹操那也是老交情了。后来董卓进京,第一个落跑的是袁绍,然后是曹操,而且曹操逃得急,连妻儿老小全都抛下了,还多亏了袁术派人把他们保护起来,后来又护送去陈留跟曹操相会。所以他才说我对曹操是有恩的,谁想他却听了“婢生子”的挑唆,竟然发兵来打我。   所谓“婢生子”,是说袁绍。袁绍老娘身份低微,只是个妾而已,他算庶出,所以袁术才会骂他是丫嬛养的。   郄俭皱眉道:“卿兄弟本和睦,今何苦如此?”   这话不问则已,一问之下,正好戳到袁术的痛处,就此把眉头一拧,嘴岔一撇,开始大倒苦水。原本袁绍是庶出,袁术是嫡出,论族内的继承权,作为兄弟的袁术却排在前面,可谁成想袁绍被从三房过继去了二房,继承顺位反倒超出袁术一截。只是即便在那时候,名为堂兄弟,实则亲兄弟的二人之间,关系还算融洽,因为不是第一、第二顺位嘛,所以争起来没啥意义。   等到董卓进京,兄弟二人陆续都跑了,并且一北一南,各聚徒众,煽动关东州郡造董卓的反,董卓一怒之下,把留在雒阳的袁氏一家老小全部杀光。于是乎,有资格继承那门生故吏遍布天下的政治遗产的,就只剩下这哥儿俩了。这哥儿俩野心一个赛一个旺盛,那还有不就此掐起架来的道理吗?   在袁术认为,袁绍你虽然年纪比我大,可你是庶出啊,就算过继给了二伯,也不能就此摇身一变成为嫡男,从来传嫡不传庶,你有什么资格跟我争啊?我倒没想拿你怎么样呢,结果你先煽动刘表、曹操来打我,你还有没有一点兄弟之情?你还有没有一点良知?你还有没有一点羞耻之心啊?!   ——其实是他先去联络袁绍的大敌公孙瓒的,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只有袁绍是恶魔,自己则是一朵无比纯洁的白莲花。   这一通血泪控诉,听得郄俭是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插上一句嘴:“未知战事如何?”咱们说点儿别的好嘛?你们袁家那点儿懊糟事儿我不想掺和,就连听听都觉得脏了耳朵。   袁术脸色一沉,紧咬牙关,恨声道:“曹操窃据兖州,收黄巾降卒百万,势实难当也。今与之大小二十三阵,胜负参半,料不能全胜……”   郄俭心说什么“料不能全胜”,我估计你这就要败吧。正打算安慰袁术几句,然后好告辞闪人,忽见袁术两眼一转,随即一探脑袋,和颜悦色地说道:“闻郄君能占,请为吾占。”你算算我的前程究竟如何?   郄俭说我修道年数不多,刚学了卜算,恐怕算不大准,反复推辞,但袁术却不肯放过他,执意要算。最终郄俭没有办法,说那就请给我找一处安静的地方,让我为您卜上一卦吧。   袁术说不用换地方,跟这儿就成。于是喝退众人,大帐里光留下自己和郄俭、张禄,还有两名侍从。郄俭请求焚起一炉香来,又先打水净了面、手,然后才从怀中取出蓍筒。   民间传说占卜要先斋戒沐浴,才好洁净身心与神灵沟通,其实全是扯淡。郄俭跟张禄说过,所谓卜算就是一种预言术,所要沟通的是无意识的天道,所要研究的是事物间的联系,真跟什么神神鬼鬼的没啥关系。斋戒沐浴,故重其事,不过是江湖骗子自抬身价的鬼花样罢了——再说了,即便真要斋戒沐浴,他也不打算跟袁术这儿浪费那么多时间。   至于焚香、净手,只是为了调节心灵,以期达到最佳精神状态罢了。要不然一呼吸,空气浑浊,全是臭脚丫子味儿,你说还怎么能够专心占卜?手上全是墨汁甚至上顿饭留下的菜渍,拿来抓蓍草,这套蓍草你打算用上几回啊?   要说道家卜占,最正统的就是龟卜和蓍占。所谓龟卜就是用焚烧乌龟背甲或者牛肩胛骨,观其纹路,从而探测天意,材料都是一次性的,不能反复使用,而且也不方便携带。所以逐渐的蓍占大行其道,就是用五十支处理过的蓍草,通过多次析分,根据剩余数来决定阴阳,六次蓍占即可排出一道卦象,再加变一次爻,根据《周易》,得出最终结果——蓍草跟龟甲不同,是可以反复使用的。   且说郄俭静坐凝思少顷,便即析分蓍草,最终得出一卦。可是结果才一出来,他却不禁紧锁起眉头,还斜眼瞟了瞟张禄。袁术急切地问他:“如何?”郄俭沉吟少顷,回答道:“吾不敢言也。”   袁术说这有什么不敢说的?难道卦象上说我很快就要死吗?你别担心,我不是光想听好话的人,你放胆说便是。   郄俭再瞟一眼张禄,突然说道:“吾恐有误算处,请先与张君相商,或敢上禀将军。”    第二十四章、辕门惊魂   袁术让郄俭和张禄前往旁边的一所小帐,单独面谈。张禄挺奇怪,说我没学过占卜啊,你究竟算出什么结果了,为什么想要先跟我商量?   郄俭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即卦象论,袁公路合有天子分!”   要说这话挺惊悚的,可是偏偏张禄并不以为意,连嘴角都没有抖上一下——他早就知道这事儿啊。近年来通过不断地修心养性,他的记忆力变强了许多,就连很多脑海深处隐藏的过往全都陆续给挖了出来。要说正经史书他没怎么读过,不可能无中生有,但相关《三国演义》(也包括电视剧、漫画等各种衍生作品),以前忽视的很多细节,如今都能回想起一二来。   郄俭挺惊讶张禄的反应,拧眉问道:“伯爵早知之耶?其令师所占算耶?”他压根儿不知道张禄两世为人,还以为是裴玄仁曾经卜算到这个结果,告诉过了张禄。   张禄现编理由,反问郄俭:“君所谓天子,夷群雄、并六合、一天下者耶?或冠九旒、张龙纛、驾六骏者耶?”你算出来的到底是真天子还是假天子啊?是能够统一中国的那种天子,还是仅仅冠上天子之名的意思呢?   郄俭茫然道:“吾不知也……”卦象上倒并没有说得那么细。   张禄笑道:“今天下播乱,篡僭者多矣,吾观袁公路志高才薄,亦此类也,则其异日假天子号,不为怪矣。”当此乱局,僭称天子,我觉得袁术这家伙干得出来那种事,所以才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   郄俭轻叹一声,就问:“然当告之否?”   两人原本一直都压低声音说话,张禄却突然间提高了嗓门:“天意岂可妄测?即袁公路合为天子,亦不当说与也!”郄俭赶紧伸手去捂他的嘴:“卿勿放言!”张禄却朝他使个眼色,嘴唇朝着侧面一努。   有很多话不需要明说,一个眼神就能解决问题。就好比郄俭问:“然当告之否?”其实他的意思,是不打算把占卜结果禀报给袁术听。一方面这可能会误导袁术,增加他的野心,或许原本他并没有僭位的打算,这么一说,反倒开启了不归之路——你这可是在害人啊!   另方面,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了,郄俭本人的名声也不好听,知道的这是天意,他只是实言相告,不知道的,还以为郄俭故意煽动袁术篡位呢。再说了,有些事在水到渠成前,那是连提都不能提的,袁术很可能因此起意斩杀郄俭,以表示自己还是汉朝的忠臣,绝无谋篡之心。   对于郄俭的问题,张禄的回答是:“天意岂可妄测?即袁公路合为天子,亦不当说与也!”他这本是正论,可干嘛要故意提高声音呢?难道生怕别人听不见?其实他的感官非常敏锐,早就察觉到了帐外伏着有人在窃听——应该是袁术派过来的——所以特意要把这事儿泄露出去。   他的想法,袁术本来就有野心,而且迟早僭号称尊,根本不用你煽动,不必要太为他考虑。郄老兄啊,你如今得为自己多考虑考虑哪,要是对袁术直言相告,可能臭了名声,也可能折了性命,所以那是断然不能行的。然而刚才做出那种为难的样子,完了你打算怎么跟袁术解释?骗他说其实没啥事儿,只是怕自己算错了,所以先找人商量商量?他也不傻,肯定不信,那就不可能放你我走。   再说了,我瞧你也不象很会撒谎的样子……   所以不如这样,一口咬定天意不可泄露,当面不说结果,却故意让袁术的党羽把结果给偷听了去。这样就好撇清了,即便日后袁术拿出来说事儿,言传六耳,大家伙儿都会认为捏造的可能性更大,要不然就是传岔了。而且那党羽回去向袁术禀报,袁术必然欣喜啊,也肯定不会再追问于你。他要是逼着你亲口说,或者杀你灭口,那就是越描越黑,对他本人的名声不利——他应该不会行此下策吧。   郄俭也是聪明绝顶之人——修道者修身亦修心,就不可能太蠢笨——瞧见张禄一努嘴,他就明白什么意思了,当下手捻胡须,略一沉吟,很快便明白了张禄的良苦用心。于是轻叹一声:“诚如君命。”那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应对好啦。   二人返回大帐,再见袁术,郄俭就说啦,我虽然占卜得到了一些结果,但事关袁将军您的祸福荣辱,预先知道反为不美,故此不愿禀报——希望你能够理解我的苦衷,这都是为了你好啊。   袁术早就得到了密探的禀报,心里正得意呢,也就不再逼问,假装很宽宏大度的样子,说:“天意不可知,天命不可违,吾岂妄揣天意者耶?”特意点出“天命”二字,那意思:你也不必多说,我懂,我懂……   郄俭一瞧勉强过关,便即告辞。袁术还假惺惺地慰留:“今日料无阵矣,盍暂歇一宿,容吾设宴?”   他跟曹操在平舆附近打了好些天的仗,但实际上每一战的规模都不大,最多时候双方兵力投入也不过数千而已,可惜超过七成的战事都以失败告终。眼瞧着各路兵马逐渐聚齐,接下来肯定各自休整两三天,然后来场总决战。袁术琢磨着,要是能打赢呢,就可以将曹兵驱逐出豫州南部,然后他再掉过头去击退西线的刘表部将黄祖,从此在汝南的统治说不上稳如磐石,也起码能够多安稳个两三年啦。   要是万一(其实是必然)打输了呢?那就只好向南方收缩,渡过淮水跑扬州去……   所以估摸着今天不会再有什么战事,这才挽留郄俭和张禄,说等我摆宴设席,你们吃过饭,睡一晚再走不迟啊。其实这会儿已是午后申时了,按照当时普遍的一日两餐习惯,可以食飧(晚饭),你要真有心留客,马上就该吩咐下去,叫厨房生火。然而袁术只是空口说说罢了,显得毫无诚意。   郄俭当然不会顺杆爬,趁机蹭一顿饭,赶紧推辞。袁术假装很过意不去,连声致歉,然后就命人召唤乐就前来,说你派两匹马,送这二位出营去吧。   张禄心中暗怒:你不说送我们两匹马,而让乐就派两匹马,这是什么意思?等送出一程以后,还打算把马给要回去?这人吝啬也该有个限度吧!当即一拱手:“吾有一言,以警将军。”   袁术问是何言?张禄就说啦:“请将军休饮****,于贵体不利。”我从今天起就断了你丫的甜食,一直等到你死,想喝蜜水都喝不上哪!   随即二人跟着乐就出帐,兵卒牵来三匹骏马,乐就在前,张、郄在后,各自揽辔而行,穿过整个营地。张禄还在琢磨,我该怎么找机会把这坐骑给贪没了呢——反正不能让你袁公路称心满意喽——结果一抬头,这就已经来到辕门口啦。乐就一拱手,请两人上马。   士大夫之间远行相送,习惯上都要送出十里之外——十里为亭,一般城池各门十里外必修驿亭,送至亭上,敬酒挥别,那就算礼数周全了,该走的走,该回的回——所以乐就的意思很明确,我奉命派马送你们一程,然后我再牵着三匹马回来。军中缺马,还真不是我家主公有多吝啬……好吧,他确实吝啬,但我是坚决不能承认啊。   郄、张二人扳着鞍桥,正待上马,忽见数骑从辕门外缓辔而来。当先是一个小年轻,也就二十出头,剑眉星目、颔下微须,瞧上去非常精神,他铠甲在身,却没戴头盔,低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所以他没瞧见乐就,乐就先瞧见他了,当即拱手施礼,口称:“孙将军。”   张禄闻言微微一惊,心说这人是谁了?年纪轻轻又姓孙,在袁术麾下,难不成是“小霸王”孙策吗?!老天爷开眼啊……算了,刘累开不开眼关我屁事……总之,虽然见不着曹操,能够见上孙策一面,那也不虚此行啊!   于是也自然地一拱手,转过头去问乐就:“此为……”你还不给我们介绍介绍?可是脑袋才刚转过去,话才说了一半儿,乐就还没反应过来呢,突然之间,张禄就感觉到身侧风声骤响——有什么武器朝我劈过来啦!   他反应很快,及时朝后一错步,再抬眼看时,只见那位“孙将军”手执环首长刀,正恶狠狠地劈将下来。张禄是躲过去了,他牵着的那匹马可遭难喽,正被劈中顶门,当场悲嘶一声,四蹄委顿,翻身便倒。   在场众人全都惊了。或许是因为那刀劈入马首,卡在了马头骨当中,孙将军一拔没拔出来,干脆弃刀,随手从鞍边摘下了马槊。张禄心说我不认识你啊,干嘛一见面就要杀我?才待抽剑,再看对方端起马槊,心说不好,就我这窄窄的铁剑,怎么敢跟对方槊头相碰?脑筋一转,反手就从辕门边拔出来一支画戟。   古时候大军在立营之前,往往要先竖起两乘马车来,车辕相向,作为大门,故称“辕门”。这年月传统战车早就已经淘汰——只剩下装运物资的车辆——所以辕门仅留其名,但习惯性还是得在门旁插几条仪仗戟,以表示这是大门,跟其它小门不同。张禄抽出来这支戟,和他当郎官时候用的差不太多,同样描绘五彩,雕龙画凤,但军中仪仗终究跟宫中仪仗不同,戟杆更粗,戟头更大,勉强还是可以充作战阵之用的。   他一端上戟,便即双手横持当胸,正好格住了那孙将军狠狠刺来的一槊。两般兵刃相交,张禄就觉得手腕一沉,然后……没啥然后,他稳稳地就把来招给搪住了。心里还挺奇怪,心说这对面的若是徐晃徐公明,就这一下,我两条胳膊得酸软半天——难道说“小霸王”的本事比徐晃差一大截吗?不能吧……   要么是我功力又见长啦?要么就是“小霸王”仅仅弓马娴熟,但膂力稍逊——终究人还年轻嘛,徐晃可三十多正当壮年,论起临敌经验来也肯定比孙策要强啊。   一招格住,他就老实不客气地把画戟一翻,横扫回去,谁想对方根本不挡,只是又一槊刺来,竟似要拼个两败俱伤一般。张禄有点慌神儿,心说我跟你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吗?你竟然下得如此狠手!他膂力虽强,兵刃上功夫却比较拙劣,更缺乏对战经验,对方一拼命,难免手足无措,只好靠着灵活的步伐接连后退。   他一退,对方就跟进,而且对方骑在马上,进逼的速度相当惊人——这还多亏了孙将军刚才是缓辔而来,战马还没能加起速,否则的话,张禄根本就逃不掉,除了跟他对拼,那就只有弃械打滚儿一条道儿可走啦。   好在这会儿乐就也反应过来了,及时抽出腰间佩刀来朝上一撩,将将磕歪来槊。他怒吼一声:“此主公贵客也,孙将军毋得伤人!”谁想那孙将军就跟不认识他似的,槊头才歪,双臂一努劲儿再度压下,乐就吃不住劲儿,竟然“哎呦”一声,单膝跪倒。   不过有他跳出来这么一掺和,张禄终于得着了片刻喘息之机。先前促起不意,所以才搞得万分狼狈,这一定下神来,再细瞧那孙将军,就见对方瞳仁涣散,毫无焦点,明明想要杀自己,眼神却并不瞧着自己,而只是定定地望向远方……这人不是跟我有仇,也不是突然疯了,这人分明为祟所附!   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张禄反倒镇定下来——张坚教过他破祟之法啊。不过再一琢磨,破祟不难,可是在此之前,还先得把被祟寄身的人给稳住喽,这就多少有点儿麻烦啦。   祟是无形无质之物,张禄听了张坚的描述,觉得这玩意儿有点儿象反物质。反物质与物质接触,便即湮灭,祟接触到这个位面的存在,同样会产生类似湮灭的效果——只是不会由此爆发出强大的能量来。所以张坚告诉张禄,说你只要真气外放,强度超过祟本身,则祟自然消亡。因为根据他的判断,祟不可能大规模寄附人身——否则那人自己先就化啦——故而以张禄目前的本领、真气强度,将之消灭是绰绰有余啊。   然而要命的是,张禄还不会隔空打牛,他真气外放的距离有限——说白了,必须得把手基本上按到对方身上,才可能消灭附身之祟。然而孙将军手持长槊,张伯爵根本就近不了身啊,那还怎么灭祟?   想起当日在法王寺中,被附身的和尚本身没啥本事,挥刀很猛,却不成章法,倘若张禄早就知道灭祟之法,想要瞅个空档近身探手,其实并没有多大难度。谁想到如今这祟附上个武将之身,这武将不但骑在马上,手中还有长柄武器,难度转瞬间就上了两三个数量级啊!还不说这并非普通武将,很可能是将来会名震天下的“小霸王”……   张禄一咬牙关,心说没办法,我只好跑吧——我就转身往营里跑,袁军那么多人,就不信没人拦得住孙策,“小霸王”再能耐,难道还能单人独骑把数万大军全都给挑了不成吗?这营中布列帐幕,坐骑根本就跑不起来,我身子灵活,肯定能够躲得过去啊。   性命交关,这时候他也没空考虑什么面子了——再说自己胯下无马,手中只有一支画戟,就算被对方逼得落荒而走,那也没什么可羞愧的吧。正待转身而逃,忽听一声大喝:“兄长且住!”就见一人飞身纵起,从背后拦腰抱住孙将军,直接就把他给扑下马来,狗吃屎一般给按地上了。张禄见状,反应很快,急忙双腿发力,朝前一蹿,伸手就往孙将军额头按去——只须真气一吐,便可灭祟。   可没成想探至一半,突然间手腕让人给攥住了。对方力气好大,狠狠抓着他腕子,以张禄如今的膂力,竟然无法再伸前半寸。张禄这回是真惊了,心说此人力气不在徐晃之下啊,袁术军中还有这种勇士吗?那又是谁了?   定睛细瞧,原来正是把孙将军扑下地的人——也是个小年轻,唇上只有髭,颔下却无须,穿着短衫,没有甲胄。这人一手、一腿把孙将军按在地上,不管对方怎么扑腾,就是爬不起来,另外一手却高高扬起,正好攥住张禄的手腕。   小年轻眼中凶光一闪,沉声道:“未知吾兄因何刺汝也,然汝不可害吾兄!”   这特么又是谁了?他叫孙策为兄,难道是孙权吗?孙仲谋竟然能有这么勇?!    第二十五章、出袁入曹   张禄被个小年轻攥住手腕子,竟然一时动弹不得。随即那人就说了:“未知吾兄因何刺汝也,然汝不可害吾兄!”   张禄明白了,这小年轻是怕他趁机狠狠地给孙将军额头来上一下。他当即面露和蔼的笑容,缓缓说道:“吾与令兄素未谋面,亦未通名,何怨之有?令兄刺我,乃为祟……邪灵附体也。”然后他努力地翻转手掌,亮给对方瞧——我手里没武器啊,难道你以为我能够一巴掌拍死你哥?我又不会降龙十八掌——   “吾为修道士,能为令兄辟邪。”   他这会儿还是郎官打扮,又貌若文士,虽说刚才抽起画戟,跟那孙将军见过几招,但眼见得身体虽然灵活,动作虽然敏捷,招数却也平平——至于膂力强不强的,外人也瞧不出来。所以这么一解释,那小年轻犹犹豫豫的,最终还是放开了张禄的手——他倒是也不信张禄靠一支肉掌,就能重创自己的哥哥。   张禄这才终于可以探出手去,轻轻按在孙将军额头,随即真气一吐。孙将军原本被自家兄弟按翻在地,可是仍然梗着脖子扑腾、挣扎不停,等到体内祟一除去,当场就瘫软了,一脑袋扎在土里。他兄弟慌了,本能地挥起拳头来,朝着张禄腰间擂去。张禄一个闪身,堪堪避过,赶紧解释,你哥没事儿,不必担心——“静养一宿,即可痊愈。”   那小年轻收回拳头,一搭孙将军的脉门——脉象平稳,只是普通的昏厥之相。他这才放开孙将军,站起身来,朝着张禄深深一揖:“家兄无状,先生其宥,未知尊姓大名?”   “密县张禄。”   “先生以德报怨,大恩铭感五内,策必有以答谢也。”   你自称啥,“策”?张禄一迷糊,就问:“阁下得无孙破虏(孙坚)嫡男孙伯符耶?”“正是。”张禄心说怪不得力气那么大……一指地上的“孙将军”,问这又是谁了?我怎么听说孙策是老大,他上面再没有哥哥了呀。   这时候士大夫习惯按伯、仲、叔、季排行,有时候还直接反应在表字当中。所以张禄张伯爵,字里有个“伯”字,他是老大,其弟张秩张仲平,字里有个“仲”字,他是老二。孙家兄弟也是如此,老大孙策“伯”符,老二孙权“仲”谋,老三孙翊“叔”弼,老四孙匡“季”佐——还有个老五孙朗,庶出,其字不详。   孙策上面还有哥哥?我怎么没听说啊。而且这也跟他的表字不合嘛。   这会儿乐就终于从地上爬起来了,过来向张禄和郄俭致歉,顺便就给介绍:“此孙破虏族子孙香将军也。”   张禄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不是亲兄弟。   孙坚一共哥儿三个,老大孙羌,老二孙坚,老三孙静,此外堂兄弟还有不少,也是个大家族。其实按照传统的宗法制度来说,富春孙家的族长该是孙羌而非孙坚,可谁让孙坚在官场上爬得快呢?一直做到破虏将军、豫州刺史、乌程侯,就顺理成章地把族长位子给抢走啦。只是等到孙坚战死,孙策尚且年幼,这族长之位便又归回长房,落到了孙羌长子孙贲手中——领着孙家老小和孙坚部曲来投袁术的,就是那个孙贲。   至于被祟附身,袭击张禄的孙香孙文阳,乃是孙坚堂兄之子,就血缘而论距离孙策更远,不过他更早投奔袁术,被任命为偏将军,在袁营中的地位反倒比孙贲、孙策他们都高。这年月大家族往往聚居,族兄弟之间也可能关系亲密,所以孙策直接就称呼孙香为“兄”啦,这才使张禄产生了误会。   张禄心说还以为是乐进,结果是乐就,还以为是孙策,结果是孙香……看起来自己的历史知识真是贫乏——还没地儿恶补去——以后还是别随便先入为主的好……也幸亏是孙香不是孙策,倘若换了是“小霸王”,刚才兔起鹘落那几下,估计自己必然难以抵御,说不定人生就此画上句号了……   就好比当日与徐晃对战,倘若徐公明上来不先喊一嗓子,打自己一个促不及防,自己很可能逃都逃不了——想到这里,不禁一阵后怕。   于是也不敢在袁营多呆了——若然还有什么祟出现,附了正牌“小霸王”之身,那可如何是好?孙策还想邀请他和郄俭返回自家营帐,一方面摆酒致歉,一方面也仔细打问一下,我哥究竟是被什么邪灵附了身?会不会有后遗症?张禄摆手推辞,说我们既然已经辞别了袁将军,又岂可在营中久留啊?至于令兄么……他随口编几句瞎话,说这战阵之上,邪灵恶魂很多,我看令兄进营的时候就神思不属,大概最近身体不大好,以致为邪灵所侵。你放心吧,我已经帮他辟了邪,睡一觉就好。   他的坐骑已被孙香一刀劈死,因此乐就再命人牵一匹马来,三人并辔出了袁营。郄俭望着张禄,以目相询——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啊?张禄微微摇头,那意思,等没外人了我再跟你说。   其实只送出了三四里远,等上了大道,乐就便借口尚有军务要处理,牵着三匹马回去了——张禄才刚遭受袭击,惊魂甫定,也再没功夫去琢磨怎么贪墨掉袁家的坐骑。于是跟郄俭二人并肩循大道而行,一开始两人都默默无言,等走了一程,郄元节终于开口——你这会儿能跟我解释了吧,究竟是什么恶灵附在孙香身上?他为什么单单要袭击你?   张禄知道敷衍孙策的那些话蒙不过郄俭——术业有专攻,人也是修仙的同道,是不是普通的邪灵附身,哪有瞧不出来的道理啊?好在借口有外人乐就在场,他刚才用目光阻止了郄俭发问,这好几里地走过来,比较靠谱的理由也早就编好啦。   ——终究相关“祟”的问题,算是仙界机密,没有张坚和裴玄仁的首肯,张禄难以确定是否方便说给旁人知道。   于是微微苦笑,轻叹一声:“此本吾之心魔也……”   然而可惜得很,新编好的一大套瞎话才开个头就给打断了。两人一边走一边说,随即就见道旁端立一人,四十上下年纪,容貌清癯,轻袍缓带,远远地一拱手:“元节别来无恙否?”   郄俭定睛一瞧,赶紧还礼:“君安缘何在此?”然后就给张禄介绍。   原来这人姓刘名根字君安,是京兆长安人,寿两百余岁,也算一位地仙。当然啦,这地仙也分三六九等,象裴玄仁、张巨君那种很有希望飞升天界的算第一等,刘根刘君安则最多算第三等。   据说刘根在前汉成帝年间入嵩高山修道,那会儿张巨君也才刚刚迈入仙途,二人同拜一师——所以要论俗家的辈分,其实刘根算郄俭的师叔。然而这位师叔不大成器,很早就被赶下山去了,仙师说他寿可三百岁,但无缘登天永年也。   既是修仙界的前辈,张禄也急忙以晚生礼相见。刘根摆摆手,貌似没把他这小年轻放在眼里,而只是笑着问郄俭:“卿等适自袁营来耶?可见袁公路否,与言何事?”   郄俭心里有点儿不大高兴——你这长辈架子也未免摆得太足了吧。问问我刚才去哪儿了,这正常,问问我有没有见到袁术,也正常,直接探问我跟袁术说了些什么话……这关你屁事啊?你又不是我老师,我必须事事都向你汇报。随口敷衍道:“因与袁将军有旧,途经而访之,寒暄而已。”   刘根嘿嘿一乐:“此言不实,却恐曹兖州不信。”   郄俭双眉一皱,就问:“君安得会曹兖州耶?”难道说你跟曹操打上交道了?他开口闭口,直呼刘根的字,那意思我把你当尊长,可是也仅此而已,呼字就算最高的尊重了,而不会叫你“师叔”、“刘公”啥的,你别太把自己当一回事儿。因为平常张巨君提起他这个师弟,话语中很不以为然,跟郄俭说这人心术不正,你少跟他来往为好。   刘根却假装没听出来郄俭话语中的疏隔之意,还故作亲密地揽着对方的胳膊,笑着招呼:“吾亦适客于曹兖州也,特来相请,元节盍随吾去来?”   郄俭忍不住就转过头去瞥了张禄一眼,心说你想见曹操啊,如今机会来了,咱们去还是不去?张禄也多少吃了一惊,心说我倒还正在琢磨,要不要就此打消与曹操碰面的机会呢——刚从袁营出来,就又入曹营,这叫什么事儿?曹操会不会把我们当成是袁术的奸细?可是既然刘根来请……   于是一拱手,请问刘根:“乃曹兖州欲会吾等耶?抑刘公己意耶?”要是曹操派你来请我们的,那倒正好去见上一面,瞧上一眼;倘若只是你个人的想法,那还是算了吧。   刘根点点头:“吾已荐二子于曹兖州,故兖州使吾延请。”曹操知道你们是谁啊?但在我跟他打过招呼以后,倒确实是他下令,派我过来延请二位——其实主要是请郄俭,张禄无名之辈,而且从前也与刘根素不相识。   他既然这么说了,郄俭和张禄便只好跟随前往曹营。如今他们虽然修道,却还并没有成仙,身份还是凡人,且是凡人当中的下层百姓,而曹操是官,官若唤民,岂敢不往?再说这官也挺赏脸,还特意派了刘根过来延请,就算不给曹操面子,这刘前辈的面子多少还是要给点儿的。   路上当然就问刘根,曹操怎么会知道我们就在附近呢?刘根笑道:“两军对垒,细作密布,汝等适入袁营,与袁公路话语,曹兖州如何不得知?”郄俭心中一凜,转过头去望一眼张禄,张禄朝他微微颔首。   二人一路同行,因为师门交好,几乎无话不谈——当然啦,张禄本身的身世来历,以及上天闻祟事,是不会跟郄俭说的——所以颇有默契,眼神间即可交流。郄俭的意思:曹操知道咱们去见过了袁术,要是问起来都跟袁术说了些什么,可该如何敷衍才好?张禄的意思:你是不大会扯谎的,到时候还是瞧我的吧。   袁军驻扎在平舆东南的澺水岸边,曹军则在平舆北的沈亭一带,两军相隔约摸二十里地,等张禄他们到得曹营,已经月上半空,天黑下来了。进得营中一瞧,郄俭不禁点头,对张禄说:“曹军营垒齐整,士卒精锐,过袁氏远矣。”   张禄微微一笑,却不接话。其实他心里说,郄先生您未免眼界太浅啦。就他看来,曹军营垒的布置也就比袁家强一点儿有限,士卒倒都雄纠纠气昂昂的,不似大多数袁兵那么疲惫、颓丧,但纪律性和训练度也不见得就有多强。要知道关东诸侯私募兵马,以讨董卓,不过短短数年而已,兵卒们缺乏有效的训练,而且粮秣常缺,往往杀一路抢一路,军纪真未必能有多好。张禄是见过后世人民子弟兵的,就那气势、那精神头,一个打精锐曹兵三五个毫无问题——当然啦,这是仅就士气和训练论,还没有考虑武器代差呢。   汉朝到了这个年月,国政凌替,士人奢靡,军队的战斗力自然也会直线下降。强盛时可以勒碑燕然,把匈奴主力打得跟狗一样,如今却南匈奴於扶罗仅率万余骑与白波合,就蹂躏河东多年,无人能御。要说真正有战斗力的军队,也就长期处于对羌战争第一线的西凉兵马而已,但郄俭没怎么瞧见过,所以看到曹兵,就觉得挺牛逼的啦。   曹兵可能是挺牛逼,但那得在以后,如今曹操起家不久,也就光能欺负欺负比他更糟糕的袁术罢了。   进入主帐,拜见曹操。曹操挺给面子,竟然摆下了宴席来专等二人——也或许是等郄俭,小年轻张禄只是个添头。进帐的时候,张禄多少有点儿激动,心说今天不光能见着曹操,还能见到诸多曹营猛将、谋士,真是不虚此行啊。只可惜曹操跟郄俭见礼之后,抬手介绍陪坐诸人,什么张邈、丁冲、娄圭之类的,张禄全都觉得耳生,竟然一个都没有听说过!   哎荀彧哪儿去啦?郭嘉哪儿去啦?许禇、典韦呢?难道说我来早了,那些名人都还没有投曹?   其实这些位都在,只是不来赴宴罢了。一则他们都有军务要忙,二则曹操这是见两位方士啊,还把文臣武将凑在一起,未免太给方士面子了吧?再说曹营中天生讨厌方士的也不在少数。所以被他叫来参与宴会的,大多都是些老朋友,那意思:今天朋友们吃喝一顿啊,跟国事、军事都毫无关系。   张禄打量曹操,小个子、瘦面庞,跟小人书和电视剧里的形象差得好远……果然酒过三巡,曹操就问了,您二位刚才去了袁营,都跟袁术说什么了?郄俭还是那句话:“无他,唯寒暄耳。”   曹操笑问:“乃为公路占否?”    第二十六章、碰见一个大混蛋   曹操问郄俭,是不是跑去给袁术算了一卦,张禄心说果然,也不知道曹家的奸细在袁营里埋得有多深,竟然连这事儿都知道了……赶紧代替郄俭回答,说:“实有。”你既然得了禀报,我也就不编瞎话……或者说,得把瞎话编得更深一些。果然曹操随即就问占卜结果,张禄答道:“占得彼必败也,故不敢与言之,乃辞以出。”   刘根在旁边儿笑笑,质疑道:“此诳言耳。吾素不精占术,亦能算得袁氏必败,而况元节以卜享名者耶?且知而不报,公路安肯纵汝?”你不把占卜的结果告诉袁术,他怎么肯放你们走呢?由此可知,这结果必然大有蹊跷。   张禄斜瞥一眼刘根,心说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啊!   首先刘根所言有理,郄俭虽然说不大上“以卜享名者”,在预言术方面倒确实钻研得挺深。修仙之道本有多途,基本原理是导引行气,修身修心,最终使肉体和意识都得到升华,这才可能飞升天界。而在这个基本原理之外,还有很多法术可以辅佐修行,预言术也是其中重要的一项。   要说张坚、裴玄仁这一脉,并不以占算见长——当然啦,十级专精火法,喷火球未必比得上二十级术士,裴玄仁比郄俭算得准多了,身为仙人的张坚更不必说——而张巨君却擅卜,并且倾囊相授郄俭。刘根说你就光能算出眼眉前的谁胜谁败?这也太简单了吧,我都会啊,根本发挥不出你的水平嘛。肯定还有别的,你只是不肯说而已。   但是道理是这个道理,你有必要现在跳出来拆台吗?你要真想让我们跟曹操说实话,刚才在路上就该反复追问,还可能剖析利害得失,那会儿不提,现在我回答“占得彼必败也”,你笑着一指:“扯谎。”你是故意要陷害我们呢,还是想在曹操面前显摆自己有多聪明?   其实张禄心里早就编好了一番说辞,足可以敷衍过关,可是这会儿羞恼刘根无状,气一涌上来,干脆——“此非刘公所可知也。”你谁啊?曹操想知道还则罢了,什么时候轮到你质问了?不过一个三流地仙而已,老子可是内定的升仙苗子,我跟神仙张刺谒那也是谈笑风生!早几年修行,高几个年级你就了不起啊?   曹操笑眯眯地瞧两人顶牛,倒好象挺乐在其中似的——其实在他看来,不管刘根再怎么大言炎炎,终究只是方士而已,不算正经士大夫,跟倡优之辈没啥两样。两伙方士跟面前争吵,我要嫌烦就全都赶走,这会儿不是闲得没事儿嘛,正好瞧瞧热闹。   刘根被张禄一顶,觉得挺没面子,当场就把脸给沉下来了,合手朝上座一拱:“未知曹兖州可得与闻否?”   曹操心说哎,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你们继续吵吧,先不用理我的。   张禄也朝曹操拱一拱手,大声说道:“刘公既能占,当知占无必应者也。其当者闻之,趋利避害,恐生错谬。天意不可测,天心无定数,欲禳灾而反得灾,欲避祸而反罹祸者,史不绝书也。吾等不欲害人,故不与袁公路言之,今曹公亦涉于内,乃亦不可听闻。刘公特欲害曹公耶?”   曹****想知道我们给袁术算命的结果,可以,但其中也牵涉到你本身,知道了反倒可能招惹祸患——你真想听吗?刘根你真要逼问吗?你是打算害曹操吗?   刘根冷哼道:“危言竦听耳。”随即指着张禄转向曹操:“此分明欲为袁家作间!”   张禄一梗脖子:“即吾为袁家作间,亦刘公所引也。”你说我给袁术做间谍?可我这间谍本来没机会进曹营啊,是你给我领进来的,你不得同罪?   刘根分辩道:“吾引郄元节也,谁知汝如何人?”   张禄说你不知道我,我还不知道你呢——“公有何能,而妖言以惑曹公?如昔侯生、卢生,先诳始皇以长生之术,不能效,乃特谗毁之,且亡去,是故始皇祸及儒生,坑之咸阳也!公其侯、卢之侪欤?”   想当年侯生、卢生那些方士大言炎炎,欺骗秦始皇,说能搞到长生不死药,骗局败露后反咬一口,说因为秦始皇贪恋权势,所以才无法长生,然后就落跑了——秦始皇因此迁怒于诸生,乃有坑儒之事。你如今也想跟他们学吗?先来蛊惑曹操,看势不妙就会逃走,外加还到处散布曹操的坏话——这种事儿你肯定干得出来呀!   刘根说真是卖炭的别说乌鸦黑,你也是修仙之人哪,还说我是骗子,难道你就不是骗子么?   张禄说我骗谁了?我可是一心修道,没想着奉迎官员,捧贵族的臭脚啊,这回来见曹操,还是你引荐过来的哪。除非你我合谋想要把曹操往骗局里陷——这可能吗?   刘根说你是没主动来见曹操,但你主动去见袁术了呀……   张禄说我若蛊惑袁术,那就是在帮曹操的忙啊,理当待为上宾,怎能容得你一个江湖骗子指着鼻子骂我?   二人唇枪舌剑,攻讦不休,曹操在旁边儿听得这个眉飞色舞啊——养方士比养倡优有趣多了。可是旁人就未必能再听得下去了,郄俭几次想拦,只可惜口舌不够灵便,愣没能插进嘴去;旁边儿娄圭剑走偏锋,不理二人,却高声对曹操说:“孟德,孟卓所引刘先生,料非妄人也,究有何能,盍请言之?”   刘根一听这话,先就把嘴给闭上了。   刘根本是张邈(孟卓)引见给曹操的。张邈好道,听说了刘根的事迹,到处探访,前不久终于被他给找着了,真是如获至宝啊,赶紧献给曹操。曹操本人是不大喜欢方士的,但是人都有长生的梦想,也就找来谈谈说说,刘君安终究有两百多年的见识,又善逢迎,很快就讨得了曹操的欢心。今天有密探来报,说有两名方士进了袁营,曹操就问刘先生你认识不认识他们啊,刘根一问姓名,说我跟郄俭熟啊,不如请来与曹公相见,听听他们都跟袁术说了些啥。   其实刘根跑出来找郄俭、张禄二人的时候,曹操还没有得着他们给袁术算命的情报,所以他在路上也没有问——这倒是张禄先入为主,错怪他了。不过等到曹操问起此事,张禄含糊以对,刘根就趁机顺杆爬,非要帮曹操打听个明白不可,二人就此起了冲突。   如今娄圭请张邈说道说道刘根的事迹,刘根自然闭嘴——小辈,我若自吹自擂,多少显得有点儿小家子气,还是让别人来说,让你明白我究竟有何能为。听郄元节说你修道也不过数年而已,怎么眼睛就翻上天了,连老前辈都不尊重?我跟你师父虽然未曾谋面,跟张巨君可是师兄弟啊,张巨君与汝师平辈论交,你不喊我声师叔也就算了,还敢大胆犯上?今天必要给你个教训不可!   刘根是闭嘴了,张禄还想继续喷,结果曹操一声痰咳:“孟卓可为众道来。”他也只好把一肚子话先咽回去——就算自己不知道曹操是历史名人,终究如今他为主,我为客,主人发了话,客人没有继续唠叨的道理。   张邈嘿嘿一乐,先指着张禄:“汝竟不知刘先生有何能为,是寡陋之识也。”然后就说啦,这位刘先生可了不得,他能役使鬼神哪!有一个很鲜明的例子,可以证明他的本领之大——“前颍川太守史祈,卿等皆知否?”   在座的估计也就张禄不知道史祈是谁了,余人尽皆颔首——关键这位史太守是灵帝中期的官员,他张伯爵一少帝刘辩时代的郎官,没听说过也很正常。   就听张邈详细分说此事,原来刘根曾经隐居在嵩高山里,然而说是隐居,也不知道做了些什么宣传,四方好事者纷纷慕名而来,拜在他门下学道。太守史祈听说此事,恐怕他妖言惑众——张角就正在冀州搞这一套嘛,司徒杨赐上奏请求捕杀,而句章人许生也搞这套,已经起兵并且自号“阳明皇帝”了,地方官员又岂可不加以警惕——就派人去搜捕刘根,带来衙署。   公堂之上,史祈质问刘根,说你有什么本事,而敢迷惑百姓?有本事你就当场表演一下,倘若演不出来,那就只有死路一条。刘根说我没什么本事,只是能够让人见着鬼而已。史祈说那你就马上招个鬼过来,让我亲眼见上一见。   刘根当即施法,一声长啸,过不多久,就见史太守死去的老爹、祖父,还有其他近亲十多人,全都反绑着双手出现在堂前,还朝刘根磕头,说:“我家小孩子不懂事,真正罪该万死。”转过头来呵斥史祈:“你为人子孙,不知道庇护先人,反倒使亡灵受辱。还不赶紧过来叩头,帮我们求情!”史太守又是惊恐,又感哀伤,当即跪在地上“嘭嘭”地磕响头,一直到脑门儿流血为止,请求刘先生你光责罚我就够了,放过我家先人吧。   刘根也不说话,只是随便做个动作,然后“BIU”的一声,就和堂上诸多亡魂一起消失无踪了。   张邈讲述完了,还一举双手,说如何,这位刘先生够厉害吧——我跟史太守之子曾是旧识,这事儿就是从他嘴里打听来的,绝对不会有假。   故事挺惊悚,帐内诸人听了,一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只是纷纷倒吸凉气。刘根斜瞥着张禄,心说怎么样,小子知道厉害了吧,这种手段,就凭你短短几年的修行,如何能够瞧得破,如何能够学得来?   他可不知道,张禄这会儿心里想的却是——   “****你这缺德鬼八辈子祖宗!”   修仙本是个人之事,授徒很正常,四方来合,召聚徒众那就有问题啦,不是趁机敛财,必是图谋造反——有张角、张修、许生他们为例嘛,官府警惕甚至拿人本是很正常的事情。你该分辩就分辩,该表演就表演,而且根据故事最后所说,直接闪人都不是做不到,为什么偏偏要玩花活儿招鬼?   这个世界上既然有仙,那么有鬼吗?张禄也曾经问过裴玄仁相关问题,得到的回答是:“鬼者实有,然非凡俗所臆测也。”   张禄翻译裴玄仁的话,那就是:所谓鬼,不过是死者意识的残留罢了。道家性命双修,修身也修心,可见两者是密不可分的,有身才有心,有命才有性,有肉体才有意识。意识消亡,肉体也保不住,很快就会腐烂;肉体消亡,意识也留不多久,先会支离破碎,然后化为乌有。   当然啦,肉体不会瞬间烂光,所以意识就理论上而言,尚有可依附之处,那就会有一段时间的残留。倘若因为某些特殊原因,这意识残存的碎片比较大,并且存在比较长的时间,还可能与生人产生互动,便是一般人所说的“鬼”了。但既然是残留物,就不可能有比较明确的主观意识,鬼物避阳气、趋阴风,附体害人的事儿虽然不多,但确实是有的;想让他们显形,甚至役使和操纵他们,虽非仙家正道,这种歪门邪术倒也是存在的。   但搞这种歪门邪术的,必然就是江湖骗子了,比方说面前这位刘根刘君安。张禄是瞧不上这些鬼花活儿的,但更令人愤慨的是,他竟然役使史太守亲人的亡魂,跑来磕头求情!这特么实在是太缺德啦!   要知道史太守那么多父祖亲眷,不可能齐刷刷的全都有残魂存世,而且这残魂还能说话,能够认人,能够磕头求饶,这绝对是扯淡的事情嘛。刘根玩的只是幻术而已,估计是截取了史太守的零星记忆,幻化出虚影来唬人。   唬人归唬人,干嘛要辱及人父祖亲眷?汉代以孝治天下,把孝道的地位捧得很高,张禄的灵魂来自于两千年后,倒不见得真能认同这年月人们普遍的道德规范。可即便在两千年后,孝敬父母也是美德啊,不辱及先人是道德底线啊,不作为语气助词,而当面骂句“X你娘”,都说明这人没素质啊——更何况直接把人家父祖的幻影现出来,还反绑,还磕头!   张禄忍不住就一咬牙关,心说:“鼠辈,我今天必要给你丫一个好看!”   附:《后汉书·方士列传》:“刘根者,颍川人也。隐居嵩山中。诸好事者,自远而至,就根学道,太守史祈以根为妖妄,乃收执诣郡,数之曰:‘汝有何术,而诬惑百姓?若果有神,可显一验事。不尔,立死矣。’根曰:‘实无它异,颇能令人见鬼耳。’祈曰:‘促召之,使太守目睹,尔乃为明。’根于是左顾而啸,有顷,祈之亡父祖近亲数十人,皆反缚在前,向根叩头曰:‘小儿无状,分当万死。’顾而叱祈曰:‘汝为子孙,不能有益先人,而反累辱亡灵!可叩头为吾陈谢。’祈惊惧悲哀,顿首流血,请自甘罪坐。根嘿而不应,忽然俱去,不知在所。”   《太平广记·神仙传》:“刘根者,字君安,京兆长安人也。少明五经。以汉孝成皇帝绥和二年,举孝廉,除郎中。后弃世学道,入嵩高山石室,峥嵘峻绝之上,直下五千余丈……”    第二十七章、叫你爹来收拾你   张禄虽然一开始就不怎么喜欢刘根,主要是刘根那种前辈德性太招人厌,外加只关注郄俭了,完全懒得理会自己。他后来跟刘根呛起来,基本上算是意气之争——你谁啊,就想逼我说出占卜的结果来?你越是急切,老子偏偏就是不说!   可是当听完张邈讲述刘根役鬼的故事,张禄当场就火了——辱人父祖,这简直比“踹寡妇门,刨绝户坟,欺负老实人”还要缺德啊!你这家伙不仅仅是修仙不成的废物点心、依附权贵的江湖骗子,根本就一混蛋嘛!   所以除了张邈说得唾沫星子乱飞,还挺得意外,其余听众都在倒吸凉气,尚未表态,张禄先就站起身来,朝曹操一拱手:“刘根妖法惑众,辱人父祖,导人不孝,应律当斩!”   其实曹操也不大瞧得上刘根这种行为,问题他不明白鬼神是不是真的存在——辱人父祖是不对,有违圣人之教,甚至在东汉朝还有违律法,算是犯罪,可话得分两头来说,他要是真能役使亡魂,按这能为就不该官府管啦。再说了,我若想定刘根的罪,完了他把我老爹……好吧我老爹还没有死,他把我祖父什么的亡魂也给拘了来,我可该怎么办才好?   所以他一犹豫,随即就见着张禄先蹿了。曹操心说这倒不错,你不是跟刘根不对付吗,就让你先去碰一碰他再说。于是一捋胡须,先问张禄:“吾为人守,治人而不治鬼。其鬼果有乎?能致之来乎?”   张禄冷笑道:“人生而魂魄聚,人死而魂魄散,如焚尸成灰,其灰虽在,安能行动言语?不过幻术耳!”   刘根双眉一挑,心说小家伙你可太过分啦——你这是要把我们修道者的底儿都给掀喽啊,那到时候我们还怎么骗人……不对,我们还怎么游行世间,以干谒权贵?还怎么混饭吃?哦,你老师一心修道,据说颇有登仙之望,所以不跟我们似的涉足红尘凡世,没教过你规矩吧?从来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你特么的比我狠多了!不行,我非得把你的气焰给压下去不可。   于是冷冷一笑,说:“汝独不畏亲戚死不得安乎?”就算你知道这是幻术,也拦不住我使啊,当面对你爹你爷爷的幻像的时候,你还能那么泰然自若吗?你要敢不管不顾这些幻影,那你才是真的不孝,我可以立刻禀明曹操,给你入罪。别以为你不是兖州人,曹操就管不到你,曹孟德心可大,又正在打名头的时候,正好拿你开刀,示天下以公正无私,还维护礼法孝道!   赶紧的,赶紧跪下磕头,求我放过你吧,就你这点儿道行还敢跟我斗吗?   张禄一梗脖子:“汝初识我,安得知我尊亲?且汝能惑史守也,须难惑我!”幻术只能对付那些意志不坚定的人,或者不明白其中道理的人,老子可是心如铁石,外加明白你这套骗术,难道你还能迷惑得了我不成吗?   刘根环视众人,面沉似水:“非吾欲辱人尊亲也,为势所逼,不得不然耳。昔史祈欲杀我,故拘其父祖;今为孺子所谤,乃不得不一试吾术!”你们都瞧见了啊,是他逼我的,我要是不再施点儿法术,那身上骗子的污泥就洗不清啦。   张禄却不理会,反而转过头去再对曹操说:“窃闻曹公昔在济南,毁坏神坛,贼乃云‘似若知道’,公斥骂之,遂灭黄巾。素心如此,疾邪斥妄,今乃改图耶?”   曹操这件往事,在史书上也留下过浓重的一笔,但张禄当然不是从史书上读到的,他是前不久才刚听郄俭说起过。事情的起因,是曹操青年时代担任过济南国相,当时青州各地遍布淫祠(不入官方祀典的,而由民间滥建的迷信场所),光济南一国就有六百多座,结果曹操一到任,老实不客气全都给铲平了。后世因此有人说曹操反迷信,其实倒也未必,关键是搞迷信活动也得是官方来搞吧,民间泛滥的迷信活动往往只是某些人敛财的手段而已,最终吃苦的全是愚昧的老百姓。   所以后来曹操入据兖州,对战青州黄巾军的时候,黄巾就写信给他,说你当初反对各路邪法,跟我们的信仰是相同的啊(我们也主张只有太平道才唯一,其它都是扯淡嘛),“似若知道,今更迷惑”——你过去貌似懂得大道,怎么今天就迷糊了呢,怎么一心要剿灭我们太平正教呢?曹操览书是破口大骂:我怎么就似若知道了?谁要懂你们的所谓道啊!于是设下埋伏,一举扫平了青州黄巾。   张禄因此说了,从这两桩事上瞧得出来,曹公你是一贯反对妖异邪妄之事的,所以对于刘根这种没品的妖人,就该狠狠惩治。怎么了,你如今改主意了,也打算求神拜鬼了吗,所以才能够容忍刘根妄为?   曹操不好表态,干脆捻须沉吟,假装在思考。刘根一听这话,火更大了——唉小子我正叫阵呢,你不搭理我倒去撺掇曹操,你胆儿是真肥啊,还以为我治不了你了怎么的?当下深吸一口气,暴喝一声:“竖子无状,是可忍孰不可忍?!”随即口中喃喃念诵起咒语来。   张禄不理会刘根叫阵,转过头去跟曹操说话,其实因为他心里突然有点儿发毛。他明白所谓役使鬼神,只是截取对手脑海中的零星记忆,使出来的一种幻术而已,也不怎么怕刘根“役使”自己老爹的鬼魂,可问题是……他会幻化出我哪个老爹来哪?是这一世的张德张伯稚,还是前一世的生父?这要是召出个穿中山装的鬼魂来,自己可怎么跟别人解释?!   所以他是想借着跟曹操说话,头脑中再好好斟酌一番,看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当然啦,不能认输,更不能向那大混蛋求饶,我且想想还有什么法子先躲过这一阵,再寻机反击为好……   谁想到他这种态度,反倒更激怒了刘根,当即诵念起咒语来。张禄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儿里,但同时脑海中精光一闪:就算幻化出我前一世父亲的形象又如何了?正说明老子非凡种也,穿那种奇装异服的必是神仙,而老子就是神仙之子,与汝等凡俗不同!   他猛地转过身去,盯着刘根,同时凝聚心神——只有心志够坚,才能破其妄术。只是自己才刚刚修炼了几年而已,刘根再混蛋,终究是修仙界的前辈,他再没用,也有两百多年的道行,自己硬碰硬的真能斗得过他吗?   正牌修仙道没有后世网络小说里那么多花活儿,等级繁复森严,就跟玩游戏似的。据裴玄仁所说,大体上不过划分为四个阶段而已:   第一个阶段张禄耳熟能详,就是“筑基”,顾名思义,是先打好修仙的基础,外练体魄,内定心神;第二个阶段叫“炼真”,就是锻炼真气,从而使肉体和意识都达到一种全新的境界;第三个阶段是“结丹”,不是指真的炼出什么金丹来,而是将身心融为一体,形成类似丹丸一般的圆融状态;最后一个阶段是“致虚”,说白了就是这凡间容不下你啦,你对世俗来说只是虚影,无所在而无所不在,无所能而无所不能。   达到致虚阶段,那就是仙人了;象裴玄仁、张巨君那种等着临门一脚的,还在结丹阶段。修成地仙,起码得炼真,估计面前这个刘根便是如此——因为只有到了这个阶段,才能无病和长寿。至于张禄,他还在筑基期徘徊着哪。   修仙小说里等闲七八个甚至更多个等级,只有超凡之人,甚至套主角模板的,才能越级挑战。真要压缩到四个大的等级,那就不是普通越级啦,整个儿是越层次,就算张禄自诩是理所当然的主角,能不能完成这般伟业,他也多少有点儿含糊。   但既然走到这一步了,那就绝对不能认怂!张禄一方面运起内息,护住心智,一方面左手笼在袖子里,抽出了那张“宵遁符”——当日裴玄仁授他三张符箓,可还没有用完哪。倘若情况实在不妙,老子干脆闪人算了……只是据说宵遁符唯阴影无光处可用,这大帐里哪个角落比较暗啊,我还得先蹿到那儿去……   正当此时,忽然一阵阴风卷起,随即就见帐中幻化出一个人影来。   刘根其实恨不能把张禄十八代祖宗全都召来,当然那不现实,对方脑海里顶多就留着曾祖父一辈的印象。可就算你是孤零一人,也总有不少鬼可招啊,你得有爹吧,你得有娘吧,你得有祖父、外祖父、祖母、外祖母吧,亲戚朋友,总能搞出来不少吧。   可是他料想不到的是,真掏张禄的脑袋,就光掏出来一个——此人峨冠博带,是一郡太守的装束,倒缚双手,跪在帐中。丁冲竟然认得,惊愕地问道:“汝原来是张伯稚之子么?”   张禄心说好彩,没有召出个中山装来。要说这一世记忆里的亡人,也就光剩下张德张伯稚一个了,祖父辈,还有娘亲早死,印象相当模糊,估计刘根掏不出来。至于那些张氏族人,他不久前才刚被恶心了一回,如今内心深处根本就没把他们当亲眷——哪怕只是这一世张禄的亲眷——真正的亲人就只有一个兄弟张秩,他还且没有死呢……   可哪怕只召出一个张德来,也足够张禄面色惨白了。自己吸收了这一世张禄的记忆,那终究是身生之父啊,不可能彻底毫无感情,当他是陌生人。刘根瞧着张禄的表情,心里别提多得意了——小子,赶紧跪吧,赶紧告饶吧,还是说你真的罔顾亲情,毫不孝顺?没关系,我再让你爹说几句话,如何?   “逆子!如何得罪仙师,致父涂炭!速跪。”   张禄还没动作,旁边儿郄俭先站起来了,连连摆手:“何至于此,何至于此,请收神通。”完了向刘根深深一鞠:“此事因我而起,非关伯爵事,我代伯爵致歉便是。”丁冲也说:“吾昔少年,与张守曾有一面之识,何忍见其缚跪?刘先生且收法术。”   刘根冷笑一声:“若其从父命而跪,吾便收术。”   一时间,帐中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凝定在了张禄身上。可是张禄的表现却是谁都料想不到的,就见他猛地双眉一挑,怒眼圆睁,暴喝一声:“辱父之仇,不共戴天!必杀此獠,以拯父难!”说着话“当”的就把腰间佩剑给抽出来了,朝向刘根当胸刺去。   父亲被执,磕头告饶是为孝子,可是难道奋起一搏,誓杀妖人就不是孝子了吗?想当初史祈跪拜刘根,泣血哀告,那是投鼠忌器,他张禄也是修道人,明白其中缘由,就没什么器可忌的。而且说这是幻术,则杀了施术人,其象自消;若说是真的召来了亡魂,那么只要除去刘根,亡魂或得能释。张禄的反应很正常,你一点儿都挑不出错来。   只是大家伙儿思维上都有误区,想不到他会这么做——在曹操等人,是不明白是否真有亡魂(张邈大概是相信真有的),又事不干己,所以没能料到这种反应;在刘根,则是这一招耍多啦,受害者从来只能认怂,他本能地就忽略了另外一种反应。当下众人都是大惊,没人想起来拦阻,就连刘根本人都有些措手不及,差点儿就真被张禄给捅了个透心凉。   可是他终究修炼了两百多年,虽然无缘登仙,不循正道,仅仅论起身心素质来,也未必在张禄之下。刘根没有张禄那么大膂力,也从来没学过武,但他的反应速度还是挺快的,眼瞧着剑尖将将沾上衣襟,赶紧踉跄后退,张禄这一剑就刺了个空。   刘根又惊又怒,当下牙关一咬,便使出了大招来。张禄还打算继续迈步前刺,不把这混蛋捅穿了誓不罢休哪,忽然就觉得面前一股热浪涌来,只好硬生生顿住脚步。   原来刘根咒声才歇,围着张禄一圈儿,仿佛泼了什么汽油、煤油再加上火焰喷射器一般,突然就卷起了烈焰,而且瞬间蹿得老高。一时间赤蛇乱舞,烟焰高张,如同牢狱一般把他给笼罩其中。这火势好烈,层层热浪席卷而来,张禄就觉得脸上、手上,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是一阵刺痛,仿佛探入沸汤。他当场就傻了,我靠明明说好了耍幻术的嘛,你怎么竟然放塑能系法术?!这玩意儿我可抵挡不住啊,只怕一时三刻,不必真挨着火焰,就会被烤成了焦炭!    第二十八章、泰山府君   要说修仙的正道,吸纳天地灵气,改变身心形态,其实跟神通没有什么太大关系,神通只是修行的副产品罢了。此外还有一些旁门捷径,可资辅助,但若无缘登仙,也就只好把这些左道当正法。且做个不那么恰当的比喻吧:修仙如同上学,登仙就象高考,主试就那几门,艺术、体育特长可以加分儿;但倘若注定考不上了,那最佳途径就是发挥特长,真去搞体育和艺术吧。   这些左道旁门,裴玄仁曾经向张禄介绍过,大致分为三类:一是房中,又称“男女合气之术”,或者“黄赤之道”。对于这种修行法门,民间多有误传,以为要先练得金枪不倒,然后采阴补阳(当然也可以采阳补阴),则自然阴阳调和,能够怯病强身,延年益寿——什么“黄帝御女三千乃得飞升”之类怪谈,也曾一时甚嚣尘上。其实真正的房中术是反对****、频交的,要讲究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用“正确”的方法与“正确”的异性相交合,以此来修身养命。   第二是服食,又叫“饵药”,就是通过吃一些特殊的东西来调节身体机能——当然啦,这只能修命,不能修性。这种修行法门也分很多种层次,最虚妄的就是服食仙丹,号称可以白日飞升——裴玄仁说那只是扯淡罢了,仙人若有丹药可服,自己就先用了,岂会授予凡人?次一等的是自己炼丹,不过吃死的几率非常之大;比较靠谱的是按照中医理论,服食一些补品,多少能对身体产生些好处;最下等是吃些莫名其妙的玩意儿,比如说饮尿……也不知道谁告诉他们吃那些东西可以延年益寿的,也不嫌骚得慌……   此外,辟谷也勉强可以归于这一类,只不过不是吃,而是不吃。就理论上而言,修命到一定程度,自能吸纳天地灵气,对于凡间饮食的渴求将逐渐减少,直到成仙以后,那就彻底不用通过消化系统来吸取养份啦。而在身体机能还没有什么改变的前提下,就先想靠节食来调整内分泌,哪怕不饿死,也会饿个半残,营养不良是必然结果。   据说汉初的留侯张良就是这么长年节食,不但没能强身健体,反倒三天两头的生病。刘邦驾崩以后,吕后特意把张良召来,强迫他吃东西,说:“人生一世间,如白驹过隙,何至自苦如此乎?”张良这才被迫恢复正常饮食——要不然他早挂啦,活不到六十来岁。   第三就是幻术,又名“役鬼”。就表面上看起来,能够与鬼神相沟通,甚至驱使鬼神做工,其实不过是撷取和掌控残存于世间的各种意识片断,从而迷惑他人心志罢了。幻术可以辅助养性,同时当你本身修心达到一定程度后,则各类幻术自可随心而用。等到了仙的阶段,自己于虚无中新造个假世界出来都跟玩儿一样——好比刘累那片“御龙池”,不仅仅看得见,而且摸得着,还能自然演化,对于凡人来说,这种假跟真也没有什么区别。   而刘根就是运用幻术的大家——当然是指“炼真”期而言,而已达“结丹”期,眼瞅着就能飞升成仙的张巨君、裴玄仁之流,就算不主修幻术,真耍出来也比刘根要强。说白了,小学里的算术尖子,怎么也没法跟普通高中文科生比数学题。刘根也就能欺负欺负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但各科都不满分,还比他低两年级的张禄而已。   所以张禄觉得刘根使出幻术来,自己未必能比得过,但坚定心智,只求自保,应该也不至于输喽。他虽然痛恨刘根的无行加无耻,但倘若对方已经达到裴玄仁之类的水平,那再怎么愤慨,也是不敢当面叫板的。可是没想到刘根“役鬼”不能使他磕头认输,后退一步,竟然放出了熊熊烈焰来,张禄当场就傻了——我靠老子可还没修到“入火不焦,入水不濡”的境界哪,咱还是凡人之躯,就扛不住这种大招啊!   他右手执剑,左手在袖子里扣着那张“宵遁符”,本能地就将真气注入,然而……屁用也没有。裴玄仁当日授符的时候说得明白,既名“宵”遁,这玩意儿就不是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使用的,你得先找一光线较暗的地方,躲阴影里,然后才能生效。这如今虽是黑夜,但在帐中,本来四周就摆着无数大蜡,这会儿更腾起了一圈儿烈焰,张禄整个人都沐浴在光明之中,哪儿能找得出来什么阴影啊?   心里一怕,神智便乱,他差点儿就真要开口求饶了……而且火圈外也适时想起了刘根的冷笑:“汝不请成,更待何时?”   其实这话听着貌似强硬,在刘根来说已经做了一定让步啦——终究他没料到张禄这么刚烈,见到自家老爹的幽魂被缚,不但不跪,反倒挺剑想捅自己,他刘君安游戏天下百余年,就从来没见着过这么穷横的小年轻。而且这是在曹操面前,又揭出来张禄亡父也是高官,自己倘若过于咄咄逼人,必然会引发曹操的恶感——人屁股就坐在官僚的位置上,必然更同情于宦门出身的张禄啊。所以他才说“请成”,意思是求和,虽有“求”意,关键在“和”。   这比要张禄当场跪下来求饶,已经宽宏大量多了。   在刘根想来,小子你这回傻了吧,还不赶紧的道歉,我也就不为己甚,趁便表现出高人的宽广心胸来,则曹孟德必从此高看自己一头。一则他多少也懂点儿观风望气、占卜休咎,知道曹操此人前途无量,自己终究只是个地仙而已,真恶了当权之人,未必能有好果子吃——如今兵权在握的兖州刺史曹操,可跟当日那位颍川太守史祈不可同日而语啊。再说了,张禄虽为后辈,他师父是裴玄仁,道法不知道比自己精深了多少倍,这打狗么,总也得看主人的脸色。   所以我给你个台阶下,小子赶紧求和吧。   然而话音才落,忽见火圈里的张禄把牙关一咬,眼睛一闭,脖子一缩,仍然挺着长剑,竟然不管不顾地又再朝自己冲了过来!刘根不禁心里就是一哆嗦——这小子难道真的疯了不成?!被迫再次退步……   张禄之所以胆敢冒火而出,一是因为心里有点儿慌,没听明白刘根话语中的“请成”之意,他倒是想退缩,可要跪下来告饶,未面太过屈辱——士可杀,不可辱!再说了,你丫这火圈儿箍得实在太紧,我要真跪下来,水平面上身体所占的范围必然增大……那就不仅仅挨烤啦,真会被火给燎着的!   可是一想到“士可杀,不可辱”的古训,张禄却不禁脑子里转开了圈儿——刘根真敢当着曹操的面杀我?我要不求饶,他就真能把我烤乳猪喽?终究这儿曹操才是主人,而我是主人请来的客人,别说烤死我了,哪怕烤个半残,你得着曹操同意了没有?他刘君安修成地仙,无病无灾,还得长寿,自可游戏天下,干嘛偏偏要跑曹操这儿来?若说无求于曹操——比方说美食美婢,各种享受,或者仅仅为了宣扬自家的名声——跟自己似的偶尔路过来瞧一眼也就罢了,何必通过张邈引荐,正式得入曹营?既然如此,他敢不得着曹操的同意就随便杀人吗?   再往深一层想,大帐中诸宾会坐,他就真敢纵起火来?火光一闪,怎不听闻曹操等人,还有守卫的兵丁、侍奉的仆役惊呼?他们应该立刻找水来浇灭火头才对啊——谁知道你这是什么火,会不会延烧开去,威胁到主人和宾客?甚至直接把十万大军全都给燎了,提前上演“火烧赤壁”……   难道说,这火圈儿其实也是幻术?那是刘根侵袭了自己的心神,让自己误以为真有火跟那儿烧,并且还感觉疼痛,似乎一时三刻就会被烤成焦炭了。若这是真的火焰,除非刘根同时迷惑了曹操等人的心神,让他们瞧不见……但就这顷刻之间,他真能对那么多人同时施法吗?这种可能性确实存在,但几率并不是很高啊。   老子断然不能让这混蛋得逞!当下张禄一咬牙关,就打算拼了算了——真要是假火,我必能顺利突出;若是真火,我就带着火烧遍整个帐篷,你还能不赶紧收法吗?你打算把曹操等人也全都一窝端了吗?!   所以张禄仅仅一个愣神儿,随即挺着剑就继续往前冲,果然被他顺利突出火圈——他猜得不错,那还真只是幻术而已。刘根傻了,被迫连连后退,可是随即就觉得背后一软,撞到了帐幕上——已经退无可退啦。   耳旁传来张禄的厉声斥喝,还有曹操等人的叫声:“勿伤刘先生!”刘根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今天这丢人可丢大发啦,若不能立刻擒下这小子,我再无颜面寄身曹营!最后一招,瞧你是不是还能够躲得过——   当下真气朝外一吐,直透张禄额上神庭穴。众人就瞧着张禄抽剑要刺刘根,可是往前迈了两步,骤然停顿,才刚呼唤:“勿伤刘先生!”张禄却又再次前突,逼得刘根一直退到了帐幕边儿上,然后莫名其妙的,张禄又停步了……   张禄为啥又停下了呢?这回他没再见着什么烈焰狂舞、火舌漫卷了,突然间眼前一黑,等再敞亮的时候,竟然发现身在一片旷野之上。张禄当场就懵了,心说刘根是自知挡不了我,所以把我给瞬移走了吗?他倒挺厉害啊,想当日张坚摄我上中鼎的时候,也得挟着我走,他可碰都没能碰上我,就能把我给弹飞喽?   然而这是把我给移到哪儿去了呢?正打算仔细观察周边景物,判断一下究竟在哪儿,突然之间,身前不远处凭空显现出一个人影来。张禄定睛一瞧,这人打扮可挺奇怪哪,只见他头戴平天冠,却无垂旒,身穿黑色镶红边的深衣,玉带横腰,下系蔽膝,蔽膝上还绣着些华虫、宗彝﹑粉米﹑黼黻等各种图案。   张禄心说这儿怎么蹦出来了一位王爷?而且如今官方规制是德从于火,服贵于黄,诸侯王的祭服也应该以赭黄为主色调啊,怎么搞得黑漆漆的?这得是水德王朝的装扮吧?要不然是前汉,要不然是秦朝?   我靠,那姓刘的混蛋不会搞得老子又穿越了吧?他竟然有那么大能为吗?!   正在发愣,就见对面那王者装扮之人双手捧着一块玄圭,迈步而前,森然开口道:“吾,泰山府君也,汝今已死,可随吾去,休在人间为祸!”   张禄瞪大了双眼,心说不会吧,还真有泰山府君这路货色吗?   泰山府君,顾名思义乃是泰山之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民间纷传,说人死之后魂归泰山,所以原本清修的山神,就因此而担负起了管理鬼魂的重任。一直到后来佛教大肆流行,十殿阎王才从泰山府君手里抢走了死灵老大、地狱总管的职位,后者则改称东岳大帝,虽然仍旧号称主生、主死,其实就光剩了个空头衔。   张禄曾经问过裴玄仁,说这世上有仙有鬼,那么有没有神呢?裴玄仁说:“万物皆有灵,乌得无神耶?”举凡高山大河,受天地灵气孕育、日月光华普照,都能生出神灵来,不过这些所谓神灵大多无知无识,其实保佑不了一方平安——能保住自己就算不错喽——官方和民间的各种祭祀,那都只是骗人的鬼花样而已。   所以说泰山也有神,这张禄信;泰山之神能够幻化出人形来,好吧勉强我也能够接受这种设定。可是……真会有泰山府君,并且专管亡魂吗?   泰山府君仿佛是看穿了张禄的心思,不禁冷笑一声道:“汝不信吾,可试来看。”说着话把手一挥,就见他和张禄之间的地面突然塌陷,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孔穴来,而且隐隐还有红光透出。张禄探头朝下一望,我靠,好恐怖!   只见地穴深处是通红、翻滚的岩浆,岩浆之中有无数焦烂的骸骨在沉浮、挣扎。他们已经没有了唇舌,但似乎都在嚎叫,而且一当张禄定睛望去,就觉得那惨厉的嚎叫声从自己耳鼓侵入,直透脏腑——这惨叫还如同利剑一般,仿佛要把自己体内器官、骨肉全都彻底搅碎似的!   “汝在世间,可有杀戮?”   泰山府君的话语声就夹杂在这些惨叫当中,也直刺张禄心灵。张禄不禁就想起了当日为救一名险些被辱的女子,挺剑捅穿了的那名盗匪了,不自觉地脱口而出:“有。”   “既有杀戮,当入此穴,受烈焰焚烧之苦,以赎生时罪愆!”   张禄不禁打了一个冷战,随即强自凝定心神,抬起头来,盯着泰山府君的面孔,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听说地狱变相吗?”    第二十九章、我来造个塞博坦   中国上古其实并没有地府的概念,这玩意儿是后起的,从泰山府君管理鬼魂之说,可考的始于东汉,便可得见一斑。后来无论官方还是民间,都普遍的把地狱交给十殿阎王管,那得到唐宋以后,是佛教大行其道的结果。   阎王本出自印度神话,后来被纳入佛教系统。阎王是阎魔罗王的简称,阎魔罗也可以音译成夜摩耶摩、琰魔逻阇、焰摩逻阇,等等,据说他是阴间主宰,掌管亡灵的生死轮回。在传入中国以后,跟泰山府君之类的传说相结合,于是地府就不仅仅是地府啦,进化成了地狱,既管逮捕和审理,也管拘押和处刑,兼管轮回。大概因为中国人太多,还生怕一个阎魔罗王管不过来,生给拆成了十殿阎王,外加全班的判官、鬼卒。   佛教因为讲地狱,讲轮回,所以对阴间的描述非常详细,就理论上而言,那是为了劝善,为了告诫世人不得做恶,甘心承受此世的因果。所以逐渐产生了一门特殊的绘画类型,叫做“地狱变相”,专门描绘十八层地狱的状况。最有名的就是唐代吴道子所画地狱变相图,据说“都人咸观,惧罪修善”。   当然啦,这幅画早就失传了,张禄前一世不但没有见过,就连听都没怎么听说过。但地狱变相还有很多,不少寺庙壁画上都有,他多少瞧过一些。什么拔舌地狱、铁树地狱、冰山地狱、油锅地狱、阿鼻地狱,等等,各种残害鬼魂的刑法,即便只是绘画,都难免瞧得人心惊胆战的——你这就仅仅泡岩浆,未免太小儿科啦。   再说了,前一世各种鬼片、恐怖片他也瞧了不少,第一次遭逢视觉冲击,差点吓尿(当然也有年纪还小的因素在),反复轰炸之下,神经早就大条了。你要是已经把他给扔进岩浆里去了,他当然会恐惧惊骇,仅仅让瞧上一眼,这还真吓不住两世为人的张伯爵。   所以他就梗着脖子,反问泰山府君:“你听说过地狱变相吗?”   泰山府君目光茫然:“何谓耶?”随即不等张禄解释,突然一挥袍袖,地穴当即合拢,但就在原本地穴的位置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这人真好惨,穿着破破烂烂的,满身都是血,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可是才刚撑起半个身子,就先指着张禄的鼻子大叫:“此人杀我!”张禄定睛一瞧,恍惚认得,这不就是我当日捅穿的那个匪徒吗?   泰山府君森然道:“汝妄杀无辜,罪不可逭!何不从实招来。”   张禄一撇嘴:“彼欺凌民女,残害百姓,吾杀之何罪?”   那匪徒破口大骂,说我调戏调戏民女怎么了?又没有害她性命,怎么就该当死罪了?张禄怒极反笑:“汝先来刺我,我独不得杀汝耶?”匪徒说我只是拿长矛跟你面前比划啊,说我想杀你只是你自己错误的判断而已啊……就算退一万步,我真想杀你,那也只是个构想,还没有变成事实,我还没有对你造成任何伤害啊,你倒好,上来就一剑把我给捅穿啊……   张禄怒喝道:“待汝先杀吾,吾才得还手耶?世间焉有是理?!”   泰山府君冷笑道:“便彼有罪,自当绑缚有司裁断,汝如何人,安能断人生死?”   张禄心说我从来就最讨厌这种论调——“人间之法,秉人间道德而设;人间道德,合乎自然之理。今官家失政、四方丧乱,吾乃秉天理扶弱诛暴,孰云不可?”说着话迈前一步,脚踩着那才刚挣扎起上半身来的匪徒,朝着泰山府君怒喝道:“汝若不从天意,不顾人伦,何由责我?即佛吾亦杀佛,即神吾亦诛神!”随即举起左手来,捏紧了拳头,朝着泰山府君脸上就是狠狠一拳捶去。   “嘣”的一声正中鼻梁,当即是鼻血喷飞,打得泰山府君脸歪冠斜,直接就软倒在了地上。周边景物瞬间改变,旷野远山全都消逝,自己仍在曹操大帐之中,而面前倒下的也不是什么泰山府君,正是那妖人刘根。   张禄狠狠啐了一口,心说果然不出老子所料,还是幻术,可是你丫的想象力实在不够丰富,比起来自两千年后的老子差得十万八千里远,只好骗骗这古代的愚夫愚妇,怎么可能骗得了我?越想越是恼怒,这一拳头还不过瘾,跟上去再加一脚,“咔”的一声踹断了刘根的肋骨,然后还踩在刘根胸口连蹦两蹦。   可怜的刘根,早就厥过去啦,这会儿只有出气,几乎都没有进气了……   张禄还想继续施暴,却被人从背后一把抱住,随即就听曹操怒喝道:“左右,拿下!”   张禄挣扎着转过身来,一瞧果然抱住自己的是郄俭郄元节。他也不管郄俭,却把手一摆,高声喝道:“且慢!”   他如今身体强健,自然中气十足,这一声喊出来,再加上帐内的回音,直震得在座诸人耳中“嗡嗡”乱响,几名奉命想要冲过来拿他的曹兵全都跄踉,狼狈止步,张邈、丁冲两个更直接就一跟头栽倒在地。   曹操倒是够镇定,沉声问道:“汝当面行凶,有何话讲?”   张禄收起右手长剑,朝曹操一拱手,昂然道:“妖人惑人心智,辱我亡父,此诚不共戴天之仇也……”而且你们都瞧不见吧,不知道他对我又做了些什么吧?他在我头脑中幻化出诸般不堪之景,我都不敢说出来以污诸君之耳——“人非草木,父母所生,曹公亦有亲者也,岂能忍此?《国语》云:‘子而思报父母之仇,臣而思报君之仇,其有敢不尽力者乎?’本当手刃此獠,因在曹公所,故收剑而止以拳殴之也。本朝以孝治天下,而曹公独以孝为不然耶?”   这倒是他心里话,本来想把刘根一剑捅了的,再一想确实如同幻象中那盗匪所说,刘根虽然讨厌,却还不当死罪,他虽然玩儿了各种幻术花招来对付自己,自己只要把他打残就成,不必要取他性命,然后幻象才解——话说打残以后,要是幻象还继续残留,再加一剑也不为迟嘛。   不过终究是在曹操地头上,当曹操面杀他的人,未免太不给主人面子了。所以他最后才没有挺剑再捅,而是上了拳头。   于是就对曹操说啦,此人辱我亲人,按照这年月的道德规范,我就算真宰了他,官府也不该治罪。而且我没有真下狠手,只是捶了他一拳,给了他几脚罢了,算给曹****留足了面子,你还有啥不满的?而至于那家伙如此脆弱,挨几下就爬不起来了,那不关我的事,是他福浅命薄之故也。   完了又告诫曹操:“人皆慕长生也,因近方士,此不为怪。然昔秦皇、汉武,皆因亲方士而劳民力,乱心神,倒行逆施,然长生终不可得,何耶?真能长生者,必不贪慕人间富贵,不奉迎官宦贵戚,而于君前侈言如刘根者,非妖妄而何?汉因张角而衰,曹公乃不警醒,仍近妖人者耶?吾尚不能长生,死则死耳,公欲捕拿,可即来!”   想捉我你就来,想杀我你随便,你看我怕不怕的?!   其实他手心里还扣着那张“宵遁符”呢,这地方在大帐边儿上,距离几枚蜡烛都远,估计再试一下必有效果。再说郄俭,他不还抱着自己的腰呢嘛,说不定能把他都给一起带走喽——总之得冒险尝试一下,不能够这就认怂。   一番话慷慨激昂,倒是说得曹操不禁一愣,随即摆摆手,喝退卫兵,放缓语气对张禄说:“吾岂欲罪张先生耶?恐真杀刘根,反污张先生手。可再入席,容操请益。”   终究曹操没把刘根太当一回事儿,只是老朋友张邈推荐的,总不好不搭理,加上这刘根多少还有点儿见识,也能变点儿小戏法,闲来可以聊天散心嘛。可是他始终把刘根归入倡优一类,而眼前这个张禄不仅仅是官宦之后,言辞亦大有豪气,虽然也学什么神仙道术,却可归入士人一类。士人跟倡优起了冲突,曹操的屁股当然坐在前者那边儿,只要别真闹出人命来,那就不必小题大作。   于是请张禄和郄俭重新入席,安排人来把半死的刘根搭出去,延医诊治,看看能不能救下他一条命来——实在救不了那就埋了吧。当下整理桌案,重开宴席,张邈、丁冲他们瞧着张禄未免战战兢兢,眼神都有点儿闪烁——这要一句话不妥,再恼了此人,他可是当场就会拔剑捅人的呀!   倒是曹操和娄圭的态度,却显得比刚才亲近得多,连番向张禄敬酒。娄圭趁机就问啦:“张先生云刘根唯幻术耳,未识君所修者何?”   张禄一挺胸膛:“修仙。”   娄圭说刘根也说自己修仙啊,究竟有什么区别?   张禄笑道:“彼因修不得仙,乃浪迹凡间耳。吾本于景室上餐饮天地之气,欲求飞升,若非师尊所命,断不下山以涉红尘。幻术小道耳,如军行以正合,以奇胜,但知奇而不知正,流匪而已。”   曹操听到这话,不禁更感兴趣了:“张先生亦知兵者耶?”你竟然能够想到以用兵之道来打比方,是不是也懂兵法呢?能不能跟我说说?   张禄笑道:“吾岂知兵者耶?曹公错问——然道唯一,世事皆有可通者也。”其实他心里却说:你继续问啊继续问,我刚殴打完刘根,这会儿心情大畅,又喝了几杯酒,正好显摆一下胸中所学。谈打仗还不简单吗?我终究有比你们多两千年的知识沉淀啊,随便讲几个后世的战例,就够装逼的啦。   真要是拉出队伍来,两军对圆,曹****能把我揍得满地爬找不着牙。可是光嘴上说说,我前世虽然不怎么读史书,可也不是没跟人在论坛上就某些军事问题掺和过笔仗啊,纸上谈兵,有何难哉?   想那刘根刘君安,内心龌龊、品格低下,可就靠着他一二百年的见识,差点儿把曹操都给忽悠喽——曹操派他来延请我们,那就是把他当自己人,算曹营下属啦——我见识可比他强上整整十倍哪!再加上自从修道以来,记忆力也加强了,头脑运算速度也提升了,光拿前世在学校里学的那点儿历史和社会学知识,就足够唬得曹操一愣一愣的啦。   当下就跟曹操、娄圭你一言,我一语地恳谈起来。要说张禄也挺鬼,他明白的事情多说,一张嘴就滔滔不绝,至于比较含糊的事儿,干脆摇头不语,假装莫测高深的样子——天机不可泄露,这话请恕我不能接着。   一聊就聊到月上高天,约摸亥时左右,终于有人进帐来拦曹****,说主公您还打算明日拔寨起行,跟袁术见仗的啊,不早点儿休息,养足了精神可不成。张禄趁机站起身来告辞,但曹操执意挽留,说那么乌漆抹黑的你们怎么赶路啊,不如在我营中暂歇一宿,明日再走吧。   安排了一间挺宽大敞亮的营帐给张禄、郄俭二人居住。入帐之后,郄俭就压低声音,询问张禄——这小半天可有太多让他迷惑不解的事儿了。张禄神秘兮兮地凑近郄俭:“君曾为曹兖州占否?可试卜来。”   郄俭皱着眉头,擦干净了手,再次取出蓍草,凝定心神,试着一算,然后就惊了:“曹兖州之子,似亦有天子命!”张禄“嘿嘿”一乐,心说有天子命的多了去啦,信不信我再举几个人出来让你算?不过么……咱们没见着刘备,也没见着孙权,估计你算不大准……   郄俭沉着脸问道:“岂汉之必亡耶?”张禄说你就没给大汉朝卜过一卦吗?郄俭说我算过的,也还有一百来年的运数哪——“安得遽亡?”   听这话张禄倒不禁愣住了,心说你真算对了吗?我记得就算加上蜀汉,也到不了一百年哪……哦,对了,貌似后面还有个刘渊,最初的国号也是汉……随口敷衍道:“或如光武中兴,有其断、续也。”然后安慰郄俭,说:“自古无不灭之国,无不替之王朝,汉之亡亦寻常事也,元节何悲苦若是?”   郄俭说我好歹是汉朝子民,还曾经做过汉朝的官儿,虽说隐居修道,不涉红尘凡世,心里也难免会不好受啊——“设伯爵高踞中鼎,数百年不出,比及下山返乡,则沧海变换,田庐丘墟,亲戚物故,能不有所感耶?”张禄点点头,心说幸亏我不是这一世的魂魄,否则……要彻底割断亲情,修炼到心如止水,波澜不兴,确实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啊。   郄俭又问了:“则谶中所言,以张代刘,得无妄乎?”我现在已经算出两个天子啦,一个姓袁,一个姓曹,哪个都不姓张啊——他可想不到还会有别的姓氏的不少天子出现。张禄笑道:“天意亦或有所更变也。”你算命的本事搁凡间算一把好手,在修道人中间也就寻常吧,肯定有算不到,或者算不准的地方,而且命数终究是有可能改变的啊,说不定哪天这历史的发展就走上岔道了呢?那则“长人执弓”的谶谣,据说是于吉从天上得来,那就是仙人算出来的啊——虽然张坚不承认有这种事儿——仙人不得算得比你准?   郄俭轻叹一声,只好转换话题:“则白日间孙将军袭卿,何故耶?”   张禄心说我还以为你把这事儿给忘了呢……好在早就编好了说辞,当下撒谎糊弄郄俭,说不两句,不等郄俭就其中的漏洞表示质疑,又赶紧把话题引到了刘根身上,说你们都瞧不见吧,其实刘根是这么这么对付我的,但是我不明白啊——“彼知我等乃不以神为意也,何以幻化泰山府君,欲图惑我?”   修道者都该知道,这世界上虽有神灵,但神灵真没什么太明确的主观意志,也就跟比较聪明点儿的阿猫阿狗一般,那么刘根幻化个泰山府君出来,拿民间流传的神话来迷惑我,不是很扯淡的事情吗?郄俭猜测道:“或彼此技熟耳……”他一直就在蛊惑愚夫愚妇,这一套最熟啊,当人被逼急了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就会使出自己惯常的招数——再说了,你让他眨眼之间现编一套高明的幻像出来,估计他也未必能有那份急智。   张禄一撇嘴,心里面更瞧不起刘根了,心说他不行,我行啊——我直接幻化出个塞博坦星球来,满天飞着能变型的金刚力士(汽车人和霸天虎),还不得直接把你们全都给吓尿啦!   二人相谈颇久,第二天早上起来,再去向曹操辞行,谁想曹操一抬手:“吾不放二子去也!”    第三十章、三个白雀儿   曹操不肯放郄俭和张禄走,说你们跟我这儿呆了整整一晚,我军中虚实,大概都被你们给瞧光啦,大战在即,若你们一扭头就跑去禀报袁术,那我是必败无疑啊。   郄俭不高兴了,反驳说:“吾等先入袁营,亦见虚实,而不与曹公涉一语也;安得疑我等将告袁耶?”你这是在怀疑我们的操守吗?   曹操笑道:“非君等不告袁营虚实,为吾不问也。若袁公路,亦不问耶?”他袁术可没有我这么高尚的节操,万一他要逼问你们,你们真能坚持道德底线,始终缄口不言吗?   随即和颜悦色地对张禄说:“张先生有纬地经天之才,深明世事,当能察吾之虑也……”我不是在怀疑你们,但也请你们理解我的担忧——“且欲向江东,必由淮上。今南下有袁术,东道则多黄巾抄掠,君等虽有道术,亦不必经此危地也。盍待战后方行?多不过三五日,吾必能破袁!”说着话朝张禄一拱手:“先生欲行,操无以阻,唯哀恳耳。”你真要走我也拦不住,所以只能求你,还是跟我们这儿多呆几天吧。   张禄从来吃软不吃硬,曹操既然是这种姿态,他倒也不好意思急着忙着偏要离开了。当下与郄俭商量几句,只好暂时留在曹营之内——顺便我也瞧瞧古代打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吧。   然而最终他并没能亲眼瞧见打仗——士兵们列着阵跑来跑去,东出西入、南出北入,倒是看都看烦了。关键曹操自恃胜券在握,并没有逼近第一线去亲自指挥,而只在后方遥控,张禄和郄俭就跟在曹操身边儿,距离战场还有十多里地,他们手里又没望远镜,哪怕视力再好,在这一马平川的淮北地面,又非高空俯瞰,怎么可能望得见什么呢?   曹操倒是挺瞧得起张禄,一边分派命令,什么元让绕往东路去啊,妙才居中突破啊,文谦尝试先登啊,如此种种,完了都问张禄一句:“先生以为若何?”张禄心说你这是问道于盲了,我知道个屁啊……他自然发表不出任何意见来,可若一味奉迎,“明公安排甚妙”啥的,又有失高人气度。于是往往捻须微笑,不置一辞,曹操问得急了,也只回答:“此战必胜,吾何必言?曹公自决可也。”   大规模决战连打了三天,袁术终于再也支撑不下去了,全面溃败,随即收拢残兵渡淮南下。张禄一听说汝南的大局底定,便来向曹操告辞——这几天装高人实在装得累啊,我还是早早闪人为是。   他本想着学成一些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之类的法术,便可下山去乱世争雄。倘若夙志不改,本当趁着这个大好机会捧捧曹操的臭脚,为日后抱大腿、借助力打下基础的,只可惜“祟”的出现,让他被迫必须在修行路上艰难挺进,恐怕再没什么机会掺和红尘俗世了——若不登天,祟终不灭;而一旦真成了仙,我还在乎人间福祸盛衰吗?可以得见曹孟德一面,于愿已足矣。   曹操拉着张禄的手,苦苦慰留——他估计把张禄当成张良一号人物了,虽然也修仙,但更关心世间治乱。张禄这回是铁了心再不肯留啦,于是对曹操说:“吾奉师命往江东,不敢违也。且必经淮上,今袁术新败,尚不能固淮南之政,若不早行,逮其立足,恐难行矣。”   你能够探听到我们进过袁营,那袁术也不是彻底的****,定然也有奸细埋伏在你营内,我们跑你这儿呆了好几天,袁术迟早都会知道。倘若等他在淮南站稳了脚跟,我们再经过他的辖区,就很难不被他的人发现啊,到时候袁术一定会扯我们过去问个清楚明白,那事情就比较麻烦了。所以啊,你还是赶紧让我们走路为好。   曹操见实在留不住他,只得再次召来娄圭、丁冲等人,置酒为两人饯行。酒过三巡,曹操长吁短叹,说真可惜张先生一心修道,不肯辅佐于我……如今分别在即,您可有什么话要留给我吗?   张禄沉吟少顷,就请曹操取来木牍和毛笔、朱砂,提起笔来写下两个红字:“未济。”曹操问他是什么意思,张禄微微而笑:“天机不可泄露,曹公久而自知。”   曹操派一名小校名叫夏侯兰,率领一哨人马,护送张禄、郄俭二人一路向东,一直送到汝阴境内,这才放二人继续东去。他还送了两人坐骑、盘缠,果然比袁公路要大方多了。   二人按计划从当涂附近渡过淮水,然后转向西南,在牛渚渡江,就此抵达丹阳郡——这算是踏足江东地面了。此行的目的地,是在丹阳郡的西南方向,那儿沿着浙江有一道西北、东南走向的狭长地带,正好分隔丹阳、会稽两郡,而属于吴郡富春县管辖。浙江西岸有一片高山,名为富春山,根据张坚的吩咐,他们先得去富春山寻访一位修道人,而张坚找来的其余两名协助者,也会跟他们一并在山中聚齐。   因为在曹营中耽搁了几天时间,所以张禄和郄俭是最后一拨抵达富春山的。一边儿问路一边儿前行,才刚来到山口,迎面就撞见了一名道士。那道士约摸四十上下年纪,白面长须,箬笠芒鞋,先笑着拱一拱手,问:“二子来何迟耶?”   张禄明白,这必然就是此间主人了,赶紧还礼:“先生得非云牙子乎?”道士点点头:“仆是魏翱。”   云牙子是道号,本名魏翱,字伯阳,是会籍郡上虞县人。这位魏伯阳先生后世大大的有名,写成《周易参同契》,为内丹派始祖——当然啦,张禄是没印象的——这年月却只是普通隐士罢了,估计也就本籍上虞和这儿富春一带,有些人得闻其名。其实他实际年龄跟外在表征差不太多,本生于桓帝年间,其父魏朗,乃士人仰慕的“八俊”之一,后死于党锢之祸。不过魏伯阳在老爹出事儿前就已经披发入山,修道去啦。   那时候魏伯阳还是未冠的童子,某次来到富春游历,碰见一个隐士,说他有仙缘,合当成道。魏伯阳问您老先生何名何姓啊?对方淡淡一笑:“我庄光也。”   魏伯阳当场就惊了:“得非子陵先生欤?”在得到确切的答复之后,马上就跪下来磕头,表示愿意归从门下。   庄光庄子陵本是富春县著名的隐士,少有高名,与光武帝刘秀为友,后来刘秀当上皇帝,多次派人延请老朋友出山,却都遭到婉拒。据说此公八十多岁时卒于其家,魏伯阳这会儿才知道,敢情老头儿没死,仍然还在浙江边儿上隐居着哪。   ——不过老实说,这会儿他不叫庄光了,而且这两个字压根儿就不该宣之于口。原因是汉明帝刘庄继位后,要求臣民避其尊讳,所有姓庄的从此都改姓为严——故此世人皆知严光严子陵,读书少点儿的,都不会明白庄光庄子陵又何许人也了。   庄光非止隐居,亦修仙人也,只是他终究没能修成仙道,在收了魏伯阳当徒弟后没几年就真的挂了,享年二百二十一岁。云牙子魏伯阳从此就靠着老师遗留下来的典籍、笔记,一个人在富春山上修道。   前不久他梦中得闻仙音,说有几位修道者要来吴会之间寻访南华仙于吉,须得在他这里会合。醒来以后,魏伯阳掐指算算,知道这事儿是真的,不是自己心神紊乱发的荒梦,赶紧扫榻相待。等接到张禄和郄俭之后,他就说了,还有两位,前些天就已经到啦,就在舍下等候。   他隐居之处是在富春山极幽深之境,三人足足走了小半天方才抵达,只见青山成壁,涧水潺潺,涧边搭建着几间小小的草庐。张禄、郄俭都不禁赞叹,说你这地方景致真是不错,如此才似修道人的洞府嘛——二人对视一眼,心说咱们老师所居高山峻岭,什么都好,就是没有溪涧,只有口清水井,未免美中不足。   早有二人离开草庐,在涧旁相待,于是相互见礼,通报姓名。一名少女,自称是蛮人,叫做白雀儿,还有一个年轻书生,说是临淮淮阴人,跟随睢山阮师修道,姓步名爵字子器。   张禄听了两人的姓名,不禁微微皱眉,心说果然,我就知道张坚当日在天上所言不尽不实,这里面还有猫儿腻!于是扯着二人,说咱们从此就要一起行动,去探访那南华仙于吉啦,还应该多多加深了解才是,不知二位是怎么入的仙门,能够先跟我说说吗?   白雀儿说她本是零陵蛮女,少年时得了一场大病,幸亏一位仙师相救,随即把她摄到九疑山中,跟从杜兰香修道。步爵则说:“吾,步叔乘之后也……”   步叔乘字子车,春秋时代的齐国人,曾经跟随孔子学儒,名列七十二贤之一。步叔乘的子孙,其中一支定居淮阴,户口繁衍,也算地方上有名的小地主了,步爵就是这一家的偏支庶子。黄巾大乱的时候,那会儿他才十六岁,家乡遭了兵燹,亲戚离散,他跟着寡母南逃,结果走没多远,老娘就病死了。姨母打算带他去庐江栖身,还有族兄步骘建议说,黄巾没有过江,咱们还是往江东跑吧,正在无可适从的时候,忽然有仙师从天而降……   张禄听他们二人描述领自己进门的仙师的相貌,错不了,那肯定都是张坚张刺谒啊——倒不是说张坚不能变化外形,问题根本无此必要,他就想不到今天会被张禄瞧出了其中的蹊跷。不过也不好说,张禄也不傻,只要这仨孩子往起一凑,哪还有发现不了疑点的道理呢?   张坚曾说天仙卜算,只有新一代登仙人才能平定祟难,所以他奉了天公之命,跑凡间来发掘修仙的种子,最终筛掉不合格的,就只剩下了三个人——如今都派过来寻找于吉。就原则上来说,这三人除了都有什么“仙缘”之外,不该有什么别的共通点,可等三人见面互通姓名,除了白雀儿还有点儿懵懂,张禄和步爵,包括旁观的郄俭、魏伯阳,就都觉出不对来了。   因为这三个人的名字,实在是太过相象啦!   这年月还没有成熟的声韵学,各地方言也很混杂,但那几个士人出身,读过书的,大致都通些中原雅音,一报姓名之下,耶,你也叫这名儿?是哪几个字哪?   白雀儿的“白”字,跟步爵的“步”字发音相同;张禄字伯爵,这个“伯”字跟白、步二字发音近似,只不过前者是浊辅音,后者是清辅音而已。此外雀、爵二字本来就是可以互相通假的,完全同音。   说白了,白雀、伯爵、步爵,三个词儿说快了几乎没有区别,不细辨根本分不出来。   张坚从天上下来,在凡间寻访可托付定祟重任的修仙种子,结果找出仨“白雀”来,你说这事儿奇怪不奇怪?!    第三十一章、穿越时空的一搡   三个“白雀”聚会富春山,魏伯阳首先表示诧异:“卿等姓名,若有缘者。其有因耶,其无因乎?”我最初接待了两位,一个白雀,一个步爵,当时就觉得挺诡异的,但世事每多巧合,也不好直接开口问。这回又接到个张禄张伯爵,加起来三个“白雀”了,三者为众,世间应无如此凑巧事——应该是有其原因的吧?   白雀儿是蛮女,虽说学了点儿汉话,但那是跟杜兰香学的,杜兰香是豫章人,僻处南方,出家前也没见过太大世面,所以口音非常重,导致白雀儿跟步爵见了面,也就勉强能够对话而已,根本听不出来两者的姓名发音相似。所以她还跟这儿莫名所以呢,步爵则是一脸的茫然:“似若有因,然吾不知也。”   张禄笑呵呵的,说这事儿确实是巧,有什么缘故?很遗憾,我也不清楚啊。其实心里却在骂:“刺谒兄,你能感应得到我的想法吗?能感应得到就赶紧现身,你过来,给我说说清楚这事儿!说不清楚,老子不干了,老子这就打道回府!”   可是没有得到丝毫回应,也不知道是张坚虽为仙人,却也无法窥测他的心思呢,还是压根儿就懒得理他。张禄虽然在心中要挟张坚,其实他还真不敢“打道回府”,这路上就已经又撞见一回祟啦,就跟悬头顶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似的,不定什么时候绳索断裂,剑尖儿就能把自己头盖骨给穿了,逼得他不得不听从张坚之命——哪怕其中疑云重重。   上回撞见祟,还幸亏身在袁术大营之中,还有孙策冲过来把孙香扑翻在地。否则的话,设想是在一处比较狭窄的地方,自己逃无可逃,而孙香高头大马,长槊在手,自己赤手空拳的,就很难战得下他,也就无法为他驱除邪祟。除非拼体力,大战三百会合,若是不出丝毫差错,或许能把孙香给熬趴下——然而有祟附身,孙香是不是那么容易倒,也还在未知之数……   所以没办法,一边儿装傻充愣,一边儿也只好跟众人一起商量着,咱们该怎么寻找于吉才是啊?步爵就说啦,根据家师——他老师名叫阮丘,也是从汉初开始修行的高人,隐居在襄阳西南方的睢山之中——所说,于吉将会在数年内巡行吴会传道,就不知道这会儿到了没有?   ——张禄心里话,这预言还是我告诉张坚的哪。   吴郡、会稽,范围相当之大,即便刨掉人口稀少的会稽郡南部山地,那也相当于后世大半个江苏省、浙江省,外加上海直辖市啦,就这么蒙着头到处转悠着找人,估计没个一两年,连基本县城都转悠不完。除非等到于吉真的广为收徒,遍传道法,闹得吴会人人皆知……但是杜兰香和阮丘也都说了,仙师法旨,希望弟子们能够尽快找到人,好打问信息。   郄俭笑道:“此非止卿等三白雀之事也……”我既然也跟着来了,家师也要我尽可能地帮助张禄,那我也必得掺和进去。说着朝魏伯阳一拱手:“卿会人也,亦无可置身事外。”   魏伯阳点头说那肯定的,既然是仙人的旨意,我也很乐意帮忙啊,咱们不如分道而行,地毯式搜索,约定一个时间、地点会面,再互相通传消息,分析线索,如何?于是最终商定,魏伯阳一路向东,直接回自己老家上虞去,再从上虞而经余姚、句章等县,一直访到海边;白雀儿则去大末、乌伤等县——那地方本多山越,你们都不是汉人,或许比较好沟通一点儿吧。啥,你说其实蛮族也千奇百怪,语言、习俗各不相同?那也无妨啊,反正山越对汉人是有所敌视的,你去总比我们去要强。   步爵说了,传言我族兄步骘避乱南渡,可能就隐居在诸暨、剡县一带,那些地方归我好了,顺便访亲。郄俭跟张禄对视一眼,心说你们算是把半个会稽郡都给分了啊,这意思,吴郡归我们?你们知道吴郡有多大不?   魏伯阳看穿了他们的心思,当即微微而笑,说:“二子可沿震泽东上,搜寻各县,吾等约期三月,共会吴县……”没打算让你们俩把吴郡全都访完,你们先去人口比较稠密的震泽(太湖)东部,等到在吴县重新聚齐,咱们再一起搜寻剩下的那些地界吧。   于是歇息一晚,便即出了富春山,分道而行。张禄和郄俭沿着浙江北上,路上郄俭就问张禄,说你们仨白雀聚在一起,其中缘由,伯爵你真的不清楚吗?还是不便宣之于口?能不能跟我透露一二呢?   张禄想了一想,要说这相关的各种讯息,张坚、裴玄仁虽说没让他到处去宣扬,可也并未明令禁止,他一肚子话憋在肚子里,本来就挺难受的,郄元节跟自己一路同行,关系日益亲密,就告诉他一些内情,应该关系不大吧。于是先装装样子:“此事本不当与人言……”   郄俭说若是有干天机,不便泄露,那你还是不说为好。张禄心说唉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话都到嘴边儿了,你让我生咽回去?什么“天机不可泄露”云云,不过前几天我拿来唬曹操的套话,难道连你都当真了?赶紧改口:“然吾与元节情密,自不当相瞒也。”   只是相关祟的问题,设定太过宏大,他也不知道说出来,郄老头儿那么大岁数了,究竟能够明白几分,所以干脆隐去。只说天上有事,根据仙人卜算所得,须下一代登仙者才能抒难,所以张坚张刺谒奉天公之命下界,寻访合适修仙之人,最终就被他访到我们仨。而至于为什么我们仨名字相似,这其中缘由我也百思不得其解——肯定是张仙翁有话没跟我说透啊。   郄俭一听,不禁两眼放光,追问道:“其天上界亦不得安欤?实有天公,卿可得而见欤?”张禄只好砌词敷衍,说:“皆云天上安乐,然安乐亦有其极;皆云欲修长生,然天地亦有其寿。天上有事,非凡间生老病死,战祸灾异也。天公实有,逮登天始可得见。”我没骗你哦,天上之事自然与人间不同,只是具体怎么不同法,我说一半儿咽了而已;至于天公,肯定要登天了才能见到,而至于我有没有上过天,有没有见过面,你自己琢磨去吧。   郄俭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如此,卿有升天之志,且有升天之缘矣。吾则不敢奢求也……”他真正半路出家,五十来岁才开始跟随张巨君修道,估计自己也就消除病痛,延长寿命罢了,能够活到一百五十岁,于愿已足,没什么登天成仙的奢望。慨叹过后,这才开始帮着张禄分析,说:   “如长人执弓谶,或谓属张氏也,亦未尝不实有一执弓长人……”   预言本来就是模糊的,那是占卜者沟通天地灵气,顺着万事万物运行的规律,尝试触摸未来某一时间点上的可能性,就跟做了一场荒梦一般,等醒来后回想梦境,似有似无,欲得还休,而且越是强求其明晰,结果就越是偏离真实的发展可能性。所以预言往往以谶谣形式留存,使旁人很难探寻到其中究竟——“吾之占袁术及曹操子合当天命,亦如是也,或真帝或假帝,或一世或永年,皆不可知矣……”   还有你当日写给曹操那个红色的“未济”,也是一样。   关于那两个字,当初离开曹营以后,郄俭就曾经问起来过,张禄假托是自家师父裴玄仁给曹操算过命,至于其中含义,他本人并不清楚——这当然是扯谎,其实就是他现编的。郄俭当时还按照《周易》的卦辞尝试解读来着,说:   “应以兵事,或云‘征凶,利涉大川’,或云‘震用伐鬼方,三年有赏于大国’。鬼方在北,当主曹公渡河伐冀州也,今袁(绍)、曹方睦,或终将致兵戈耶?朱字主血光,则必大战也,流血漂橹,比及三年乃克之意耶?”   张禄当时只是笑笑不回答,心说你别瞎抠字眼儿,南辕北辙了,我说的是长江,不是黄河……   如今郄俭再度提起这事儿,说我本领低微,算不到那么清晰,也分析不明白令师写下这两个字究竟预示着什么。再说咱们这回要去找于吉打问的谶谣,大家伙儿都解成姓张的要夺姓刘的天下,可说不定就真有个擅长弓术的高个子(长人)出来,射中一柄名叫“卯金”的刀,事情其实很简单……   估计天上预言也是如此,可能中间出现了一个奇特的名词,或者是“白雀”,或者是“伯爵”,所以张仙翁下凡来找名字合得上的人,就找到了你们仨。而至于你们是不是真能契合预言,三个里面谁才是正根儿,估计他也搞不明白。   张禄心说不用搞了,已经明白了,九成九这正根儿就是我啊。   浙江就是后世的富春江,连接海口,附近人口稠密,呈品字形矗立着三座县城,是为富春、钱唐和余杭。二人跟这三个县里转悠了十七八天,都没能得着丝毫线索,于是出了余杭县就暂且分道扬镳,张禄北上乌程,然后在震泽附近转悠,一直转去吴县;郄俭则东去由拳、海盐,再沿着海岸北上娄县,西归吴县。   郄俭一走,张禄当即就放了羊了,随处转悠,貌似一点儿都不着急。他估摸着于吉还且得好几年才能跑吴会来传教呢,也不知道张坚、裴玄仁那么着急让他们先来寻访,究竟是何用意?不过仙人的想法,凡人终究是搞不明白的,说不定自己这一路上的遭遇,就跟将来与于吉相见有所关联……   修仙有出世和入世两个派别,虽说出世派占据绝对上风——比方说裴玄仁、张巨君之流,便都是隐居高山,清修自身——可也存在着少量入世派。于吉就属于入世派,到处巡山游水,时不时插手人间之事,目的是看遍红尘百态,用以辅修心志。这位南华仙也是有登天机缘的,非张貂、刘根之类彻底断了飞升念头的普通修道者可比,而至于他的境界和本领,据裴玄仁所说:“虽不如我,亦不远矣。”   于吉所擅长的神通、法术,据说也偏向于幻术,这点儿跟刘根相同,当然他的水平不是刘根能够相提并论的。张禄因此而不禁疑惑,难道说我之前在曹营里撞见刘根,破了他的幻术,把他打得生活不能自理——当自己离开曹营的时候,据说刘根还昏迷不醒着哪——那也是张坚的安排,或者是张坚预料到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是想让我先熟悉一下幻术,等将来碰见于吉以后,不至于为其所惑吗?   反正他是打定主意了,自己一个人绝对不往于吉面前凑,谁知道对方肯不肯泄露那则谶谣的来源呢?追问得急了,会不会一巴掌拍死自己?或者直接用幻术烧了自己的脑……那可是传说中弄死了孙策的狠人哪!   所以即便打听到于吉的消息,也得等大家伙儿都聚齐了之后,再去跟于吉会面——正所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人多力量大,他南华仙也不好全都给弄死。而众人商定的聚会日期,还得两个多月,那自己着什么急啊,慢悠悠朝吴县逛荡过去不就完了么?   他得要注意的是,千万别把自己陷身在不便逃跑的地域,防备祟再度附了什么人的身出现。   且说这一日张禄进入乌程县境,沿着大道缓步朝县城而去。沿途见着不少老百姓,扶老携幼,全都行色匆匆。张禄心说这是怎么了?集体搬家?不象啊……难道是兵燹又起,忙着逃难?可是百姓们脸上却只有期盼,却无恐惧、哀伤之色。随便找个人一打问,对方就回答啦,说:“有神仙在北乡,故举家相从也。”   江东地区巫风很盛,人人皆慕神仙,加上这些年各地都天灾人祸的,吴会虽然少被兵燹,官府刻税却越来越狠,所以去家逃难的人很多。老百姓都觉得,只要跟上一位神仙,必能有口饭吃,得病也可医治,或许全家人就都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啦——当年张角兄弟在冀州传道,就是靠着这招大肆招揽徒众的。   张禄闻言不禁皱眉,心说难道自己运气那么好,随便逛逛都能撞见于吉?赶紧问:“神仙谁耶?”对方回答说:“卿独不闻余杭白虎耶?”   原来不是于吉啊,张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可心里多少也有点儿遗憾。再一寻思,白虎?难道是说严白虎吗?仔细询问之下,果然,这些百姓所要投奔的是余杭城外一个大地主,姓严名虎,外号“白虎”,跟他兄弟严舆两个,据说习得了仙家法术,能够活死人、肉白骨,还广施家财,招募流亡,所以没饭吃的百姓们才纷纷前往跟从。张禄正琢磨着,要不要跟着去瞧一眼严白虎,究竟是真有法术啊,还是彻底的江湖骗子?突然就听见身边“咦”的一声。   他转过头去,就见发声的是一名士人,估摸三十来岁,相貌清癯、身型瘦削,虽然穿着长袍,但衣衫颇为蔽旧。这人盯着张禄就是“咦”的一声,张禄皱眉问道:“卿其识我耶?”你谁啊,认得我吗?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就见这人围着张禄转圈,一边转一边“咦”,接连好几声。转到张禄身前的时候,他突然指着张禄的鼻子开口道:“君非当世人也,缘合在此?”张禄当场就震惊了,我靠就连张坚都没能瞧出来我是穿越者,还得靠着什么“古仙语”的蛛丝马迹,才诱使自己道出真相,这家伙又是谁了,竟能一眼看破?!   正在惊愕,那人却又转到他身后去了,随即轻喝一声:“可去。”伸手就朝张禄后背一推。别看这人身材瘦小,力气倒挺大,竟然搡得张禄一个趔趄,等再站稳喽,抬起头来——   身旁是明亮的车厢,眼前有站台上“安定门”三个字瞬间闪过。   我靠,难道老子又穿回来了不成吗?!    第三十二章、长人执弓,射毙文刀   许多年以后的某个上午,当穷逼上班族张禄迎着二十一世纪汹涌的人流,知难而上,拼命挤进地铁以后,就一只手勾住拉环,一只手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来。本打算看几章网文来解解乏的,可是他加了整晚的班,确实困得不行了,而那几章修仙文却正赶上喷设定,什么正法、外道,什么筑基、金丹,什么幻术、神通,不但解不了乏,反倒更让他昏昏欲睡。   就这么小小地打了个盹儿,突然之间一机灵,张禄就觉得手里一空。他想都不想,本能地飞起一脚——   于是乎就听得一声惨叫。张禄这才睁开眼睛,只见在车厢里众人的愕然目光笼罩下,一小个子侧翻在地,手边儿地上正好就是自己的手机。他毫不客气,踩着那小子走过去——第一脚大腿,第二脚肚子,第三脚胳膊——捡起来手机,滑动解锁,耶,没坏!   如今回想起来,那估计就是一切的开端……   张禄这回醒得早,但手机脱手的时候,他确实在发愣,给了小偷以可乘之机。他在琢磨,我这是又穿越回来了么?可是怎么也不搞个无缝对接,竟然穿回了穿越前大半天的时间点上,这特么的就很不科学呀。还是说,其实什么穿越云云,都只是地铁车厢里的一场大梦?可世上真有那么清晰的梦境吗?   脑子里胡思乱想,完全不得其解,身体却还遵照本能在行动,手里才一空,他的脚就踢出去啦,然后是一声惨叫,然后他踩着那小偷的身体……   这回他刚踩了一脚,第二脚没忍心往下落。想想那刘根两百来岁的地仙,也禁不起自己朝脸上一拳,再加上胸口一脚、两蹦,接连三天都没能醒过来。这脚要是落实在了小偷身上,会不会当场就半残啊?真要出了人命,惹下的麻烦就大了去喽。   虽说尝试运行真气,没觉得跟自己穿越前有啥不同,但张禄内心深处还是觉得,这特么就肯定不是一场梦,也不是简单的幻觉!所以他才踩了一脚,第二脚就没落下去,直接捡起来手机,然后朝着趴在地上的小偷“嘿嘿”狞笑。   旁边儿有人问:“你们认识吗?要不要报警?”张禄撇一撇嘴:“算了,也没摔坏。”眼瞅着地铁到站了,他直接一甩脖子,潇洒地下车,不带走一片云彩。   穿越前记忆到了这儿,就开始有点儿迷糊——因为他困得实在不行,可是大街上又没地儿可睡。这趟穿回来他同样迷糊,但却是另外一种迷糊……不行,我得去找到那乞丐,问清楚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出了车站往雍和宫方向走,他按照自己过去的行动路径,首先进入一家小吃店,要了份儿套餐解决自己肚子的需求。旁边儿桌上有俩小年轻,得吧得吧的一直说个不停,张禄过去没怎么在意——虽然那些对话还是禁不住要往耳朵里钻——这次因为事关己身,倒是支棱起了耳朵,仔细倾听。   其中一个长头发胖子拍着桌子:“你这么设定不成啊,穿越回去随时改变时间线,情节拉得太复杂,其中肯定就会产生矛盾和漏洞啊,不好补……”   胖子对面是个小瘦子,一直在撇嘴:“现在谁还管什么‘祖父悖论’啊,那一套上世纪流行,本世纪……”   “本世纪流行平行时空,可你这设定的不是平行时空啊,是原时空嘛。穿越也得讲逻辑不是?”   “问题是平行时空玩儿滥了呀。最近漫威不是搞出美国队长是九头蛇卧底的风波来吗?估计九成九也是平行时空,漫威都造出无数个平行来了,读者早就腻味啦,谁还会吃那一套?要我说,只要穿回去,一切都可以推倒重来,没什么逻辑和矛盾可言,时空问题科学家都搞不明白,普通人看的只是情节,才不在乎有没有道理哪……   “想想咱们前几天一起看的那集《神秘博士》,博士穿越回去跟未来的克拉拉对话,得知自己未来的鬼魂将会传递何种讯息,就此受到启发,消灭渔王后创造了那个鬼魂幻影,这故事线还不够乱吗?合逻辑吗?人就这么拍了,观众只会觉得神秘,这宇宙间的奥妙实在太多啦,连时间领主都搞不懂……谁在乎矛盾不矛盾?谁在乎是不是真有贝多芬,他的曲子都是谁创造的?”   胖子一边听一边摇头,最后估计摇得脑袋都乏了,只好冷冷地撇下一句:“算了吧,随便你,等被读者骂的时候别找我来诉苦就成。”   瘦子“嘿嘿”一乐:“快餐文学嘛,哪儿有那么多规矩讲究。你看看那些电视剧,前后两句话都互相矛盾的桥段多了去了,观众骂归观众骂,人不是一样挣大钱?我还是那句话:谁在乎啊!”   想当初张禄听到这番话的时候,脑子里光想着要不要过去问问,您是哪位作者大神啊?笔名叫啥?我好确定以后您的书绝对不点进去看……这把读者当****的家伙,我不飞起一脚来踹你个透心凉,就够海量宽宏的啦。可是这回重新听到这些,他却忍不住琢磨:过去和未来是可以改变的么?某段时间线能够彻底抹杀掉吗?我要是这一出门就绕路回家,不见那乞丐,是不是幻觉也好,穿越也罢,就永远不会再复现了?我要是遵循着过去的行动再来一遍呢?难道说还会再穿过去?只要我的行动不做大的改变,难道还能两边儿来回穿,变成死循环吗?   我靠原本还以为是穿越争霸,后来风格一变成了穿越修仙,这回怎么的,还要来时空商人?   满脑袋的迷糊,这就跟一部挺精彩的悬疑片,偏偏咔掉了结尾似的,让人浑身都感觉难受。好不容易卡着点儿吃完了早饭,他离开快餐店,沿着雍和宫的西墙往南走。这一片儿有不少卖香烛、法器的小店,往往还兼管算命和取名。   走了不远,正当张禄在心里高喊“出来吧,出来吧”的时候,果不其然,那乞丐又不知道从哪儿突然冒出来了,正拦挡在他身前——   “小兄弟,我看你骨骼精奇,是万中无一的修仙奇才,维护仙天和平就靠你了。我这里有本秘笈,看着与你有缘,就十块钱卖给你吧……”   那乞丐说着话,把脏兮兮的右手一抬,亮出本纸质发黄的破书来,封面上狗爬似的歪歪斜斜五个大字——“无上神秘经”。   想当初张禄斜眼瞟着这个乞丐,还有那本破书的时候,他几乎要脱口而出:“我一砖头拍死你信不信?!”   可是转念一想,这估计是什么垃圾电视台或者网站搞的整人节目吧,自己要是表现得太过激愤,肯定被暗中摄录下来,将来放出去给无数人取乐。他也没东张西望地去寻摸摄录机器究竟藏在哪个街角了,人家是专业的,真想藏起来,自己这种门外汉肯定找不着啊。   正想理都不理,绕开走路,赶紧回家去补觉,突然一阵轻风掠过,乞丐手里的破书书页随着风“哗哗”翻开,张禄眼角不经意地那么一瞥——嗯?   封面上的字儿仿佛出自头一天捏毛笔的幼稚园小班孩童之手,横不平,竖不直,间架结构更是一塌糊涂,可谁成想内页的文字乍瞧上去,却非常的妍媚工整——这一手钟绍京的《灵飞经》小楷仿得不错呀。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张禄还是能够瞧得出来,那不是印刷体——不管仿哪种字体、字形的印刷体,都难逃文字大小和排列过于规整的毛病——破书内页上这一手小楷,却明显是手写的。当然啦,也说不定是影印的……   不过这就足够引起他的兴趣来啦,忍不住朝乞丐一伸手:“我先翻翻成不?”   那乞丐露出了诡异的笑容:“我就说跟你有缘吧。”真的把书给递过来了。张禄接在手里,首先展开第一页——嗯,没错儿,是手写的,凑到鼻端略略一闻,有淡淡的墨臭味,而不是油墨的清香。再瞧上面的文字,没序言,没目录,开篇就写:   “元气恍惚。共天地生。合成万物。人之生也。即禀元气。生而既衰。泯然归于众矣。行气之道。在纳天地之灵。会本有之元……”   文通字顺,瞧着不是现编的地摊货。这是从哪本道书上抄下来的呢?他前后翻了翻,竟然瞧不出来。   要说张禄读过的道书也不少了。他少年丧母,前几年父亲又得急病死了,赶巧就在老爹下葬前不久,女朋友突然间毫无征兆地投入了他一发小的怀抱,一时间那真是心如死灰,了无生趣啊。好在原本教他气功的那位邻居大爷跑过来,引经据典开导了他足有二十回,才终于打消了张禄自绝于人民的念头。   那位大爷不仅仅练气功,还是修道的,介绍了不少的道书给张禄瞧,张禄虽然不怎么喜欢历史,中文底子倒是不差,很快就瞧进去了——他倒不是真想学得了出家当道士,只是觉得其中的内修之法有助于自己凝心定神,不再胡思乱想人世间那么多懊糟事儿。   一来二去的,他对道家的兴趣越来越浓厚,又跑图书馆找了不少道书来读。在他看来,鬼神是扯淡,方术是迷信,修行是妄语,外丹是原始化学,也就守一、行气、导引有点儿强身健体的作用。当然啦,房中是科学,可惜他没条件练……   不过他一直只是读书明理而已,因为工作太忙,还真没什么劲头把丢了好多年的气功再捡起来。   所以那天出门撞见了这个乞丐,说出那一番熟悉而不靠谱的鬼话来,张禄第一反应就是——这谁知道我如今好道,所以COSPLAY袁祥仁老师来耍我玩儿吧?再一琢磨,还是整人节目的可能性更大……   他们还把原本的台词“练武奇才”改成了“修仙奇才”,把“维护世界和平”改成了“维护仙天和平”,明显是因为最近武侠不流行了,修仙文泛滥,所以现改的词儿吧?   可是再一翻这本破书,内页跟封面截然不同,文字通顺,书法精美,可能是抄的他从没读到过的古老道书,就不禁有些意动——罢了,左右不过就十块钱嘛,左右不过就是被人****了去取乐嘛,老子最近心如止水,我还在乎这个?   再说了,我把你们的道具顺走了,你们不得再准备一本?你们就未必见得有多得意喽。   张禄是个想到就做的性子,当即掏出两张五块给了乞丐,揣着小破书就回了家……然后没多久他就死了,死后穿越,竟然被张坚摄上景室山去修仙。他一直琢磨着,这乞丐和那本破书,跟自己的穿越有没有关联呢?可是就连张坚都搞不懂穿越的原理,或许得真得修成仙道以后,靠自己去发掘真相吧,所以跟张坚和裴玄仁都没有说破。裴玄仁还感叹张禄修行速度挺快,是修仙的好苗子呢,张禄心说老子是有基础的呀!虽然大多数道书都是未来才出现的,而且落你们眼里,一多半儿算外道、野狐禅……   这回又穿回来,再次撞见那乞丐,张禄可老实不客气,一把就把对方手里的书给抢了过来,翻开来一瞧,没错,就是这本儿。乞丐瞪俩大眼,很殷切地望着他,张禄忍不住就问:“所谓‘道法传有缘’啊,既然跟我有缘,那就不该收钱,直接送我成不?”   这只是个话引子,本打算那乞丐说不成,自己就可以顺着话头,详细询问他的来历,尝试捋清这莫名其妙事件的真相。可没想到乞丐听了他的话却一点头:“好,送你了。”说完了掉头就跑。   张禄急了,赶紧撒丫子追上去,然而那乞丐貌似对周边地理挺熟悉,加上脚程也健,拐两个弯儿就不见了踪影。张禄急得直跺脚,心说难道还得跟原本似的,回去试着修炼,然后因此挂掉,然后再穿越?然后我再苦熬好几年,再逮着机会穿回来,然后揪住那乞丐不放?我靠同样的日子,生命的复读,那可怎么忍耐得了啊!   真要是再穿过去,我肯定也不等人介绍了,直接撞上门去求见曹操……对了,这回胡子绝对不能拔……   一边懊恼,一边晃晃悠悠地又折返到雍和宫旁,忽听附近铺子里一声招呼:“哥儿们,我看你印堂发暗,不如来算个命吧,不准不要钱。”   这一声喊倒是熟悉,他当年也曾经听到过,不过当时并没有在意——我靠你这职业水平也忒次了点儿吧?就只有“印堂发暗”这种大俗话?劳驾你专业一点儿成不成?然而这回不同了,他懵懵懂懂地,就自然而然循声过去。   这事儿可太诡异了,算命的……原本不信,如今么,不如来听听他究竟能说些什么。   叫住他的是个光头大汉,满脸横肉,穿一跨栏背心、蓝色裤衩,怎么瞧怎么不象有道高人。张禄来到他面前,一梗脖子:“算吧——不准我肯定不给钱啊。”   那大汉掐掉嘴上叼的烟卷儿,朝张禄脸上寻摸了好一阵子,还掐指算了算,然后取出纸笔来,写下两行字。张禄一瞧,看不出啊,这人倒写得好一手颜体——老爹在世时逼他学过几年书法,这点儿眼力价还是有的。那么写的什么字呢?只见:   “长人执弓,射毙文刀。”    第三十三章、灵台蜃景   张禄捧着那张宣纸,上看下看,左瞧右瞧,好半晌才抬起头来:“好字。”   “承蒙夸奖,”光头汉子重新叼起一根烟,“兄弟我也是练过的。”   “那么这意思是……”   “假如我没有算错——当然啦,那是不可能的……哦,我是说,我不可能算错。哥儿们你姓张,你瞧这‘长人执弓’,左弓右长,正好是个张字。而左文右刀,那就是个刘字——我估摸着,你最近跟个姓刘的起过冲突,你还把人给打了……”   “拜托,卯金刀才是刘好吗?”   “那是繁体啊,我瞅着你不象港台同胞嘛,你喜欢用繁体?现在大陆行的可是简体字,就是左文右刀啊。总之,你说我算对了没有吧,你是不是揍过一个姓刘的?”   张禄不禁想起了刘根——“有是有,不过那是好多好多年以前的事儿了……”   就他对时间的感应,那应该是在不到一个月之前,可是若在局外观察,总得两千来年了吧?“张王李赵遍地刘,你这算的……太江湖口儿了,硬凑的吧?”   那大汉一撇嘴:“你瞧,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对什么都本能地怀疑。那我怎么不拆王,怎么不拆李,就特别地拆了个刘字呢?你敢说你没揍过一个姓刘的,还揍得挺狠?”   张禄接不下话来,不禁扭过头,眼神儿左右乱扫,好半晌才啧啧嘴:“就算你对吧,那终究是过去的事儿啦,你能算未来不?”   大汉一梗脖子,表情颇为自得:“那是当然的。”说着话一伸手,硬生生扯过张禄的腕子来,掌面朝上,凝神细瞧了好一会儿,然后又从柜台底下抽出把金灿灿的算盘,边扒拉边自言自语:“甲子生人,乙亥月……”   张禄实在忍不住笑:“又相面,又看手相,外加大六壬,哥哥你这玩儿得挺杂啊。”   大汉头也不抬,继续拨算盘,嘴里说:“过程不重要,结果正确就行。”随即“啪”的一声,把算盘狠狠拍在桌上,倒吓了张禄一大跳——“怎么了这是?”   “算出来了。”   “结果呢?”   “你会死。”   张禄唇边不禁露出一丝冷笑来:“其实我已然死过一回了,你有算到吗?”   大汉也笑:“当然。”   “我为什么死的?”   “这个算不到。”   “合着我知道的你都能算,我不知道的你也不知道……”张禄唇边露出一丝苦笑,突然垂下头去。   “怎么了?”   “有点儿头晕……”随即张禄缓缓地抬起头来,盯着面前那个大汉,“我刚才突然意识到,自打在地铁上差点儿让人偷了手机,所有我曾经经历过的事情全都很连续;但是没有经历过的,比方说追那乞丐,以及现在跟你对话,意识却模模糊糊的,还总跳跃,象是碎片……”   大汉笑眯眯地望着他,却不说话。   张禄转过头,望向柜台上摆着的一厚摞书:“你这好歹是在雍和宫边儿上,结果卖的全是道家书,有一本佛经没有?”随即神情一振:“啊,还真有,《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大汉头也不回,顺手抽出那本《心经》来,摆在张禄面前。   “那么厚……这得好几百页了吧?插了多少注解?就算加上白话文翻译,能凑够那么多页数不……”张禄伸出手,想去翻开那本书,却被大汉一巴掌把书本儿给按住了:“你都想明白了,何必还要去证实呢?”   “证实了又如何?”   “会醒。”   张禄笑了:“你不想让我醒?”   大汉也笑:“不急,咱们可以多聊会儿。”   “你究竟是谁?”   “在你本人的幻境当中,我还能是谁?我就是你啊,按照仙家的说法,我是你的灵台;按照咱们习惯的说法,我是你的潜意识。裴玄仁唠唠叨叨也说不明白,我分析吧,但得表层意识和深层意识合而为一,情感和理智合而为一,修心就算修到家了。如今你能见着我,恭喜,距离成仙不远矣。”   “貌似某人给了我一个机缘?”   “貌似……”   张禄先笑:“怪不得我瞧你扒拉算盘的手法不咋的,因为我都扔下这玩意儿二十来年了。”但他还是有点儿不明白:“既然你就是我,干嘛要以光头大壮的形象出现?”   大汉耸耸肩膀:“你不是一直懊恼自己体格不够魁梧吗?跟这儿也是,回去汉朝也是。至于光头……你既然不想要胡子,那么不要头发也正常。”说着话,点上了第三根烟。   “我戒烟很久了。”   “你曾经抽过,而且你敢说你从那以后再没有想过?”   张禄不接碴儿,转换了话题:“这么说来,我是中了‘灵台蜃景’了吗?”   “所以我说我是你的灵台。”   “你好,灵台兄,”张禄扬了扬眉毛,“跟自己说话就是舒服啊。”   “因为你很自恋。”   “能说出我很自恋的话来,就说明我不自恋。”   “梁惠王还说‘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呢,他是真好色。”   张禄轻轻叹了口气:“估计这一切……非得真修成仙了才能搞明白吧。”   “不急,”大汉安慰他,“就算不能真的长生不老,也能与天地同寿,你有大把的时间去探索宇宙奥秘……也探索关联自己的奥秘。”一边说,一边正如同张禄所期望的,把按在《心经》上的手缓缓缩了回去。   张禄道了声“BYE”,然后翻开《心经》第一页,只见也没有前言,也没有目录,只写着两行大字:“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没办法,《心经》是他唯一记得的佛经,而这两句,又是他唯一记得的《心经》内容。根本不知道的东西,根本没有阅读过的文章,是不可能在自身幻觉中出现的,固然潜意识可以生造,但根本掩盖不了满身的漏洞,浅层意识可以很轻易地便将假象戳破。   当然,前提是浅层意识已经意识到了此乃假象。   张禄一个趔趄,随即站稳脚跟。他倏然转头,紧盯着那个推搡自己的清癯士人:“卿何意耶?”   那士人面露愕然之色:“子醒来却早。”   “不过倏忽间而已,焉论早与迟?”自己只是被推搡着趔趄了一下,就去幻境之中转了小半天,这醒得很快吗?再晚点儿醒,不是要脸朝下趴地上去了?   那士人笑道:“吾虽不知卿所历者何,然法自我所施,醒早醒迟,自能知之——醒迟是心迷,醒早则近乎悟矣。”说着话倒退一步,双手合拢,深深一揖:“因见子非凡俗,聊试之耳。未言先试,理当致歉。”   张禄一皱眉头,首先想到问的是:“子云:‘君非当世人也,缘合在此?’此何意耶?”   对方笑着回答:“不过诳语,先乱卿志,乃可相试耳。”   原来只是随口说的瞎话啊,我还当他真看破了我穿越者的本质呢。张禄不禁暗中大大松了一口气,然后就想,这人究竟是谁了?刘根也算有名的地仙,并且擅长幻术,利用他那点点贫乏的想象力制造幻境,我用不了几分钟就能给瞧破喽;这人本身并不制造幻境,而刺激我的深层意识,自主编织幻象,导致我要足足小半天才能清醒过来——那应该就是裴玄仁提到过的名为“灵台蜃景”的高深幻术——所以说,自己最容易欺骗自己了。此人如此大能,难道说就是要找的南华仙于吉吗?   “密县张禄字伯爵。敢问尊姓大名。”   “不敢,”对方一点自己的鼻子,“吾庐江人,左慈元放是也。”   张禄闻言,眉毛不禁一颤——左慈这名字他有印象,在三国游戏当中,往往跟于吉、管恪、南华老仙并列为四大妖人NPC。自己想找于吉,结果招来了左慈,而且也精通幻术,这事儿真诡异啊,难道说是继刘根之后,在见于吉之前,安排给自己的又一场对幻术的试练?   “卿何以试我?”   左慈笑一笑:“为卿欲寻家师也。”   左慈左元放是桓帝永寿二年生人,比张禄大上十来岁,本为庐江士人,少明五经,兼通经纬。第二次党锢之祸的时候,他年仅十四,就慨叹说:“值此衰运,官高者危,财多者死。当世荣华,不足贪矣。”于是拋却红尘,进入天柱山访师修道。数年后,于吉游至天柱山,见左慈天纵奇资,百世罕见,于是便收他为徒,把一身道法都倾囊相授。   据左慈所说,三年前于吉再过天柱山,看左慈已到炼真的巅顶,距离结丹就差临门一脚了,于是当头暴喝:“汝本非当世人也,奈何为当世所限?可去!”伸手搡了他一把,其实是使出了“灵台蜃景”的高深幻术,当下就把左慈给圈进自己的潜意识里去了。左慈在幻境中足足折腾了十来天,这才终于醒悟,由此也得以突破瓶颈,跻身于地仙的行列。   于吉最近传讯,说他要前往吴会传法,命左慈前来迎候,等待师徒相见。左慈高高兴兴地离开天柱山,渡江南下,可是也不知道师父会去哪儿,干脆随心所欲地到处转悠——他师门传承本来就以入世之法辅助修心,所以游戏红尘正是他下一阶段必做的功课。   转着转着,他就来到了乌程,结识了严白虎兄弟,暂时在严家庄院栖身,顺便指点一下那两兄弟的修行法门。昨日夜间,左慈突然心血来潮,于是暗卜一课,知道有人前来吴会探访师父于吉,所以今天才特意跟道上等着。   以左慈的本事,一见张禄,就知道这是自己要等的人,而且亦修仙中人也。再细一打量,这小年轻筑基已然圆满,也是差一点儿不能涉足炼真,不禁心说我且帮他一把吧。就此照抄当日于吉玩儿过的花样,使出了“灵台蜃景”。   幻术种类很多,“灵台蜃景”是比较高深,也比较特异的一种法术类型,说白了就是刺激人外灵台(额头),释放人内灵台(内心),让对方自己编织幻境,从而把自己给绕进去。想当日刘根对张禄所使的那些幻术,基本内容、情境都是施术者本人编织的,并且施术者也参与其中——所以张禄给泰山府君脸上来了狠狠一拳,结果就把刘根给打倒了,立破其法。说白了,在这个游戏当中,刘根是制造商加运营商再加DM,拥有最高权限,只要他一挂,游戏当即崩溃。   “灵台蜃景”则不同,制造商不是施术者,反倒是受术者,施术者不过开个单间儿让对方自己玩自己去罢了。游戏里也没有DM,施术者并不参与、掌控,也不观察游戏内容和过程,玩东玩西,玩好玩坏,都是你自家的事情。正如张禄所想到的,自己最容易欺骗自己了,所以一旦中招,就仅仅是自我的浅层意识和深层意识相交互,自己的理智和情感相交互,能不能破围而出,不看施术者和受术者的本领高低,纯看自家悟性。   最重要的是,“灵台蜃景”的施术者本身不观察幻境,等于不窥探别人隐私——事涉受术者的深层意识、内心世界,倘若不告而入,那实在是突破了道德底线。仙人讲不讲道德不好说,地仙既然还在红尘中辗转,终究是不能肆意妄行的——所以刘根辱人父母,张禄才会那么光火。真要是随便窥人隐私,那恐怕就结下了不死不解的深仇大恨啦,即便父子之亲、师徒之亲,恐怕也抵消不了。   左慈大致一解释,张禄也就明白了,敢情你是于吉的弟子啊,怪不得幻术耍得那么溜。他心说还好是“灵台蜃景”,你并不清楚我究竟在幻境中见到了些什么,否则会不会当场吓尿呢?就算已经修成地仙,对机械文明估计也没有丝毫概念,骤然见到地下铁呼啸而过,满地面上都是大巴、出租、私家车,恐怕就算张坚他们也得瞠目结舌好半天吧?   这年月既没有穿越的概念,也没有外星人的概念,左慈又会做如何设想?把这当成天界,还是当成地府(倘若真有地府的话)?   虽然左慈没打招呼就对自己施了法,但人过后也拱手道歉了,而且就结果而论,算是送了自己一个突破的机缘——至于是否已有突破,他本人还没感觉出来——所以张禄也不好发火。再加上左慈把自己的身份、来历交待得挺清楚,张禄自然不能不投桃报李,随即也道明自己的来由——“禄奉师命,欲访于师,询以谶谣之源耳。”   左慈说那则谶谣的来历,师父也跟我说起过,不过很含糊,只说从“天渊”所得,而至于那“天渊”是什么所在,位于何方,那只有你自己当面去向他询问了。不如你暂且跟着我吧,我跟师父约好了在吴会相见,迟早都是能够遇上的。   “且先寄身白虎庄院,如何?”   张禄曹操都见过了,对严白虎那路货色,实在没有什么碰面的欲望,不过既然左慈盛情相邀,他也只好拱手应喏。然而意想不到的是,就在那白虎庄院之中,他又一次遭了祟了……    第三十四章、白虎的迷宫   张禄跟着左慈前往严白虎的庄院,途中询问相关“灵台蜃景”的法门,左元放倒没有什么门户之见,很慷慨地就加以讲授。   修仙者派别很多,但“灵台蜃景”真不算什么独特的不传之秘,张禄曾经听裴玄仁说起过,估计老师本人也会使。但裴玄仁却并没有传授他多少法术,原因是:修身修心才可登仙,法术不过辅助耳,基础没先打扎实喽,学花样越多,则心越乱。   但于吉、左慈这一派却可以说是“以法入道”的,修行没多久,师父就给传授法术——当然啦,主要是幻术一类——所以左慈给张禄讲解“灵台蜃景”,既不算泄露师门秘法,也没觉得会对张禄本身的修行造成什么不好影响。   张禄本人是倾向于“以法入道”的,亟欲多掌握几门法术来防身——只是幻术防不防得住祟,确实很难下判断——他心说:我要是一直呆在中鼎上吐纳天地灵气,当然可以按部就班,先道而后法,如今偏要派我下山,也算游历红尘俗世了,没有法术傍身,这乱世当中恐怕行走艰难啊。裴老师未免有点儿胶柱鼓瑟了……   时候不大,便即抵达白虎庄院,就见庄外空场上密密麻麻的全都是窝棚,也不知道严白虎靠着道法和施粥,召聚了多少流亡百姓。张禄隐约记得,这人在游戏里也算一路诸侯,估计迟早也会跟张角似的扯旗造反吧。   ——其实他想岔了,严白虎可以说割据,还真不能说造反。这年月中央权威扫地,四方群雄并起,你真不好说谁算官军或者还乡团,谁是造反派。   严氏兄弟在庄院门口恭迎左慈,张禄定睛一瞧,哎呀,这严白虎却有点儿眼熟。就见此人身高在八尺开外,肩宽背厚,四肢发达,最特异的是一张大方脸,满脸横肉,然而不但眉毛挺浅,胡须不密,就连头顶上也是光溜溜的一毛不生。秦汉时代的头服制度,本来是士人戴冠,庶民服帻——也就是头巾——后来王莽因为脑门秃,也在冠下加帻,就此成为通例,是个男人就都戴帻啦。可是才刚夏初,天气还不算多暖和,严白虎却偏偏不肯戴帻,貌似要彰显他脑门儿电灯泡一般有多敞亮似的……   张禄为什么会觉得这人眼熟呢?原来观其体态、相貌,竟然与自己幻境中的“灵台兄”有两三分相似。他挺好奇:这是巧合呢,还是冥冥中有所联系?   严白虎本名严虎,家有良田千亩,是个小地主,勉强也可算是士人,“白虎”是他的绰号,而至于这绰号的来由……张禄心说不会因为脑袋光光的缘故吧?人是下面光叫白虎,你上面光叫白虎,哎呀好恶心,我想不下去了……   相比严白虎来说,他兄弟严舆的外形就要正常得多,身量也比哥哥略小一圈儿,但是高高挽着袖子,露出小臂上虬结的肌肉,一看就是很能打的——这哥儿俩确实很有山贼的潜质,却一点儿都不似修道之人。   根据左慈的介绍,严氏兄弟乃本地土著,少小好武,外加仗义疏财,在县内颇有势力——就跟水浒里的什么孔明、孔亮,穆弘、穆春一般。这时候吴郡太守乃是盛宪盛孝章,心高志广,一心求治,想要拿没什么根基的严氏兄弟开刀,杀鸡儆猴,来震慑郡内豪强。严氏兄弟当然不肯束手就擒啦,于是一方面召聚徒众,结寨自保,一方面派人前往西面的豫章郡,寻求新任太守华歆华子鱼的支持。   张禄觉得这哥儿俩想造反,其实也错不太多,所谓“官逼民反”,盛太守若再逼得急点儿,他们说不定就真的掀起反旗了。当然啦,同样是走投无路,无奈而反,往往既包括真正无辜的小老百姓,也包括身上并不怎么干净的地主豪强——严氏兄弟就属于后一类。   中国有三大巫风流行的地区:一是齐地,打秦朝开始就盛产方士;二是巴蜀,张衡、张鲁因此而传教建国;三就是吴会。所以严氏兄弟作为吴地土著地主,打小不仅仅熟习武艺,也学过一些小法术,后来碰见左慈,衷心钦敬,就想拜他为师。但是左慈说了,我自己都还没出师呢,怎么可能收徒?再说你们这基础也实在太差……我暂时在你们庄中歇几天脚,随手指点一二也便足够啦。   这回左慈又领回来张禄,严氏兄弟一听也是修仙的,当下鞠躬如也,对张禄同样恭敬得不得了,立命从人整治酒席。张禄小小喝了口酸酒,夹了根蔬菜,然后就把筷子放下了。严白虎忙问:“岂张师已辟谷,不食人间烟火耶?”   张禄修道数年,确实对凡间饮食的需求量大大降低,平常三五日不吃不喝,不会对身体机能造成什么影响。然而俗谓“口腹之欲”,他修得了腹,可还没有修得口,要是真有好东西端上来,那肯定来者不拒啊。问题这乡下地方哪有什么好吃食了,而就算往日皇宫里的食堂,以及前阵子曹营中的饮食,在他尝来也就那么回事儿。因为储藏技术的落后,这年月腌菜、腊肉比较多,本就缺乏新鲜食材;而因为烹饪技术的落后,没有炒菜,只会火烤、水煮,你让他那根来自两千年后的舌头怎么适应得了?   再说了,这年月的蔬菜瓜果大多没有经过长年的培育和嫁接,全都带一丝苦涩味儿,就跟野菜似的……不,就算比起后世的野菜,也许无污染、更健康,但口味却要差得十万八千里啦。   张禄不禁心里说,你们哥儿俩都是会武的,怎么不去打只野兔子、野雁啥的烤了来吃?烤肉做起来最简单,只要放点儿盐,哪怕香料不全我都能忍。这一桌的白水烹狗肉、煮野菜,让我可怎么下嘴啊。   当然了,人家好情好意地招待你,你不能直接一拍桌子:“不好吃!且换了好酒好菜上来。”哪怕他将来修成了天仙,视这些凡间武师都如同蝼蚁一般,以张禄的个性,也不会如此强横无理。所以他不回答严白虎,却只是微微而笑,转换话题:“卿兄弟聚众,唯求自保耶?亦或有他志耶?”   严白虎回答说,原本见了左师,我们颇有修道求仙之愿,然而左师却道我等无仙缘,顶多学点儿小法术防身而已。既然被迫要在凡间辗转一生,那就不能仅仅结寨自保,如今天下大乱,我们哥儿们也是挺想做一番大事业出来的——“惜无真主,可为爪牙。”盛宪自然跟我们哥儿俩有仇,但华歆也不象能在乱世中建基立业的主,至于江北袁术……听说他刚被曹操给打得狗一样。我们要到哪儿去寻找可以倚靠的“真主”呢?   张禄不禁笑道:“真主是在,惜乎卿等不识也。”我隐约记得你们将来是要跟孙策打过一场的,而且貌似没有投降……至于结果是挂了还是逃了,我倒记不大清了。但你们没有投靠孙家兄弟,这结论应该不错。   严舆拱手道:“真主安在?还请张师指点迷津。”   张禄摇摇头:“天机不可泄露。”我要是告诉你们,江东真主在于孙氏,会不会将来小霸王一渡江南下,你们立刻就去投靠了?那不是改变了历史吗?历史真的可以改变吗?会不会产生什么不好的连锁效应?在还搞不明白这些问题的时候,还是别横生枝节的为好。   用完了饭,左慈请辟一静室,他要再跟张禄好好聊聊。这一路上行来,就光是张禄向他请教幻术了,左元放也想打听打听,你们这景室山一派的修行方法,跟我师门传授有啥不同?在不涉及传法秘奥的前提下,张伯爵你能不能向我透露一二,以资对照、借鉴呢?   张禄跟左慈说,我师门所传,说白了很简单,就是“导引”二字,外纳天地灵气,内化人身真气,冥想运转,以期逐渐地改变身心旧态。两人这一聊就是大半天,各自获益匪浅。   要知道张禄从前只跟郄俭交流过,但太室的法门跟他景室的法门其实很相象,都是因道而成法,内修而羽化,大同小异,没太多可以借鉴的内容。于吉、左慈这一派却绝然不同,因法入道,再迈远一步,估计就会被裴玄仁归入外道旁门了,如今踩在及格线上,仍属修仙正法。好比说理工和文史之间,天然鸿沟,即取他山之石,也终究无可攻玉;理对理,工对工,传承近似,交流起来收获也少;可是理科和工科之间,却有太多可以相辅相成的内容啦。   黄昏时分,严白虎亲自来请,说我又摆下酒席了,请二位老师过去赴宴。张禄心说你倒是真热情,问题我对你家的酒席毫不感冒啊——也不好却人于千里之外,左右不过去应个过场,顺便指点一二严氏兄弟的修法,好吧,那就头前领路吧。   结果走出去没多远,左慈先告个假,说我得去趟厕所——反正这庄里路径我也都熟,完了自己过去吧,伯爵你先跟白虎走就是。于是严、张二人一前一后,拐了两拐,进入一条巷道。   要说严氏庄院其实并不算大,因为吴地多水,沟渠密布,而乌程附近又多丘陵,很难找着足够宽敞的大片平地,所以这庄院占地也就两三亩而已。地方虽然不大,墙、橹却多,道路回环曲折,就好似一个大迷宫一般——严白虎说了,这是担心盛宪发兵来攻,所以特意把庄院给坞堡、要塞化了。   就说才迈入的这条巷道吧,两边儿都是土墙,一人来高,间隔不足七尺,估计张禄两只手都无法彻底平伸。整条巷道约摸五六丈长,呈弓背一般的曲折弧形,而且不少地方还堆着土袋、竹木等杂物,得要撩起衣襟来迈步跨过去。   严白虎连声致歉,说半个月前有谣言传来,说盛宪点集郡兵,大概是要杀过来,所以庄里临时备了很多土袋、竹木,堆放各处,准备打防御战。谁想到只是虚惊一场,郡兵是跑震泽去打水贼了,但东西一直没来得及收拾——“有碍张师,宽宥。”   张禄笑一笑:“斯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也。”顿了顿,忍不住又加上一句:“若卿于此处袭我,我无生理。”   话音才落,忽听“当”的一声,前面严白虎把腰里的刀给抽出来了,随即转过身来。张禄定睛一瞧,就见对方目光呆滞、眼神茫然……这表情他可是熟得很哪,必然是被祟给附了身了!   张禄真想抬起手来给自己一大嘴巴——我这张嘴可也太乌鸦啦!   眼下的形势对他绝对不利。首先当面的严白虎,据说武艺超群,吴郡之内无人是他对手,估摸着肯定不如徐晃,但必然比当日太室山法王寺里那和尚要强吧?说不定比孙香都能高个一分半分的。而且严白虎是江南强豪,不是江北悍将,平常也不骑马——吴郡驴子多,却很难搞得到战马——必然精擅步战。这从他拔出来环首刀的长度也可见一斑,刀身挺宽,可是只有四尺多长——搁后世连柄带刃,也就一米出头——方便单手持握,近身肉搏,即便在这狭窄的巷道里也完全能够施展得开。   张禄腰间悬剑,剑长五尺二寸,想在这巷道里舞起来,相对就比较吃力了。而且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八尺,严白虎身高臂长,他只要把环首刀朝前一挺,就能杵张禄一个透心凉,而张禄还未必来得及拔出剑……   倘若巷道宽一点儿,他还能横向腾挪闪避,问题这道儿实在是太窄啦,往左最多挪一步,往右也是一步,怎么可能躲得过去对面的刀招呢?转身肯定是不赶趟的,那就只有倒退……问题张禄记得,自己背后就是好几条土袋,再往后一梱竹竿斜靠着土墙。他如今感官敏锐,耳听八方,可眼观终究只有六路啊,后脑勺上也没有长眼睛,后退之际万一绊上一跤,那必然是死路一条啊!   自己这一路上小心再小心,没成想进了严氏庄院却把警惕心给放下了,竟然陷身如此险境!对了,罪魁祸首就是那左慈左元放,一则是他把自己领进庄来的,二则有他在身边儿,自己根本不担心祟——那人修道有成,精通幻术,也就是说心志比凡人为坚,祟应该不会附身,而万一附了他身……自己死定了,担心也没用——可那家伙为啥早不上,晚不上,偏偏这会儿要去上厕所?   要说那祟选择的时机也真是巧妙,就不知道这是祟本身有意识、有智力呢,还是利用了严白虎的智力?   说时迟,那时快,张禄头脑中诸般想法不过倏忽一转,对面严白虎已经把刀给捅过来了。张伯爵被逼无奈之下,不及拔剑,只得把右手朝前一伸,瞄准了严白虎的额头,真气疾速外吐——能不能够得着,能不能奏效,反正没有别的路可走了,我且拼了性命试上一试吧。   他用的正是才向左慈学得的那招“灵台蜃景”,这还是第一次实际运用呢,也不知道有几成胜算。虽说幻境中的时间与外界自然时间流转速度不同,早上他在幻境中折腾了一两个小时,实际也不过一趔趄的功夫,不过估摸着严白虎的智商、悟性应该比自己为差——就连当日的左慈被于吉点化,也在幻境中辗转了十好几天哪——一旦中招,怎么都得有几秒钟的硬直时间吧,那就足够自己转过身来,狼狈逃出这条巷道了。   巷道中倒是也挺昏暗,几秒钟的时间,也够自己掏出那张“宵遁符”,并且加以施用,瞬间转移到别处去了吧。   可是真气一吐,才刚接触到严白虎的额头,张禄就突然觉得脑袋一晕,随即象是有一股吸力似的,把自己整个人都向对方额头吸去。他心说完,我是要让严白虎自己去玩儿自己,我可并不想进去啊……这是老子招数不熟,使偏了呢?还是说……严白虎的心智如今被祟占据着,而对天外之祟,就压根儿不能使这招?!    第三十五章、这设定有问题   幻术门类很多,“灵台蜃景”是比较特殊的一类,真正的完成态是开一单间儿,把人的灵魂给塞进去,自己玩儿自己,而施术者则在单间外等着,等你什么时候玩明白了好出来。就理论上而言,施术者本人不该进去,既不当DM,也不窥人隐私,但并不是说一定进不去,也不是说想进去比不进去要困难。   因为一般的幻术,都是要把施术者的意识和受术者的意识纠缠到一起,较量高下,所以受术者若心志够坚,或者能力超卓,完全可以搪开各类幻术,甚至反制施术者。就好比张禄当初虽然没能彻底避免刘根幻术的影响,却仍然能够保持心智清明,从而作出正确的判断来。倘若施术者不是刘根,而是左慈,估计张禄赢不了——就算左慈所创造的幻境再不靠谱,也能让他迷迷糊糊的中了招。   就好比经常有人从梦中醒来,回想梦境:这可太荒谬了呀,我当时怎么就意识不到那只是一个梦呢?   很简单,因为那会儿你脑袋已经乱了,智商自然下降,或者在自我意识当中,先入为主就认为那必是真的。   然而“灵台蜃景”所造成的幻境却并没有施术者的参与,能不能窥破,得看受术者本身对自我潜意识了解有多深了。若得登仙,则是深层意识和表层意识合而为一,那就根本不会受到这种法术的影响。所以施此法术,施术者的意识不加入,那是正根儿,若然加入,必为邪道——要么就是用偏了,想伤人结果搞了个两败俱伤。   张禄还是第一次实际运用这门幻术,出问题原本也很正常,尤其当他觉得自己的意识如同被吸引一般,直向严白虎额头灵台穴蹿去,突然间意识到一个问题:我的受术目标究竟是严白虎还是祟?这招对于来自天外的祟是不是同样有效?   特么的怎么早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啊!我是就此直接被祟给灭了呢,还是会出现在对方的幻境之中?那么是会出现在严白虎自造的幻境中呢,还是会出现在祟自造的幻境之中?祟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它的幻境又是如何?   神智一昏,等再清醒的时候,眼前的景物使张禄大感惊愕——不过可以确定了,这必然跟祟有关,而跟严白虎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除非他严老大也是一枚穿越者。   首先因为,严白虎是江南人,理论上一辈子都没去过中原,遑论西北,他自造的幻境中就不大可能出现沙漠啊。张禄这会儿感觉自己就正站在一片戈壁荒漠之中,极目望去都是金黄色的沙砾,远远的高耸着几座沙丘。正当黄昏时分,他抬眼朝天上一瞟,只见暗红色的大气层外,两轮巨大的恒星高低悬垂,高的一枚白亮晃眼,低的一枚色作橙红……   “我觉得吧,严白虎可以理解十日并出,但一定想不到双恒星系统……”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张禄匆匆转过身去,就见光头、横肉、背心、裤衩,原来正是曾经在自己的幻境当中见过的那位算命人——暂且呼之为“灵台兄”吧。   “啊呀灵台兄你也来了。”   灵台兄耸耸肩膀,顺便叼上一根烟:“不要问我为什么,为什么把你的深层意识也给吸了进来,你不明白,我自然也不明白。”说着话,突然间笑了起来:“这宇宙可真是太神秘啦,不是个普通的修仙世界嘛。试问你现在心情又是如何了?”   张禄微微苦笑:“我觉得跑错了片场……突然想起《星战》七还没能看到,我就穿越了,真是遗憾哪……不会是我这份执念造成了这个幻境吧?”   “就理论上来说,你招使差了,那么所产生的不是严白虎或者祟的幻境,而是你执念中的幻境,倒也说得通,”灵台兄喷出一口烟雾来,歪着脑袋,似乎真在思考,“不过要真是《星战》世界,不可能只有一个塔图因吧?咱们要不要多等等,看看会不会出现帝国战舰或者千年隼?”   “我希望出个杰迪,梦中授我原力之道,那可能就不必再怕祟了……要不然西斯也成,我不在乎。”   灵台兄笑道:“我发现你心真大,明明身在莫名其妙的幻境里,明明命在顷刻,竟然还能说得出笑话来。”   “宅男心都大,”张禄抬起脚,尝试向远方走去,想要搜寻更多的线索,同时说道,“再说我这阵子经历的诡异也实在太多了,心都疲啦。哪怕这会儿天降个不是《星战》人物,而是神仙,或者变形金刚,我都不会觉得有多奇怪。”   灵台兄貌似有点儿犯懒,不想动,从后面叫住张禄:“你往哪儿去啊?还真盼望见到什么聚落,发现少年天行者吗?”   张禄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微微一皱眉头:“我说灵台兄,你长这样儿,跟严白虎有没有什么关系啊?为什么一直是背心裤衩?就不能穿得庄重一点儿?”   灵台兄笑道:“你是先见的我,再见的严白虎,应该只是巧合吧,就算潜意识,我也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强的预知能力。至于穿得少……明显是你对这时代宽袍大袖的反感,所以才会在潜意识里走极端。”   “而频繁抽烟呢,那是我内心焦虑的表现……”张禄又腿着回来了,“好了咱都别做心理分析了。我倒是没想到那么快还能再见到你啊。”   “那就多看看呗,见一面少一面啦,”灵台兄吐掉烟屁股,轻轻叹了口气,“等你真修成了仙,自然你我化合为一,那时候想再见到背心裤衩的潜意识都难喽。”   “真要成了仙,我就生造一个背心裤衩光头大汉出来,有何难哉?”张禄抱起双臂,“咱们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得在这幻境里呆多长时间……”因为法术是他施展的,也很清楚自己身陷幻境,所以只要念头一动,自能脱身。   “不在于呆多长时间,而在于你能不能在自己脱离的同时,还继续维持幻境的存在,”灵台兄耸耸肩膀,“倘若你跟严白虎同时醒,那还是躲不过当胸一刀啊。”   “只要时间够长,被人找到我们都傻愣在那儿,总会去请左慈来看看的吧,那我就能活下去喽……”   “那得多长?你换算过幻境时间和现实时间的流速比吗?而即便这个比值是固定的,上回两小时换一趔趄,这回想熬到左慈过来,那得几天?几个月?几年?你就打算在这荒凉的星球上呆那么长时间?”   张禄笑了:“所以说,先走走呗,说不定能碰见些什么,从而确定这究竟是我的幻境呢,还是祟的幻境?”   灵台兄摇摇头:“你确定不了。你无法确定这法术放歪了,是不是你的意识和严白虎还有祟的意识纠缠到了一起,就算天降千年隼,也无法确定这儿就是塔图因,要是天降个神仙或者凡人,那肯定更迷糊了。”   “就理论上来说,应该可以排除严白虎。不管是不是他造成的幻境,他要是也进来了,必然在我左近——估计直接吓尿,趴地上正朝那两个太阳磕头呢。至于祟……那玩意儿无形无质,说不定就在咱们身边,只因为是幻境,他灭不了我而已。”   用排除法来分析,首先这个幻境不大可能是张禄个人的——当然不能完全排除,但要是真那样,那他彻底没救了。如果说他施法失败遭到反噬,那便只有他本人,既包括表层意识也包括深层意识,进入了幻觉空间,无论严白虎还是祟都进不来。也就是说,严白虎还跟那儿挺着刀往前扑呢,或许下一秒钟,张禄直接就被穿了膛,幻觉消失,醒来已在弥留之际……   再排除,倘若这幻境哪怕有一部分是严白虎创造的,那么他的个人意识必然同时进来了,应该距离张禄和灵台兄不会很远。沙漠上一望无迹,他们不可能瞧不见。   排除了这两种可能性,那么就只剩下两种可能性,一是祟创造了这个幻境,只不过把张禄也吸了进来而已——祟若不在,照样可以控制着严白虎的躯体刺杀了张禄。二是祟和张禄共同创造了这个幻境。祟无形无质,所以瞧他不见,但很可能就在张禄身边,张牙舞爪的,只是无耐他何——终究只是幻境而已嘛。   倘若这幻境有张禄一部分功劳,确实有可能他没看成《星战》七的执念造出来一个塔图因。但是灵台兄说了:“并不是只有塔图因才是双恒星系统的行星啊,而且只要日照强烈,地表水分难以凝聚,造成沙漠状地表也并不奇怪。”   而如果这幻境的造成并没有张禄的功劳,或者虽然有,但比例不大,那么——“这双恒星系统的行星,就是祟所来由之处!”   灵台兄斜睨着张禄:“或许你还没有机会往深里想,但我,也就是你的潜意识,可是琢磨相关问题很久了——你不觉得这修仙世界的设定有点儿问题吗?”   张禄虽然不是一个理科僧,但也属于合理党,各种文艺作品中设定的合理性、逻辑性,哪怕有一点点儿缺陷,他都跟吞了只苍蝇似的那么恶心,再难以将身心投入到作品中去。所以他不怎么阅读历史、职场、官场之类的网文,却偏爱奇幻、修真,因为类似背景虚构要素太多,设定没什么合理不合理之说,而就算有不合理,读者的大脑都可以协助补完。   当然也有难以补完之处,对于那种作品,张禄最多坚持五十章,最终还是被迫弃文。   所以说,对于他穿越过来的这个修仙世界,其不合理、不严密之处,别人或许发现不了,张禄,或者说他的潜意识,早就已经体察到了。   “除去修仙系统、天上界域,这个世界的物理系统貌似与咱们穿来的世界没什么不同,”灵台兄分析道,“那么理论上,日月升降,四季更迭,这大地还应该是个球体。中原之外,本该有更广阔的海洋、陆地才是,就连古书记载当中,也仍然有‘大秦’、‘天竺’、‘倭国’。问题来了:欧洲有没有修仙系统?印度有没有修仙系统?日本弹丸之地,而且还没开化,暂且不论。   “这年月好象还没有******教,犹太教、佛教肯定是有了,可能也有了基督教、明教什么的。那么上帝是不是存在?佛陀是不是存在?他们跟中华的天上仙界究竟有无互动?”   张禄不禁循着灵台兄的疑问设想下去:“所谓天界,可能是半独立于地上世界的口袋宇宙,基督教的天堂,佛教的极乐,可能是另外一些口袋宇宙。若说这些口袋宇宙相互间没有联系,只能通过地上世界来联系,勉强也说得通……”   “那么祟所侵扰的,就仅仅只有中华的天上仙界吗?仙界靠自己的力量摆不平祟,还要根据什么不靠谱的预言来逼你升仙,倘若明知道还存在着别的口袋宇宙的大能,为什么不向他们求援呢?即便口袋宇宙之间无法直接往来,也可以通过人界周转嘛。”   张禄耸耸肩膀:“那就不好说了……”   “地仙日行千里,哪怕你觉得不够快,终究什么高山险阻、海洋荒漠,都阻碍不了他们的脚步,为什么就没人想着前往异域去瞧一瞧呢?几百年寿命,够绕地球好多圈儿了,为什么翻看裴玄仁那儿的各类典籍,就没有欧洲的……起码印度的资料应该有吧?全都付之阙如,什么缘故?”   张禄沉吟不语。   灵台兄又叼上一支烟,用打火机点燃了,一边喷云吐雾,一边引导张禄的思想:“咱们再往大了设想,这地上世界是不是也是宇宙中漂浮的一颗小小行星?银河、群星,是不是也是各种各样的卫星、行星、恒星,还有星云?口袋宇宙里可能空荡荡的啥都没有,得靠仙人去创造、开发,主宇宙应该跟咱们的来处没啥不同吧?那么祟是从哪儿来的?另一个口袋宇宙?还是另一个平行宇宙?还是主宇宙中遥远的另一个星球?”   说着话伸出手去,左右一挥:“所谓祟,会不会就来自于这么一个平行宇宙中,或者主宇宙中的双恒星系统行星?咱们是不是通过祟的意识,闯入到它的故乡来啦?”   张禄不禁打个寒颤:“你这设定可大了点儿啊……”   灵台兄笑道:“没有足够庞大的设定,怎么排遣成仙后千万年的寿命?我也奇了怪了,那些仙人有好称几万年寿命的,怎么就一直窝在天界玩儿过家家,没想着去闯荡更多界域?既不知道有天堂、佛国的存在,也不知道祟是打哪儿来的……”   “或许他们知道,只是不肯告诉我……”   “或许吧,所以咱们得去探索真相啊。”   “说的是呢,”张禄一撇嘴,笑起来了,“所以我决定暂时不出去了!”    第三十六章、是好色是童心?   幻境纯是意识的活动,理论上真要突然间跳出来一个杰迪或者西斯,教了张禄原力的运用,他也是带不出去的——因为哪怕在幻境中呆上一万年,他真实的肉体也不会有丝毫长进,饿死了倒是有可能……   但是幻境一定程度上可以修心,尤其在“灵台蜃景”之中,张禄得以跟自己的潜意识对话,从而发掘更多内心的奥秘,这多少是有助于他深层意识和浅层意识之间的融合的。所以于吉朝左慈使了一回“灵台蜃景”,左元放醒过来就结丹了;左慈朝张禄使了一回“灵台蜃景”,张禄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突破筑基,进入了炼真阶段,但得了一定好处那是肯定的。   境界的突破是一个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当然不是说一进入“灵台蜃景”就能锻炼心志,从而“噌噌噌”往上长级,若真是那样,人人都自造幻境把自己陷里头算了。左慈也曾经说起过,他只是给了张禄一个机缘,具体能否从中获益,还得靠张禄自身的悟性。悟性倘若不足,或者积累得不够扎实,也或许只是倒霉催的,有可能在幻境中挣扎个几百上千年都醒不过来,还得靠施术者硬把他给扯出来——那不但对修行无益,反而可能异化心神。   当然啦,左慈也表示,他顶多任由张禄自我摸索十天半个月(幻境时间),就要把他扯出蜃景啦,否则不是帮人,反倒是害人。   可是这回张禄身陷自己施放的扭曲态的“灵台蜃景”之中,却不打算那么快就抽身而出。一方面,他觉得难得有跟自己深层意识交流的机会,多聊一聊,可能对自己的修行更有助益;另一方面,他根本不可能独自脱离幻境,却把祟给留在里面,也就是说,他一醒,被祟操控着的严白虎也就能动了,他仍然没机会逃走,会被一刀穿心……   还不如硬扛下去,等着左慈把自己给唤醒哪。   不过灵台君突然又说了一句话,把张禄给吓个半死——“你貌似没有考虑过惯性问题。祟虽然陷身幻境,使严白虎的身体没有了操纵者,但他已经在往前冲了啊,根据惯性,一样会把你给捅穿喽。你说会不会咱们聊着聊着,突然间眼前一黑,从此彻底归于寂灭?”   张禄不禁打个冷战,随即斩钉截铁地说道:“不会!我要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了,怨念太深,肯定化身恶鬼回去索命!”   灵台兄“嘿嘿”笑了起来:“按照这个世界的设定,即便恶鬼,也是没有完整个人意识的。说不定表层意识就此湮灭,剩下我这个深层意识,倒有部分残存——你死了,我还能够多活几天,口桀口桀口桀~~”   “是祸躲不过!”张禄一咬牙关,“假如一定会死,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那我还是多探索一些区域,把这个幻境看得更清楚明白一些吧,哪怕死也尽量做个明白鬼!”说着话又想转身迈步。   然而灵台兄还是不跟不跟,干脆一屁股坐下来了:“要去你自己去啊,走动也是死,不动也是死,我可懒得做无用功。”   张禄挠挠下巴:“看起来我潜意识里超懒嘛……”   “你才知道啊?”   “可是我既想到处转悠,也想继续跟你聊天啊,真是聊一句就少一句啦。”   灵台兄掐了烟,却不知道又从哪儿顺出一瓶啤酒来,用牙齿咬开瓶盖儿,冲着张禄遥遥一举:“去吧。须知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咱们又身处幻境之中,你想跟我聊,那不是转转脑筋的事儿嘛,就算远隔千山万水,那也不妨碍呀。”   张禄一撅嘴:“当真?我试试啊。”说着话踏着满地黄沙,漫无目的地向前方走去,大约几百米之后,他压低声音,随口问了一句:“还听得见吗?”   耳旁传来呼呼的风声,还有“咕噜咕噜”的声响,貌似有个人正在痛饮……啤酒?   “其实就算跟这儿呆上一万年吧,终究不是孤零一个,有你在谈谈说说,应该不会寂寞。”   耳边传来灵台兄的话音,似乎就在他身旁:“这其实是自言自语,尤其凸显你的自恋——还记得那次跟人在网上讨论,要是碰见个平行世界来的自己,除了微小差异外,外形、身世、性格全都一模一样,你会怎么办?你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我第一时间弄死他!”张禄手搭凉篷,朝远方眺望,随即又补充了一句,“但我应该不会想弄死一条光头大汉的自己吧。”   两人……啊不,一人两面,隔着越来越遥远的距离,天南海北地聊个不停。张禄朝着两日齐落的方向漫步而行,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始终混茫一片,毫无变化的地平线上,突然出现了一抹另类的颜色。   “远处有个黑点儿,要是我没瞧错,可能有绿洲。”   “沙漠里有绿洲也正常啊,”灵台兄回复道,“可是天都快黑了,你确定自己没有看岔?”   “是对是错,过去瞧瞧就明白啦。”   张禄加快了脚步。天色逐渐黯淡下来,但他本就有着昏暗视觉,视线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越来越近了,那果然就是一片绿洲啊,张禄心中大喜——既有绿洲,说不定有人,只要有人,我就可以尝试通过蛛丝马迹来研判这儿究竟是祟所构造的幻境呢,还是自己执念所化。   可是他很快就失望了。绿洲不大,也就几十棵样式奇特的乔木,以及一些灌木丛,围绕着一个小小的池塘。那池塘,估计连刘累御龙池的零头都还不到,顶多四五分地而已——还是张禄最近用惯的汉代小尺度……   池塘旁边没有任何建筑物,包括帐篷,而且天色已黑,也没见燃起篝火,既然如此,那么有人存在的可能性就低得不能再低啦。可是张禄仍然不肯停下脚步,他心中还抱着万一的希望:就算没人,还可能会有动物啊,我瞧瞧是不是印象里存在过的物种,也能多少判断出点儿什么出来吧?   定睛细瞧,视线穿透黑暗,仿佛看到池塘正中冒出一个黑漆漆的影子——难道说有鱼吗?张禄脚下发力,几乎奔跑起来,那个黑影也就距离他越来越近,然后他看到……   他忍不住就问灵台兄:“我是不是也很好色?”   “你才知道……”灵台兄的回答戛然而止,张禄就觉得一阵眩晕,随即眼前略微明亮起来。他心说完蛋,我这是脱离幻境了么?这不是主观意识所决定的啊,究竟是谁把我给扯出去的?这刚发现一点点儿线索就……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关键是,距离他进入幻境也不过短短数个小时的功夫,比上次被左慈当头一招“灵台蜃景”,在地铁里和雍和宫附近呆的时间长不了多少。那回幻境俩小时,外界一趔趄,那么这回呢?外界又能比一趔趄长上多久?左慈断然没有理由那么快就赶过来吧?估计他才刚到厕所,裤子还没脱呢……   难道说,确如灵台兄所警告的,这是严白虎挺刀直刺,遵照惯性,直接把我给捅了个透心凉,所以才把我从幻境里给扯出来了?然而自己应该还没有死……也并不感觉胸口剧痛……   赶紧凝定心神,定睛一瞧,唉这又是怎么了?就见面前不远处,严白虎半蹲下身,正要捡起落在地上的环首刀——是谁把他的刀给打落的?   事后才知道,这刀啊,是严白虎自己给扔了的。   张禄在幻境中辗转了数个小时,对于外界来说,不过一两息的功夫。他使用“灵台蜃景”出岔,直接把自己也给吸幻境里去了,过后分析,不管那幻境是自己还是祟,或者两者共同创造的,总之,祟也深陷其中,于是自然就释放开了严白虎本人的心智。   对于严白虎来说,正引导着张禄穿过小巷呢,突然间脑袋一晕,等再清醒过来,就见自己已然转过身,正挺着环首刀直刺张禄的胸口。我靠我这是怎么了?疯魔了吗?严白虎几乎来不及撤步变招,干脆手腕一松,直接把刀就给扔了。   可是刀才落地,张禄就醒了——要么是祟已然挣扎出了幻境,要么是刀尖一度触及到他衣襟,本能的危机感召回了的他沉陷于幻境的意识。总之,幻境消失,张禄醒了,祟同样也醒了,严白虎瞬间就又被祟所控制,于是屈膝俯身,再去捡刀……   虽然是电光火石的一瞬,一般人未必能够抓得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终究张禄修道略有小成,他的反应速度是很快的——我怎么可能让你再把刀给捡起来?当下左足发力,拼命朝前方纵跃,同时仍然高抬的右手——刚才施用“灵台蜃景”,就一两息的功夫,手臂根本就没放下来——就直接按到了严白虎的顶门。真气一吐,祟即消散,严白虎脑袋一晕,随即瞪大双眼——我,我这是怎么了?   张禄长舒了一口气,随口敷衍道:“汝病矣。”   严白虎说我什么病啊?自己没感觉啊,怎么一晕一晕的,还莫名其妙拔出刀来捅你……张禄说你刚才厥过去啦——虽然只是一瞬——至于拔刀捅我,有这事儿吗?你是头晕产生了幻觉呢吧,这刀……应该是你踉跄的时候,自己从鞘里滑出来的。   “汝之炼气,未循正道,故心魔搅扰,使神志昏昏。”白天通过严白虎的描述,张禄知道他从前学的都是野路子,也就左慈这些天过来指点一二,还没能彻底给扭转过来。所以趁机就编瞎话,说你这就是走火入魔的征兆啊,因为你炼气不得法,所以真气走岔了道儿。   严白虎大惊,忙问:“左师未尝言此……”左慈虽然也说我过去练得不对,可没说会有什么副作用和危害啊?“若令智伤,吾不敢再练矣。张师救我。”   张禄微微一笑,说我当然可以救你。可是你知道为什么左慈不跟你提起这种危害吗?那是因为他的修炼路数又跟我不尽相同,他对这条岔路的了解不够深……你可别跟他提起这事儿啊,免得他因此感觉惭愧,感觉对不起你。咱们得给左慈留点儿面子嘛。   严白虎连连点头,就连掉在地上的刀都不敢捡了,赶紧招呼张禄前去赴宴。张禄心说这家伙倒好骗嘛……就这智商,怪不得乱世争雄,最终是个完蛋的命。   危机就此解除,谎话也编得挺圆,张禄惊魂甫定,不禁挠挠下巴,又再回忆起刚才幻境中的所见来了。自己真的瞧清楚了吗?那在水塘里扑腾的黑影,当真是个起码裸着上身的女子?我是不是该先瞧一眼,附近树上有没有搭着衣服啊?   真可惜真实世界当中并没有“灵台兄”来跟他一起探讨,张禄只能驰骋浅层意识,反复琢磨这个奇怪的问题。祟无形无质,貌似智商也不是很高……很可能确如部分仙人所猜测的,本身也并无主观意识。倘若那个幻境主体是祟的创造,那也就是说,祟在侵入这个世界之前,是存在于某个双恒星系统的行星上,而这行星上是有人的!或者更准确点儿说,有类人生物!   起码这行星上有生命,有植物,应该可以确定了吧。   而倘若那幻境的主体是自己所创造的,那么没看到《星战》七的执念造成个塔图因,自己究竟是什么执念,会造出个“织女”或者“七仙女”来呢?对了,貌似日本神话传说里也有类似桥段,西方好象也有……虽然正当壮年,但自从修道以来,逐渐的清心寡欲,就没怎么想过女人啊。难道说,自己的潜意识当中,其实很好色,只是****被理智给压制住了而已?   真可惜,问不了灵台兄,他一定清楚……   可是就算自己想女人了,也在幻境中创造个裸女出来,为啥是这种出浴的场景?难道说,我还有一颗憧憬传说的童心?   想到这里,不禁暗中打了一个冷战,觉得自己挺恶心的。   跟着严白虎来到正堂,那边儿严舆早就摆下酒宴,毕恭毕敬等着了。张禄入席后没多大一会儿,就见左慈提着衣襟快步而来,远远地就叫:“吾师适有信来,已至江东矣!”   张禄闻言不禁一愣,心说你不是去尿尿的吗?难道你们师徒俩习惯在厕所里通电话?    第三十七章、信不可违   于吉、左慈,这师徒俩都已达到结丹的层级,迈入地仙境界,他们之间有什么特别的通讯手段,可以隔着千里传音,那也是很正常的事儿吧。说来也巧,就在左慈跑去上厕所的功夫,突然得到了老师的讯息,说他已经到了江东啦,约着师徒二人近日在会稽山中相会。   左慈因此赶紧跑来告诉张禄,说你不是打算找我老师吗?那就跟我一起去会稽山吧。   张禄皱皱眉头,心说于老仙儿你也太诡异啦,从中原过来,渡江南下,首先该经过吴郡哪,为什么不约在吴郡,倒要跑会稽郡会稽山去?难道我猜错了,从前他在广东,所以是由南往北,先到的会稽?我跟几个同伴约好了在吴县会合,你要是跟左慈约在吴郡,那差不多顺路啊,可是偏偏跑去会稽山……   他心说我可不敢单独一个去见南华仙啊,谶言的由来,“天渊”之所在,就连裴玄仁、张巨君他们都不清楚,于吉八成想隐秘其事,那么自己开口就问,会不会惹恼了他呢?左慈是他的弟子,随手来一招自己就挡不住,更何况于吉了……他真能把自己不定流放去哪个幻境,一直拘禁到死……   当然不能把这种理由跟左慈说,他只是沉吟:“吾与同行相约吴县,共访令师,今不告而独去,可乎?”   左慈笑笑,说你这人还挺讲信用的嘛。然而你可想好喽,我不清楚师父这回到江东来,会呆多久,都打算去哪些地方,你先往吴郡,会齐了友朋,再想找的时候,他要已经不在了呢?张禄心说不能,于吉且得在江东传好几年的道呢……就算这回匆匆而来,匆匆而走,他也迟早还会回来。嘴上却说:“随缘可也。”   然后扯着左慈的袖子,说请你帮我一个忙:“以子之能,必能传讯于我……”我要找你不好找,你要找我应该不难吧?等你跟令师会合之后,倘若打算离开会稽山,再到别处去,拜托先给我发条短信成吗?别等我跑会稽山,你们早闪人了……   左慈点头应允。那边严氏兄弟不淡定了,跪拜行礼,请求左慈也把自己带上,一起去求见南华仙于吉。左慈摇摇头:“张伯爵修道一脉,其师亦将登仙也,吾故敢引之谒师也……”张禄跟你们身份不同,他是正经的修道人,师门还挺烜赫,所以我可以不打招呼,直接带他去见老师。你们俩就差得远啦,没得老师的允许,我敢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往回带吗?   再说了——“贤昆仲乃肯舍此基业乎?”你们偌大一产业,良田数百顷,依附近万人,还有妻妾儿女,你们肯都扔下,离开乌程,跑去找我老师吗?我估计你们前脚一走,盛郡守后脚就能把你们庄院给抄喽,把你们家人全都锁上囚车。   严氏兄弟面面相觑,只得打消了往见于吉的念头。当日晚宴尽欢而散,完了张禄又扯着左慈讨论道术、神通,一直聊到翌日凌晨。二人随即离庄而去,严氏兄弟都来相送,还请求说:“二师得无一语遗我耶?”   左慈只是摇头,不说话。张禄心说这俩家伙对自己挺恭敬,招待水平虽然不怎么样,那热情的态度还是值得鼓励的,于是沉吟少顷,告诫严白虎说:“且记此言:‘信不可违。’”   他打算装装神棍,透露点儿未来之事,可是一怕自己本来就不怎么读史,结果记岔了,二怕轻易改动历史,会不会酿成什么难以预料的后果哪?所以干脆,装神棍就装彻底,拆字拼字、假义借义,编几句让听众一头雾水、莫名所以的预言出来。从前对曹操他就是这么干的,这回又用到了严氏兄弟的身上。   “信不可违”四个字,表面意思,是让严氏兄弟要诚实,要笃信,不可违背约定、誓言,可其实这里面埋着孙策的名字哪!《说文》有云:“符,信也。”符之本意,就是证明文件,以示可信——那意思:要是碰上孙伯符,你们可千万不能违扛他的命令啊,该降就降,可保无虞。   左慈挺会做人,即便严氏兄弟送至十里外挥泪而别,都走了,他也不问张禄刚才说那句话是什么含义。二人先是并肩向东,然后一南一北地分了手,张禄匆匆地就赶往吴县而去。一路上倒还算太平,终究中原战火这会儿还没有蔓延到江东来,虽说民不聊生,普天下全都一样,但只要没有兵燹,光一些占山据水为王的草寇,还对他张伯爵构不成什么威胁。   这年月穿郡过县都需要“传”,也就是通行证,好在这东西不难伪造,而张禄理论上还有官职在身,那套郎官服饰就是最好的“传”,一般戍卒都不敢过问。只是顺利进入吴县之后,他就开始茫然,我该去哪儿等着郄俭他们才好呢?   他们俩都是中原人,步爵来自江北,白雀儿来自荆南,也就魏伯阳是江东土著。可是即便江东土著吧,又长期隐居在吴郡南方的富春山上,他也没正经前往过吴郡。这年月不比后世,即便大城市里旅店也很少,更不可能满世界做宣传,电话预约、网上订房更是没影的事儿。其实吴县也就中等城市而已,但居民加流动人口估计也上万啦,张禄心说我要随便找个犄角旮旯蹲着,郄俭就绝没可能找得着啊!   也跟他当初跟阳城门外等我似的?天晓得要等几天。这人来人往的,就跟路边一坐半拉月,还不被人当疯子逮起来啊?   不过既然自己能够想到这一点儿,估计郄俭也不至于犯浑,不如找个比较有特色的旅店歇脚吧——全城旅店就那么几家,他一家家地问也迟早能够找着自己。   要说汉代的旅店大多是官营的,有传舍、邮和亭舍等,主要招待来往政府公务人员,就跟张禄小时候那些机关招待所似的,没有介绍信你根本进不去。好在也出现了极少数的私营旅店,或名“逆旅”,或名“私馆”,不看身份证,有钱就能进。张禄拦住一个貌似本地人打听,这才知道,敢情吴县城内私营旅店只有两家,一在城东,一在城西——这倒简单啦。   再一打问,城东的私馆去不了,那是郡守盛宪延揽宾客的所在,不但不收钱,而且还倒贴钱,你得有一定声望的士人才可能住得进去。城西那家倒是正经私营旅店,可惜规模很小,前前后后也就六七间房,外带收费昂贵。   张禄心说我去撞撞大运吧,便即大步前往城西私馆,一进门就先有仆役笑脸相迎,问他:“客自何来?食耶宿耶?”敢情这儿前铺后宿,还外带经营酒食。张禄进城的时候穿的郎官服饰,这会儿早脱下来啦——郎官再小也是官,官员不住公家旅店,而跑来私营旅店,未免启人疑窦——一身常服,随口便说:“吾自河南来游学。”然后就问了,你这儿住一天多少钱哪?   仆役比划出一枚手指来:“廉耳,止百钱。”张禄心说百钱还“廉耳”,还“止”?平年百钱就够买大半斛谷,够一家三口吃上小一个礼拜了好嘛?还真是黑心店啊,你怎么不去抢……没办法,偌大一个县城,私店仅此一家,他都不好意思不狮子大开口。   虽然腹诽,表面上却云淡风轻,笑一笑说:“可,先居五日。”说着迈步就往后面走。   仆役赶紧抬手拦住,说您得先登记,然后希望能够押点儿钱、物在柜上。张禄说登记可以,至于抵押——“唤汝主来,吾自与言之。”仆役一撇嘴,说主人不在,我就能拿主意,您跟我说好啦。张禄一瞪眼:“吾有宝货为质,汝何等人,如何识得?!”   仆役没办法,只好一溜小跑入内,没多久就领了一个老头儿出来。老头儿朝张禄拱手,说我就是店主,先生叫我出来,不知道有什么宝货要抵押在柜上?张禄淡淡一笑,盯着那老店主浑浊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吾即为宝,何须质押?”   老店主听了这话先是一皱眉头,随即上下打量张禄,越瞧就越觉得不对——这人大有来头啊!不但得罪不起,而且若能给他一定的帮助,对于我将来的生意……不,对我子孙万代那都有数不尽的好处哪!赶紧哈腰摆手:“何必言质?贵客请进。”   张禄心说惭愧,还真被我蒙混过关了——看起来我的境界经过左慈一招“灵台蜃景”,确实有所长进啊,这种蛊惑旁人心智的花样,以前应该没有玩得那么溜……想当初回趟老家,我那时候若就会这招,有这威能,张浩、张富他们哪儿还敢奓毛啊?不过仙法神通,竟然被用来住白店、吃白食,我也真真算是修道者之耻……   老店主特意给安排了一间上房,请张禄住下。张禄关照说你每日只送一餐来便可,没事儿别来打扰我,我也不定要住几天……要是有人来店里找我,须即刻领来相见。老店主连声应喏,还满脸堆笑地说,您愿意住几天就住几天,哪怕住到地老天荒也没问题啊。   此后一连好几天,张禄都窝在旅店里,闭门不出,每天打坐养气,以巩固自己才刚提升上来的境界。郄元节倒也没让他多等,很快就摸上门来,见了面一商量,郄俭就说了,难得这么个大好机会,要是咱们耽搁久了,于吉离开了会稽山,就算有左慈帮忙传讯,再想找他都比较困难啦。要不咱们不等那三位了,先去访访如何?   张禄问这算不算失信啊?郄俭笑道:“既约在吴,留书与之可也。”你是这趟旅程的主角,包括我在内,都是受了师门所命,前来帮助你的,那么只要你留下书信,指点他们前往的方向就足够啦,你我还是先走为是。   张禄心说就怕咱们两个人去,会遭了南华仙的毒手……其实于吉弄死他们的可能性很低,但终究存在着一定的危险哪。他沉吟少顷,就问郄俭:“此行吉凶,君可占否?”你算算咱们这趟往会稽山跑,究竟是凶是吉啊?   郄俭双手一摊,说我自己的事儿从来都算不准啊。张禄怂恿道:“但算吾可也。”你别把咱俩绑一起,就光算我好了——我若是有危险呢,估计你也跑不了;我若是无危险呢,你八成也没什么事儿。郄俭犹豫了一会儿,当不起张禄连番催促,只好应允。于是先焚起一炉香来,然后洁面、净手,端坐凝息,从囊中取出了蓍草……   蓍占之法,是先要在心中冥想求问上苍垂示的问题,然后用五十枚蓍草,先取出一枚摆在案侧,以象太极,然后把剩下的四十九枚蓍草随意两分;其中一堆也取出一枚来,然后四枚四枚地计数,得到从一到四不等的余数;再四枚四枚地计算另一堆,同样得到从一到四不等的余数……   可是才刚把蓍草两分,突然门上响起了“嘭嘭”的敲击声,就听有仆役在喊,两位先生,我送晚餐来啦。这本来无声的静室里猛地响起这一嗓子,郄俭忍不住就左手一哆嗦,两枚蓍草飘然落地……   张禄这个气恨啊,他跟这儿也住了好几天啦,知道店主一共雇佣了四名仆役,照管私店,其中三人(包括当日领他进门的那个)都是好脾气,日常轻声细语的,只有这一个是急脾气、大嗓门儿。怎么今天就偏偏轮到这小子来送饭了?   只好开门出去,接过食案,然后厉色关照,不得再来打扰。等关上门,返回屋内,就见郄俭正重新把蓍草都拢在一起。郄俭解释说:“占断矣,心乱矣,须重为之。”民间传说,蓍占是求取上天的垂示,所以一定要虔诚;其实哪来的什么有意识的上天啊,蓍占不过是修道者沟通天地灵气、梳理事物脉络的一种神通而已,根本不需要虔诚,但绝对需要聚精会神,全身心的投入。刚才那一嗓子,郄元节的脑子当场就乱了,虽然只是一瞬间,但若继续算下去,也必然得不出准确而合理的结果——算了,我重来吧。   于是重新凝神静气,歇了好一阵子才再度拈起蓍草。张禄正屏住呼吸,盯着郄俭的动作瞧着呢,忽听门外院中又是一声大叫:“西宅回禄,速往相救!”   郄俭忍不住又一个哆嗦,然后直接把手里蓍草给拋在了案上,对张禄说:“算不得也!”    第三十八章、自从盘古开天地   所谓“回禄”,是一位上古传说中的火神,后来引申为“火”。那旅店大嗓门儿仆役喊“西宅回禄”,就是说西边儿人家着了火了——因为讳言火,怕不吉利,所以称为“回禄”,后世也有叫“走水”的。   张禄和郄俭闻声出门一望,就见很多人提着水桶、抱着水盆,匆匆往起火处辐辏而去,眼瞧着浓烟滚滚,火光却已见不大着了。终于过来个小嗓门的仆役,笑着说火头貌似已被扑灭啦,二位先生无须担惊害怕,也不必出来,还是回屋里歇着去吧。   等到返回屋内,郄俭就说了,头回蓍占,被伙计送饭,一嗓子给打断了,这二回蓍占,西宅又起了火……一回是巧合,两回就肯定有问题啦——“乃知不可算也,触高人之隐耳。”我这要算的事儿里不光光有你,还有于吉哪,人那是多大的神通,相关他的各种因缘纠葛,一定会被保护起来,不容许旁人窥测。我还是别算了吧,隔壁都失火了,再算还不知道出什么妖蛾子哪。   完了又问张禄:“卿屡问吉凶,得无畏惧乎?”张禄笑着说我有什么可怕的,他于吉也不是猛兽,还能吃了我不成吗——“唯谨慎耳。”   他当然不是真的害怕于吉,而是隐约觉得,这事情里面有点儿不大对头……一则谶谣,搅扰凡间,可是对于修道者来说,对天上的仙人世界来说,那有什么大不了的?就算裴玄仁临时起意,想搞明白其中缘由吧,他不会想别的法子联络于吉,为什么一定要派自己去查访呢?要知道自己可是预言中注定的灭祟之人哪,就该让仙人捧在手心儿里呵护成长,怎么有闲空去搭理这等杂事儿?   若说裴玄仁不是很明细其中因果吧,张坚可是一清二楚啊,他为什么也坚持要求自己去访于吉呢?而且自己的几个帮手,除了郄俭和魏翱算临时搭伙儿,张坚特派来的一男一女,名字又都跟自己差相仿佛……一定是有什么事儿还瞒着自己哪。谁信真就那么简单,去找到于吉问个问题就算完成任务?   当然这些想法也很难向郄俭倾诉,张禄只好说,既然你不想卜算,那不算就不算吧。郄俭问说那咱们可以启程了吗?张禄低头一琢磨,说还有一桩事情,我住店的时候对老店主使了惑幻之法,允许我跟这儿白吃白住,自己都觉得有点儿过分。不如你给他卜上一卦,断断吉凶,也算抵偿他的店、饭钱,如何?   郄俭说成啊,既然人都把饭送来了,那咱们先吃过,完了你请店主过来,我给他算上一算——“未知何氏耶?”张禄一愣神儿,说我还真没问他姓什么叫什么……   等到用完了饭,张禄就召唤仆役,去把老店主请了来。郄俭和颜悦色,问他籍贯哪里,姓甚名谁,家里还有什么人。老店主就说了,我就是吴县本地人,姓顾,祖上非常烜赫——“家祖讳奉,官至颍川太守。今有二子,长名雍,弱冠为曲阿县长,次名徽,游学在外……”   张禄一听,瞧不出这还是个官宦人家哪,再一琢磨,顾老头儿说他长子名叫顾雍?这人我可听说过……元节啊,不用你算了,我知道他家未来如何,顾雍可是能做东吴宰相的命格哪!   心里这么想着,却不敢表露出来——他是穿越者的事儿,压根儿就没跟郄俭提起过啊。郄俭再次焚香净手,给顾老头卜了一卦,算完后紧锁双眉,问对方:“君欲闻吉事,欲闻凶事?”顾老头见状吃了一惊,赶紧拱手:“请直言不讳。”   郄俭说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君寿不永,只在期年之内……”你顶多就一年的寿命了,赶紧的把孩子们都叫回来,见上最后一面吧——“至君二子,次男亦不寿;长则可七十许,为国家上卿。”张禄心中暗笑,估计你郄元节算不出来,顾雍究竟可为哪个“国家”的上卿吧?   随即皱眉:如果郄俭算得没错,那就证明历史跟自己所了解的并不会太过走样,起码江东仍为孙氏所盘踞……那么中原是不是曹魏呢?西蜀是不是刘备父子呢?那则“长人执弓”的谶谣,果然只是胡诌八扯吗?为什么张坚、裴玄仁他们都那么上心?!   张禄关照店主,说我在柜上留下一封信,将来若有如此这般,几个人过来寻找,即可将信付与。于是问顾老头要来笔墨、竹片,写下一行小字:“仙踪会稽山俭禄先访之卿等急往可也。”   于是张、郄二人离开吴县,昼夜兼程,匆匆南下。才刚绕过后世的杭州湾,某日午间,张禄突然间心所有感,随即耳旁响起一个声音:“吾从师已下山矣。”   他知道这是左慈传来的消息,赶紧跟郄俭说了,郄俭略一沉吟,即卜一卦。这回尽量绕开于吉,仅仅探问我们往什么方向走,才算大吉大利哪?卦象上得出的结果是正南方。   果然到了诸暨北部,也就是会稽山西方,跟大道儿上远远地就望见左慈了。左慈还伴着一位老者,只见他满头白发,也不扎髻,就随意地披散在肩头,一张老脸上满是皱纹,就跟风干橘皮一般,也瞧不出究竟多大年岁。老人穿一袭素色深衣,围着灰色布裳,身上背一个小小的药囊,迈步似乎挺缓,可实际行走速度还真不慢。   二人心知这必然就是南华仙于吉了,赶紧疾趋而前行礼。于吉瞟了他们一眼,也不说话,却侧过身,缓行几步,让开大道,跟道旁一片灌木丛旁停下脚步。连左慈在内,三人都跟过来,再次拱手,老人这才终于开了口:“吾知卿等来,何为也。”徒弟左慈都已经跟我说过啦。   说着话斜睨张禄:“卿其畏我乎?”张禄赶紧回答:“既见长者,敢不觳觫?”于吉笑一笑,突然问了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问题:“卿知何谓‘缘’耶?”   “缘”字的本意是衣袖上的饰边,当然张禄明白,于吉肯定不是想说衣服的事儿——“缘者,因由也。”于吉点点头,说:“今有笮融于淮上浴佛,吾往见之,因与论因缘。释家所谓因缘,有其因,亦成其果也。”   张禄听说过那个笮融,这人是徐州刺史陶谦属吏,镇守下邳。他是虔诚的佛教徒,每年四月八日佛祖诞辰日都要大开****,施财舍物,耗费竟达亿钱——当然啦,其实羊毛出在羊身上,这钱本来就是从老百姓身上搜刮来的。于吉说我跟笮融聊过,咱们说因缘,只是指原因,佛家说因缘,却更注重原因所导致的结果。   “诸物相连,诸事相牵,莫不纠葛,以成经纬。有其因而必得其果,得其果乃必有其因,其因果相系者,即缘也……”   张禄是没想到,于吉一见自己,不提谶言的事情,直接就开始讲课了。归纳总结于吉的话,大意如下:   这个世界上万事万物都是有所关联的,事物之间互相交换能量和信息,就此统合为大大小小、环环相扣的各层系统。世上没有完全不搭介的物,也没有完全不搭介的事儿,区别只在于关联是紧密是松散,是从前有所关联、现在正在关联,还有将来会有关联。就事而论,这些关联有其先后,乃成因果,因果之间的联系,就是佛家所说的“缘”。   讲完这一大套,于吉才终于进了正题:“卿等访吾,亦其有因,必生其果,缘之所在,吾不得不卜也……”然后一指郄俭:“郤元节事,吾观之如掌纹……”相关郄俭的事儿,我探察起来,就跟反掌观纹一般简单、清晰——“然卿之事,吾不可得见矣。”但是算来算去的,就连于吉都算不明白张禄。   为什么会这样呢?于吉说了,那只有两种可能性:其一,“卿之能在吾之上。”你要是修行的境界,或者神通法力比我强,那我就肯定算不明白你——张禄明白其中道理,就好比前几天郄俭想算相关于吉的事儿,结果两回都被打断,吓得不敢再算了一样。当然啦,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张禄修道才几年?就算日后成就可能超过于吉一万倍,这会儿可还算不上什么高人哪。譬如两名棋手,一个初学,一个九段,只要初学者是在认真下,而不是随手摆子儿蒙人,他的棋路,每落一子的用意,九段高手必然是洞若观火啊;可是九段高手下出来的棋,初学者就不可能瞧得明白究竟有啥用——即便这初学者悟性很高,将来还有机会成为棋圣,这会儿该糊涂还是糊涂。   如果排除这种可能性,那么就只剩下一个结论啦——“卿之所处也高,所系必大。”你一定关联着一桩等级非常之高、范围影响非常之大的事件,想要搞明白你,就先得摸着这桩大事儿的脉络。事情越大,必然也越是复杂,恐怕不是我一个地仙所能够轻易窥测的——所以我也算不明白你。   这不是能力的问题,智商的问题,而是眼界的问题。再拿那两名棋手做比,两人在下一盘以地为枰、河川为线,以山为子的超级大棋,九算棋手站在地上,也就普通人大小,他怎么可能搞得明白对方的棋路?而倘若那初学者是在卫星上俯瞰整个地球,能够通观全局呢?即便还算不清高手的棋路,这棋他也是赢定了的。   于吉说了,可能是我站得不够高,所以才瞧不透——你身上联系着一桩大事哪,你自己可知道吗?   张禄不敢撒谎,只好微微点头。我靠仙人需要我去除祟,祟在天外,就连仙人都莫明所以,你于老头儿终究还只是一个地仙哪,看仙人都看不大清,怎么可能知道祟?我跟这么桩大事纠缠在一起,那你必然也算不明白哪。   于吉笑一笑,这才点明正题:“汝欲问谶之所由,吾固不敢轻告人也,恐罹不测之祸……”既然万事万物都有联系,因果纠缠,那么道出那谶谣的来源,本身这件事就可能引发难以测度的结果。我当时得到那则谶谣很偶然,沾上了不可能甩得掉,那没办法可想,可是泄露来源这类行为,我可不敢轻易尝试啊——谁知道小蝴蝶翅膀会扇起多大的风暴来?   “然卿身既系大事,吾亦不敢不告也。卿之或密,或以告人,吾不问也。”你身上那桩事儿恐怕比谶谣更神秘、更宏大,我算来算去,倘若一口回绝你的探询,结果可能更凶险。所以干脆甩锅吧,我告诉你得了,至于你是从此藏在心中,还是再告诉别人,那是你的事儿,我也不来干涉。   说完这些话,眼神左右一扫。左慈和郄俭都不傻,赶紧拱手后退——于老师这意思,是他只能告诉张禄一个人啊,咱们不方便旁听。   等二都退出半箭之地,于吉反手捶捶老腰,干脆席地坐下了。张禄不敢坐,只能拱着手,端立静听。就听于吉说:“吾得彼谶,乃于天渊之间也。”   张禄心说怎么还这两句?您再说细一点儿成吗?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于吉摆摆手,示意他稍安毋躁,然后嘛,这事儿还得打头说起——“曩者盘古氏开辟天地,女娲氏造就人身,伏羲氏创制八卦……”   张禄当场就惊了,我靠虽说万事万物都有联系,但您老人家有必要真打这根儿上开始说吗?后面是什么?得长篇评书了吧?您是不是等我先搬个马扎,沏杯茶去?    第三十九章、穿通地心的“天渊”   盘古开天辟地、女娲造人补天、伏羲创制八卦,这都是神话传说。可是仙人们都知道,这些事儿虽然在凡间给传得彻底走了样儿,其实都还是有所本的——虽然未能登仙,但站在凡间修道者巅顶的南华仙于吉,自然也很清楚这一点。   但神话传说并不仅仅这些而已,还有很多。   于吉问张禄:“《国语》所载,昭王问于观射父曰:‘周书所谓重、黎实使天地不通者,何也?若无然民将能登天乎?’卿知此否?’”   张禄回说我知道——他跟景室山中鼎之上,闲来无事经常翻阅裴玄仁的藏书,其中当然也有《国语》。   于吉先问:“其本何由?”   “在《尚书·吕刑》:‘乃命重、黎,绝地天通,罔有降格。’”   《吕刑》中记载说,蚩尤作乱,苗民造孽,把大地搞得一团糟,于是“帝”(应该是指天帝颛顼)就命令重、黎二臣断绝天地之间的通道,从此神灵不再降临人界。所以到了春秋时代,楚昭王就这一询问观射父,若把这话倒推回去,难道说在此之前,地上的人类是可以直接登上天界去的吗?   于吉再问:“射父何对?”   张禄回答:“射父曰:‘非此之谓也……’”说完这句愣了一下——要知道《尚书》乃士人必读典籍,背得出来很正常,《国语》却不是啊,再说了观射父那段回答又特么实在太长……干脆不背书了吧,我根据文意自己组织语言好了:“射父之意,人之奉天,神乃降临,以附巫觋;人之滥祀,无所适从,颛顼乃命重司天属神,命黎司地属民,使复其旧常,无相侵冒。是谓‘绝地天通’也。”   观射父说人怎么可能随便上天呢?那是上古时代,神灵降下神格在巫(女巫)、觋(男巫)身上,指导人们应当怎么生活、繁衍。可是后来天下乱了,人类胡乱祭祀,自然得不着真正的神意,不知道何去何从。于是颛顼就派重专管神灵祭祀,黎专管人间行政,把神权和政权明确区分开来——这才是“绝地天通”的本意。   于吉笑着摇摇头:“吾素不以射父所言为是……”我向来不怎么赞同观射父的解释——“按察古籍,民固不能登天,而巫觋常可登也,巫觋岂非人乎?”古书上有记载,虽然没提老百姓随随便便就能上天,但那些仍是人身,并没有成神的巫师可是能够爬上天界去的啊——楚昭王的疑问是有所本的。   那么巫师们又是通过什么途径上天的呢?古书上倒也有写。《山海经》中记载:“巫咸国在登葆山,群巫所从上下也。”还说:“华山青水之东,有山名曰肇山,有人名曰柏高,柏高上下于此,至于天。”说明这世上存在着某些通天的高峰,顺着爬,就有可能爬到天上去。   于吉说啦,我修行将近千年,成为地仙也好几百年了,可是就差那么一点儿,始终无法突破瓶颈,飞升登天。于是我就琢磨,能不能找到古书上所说的那些“天梯”呢?要是能去天上看一眼,或许就有机缘成仙啦。   张禄提出疑问:“既已绝地天通,胡可登耶?”不是说颛顼派了重、黎把这通道给断绝了吗?   于吉笑道:“传说不可不信,亦不可尽信也。”比方说上古典籍中就没有“仙”的概念,只有“神”,可咱们修道者都知道,所谓“神”就是天地万物自主生出了灵性,但这灵性很低,缺乏足够的自主意识,根本不可能跟凡人所普遍认为的那样,可以庇佑生灵。既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神,当然就不会有天帝,颛顼这家伙是不是真的存在,那都需要打个问号啊。   张禄心说天帝或许没有,天公么,倒还是有的……两者大概是帝国皇帝和公司CEO的区别……   反正于吉找不到突破的途径,闲来无事,干脆就到处寻找天梯,试着撞一把大运。当然啦,《山海经》上的什么肇山、登葆山,他根本就不可能找得到,想来想去,要是中原就有天梯,肯定早被人发现啦,必须搜寻那些人迹罕至的域外偏僻之所。   所以他就先奔了凉州,又试着往西域走了走,去找昆仑山。你别说,还真被他找着了,加起来一共有四处……包括有人说其实六盘山就是传说中的昆仑的。可是每座山他都仔细爬过了,最长的时间,在山间盘桓超过整整一年,结果还是空手而归,一无所获。   西边儿不行就走东边儿,于是他来到齐地,找了一条小船,开始涉足苍茫大海。传说中东海之上有蓬莱、瀛洲、方丈三座仙山,上有仙人居焉,只是漂浮不定,一般人找它不着。在于吉想来,我又不是一般人,要说整个凡间敢于深入汪洋,有机会找到仙山的,这年月大概也就我了吧。   他已是地仙,可以断绝饮食,而不会对健康造成任何不良影响,又精通法术神通,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改变天候,所以不怕海上风浪。于是就驾着一叶小舟一直往东去,东边儿找不着,转个头再朝南方搜索,途径的每座小岛都要上去瞅一眼、勘踏一番,经过足足一年多的时光,嘿,你别说,还真被他找到了一处非同凡响的地方。   于吉说了,那地方就是“天渊”。   张禄心说好你这长篇大论的……直接说想要找个天梯上天,所以跑东海上发现了天渊不结了吗?我对你前面所说的那么多还真不怎么感兴趣……   于吉抵达的那座小岛,据说在会稽海东千二百里外。张禄特意细问了一下,究竟是会稽哪儿——要知道这年月的会稽郡可大了去啦,几乎包圆了后世的浙江、福建两省,少说一千公里的海岸线,真是南头儿扔颗氢弹,北头儿都见不着亮儿,这么粗疏的坐标,你让我怎么估算方位啊?   于吉说我是从胶东出海的,茫茫大海,航行全靠日月星辰指示方向,怎么可能估准喽?不过离开那岛之后,我就一路向西航行,返回大陆,最终登岸的地方,是在章安郡治略偏南一些。   张禄大致估算了一下,章安在后世仍属浙江省,还到不了福建,就算于吉航行方向并非正东,而有所偏差,只要偏得不太远,那么海东千二百里外……肯定不是台湾啊,难道是琉球群岛?   于吉找到的这个岛并不大,接近正圆形,周长大概五十里左右——搁后世应该是十六七公里,则直径约摸五六公里。岛上植被茂盛,正中央凸起一座小山,也就百来丈高吧。这么矮的山,当然不可能是登天之梯啦——这要是天梯,那五岳都能把天给杵个窟窿。于吉一开始没抱什么希望,只是习惯性地入山观览,主要不是找天梯,而是寻访有无仙人遗留下来的踪迹。   结果到了山顶,却见到一个垂直的洞穴,似乎深不见底,下面却又隐隐地有光亮冒出来……张禄心说您老人家不是见着火山口了吧?于吉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微微而笑道:“****光亮,其色非赤,而澄澈若天宇也。”底下冒出来的是浅蓝色的光,就跟咱们抬头看天空一样。   于吉心知有异,便尝试着钻入洞穴,向下攀爬。他是还不能飞,但别瞧刚才跟大道上走着,似乎腿脚不便,行动蹒跚,其实张禄他们远远地就瞧出来了,老头儿绝对步速要远远超过了常人——左慈跟在他后面,明显是在一溜小跑——所以说身手其实是很敏捷的。张禄估摸这老头儿说不定能徒手爬珠峰,就算到不了顶,大概也是因为高山反应或者呼吸不畅,而绝不会是体力不济……   总之于吉一直往下爬,****位置不过一丈多宽,越往下爬,倒感觉越发开阔起来,整个儿一倒喇叭口。于吉估算自己向下攀爬的距离,应该已经深入到了海平面以下,而穴底那湛蓝色的光亮,也逐渐能够瞧得清楚了……他虽为地仙,修得身心如一,当时也不禁心跳加速,心说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天渊”不成吗?   “天渊”之说,不见于诸典,于吉说他还是刚修道那会儿,曾经听一位前辈高人提起过,但因为年深日久,印象已经很模糊了,所以下海之初就没往这个方向去想——“据云:海东有天渊,可通仙人居所……”   张禄有点儿迷糊,开口就问:“仙人得非居天上耶?安得在地下?”你老先生不会是摸到地府去了吧?倘若真有地府一说的话……   于吉撇嘴一笑:“卿之不悟也。”举起手来一指天上:“凡俗有云,神居天上,月有宫阙,日有驷车为载,令师乃无为卿说其谬耶?”天上只有浩渺之气,日月星辰全都是悬浮在其中的气团而已,哪儿来的仙人居所?   张禄心说裴玄仁还真没怎么跟我提过本世界的宇宙架构,估计他听我说人类将来能够上天,还能够发射什么飞行器游逛于大气层外,甚至登月,所以认为这些都是我已经掌握了的知识;而我总觉得这世界除了多点儿仙人外,其它物理规律跟穿来之世没太大差别,先入为主,也就没向他打问……   就他从这一世张禄的记忆中得到的知识——也是这年月凡人普遍的认知——天圆地方,日月星辰都是悬挂在天壁上大小不等的巨石(太阳例外,那是个火球)。相比起来,于吉所说的要距离现代科学更近一步,他已经意识到从地面直到各星体的距离并非基本一致了,气团之说,也比巨石要更接近恒星的本质……   想到这里,不禁追问道:“然则大地何状?”   于吉笑道:“地者亦球也,悬于大气之中。天如鸡卵,而地如其黄。”其实他这种说法倒也不是修道者的独创,凡世中早有类似理论,俗称“浑天说”。东汉中期著名的天文学家张衡就在《浑仪注》中这样表述过:“浑天如鸡子。天体圆如弹丸,地如鸡子中黄,孤居于天内,天大而地小。天表里有水,天之包地,犹壳之裹黄。天地各乘气而立,载水而浮……”   而且浑天说不认为这鸡蛋真有壳,也不认为被称为“天”的蛋清就是宇宙的全部。张衡在《灵宪》中说:“过此而往者,未之或知也。未之或知者,宇宙之谓也。宇之表无极,宙之端无穷。”天之外还有空间,至于那空间是什么样子的,请恕我没搞明白,只好暂且置而不论。   不过这种说法并未普及开来,张禄还是从裴玄仁的藏书中看到的,估计要还在凡间做士人,一辈子都没机会接触如此先进(就这时代而论)的理论。于是他就故意问了一个俗人肯定会问的问题,也趁机误导于吉的思路,希望能从这误导中挖掘出更多信息来:“地既如卵黄,悬之于天内,则吾头上是天,足下万万里外亦天也。仙人得无居吾等足下之天耶?”   其实他当然明白,要是这世界上的地球也跟自己穿越来的地球在物理层面上没太大区别,断然不可能出现一个能够穿透地心,直达世界彼端的垂直通道。   于吉摇头道:“仙人居天上云云,此天非吾所见之天也,此上亦非吾所知之上也。”他怕张禄不明白,还特意打个比方,说:“如海岛之民,无舟楫而不得逾汪洋也,或知陆上事,其必云:‘夥颐!中华天子,岂非神仙之属耶?所居帝京,得无处天上耶?’其所云之天,非实天也,所云之上,非实上也。譬喻而已。”   老头儿啰啰嗦嗦解释了好半天,张禄心说不就是异时空嘛,搁后世碰见初中以上水平的,我都能几句话解释清楚喽,哪儿需要你这么长篇大论?假装恍然大悟,拱手致谢:“赖长者之教,吾今知之矣。未识果至仙人居所乎?”估计你是找到了一处连接凡间和天上两个世界的时空门啦,那么你究竟有没有达成夙愿呢?   于吉轻轻叹了口气,说:“吾观足下渊底,如井蛙观天,但见澄澈空明,恍惚似见宫阙。忽有一巨首现,其声若雷,即道吾谶语也……”    第四十章、于吉的思维定式   于吉在海外无意中发现了“天渊”,他顺着倒漏斗状的垂直孔穴向下攀爬,大概近千丈之后——也就是深入海平面下大约一公里,隐约的地似乎可以看到深处那个出口外不仅仅是湛蓝的天宇,还在云雾缭绕当中,露出了仙庭紫阙的轮廓。这使他心中惊喜交集,更加快了攀爬的速度。   张禄请于吉仔细回忆当时的所见,根据目测,他大概攀爬了三分之一的距离,也就是说,整个孔穴可能深入地下三公里左右。张禄不记得地球的直径究竟是多少了,但他记得珠穆朗玛峰的海拔是八千多米,而若把喜玛拉雅山连根铲起,填进马里亚纳海沟,则珠峰仍会沉没在海平面以下——也就是说,光马里亚纳就不止三公里,于吉根本穿不透地幔,更别说整个地球了。   那肯定不是地球的另一侧,而是一个在物理层面上难以解释的所谓“时空通道”。   从于吉所在的位置眺望孔穴的另一端,就真的象是一只井蛙仰头望向井口,但实际这井口的大小,估计直径不下数百丈。然而突然之间,出现了一张面孔,几乎填满了三分之二个****——对于如此硕大的头颅,于吉内心深处的第一反应是:“得非盘古仙耶?”   其实对于盘古的最早文字记载,出自三国时代徐整的《三五历记》,上写:“未有天地之时,混沌状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一万八千岁,天地开辟,清阳为天,浊阴为地,盘古在其中。一曰:神于天,圣于地,天高一丈,地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一万八千岁,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后乃有三皇。数起于一,立于五,甚于七,处于九,故天去地九万里……”   当然徐整并不是现开脑洞生编神话故事,盘古传说在民间流传已久,修行道中更是早就把他跟伏羲、女娲并列为初代古仙。据说这个世界就是盘古所开创的,然后女娲造人,伏羲创制八卦,共同留下了修仙的传承。而至于这三位古仙究竟是本方宇宙所自然孕育的,还是从天外而来,即便如今的仙人也都莫名所以。   但既然能够开辟天地,想来盘古应该是一位巨人……巨仙吧,就算不象民间传说那般身高一万八千丈,个头儿应该也不会小。中国古代本有各种巨人传说,但最多也不过身高数十丈乃至百丈而已,不可能有几乎充满直径数百丈****的大脑袋——除非这巨人没有身体,只有一个脑袋……所以于吉看到那大脑袋,才会第一反应:“得非盘古仙耶?”   随即他就看到那巨头张开巨口,说了一句话。   从巨口中喷出来的气流在孔穴中掀起了可怕暴风,就连地仙于吉也根本无法抵御,直接给吹飞了……于吉一直飞出了孔穴,甚至又被气流卷起数十丈高,然后才翻滚着落下,狠狠地砸在了洞口附近。若是凡人,不说被摔成肉泥,大概还在空中的时候就四分五裂,甚至化为齑粉了,但于吉终究是地仙,距离天仙也仅一步之遥,虽然不能飞行,却能循着气流翻腾上下——那就是《庄子》中曾经提到过的“列子御风而行”之术——而他的肉体也坚固、顽强到凡人根本无法想象的地步……   即便如此,于老仙儿还是摔了个七荤八素,差点儿就爬不起来。惊魂过后,于吉开始回想,那巨人究竟说了一句什么话呢?他是对自己说的吗?   在于吉认为,那巨人即便不是盘古,也必然是一位天仙,而仙人用一口气就将自己卷出地穴,或许是种警告,警告凡间的蝼蚁不可轻易踏足天上,以免玷污仙界——想来?且等你真的修成了仙再说吧!所以他就此屁滚尿流地离开,再也不敢窥探进而攀爬“天渊”了。   但他同时牢牢记住了仙人所说的那句话。仙人明显是把那句话喊叫出来的——那从口型就可以分辨得出来,绝非温声细语——而且这句话似乎并非通过声波传入于吉的耳道,而是挟裹着旋风直接镂刻进了他的脑海之中。   那句话合辙押韵,似乎是一句谶语:“长人执弓,射卯金刀,毙之太峣。”   于吉在凡间辗转了近千年,看过周的衰败、诸侯兼并,看过秦的旋兴旋灭、汉的****,也看过王莽篡位、光武中兴,对于人类社会的发展和演进,他比任何一个人——除了张禄——都要认识深刻。所以对于东汉王朝即将走向自己的末日,天下必然大乱,新的朝代将取而代之,也早有了心理准备。   所以他研究那则谶语,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是张姓将会替代刘姓之意吧?于吉认为仙人向自己吼出这句话并非无意义,或许就是想借自己的口把谶言传播到凡间去,进而加速社会演化的进程。他旋即卜了一课,结果混沌不明,但很明显,传播此谶对于他来说,应该并不是一件会遭受天谴的坏事情。   返回中原之后,于吉就四处寻访可能应谶之人,最后被他找到了张角。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和分析,他认为张角有超过五成的可能性当应此谶,于是就将自己过去写成过的一部《太平清领书》添加上部分反抗****的内容,传授给了张角。   其实《太平清领书》的原本早已出世,于吉曾经传给自己的弟子、琅邪人宫崇,可是谁料想宫崇修炼不得法,迟迟不能有所突破,恼怒之下,竟然贪恋俗世富贵,携书诣阙,献给了汉顺帝。但是宫崇不敢透露相关师父于吉的信息,只说乃其师“干吉”(去了个勾儿)于曲阳泉水上所得神书而已。   汉顺帝重赏了宫崇,但并没有太把这部书当一回事儿,仅仅藏入内库罢了。后来此书部分章节流传于外,为丰人张陵所得,并以之传子张衡,张衡再传子张鲁,就此诞生了五斗米道一脉。   所以说太平道和五斗米道原本就是同一来源,但两者所得《太平清领书》内容又有所差别。五斗米道重役鬼之法(其实是于吉擅长的幻术),太平道则更偏向于群体催眠(其实还是幻术)和社会改革。   据于吉所说,关于那则谶谣,他只对两个人提起过,一是张角,以坚其反汉、代汉之心,二是好友张巨君。至于如今谶言广为传布,很多张姓妖人都起了合谶之心,就不是他的本意了——估计是张角告诉了兄弟张宝、张梁,再从那二张嘴里传布了开去。   听完于吉的讲述,张禄不禁挠着下巴,良久沉吟不语。于吉笑一笑,对他说:“吾今尽告卿,无所隐也。然此为仙人意,就中曲折,恐非你我所能臆测矣。”他从得着谶言到如今也已经十好几年了,一直在试图捋清其中脉络,探查仙人的真意,却始终未能有太多突破。想来想去,除了仙人预知刘姓将亡、张氏代兴,想要通过他的口传布谶言,从而加速这一进程外,不大可能会有别的用意吧。   张禄不动声色地微微点头,其实心中暗笑:你想不明白,未必我也想不明白啊老头儿!你的思路已成定式啦,当初听到谶言的第一反应就是“仙人要借我的口向凡间传话”,就此先入为主,还怎么可能琢磨出别的可能性来?   但他张禄和于吉不同,一是事先已经从仙人处得到了部分线索,二是来自两千年后的灵魂,脑洞可以开得很大,完全不受时代局限性的制约,三是,他根本就不存在对权威——哪怕是仙人——的丝毫敬畏感。   于吉修行千年,傲视天下,但他从根子上终究还是个古人,对于权威存在着先天的敬畏——他是不敬畏凡间帝王将相了,却绝对敬畏仙人,这毛病总得等他也成了仙才能逐渐改掉。所以有巨头出现,他就认定必是仙人;巨头说话,他就认定是仙人垂顾,给自己交付下了任务;一得谶言,就认定仙人所说,必然正确无误——顶多是我解读和理解有偏差呗。   张禄那种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年轻人,则早就打破了传统的对权威的敬畏心理,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反权威的思想反而根植更深。倘若仙人永远只存在于师父裴玄仁的描述之中,他或许还会对高踞天上、虚无缥缈的仙人感到莫测吧,而唯莫测之事、之人,才会使人心生畏惧。好比说老百姓肯定比官员更怕皇帝,低级官员比高级官员更怕皇帝,除了利益因素使然,也在于——高官见过皇帝啊,知道皇帝也是人哪,也得吃饭喝水,也有喜怒哀乐,除了虚无缥缈的天命加在身上以外,他跟我还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吗?   尤其张禄连天公都见过了,那不过就是一千年前养龙失败、落荒而逃的一个破落户嘛,就算一朝开悟、登天为仙了,也不见得就天然比自己高到哪儿去吧。他都瞧不破我穿越者的身份嘞!而且根据张坚所说,我也很有登仙的潜质哪。   所以张禄本能地觉得,于吉的猜测有问题……   首先,他见到的那个巨头,真的是仙人吗?根据张坚所说——倘若他虽然没对张禄说出全部的真相,但也并没有刻意撒谎、歪曲事实——则天上并不清楚这则谶谣的来源。而且即便有仙人算出了张姓代刘,就他们那种操性,对人间之事基本不闻不问,不感兴趣,怎么可能特意把谶谣通过于吉的口散布开来?   通过和张坚的多次对谈,其实张禄内心深处,颇有些瞧不起仙人们——尤其是还没有见过的那些。   张坚得道较晚,或许对凡间还有些许的眷恋吧,看刘根的态度,却分明只关心天上世界。其它仙人,尤其是得道最早的什么西王母、东王公,那就更不用说了。   人的根本欲望,其实仍然不脱动物性,也就生存和繁衍二事而已,舍此无它。仙人貌似也没有脱出这个窠臼,既得与天地同寿,没有生老病死的威胁,没有七情六欲的牵绊,也不需要繁衍(顶多期望仙法可得传承),那基本上就是混在天界,而毫无进取之心。古仙究竟到哪儿去了?天界之上,是不是还有更高的境界?他们不是不关心,但寿数既长,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所以貌似也并没有为此付出多大努力。   在张禄想来,人还知道考考古,研究一下老祖宗究竟是谁呢,你们仙人竟还不如凡人。东王公、西王母成仙都在万年以上,竟然到现在还研究不清楚古仙何往,天之上更为何处。就连仙法的传承都是有一搭、无一搭地随心为之——以你们的本领,就算不能让凡间人人有仙修,随便开个补习班,万中择一,现在天上也好几千万的仙了吧?还怕什么邪法威胁正法,传承越来越稀薄吗?   若非天外之祟侵扰,估计那些仙人都各居其家,老死不相往来,根本不会形成一个天上社会,更别提选举个天公出来主事儿了。   所以说,仙人传谶谣给于吉,这事儿怎么听怎么不靠谱。   再说了,这谶谣传布开来,明显是乱世的,而不是安世的,说能够加速改朝换代的进程,也只是于吉的一厢情愿而已——仙人哪管凡间是不是改朝换代,延缓或加速进程,跟他们有一毛钱的关系吗?   那个巨头,很可能不是仙人,而是乱世之“魔”。当然啦,这是一般修仙小说的设定,就张禄目前所知,似乎并不适用于这个修仙世界,因为仙人并不知道有那么一股反对势力存在。倘若仙人真的能够彻底掌控这个世界,进而对其它世界存有一定影响力,起码多少有点儿了解,或许张禄不敢做这种设想——仙人说没有,那就是没有呗。可就本方仙人那种操性,他们压根儿瞧不见磨刀霍霍的敌对分子,那也并不奇怪啊。   比方说祟,祟是从哪儿来的,属于何种存在,究竟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地侵入和破坏本方世界,仙人们就完全搞不懂嘛。   那么,那巨头会不会就是祟,或者起码跟祟有联系呢?这种可能性并不是很大,但也不可全然否定。虽说按照张禄最近的判断,祟是没有智力,很可能也缺乏主观意识的,可能纯是天灾,那就不会口出谶语来乱世,但祟既可附于人身,又焉知不会附于别的什么生物之身?即便祟所附的就是某个仙人,多了不好说,百分之一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吧。   张禄初次下山的时候,从张貂口中得知了“天渊”,回去禀报裴玄仁,裴玄仁就让他再去找张巨君打问。很明显仙人是不知道有这么个时空通道存在的,否则裴玄仁不可能不向张坚说起,张坚就不必要支持他派遣自己多次下山——那哥儿俩友情甚笃,简直象穿同一条裤子似的。   综合以上判断,仙人不知道天渊,不知道谶语,又正忙着对付祟,没心情也没空闲来照管凡间之事——张坚下凡挑选修仙种子,也是为了对付祟啊——那么于吉在天渊所见巨头为仙,所得谶语为仙人所造的可能性就非常之低了。当然也不排除,这是某一仙人瞒着同侪的私下举措,倘若真的如此,那这仙人的用意之险恶,却又值得反复思量了……   看张禄仍在苦思冥想,于吉不禁淡淡一笑:“吾可引卿往天渊去,胡不一访,以卿身所系之大因缘,或可知其根由也。若何?”    第四十一章、NPC消失了!   于吉说他可以引领张禄前往天渊,去尝试探查究竟,张禄听了,一开始颇有些心动——他的好奇心也是很旺盛的——但随即就苦笑着摇一摇头,婉拒了。探查机密确实是件有趣的事情,但必须要有足够的实力作为倚靠啊,就他目前这点点儿能为,再出个巨头吹一口气,当场就骨裂筋断了,于老仙儿难道还能保得住自己吗?   算了,还是把此事上报裴玄仁和张坚,让他们想办法去吧——张坚若肯亲往天渊一探,估计很快就能明了其中的真相。   所以他婉拒了于吉的好意,说我奉师命来向您打听这桩事儿,得到您毫无隐瞒的回答,那就足够啦,必须回山复命。至于亲自前往探查,师父可没有过这种交待啊。   于吉颇为遗憾,他虽然不敢再往天渊作二次探查,但也希望能够假手于他人,多挖点儿秘辛出来——说不定对自己成仙有辅助作用咧。于是他从怀内掏出一枚早就准备好的竹片,递给张禄,说天渊的具体地址就在这里面,你什么时候想去了,只要度入真气,自能得到引导。完了又问,我听说你们好几人结伴来向我打问此事——不仅仅你和郄俭而已——你打算把所听到的向他们合盘托出吗?   张禄说我也正在考虑此事,随即向于吉施以大礼,请求老仙长帮忙卜算一下,我若向同伴透露实情,究竟是凶是吉啊?于吉欣然允诺,当即从腰间摘下一个小竹筒来,倒出六枚铜钱。   这是钱卜之术,就理论上而言与蓍占相同,都是先排出卦象来,再对应《易经》文字,以定吉凶。钱卜可以算是蓍占的超级简化版,也不用分蓍草了,也不必计余数了,六枚铜钱各当一爻,正面(有阳文“五铢”的一面)算阳爻,背面算阴爻,只要心中默祷,摇一摇竹筒,把六枚钱依次倒出来,便能成就一卦。   无论蓍占还是钱卜,都是沟通天地阴阳、探查事物联系的一种方法,重点在占卜者本人的神通,而不是占算手法和过程。说白了,没本事的人就算把过程搞得再复杂,花样玩得再多,变化再繁复,结果都是扯淡;有本事的人或许只须心中默算,不用任何工具,都能得出接近于真实的结论。所以越是本事大,占卜的手段就越是简便——繁复无用啊——郄俭必须蓍占,于吉光钱卜就够了。   占卜的结果是小吉,于吉告诉张禄,说你缄口不言,亦无不可,就算说了,也不会产生太大问题。这跟相关此事我对自己的卜算不同,我要是真大肆宣扬那条谶语的来源,则必有祸患加身——当然啦,也可能因为事关己身,所以算不大准,但我真不敢冒这个险啊。   于是张禄就辞别了于吉、左慈师徒,他先把谶语的来源告诉了郄俭,然后在会稽山附近等待,数日后白雀儿和步爵来到,又向二人作了通报。白雀儿不知道天高地厚,还建议咱们不如这就出海,去探访一下天渊呢,张禄和郄俭连连摆手。步爵也说:“吾知大江之威,风浪若起,非人力所可敌也,而况海乎?”你个蛮女哪儿见过大江大河啊,更别说大海啦,你以为下海是那么轻松的事情吗?只怕咱们还没能够找到天渊,出海还不到百里,便会遭遇风浪,舟覆人亡。   可是这二位奉了师命千里迢迢跑过来,结果连于吉的面都没能见到,就说任务完成了,可以打道回府,也多少有点儿心不甘、情不愿。步爵就说了,我的族兄步骘就在会稽,前些天没能访着,所以打算多留几日,试试能不能跟他见上一面。转过头去问白雀儿,说你愿不愿意跟我同行呢?等找到家兄以后,我再领你回山去拜见我的恩师,你听听他的教诲,对于修行必能有所补益啊。   于是四人就此分道扬镳,张禄和郄俭返回江北。十数日后,郄俭先归了阳城,很快张禄也抵达了景室山。   一路无话,也无风险,张禄这回更加谨慎,尽量少见第三人,果然再没有遭遇到祟的袭击。眼瞧着景室在望,他不禁长长松了一口气:“我可算是回来了!”这一去好几个月,若再加上此前密县访张貂、嵩山寻张巨君,前后都得小一年啦。   景室山中鼎之上的修行虽然枯燥,可是下山也没什么意思。张禄前世就是个宅男,只要有电脑,有手机,实在不行有几本书都成啊,就没有什么出门的动力。当然啦,宅男和宅男又不尽相同,某些人是天生不擅长甚至畏惧与人交往,某些人只是对外面的花花世界提不起太大兴趣来而已。张禄就属于后一种,他也有在家呆烦的时候,偶尔也会去跟朋友聚会,下馆子、泡酒吧、唱卡拉OK,甚至还可能外出旅游。但在这年月他基本上没什么朋友——此番下山,遇到郄俭郄元节,才勉强可算友人了——而凡间遍地兵燹,到处都是逃荒的人流,田地大多荒芜、市面也极萧条,又有什么可逛的?   至于那些原始未开发的自然景致,其实张禄并不怎么在意,他从来喜欢钢筋水泥要超过了青山绿水。而且这年月去哪儿都得腿着,最好也不过乘马车,路上就够累了,哪还有心思游山玩水?   所以出来久了,反倒很怀念中鼎上安宁恬静的生活。并且张禄满肚子疑问,本打算向裴玄仁禀报后,裴玄仁能够尽快联络张坚,多多少少解一点儿他的疑惑的——而且他也打算直接质问张坚,怎么会出现三个“白雀”?你究竟隐瞒了我多少事情?   可是没成想,登上中鼎之后,到处寻找,却根本不见裴玄仁的踪影——老师又下山去了吗?他不是说登仙在即,不可轻易离开吗?敢情都是骗我的?!   满心郁闷,里里外外连转了三圈儿,裴玄仁竟然连张纸条都没有留下来。正在腹诽,心里把裴玄仁骂了好几遍,忽听身后有人声响起:“汝归来矣。”   张禄猛地转过身去——唉,这不就是裴玄仁吗?原来他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儿,很快回来了?再细一瞧,他如今的眼力已非同寻常,当即看出来,那不过一个虚影而已——虽然没留纸条,但人好歹留下视频来啦,不算不告而别,我刚才未免在心里把他骂得太狠了……善哉,师恩虽然说不上太深重,我也确实应当忏悔。   就见裴玄仁的虚影微微一笑,开口说了第二句话,当场就把张禄给惊着了——   “汝归来而不见吾,无他,吾今已成仙矣。”   张禄心说你丫不会就这么走了吧?你连等我回来都赶不急吗?成仙又不是投胎,用得着那么迫不及待吗?!好嘛,我接到一个任务,辛苦巴拉去完成了,等回来到处找不到大问号,原来版本修改,交任务的NPC已经给移出了游戏——这特么叫什么事儿?!   裴玄仁的虚影接下来又说了几句话,不外乎说把中鼎上所有东西都遗留给张禄,要他继续奋进修行之类,张禄根本就没听进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我得把任务交了先!既然裴玄仁不在了,那就找张坚吧。疾奔而入裴玄仁常居的静室,往书架上去翻找当日裴玄仁召引张坚下凡的那种线香,可惜找来找去都找不着。再在心中默念张坚之名,然而四野寂寥,依旧什么动静都没有……   忙乱、烦躁过后,张禄才终于失望地一屁股坐倒,再回想刚才裴玄仁虚影所说的话。裴玄仁倒是并没有彻底告别教学生涯,完全对张禄的学业不再过问,他好歹留下来了一份儿教材。张禄根据指点,在书架后面找到两个竹筐,掀开盖子,里面塞满了竹简——估计得有三十多卷。   他取出一卷竹简,解开捆绳,打开来观瞧,心中却不禁喟然长叹:这没有纸张的时代真是烦人啊。   其实东汉朝早就已经有了纸,俗谓“蔡伦造纸”也不是发明,而是改良。在蔡伦之前,民间就已经有了最原始的纸张,但因为质量差,并不方便书写,大多只是用来包裹物品而已,也有人拿它擦屁股。蔡伦改良之后,上品纸张可以用作书写了,但因为成本较高,尺寸较小,也没能很快普及开来。   这时候的纸有点儿不上不下,地位尴尬。要论成本,它比竹简、木牍高太多了,要论品质,又远远不如绢帛,于是穷人(相对而言)仍然使用简牍,富人宁可去用绢帛,只有很少数前卫人士才会用纸。   中鼎之上当然是没有绢帛的,也搞不到纸,倒是满山竹木,烤竹、削木相对方便,裴玄仁往往亲历亲为,也没把徒弟张禄当杂役小工用。这回他留下来的,就都是自己亲手削制、烤好的竹简,用手搓麻绳编扎——张禄心说这玩意儿读不了三五遍就必然散架啊,汝等的仙道传之不盛,由此亦可见一斑矣。   第一卷竹简可以算是这份教材的总纲,主要指点张禄接下来的修行道路该怎么走,各阶段都需要重视哪些问题,其后开列了一张书单,说明裴玄仁的藏书哪些只是闲书,哪些真正对修行有辅导意义。在卷末,裴玄仁还留言说,此番登天成仙,他先要好好熟悉一下天上的环境,了解一下自己接下来是不是还有道路要走,是不是还有新的修行,等一切都安顿好了以后,自会下凡来重会张禄——当然啦,那需要多少时间,裴玄仁本身也说不准,他更无法确定天上和人间的时间流逝速度是否相同,倘若不同,又是谁快谁慢,相对比率如何。   这卷竹简打开来就能瞧,后面那些就不同了,张禄必须注入一定强度的真气才能开卷阅读——也就是说,他修炼到哪个阶段,才能阅读哪几卷教材,不允许提前预习。   可是三十多卷竹简,张禄逐一尝试,结果一口气就打开了十来卷。根据裴玄仁遗留下来的文字,他只有突破筑基期,迈入炼真期,才可能阅读这将近一半儿的教材。张禄由此得到结论,自己在经过左慈一招“灵台蜃景”之后,确实在境界上有所突破啦。于是把所有相关炼气的竹简都扒拉到一边儿去,我先来研究一下神通道法吧。   祟从来也没有上过中鼎,可能是因为附不上已是地仙的裴玄仁的身,可如今中鼎之上光剩了张禄一个,缺乏了强有力的保护者,他多少有点儿心里发虚。是的,中鼎上如今再没有第二个人了,可谁知道祟会不会附上谁的身,再穿透云雾,爬将上来?到时候自己正在行气修炼,神不外放,几乎处于彻底不设防的状态,很可能就遭了毒手啊。张坚说逢有危难自会来救,谁知道他的话做不做得准?   所以说呢,打铁还须自身硬,先掌握一定的道法神通,比什么都重要。   于吉、左慈一脉的神通,主要偏向于对信息的运用,尤其是幻术系——刘根也一样——张巨君、郄俭一脉,同样属于信息大类,却主要是预言系;根据张禄的探问和了解,杜兰香、白雀儿的传承主要是防护系,阮丘、步爵的传承则偏向塑能系……   张禄有点儿后悔,早知道紧赶慢赶回来,都见不着裴玄仁最后一面,而张坚也不肯现身,还不如跟着步爵,去睢山拜访他老师阮丘呢。塑能系可是拥有强力攻击魔法的啊,自己要想对付祟,会几招大火球比什么不强?实在不行,也可以跟白雀儿前往九疑山去访杜兰香,试试能不能学点儿防护系的法术。   至于裴玄仁的修法,更重视打基础,行气导引,而把法术神通放在次一等的位置,但并不是说完全排斥神通运用,究其偏重,按照D&D系统,可以归入变化系。变化系练到高端,据说能够“点石成金”,也就是彻底改变物质的属性。张禄倒并不渴求黄金,可是想一想,自己若能把一件麻布衣服烧炼成金丝宝甲,把一柄普通长剑烧炼成玄铁重剑,那还怕什么祟的侵袭吗?   由此更进一步推理下去,变化系也是最擅长炼器制宝的路数,只可惜那部分内容,凭张禄现在的水平还打不开、读不到。   等等,D&D系统中变化系练到最高等级,是可以干涉时间和空间的,不知道我这一派能不能办得到啊……    第四十二章、君侯来见   张禄有一种被彻底抛弃了的沮丧感。   自从裴玄仁登仙之后,他一个人又在中鼎上修炼了三年多的时光,期间别说裴玄仁没有归山,就连张坚也踪影全无。他们似乎根本就忘记了曾经交付给张禄任务,甚至很可能连有张禄这个弟子都抛诸脑后了。   所以张禄一直怀揣着一个貌似是主线的任务,却找不到NPC交付,不但拿不着经验和报酬,甚至连情节都推进不下去了……他就只能一个人枯燥地跟山上练功而已。   级别不够,主线不开,特么现而今还会有这么弱智的RPG吗?好吧,考虑到自己是穿越了,电子游戏都还远没有诞生,这年月的老天爷僵化、弱智,也在情理之中……虽说老天爷是虚指,天公是实的,但张禄也难免因此而迁怒于刘累,对那破落户的恶感是日甚一日。   他开始怀疑,所谓寻找于吉,探问谶言的来源,只不过是个借口而已,为的就是在裴玄仁升仙前后,先把自己给支出去……不过先不管有什么理由值得这么做,若真如此,张坚折腾自己一个就够了,也没必要还把白雀儿、步爵他们给召来啊。难道说,天上已经可以确定将来能够肩负灭祟重任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俩“白雀”,或者自己不认识的别的什么人吗?所以张坚、裴玄仁才对自己不理不睬,彻底放羊?   想到这里,张禄不禁产生了深深的挫败感——谁说穿越者天生就主角命格的?又不是写小说……小说要真敢那么写,非被读者骂死不可!   然而即便张禄并非天命之身,也不能保证从此以后祟就不会再来侵袭了,所以他还不敢轻言放弃修仙之道。再说整天打坐导引固然枯燥无味,好在他已迈入炼真阶段,可以开始修炼法术神通了,相对而言,那还比较有意思——就理论上来说,比勤练武艺、弓马之术,或者闭门造车地读兵书,好方便下山乱世争霸,要有趣得多得多。   不过张禄发现自己的天赋或许还在于对信息的运用,应该去跟张巨君学预言,去跟于吉学幻术,或者尝试控惑系,裴玄仁一脉主修的变化系,他理解能力有限,学习速度并不快——也加上缺乏老师手把手地指导。好在裴玄仁的藏书很多,也包括很多预言、惑控一类法术的内容,此前或者是裴玄仁怕他旁骛太多,不准阅读,或者是境界不到,张禄想读也读不懂。如今基础扎实,没人监督,那些书籍又全都传给他了,他自可以放心大胆地在那些课外读物上浪费更多时间和精力。   整整三年过去,张禄总也等不着裴玄仁和张坚出现,郁闷而加茫然之下,终于再也坐不住了,打算下山去逛一逛。虽然明知道祟的威胁可能仍然存在,下山要比呆在山上危险系数大得多,但厌倦了一成不变的生活之心,终有一天会压过贪生畏死之意的吧。   这三年里,张禄几乎一个人都没有见到过,他觉得自己再在山上呆下去,说不定都要发霉啦……裴玄仁还在的时候,偶尔也会离开景室山,去附近村镇转悠,搜集一些生活物资——主要是麻布,用来给张禄做衣服,还有盐。可是自打他离开以后,把旧衣全都留给张禄了,中鼎上也无寒暑,三年间足够替换。人生在世,不过吃穿二字,穿既然解决了,在吃的方面,张禄随着道行的精深,对食物的需求量日益减少,山间有井、有泉,树上能摘到水果,草间有兔子、麻雀,裴玄仁还留下不少粗盐来,亦颇足够他享用。就没有什么下山的必要。   其实三年间,张禄也并非始终呆在中鼎上,未离云海一步,他也下过几回山,但因为脚程的关系,不可能有裴玄仁当初走得那么远。而近处的村落已经都遭了兵燹,光留下几被焚尽的废墟,张禄想找个人攀谈几句以解渴怀都办不到。   张禄曾经想过,张坚那厮实在是看错人啦,宅男和面壁的达摩终究是两个概念,当初就应该把自己塞去于吉门下做游士,而不是跟着裴玄仁当“坐”士。   忽忽三年过去,他实在憋不住了,心说我不如下山远游一趟,排解一下心中的烦闷吧。或许也可趁此机会再好好看看这红尘乱世,重新规划一下自己的人生——究竟还要不要继续修仙呢?我现在的本事,比当日张角如何?够不够扯旗争霸的?   凡间不但是乱世,而且祟的威胁很可能还在,张禄不敢无准备地就匆促下山。这三年之中,他大部分时间都在修炼神通、道法,自觉就算再碰上祟附了孙香、严白虎之类的身,自己也毫无畏惧,哪怕是附了徐晃、孙策的身,也颇有脱身之策。只可惜炼宝之术仍被封印,无法阅读、学习,金丝宝甲和玄铁重剑都只是浮云般遥远的梦想……   但他已经学会了书符之术,所以下山前先凝神定气好几天,写成了一厚摞各种符箓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须——他的境界还不够稳固,神通还不够娴熟,真要是遇到危险,仓促间就怕达不成百分百的成功率,威力也可能大打折扣,还是有符在手边来得比较稳妥。   这些符自然不是当年裴玄仁所赠那三张似的,以树皮为本,用黄泥写就——那实在太丢人啦,再说一厚摞树皮也不方便揣着不是?所以张禄在学习写符之初,就开始尝试着自己造纸。   这年月的符箓与后世不同,因为很少用纸,所以大抵是以竹木做材料,尤其是桃木,据说效果最佳,只可惜竹木不方便携带——裴玄仁改用树皮,其实也算一种进步了。张禄尝试着自己造纸,先把穿破的麻衣、树皮、藤蔓之类反复蒸煮、长期沤泡,然后捣成糊状。山上竹子不少,他剖竹丝编成篾席,用来捞取纸浆,最后曝晒。   当然啦,造纸工艺很复杂,就算他懂得原理,仅靠一人之力,也不是那么容易试验成功的。好在张伯爵并非凡人,已经有了良好的修仙基础,师门擅长的又是变化系法术,运用法术之力,直接把原材料变成纸当然是扯淡,部分改变原料质地,和把纤维尽量切碎,他还是能够办得到的。所以经过反复试验,最终取得了勉强突破心理底线的成果。   造出来的纸纤维粗、颜色黄,就好象小时候在乡下见到过的擦屁股草纸,后世就算初学者都不肯拿这种纸来练字了,但对于张禄来说就已经很亲切啦。这种纸还有一个很大缺陷,就是厚薄不匀,所以很难制成大张,一般也就巴掌大小还勉强可用——用来书符嘛,又不是写长篇大论,本也不需要太大。   至于书符的颜料,他当然不会用黄泥水,一般情况下该用朱砂,找不到朱砂,干脆用麻雀和兔子的血来替代——反正张禄不吃血,平常烹食或者烤食禽畜,也都是要先控干净的。   就这么着写就了一厚摞符箓——倒有七成都是幻术系的,只有三成属师门的变化系——揣在怀内,心中大定。就此启程下山,第一站打算前往阳城,先去拜访郄俭郄元节。   下得山来,但见草木茂盛,与山巅近似,这才明白,敢情已经是初秋啦。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行人,打问天下大势,但对方只是个普通佃农而已,足不出乡,根本就一头雾水。再问如今是什么年月?对方回答说:“兴平三年也,七月既望。”   其实这个答案是错误的,张禄是被彻底地误导了。就在一年前的这个月,李傕、郭汜相争,长安周边几乎被烧杀成白地,皇帝刘协倒是得着了机会,拉拢杨奉、董承等人,护着车驾东返旧都,可是随即遭到李、郭的追杀,被迫北渡黄河,逃去了安邑。今年春,皇帝就在安邑颁诏,改元“建安”,以期天下安泰——所以该是建安元年,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兴平三年。   张禄的计划,先奔阳城去找郄俭,然后南下,从颍川经南阳前往南郡,登睢山去寻访阮丘、步爵师徒,第三步是继续向南,到九疑求见杜兰香和白雀儿。天可怜见,他可往探问的熟人也就那么多了——其实心中最想再见到左慈,让他多给自己来几招“灵台蜃景”,只可惜于吉师徒行踪不定,以天下之大,想要撞见的可能性低到令人发指……   张禄如今的脚程又比上回下山要迅捷得多,虽然还不会“缩地”之术,不可能一日千里,却已经将将赶上普通马匹的奔驰速度了,一昼夜五六百里不在话下。所以他下了景室山,短短一天之后,便进入了河南境内。   河南各地的城镇、关卡,竟然比三年前更为破败,路上极少见到行人,伊阙、大谷等关几同废置——想当初牛辅落跑被杀,李傕、郭汜返回关中夺得政权,随即就以天子命召朱儁来朝,朱老头儿也是昏了头了,竟然真的扔下兵马,巴巴地跑去长安见驾……最后在李、郭相争时被活活气死。所以河南地既没了关西军,也没了朱家军,在后世很多SLG游戏中直接设为空白地,倒也比较符合历史事实。   可是过了大谷关之后,情形开始有些不对,张禄经常远远地望见有小队兵马呼啸而过。这些兵大多铠甲不全、武器简陋,而且人人面带饥色,要不是还打着旗号,他简直要误以为是山贼草寇——又是哪儿来的人马呢?   他本不想多事,远远望见有兵卒开来,便即绕路躲过,可是一个不慎,还是被一支队伍给拦住了。张禄瞧对方也就一百来号人,队列散乱,人饥马瘦,并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拱手避至路边——正好新练就法术神通,还缺乏实际运用的机会,也不知道好使不好使……你们要敢过来,老子便拿你们练手呀!   那些兵一开始也并没有理他,正打算擦肩而过,但张禄耳朵灵,却听得其中一人轻轻“咦”了一声,随即这一百来人便左右包围上来。张禄头也不抬,心中暗暗冷笑。可是那些兵距离他半箭之地,却不再上前了,只是远远地执刀挺矛,作戒备之态。张禄心说你们要上便上,这般如临大敌地围个圈子,究竟打算干什么?   也不知道对面是哪家的队伍,也没见着他们的劣迹,张禄为人还是有道德底线的,不好抢先动手。正琢磨着再等一小会儿,你们若不走,老子就加快速度冲过去啦——你们难道还能拦得住我不成吗?忽听对面传来人声:“先生何处来,欲往何处去?”   张禄也没必要编瞎话,便即老实回答:“自景室来,欲往阳城访友。”对面停顿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说道:“请先生少待,君侯即来相见。”   张禄不禁一皱眉头——“君侯?那又是说谁了?我认识什么侯爵吗?”想想自己见过的此世大人物,也就袁术和曹****吧,袁术必然还窝在淮南一隅,坐吃等死,难道说曹操进了河南了?以曹操的身份、地位,有个侯爵在身不奇怪吧?   所谓“君侯”,原本是指封侯而拜相者,比方说《史记·绛侯周勃世家》里就有记载,周亚夫被逮捕下狱,廷尉就问他:“君侯欲反耶?”因为周亚夫受封条侯,还曾一度当过丞相,所以才能这般尊称。不过这种称呼后来逐渐贬值,到了这年月,只要得着封侯的,不管是关内侯还是亭侯、乡侯,就都能以“君侯”来称之了。   张禄好奇心起,也就耐心等着。他本来猜测,这“君侯”十有八九是指曹操,那家伙昔日对我也挺不错,正好趁机再叨扰他一两顿饭,以充口腹之欲吧。可是没成想,时隔不久,一匹快马疾驰而来,马上一员大将,远远地就喊:“得非曩昔伊阙关外,林间相斗之人乎?”    第四十三章、果有神仙否?   一位“君侯”跑来见张禄,远远地就先喊了一嗓子:“得非曩昔伊阙关外,林间相斗之人乎?”张禄抬起头来一瞧,就见此人身量颇高,肩宽背厚,一张大方脸,颔下浓密的虬须,仿佛认得——“君非徐公明耶?”本能地右手就按在腰间剑柄上了。   来人正是徐晃徐公明,听到张禄反问,知道自己找对人了——他当初可是报过姓名的,却不知道张禄何许人也——当即“哈哈”大笑,翻身下马。再一瞟张禄的动作、神情,也不敢贸然靠近,只是遥遥拱手:“昔者误卿为匪,以致相斗,晃今谢过。”然后一弯腰,鞠了个六十度的大躬。   当日为了救援董氏女,徐晃跟张禄起了误会,恶战一场,张禄在落跑的时候特意高喊,说“今日之事实属误会”,徐晃当时没细琢磨,赶紧把董氏女护送回了军营。随即在家人的慰抚下,董氏女逐渐镇定下来,再回想当时的情形,貌似那穿着特异的年轻人并没怎么对自己动手……相反,先前劫持自己的匪徒,反倒是被他给赶跑的。   正好徐晃部下也追着了几名匪徒,审问之下,确实张禄是想救人,不是想劫色。徐晃这才知道打错人了,内心颇有些懊悔,同时也惊叹张禄本事不俗——这能在我手底下战好几个回合,还能全身而退的,自打艺成以来,徐某还是第一回撞见哪。可惜这人跑得快,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何方人士,将来若有机会再碰上,一定要向他道歉,再试着结交一番。   也巧这回张禄下山,几乎就在跟前次差不多的地方,又撞见了徐晃所部,其中有几个老兵当年是见过徐、张大战的,瞧着眼熟,就赶紧先围起来,然后派人去禀报徐晃。徐晃这才匆匆赶来,对张禄表达歉意。   误会解开,张禄也挺高兴——即便去修仙了,他也不愿意凡间一直窝着个仇人啊,并且还是个连关二爷都能给打跑的厉害角色。于是报上姓名,徐晃也把河南目前的状况,以及自己现在的身份,大致向张禄作了介绍。   徐晃还是一直跟着杨奉在混,本来瞧不出有什么远大前程,谁想又跟自己初起家一般,机遇冷不防就砸脑袋上来了。且说去年李、郭相争,小皇帝刘协拉拢杨奉、董承等将,护着他离开长安,东归雒阳。   最初东归的将校,刘协都给加官晋爵,比方说郭汜就公然抢了李傕车骑将军的名号,张济进位骠骑将军,而杨定、杨奉、董承等一票原本的中级将领,也都给安上了将军名号——杨奉是兴义将军。水涨船高,作为杨奉亲信的徐晃,前一刻还只是个小小司马呢,后一刻就变骑都尉了。   可是随即郭汜就反悔了,想把刘协再次劫回长安,车驾因而被迫北渡黄河,逃去了安邑,依附河内太守张扬。此战全赖徐晃率军断后,击退郭汜追兵,于是刘协一在安邑坐稳屁股,即刻下诏,拜徐晃为都亭侯——所以部下才能尊称他为“君侯”。   徐晃告诉张禄,说如今天子又从安邑回来啦,已经进了雒阳城——伸手一扯张禄的衣襟:“卿可随吾往觐天子也。”张禄说我一介草民,怎么就有资格觐见天子了?公明你别开玩笑啊。心说难道小皇帝如今真那么窘迫,路边儿随便揪个人就想塞身边护驾吗?   徐晃笑道:“卿与天家有大功,胡不得谒?”   “吾有何功?”   “卿昔所救董氏女,今已为天子贵人矣!”   刘协拉拢董承的重要手段,就是听说董承有个闺女正当二八妙龄,尚未许人,于是暗示董承献入宫中,直接册为贵人——东汉宫中妃嫔的等级划分很简略,一共就皇后、贵人、美人、宫人、采女五级,则刘协先得伏氏为后,贵人就是他拿得出手来的最高恩赏啦。董承一跃而成为国舅(汉代无丈人一说,妻父称为“舅”),这才会屡战屡败又屡败屡战,一直貌似忠心耿耿地护在皇帝身边儿。   董承心说等将来社稷稳固,汉室重光喽,我跟伏完(伏后之父)俩一文一武,扶保朝纲,号令天下,他做太傅,我做大将军,岂不美哉!   且说董氏女进宫之后,也曾经跟刘协提起过当日之事,还说有两个人救了自己,一人不知道名姓,一人是杨将军麾下的徐晃徐公明。刘协颇为宠爱董贵人,论感情更在发妻伏后之上,所以才会重赏徐晃,授以都亭侯之位——否则就徐晃一次断后之功,那还远远不够封爵啊。   趁着封爵的机会,刘协也召见徐晃,与董贵人一起当面致谢。其实小皇帝还有另一重想法,通过渡河前的断后之战,他知道这徐晃是很能打的,而且貌似也挺忠心。别说杨奉了,就连老丈人董承都多少有些桀骜不驯,小皇帝并不敢真正信重,所以亟欲培养自己的亲信班底,眼瞧着这徐公明就大可笼络,寄托腹心啊。   顺便皇帝也探问董贵人另一位恩公的下落,徐晃把当时情形备悉禀报,然后说可惜不知此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不过他当时出现在河南地界,等将来臣护卫陛下返回旧都,站稳脚跟以后,自可遣人寻访。   这回车驾是返回雒阳来了,可小皇帝身边儿除了一票混吃等死的没用官僚,就是嚣张跋扈的残兵败将,外加要钱没钱,要粮没粮,连地方政权都很难重新组建起来,当然没心情去寻访张禄的下落。不过也真那么巧,竟然被一队徐晃部属迎面撞见了张禄,所以徐晃才一把扯住,说伯爵贤弟你跟我去谒见天子吧。   张禄本来对小皇帝不怎么感兴趣,但架不住徐公明好言相劝,盛情邀约,心说我这回下山不就为散心来的吗?参观一下皇帝,开阔开阔眼界,也算解闷儿的一种方式吧。   于是骑上徐晃献上的一匹马,大摇大摆地就跟着往雒阳而去。只是进了雒阳城之后,沿途所见所闻,让张禄是大感失望啊——我这是来参观皇帝的吗?我是来参观贫民窟的吧?!   根据后来史书上的描写,这回刘协返归雒阳——“是时,宫室烧尽,百官披荆棘,依墙壁间。州郡各拥强兵,而委输不至,群僚饥乏,尚书郎以下自出采稆,或饥死墙壁间,或为兵士所杀……”   因为当初董卓挟驾西迁长安,把整个儿雒阳城里的官员百姓全都给带走了——当然啦,直接砍死的更多——随即前锋失利,孙家军步步紧逼,董卓干脆放一把大火,把这数百年的古都烧成了一片瓦砾。刘协从安邑返回之前,就曾经四下传诏,要各路诸侯前来旧都护驾,可等他到了雒阳,别说人了,就连一粒米都没能见着。   所以他根本就没有能力修缮城池,跟这儿呆了将近一个月,仍然生活在废墟之中。从安邑带来的粮食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只能供应皇帝和军队上层,百官、兵卒,全都得自己想办法——张禄此前望见过的零星兵马,就全都是散到四乡去找食儿的。   兵卒还能靠着手中武器去强抢附近还没逃尽的老百姓,公卿百官可没这种本事,很多人只好挖野菜、剥树皮充饥。在这种情况下还不逃散,并不是说这些当官儿的有多忠心,一是他们没地方可去,二是当兵的在边儿上虎视眈眈——想跑?先吃老子一刀吧!   张禄进城后不久就见着了这么一桩事儿,一名中年官员抱着个装了一半儿野菜的竹筐在泥地里打滚儿,旁边一名士兵手挺长刀,恶狠狠地朝他身上连番蹬踹,看样子貌似连那点儿野菜都不放过,誓要夺走。徐晃本来不打算管这路事儿——因为类似情况随时都在上演,他都司空见惯,彻底麻木了——可是斜眼一瞟张禄,面上似有不忍之色……   张禄为什么不忍呢?他当然对这些无能官僚没啥好感,但这官儿穿的可是郎官服色啊——当然比当初的他身份要高多了,不是中郎,必是议郎——想想自己当日若不是被张坚摄上景室山,又没本事又缺背景,说不定今天也会落到这种下场哪,多少有点儿兔死狐悲之叹。   徐晃一瞧张禄的表情不对,当即一摆手:“拿来!”   几名部下疾冲过去,当即就把那施暴的兵丁给按住了,然后生拉硬拽,拖到了徐晃马前。徐晃就问了:“汝何人部属耶?如何侮辱朝官?”   那兵老实回答:“吾征北将军之卒也。”   徐晃冷冷一笑:“斩讫报来。”当场把那小兵脑袋按到泥地里,“喀嚓”一刀了账。   这时候在刘协驾前的统兵将领,主要是董、杨、韩“三驾马车”。董即董承,他是关西人,出身凉州军,董卓当政的时候一度前往攀附,请求联宗,后来董卓挂了,陇西董家的名号不好使了,就又自称是河间董氏的远亲。要知道河间董氏出过一位董太后,生下汉灵帝刘宏,也就是刘协的死老爹,董太后是刘协亲奶奶——也正是因为这层关系,刘协才能够名正言顺地纳董氏女为贵人。   不过董承并没有因为当上了国舅就力盖众将,相反,最近他的权势反倒被杨、韩二人联手打压。杨就是徐晃的老上司杨奉,本是白波降将,当初逃出长安,才到新丰,郭汜便即反叛,好不容易击败了郭汜,逃到曹阳,李傕又领兵追上来了。于是杨奉就派人去联络当年的匪伙儿、白波帅韩暹、李乐、胡才等人,同时也召来流亡中原的匈奴左贤王去卑,共同保驾。   去卑仍然留在河东,没随着刘协返回雒阳,韩暹他们可都还一直跟着。杨奉虽曾与董承交好,其实跟韩暹等人交情更铁,加上董承一跃而成为国舅,二人之间渐生嫌隙,于是杨、韩等就联合起来打压董承。   这票白波旧帅当中,以杨奉和韩暹势力最大,兵马最多,两人一联手,当即就把董承给逼得透不过气来。今天徐晃碰见这个小兵,若是董承或者杨奉、韩暹的部属,他还真不敢说杀就杀了——打狗还得看主人哪。既说是“征北将军”也就是李乐的部下,徐晃心说那家伙兵还没我多呢,我哪用瞧他的眼色?不如拿来给张伯爵做个见面礼吧,于是一声令下,人头落地。   张禄倒不禁吓了一跳,心说徐公明你够狠的啊。他当然明白徐晃这是在向自己示好——至于对雒阳城内各势力强弱的考量,他就不清楚了——也不好表示什么异议,当即拱手:“暴卒自当惩治,多谢君侯。”那朝官也赶紧跑过来,朝徐晃磕头如捣蒜。   刘协住在故中常侍赵忠的旧邸,那房子因为建筑防火设施做得比较好,所以当初董卓没能彻底烧光,还留下了几堵残墙。车驾返回之后,大司马张扬就搜集物资,加以修葺,只可惜还没能完工,他就被杨奉等武夫给排挤走了——所以如今皇帝跟住窝棚也没啥两样。   徐晃先向杨奉、董承禀报,二人再上奏天子,于是刘协携董贵人摆驾扬安殿——即因张扬所修,故定此名——召见张禄。张禄见了刘协也不跪拜,只是作一长揖,说:“方外人敬祝陛下千秋万寿。”   这一方面是他不习惯跪人,另方面也是自重身份:我一个位处凡人和地仙之间的人物,就你这傀儡小皇帝,哪儿受得起我一拜啊!   刘协倒是并不在意,因为那些白波军头日常见自己也多是长揖不拜的,他早就无奈地习惯了……可是听张禄自称“方外人”,他就问啊:“胡谓方外?卿非中国之人欤?”   张禄说我当然是中国人,但不能算是陛下您的子民——“臣从仙人学道,深山辟谷,不食人间烟火,不受帝力所加,故谓‘方外’也。”   刘协听了,不禁略略朝前一探身体,问他:“果有神仙否?”   张禄回答:“神与仙非一也。祖宗魂魄所寄、山川灵秀所钟,庇祐江山社稷者,神也……”这是一般人的理解,他也没必要特意给刘协纠错,刷新对方的三观——“至于仙,超脱生死、无意荣辱,遨游于浩渺宇宙之间,不涉凡尘俗事者也。”   刘协貌似对此非常感兴趣,再问:“卿乃仙乎?”   张禄说我不是,我只是正在修仙的中途——真要是仙,就不会下凡来见你这人间帝王啦。   刘协问那你能得长生吗?张禄说将来可以,现在还不成。再问朕可得长生吗?张禄笑道:“古无永寿之天子也。天生物种,各有所用,陛下人间天子,何必仰慕长生?”   刘协微微苦笑:“朕名虽天子,其实一流人尔,今度日如年,胡望长生?”我现在每一天都过得不容易,就算能活得再久,那又有什么意义了?又随便聊几句,他突然问张禄,不知道我的前途如何,你能帮忙占卜一下吗?    第四十四章、大东小东   东汉朝的皇帝都是很迷信的,这根子还在他们的老祖宗刘秀身上。刘秀当初崛起称雄,据说就是靠了一则名叫《赤伏符》的谶言,说:“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所以等他称帝以后,就大力推动谶纬学说,使得儒学到董仲舒为之一变,开始把人事和天意结合起来,然后到东汉再一变,彻底成为一种半宗教的学术思想。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东汉朝诸帝反倒并不象秦皇、汉武那般笃信方士,因为所谓“方士”就是跑江湖的,而儒家既然吸纳了太多的迷信思想,自然说神说鬼的特权就转移到了士大夫手中。后世史书上记载的东汉朝的神人或者说妖人是很多的,但基本上都有士人背景,不是前汉栾大、少翁那种纯方士——起码也得是东方朔之类的读书人,才能凑到皇帝身边儿去吧。   所以张禄在刘协面前自称“方外人”,刘协就问了,朕看你仪态端方、举止得当,倒象是读书人哪,怎么就是方士了?张禄解释:“余虽修仙,实非方士,不奉迎权贵,不依附豪门。臣本士人也,亦曾在宫中为郎……”大致把自己的履历说了一遍。刘协大喜:“竟为宦门之后也!”遂用充满期待的眼神望向张禄:“仙道虚无缥缈,盍入朝以侍朕耶?”你不如来当官儿吧,如何?   刘协正想网罗自己的党羽,第一个就瞄上了徐晃,如今这张禄既是徐晃介绍来的,又曾对自己小老婆有恩,以此为借口正可以重加赏赐,以笼络其心,为我所用啊。   可是张禄听了,却不禁暗中冷笑,心说你还想劝我当官儿?也不瞧瞧你目下是什么德性,什么处境,你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可以拉拢我?当官儿?打算让我跟刚才那郎官似的,还得自己去挖野菜充饥,还可能被个小兵跟泥里猛踹吗?真当我是傻子啊!就算不想修仙,我也不会上你这条快翻了的破船哪!   因此婉拒,说我执意修仙,又已经小有所成了,怎么可能半道儿放弃,再入红尘俗世呢?   刘协挺遗憾,可是跟张禄再聊几句,突然又冒出来新的想法:“今宇内播乱,汉室凌替,朕虽返旧都,而州郡之输不至,止坐困耳。未知汉可复兴乎?朕可久活耶?卿既修仙,必能窥知天意,可能为朕卜否?”   张禄沉吟少顷,觉得可以答应对方这个不情之请——多好玩儿啊——于是点头:“余所学尚浅,未敢言准,若陛下不弃,可试卜之。”   他本门功法虽然不是预言系,但所读裴玄仁的藏书中相关内容也有不少,况且当年还跟郄俭同行千里,相互探讨,得着不少收益。蓍占、钱卜,那都是能够拿得起来的,虽说准确性完全不敢保证,但算算汉朝的前途、刘协的生死嘛……这还难不倒他张伯爵。   只是他身上并没有占卜的工具,于是向刘协请求,要一支竹筒和六枚钱。竹筒好说,至于钱……刘协还真没有,只好临时向董承商借。   张禄装模作样地净手洁面,然后凝定思绪——香就不焚了,估计没地儿掏摸去——随后晃动竹筒,按顺序倒出来六枚五铢钱。上下一排,两个正面、四个反面,合起来上离下坤,是个“晋”卦。   他想了一想——不是在研究该怎么解,而是在琢磨该怎么凑——“《易》曰晋:‘康侯用锡马蕃庶,昼日三接’,此吉兆也。汉之复兴,必用诸侯。”   刘协一皱眉头,问:“今诏虽下,而州郡不至,输亦不入,何得为用?”我又不是没去央告过各路诸侯,打去年逃出长安我就到处求爷爷、告奶奶了,问题没人肯搭理我啊。   张禄笑道:“陛下前在安邑,州郡何得相助?今至雒阳,时日尚浅,故未至也……”你上半年基本上呆在安邑,那是河东太守王邑的地盘儿,又有河内太守张扬相护,其它州郡就算想来扶保天子,人敢来吗?要么必然受王邑、张扬的挟制,反倒为他人做了嫁衣裳,要么就必须鸠占鹊巢,跟那王、张二人打过一场啊。如今不同了,您返回旧都雒阳,这儿是一片空白地,只可惜时间还太短,各路诸侯还得先观望形势、商量对策,不可能那么快就赶过来救驾哪——你别着急,多等几天吧。   刘协半信半疑,说:“若如卿言,国家之福也。”然后又问:“未知谁肯相救?可得占否?”   张禄心说我不再玩占卜了,这硬凑《易经》实在太费脑筋啦——“可试为陛下算之。”我掐手指头好了,你也不知道我计算的经过,我可以放心大胆地胡诌。于是右手笼在袖中,装模作样地一番掐算,最后给出的结论是:“所谓‘杼柚其空’。”   刘协不解:“此何意耶?”   张禄莫测高深地一笑:“天机不可泄露也,陛下久而自知。”   刘协想了一想,不得要领,觉得还是等会儿召些博学的大臣过来,再一起参详吧。随即又问张禄,说照您的意思,汉朝得诸侯之力,有机会苟延残喘下去,就不知道还能够延续多长时间哪?张禄举起右手,先手掌朝向对方一摆,接着又反过来一摆:“不下十年,多则余不得而知也。”   他是真记不清具体年份了,但印象里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迁都许昌以后,又打官渡、又打赤壁,完了还差点儿被关羽突入中原腹地,前前后后,怎么也得超过十年了吧?   对谈既毕,刘协还想赐宴,被张禄婉拒了——张禄眼观六路,就察觉到旁边儿董承面色有些不悦,当即明白:董国舅根本拿不出什么东西来请客啊!我就算在山上吃不到什么好东西,那也没必要跑你这贫民窟里来打牙祭吧?   “余辟谷已久,无须饮食。”   他不打算跟这儿多呆——虽说对皇权、朝廷全都无感,终究眼瞧着一个中原王朝破落到这般地步,心里也不会有多好受——赶紧说自己还要去阳城访友,就此退出扬安殿外,又跟徐晃等人拱手告辞,然后翩然而去。   董承还不肯放过他,说你救过我女儿,我却无以还报,实在于心难安……这么着吧,我多送先生你一程,权当报答好了。   可是等到身边儿再没有旁人了,董承突然凑近一些,压低声音问张禄:“先生适才所算,‘所谓’句,得非一‘曹’字乎?”   张禄不禁吃了一惊,心说我还当你是个大老粗呢,原来读过书啊,而且心思还挺灵!   那么张禄说“所谓‘杼柚其空’”,究竟怎么打个“曹”字呢?“杼柚其空”四字,但凡读书人是都知道的,因为语出《诗经》,是《小雅·大东》里的一句——全段是:“小东大东,杼柚其空。纠纠葛屦,可以履霜。佻佻公子,行彼周行。既往既来,使我心疚。”   其实答案不在这一句,而只是为了引出上一句的“大东小东”。西周的统治中心在关西地区,称东方为小东(近东)和大东(远东),如今刘协从关中的长安逃出来,期盼得到东方州郡的救援、扶保,情境相当之合——张禄虽然说不上有多深厚的学问功底,《诗经》还算基本能够背诵的,而且他如今脑子动得快啊,想从古籍中揪出句合适的话来,本就是很EASY的事情。   更关键的,这年月虽然隶书已经开始流行,但有学问的人还是喜欢使篆书,正经读书人想当官儿,也是不能不学习小篆的——隶书和小篆各自的地位,就跟中世纪的欧洲,各国语言文字跟拉丁文的区别一样。而隶书极大地简化了文字书写,同一个字,往往隶、篆之间的差别,比后来简体字和繁体字的差别还要大。   若用小篆来写“曹”字,上面是两个“东”,下面是一个“曰”。正好“杼柚其空”实打“大东小东”,是两个东字;“所谓”就是说话,打“曰”字,合起来是个“曹”字。   张禄玩儿拆字游戏蒙人玩得很开心,可是没想到竟然被董承一眼给瞧破了。他还挺惊讶,瞧不出这家伙竟然不是个大老粗,还是个挺有学问的读书人咧——其实倘若明了其中内情,董承能够猜到“曹”字,那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就在刘协离开安邑前不久,杨奉、董承争权,就各自联络关东诸侯,想拉外援相助。董承一开始把张扬当靠山,只可惜老张胆子小、脾气犟,最后还是被杨奉、韩暹他们给气跑了。至于杨奉呢?有个叫董昭的官员心向曹操,就假冒曹操的笔迹给杨奉写了一封信,表示愿意相助。   董承正在为张扬落跑的事儿恼恨呢,又暗中探听到了这个消息,不禁大惊失色。要说曹操如今奄有兖、豫两州,又跟河北袁绍交好,在关东诸侯里论势力,论兵马,那也是排前几位的,远非张扬可比,这要是杨奉真招来了曹操当靠山,自己还有好果子吃吗?左思右想,我的优势是跟小皇帝比较说得上话……于是干脆怂恿刘协下诏,主动召曹操前来勤王护驾。   你曹操不向我抛媚眼儿,倒是找杨奉……没关系,我先向你伸出橄榄枝去,你要真过来,感我这份情,起码得两不相帮吧。   刘协往各路诸侯处都派过“天使”,送过诏旨,杨奉那是彻底的大老粗,所以一时间都没能猜破张禄的谜语;只有董承,多少是读过几年书的,又正好在琢磨曹操,故此才能一语道破:“先生适才所算,‘所谓’句,得非一‘曹’字乎?”   张禄“嘿嘿”一乐,却不回答,只是拱拱手,说董将军您也送得挺远了,咱们就此别过吧。就此扔下如获至宝的董承,离开雒阳,直奔了阳城而去。   阳城距离雒阳不远,直线距离不过两百多里地(还是汉里),但道路并不易行:中间要经过轘辕关,还得绕过嵩高山。张禄也琢磨着,既然途经嵩山,要不要再去法王寺瞧一眼呢?随即决定:不急,且等先会着郄俭老兄再说吧。   郄元节大隐隐于市,就住在阳城北门外不远的地方,可等张禄到了一瞧,却只见“铁将军把门”。当然啦,这话只是一个譬喻而已,在一个连农村都仍旧广泛使用木耒、木耜的时代,金属制品不是谁都用得起的。郄俭门上并没有上锁,只是用一支木杠从外面顶着,表示主人并不在家。   问问街坊邻居,说老先生去年夏季就出门了,不知何处去也,只关照我们帮他看守门户而已。据说郄俭是被几个大兵给“请”走的——是押是请,这从双方的态度上就能很明确地瞧出来。   张禄不禁一皱眉头,心说郄俭出门远游,或者上嵩山去服侍他师父张巨君,这都很正常啊,可是竟然被兵给请走,而且一去那么长时间……他不会也跟刘根似的,被什么官宦给收在门下了吧?那么究竟是谁家呢?    第四十五章、找祟还是找我?   郄俭郄元节正如张禄所猜想的,是被显宦收于门下为客,此人非他,正乃兖州刺史曹操曹孟德是也。   话说阳城虽然距离雒阳不远,但并不属于河南尹管辖,而是归属豫州的颍川郡。这地方原本遭遇兵燹不多,城池还基本完整,因为朱儁与关西军在河南境内连番厮杀,经常就近把阳城作为自己的大本营。可是等到朱儁拋下队伍,投向长安,阳城就难免也乱了起来。郄俭虽然不入深山、不离红尘,大隐隐于市,可是也需要个安静的地方修行啊,这要是今天过兵,明天过匪的,他怎么可能踏得下心来?   正巧这个时候,他师父张巨君继裴玄仁之后也登了仙了。张巨君倒是没瞒着郄俭,还特意把他召入嵩山,允许弟子目送自己飞升而去——反正这徒弟离得近嘛。打从嵩山回来以后,郄俭就起了远游之心,张禄还没来访他,他先打算去找张禄。本计划先跑景室山住一段时间,跟张禄好好切磋一番,然后么……听说最近刘景升治理荆襄,颇为太平,不如我去那儿找座城市隐居吧。   可他还没出门,就有人领着兵找上门来,郄俭一瞧也不陌生,正是当年在曹营中见过一面的丁冲丁幼阳。   曹操当日就曾经好言相劝,想把张禄和郄俭留在身边,只可惜二人自称师门重任在肩,去意甚决,再加上曹操刚刚击败袁术,汝南尚未彻底平定,也没太多心思放在这些方士身上,最终只得放行。接着就发生了自家老爹被杀的恶性事件,导致曹操二伐徐州,然后张邈等叛迎吕布,把曹****得几乎走投无路……   直到这一年的春季,曹操才终于攻拔定陶,把吕布给赶出了兖州,随即全力巩固自己在兖、豫二州的领地。前不久大将夏侯渊来报,说我已经拿下了整个颍川郡,就连最北面的阳城都已落入我家掌控,求问主公,我能不能继续北进,再去河南拿几块空白地啊?曹操听到阳城的名字,骤然想起:郄元节不是自称隐居在阳城吗?   张禄在鼎室山,那地方太远,自己伸不过手去,阳城既已拿下,不如试着去请郄俭来相助吧。当然曹操也知道这些世外高人不是那么好请的——况且当日张禄还当面跟自己说,真正的修道者不是方士,绝不会依附权贵——所以曹操没提招揽之事,只是派老友丁冲前往,假意宴请。   既然是熟人,你来我这儿吃顿饭总可以吧。   郄俭正想出门散心,便即应允。可是等到了曹操的大本营鄄城,酒席之间被问起近况,郄俭实言相告,曹操趁机就说了,你既然不想再在颍川呆着,不如住到鄄城来吧。   郄俭笑道:“来时始知曹公已得全豫也,则阳城安泰,吾当返家。”   曹操说你跟哪儿隐居修炼还不一样吗?到鄄城来,住得近一点儿,也方便我再请您吃饭哪——“吾非欲扰子清修也,但慕德行,愿朝夕请益。”我不把你当门客,你也不算依附我,咱们就当老朋友住近点儿方便交流,有何不可?   其实曹操心里话说,我是兖州刺史,鄄城在我治下,只要你来了,那即便没有门客之名,也有门客之实啊,你还能够轻易逃得出我的手掌心吗?   曹操殷殷劝诱,郄俭不惯于拒人于千里之外,最后只得勉强应允——再说曹操这人也不讨厌,比袁术强多了,他曾经卜算出袁术有天子命,但是不打算理会,同时还卜算出曹操的儿子也有天子命,倒也好奇,想瞧瞧究竟是你哪个儿子的造化,他现在出生了没有哪?   但是郄俭也提出了几个条件。其一,我来去自由,什么时候想走都能走;二,你可以随时来找我喝酒、聊天,甚至请我占卜,但我要是不乐意,你不得勉强,而且我也不为自己占卜的结果负责。当然最重要还是第三条——   郄俭说了:“吾之根底,曹公知也,终为刑余残生,不宜暴露人前……”就理论上而言,我该是个死人,还是朝廷的罪人,此前隐居在阳城,平素只跟些乡下人来往,那么光改个姓氏的写法,掩耳盗铃,还勉强说得过去。如今我要住到你的鄄城来,可能经常跟你属下官僚碰面,旧身份很容易被揭穿,倘若不改姓名,到时候跟你面上也不好看啊。   曹操满口应允,于是郄元节就改名为郝孟节,自称来自上党,从此寄寓在了鄄城之中。   若说曹操这人不迷信,那是相对同时代的士人而言——社会环境摆在那里,他就不可能彻底脱离汉儒谶纬那一套——虽然瞧不大起刘根之类方士,对于郄俭这种士大夫出身的修道者,那还是比较器重的。因为他势力逐渐膨胀,陆续有神神叨叨的人来打秋风,求收留,曹操根据当日张禄所说,并不录用那些纯方士,而对于士大夫出身或者有士人之风的,则请求“郝孟节”先生协助加以甄别,有真才实学的留用,骗子也一律轰走。   当然啦,郝孟节只是协助甄别而已,也有一类人,在他认为即便不算骗子,所习也皆旁门左道,不足为用,曹操却坚持要留下来。比方说甘始、东郭延年和封君达,这三人的修法不尽相同,但都自称“善御妇人”,能靠着采阴补阳来延年益寿——这曹操喜欢啊,哪怕郝孟节再不乐意,也都给我留下来先。   且说到了建安元年春季,刘协才到洛阳,董昭就假冒曹操给杨奉写信,杨奉大喜,即表奏曹操为镇东将军,并拜董昭为符节郎。本来按照董昭的计划,下一步就该召曹操进京勤王啦,可谁成想被董承给抢先了一步。   曹操亦久有援护天子之心,只是一开始没打算亲自去,光派了曹洪统率数千兵马西进,那意思:我只是来帮忙的啊,并不与诸将相争。可即便如此,董承也不敢轻易放行,派兵与袁术残部苌奴联兵据险,阻挡曹洪。一直等到董承探听到曹操给杨奉拋媚眼儿(其实是董昭之计),这才慌了,赶紧请刘协下诏召曹操入雒,并且放开通道。   曹操接到诏书,也不禁微微吃了一惊——皇帝要我亲自去?我要是去了,那就必然跟从驾诸将起冲突啊,以我的性子,不可能被他们当枪使,要么不去,去就必须得把皇帝给牢牢捏在手心里!这事儿利弊如何,该不该做?便召诸将吏商议。结果诸将大多反对,只有毛玠劝他“奉天子以令不臣”,荀彧劝他“奉主上以从民望”。   曹操基本上拿定了主意,可是闲着也是闲着,最终又找来郝孟节,请求帮忙卜上一卦。郝孟节得到的结果是“上上大吉”,同时还对曹操说,您这回前往雒阳,不如把我也带上吧——“卦中似有象,不应明公,而应在节,当会故人。”说我要是跟着去,可能碰见个老朋友。   于是曹操便整顿兵马,先派曹洪击败苌奴,拿下轘辕关,然后亲往雒阳以觐见天子。   再说张禄在阳城寻郄俭不遇,干脆北上嵩山,去重游法王寺。寺僧里倒是还有记得他的,赶紧开门迎入——但法镜和尚去岁就已经圆寂了,如今的主持是他临终前从外地请来的,法号挺诡异,叫做“心模”。   张禄心说你叫啥不好,竟然叫“心魔”,不大吉利啊……当然啦,模是前元音,魔是后元音,两者的发音虽然近似,其实还是有所区别的。   谈起自己上回来访,在寺中遭人夜袭之事,心模和尚说这事儿法镜师兄倒是跟我提起过——“然魔之何来,因何袭扰先生,则不得而知也。”张禄就问,当初袭击我的和尚还在不在?我能不能跟他再见上一面哪?   “祟”就象悬在他头顶的一柄利剑,就算他如今已修到炼真的境界,觉得一般情况下,不管祟附了谁的身,都难以再害到自己,终究赖蛤蟆蹦脚面上——不吓人也恶心人哪。他可等不及真的修至飞升,再到天上去发掘祟的真相,可偏偏张坚他们又不肯露面,有没有什么新的线索也不肯告诉他。所以张禄在阳城的时候,就琢磨着我不如再往嵩山法王寺去一趟,看看从那偷袭过我的和尚身上,能不能找出点儿相关祟的蛛丝马迹出来吧。   手法他也想好了,就用那一招“灵台蜃景”,和身扑入那和尚的潜意识里去,搜寻一下有没有祟留下来的痕迹。   正牌“灵台蜃景”,施术者是无从窥探和参与受术者的幻境的,法术的基本设定就是如此,没得可改——而且这也涉及到道德层面的问题。可是张禄误打误撞,当初就把这招给练歪了,有七八成的可能性故技重施,自己能够跑进别人幻境里去。至于道德问题……对方一普通和尚,他懂个屁啊,只要我不挑明,他会明白是不是被人窥破了隐私吗?   可是真等再见到那和尚之后,张禄却觉得有点儿下不去手——我虽然说不上品德高尚,终究是没有窥阴癖啊……就问那和尚:“当日之事,汝还记忆否?何故而袭我?”   那和尚法号真圆——脑袋也确实真圆——朝着张禄磕头致歉,说我不知道是被什么魔给附了身了,那天从晚间睡下,直到第二天早上醒来,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那是一概不知啊。事后老主持告诉我前后原委,我也觉得挺对不起先生的——只求先生看在我也是受害者的份儿上,请勿苛责,就此原谅我吧。   张禄就实言相告,说我有一门法术,可以深入你的内心,去探查那“魔”是否留下了什么蛛丝马迹,但这可能会窥见你的私隐,你可愿意尝试吗?   真圆和尚点头应允,表示自己并不在意。这年月还并没有“隐私权”一说,只有那些高官显宦,或者修道之人,才会竭力保护自己的深层意识,不为外人所窥知,普通老百姓是没有对人格独立性的维护概念的。因此真圆说了:“我无可隐,先生自便。”   张禄说那好,于是伸手一指真圆的额头灵台穴,真气吐处,“BIU”的一声,法术成功施展,他就连浅层意识带深层意识,都直接钻进去啦。   进去一瞧,自己基本上没有挪窝,仍然是在法王寺大殿之上。只不过原本自己坐在客位,心模和尚在主位,真圆和尚跪在下首,大殿里就这三人;如今心模和尚不在了,一个瞧着挺眼熟的老和尚占据了他的位置,而且殿门口还多出一个人来,背心裤衩,嘴叼烟卷,正是自己的深层意识——光头肌肉男“灵台兄”。   看起来,真圆和尚没有意识到此乃幻境,先望着上首的老头一指,目瞪口呆地问:“老主持如何得活耶?”   老和尚微微一笑:“圆寂非死,缘灭而已。既非死去,何得言活?”   张禄说法镜和尚你别打什么机锋了,你这个徒弟资质有限,根本不可能开悟,只会被你越说越晕。随即转向真圆,解释说:“此非实境,乃汝心所生之幻境也。汝于幻境中得见汝师,得非深慕之耶?”   真圆和尚扑上去抱住法镜,先哭一阵,再笑一阵。法镜摩挲着他的光头,好言抚慰,然后转过脸来对张禄解释:“此子幼失其怙,送入寺中,待老僧如父,故其心生老僧之幻象,亦情理中事也……”   ——施主你不是进来找线索的吗?那就别呆着啦,四处走走看看吧,光盯着我们爷儿俩抱头痛哭,有意思吗?   张禄拱手一礼,然后就站起身来,走到殿门口,招呼灵台兄。灵台兄仰面朝天,吐出一长串儿烟圈来,随即歪着嘴、斜着眼,瞟着张禄:“你骗得了别人,甚至骗得了自己,但是骗不了我——你究竟进来干嘛来的?你是找祟啊,还是找我啊?”   附:《后汉书·方士列传》:“甘始、东郭延年、封君达三人者,皆方士也。率能行容成御妇人术,或饮小便,或自倒悬,爱啬精气,不极视大言。甘始、元放、延年皆为操所录,问其术而行之。君达号“青牛师”。凡此数人,皆百余岁及二百岁也……王真、郝孟节者,皆上党人也。王真年且百岁,视之面有光泽,似未五十者。自云:“周流登五岳名山,悉能行胎息胎食之方,嗽舌下泉咽之,不绝房室。”孟节能含枣核,不食可至五年十年。又能结气不息,身不动摇,状若死人,可至百日半年。亦有室家。为人质谨不妄言,似士君子。曹操使领诸方士焉。”    第四十六章、说了不如不说   灵台兄给张禄分析,祟这种诡异的存在无形无质,就算当初它正附着严白虎的身呢,咱们俩钻进幻境去也什么都没能见着——说不定那塔图因上的一阵轻风、几粒尘埃,其实就是祟的本体——更何况它脱离这真圆和尚已经好几年了,你还跑进来想找什么线索,这不扯淡哪嘛。   “其实你找借口进来,是想再跟我见上一面吧?”   张禄挠挠自己的下巴,略有所思:“可能吧……潜意识的活动,你当然比我要清楚得多了……”   “你表层意识装模作样的进来找相关祟的线索,明知道成功几率比中几个亿彩票大奖还低,却自欺欺人地劝慰自己说:万一呢?”灵台兄原本就坐在大殿门槛上,这才站起身来,顺手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其实吧,你真正的意图是想再会我一面。你总觉得再跟我多打打交道,必能深刻地理解自我,从而加快修行的速度……”   张禄点点头:“也许吧……这三年裴玄仁不在,我修行的速度有所减缓,内心深处或许为此而感到有些焦虑……”   “这跟裴玄仁在不在的没关系,”灵台兄撇嘴笑道,“是你旁骛太多,把精神头都花在道法神通上了,基础课目自然学得不够扎实。在你潜意识里,是想试试那招歪打灵台蜃景还能不能使,要是能使,随便找个人来一发,一发又一发,就又能跟我这儿多聊个几天啦……”   张禄听了,不禁双掌一拍,双眼一亮:“噫,这招儿不错!”   “不错你个头!”灵台兄张嘴就喷他一脸的烟雾,“左慈早跟你说过了,这花招也就临近突破的时候可以给你个契机而已,三不五时地耍一点儿用也没有。要不然那师徒俩只要对着喷不就成了?幻境里修行好几百年,搁现实也不过一两天的功夫,他们全都能白日飞升。这不扯呢嘛!”   张禄一耸肩膀,有点儿尴尬地笑笑:“就算没好处,也没啥坏处吧。”   灵台兄摇摇头:“难说有没有坏处……人的内心世界是非常复杂的,谁知道某人的潜意识里会有什么妖蛾子?你现在清醒,不见得永远清醒,要是你深陷其中出不来的话……”   左慈曾经对张禄说过,身处幻境之中,时间不能够太长,否则很容易迷失自我——即便是在自己所造成的幻境里。所以施术者在使出“灵台蜃景”以后,倘若受术者一定时间内无法出来,还必须负起唤醒之责。张禄此前对严白虎使用“灵台蜃景”,结果招儿使偏了,把自己也给吸纳了进去,好在他仍然保持内心清明,所以随时可以摆脱幻境。   但这种清醒并非是绝对的。此前莫名其妙地踏足“塔图因”,场景太过荒诞,所以他才能明确地分辨出真实和虚假之间的区别,想什么时候脱身而出,就能什么时候脱身而出——不过那次可能是祟先摆脱了幻境,张禄不是自主离脱的。这回呢,则是因为已经圆寂很久的法镜和尚出现在了真圆的幻境当中,张禄才能保持灵台清明……   倘若进了一个貌似跟现实世界并没什么两样,丝毫不见异状的幻境中去,张禄还能分别真假吗?他会不会一时迷糊,误把幻境当作实境,就此陷身其中,再也逃不出来了?   张禄不禁想到了前世看过一部名叫《盗梦空间》的电影,虚虚实实,重重交叠,就连主角在结尾是否真的脱离了梦境,观众们都有着不同的解读,还在网络上辩个不休——导演也鬼,绝不说明,只拈花微笑而已。要是自己真的随便找个人就耍这招有偏差的“灵台蜃景”,真说不好哪天就沉陷其中,难以自拔了啊!想到这里,不禁稍稍打了一个冷战。   “其实吧,”灵台兄宽慰张禄,“你是在山上呆得久了,想找郄俭还没能见着,想找法镜和尚他又已经挂了,所以实在空虚寂寞,这才找我来聊聊天。既来之,则安之,咱们就跟这附近随便转转吧——下不为例啊!”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离开大殿,就在法王寺中漫步。寺里并不仅仅他们两个人,时常见有和尚匆匆而过,就跟真实世界没什么两样。可是走着走着,突然远远望见一个和尚站在棵大树下,双手笼在袖子里,脸朝着他们二人,貌似正在仔细打量。张禄感觉有点儿奇怪,就问灵台兄:“这不是心模和尚吗?”   灵台兄点点头:“是他——怎么了?”   “我进寺的时候曾经听人说起过,这心模和尚长年在外游荡,还是法镜留下遗书,特意派人请他来主持法王寺的。寺内几十名僧侣,在法镜死前,就没人见到过他,所以他入寺之后,差点儿就压不住僧众,靠的是佛法精深,连讲了好几回法,才把大家伙儿全都给镇住,接受了他继任主持的事实……   “也就是说,法镜和心模,不应该同时出现在寺里啊。”   灵台兄眨眨眼睛:“那又怎么了?这终究只是真圆潜意识创造出来的幻境而已,不可能完全跟现实一致嘛。”   张禄拧着眉头:“我总是觉得怪怪的……”   灵台兄淡然一笑:“那就过去问问他好了。”   于是二人趋向前来,向心模合什为礼。心模赶紧还礼,然后笑着说:“子今来矣。子若不来,吾乃不言,子既来矣,吾可言之。”   张禄问道:“法师有何教诲?”   心模和尚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开口就说:“我实在受不了了……本以为这是挺有趣的一件事儿,干得久了,却感觉实在无聊啊。看起来我也是个没有长性,外加过于活泼好动的性子,而且嘴还不严!”   张禄吓了一大跳,赶紧问他:“法师因何言此?吾、汝……我、你……是因为我干涉了这个幻境,所以你才一口大白话吧?”   心模抬手轻抚自己心口:“呼,总算说出来了,说出来就舒服多啦。”也不回答张禄的问题,却上下打量灵台兄:“这位是……”   灵台兄倒是毫不隐晦:“我是他的潜意识。”   “啊呀,”心模瞪大了双眼,“你潜意识敢情长这样啊,瞧上去挺横嘛——我可真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张禄紧皱着双眉,一字一顿地问道:“你,究竟是谁?你,究竟要对我说什么?”   心模答道:“我要说的是,你根本就不应该进来,这个世界上虚假的事物太多了,你还要再新造一重虚假,把自己给套进去,迟早会搅得自己找不着北。”   “什么是虚假?”   心模一指自己的鼻子:“我就是虚假。”然后又一指灵台兄:“他也是虚假。”最后指张禄:“其实你也是虚假。”   张禄摇摇头:“我不是和尚,我不懂打机锋。”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还有无’,”心模先引用了一句老话,然后对张禄说,“就好比你做一场大梦,梦里一切都是假的,但也有部分是源自真实世界的反映,你很难将两者区分开来,时间一长,难免深陷梦中,真假不辨……”   张禄没太注意他后面的话,却转过头去问灵台兄:“这家伙还读过《红楼梦》?!究竟是真圆造的幻境啊,还是我造的幻境啊?”   灵台兄一耸肩膀:“你问我,我问谁去?”   心模咧一咧嘴:“问我啊。法术是你施展的,即便你不窥探这重幻境,也必然会对幻境产生影响,更何况这招还使偏了,你自己都能进来,那你的意识也自然变成了幻境的一部分——你是来找线索的,你找着了吗?”   “还没开始找……”   “就算把线索摆在你眼前,你也未必真能发现。你又不是福尔摩斯,也不是古畑任三郎,你只不过一个侦探剧发烧友而已,还烧得不怎么严重。”说到这儿,心模突然诡异地一笑:“徐晃跟你提起过吧,当日是有一个和尚指引他去找到的董氏女,才能跟你大战一场。然后你第一回遇祟是在这法王寺中,法镜和尚用一段经文帮你驱了祟。桩桩件件,全是线索,你有联系起来研究过吗?”   张禄大惊问道:“难道说佛门想收拾我……或者也在拉拢我不成吗?”   心模当场喷了:“施主,这种佛道大战的桥段太老套了吧,也亏你能联想得起来——再说了,这会儿哪有什么道教?”   张禄前世读过不少道书,研究过道教的源起,知道心模这话说得也对也不对。说对,是因为东汉朝还并没有组织严密、科仪规整,可以算是真正意义上宗教的道教;说不对,是就广义而论,这年月已经产生了道教的雏形——那就是太平道和五斗米教。   中国的传统道教共有四个来源,一是古代巫术——以故吴、楚地区最为繁盛,二是神仙方术——以沿海地区尤其是齐地为其大本营,三是黄老学说,四是儒家谶纬。其实这四者也是互相纠缠,密不可分的,比方说神仙方术其实也可以算是一种特殊形态的巫术,而谶纬学说是也从黄老和巫术中来,只披上了一件儒家外衣。再比方说,老子是楚人,他的思想就大有巫风;黄老学说推崇黄、老、列、庄,其实黄帝求长生、老子说无为、列子贵养生、庄子慕逍遥,其哲学思想又不尽然相同。   以上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凑合在一起,就形成了魏晋之际的原始道家,其后又吸纳了很多佛教的思想,这才终于形成为真正宗教意义上的道教——等到全真道出世,其信仰体系、哲学思想,基本上可以说是半道半释了。   所以说这年月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道教,张禄自称跟着裴玄仁修道,这个“道”是大道之理的意思,不是宗教名称——其实更准确点儿来说,应该是“修仙”。他既不跟着张角学太平道,又不跟着张鲁学五斗米教,算什么道教徒?那么既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道教,又哪来什么佛道相争,哪来什么释门要收拾他或者拉拢他一说呢?   张禄还在沉吟,心模和尚却摇一摇头:“算了,时辰未到,你的心智还跟个孩子似的,我说了也白说……”声音逐渐放低:“他说说了不如不说,我不信说了不如不说,我想先说了再说,可结果还是不如不说……”一边自言自语地嘀咕,一边转过身,缓步绕往树后。二人赶紧追过去,却再也找不到心模和尚的踪影。   张禄和灵台兄面面相觑。张禄问:“他这话啥意思?”灵台兄一挑眉毛:“我是你的潜意识,只知道一点儿你表层意识意识不到的意识,我又不是万事通……”随即朝地上啐了一口:“呀呸,我也让那和尚给带歪啦,竟然开始说起绕口令来了。”   张禄挠头:“你是嘴绕了,我整个儿脑子都开始绕了……”灵台兄接话道:“我早说吧,你就不该动不动乱使这门法术,迟早把自己给绕进去。听我的劝,还是赶紧离开这儿吧,人的潜意识本来就深不可测,这所形式的幻境,能少接触还是少接触为妙啊。”   张禄紧皱眉头,沉吟道:“这幻境里的心模究竟是谁?是真的心模,还是祟的遗存?要么是我更深一层的潜意识……”    第四十七章、制谜上瘾   真圆和尚的幻境里突然莫名其妙冒出来一个心模和尚,说了一通四六不着的话,随即踪影皆无。张禄和灵台兄都搞不明白,这家伙究竟是何种存在?他说的那些话是要点醒自己呢,还是故意把自己往糊涂里绕?   再询问寺内众僧,都说:施主,本寺并没有一个叫心模的修者啊。两人返回大殿,发现真圆已经哭完了,正跟法镜和尚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天,在等他们。张禄就问了:“汝可知心模否?”   真圆眉头一拧,貌似想起来了什么,猛地抬头,朝旁边儿一指:“住持不在此处耶?”   张禄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过去,正是上首主位,就见坐在那里的不是法镜,却是心模。心模看张禄瞧过来,便即合什:“施主自幻中归耶?未知可有所得否?”   张禄这回是真惊着了,赶紧左右瞧瞧,却不见灵台兄的踪影。他大致明白了,自己是问及了真圆幻境中不应当出现之人,真圆和尚悚然而惊,立刻就醒了,把自己也给踢出了幻境……所以灵台兄才不再存在了嘛。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自己真的脱离了“灵台蜃景”所造的幻境吗?还是因为深陷在幻境之中,正如灵台兄和幻境中的心模和尚所告诫的,总有一天会找不着北,彻底分不清真实与虚幻的区别?想到这里,他不禁一个哆嗦,后背冷汗都下来了。   心模见张禄不回答自己的问题,却两眼发直,就跟失了魂儿似的,还当他才刚从幻境中出来,并没有真正清醒,于是又把问题再问了一遍。张禄惊骇而木然的神情逐渐散去,紧盯着心模和尚,开口反问道:“这是梦里还是实境?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心模一脸的茫然:“施主所言者何?”你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呢?   张禄站起身来,迈步来到殿门口,仰天大叫三声:“灵台何在?!”院子里的扫地的、植花的、路过的,所有和尚全都转过身来望着他,心说这家伙怎么了?疯了吗?真圆也在身后叫:“先生醒来,先生醒来!”   张禄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转过身,对真圆和心模说:“吾陷幻境,不辨真伪,心已乱矣。”   心模双手合什:“阿弥陀佛,吾等所处,实为幻境,诸法皆空,诸色本无。先生识此,似将开悟,与我佛有缘矣。”   张禄心说去你妈的,我怎么就与佛有缘了?别扯什么道教有没有的问题,我现在越发怀疑是佛教要拉拢自己了——既有神仙,说不定就真有佛菩萨,而这年月他们在中华的势力还不兴盛,为了拉人信教,肯定无所不用其极啊。裴玄仁说自己是修仙种子,张坚说自己将来能够对付祟,说不定佛教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也想来插一脚呢。   然而以他如今察言观色之能,窥探人心之力,暗中施展法术,想要让心模吐露真言,可心模和尚始终表情真挚,毫无作伪的迹象。要么真是自己想歪了?还是说……其实仍在幻境当中,所以法术不灵?!   张禄就觉得自己整个脑袋都是晕的,心说那招歪打灵台蜃景,果然还是不能随便用啊。倘若这真是幻境,相信以自己的智慧,总能找出蛛丝马迹来的——真要找不出来,那死定了,却也无法可想。倘若这不是幻境,以后我除非面对生死关头,否则再也不用那招了!   嗯,说起幻境么,这幻境就算有所变异,理论上还是真圆和尚所造,顶多有自己的某些意识掺和了进去。倘若主体是真圆潜意识所化,据说他打小就被送入寺中,此后再也没有下过嵩山半步……就算小时候跑的地方再多吧,以这年月的交通状况而论,他又能有多大见识?自己这就出寺而去,广阔天地,随处遨游,总有以那和尚的智商编不圆的地方,必能看出破绽来。   就算也有自己的意识掺杂在内,自己前世和这一世,走过的地方也很有限啊——比方说,我就没去过湖北。干脆还是按照原计划,经颍川而入南阳,再下南郡,去睢山寻访步爵。嗯,江西、湖南,前世走过的地方也少,再不成前往九疑去找白雀儿,即便以我的智商,也不可能造出一个全中国的大幻境来吧,总有露馅儿的一天吧。   主意打定,当即辞别了心模和尚,离开了法王寺。可是出寺一琢磨,要是这并非幻境,而是实境呢?既然来到了嵩山,我要不要再往上攀爬,去找找张巨君呢?反正幻境中一日,在真实世界里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左右不差这几天……   当下步履轻快,登山越涧如走平地,就直上峻极峰而去。可是在山里转悠了好几天,连根修行人的毛都没能见着,无奈之下,只得黯然离山。于是再往阳城——我得瞧瞧,郄元节回家了没有啊。   这条道路,跟他上次从嵩山下来完全相同,眼瞧着阳城遥遥在望,拐过一个弯儿,猛然发现道旁石头上坐着个老头子——啊呀,那不正是郄俭郄元节吗?   张禄更怀疑自己身在幻境了——这跟与郄俭的初会,就连季节都一模一样,周边景物毫无差异啊!   可是再仔细一瞧,终究被他发现了一点儿不同之处,原来郄俭并非孤身一人,他身旁还坐着个中年人呢。郄俭还跟上回一样,正把着根拇指粗细、两尺来长的树枝,在土地上乱写乱画,只不过一边画,一边还跟身旁的中年人讨论着什么。   远远地瞧见张禄过来,郄俭微笑起身,举手一招:“伯爵别来无恙否?”   张禄心说这倒是跟上回不同,他没有光招呼“来,来”,要等靠近了,才始报上姓名。先不管是幻境还是实境,匆忙疾趋而前,拱手为礼:“前访元节不遇,今始归矣。”   郄俭点一点头:“节于此待子亦久。”   张禄多少觉得有点儿奇怪,郄元节怎么自称为“节”呢?要知道他的名字是俭,字为元节,按这年月的习惯,名是诞生之初父母给取的,仅仅代表他是一个人而已,字则是冠礼上尊长所拟定,表示这已经是一个有独立人格、能够为自己负责的成年人啦。所以尊长呼人以名,同辈或晚辈呼人以字,自己称名示谦,自己称字为狂——好比后来张飞在当阳长坂,朝着曹兵大呼小叫:“身是张益德也,可来共决死!”就相当于说:孙子唉,敢来跟你爷爷打过一场吗?   郄俭并非狂人,他跟张禄又是同辈论交,就算年岁比张禄大上将近两轮吧,也没有以字自称的道理啊?   可张禄还来不及细想,郄俭却将身一偏,指着刚才与他坐谈的中年人,介绍说:“此吾友王子登也,可来相见。”   那中年人是跟着郄俭一道站起来的,就此叉手一礼:“上党王真。”张禄急忙还礼:“河南张禄。”他仔细一打量,就见这王真王子登大约四十岁上下,相貌清癯,双眉入鬓,眼细而长,五绺长髯飘拂在胸前,就大有仙风道骨之态啊。跟这王真比起来,郄俭就一糟老头子,他张禄是个乡愿,就连裴玄仁论气度都远远不如。   郄俭说了,自从分手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情,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先奔我家里去吧。于是三人相携来到郄俭家中,分宾主落坐,王真把袖子一抖,原本摞在架子上的三个陶碗飘飘荡荡地就飞到了几案上,正好一人面前一个,码放得整整齐齐。   张禄心说这一手挺漂亮啊——其实是很普通的道法神通,如今他自己就能使得出来,但肯定没人家玩儿得熟练,最后肯定摆不齐。   郄俭倒是不玩儿什么花,就坐在草席上,左手朝后一探,从水缸里捞出个木瓢来——他家就这么丁点儿大,想拿什么东西,伸手就能够得着——舀满了清水,注入三个陶碗。   张禄双手端起陶碗,先朝郄俭和王真敬了一敬,然后浅浅抿了一口。放下碗来,他就问啦:“元节今乃仕于曹公耶?”   郄俭笑道:“吾今更名矣,自称上党郝孟节,无名而以字行。”   张禄恍然大悟,怪不得,既然没有名,那就只好自称字了。刚才在路上,郄俭已经大致跟他说到了自己被丁冲请走,然后被曹操留在鄄城的事情,此刻坐定,又再讲述得详细一些。郄俭说曹操如今召聚了不少的修道人和方士(他可是将这两类人彻底区分开来的,你要说他也算方士,他当场就会跟你急),因为看重自己,所以请自己甄别和管理这些人……   “如甘始、东郭延年等,皆外道也,或饮小便,或御妇人,实非修道正途,与仙亦自无缘,”说到这里,一指王真,“唯王子登是吾等同侪。”   王真正经的士人出身,又修的是所谓正道,就算不能登天成仙,也有望长生久视,所以改名郝孟节的郄俭将其引为同道,两人平常关系很好。这次郝孟节算到自己能在阳城得遇故人,就跟随着曹操的大军回了趟家,王真也请求相随。等回到家向左邻右舍一打听,确实不久前有朋友来访,描绘相貌,该是张禄,于是二人就暂时离开曹营,在阳城郊外道旁相候。   张禄心说这剧本跟从前完全不同啊——究竟是不是幻境呢?   恳谈之下,才知道王真虽然师承相异,但他的修仙路子跟郝孟节几乎同出一辙,主要是辟谷、行气,并且同样擅长占算之术。王真就说啦,我听孟节提起过张先生,说你虽然并非主修卜算之道,但能预言,曾经给曹公写下过两个红色的字——“未济”……   郝孟节插话:“前从曹公入河南,卫将军(董承)迎之轘辕关,道伯爵曾谒天子,为之卜算,并留‘大东小东’之语。”   王真接着他的话头说:“所谓‘杼柚其空’,乃二东而加曰,是曹字也。即应目前,后事前推,自可断之……”我们就是跟着曹操来勤王的,自然一听就知道你这谜语是打个“曹”字了——“然‘未济’何所指耶?吾虽好卜,而百思不得其解也。”   王真说我跟孟节老兄也都帮曹操算过好几回前程,可就算不出来你这“未济”两个字究竟所指何意。照道理说,即便不同的人算同一件事,也可能得出不同的结果,但这不同只是说窥见了事物的不同侧面而已,只要不算错,两相映证,应该能够互相契合才是。但我们所算出来的种种结果,都没法跟你这“未济”相联系,你究竟是怎么算的呢?你虽然不以卜算见长,其实比我们道行都深才是吧?   张禄淡淡一笑,却不回答。其实若论道行,他如今已达炼真境界,肯定比郝孟节要来得深厚,而这王真瞧上去跟郝孟节是半斤八两,应该也远远比不上他张伯爵。但问题的关键是,那两个红字“未济”,他跟本就不是算出来的,而是根据前世书上读到的未来可能发生之事,临时耍的一个文字游戏——这郝孟节、王真怎么可能算得出来啊。   就算裴玄仁,他在升仙之前,也未必就能够算到这一步!要知道大事好算,小事难卜,近事易得,远事不清,具体到某场战役,曹操是赢是输,因何而赢又因何而输,举凡人间没有谁比张禄更清楚了。   王真见张禄不肯回答,倒也不再追问,转个话题,又开始聊些别的,三人倒也相当投机。说着说着,逐渐谈到了时事,王真就说了:“以吾卜算,曹公此行必得佐天子也,汉可暂兴,非止十岁。”郝孟节点点头,说我算出来也是类似结果,只是过往嵩山拜师的时候,远眺过雒阳方向,但见王气已收,恐怕踞今十年以内,都无法再求恢复——“曹公既扶天子,得无将迁都乎?”   王真说那是当然的,老兄你大概没在董卓之乱后去过雒阳,我可是曾经途经过一次,宫室都化白地,墙垣泰半坍塌,这要重修起来,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啊——“今刘备在徐方,并收吕布,袁公路窃据淮南,曹公亦环伺皆敌也,安有余力以复旧都耶?”   张禄闻言,不禁暗笑,心说我不妨再来玩玩拆字制谜吧……    第四十八章、以手指耳   郝孟节、王真非要拉着张禄去见曹操,张禄推托不过,只得依从,但是事先说好了,我一心修仙,可不会跟你们似的拜入曹操门下啊。   郝孟节笑道:“吾等本无仙缘,但求长生,为中原播乱,唯曹公可安之也……”这点儿我们都是卜算过的——“乃暂栖身,以求清静耳。知卿必可登仙,于凡间无纤毫挂恋,岂敢相强?曹公渴怀已久,但一见耳。”   其实张禄离开雒阳也就短短几天而已,但朝中形势却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董承有曹操做外援,重新强势起来,把杨奉逼得去雒南下,暂时驻军梁县。随即董承亲往轘辕关迎接曹操,带着他前赴雒阳杨安殿谒见天子刘协,韩暹率部妄图拦阻,结果被曹洪领着前军一个冲锋就给打跨了,凄淒惶惶逃到梁县去依附杨奉。随即刘协就下诏,假曹操节钺,使录尚书事。   张禄一行人离开阳城西去,没多久就迎面撞见了一队曹家骑兵,领头的自称名叫夏侯兰,张禄也没印象。不过夏侯兰是认得郝孟节和王真的,当即遣人护送,并快马去报曹操知晓。   虽然曹操才刚到了几天,此时的雒阳城却又与张禄上回来的时候不同。残垣断壁当然不可能很快清理干净,但铜驼大街很明显是经过了平整,还洒上一层细土,一路行来,再也不见公卿蜷缩于残墙之下、郎官辗转于泥涂之中,更别说军士纵横、兵卒肆虐了。其实曹操的军纪在后世看来也不过那么回事儿,但比起杨奉、韩暹那些白波残党,几乎已经可以算是“人民子弟兵”啦。   ——当然了,此刻的雒阳城内也没有几个平民,应该叫他们“士大夫子弟兵”……   城内相对完好的建筑物就只有杨安殿,曹操、董承之流只好现支帐篷。听说郝孟节把张禄给请来了,曹操大喜,光着脚丫子就冲出来了。张禄瞧着直撇嘴——已经入秋,天气开始凉啦,你来不及穿鞋尤有可说,这连袜子都不穿,就不怕着凉吗?还是说曹老大你是一双汗脚,所以能敞着就敞着?   “禄游士也,何劳曹公跣足而顾?”   曹操也真自来熟,不过才见过一回而已,上来就不作揖,直接握住了张禄的手:“吾盼先生,如大旱之盼云霓也!”走走,咱们帐内叙话。   张禄心说我要是真有出世之意,就顺着曹操这假模假式的礼贤下士之杆朝上爬,当场就能讨来个千石官儿做啊——只可惜,我如今铁了心要修仙,又是仙人又是祟的,这修行路上的妖蛾子可比问鼎天下还精彩呢。于是进得帐内,就先声明:“吾但修道,不涉红尘,无匡复之志,无扶危之能,于曹公何所用耶?”   曹操扯着张禄坐下,然后又摆摆手,让郝孟节和王真在下首相陪,这才“呵呵”笑着说:“昔与先生晤谈,大快胸臆,惜乎逝者斯夫,匆匆已三年矣。先生虽云天意莫测,不敢尽言,然操观之,即百年后事,亦如反掌观文也!敢不诚心请教?”   张禄心说曹****这双眼睛够毒的啊,确实对于后日之事,我比你们在座的都明晰,上次跟你谈话的时候,咬着牙硬忍,才没现出“神棍”本相来,不成想还是被你窥见了蛛丝马迹。其实他挺想跟曹操说的:刘备你得杀;关羽留不住;可以先派人去隆中绑架诸葛亮;下江东你得当心火攻……可是先不提会不会改变历史进程,改变了又会产生什么连锁反应了,那对孙、刘两家又太不公平啦……   所以他先笑一笑,摆摆手:“曹公既知天意不可妄测,又何所问耶?”又琢磨着曹操也挺热情,不好拒之于千里之外,而且我若主动一点儿,说不定他倒不好意思多问哪——“今曹公既谒天子,去留之际,有定计否?”你打算留在雒阳啊,还是已经有了迁都的打算了?   曹操瞟一眼郝孟节和王真,那意思:你们跟张禄说的吧?郝孟节终究岁数大了,反应慢一拍,王真却抢先拱手道:“因与张伯爵闲话,吾云雒中残破,恐难自守,驾可暂迁——真妄测度,明公勿罪。”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而已,我又不是你家参谋,你就算想迁都也不会先通知我——你记岔了吧?别好象我泄露了你的军情机密一般。   曹操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朝王真笑笑:“竟夕筹此,头脑昏昏,子登谅之。”没错,我是有迁都的打算,只是还没有定下具体地方来——“张先生何以教我?”   张禄暗道很好,很好,我谜语早就编得了,就怕你不问——当下也不回答,却只是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曹操心说你又来了,上回写个“未济”就让我研究老半天,参谋们有说是吉兆的,有说言凶事的,等到招揽了王真,他解释说:“或言汉祚将倾,扶之不立也。”也不知道解得靠谱不靠谱……这回你干脆也不写字了,改打哑谜是吗?   当下注目王真,那意思:你先来猜。王真笑道:“真知矣,且先不言。”我把答案写在手上,看你们猜得着猜不着。   郝孟节沉吟道:“所指者耳,其有名耳之城乎?”曹操说哪来什么耳城啊——“耳之官则听……”“啪”地一拍手掌:“却也不难!”   王真“哈哈”大笑,把手掌上的字儿就给亮出来了,左言右午,是个“许”字。   指耳朵为什么打“许”字呢?因为听从的“听”,和允许的“许”,原本就是可以互文的,《说文》解“许”字,就说“听”也。其实曹操原本未必能够那么快就猜到的,问题他才刚跟董昭谈完话,董昭劝他:“此下诸将,人殊意异,未必服从,今留匡弼,事势不便,惟有移驾幸许耳。”有这先入为主,故而才能一语中的。   张禄说了:“许在颍川,曹公所有,但得驾幸,诸将无以争也。可即行之,不必犹疑。”说着话就站起身来:“今禄为公设此语,酬公之爱,乃可辞矣。”我给你出过主意了,这就该告辞啦。   曹操赶紧伸手要拦:“先生方来,如何便去?”   张禄笑道:“吾今似若得道,观凡间如幻境耳……”这雒阳城我来过啊,你我也见过啊,从此地此人身上,真分辨不出来是真是幻,多耽搁下去有啥意思?你还期望我告诉你更多未来之事吗?“不如归去。”   曹操百般挽留,张禄执意要走,说我是听说曹公想念我,才特意跑来见你一面的,如今既然见着了,那就该分手啦。好吧,实在不成,我临行前再多奉送你一句话:“杨奉麾下徐公明有周亚父之风,合从曹公,曹公慎勿失之交臂。”   曹操一直相送张禄,直到送出了雒阳城,街边儿将校官吏瞧着都眼晕:这究竟是谁啊?前日董承送他,如今曹操又送他,瞧他的年岁也并不很大嘛,难道是咱们没听说过的什么天下名士不成吗?   终究曹操还有很多事儿要忙,不可能真的十八相送,于是关照郝孟节和王真,说你们再帮我送张先生几里地啊。郝孟节就跟张禄说了,不如再返回阳城,咱们多聚几天吧,你这就走,是要往哪儿去啊?   张禄回答:“欲往睢山访步子器也。”   王真说了:“吾观伯爵神魂若有簸荡之相,其行气有失耶?应急抱元守一,不当远行。”   张禄摸摸自己的脸:“吾心中固有疑也,其相上能得知乎?”你竟然能瞧出来我心情有点儿不大对,神魂有点儿不大稳,小瞧你啦,挺厉害啊王子登。   郝孟节问说你是修行方面出了什么岔子吗?还是说你老师没打声招呼就飞仙了,使你心情郁闷,就此导致道心不稳?有什么问题可以摆出来嘛,咱们三人修法比较接近,也可以帮忙参详一二。   张禄沉吟少顷,最终决定还是吐露一二,让这俩也帮忙自己想想,有没有什么便捷的法门可以区分真实和虚幻——他们要是一口咬定我想多了,这世界就是真实的,说不定正说明了身处幻境之中……   “幻术之精,有名灵台蜃景者,卿等知之否?”   两人点头,表示都听说过,但自己不会使,也没见人使过。张禄就说了:“昔遇左元放,即施此术,入我幻境,乃云可使知真我,助吾修行也。然而苏来,常自恍惚,未知是真是幻,是梦是醒……”我也不提这趟跑嵩山法王寺,把责任全都往左慈身上推,就假装这三年多以来,自己一直都有这种疑问或者说错觉。   郝孟节紧皱双眉,缓缓地说道:“吾未见此术,不得而知也。其幻境而能真实若斯,使卿三年不得觉者耶?”   张禄说幻境也不见得真有多真实,但它可以操控你的思想,使你本能忽视掉所有不真实的细节——“其实功名富贵,于我等见来亦虚幻也,而陷身其中者往往不识其幻。帝王以为江山永固,官宦以为公侯万代,其可得乎?始皇帝一世而至万世之语,其如梦呓何?”   王真笑道:“卿若处幻境,则吾等皆幻也。然吾等自知非幻,实有思想,何耶?”   张禄双眼一眯:“焉知卿不身处幻境,而我为幻乎?”这种哲学问题讨论下去不会有结果的啦,我要问的是,你们有什么法子可以让我测试一下这世界的真实性吗?   郝孟节摇头不语,王真思索片刻,却突然开口:“吾有秘术,或可试之。”随即略显尴尬地一笑,望向郝孟节:“然……恐孟节不得与闻。”   郝孟节说没关系,我也不是那种喜欢窥人隐私、掏人秘术的性格啊,我不会因此怨怼你的。朝张禄拱拱手,说我那就先告辞了,你跟王子登再多聊几句,试试看他能不能解开你的心结——在郝孟节看来,这世界当然是真实的,其实张禄只是自己把自己给绕进去了而已,这才导致道心不稳。   二人目送郝孟节归去,然后王真就朝张禄招招手:“此非施术之所,卿可随我来。”转过头,就往道旁荒废的农田里走去。张禄满肚子的疑问,心说你能耐还不如我呢,究竟有啥秘术,竟能解我之惑?对了,忘记问你师门传承了,也不知道你老师跟我家的裴玄仁,还有郝孟节家的张巨君有什么联系?   王真一直朝前走,张禄跟后面招呼了好几声,他却头也不回,就这么着一口气走出三里多地去,才终于止步。张禄左右一打量,就见这是天边的一处荒地,耸着几个土包,土包前还有残香,估计是哪家的祖坟吧?这儿距离大道颇有些距离,再加上有行道树阻隔视线,别说如今道儿上没什么行人了,就算有,轻易也不会探头往此处窥看。另一侧本是田亩,但因为兵燹不断,百姓流离,早就荒废了好多年啦,稗草长得挺高——若有人接近,肯定是咱们先见到他,他且看不见咱们呢。   嗯,倒是一个比较隐秘,可施所谓“秘术”的好地方。张禄有点儿兴奋起来了,他本能地觉得,将会发生的事情一定非常有趣。   就见王真弯下腰,从地上捡起枚枯枝来,然后绕着张禄,疾行一圈,也正好用枯枝在地上画了个大圆。张禄心说你这是干啥?COSPLAY孙悟空?可你那德性也不象啊,你应该去扮镇元子才是——当即开玩笑说:“卿画地为牢,欲囚吾耶?”   王真直起身来,拋去枯枝,表情严肃地对张禄说:“此非囚卿,实断卿与仙凡之联系也。”说着话迈前一步,也进了圈子,正好跟张禄脸对脸:“卿常恨吾不实情相告……”   张禄闻言一惊,我什么时候恼恨你不说实话了?你丫究竟是谁?!   “……然言有不尽,辞或不达,卿既生真伪虚实之妄,何如使卿目见之?”双手抬起,缓缓按上张禄头颅两侧的太阳穴——“是真是假,根由何在,汝且亲眼去看一看吧!”   他的手指头才刚一搭上来,碰触到自己肌肤,张禄当即就觉得——我靠,我的身体化了!    第四十九章、永世翱翔的天凤   王真向张禄施以“秘术”,张禄第一反应:我的身体呢,我的身体没有了!   其实岂止没有身体,他可能连脑袋都没有了——就一刹那的功夫,就彻底地丧失了对肉体的掌控权,就象一个高位截瘫的患者一般……不,就算截瘫吧,也总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呼吸,或许还有心脏的跳动,但此刻的他,在物质层面上却完完全全地什么都感觉不到!   但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更准确地描述——或许也是事实——就好象王真把他的魂魄从肉体里抽离了出来。只是他虽然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睑、眼球,但却仍能看见,无法感应到自己的耳朵,但却仍能听见。而且这种看和听都是全方位的,视力也与听觉相同,足可照应八方。他就象在看一部3D环幕立体声的大电影,又象是跟某些动物似的,瞬间获得了三百六十度全视角。   这当然不是真正的用眼睛在看,用耳朵在听——话说我眼睛呢?我耳朵又哪儿去啦——而是用心在看,用心在倾听……好吧,这种说法未免太文艺了,他只是被人强迫着塞入脑海中一系列影像和声音而已。   极目望去……应该说伪视觉可达之处,不再有阡陌、稗草、坟茔、树木,而只是无边无际的虚空。然后原本灰濛濛的虚空突然敞亮起来,一轮红日徐徐升起,将四下天宇映照得一片湛蓝。是的,天宇无穷无尽,而且并不仅仅涵盖上方而已,张禄如今可以全方位无死角地观察周边境况,他发现自己下方——好吧,那只是意识的错觉罢了,既然没有身体,又如何感知上下——没有大地,同样是天宇澄澈,偶有浮云飘过。   耳旁传来一个人的话语:“长人执弓,所言者何?汝名伯爵,与白雀何关?本欲待汝自我摸索,以免过强冲击,坏汝道心。然今不得不与汝言道也,不得不向汝展示也——其中根由,须臾便知。”   这话音略似王真,却又不全然相同,隐约地还带着另外一个熟人的印象,再加上言辞不文不白,张禄当即回过味儿来——怪不得他叫王真,字子登!《说文解字》中解释“真”字,就是“仙人变形而登天也”。   “刺谒兄,何得相戏?”   “非戏汝也,看后自知。”   随即就见远远的天际显现出一点亮红色来,然后这亮红色快速放大——在张禄的感觉里,应该是自己的意识正在以非常惊人的速度向那亮红色飞去,或者相反,对方在疾速靠近。很快的,那物体的全貌就彻底展现在自己“眼”前。   那是一只巨大的火鸟……或许就是传说中的凤凰吧?凤凰的形象其实到汉代就已经基本成形了,《说文解字》中就曾经这样描述过:“凤之象也,麟前鹿后,蛇头鱼尾,龙文龟背,燕颌鸡喙,五色备举。”但眼前这只火鸟或者说凤凰,却远没有凡人所认为的那么复杂,简直是多种动物部件拼凑起来的四不象——真实的凤凰,看上去要简洁明快得多。   总体而言,就是一只大鸟,类似鸿鹄,但头生羽冠,喙利如隼,尾长似雉,只是所有羽毛都亮红得刺人眼目,还在不断流离飘动,就好象是由火焰所构成的一般。张禄既然失去了肉体,视觉又是“伪”的,自然无法依靠目测来准确判断这只凤凰的尺寸,但本能地感觉到——特么实在是太大了吧,世间根本就不应该有这一类生物存在啊!   他想起了曾经在科幻剧中看到过的什么太空鲸鱼,估计这只凤凰就有那么大的躯体,整个儿好似一枚小行星!而且这凤凰的姿态也很类似那种太空鲸鱼,它虽然展开了巨大无比的翅膀,却并不煽动,就好象只是在御风滑翔一般。   近了,越来越近了,张禄突然发觉在凤凰双翅的尖端,各有一个小小的灰褐色突起,等到更靠近一些,才看明白,那竟然是——两座高山!自己的意识,就朝向凤凰右翅尖端的高山飞去,同时耳旁传来张坚的话语:“天凤右翼,昆仑在焉,其左翼,紫府在焉。凤面南而背北,永世翱翔,昆仑、紫府,万年不堕。”   “昆仑山……那不是传说中轩辕黄帝的居所吗?”   “不错,昆仑为轩辕所造,轩辕既隐,遂为西王母收为己有。王母、王公,共造此天上世界。”   张禄大致上明白了,张坚现在让他看到的,正是天上仙界中的一部分,由西王母和东王公所联合创建的一方奇特天地。这方天地浩瀚无垠,所有的生灵都聚集在火凤凰双翼所承托的两座仙山之上——西王母居于昆仑,东王公住在紫府。   自己的意识,如今就正在向昆仑山快速移动过去。这昆仑之高,估计就算比不上喜马拉雅山,相距也不会很远了,山间郁郁葱葱,生满了各种自己见过或没有见过的草本或者木本植物,还偶见样貌奇特的小兽在草间跳跃,有或青或白的小鸟在林间穿梭——对嘛,这才有点儿仙天的架势,就当初见那刘累的“御龙池”,算个屁啊!   ——倘若用科幻片来作对比,那么昆仑就象是《阿凡达》之类的大手笔,而御龙池也就五毛钱特效而已。   自己逐渐接近昆仑之巅,可以看到有一座城市建造在葱郁林木之间。这城市并没有围墙,房屋主体都是依靠着参天大树而建,甚至有些直接盖在了树上,就大有西方童话里精灵都市的味道。城内居民不少,全都是青春美貌的女子,起码一眼瞟过去,没发现有一个象男人,也没有一个老人或者儿童。这些女子大多肤白、鼻高、眼窝微陷,象是新疆人——也就是这年月常说的“西域”——或者多少有点儿阿尔泰血统,服装五颜六色,还多以禽鸟的羽毛作为装饰。   然后在城市中央,一棵最巨大的树木上一座最巨大的宫殿里,张禄见到了西王母。其实也不能算是宫殿,因为与城内其它建筑类似,主体都是用木头搭建的,以叶片为瓦,层层铺盖,以藤蔓编织成图案作为装饰,纯天然,但是瞧着多少有点儿寒酸。西王母就外貌而论,比她的属民年岁都要大,估计得上三十了,身材高挑丰满,********,彻底的熟女风范。她穿着白色的长袍,披着微微卷曲的长发,上戴一顶赤羽编成的冠冕,腰间围着野兽的长尾,脖子上挂着兽齿项链……   “王母于万年前得道,故能造此恢弘之境……”张坚说你别瞧不起刘累,他上天的时间有限,就算想造出个庞大无比、风光璀璨的居所来,也得有那个时间啊,仙人造世界,并不是说挥一挥手,说成就成的——“其所装扮,也皆万年前式样也。”   张禄心说怪不得,我说她怎么穿得那么原始——《山海经》上说:“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原来也真是有所本的啊,就不知道那书究竟是谁写的,是否真的见到过西王母了?   就见西王母双眉微蹙,似乎有所隐忧,随即招呼一声:“青鸟,我等东方去来。”就见一名身着青衫的美貌女子快步走到王母身旁,然后王母一迈步,竟然就跨越了几乎得以百万里计的惊人距离,直接踏足紫府之上。   张禄的视线也跟着王母,抵达紫府——这种感觉很奇怪,人世间是绝对不可能见到的,但看惯电影里各种蒙太奇和特效和张禄,倒并没有什么不适应。   紫府瞧上去似乎比昆仑要矮,同样草木葱茏,但就张禄的观察,植被种类更沿海化一些。只是紫府之巅的城市,虽然规模也比昆仑要小,样式却先进、辉煌得多。房屋大多是土垒的,但是涂上白垩,就显得非常规整,还有部分是石砌的,很有古希腊、古罗马的感觉。   东王公的宫殿也是石砌的,有点儿象古罗马的神庙,但没有人体雕塑作装饰,也类似于中国的传统建筑,只是没有飞檐和脊兽。东王公早就站在宫殿门口,等着西王母呢,一眼望过去,那是个中年男子,面如冠玉,黑须及腹,披发不束,额头上装饰着美玉,身穿类似深衣的长袍,但比起真正的深衣来,下襟还不够长,仅到小腿,袖子也不够宽大。   张禄心说,一万年前的中国古人原来就是这种装束啊……我还以为会象山顶洞人……   东王公见西王母到来,拱手为礼。王母还礼,然后就问:“无形无质之物侵入仙天,此事王公知否?”   东王公点点头:“略有所闻。”   西王母微微苦笑:“恐怕难以置身事外——天凤右翼,已现罅隙之萌芽……”   话才说到这里,两位天仙连同周边世界瞬间就消失了,仿佛镜头切换似的,张禄又见到了另外一片天地。那是无穷无尽的山峦,似乎一直连通到世界的尽头,山上是澄澈天宇,却并没有红日,也没有浮云。这些山与昆仑、紫府又不尽相同,山势全都甚险,怪石嶙峋、奇峰并立,或似人形,或似鸟兽,或似笔架,或似宝剑……   而且这些山峰大多是灰褐色的,绝少绿染。张禄的意识快速靠近某座山峰,这才发现原来全是石山,只在山石缝隙里偶尔滋生着一些小草,或者艰难挣扎出一两株岩松来。   突然间,一株挺拔的岩松就从张禄眼前消失了,仿佛是电脑绘画被鼠标擦去了一般,突兀得使人猝不及防。随即不仅仅是岩松,岩松根部的峭壁也一层层地被抹消掉……   “是祟?”   “正是。且看。”   一座山峰消失了,随后是又一座山峰。张禄的视觉就紧随着那无形的“笔擦”,然后他看到对面即将遭难的山峰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卓立的人影。那是一位老者,须发皆白,头戴竹冠,身穿一件样式古朴的麻衣,以麻绳系腰。老者脸上充满了惊愕之色,就见他抬起右手,手心朝向张禄——也是朝向祟来的方向。   张禄意识的飞行停止了,祟的抹消也同一时间停止。   张坚的话语又在耳旁……应该说在脑海中响起:“此老为邛疏,本为周之封史,得道于九百年前,乃太室山张巨君之师。在凡间时好煮石髓服用,以佐修行,故登天后即造此石钟世界以居。天外罅隙之初生,祟之初见,即在此石钟世界……”   其后张坚又给张禄展示了很多影像,都是不同的仙人居所遭到祟侵袭的场景。然而张禄对这些并不怎么感兴趣,反正基本状况他早就已经听说过了,而看惯后世科幻大片的他,对那种瞬间抹消存在的特效也产生不了丝毫的震撼感。   再说了,石钟世界虽然壮伟,但比起昆仑和紫府来,论想象力之奇特、规模之宏大,也完全不在一个数量级上,而接下来那些世界,还都不如石钟世界。   考虑到西王母、东王公成仙都在万年以上,据说是如今天上资格最老的仙人——比他们更早的盘古、伏羲、女娲、轩辕啥的,早就不知踪影啦——那么后辈仙人创造居所没他们精细,本也在情理之中。但张禄也忍不住想到:是不是随着社会的进步、文化的发展,人类的想象力也在逐渐萎缩呢?你造小点儿不要紧,可大多是凡间的投影,就没点儿特殊的创意亮出来,好让老子开开眼吗?   不过最终张坚还是展示出了一个不太一样的天上世界……    第五十章、国王有一对驴耳朵   张禄觉得自己置身于无边无际的虚空之中——并非太空,因为不但看不到星辰日月、恒星星云,而且绝对没有一丝一毫的光亮。倘若是真的以目观瞧,肯定两眼如盲,彻底沉陷于黑暗中了,但此刻的他是在用心观看,故能洞彻虚无——更准确来说,是被人把一个虚空的概念,硬生生塞进了他的脑海里。   其实这也是一种幻境,只不过外来的意识更为强烈,自己的主观意识相对萎缩,故此若无躯体,只余视听,除了脑子想想,基本上没有什么互动。初入这个幻境的时候,也是这般空濛无物,然后逐渐红日升起,光明绽放,天凤和昆仑、紫府逐渐显现出身形来,就好象一部影片的开头,先用一个空镜头来吸引观众的注意力,也使观众把自己从真实世界中剥离开来,以便深入到这个虚拟世界中去。所以当张禄再见虚空,他本能地以为——换片儿了?   可是这虚空呈现的时间未免有些太长了吧?整整好几分钟的空镜头,正片儿究竟啥时候才开始呢?他试探着问张坚——其实就是在心里想想——“这也是一个世界?混沌?鸿蒙?”   张坚回答说:“否。这是无极世界——且细看。”   张禄的视觉被迫聚焦到一个点上,并且——那还真就是一个点!看似虚无,但在空濛的中心却有一个小小的点,并且张禄感觉自己正在向那个点飞去,却再没有了近大远小的空间感,那个点……永远只是一个点!   他感觉到,自己不但接近了这个点,并且意识穿透了这个点,因为如今拥有了三百六十度全视角,所以这个点又从“后方”远离自己,但仍然是视觉可见,或者说内心可感的一个点,不见变大,也不见缩小。   “此为老子的无极世界。老子于七千六百年前得道……”   “等等,老子不是周代的人吗?怎么一杆子打那么老远去?”   “老子非周人也,李耳是周守藏室之官,”张坚简单地解释道,“老子登仙后,即造太极世界,后因某事而贬谪凡间,化身李耳。作《道德经》,旋跨青牛出关,二度登仙。”   张禄心说神展开啊,又加新设定怎么的?竟然还会有谪仙,还能重入凡间,再修金身?!   “……凡间辗转,他对宇宙的认识更为深刻,遂在太极世界之废墟中再造此无极世界,尝试敷演自无极而太极,自太极而宇宙之变化……”   张禄心说卧槽!这不是造了个奇点出来吧?接下来就该宇宙大爆炸了?!   正这么想着,突然看到那个点(奇点?)中迈步而出一位老者。点无穷小,照理说不可能有什么东西从内而出外,就算有,在感官接受中,也应该是有物从点中化生,而不是出来,然而在张禄的感觉里,这老者确实是从点中而出,而那点虽被老者的身体所遮掩,但应该仍然存在。   这老头儿瞧上去比邛疏还要老,若在人间,大概得上百岁了吧,但并不显得憔悴。他的须发并不全然是银白的,反倒略显黄色,并且柔软纤细,就仿佛是初生婴儿的体毛一般,双眉也极长,几乎与须发联结为一个整体。老者的脸上布满了皱纹,但并不显得皮肤粗糙;双瞳灰黑,深邃无比,乍看就仿佛那无极之点一般。他穿着一件粗麻的长衫,手把一根竹杖,胯下还骑着一头青牛。   既然骑青牛,那当然就该是老子了。   老子出现之后,又陆续有仙人在虚空中浮现出身形,部分是张禄在先前的幻境中见到过的——比方说东王公、西王母、邛疏,等等——但更多还是初次得见。这些仙人或近或远,分布于虚空中的各个方向、各个方位上,起码得好几百个,说不定还上千。   张禄特别关注了两位仙人。一位周亮字太真,号“太素真人”,因为在秦川得道,故此又名“秦陇真人”,他是在周威烈王十四年,一百九十多岁的时候得道登仙的。所以关注他,因为此公曾得刘累授以道术,同时也是张坚和裴玄仁的恩师——说白了,周亮可以算是张禄的师祖。   不过再想想,那刘根不就是自己的祖师爷了吗?我可真不想有那么一个泼皮出身的祖师爷啊……   另一位是羿,民间也称为“后羿”或者“夷羿”。关于这位仙人的来历,凡间有着迥然不同的两种说法,一说他曾被天帝派遣到下界,帮助帝尧射日除祸,一说他是夏代的有穷氏国君,曾逐太康而执夏政,后为寒浞所杀。张禄在观看相关羿“十日世界”影片的时候,曾经问起过张坚,张坚回答道:   “羿上古时仙也,当为陶唐之初得道……”陶唐氏就是帝尧,不过凡间倒推历史,也就四五千年,仙人知道的历史却超过了一万五千年——基本与东王公、西王母得道时相同——从无共主的聚落时代,经陶唐氏、有虞氏、夏后氏而入商,每个阶段都延续了两三千年。也就是说,陶唐氏并不仅仅一个帝尧为君,有虞氏并不仅仅一个帝舜为君,就好比夏后氏不仅仅一个夏后启为君一样。   陶唐氏为中原共主的时代,其上缘可以倒推到一万多年前,也就是说羿是一万年前得的道,升的仙。倒是与凡间的描述相同,这人体态颇为怪异——群仙基本上都是人形,但也偶生特异之处,在容貌或肢体上有点儿畸形——首先是身量极高,起码得两米五以上……   当然啦,仙人可大可小,没有一定之规,也没有背对背比量过,而仙界的尺度亦与人间不尽相同。说羿身量高,只是一种感官上未必准确的判断而已,在于若按照正常人的身体比例,他象是被生生给拉长了似的。而且此仙左臂长而右臂短,相差不少于一掌。传说刘备是“双手过膝”,张禄没瞧见过,但羿在不弯腰的前提下,左手确实能够坦坦地摸到自己膝盖骨。   民间传说,此乃擅射之相,因为这样的两臂,左手握弓臂而右手开弓弦,可以把弓最大限度地拉满。当然真正的羿是不是善射,张坚没说,张禄也不清楚。   羿所居的是“十日世界”,下方也就山海之间一个小聚落的模样,上方却十日并耀。张禄忍不住就想:三体问题都难以求解了,你这儿来个十体……其实你丫是数学家吧?   但张禄终究不怎么懂天体物理,而且只见十日并升,未见其落,想来要是这十日都是固定在天空的某个点上,并不相对运行——或者说大地也并不自转和公转——应该就不会出什么难题了吧……   群仙毕集,为的就是商讨有关时空裂缝和祟的问题,貌似开了时间很不短的一场大会,几乎仙仙都有发言,不过张坚也知道张禄不耐烦瞧,所以时常快进。总之商讨的结果,一是公推刘累为天公,总体负责抵御祟的难题——在张禄认为,其实大多数仙人都不想管事儿,在互相踢皮球,而想管事儿的仙里面,以刘累资格较老,所以最终重担就落在他的肩膀上了。   第二个结果,是请太岁占卜,如何才能彻底消除祟所带来的灾祸,维持仙天不灭。   凡间所说的“太岁”,是指的岁星也就是木星,认为他专司人间祸福,为诸神之主。仙人中的太岁,看上去象是个中年人,一张大圆脸,挺着个大肚子,要是头发不是披散着而梳两个抓鬏,瞧着就象汉钟离了。他成仙比羿还要早,可能仅次于东王公、西王母,精通卜算之术,所以才能担此重任。   但是太岁也说了,这事儿相关神秘的天外,同时也相关咱们自身,卜算难度相当之大,即便以我之能,若没有诸位的协助,恐怕也得不出相对准确的结果——你们得帮我啊!具体群仙怎么相助太岁,张坚并没有展示——估计就算展示出来,以张禄如今的道行也理解不了——但他随即就展示了太岁在经过长时间卜算后,向群仙宣布结果。   结果是一句很简单的谶语:“新罗白雀,可以除祟。”   张禄第一反应:原来是这儿提到了“白雀”,所以应了我的名字!第二反应:为什么是我呢?不该去韩国找吗?脑袋里这么一转,张坚当即询问:“韩国何在?”   张禄这才反应过来,这年月只有朝鲜,还没有韩国,只有北方的高句丽,还没有南方的新罗……好吧,这“新罗”应该是新近捕捉(罗网)到的意思,也就是说得从凡间找新晋天仙名白雀者,才能彻底除灭掉祟。   张禄心说你可算告诉我了……可是从前刻意隐瞒这句谶语,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预言既然宣布,下面就该派人去凡间寻找“白雀”啦,天公刘累当即下令,可是诸仙全都推却——我离开凡间那么多年了,根本不想再有所涉足啊。天上事儿你说了算,要帮忙、要派任务,我们不敢不遵,可是要下凡……还是另请高明吧!   所以最终这任务就落到了张坚身上。一则他升仙未久,对凡间还算比较熟悉(起码都在汉朝),二则也正是因为升仙未久,所以惰性或者说宅属性还不够强,愿意暂离仙天。   张禄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可算知道我为什么有仙缘了,就因为我够宅……因为仙人们简直一个赛一个的宅,居住在自己的世界中,彻底两耳不闻窗外事,若不是有外敌肆虐,根本就休想把他们都捏合成一个团体!   他也在心中暗暗问自己:“这样的仙,就算做了,有意思吗?”   安排既定,群仙便散,张坚去准备下凡事宜,刘累去组织巡逻队,巡游仙天各处,搜寻罅隙,设置防御措施,同时也除灭已经侵入仙天的祟……更多仙人则各回各家,继续去宅着。剩下太岁,一瞧大家伙儿都走了,他却双眉拧起,背着双手,漫步徘徊,好象有什么很重大的问题拿不定主意一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太岁终于下定决心,于是来到一口井边……太岁所居世界有星月而无太阳,终年沉浸在一种昏暗神秘的氛围当中。他无城市、无聚落、无属民,而仅仅是一方小小天地,仿佛是舞台上的乡村布景。既是乡村,当然得有篱笆,得有草屋,那么有口井也很正常吧。   ——当然啦,这方世界似小实大,起码刚才上千的仙人都拥到这舞台上,不但能够挤得下,还丝毫也没有拥挤之感。   太岁来到井边,探头朝井下望望,随即大叫一声:“长人执弓,射卯金刀,毙之太峣!”   张禄当场就惊了——原来这话是你丫散布出去的!瞧你这德性,不是特意要向凡间传递消息,而只是……肚子里憋着话没人敢说,所以随便找个洞来喷一下而已吧?没想到这仙天之上,竟然还能上演“国王有一对驴耳朵”的故事哪!    第五十一章、谪仙   实话说,张坚给张禄所展示的天上的场景,包括情节编排、素材剪辑,以及镜头的移动和切换,等等艺术手法,还是颇为可圈可点的。尤其一开始先从最宏伟的天凤和昆仑、紫府切入,作一定倒序,足以把观众的眼光牢牢吸引过来——当然啦,张禄的眼光不是被吸引来的,他是遭强力按在座椅上,被迫看完了这一切。   故事基本说圆了——就张禄对前世国产片,也就这点点不算奢望的要求而已——人物对话和画外音没有提及的内在线索,以张禄的智商,也可以一目了然。   无外乎祟的侵袭,迫使群仙集合起来,首先推出刘累为天公,继而请太岁占卜前程。但是太岁所占卜到的,总共有两条信息,一是“新罗白雀,可以除祟”,二是“长人执弓,射卯金刀,毙之太峣”。他只向群仙透露了第一条谶语,却刻意隐瞒了第二条谶语。   因为占卜的是仙天前途,并非人间变化,所以很明显,“卯金刀”是指仙天之主,而非人间帝王——除了说天公刘累,还能说谁呢?这条谶语并非预示着刘汉将亡,张氏代为中原主宰,而是说这仙天之上,天公的位子,必将由刘姓转为张姓!   正当外敌迫近之际,这无疑会引发群仙的猜忌和仙天的动荡,因此太岁不敢宣之于口,可是又实在憋不住——他这种心理,张禄倒挺可以理解的——所以就跟西方童话里那个理发师一样,随便找个洞,朝洞里大声叫嚷,倾诉出了心中的秘密。   至于太岁居所的那口井,竟然连通天渊,直通凡界,这事儿他究竟清楚不清楚,张禄就无从揣测了——估计他就算清楚,也当天渊的另一边出口在凡间的海外,人迹难至,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然而太岁不知道的是,好死不死的,南华仙于吉为寻上天之梯,恰好就找到了天渊的另一端,并且想要通过天渊,直达仙界。   所以那则谶谣就落在了于吉的耳中,他自作多情,还以为是仙人想通过自己的嘴向人间散布此谶,就此酿成了泼天大祸——东汉本已该亡,但要是没有于吉的掺和,估计出不了那么多张姓妖人。   前后因果一想通,张禄同时也明白了,自己在从于吉处得到相关信息以后,匆匆赶回鼎室山,想要向裴玄仁通报此事,但不仅裴玄仁登仙无踪,就连张坚也不再出现。其实张坚通过某些渠道——或许他始终都在监视着张禄的一举一动——很快便得知了其中原委,既然知道,当然不必要再下凡来向张禄探问调查的结果了。   张坚就此探寻天渊的两端,就此认识到谶谣是出自太岁之口……   想到这里,张禄不禁脱口而出地问道:“天上姓张的仙,很多吗?”   “不多也……汝可知我张姓之由来?”   张是凡间大姓,但其实这个姓氏的来源并不怎么古老。传说轩辕黄帝有孙名挥,因为发明了弓箭,故此被黄帝赐予张氏,封在濮阳——其实这种说法不老靠谱的,只是某些张姓后人妄攀先祖,想把自家的历史编得长一点儿而已。真正有据可考的,春秋时代,晋国有大夫解张,字张侯,其子孙就以祖先的字为氏,张氏自此传焉——汉代姓氏合流,张氏就变成张姓了。起码“汉初三杰”之一的张良张子房,他就是解张的后裔。   所以张坚说了,起码在春秋中期以后,才开始有了张氏,要到汉朝,张氏才广为繁衍,成为人间大姓。而若从东王公、西王母得道起算,仙天的历史已有一万五千年左右,而从春秋至今,只有短短的一千年而已。不仅如此,仙人的数量是越往前倒越多,越往后论越少——所以象张坚等辈,才会担忧正法传承的断绝。   这么一算下来,即便不懂统计学,只是以常理揣测,这姓张的仙人都绝不可能很多。   “今天上仙人张姓者,唯吾与张巨君耳。”   其中张巨君才刚升仙不久,资格太嫩,若说他将会威胁到刘累的天公宝座,估计可能性不大——或者需要更长的准备时间——于是张禄一针见血地指出:“所谓‘长人执弓’,难道是在说刺谒兄你吗?!”   脑海中传来张坚的话语,貌似同时在苦笑:“吾不知也。”   虽然不知,但张坚也不是笨伯,他之所以授意裴玄仁派张禄等人去调查谶谣的来源,就是怀疑那则谶言不是在说凡间,而是在说天界。当然啦,在事情还没有彻底弄清楚之前,他不敢大张旗鼓,更不敢禀报天公刘累,所以才搞得那么神神秘秘的。   可是张坚随即就向张禄声明,自己压根儿就没有取代天公的野心——“吾等若求王求霸,又何必修行登天?”修道第一目的是为长生久视,第二目的是摆脱灾祸不断的凡间,要说仙人一丁点儿权力欲也没有,那谁都不敢打包票,但终究仙就是仙,不能以人间常情来揣测啊。张坚一口咬定,自己是根本没有任何妄心的。   “且仙天之上,仙人皆如归隐,平素也少往来,若非祟之侵袭,连天公也不会有,便得此位,有何益焉?”   说到了,天公只是被推举出来负责规划对祟策略的一个临时职位而已,别说人间帝王了,就连凡间普通乡村里一名土地主的权势都没有,说公仆有点儿屈了,但也不见得比旁的仙高贵,又有什么必要去费心争夺了?   所以张坚在派张禄调查此事的时候,还敢暂且瞒着刘累——你对天公的职务没兴趣,未必刘累也彻底无兴趣,随时打算撂挑子,这要是猜测不准,却提早告知,不是白白往天公心里扎刺儿吗?那又何苦来哉?   但是等到调查出了事实的真相,确实此谶是说天上,不是说凡间,张坚就不敢再继续隐瞒下去啦,赶紧跑去向刘累汇报……   于是张禄就又瞧见了张坚所展示的后半部电影情节。首先是张坚禀报刘累,并且声明,自己本是在暗中调查此事的,绝没有向第二个人或仙透露过——就连刚登仙的裴玄仁都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刘累苦笑道:“吾岂贪恋此位者耶?自号天公以来,修行全都搁下,烦杂事每日无穷,且群仙岂皆听命者耶?”   仙人们公推刘累为天公,其实只是找个目标,方便踢皮球而已,你别瞧刘累见天儿给仙人们派任务,仙人们大多却并不买账,往往阳奉阴违。你要他们防堵自家居所附近的天隙,那没问题,让他们跑远一点儿,帮忙去照管别家,则往往找各种借口不肯成行。刘累也就勉强指挥得动张坚这些小辈,总数还不到群仙的五分之一——除了张坚下凡寻找“白雀”以外,其他都组织起来搞巡逻队,四处剿灭侵入仙天之祟——至于东王公、西王母等等老前辈,又哪是他指使得动的?   所以刘累要朝张坚诉苦,说这天公真没啥好当的——“若得息肩,吾之愿也。”要不干脆你来当这个天公吧,既然谶谣说了以张代刘,那咱们不如听从天意而行。   张坚连连摆手,说我哪有那个资历和本事做天公啊——“且谶言每不可以常理断之,未必实应张姓,即应张姓,未必在我。”不是还有个张巨君即将登天吗?而且说不定将来还有别的张姓成仙,谶言上又没说以张代刘,究竟是多久以后的事儿。   刘累沉吟良久,微微点头,于是告诫张坚,说那你就忙自己的事儿去吧,但是切记,此事休再提起,也不可告诉旁人,以免引发仙天动荡。张坚喏喏而去。   张坚向刘累禀报的时候,就站在御龙池侧面,刘累那几间茅屋门口,他作揖告辞,先后退三步,然后再转身。本打算将脚一跺,便即穿破虚空,或者返回自家居所,或者再赴凡间公干——仙人世界又没有出入口,就都是这么穿梭来去的——谁料想身后的刘累突然把脸一板,随即抬手一招,口称:“疾!”   “呼”的一声,御龙池中波涛汹涌,两条巨龙穿浪而出,一前一后,便封住了张坚的去路。张坚惊愕转头,问道:“天公何以如此?”刘累冷笑不语,只是再一招手,就听上方雷声隐隐,随即一颗巨大的陨石裹胁着雷火,就直朝张坚头顶砸来!   张坚逃脱之途已为双龙所阻,当下避无可避,竟然大叫一声,就此被陨石砸中,即刻化为飞灰……   其实对于这一幕,张禄心中早就有了预感,但看到结局,还是忍不住惊骇而呼,并问张坚:“仙人不该长生不死的吗?难道仙人也有死吗?!”   他没问张坚你是不是被刘累打死了——废话,这本来就是回忆、倒叙,他要真死了,在自己脑海里唠叨的又是谁的声音?但刘累既然下此狠手,肯定不是仅仅想敲打张坚一下啊,瞧他的神情,那是杀人灭口的架势啊——倘若仙人永生不死,他这不是无的放矢吗?   张坚回答张禄的问题:“但闻长生不老,安得长生不死?仙人寿比天地,然天地既有其生,亦必有其死也。”   首先来说,仙人的寿数并非永无穷尽,因为世间有生即有死,根本不可能有永生不灭的存在。仙人既然处于仙天之上,那么其寿命上限必然会受到仙天生灭的制约——除非如同传说中的盘古、女娲那样,已经超脱于仙天之外,去往新一层界域,才可能脱离本方天地的寿数限制,但仍然也会受到那新一层界域的寿数限制。   但是也有传说,盘古、女娲他们并非超脱了,而早已经陨落。若真如此,更可以证明即便是仙天世界的存在上限,普通仙人也都达不到。   其次,仙人虽然不染红尘,不生疾病,但在某些特殊情况下,仍然可能在天寿享尽前就先挂了——比方说让莫名其妙的祟给彻底抹消掉啦。当然这一点只存在于理论上,因为仙人的绝对数量太少,再加相互间很少往来,所以很难得到确切的实证。说白了,或许真有仙人莫名其妙地提前挂了,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他只会逐渐被其他仙人所淡忘,很难真有仙人意识到他是横死的——除非象东王公、西王母那样,居于同一世界,还三天两头聚在一起。   至于被祟所灭,那也仅仅是个理论,因为仙人都是怕死的——我辛辛苦苦修炼数百上千年,才得登仙,不是让我换一个地方去死的!所以说仙人灭祟,或有损伤,却从来也没有因此而彻底消亡的;至于深入天隙,更没有哪个仙人有此胆量,顶多也就废掉一只手而已,假以时日,自能跟螃蟹似的断肢重生。   既然只是理论,没有实证,那么刘累也不可能奢望一举就把张坚打得灰飞烟灭。张坚告诉张禄,说:“我非灭也,实为天公所谪也。”   那就是他在向张禄展示无极世界的时候,提到过的老子一般的谪仙设定了。张坚说仙人倘若因为某种原因,身负重伤——一般情况下修炼出岔,走火入魔比较多,真被同类所伤,估计他自己是开天辟地头一个——就会被谪下凡间,化作凡人。这种谪仙其实跟凡俗没太大差别,只有内心深处一点灵光不灭,倘若他最终仍能走上修仙之路,并且进展顺利,那就有可能唤醒宿世记忆,重登天界——比方说老子&李耳。   要是没走修道路呢?或者宿世记忆尚未唤醒,就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呢?那尽头也就尽头了吧,从此死人一个,再与仙天无缘。   所以刘累上手就把张坚给劈了,将之贬谪凡间。他要是就此罢手,那么张坚还有低于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在数百上千年后重登仙界;倘若他不依不饶,大可以通过某些手段在凡间找到张坚,再加一刀,从此断绝了祸根。   听到这里,张禄不禁皱眉:“既已被谪,那你又怎么会那么快就唤醒宿世记忆的?”   张坚笑道:“我非被谪也,实潜归凡间,被谪之人,今已为天公所害矣!”    第五十二章、革命   张坚是真不傻,他知道关于自己调查谶言真相的事儿,只可能瞒得过一时,终究瞒不过一世,所以是不能不主动向天公坦白的。他反复声明,自己对天公之位毫无觊觎之心——那谶言所说,绝对不是我——而且也没把事儿告诉过别人,好留着将来要挟天公刘累。态度已经摆得如此端正了,照道理说刘累你就该当个屁一样把我给放了吧。   可是他终究也考虑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刘累真的贪恋天公之位,并且觉得自己对他是个威胁。虽说仙天上向来就少相互争斗之事,但仙也是人做,大家伙儿都是从争乱无休无止的凡间升上来的,谁还会彻底生疏争权夺利之事啊?真要是起了争斗,张坚知道自己远不是刘累的对手,往好了说被囚——反正仙人无需饮食,被囚和宅在家里没啥区别,根本不必担心——往坏里估计,说不定就会被谪哪!   好不容易修炼成仙了,你让我从头来过?还说不准连从头来过的机会都没有……那谁肯哪?   所以张坚在跑去向刘累禀报之前,就先预留了退步,预做了防备——他把自己的魂魄一分为二,其中一份塞进了凡人上党王真的意识里。倘若刘累真的谪了另一半儿自己,那么这一半自己不但即刻就有感应,而且经过简单的修炼,还能恢复原有法力神通,自己仍然是仙,而非谪仙——只是暂且潜伏在凡间罢了。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并不多余,刘累不但翻脸无情,真把他给谪了,而且即刻派亲信下凡,把才转为凡人的张坚一半魂魄,仅仅在襁褓之中,就狠施辣手谋害了性命。在刘累看来,这就算把张坚给彻底灭啦,从此自己的天公之位,起码可以稳固一半儿。   其中唯独让张坚始料未及的,是——“天公之神通,竟一强若斯!”   他本来以为靠自己的能为,起码能跟刘累打上十几个回合的,没想到对方只放了两招,自己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当即被谪。在张坚想来,这只有两种可能性:一是刘累一直在刻意隐瞒自己的实力;二是通过最近调度人手,有时候也亲自上阵去剿灭侵入之祟,刘累积累了大量相关法术神通的经验,实力有了两三倍甚至更多的提升。   说到这里,他不禁慨叹道:“以天公今日之能,天上几无对矣。”   仙人不分三六九等,但论能为高低,终究还是会有差别的。而仙人的能为又分为三个部分,一是对世界的认识、对事物规律的了解,其中最强者当为老子——奇点世界可不是谁都能造出来的啊,甚至大部分仙人想都想不到。二是对自身生命的保养,大概东王公、西王母为其翘首,起码他们俩活得最长久啊。三是法力神通,以人间类比就是斗战之能。刘累的法力神通一向都是很强的,所以群仙才会推举他做天公——那可是要奋战在对祟第一线的啊,当然找个比较能打的来当啦。   可是即便刘累以法术神通见长,就从前的估计,也未必能够稳坐头把交椅——比他能打的还有不少仙,问题那些仙都懒得管事儿,所以天公之位才会最终落到刘累头上——可是等到张坚当头挨一陨石,他却猛然意识到:从前都小看天公了,如今他称第二,天上几乎没人敢称第一,实在太能打啦!   他不禁暗自庆幸自己预想的方案是正确的。他当然可以泄露谶言的内容,据此要挟刘累,或者使刘累投鼠忌器,不敢贸然对自己下手,可就刘累所展示出来的强大法术神通,只要被他惦记上,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悄无声息地把自己给灭了。所以还是伪装已死,暂且栖身凡间,慢慢筹谋反攻之策为好。   反正仙人的寿数够长,我就不信你刘累一直那么强横,还谁都治不了了?   张禄眼前的场景就固定在那里,刘累依然抬着手,双龙依然封堵着前后出路,陨石雷光闪烁,砸在当场,张坚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见……脑海中的声音又说了,说我原本在仙天之上,某些场景虽然并非亲眼目睹,也都能给你展现得出来,而等我潜伏凡间,其后的事情就都只是耳闻,没法向你展示啦,简单地说一说吧。   此刻的仙天又与过往不同,刘累在谪了张坚,并且遣亲信将其彻底杀灭以后,就召集群仙会议,会上指斥羿不听号令、剿祟不力,直接又一雷殛,直接把羿给谪了……   张禄冷笑道:“我早就想到啦……‘长人执弓’,既可能是说姓张的,也可能就是指的羿。”所以天公对那隐含的威胁,是断然不肯容忍的。   天公不但谪了羿,还苦口婆心地教训群仙,说我等遭逢自古未有之大难——目前祟虽然还好灭,但既然搞不清楚来源,谁知道将来会不会真的一发而不可收拾?太岁的占卜结果除了“白雀”谶言,可也说若五百年内无法彻底灭祟,仙天有彻底沦陷的可能啊——就必须同心合力,共御来敌,谁都别想置身事外,也别想出工不出力。谶言虽说有“白雀”灭祟,但是谶言虚无缥缈,谁都不敢说彻底明了其中含义,咱们不能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一个尚未成仙的人身上啊。   天公侃侃而谈,所言相当有理,再加上那一手雷殛真把群仙给吓着了——羿也算能打的,竟然毫无招架之功,那要是换了自己呢?不死定啦——故此纷纷表示忠心,愿意听从天公号令。天上世界就此彻底形成了一个整体社会,并且也彻底形成了天公刘累的一言堂。   张禄心说,这算是从原始社会迈入了阶级社会么?好一场天命变革!   脑筋一转,他就问张坚:“我师裴玄仁何在?”裴玄仁跟张坚是师兄弟,他登天以后一定会去找张坚,张坚突然踪影不见,别的仙或许根本不当一回事儿,裴玄仁是肯定会有所查觉的。   张坚苦笑道:“已为天公所囚矣。”   刘累借口裴玄仁才刚升仙,心志不坚、法力不足,在抵御祟的行动中非但帮不上忙,还可能碍手碍脚,所以干脆:你在我的保护下继续修炼吧,暂且就别出来乱跑了。   张禄再问:“张巨君何在?”张巨君也刚升了仙,并且也是姓张的,天公对他自然也应该有所防备才是吧。   “亦为天公所囚。”理由还是一样,根本不必要另找借口。   张禄三问:“太岁如何?”   关于那则“长人执弓”的谶言,天上除了张坚、刘累知道外,也就太岁明戏了,按道理说刘累不应该对他不做处理才是。   “放之矣。”   张坚说的“放”,不是说流放,更准确点儿来说是“软禁”。之所以饶过了太岁一命,并不因为太岁一开始就没敢把谶谣宣扬开来,貌似态度还算老实,而是因为太岁这家伙比较惹眼,一旦消失,反倒欲盖弥彰,会使得仙人们开始关注人间谶谣的来源,直接联想到其中可能的因果。所以刘累不能杀太岁,只是借口希望太岁继续精研占卜之术,以为灭祟大业出力,所以把他圈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轻易不放出外,更不让他再跟别的仙人接触。   张禄不禁慨叹:“好手段!”果然不愧泼皮无赖外加大骗子出身,这花招玩儿得就是高明啊——   “看起来这天上世界也不安宁,修仙之途,重重坎坷,而就算我真修成了仙,焉知不会为天公所害?”我可也是姓张的哪,说不定将来天公也会怀疑到我的头上来。   张坚似乎在沉吟:“这一重,亦不可不虑……”但他接着就劝慰张禄,说很明显祟已经瞄上你了,你修成仙道,尚有自保之力,若在凡间,恐怕路途更为艰险。从来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天隙若不能补,祟若不能灭绝,哪怕你觉得自己现在有点儿能为,可以对付下凡附身之祟,就怕被祟一直惦记着,啥时候一时不慎,就会遭了毒手。再说了,人的寿命有限,总有生老病死,你若不肯成仙,真等到了老年,体力衰退,就未必还能是祟的对手啦。   “若成仙道,得登天界,则可设谋除祟。汝既肩负如此重任,天公断不会随意害汝性命。待得祟灭,则汝在天上亦有名望,再有我相助,或亦可逃过天公毒手——当日是我领汝进门,必不肯袖手旁观也。”   张禄心中暗笑,这就算是“图穷匕见”了吧。   你说张坚设谋摆脱了天公的追杀,逃就逃了吧,跟人间好好潜伏着便是,为什么偏偏要跑来跟张禄分说明白前因后果?怕张禄遭了毒手?正如他自己所说的,在祟被彻底绝灭之前,天公刘累不会对张禄怎么样,而真等灭祟之后,不知道猴年马月,到时候再想办法提醒也不见得晚啊。   关键是张坚抱着卷土重来、复归天界的打算,希望可以拉拢张禄,将来登仙之后做他的内应,所以必得第一时间把话给挑明了不可。要不然在张禄修仙的过程中,要是被天公刘累给彻底拉拢过去了,那可怎么好!自己不是更加势单力孤了吗?   “既如此,吾当继续修仙?”   “自当继续修仙。”张坚又大大鼓励了张禄一番,企盼他早证仙果,除祟补隙,完了还透露一个消息,说天公打算派遣自己的心腹下凡,继续教导张禄——终究天公也希望能够尽快解决祟的问题啊,而张禄原本的师父裴玄仁已经被囚,张坚也被谪下凡间(天公认为已经诛灭),从此再无法指导于他,那就得另外给派个老师啊。   当然啦,也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把他张伯爵彻底捏在天公手心里。   张坚要张禄别在外面瞎晃了,赶紧返回鼎室山,等着新老师登门。张禄却冷笑一声:“我不回去,让他自己来找我吧!”   虽说外敌未除,先生内斗,但就张禄听张坚所言,天公刘累还是比较识得大体的,可能会卸磨杀驴,但不至于自毁长城,也就是说,在除尽祟患之前,即便心生怀疑,也不但不会对自己动手,还得上赶着促使自己早证仙道——要不然也不会再派亲信下凡来引路啊。既然如此,是他有求于我,不是我有求于他,好不容易下得景室,这还没耍够呢,着急回去干嘛?   既然对方是仙人,就算自己跑到天涯海角,也肯定能够找得着吧,又何必回到中鼎上去枯等呢?   张坚倒也不摧他,只要他一切小心行事,千万别把谶言的来源泄露了才好——当然啦,关于自己潜伏人间之事,更不能够露出丝毫风声,但这话点到即可,并不方便明说。   一切交待清楚,张禄就觉得眼前景物一变,电影放映结束,又再复归现实世界。这会儿他基本已经可以肯定,自己并非身陷幻境之中,前面从嵩山下来,再遇郄俭,并入曹营,这一切都是真的。他虽然对自己的智商和想象力评价颇高,但那天凤翱翔的场景,确实不是那么容易编出来的——至于真圆那小和尚,更是想都别想。此外天上变乱、“长人执弓”的真相,等等,就逻辑而言也都符合若契,确实瞧着就跟真的似的。   哪怕退一万步说,这些也都是蜃景幻境,幻象若真那么象真的,那幻境跟真实世界又有什么区别了?人生百年,就求个心无挂碍、逍遥自在,在实境里过百年,和在幻梦里过百年,就自我感受而言,差得也没多远吧——顶多是成不了仙罢了。   他也不怕若真的陷于幻境,自己躯体会在外面饿死,如今已修成炼真境界,即便不能真的辟谷,十天半个月水米不打牙也视若等闲——幻境中数日,外界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么幻境中百年,外界能有一整天没有?着的什么急啊。   再说了,张坚可是号称只有自己能够登仙灭祟的,必然会想办法保自己平安才是。或许有什么事起仓促,他不及援手,可不至于让自己久陷幻境,慢慢悠悠地活活饿死吧?   所以说,这一切应该都是真的,而就算万一不是真的,我也当它真日子来过就成啦,不必强给自己的心理背上个包袱……    第五十三章、异域寻佛   张禄从张坚放映的“影片”里回过神儿来,就见张刺谒正缓缓把双手从他两侧太阳穴上挪开。张禄忍不住低声问道:“你跟我这儿演示半天,天公真的不会发现么?”张坚笑道:“吾适画一圈,即隔绝汝与天地之关联;且在汝看来恳谈良久,其实不过一瞬而已。然若出圈,则不敢放胆而言矣。”   说着话迈后一步,出了圈子,朝张禄拱一拱手:“此世实真,非虚妄也,伯爵当止迷惑,安心修道才是。真且告退。”他又变回了王真的身份了。   张禄一招手,压低声音:“那将来咱们再怎么联络啊?”   王真(张坚)微微一笑:“日后有缘,自可再见。”说完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张禄却还站在原地,暂不出圈,只是挠着下巴沉思。等把张坚的“影片”和画外音重新梳理一遍,他大致也就想明白了:张刺谒为了报仇也好,为了复归也罢,甚至也有可能真起了野心,他勾搭自己,就是为了将来有朝一日可以真取天公而代之,以应谶谣!   那么,这“长人执弓”的谶谣,到底是在说羿呢,还是在说姓张的呢?若说是指姓张的,自己又有没有这份福缘哪?   首先来说,不管这谶谣是不是应在自己身上,天公都必然难释心头之疑,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你想啊,张坚既是他徒孙,又曾受他驱使,如同部下一般,还亲自上门禀报调查结果,指天划地发誓自己没有野心,刘累都说谪就谪,说灭就灭了,更何况自己——我跟天公也就见过一面而已,他连张坚都信不过,又怎么信得过自己了?   从来帝王的疑心病都是最重的,后来隋炀帝为了一则什么“李氏当为天子”的谶谣,就把重臣李浑给宰啦,李渊之所以逃得一命,未必因为他是杨广的表兄弟,而仅仅是世上姓李的太多,根本杀不完,所以只能重点清除——据说当时确实是有浑人劝杨广杀尽李姓的,只是这事儿太不现实,故此作罢。   可如今天上的仙人里,姓张的实在太少,那刘累肯定要宁肯错杀,绝不放过了——羿不就是那么被谪的么?而且张禄相信,那长人下凡之后,不管投生谁家,都肯定被刘累派人直接灭了口。   倘若自己不是应谶之人……仙,那真是白担恶名,平白无故地天降灾祸。与其如此,还不如真去试着应谶哪!   要说天公之位,原本没啥意义,只是个CEO而已,还没有充分的人事权,也不给开高薪。可是如张坚所说,现在不同了,刘累趁着谪羿示威,把天上世界打造成了自己的一言堂,如今的他就算不是天界之主、仙人之王,也起码是个部落联盟首领吧,手中虚权变成了实权。这么一来,这天公的位子就有价值去争上一争啦。   与其在人间奋斗,开创新的朝代,还不如统御仙天,去做个准玉皇大帝呢。你说啥,凡间数百万人口,天上只有几千仙,玉皇大帝就好比居委会主任?那是过去,未必见得就是未来,一旦自己争得了天公之位,自能开发符合时代潮流的、代表先进生产力的全新教育体系,一年拉扯三五百甚至更多凡人登天,那又有何难哉!   如今的仙天之上,群仙都是统治阶级,可是没有被统治阶级啊,这社会机制怎么可能完善?你总得多搞点儿什么天官、天吏、仙女、仙童,什么天蓬元帅、卷帘大将的出来,听候差遣吧。全都象东王公、西王母似的,靠自己创造侍者,这得搞到猴年马月去啊,造出来的也肯定是机器人,没有自我意识不是?统治一群傀儡,又有什么乐趣?   反正不管怎么说,刘累是一定要搞掉的,这重要性还在灭祟之上,所以自己就不得不登上张坚的贼船。至于说等到谪了刘累以后,该由谁来当天公,可以到时候视情势而定——就算把张坚拱上去,自己也起码得弄个一字并肩王当当才成啊!   基本头绪都已经理清楚了,对于自己未来的发展方向也有了大致盘算,唯一剩下的问题,就是貌似佛教也想从中插上一杠……张坚给他展示天上诸景,包括群仙会聚无极世界(其实应该算无极世界之外),指点介绍了不少的仙,有些听说过,也就是凡间典籍有载,有些则完全陌生,其中就根本没有什么慈航道人、普贤尊者之类的啊……   张禄前世虽然读书不多,却也知道那些名号都是《封神演义》作者现编的,并不如同网上某些不靠谱的说法,他们其实本属道教,后来被佛教改编成观音菩萨、普贤菩萨啥的,以惑愚夫愚妇。所以说,天上仙这一水的道家范儿,或者方士范儿,全都出自本土,跟西方教一点儿关系都挨不上。   那么既然中土有仙,印度或者西域又究竟有没有佛菩萨呢?再往西去有没有天主、上帝啥的?世界上宗教多如牛毛,而且随时随地都在演变和融合,要说每家宗教都有一个口袋世界性质的神仙居所,那根本就说不通啊!而且凡间的宗教斗争,总会影响到天上传承,这些口袋世界之间毫无联系——起码中土的仙天,就完全不沾别家天堂——更是于理不合……   反复思忖,直到主意基本上拿定,张禄这才迈步出了圈子。他当然不打算返回鼎室山,下一步计划还是经颍川前往荆州,去睢山访访步爵,顺便睢山距离隆中不远,有空也可以去瞧瞧诸葛孔明,究竟多大岁数了,长得啥样。再下一步,不打算跑九疑山去找白雀了,没有意义,还不如溯沔而上,到汉中去瞧瞧张鲁,究竟是什么传承,会些什么道法。然后自汉中南下巴蜀,经南中而奔天竺……   南中多密林,气候炎热、瘴气延绵,可是对于如今的张禄来说,这都不叫事儿。好几百年前,汉武帝派张蹇出使西域,就在大夏(估计在新疆或者中亚)见过商人从身毒(又译天竺,也就是印度)贩来的邛竹杖和蜀布,说明身毒距离蜀地不远,这直接导致了武帝发兵开拓西南的云贵地区。虽说几百年过去了,说不定如今还有商路可通哪。   就算找不到路,以张禄如今的能为,爬珠穆朗玛峰或许不成,翻越喜马拉雅山东侧高原,难度应该不算太大吧。大不了背着北极星一路往南走,就算去不了印度,起码能到缅甸啊。   你说凡间这票修道者也奇怪,比方说于吉,到处寻找登天之梯,可是西方最远也就跑到新疆,他怎么就没想着入藏或者往印度去?以他的能为,应该不难才是啊。翻来覆去还都在中国史书上有记载的那些地方转悠,能有多大意思?   张禄本能地觉着,这里面有问题,我得过去亲眼瞧一瞧,或能发现什么新的端倪吧。   他是一个很讲究设定的人,从来修仙网文不管人物塑造多生动、情节发展多离奇,作者笔法多老道,只要设定不过关,有大漏洞,从来都看不下去,要被迫弃书的。如今自己莫名其妙穿到这个修仙世界来了,要是摸不清设定里的空白点,趟不开战争迷雾,心里这疙瘩就解不开,真是连觉都睡不安稳。   好在他现在并不怎么需要睡眠了……   从阳城到南阳郡治宛县,五百多里路,张禄疾步如飞,走个两天就抵达了。他没进城,继续南下,可是走没多远,就又撞见乱兵喽。找那逃难的百姓一打听,原来是骠骑将军张济率部侵入荆州,在穰县跟刘表见上了仗。张禄记得,貌似张济就是在这场仗里中流矢而死的,他侄子张绣代领其军,后来跟刘表谈和,就进驻了宛城——曹操征宛城,折了儿子曹昂和大将典韦的事儿,他多少还有点儿印象。   不过无论对生了两个猪儿子的刘表,还是被贾诩当狗耍的张绣,张禄全都兴趣缺缺,根本没有打交道的想法。于是匆匆绕过战场,直奔了襄阳而来。   睢山本属荆山支脉,根据《墨子》记载,想当初楚国的老祖宗鬻熊助周灭商,其子熊丽就被周人封在这睢山附近。山不甚高,但是挺险,尤其北麓,到处都是断崖绝壁,一般人根本就爬不上去。但这难不到张禄,他手提衣襟,翻山越涧如履平地,恍如闲庭信步一般。   将将攀近山顶,忽听上方响起一句洪亮的人声,口音挺重:“何方来客,登吾睢山?”   张禄赶紧朝上拱手:“鼎室张禄,求谒阮师。”   其实步爵的老师阮丘并不姓阮,而姓黄,本名黄阮丘,后来入山修道,说既脱红尘,要姓何用?就主动把黄字给省了。他岁数比裴玄仁、张巨君都要大,估摸着超过五百岁了,始终枯坐睢山,轻易不肯下山一步——张禄心说就你这种超级宅男,两耳不闻窗外事,真要能修得正道才奇怪哪。   虽说修仙就得超脱红尘,绝弃凡俗,自指本心,可是任一门学问都不是闭门造车就能研究出成果来的,想那裴玄仁还隔三岔五下山一趟呢,象阮丘这样彻底宅着,张禄对他的前景真不怎么看好。   等见了面一打量,就见这位阮丘先生长发不梳,披拂在肩上,身上裹着毛裘,就跟个野人一样。一张老脸,耳朵挺大,瘪着嘴,说话时候露出两排黑红色的牙龈——连牙齿都全掉光啦。   阮丘也曾听徒弟步爵提到过张禄,因而对方一报姓名,便知来历。于是把张禄请进自己居住的岩窟叙话。张禄说我跟步爵有些交情,故而千里来访,也顺便拜见一下前辈。阮丘摇摇头:“卿来迟矣,步子器不在山中。”   那么步爵又跑哪儿去了呢?阮丘说了:“子器乃仙人所引,入我门下,伯爵知者也……”因为步爵跟张禄身后都貌似有仙人做靠山,所以阮丘不敢充大辈儿,对他们都以字相称——“仙人乃云既已登堂,吾之教不足也,但自育耳。”仙人把步爵领了走,打算亲自教授他仙法啦。   张禄闻言,不禁皱眉。他知道当年从芸芸众生当中发掘出步爵来的,不是旁人……仙,正是张坚张刺谒,可是计算时日,把步爵领走的时候,张坚早就已经被谪下凡尘,附身在上党人王真身上啦。连跟自己见一面,张坚都要先画个圈,隔绝内外,他难道还敢再次打着仙人的旗号,跑睢山上来接走步爵吗?   那么只有三种可能性了:一是阮丘在在扯谎……瞧上去倒也不象;二是张坚跟自己所展示的那些天上场景,以及相关解说,全是扯淡——照理说也不至于如此。而第三种可能性,就是如张坚所说,天公刘累会派亲信下来接手自己的教育,说不定同时也派别的仙人来接走了步爵呢?   仔细探问相关细节,阮丘是真有点儿老糊涂了,根本说不明白——也或许只是慑于仙人的权威,对方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在阮丘看来,当年送步爵上山,和不久前接他离去的,当然是同一位仙人啦,可是也没有确实的证据。   张禄猜测,张坚确定自己是正牌“白雀”的缘由有二:一是自己出身诡奇,乃穿越而来;二是祟附身于人,一直想要谋害自己。但是张坚却只向刘累说明了第二条——估计关于穿越者的事儿,他没能彻底弄明白,难免心中尚有疑惑,就不敢把未必确实的消息禀报刘累。所以证据不足,刘累并不能认定自己就必然应了“白雀”之谶,干脆,天上也不缺这点儿人手,三个孩子咱都继续教着吧。   再往深里想,倘若易地而处,自己是刘累,那在谪了张坚的同时,也难免会怀疑张坚早有野心,对自己所说的话都不尽不实——他倒是不大可能怀疑张坚留了后手,因为他这神通无敌、两招败敌的暗招,张坚肯定料想不到——所以张坚一口咬定张禄是“白雀”,刘累就不能不打上一个问号。   而且刘累也肯定盼望着,即便张坚没有唬他,最好也眼拙瞧错了人,其实真正的“白雀”就不是一个姓张的。倘若将三人全都接上仙天,结果那俩把祟给灭了,刘累正好下手除去张禄——如今他一言堂了,估计那被囚的裴玄仁、张巨君,也未必还能有几天蹦跶。   张禄心想,自己要不要改变行程,跑趟九疑山去找找白雀儿呢?倘若那丫头也刚被什么仙人接了走,便可证实猜想。   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先去隆中访访诸葛亮吧。   他在睢山上盘桓了三天,向阮丘请教塑能系的法术。只可惜阮丘口音又重、用语又古——估计跟他的出身地域和年代不无关系——十句话里张禄听不懂五句,受益真的不多。于是只好告辞,并且打听隆中在什么方向。   估计阮丘上山的时代,还没有隆中这个地名儿,加上老头儿也从不下山,所以是一问三不知。还是张禄下山之后,问了一个樵夫,才知道隆中在荆山东麓,自己还得往回赶。   这地方两座小山包夹着一片狭窄的平地,平地上和缓坡上阡陌纵横,农人不少——看起来刘表治理荆襄,确实还算太平。张禄正想找个农人打问,附近有没有个水镜庄,还有没有一家姓诸葛的,忽听身后有人发话:“汝今何故到此?”   附:《列仙传》:“黄阮丘者,睢山上道士也。衣裘披发,耳长七寸,口中无齿,日行四百里,于山上种葱薤百余年,人不知也……”    第五十四章、派下来一个外教   张禄记得诸葛亮出山的时候是二十七岁,可是具体的年份却根本没印象——他主要看《三国演义》……连环画和电视剧,最多听听袁老先生的评书(《三国志》从来也没沾过),那些文艺作品里,年份说明可都很含糊啊——只知道这会儿刘备还在徐州呢,天晓得他猴年马月才能到荆襄来。所以说,此时的诸葛亮很可能还没成年,未必就能从乡农嘴里打探出诸葛家的位置来。   所以他多了个心眼儿,打算问问“水镜庄”——水镜先生司马徽貌似就是荆州本地人,说不定他能知道诸葛亮的下落。   ——其实这完全是想当然了,谁叫他没有接触过史书呢?司马徽乃颍川人氏,而且要等到献帝建安三年,也就是两年以后,才受刘表所邀,客居襄阳。   好在张禄还没开口问,就先被身后一个人把思路给打断了——“汝今何故到此?”   张禄闻言,心中微微一凛,匆忙转过身来,就见仅仅数步之外,昂然而立一位中年人。就见这人年貌在三十到五十之间,身高八尺,面色白皙,须发如同墨染,双瞳有若点漆。他还穿着一身素白衣衫,腰上扎着黑色丝带,整个人黑是黑、白是白,统共就这两种颜色,并且显得是泾渭分明。张禄第一反应,这是武侠小说里的“黑白子”吧?   实话说此人相貌非常普通,要不是这黑白两色太过特殊,身量也高,就完全不可能给旁人留下丝毫印象,前一刻才见过,转头就能忘喽。可也正因为这白中杂黑,黑中见白,非常各色,张禄曾经远远望见过一回,就把此人给深深镂刻在脑海中啦。   他还是不久前在张坚所展示的幻境中见过此人……仙的,之所以有印象,一在装扮,二就是此仙之名在史书上也有记载,不属于人间无名之辈。对于凡间有传说的仙人,张禄自然印象深刻,比方说西王母、东王公、羿、老子、刘累、祝鸡翁,等等,也包括了面前此仙。   所以他赶紧拱手致礼:“仙长所唤者,得非禄耶?”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对方闻言,倒不禁疑惑:“汝何以知吾天上来耶?”   张禄心说因为我曾经见过你,也知道刘累将会派个仙人下凡,来代替裴玄仁指导我的功课。当然这话他不能明说,否则就等于是出卖了张坚啦,先不提他跟张坚之间的交情,张坚希望他将来登仙后可为奥援,他也希望能够有张坚相助,才不至于异日遭了天公的毒手。不过张禄也考虑到了,自己要是假装见面不识,一开口就“你谁啊”,难免会被对方瞧出破绽来,倘若有心探查,也有很大的可能性把张坚给揪出来。   终究自己在表演方面没有经过专业训练,而且仙人是那么好骗的吗?你不多绕几个弯子,就想瞒得过仙人?这不扯淡呢嘛。   于是微微一笑,回答说:“仙长能近禄五步而禄不觉,必非凡人也——竟自天上来耶?”我可没说你是仙人啊,是你自己暴露的。原本那声“仙长”,只是尊称而已,知道你是修道人,而且道行比我深,所以靠我那么近,若非张口开声,我都毫无察觉。   对方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不禁捋须微笑道:“孺子可教也。”随即一昂头:“吾安期生也,奉天公之命,导汝得道。”   张禄装模作样地瞪大了眼睛,然后“扑通”一声,纳头便拜:“安丘先生到此,弟子有眼不识,恕罪!”   对面要是张坚、裴玄仁这类对他比较了解的,必然当场质问,你这是干嘛?你真是张禄吗?这么大惊小怪的,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呢吧。可是在安期生看来,一介凡人,骤遇神仙,跪下就磕头,这事儿很正常啊——想当初自己还没有登仙呢,秦始皇派来求不死药的官员,哪个不是这副德性?   安期生,民间又称为“千岁翁”、“安丘先生”,本是齐地方士。《史记·乐毅列传》里曾经提到过,乐毅有个同族名叫乐成公——“乐臣公学黄帝、老子,其本师号曰河上丈人,不知其所出。河上丈人教安期生,安期生教毛翕公,毛翕公教乐瑕公,乐瑕公教乐臣公……”同书《孝武本纪》记载,著名的方士李少君也曾经向汉武帝吹嘘说:“臣尝游海上,见安期生。”   因为东汉盛行谶纬,方士渐息而儒玄初兴,所以对于这类史书上明文有载的仙人,各地的民间传说很多。据说安期生本是琅邪人,曾经在东海边卖过药,秦始皇东游至海,召他前来,恳谈了三日三夜,赏赐下无数金银绢帛。但是安期生把那些宝物全都抛下了,留书一封,要始皇“后数年求我于蓬莱山”——后来始皇派徐巿率五百童男、童女出海,据说就是去寻找安期生的。   当然啦,正经史书上说徐巿是奉命去找蓬莱仙山,去访不死仙药,可架不住民间传说有本事硬拗啊:安期生原本就是卖药的,他手里有不死药很正常啊,要不然秦始皇没事儿干嘛赏他金帛?那都是药费!而且安期生自打离开大陆,去向无踪,不用问,必然是登了蓬莱仙岛啦。所以找蓬莱,那就是找安期生。   根据张禄后来对安期生的探问,才知道民间传说不老靠谱的,但也是空穴来风,未为无因。安期生凡间修行,不足千年,“千岁翁”云云都是讹传,他确实曾在东海边炼过丹,烧过药,可是轻易不卖。秦始皇也确实闻名而访过他,但没亲自登门,只派了几名官吏过来,赍了重宝,要买不死药。结果安期生说我没有不死药,而且就算有,也不可能卖给凡人,直接就跑路下海了——此后三十年间,便即登天,成就了仙道。   此外《史记·田儋列传》里还记载说:“(蒯)通善齐人安期生,安期生尝干项羽,项羽不能用其策。已而项羽欲封此两人,两人终不肯受,亡去。”那就根本是没影儿的事了。   且说安期生见到张禄,说天公派我来指导你的修行,你不老实在鼎室山上呆着,跑这儿干嘛来了?张禄赶紧解释,说自从老师裴玄仁登仙之后,自己的修行无人指导,进展非常缓慢,所以下山来寻访几位同道——步爵、白雀儿。安期生说你找那些人没用,况且——“彼等亦有仙缘,天公亦遣师相授矣。”你别浪费时间了,还是赶紧跟我回山去修行吧。   说着话一挥长袖,就如同当日张坚所为一般,把张禄给摄了走了。又是耳旁风声“呼呼”响起,不过这回张禄胆子比较大了,能为也与当初不同,咬着牙关,费了老大劲,努力睁开双眼,就见眼前景物是“刷刷”地闪回——这是空间跳跃吧,只可惜每次穿行的距离都太短,撑死也就缩里成丈而已。   想想仙人们在天上的威风,西王母想见东王公,几千里地一迈步就到,这差得也实在太远了吧。不可能是西王母法术神通比张坚、安期生等辈高上几千倍——真要那样,面对能够镇住西王母的天公刘累,张坚也就起不了什么争斗的念头啦,早点儿洗洗睡了是正经……难道说凡间世界对仙人的法术神通,还有一定的制约?   道理倒也说得通,不同世界的基本物理规则应该都有所差异,就算同一个世界里,人在地球上一纵两米多顶天了,在月球上轻轻松松就能纵四五米高去。   不过等他到了目的地,却发现此处并非中鼎,而是另外一座高山。安期生说了:“此吾昔日修行之天柱也。”   各地叫“天柱”的山很多,可能只要有一定高度,从山脚下瞧着其峰如插天宇,附近没见识的老百姓就都会那么叫。就张禄所知,后世最有名的天柱山在安徽,此外传说中东海外也有天柱山,上有“登天之梯”、“登仙之台”——想当年于吉下海,除了仰慕蓬莱,就是想去找天柱的。不过安期生领他来的这座天柱山,既不在安徽,也不在海外,却在中州河南——具体位置是在河内郡获嘉县境内,南临黄河。   其实这山也没多高,比鼎室都差了不止百丈,由此可见取名的人有多没见识。但是这山够险,其深僻之处,确实人迹罕至,很适合作为修行基地。张禄估计安期生把他带这儿来,一是奉天公之命,想让自己跟张坚、裴玄仁那对师兄弟彻底划清界线,二是为了他安丘先生好寄托怀想之幽思吧。   不过安期生虽然曾经在天柱山上修行过,离山前赴东海,继而登天飞仙,也已经好几百啦,旧日隐居的洞窟,早就变成了野兽的巢穴。当然这都难不倒安期生,大袖一拂,内外禽兽,包括什么貛啊貉啊、兔子、老鼠之类,全都眼泪汪汪,拖家带口地开始搬家。然后他伸手一指,地泉涌出,将洞穴冲刷干净,再摄金乌之火焰,烤干地面,这才领着张禄住进去。   洞口不大,必须弯下腰来才能勉强进入,但进去一瞧,里面却别有洞天,不但顶上颇有孔窍,阳光射入,微风拂来,毫不昏暗,也不气闷,而且层层叠叠的,貌似少说也有七八个洞穴相互连通。   从此以后,张禄就被迫在这天柱峰顶的洞穴之中,跟着安期生修炼。对于他目前的水平,安期生测试过后,倒是颇为讶异:“汝修行不过六七年许,而能达炼真之境,不想裴玄仁竟为良师也。”   于是打问张禄从前可有什么奇遇么。张禄也不提什么“古仙之语”,不说他跟裴玄仁教学相长,光说左慈用“灵台蜃景”帮过自己的忙。安期生沉吟道:“此法止资突破,汝根基甚稳,才得见效耳……”要是基础打得不牢靠,就算被人使一万次“灵台蜃景”,那也屁用没有。   张禄心说你是不是在琢磨,这小子如此资质,看起来张坚所言不虚,他才是真正的应谶灭祟之人?   在张禄看起来,仙人也并非真的无求无欲无嗔心,而且道家这会儿也不讲这种境界,除非是佛陀——可真要佛陀那样的,理论上就不该存在于世间,不管是真实世界,还是平行世界、口袋世界——先不提刘累谪仙抓权、张坚图谋报复,就说安期生此后对自己的教导,就分明在和裴玄仁轧苗头。   ——你小裴给人当老师的时候,还没有登仙呢,如今我一个仙人下凡来课徒,要还没你教得好,这脸可往哪儿搁啊!   不过安期生确实有比不上裴玄仁的地方,一是成仙已数百年,对于凡间事并不了解,对于凡人心情,估计也都忘得差不多了,太不接地气。二是张禄当初教过裴玄仁“古仙语”,授课之时,经常运用那种后世逻辑性更强、指代更明确的语言,往往事半功倍。安期生理论上应该是懂“古仙语”的,但张禄没透露过自己也懂的事儿啊,他就不可能在这方面有所加分。   要说安期生的“母语”,该是战国时代的齐地方言。周代实行分封制,各地诸侯,尤其偏远方国大多自我封闭,在文化上受宗周影响,往往还不如受周边蛮夷影响来得深。各国都设有行人一职,就是职业外交家,必须掌握相当门数的外语,才能奉命出使、畅行无阻。说白了,就跟后世的西欧各国一般,大家都使拉丁字母,语言文字都从拉丁语中化出,可要是不下苦功学习,哪怕仅仅相距数百里地,光靠嘴而不比划,那都没法沟通。   其实汉代各地方言的分歧也很大,但一来中央权柄颇盛,地方官员都由中央委派,而非本地人世代承袭,所以中州雅音那是读书人必备之功课;二来自从秦始皇“书同文,车同轨”之后,起码文字基本统一了,就算张嘴是鸡同鸭讲,起码笔谈不会出岔啊。   安期生出生于春秋末期,在凡间的经历涵盖了整个战国时代,当时各国连年攻伐,封闭性反倒在一定程度上被打破了——要不然也不会出现那么多客卿,人才流动那么频繁啦——可齐地语言跟中原语言仍然相距甚远,文字就更是不通。安期生要是发乡音,估计张禄只当猩猩叫,相比起来,几百年间的语法差异倒是小问题了。   好在语言流变总是有规律的,这些规律在凡人看来繁复无比,非毕生精研难出专著,但在仙人看来也只尔尔——仙人说白了,就是对世间规律理解较深,进而可以改变自身形态的一种存在——下凡之前,安期生就已经做足了功课,可发汉末中原雅音。而在语法方面,他杂糅了时文、古文,以及部分古仙语,基本上能够做到和张禄沟通无误。   但沟通归沟通,教学是教学,张禄就觉得自己是跟了一个外教,但凡讲到高深之处,有三成内容得靠猜——那进度怎么可能快得了?   所以他就转弯抹角地询问安期生:“吾闻仙人皆异世飞升,非一时之选也,则在天上,君等如何沟通?或有它语哉?”不如先教我你们的通用语也就是“古仙语”吧,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说不定能够大大提升教学的速度和质量哪!   谁想到安期生却摇一摇头:“天上安得有共通之语?”    第五十五章、烧药天柱山   安期生说天上没有通用语,张禄听了一愣,还以为张坚又说瞎话蒙自己,再仔细打问,才知道原来问的和答的,并不完全是一码事儿。   要说目下最古老的仙人,就是西王母和东王公,都登天于一万五千年以前,那会儿当然已经有了语言,但有没有成形的文字就不好说了。秦汉时期的语音,在后世的音韵学上被称为“上古音”,南北朝和唐五代叫“中古音”,宋以后叫“近代音”,从上古音到现代普通话之间仅仅隔着不到两千年,无论声母、韵母,还是声调,就已经隔着十万八千里远啦,更何况一万五千年的漫长时光呢?   ——民间都说后世的闽语、粤语保留了最多古音,这话随便听一耳朵就算了,不可当真。先不提所谓保留,也最多上溯到中古音后期,而且保留下来的只是韵母系统和声调系统的一部分,两者比狗和狼差距更大,简直就是人和猩猩的区别。   所以天上世界若是没有一套可以通用的语音,那真是不方便交流,问题所谓“古仙语”只是指的语法,还真不干语音什么事儿。然而仙人的身体构造和凡人有着本质的区别,日常多以神思交流,就不大动用发声器官,所以西王母操着比上古音更古的发音,与刘累那些操上古音前期发音的仙人,以及张坚那些操上古音后期发音的仙人,交流起来并没有太多的障碍。   而且仙人在被刘累整合到一起之前,相互间的交流本就不多,各自操着自家的语法体系,本是中华一脉,就寥寥几句话也基本上说不大岔——就跟张禄穿越前的时代,直接能听懂古音的凤毛麟角,能够直接听懂古文的,却并不算太过罕见。   至于古仙语,那是盘古、伏羲等辈古仙留下来的传承,只有语法体系,既没有成形文字,也没有语音——无文字何来语法,这点张禄听不懂,安期生也不肯多做解释,只说:“异日登天,自可知也。”仙人们继承古仙的遗产,自然要学古仙语,可是基本上把它当作一门死的语言,日常生活中是不怎么使用的。好比张禄穿越前,喜欢读古书的人很多,开口就“之乎者也”的,那就少之又少喽。   所以安期生没打算教张禄古仙语,当然也不会在他面前大范围使用古仙语的语法——只在某些修行关窍上,以当时的语法体系实在解释不清楚,才尝试插入部分古仙语法。这种杂拌儿,张禄听得很郁闷,可是也不好提要求:您就用古仙语授课吧,我听得懂。   天上世界是有别于凡间的一个独立社会,哪怕结构很松散,终究也存在着一整套互相关联的完整设定。张禄一直想打听相关情况,只可惜从前他跟着裴玄仁学道,而裴玄仁还不是仙人,所知有限,跟张坚又没见过几面,所以只捞着些蛛丝马迹而已。这回就趁着学习的间隙,诚心向安期生讨教——最主要的问题就是,仙界传承中的那个断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大概是基本确定了张禄就是太岁占卜得谶中的灭祟之人,无需太长时间,必能得升天界,所以安期生倒是也不藏私,把天界的历史、仙法的传承,向张禄详细地说明了一番——比当初张坚和裴玄仁提过的,要完整得多。   古仙有三位,即盘古、伏羲和女娲,相关他们的传说并不仅仅局限于天界,其实凡间才是最主要的源头。安期生曾经听天公刘累说起过,“古”、“羲”和“娲”三个字的发音在上古音前期是相当接近的,所以刘累曾一度怀疑真正的古仙只有一位,后世讹传为三而已——如果真是唯一,那就可以算是创世神啦,他不但开辟了天地,还创造人类,并且留下修仙的传承。   今仙的第一代是赤松子、容成子和轩辕黄帝,等等,他们全都直承古仙的教诲,大约得道于五万年前。可是这个传承在约摸三万年前突然产生了一个断层,那就是凡间所说的“绝地天通”之事。   凡间史料记载,帝颛顼使重、黎绝地天通,可是在仙界,此事被归之于今仙尧。凡间传说,黄帝之后有帝颛顼,帝颛顼之后还有帝尧、帝舜,然后才到大禹,大禹之子夏启开创了第一个家天下的王朝——夏朝。然而根据西王母、东王公以后历代登仙者所说,夏朝之前是有虞氏为天下共主,再往前是陶唐氏,有虞氏称自己的首领为舜,陶唐氏称自己的首领为尧,都只是借名而已——跟轩辕黄帝一样,那些本该是仙人之名。   帝夋、帝喾、帝尧、帝舜,也包括大禹,其实都是和轩辕黄帝同时期的仙人,甚至有可能跟盘古、伏羲、女娲一样,只是同仙而异名而已。据说因为凡间妖法外道盛行,正法不传,他或他们一怒之下,干脆断绝了天地之间的通道,也等于说把正法传承的纽带给割裂了。后来还是西王母、东王公二仙以外道入正法,得升天界,才勉强接上这个断层。   可是等那老二位上天一瞧,空荡荡的,一个仙人都没有,光留下来一些遗迹,可资发掘正法传承——比方说,西王母就直接占据了据说为轩辕黄帝居所的昆仑,逐渐改造成自己的洞天世界。所以说,那些古仙和初代今仙都哪儿去了?是破碎虚空,二度飞升了,还是已经陨落了,没有人……仙知道。   要命的是,此后陆续登天的仙人能得长生便于愿已足,因为寿命太过漫长,所以没有足够的动力去挖掘其中真相。而且天界遗迹也都给研考得差不多了,若要查知其中端倪,估计还得去尝试破碎虚空,只是就目前而论,还没有哪位仙人能够接近那种境界。   张禄越听越是离奇,就觉得这里面大有蹊跷,不免对于天界更多了几分好奇心——就跟玩RPG似的,你情节得有悬念,设定不能一次放全喽,才能让人有继续玩下去的欲望啊。然后转过脸来,他又向安期生请教起了释教的问题。   但是安期生压根儿就没把释教放在心上:“旁门外道而已,何足论哉?”什么佛陀、菩萨,就跟民间传说中的什么山神、年兽一般,都是虚无缥缈的幻想而已,拿这种幻想欺人并且自欺的外道,从来车载斗量,多他一个佛教也不奇怪。   张禄皱眉问道:“释教出自身毒,彼国亦颇广大,而从无修仙得道者耶?”他差点儿就问出来了:我看天上诸仙,就没有一个象是外国人,全是我中华人士——其实正经说起来,西王母也算是外国人,西域之地要到汉代才算被纳入中国版图——难道外国人都是渣渣,天生没有仙缘?好在及时把话给咽了,才没露馅。   安期生摇摇头:“吾未之见也。”我就没见过印度人有成仙的。   “师曾履足身毒否?”   “不曾。”   “所识群仙,有曾履足身毒者否?”   “吾未之闻也。”   张禄问说你们仙人神通广大,怎么就光会在中原转悠,没人想着跑更远一点呢?既然没有去过,你怎么知道印度那儿有没有修仙种子,进而有没有人修成仙道呢?   安期生哂笑道:“蛮夷之地,率兽食人,何足论也。”   张禄心说,除非我穿越来的这个世界比起原本世界,也就光中国这一片地方无论社会生产力还是政治形态差别都不大,其它地区全都面目全非,否则你还真不好说这种话啊。就算如今中国站在了世界文明的前列,也不能说印度,还有两河、中东那些地方是荒僻蛮夷之地。再往前推,一两万年前,估计中国在“四大文明”里还垫着底哪,印度人看西王母、东王公,那才是真正的野蛮人……   嗯,总有一天,不管是成仙之前,还是登天之后,我得冲出中国,走向世界,去各处好好瞧一瞧,补完这世界的设定。   好奇心也是一种动力,张禄就此踏下心来,诚心修道。要说安期生对他的教学进度抓得很紧,不象他原本跟着裴玄仁修道的时候,裴玄仁第一关心的是自家的修行,第二才是讲课授徒,如今安期生则把全部精力都扑在张禄身上了,恨不能把他当填鸭来塞。在这“外教”的督促下,张禄真是苦不堪言,但也只好硬着头皮勤修苦练。也就是说,安期生的教学水平虽然不如裴玄仁,但终究学历高,管得也严,所以张禄的进步相对而言,还是挺迅速的。   安期生的主要课程是“烧炼”,一方面指炼制法宝,作为修行的辅助,另方面是指炼药——想当年他在东海边就曾经炼过药。然而这“炼药”并非形而下,而属于形而上,不是真指炼制金丹,而更接近于后世的“内丹道法”。也就是说,把自己的五脏作为鼎炉,吸纳天地灵气作为材料,通过不停息地锻炼,既成丹、也熔鼎——成丹即养精化神,熔鼎是脱胎换骨。   在目前的天界上,以西王母、东王公得道最早,所得古仙传承也最完整——既然先上天,当然可以先搜索遗迹啊——但他们却几乎毫无传承之意,门生弟子,其数寥寥。相比起来,稍后一步的很多登仙者,倒确有将正道发扬广大的愿望——当然啦,仅仅是愿望而已,既无紧迫感,也缺乏一定的动力。   就此形成了两个最大的传承体系。其一以老子为初祖,老子传龙威丈人,二度登天后传文始先生,龙威丈人则传天公刘累,刘累传太素真人,太素真人传张坚、裴玄仁等——这是张禄初始接受的仙道体系。至于史书所载,安期生出自黄帝、老子一脉,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   安期生这一派,初祖是得道于如今徐州地区的彭祖,所以其徒多出齐地。彭祖传涓子,涓子传河上公,河上公传安期生……其实于吉、左慈,就理论上而言,也是出自这一派。   当然啦,天上世界,群仙平等(刘累夺权之前),这两派的差别就好比后世一派学者主研量子物理,一派学者主研相对论,相互之间并没有很深的壁垒,内部也谈不上师徒父子。刘累谪了张坚,并不因为受害者是自己的徒孙就天公地道(凡间可不一样),张坚也并不因为自己是传承的刘累一派仙道,起而反抗就会遭群仙唾骂——至于凡间,梁任公后来跟康南海分道扬镳,就被一票老派学者们谩骂了将近一百年。   正所谓:“我爱我师,但我更爱真理。”   也正如同:“我封臣的封臣不是我的封臣。”可以替换为:“我徒弟的徒弟不是我的徒孙,我老师的老师不是我的师祖。”老师领我进门,而师祖那会儿还呆在天上逍遥呢,于我又有何恩?   神仙也是凡人做,必然会受到其在凡人阶段的社会大环境影响,凡间师徒,有若父子,天界虽然不论这个,但老师终究于我有恩,是应该尊敬的。至于师祖,甚至于始祖,那就另当别论。   当然啦,张禄的道德体系,又跟张坚、裴玄仁,乃至新老师安期生大有不同。况且他对那些天上仙人真没有什么太多好感,只觉得是一批故步自封、缺乏长远目标和上进心的怠惰分子——好在并不阻拦凡人上进,但是轻易也不肯真花力气帮忙。倘若自己不是谶言中提到“白雀”二字,凑巧名字相合——或许也不是凑巧——那张坚会逼着自己学仙吗?天公也不会再派安期生下凡来指导自己啊。   教自己成仙是有代价的,将来要去做急先锋灭祟,功利之心如此明显,也就不怪争权夺利的戏码终于上演,并且张禄对老师产生不了太多好感了。再说安期生就差拿鞭子抽自己,逼迫用功了,而且只管安鼎坐炉,锻炼身心,完全不讲授什么道法神通。   就这样时光匆匆而过,眨眼间又是十二个寒暑。且说这一日,张禄修炼之暇,正在洞外逗弄一只白兔——要说还是当年安期生领他上天柱山的时候,把原本栖息在洞穴里的野兽全都轰了出去,却偏偏落下了一只小兔崽子,身上毛还没有长全,一对小眼通红,眨呀眨的,也不知道是天生如此,还是与父母离散哭红了眼……张禄瞧着它实在可怜,也就暂且收留下来。   山间修炼,生活实在枯燥,闲来逗逗小宠物,倒是放松身心的好办法。况且兔子也不难养,山间自有大把青草可供取食,不用张禄费太多的心。   可是十二年过去了,小兔崽子逐渐长成大兔,继而又变了老兔。这几日老兔子吃得也少,喝得也少,身上毛都快掉光了,整天趴着一动不动。张禄琢磨着,估计天寿将尽啦,不禁慨叹道:“等你挂了,我就更孤零啦……安期生真不是个好老师,不知道劳逸结合的道理。想当年在中鼎之上,我还能跟裴玄仁讲讲评书,聊聊闲话,隔三岔五的还能下一回山,如今却仿佛囚徒一般……”   正在此时,忽听身后一声痰咳,张禄多少吓了一跳——好在他自言自语的声音很低,也不怕被安期生听了去。赶紧撇下兔子,直起腰来,转身施礼:“先生。”   安期生朝他点点头,招手唤他入洞。等坐定之后,安期生就问:“汝随吾上山,今几岁矣?”张禄心说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难道说……你有事儿要让我下山去吗?不禁喜出望外……    第五十六章、七柱七窍   安期生问张禄跟他上山几年了,张禄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已十二岁矣。”安期生点点头,说咱们才相遇的时候,你初入炼真,如今却已接近了结丹的境界,就差临门一脚。一旦结丹,便成地仙,修炼那么短时间内就能有如此成就,真是古来罕有啊。   说着话捻须微笑,那意思:老师我教得不错吧。   张禄心说你教得也不见得有多好,还是老子天生资质过人……其实更准确点儿来说,那些修仙的道理,他当年在裴玄仁门下就听得差不多了,基础打得牢靠,换了老师以后才能够一日千里。   从来道理好讲功难练,前者可能瞬间开悟,后者则必须花费时间来磨。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讲道理反比练功为难,因为不是什么人,在何种教授下都那么容易开悟的。正如同爱迪生所说:“天才是百分之一的灵感加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但这两者权重是相同的,少了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固然只是个空想家,但没有那百分之一的灵感,照样成功不了。   张禄当年跟裴玄仁以“古仙语”对话,教学互长,再加上他有前一世最基础的数学、物理学、化学等科学知识打底,理解起那些以古文传承下来的仙道,速度就格外之快,基础也格外扎实。在此基础下,十二年间辛苦用功,安定心智、转化肉体,才能够达成今天的成就。在他感觉,安期生对自己的教导,效果还真没有当初裴玄仁来得好——即便后者的教学时间还不到前者的二分之一。   当然啦,虽然腹诽,表面上可绝对不能表露出来,张禄赶紧拍马屁:“禄有何能?皆先生教授之功也。”   安期生点点头,又说:“斯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且愈近乎道,而愈易生偏差,汝当慎之。”不要以为自己的进展能够永远那么快,修炼道路上布满了重重坎坷,在任何一个关窍前一停就是好几百年,甚至最后就差一步不能成就仙道,仍然以凡人之身衰老而死的,从来也不在少数——“今有一机缘也,汝若能得,或可结丹。”   张禄就问了,究竟是何机缘啊?安期生先不直说,却反过来问他:“汝可知,此山何以名为天柱?”   张禄有点儿迷糊,随口答道:“得非高耸入云,而插天宇之谓耶?”   安期生摇摇头,说天下高山多了去了,相比之下,咱们所居的这座山,就连泰山的高度都比不上,你可以仰起头来看,天高无垠,怎么偏偏就这座山被叫成了“天柱山”呢?   张禄原本只以为那是乡下人没见识,给胡乱起的名字,如今听安期生所言,貌似其中还有讲儿啊,赶紧虚心请教。安期生思路跳跃,突然又问:“若云绝地天通前,天地本通,以何为证?吾辈诸仙,皆凡人修成,自地仙而至天仙,凡间乃有讹传;古仙或自天外来也,凡间何得亦有开辟、补天等语?”   凡人修成了仙道,那就脱离凡尘,跑天上去逍遥快活啦,从此不再关注凡俗之事,而就算关注了,轻易也不会让凡人知道。所以凡间典籍、民间传说中的所谓神仙,大多只是些还没有登天的地仙事迹。那么问题来了,盘古、伏羲、女娲三位古仙,相关他们的事迹又是怎么流传下来的呢?   张禄揣测道:“为其所开辟者,非止天界,亦为凡界耶?”   所谓盘古开天辟地,不是开辟或者并不仅仅是开辟的天界,还包括了开辟凡界,女娲造人,也不是造的仙人,而是造的凡人,所以他们跟从凡人修成仙道的那些仙人不同,事迹在凡间也有所记载——你是这个意思吧?   安期生笑道:“所言是也。故其曾履地上,安得无迹?”   在天上能够找到古仙和初代今仙留下的遗迹,难道地上就没有吗?要说初代今仙也是凡人登天所化,可能在地上留不下什么东西来——地仙的遗迹,在漫漫数万年的历史长河中,大都逐渐湮灭了,就算还有几处,对咱们修成仙道也没多大助益——古仙则很可能来自于天外,他们留下的遗迹,应该能够直接指导今人登仙啊。   张禄脑筋转得很快:“其天柱之谓,即古仙之迹耶?”   安期生点点头,说古仙曾经留下过“七天柱”和“七天窍”,一方面镇护凡间,一方面作为天地连接的通道。后来尧仙绝地天通,把绝大多数通道都给封堵住了,就算还有所残留,仙人可以通过——当然啦,仙人要下凡,根本就不用任何通道——凡人则无力攀缘……   张禄不禁猜想,于吉发现的那处“天渊”,其实就是一处残存的“天窍”吧?   继续听安期生讲述:连接天地的通道虽然遭到封堵,无可再用,但相关遗迹却保留了下来——就好比毁了一座桥,不能再经此而过河,但桥墩还没有被彻底破坏。比方说七天柱,如今就安期生所知,部分改了他名,部分仍然挂着天柱的古称,包括他们所在的这一处,还有淮北一处、荆北一处、西域一处,有四座山峦可知确切的地点。   “此山中亦有女娲遗迹,汝可试访之也,或有奇遇。”   张禄忙问:“未知何所在?中有何物?”   安期生摇摇头:“吾不知也。”   地上既然有古仙的遗迹,仙人们当然会下来访查,问题不是谁都能够进得去遗迹的,哪怕已是天上成名之仙。安期生说了,你很可能是该当灭祟之人,说不定就有这种机缘,可以进得去遗迹,取得到女娲的道法传承——成不成的我也不知道,但是何妨一试呢?   你以为我当初为什么跑天柱山来修炼那么多年?如今又为什么特意带你前来,而不是跑去东海边修炼?就是为着这一天哪。   张禄初闻此事,颇为欣喜,可是再一琢磨,却又多少有些胆怯:“仙人尚不得入,小子安敢窥耶?得无有险乎?”仙人都进不去的地方,你就敢让我去冒险?   安期生安慰他,说理论上不会有什么风险——你以为是什么怪兽巢穴,或者始皇陵墓哪,其中步步凶险,到处都是机关?完全不是那么一码事儿。仙人虽然进不去此处女娲遗迹,可是其它地方——包括天上和地上——的古仙遗迹也发现过不少,就从来没有遭遇过任何风险。也就是古仙在这儿做过一些布置,因为绝地天通而废弃不用罢了,你就跟去探一处旧宅没啥区别。也许大门紧闭,还挂着锁,墙头也高,你压根儿就进不去,但凡进去了,空荡荡的一人没有,哪里会有什么凶险?   张禄还是有点儿犹豫,就问安期生:“未知之境,必有未知之险,先生不教吾法术,即欲自保,恐亦难矣。”你要早存着让我发掘遗迹的心思,干嘛一直不教我法术啊?   安期生摇一摇头,说我也已经跟你解释过好多遍了,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修心锻体,形而上者为道,法术神通,形而下者为器。身既炼真,心既结丹,则神通自可用;若止执著于法术,终成外道,难以登仙也。”   你如今已接近结丹的境界,无需饮食,不避寒暑,凡间刀枪剑戟对你无效,肉体强健有如钢铁,行动敏捷过于猿猴,轻轻松松一个打十个,这难道不是神通吗?那些光学神通法术的外道在你面前,招数根本就使不出来,就算使出来了也对你造成不了什么伤害——你说是道法重要,还是法术重要?   张禄一摊双手:“即能败外道,又安可贵耶?”如同你曾经说过的,外道法门就很少有人能够达到炼真的境界,至于结丹而成地仙,那几乎是骆驼穿针眼儿,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也就是说我境界本来就比他们高,那他们打不过我很正常啊,又有什么可骄傲的?   “修道也,一则修身,一则养性,或云身在性先,或云性在身先。曩昔裴师所授,及今先生所教,则皆云性命双修,不可偏废,如阴阳互生互长,倚则必倾。吾以为道、术之用,亦如此也……”   既然当初西王母、东王公都能以外法入正道——当然啦,他们的外法,不是如今凡间的那些外法,而且那俩算是特例——可见法术也是非常重要的,道法和道术就应该是一体两面,就该跟性命双修一般,必须齐头并进。老子讲阴阳,说任何事物都可以析分为相互矛盾、相互制约,又相互促进的两个方面,孤阴不生,独阳不长,欠缺其中任何一个方面,事物都无法进步。那为什么你独独要轻忽神通,认为随着道德的精进,神通就自然能够获得呢?   我如今也喷不了火,也劈不了雷,只有防御之能,而毫无进攻之力,你还打算让我去探遗迹?还打算我将来上天灭祟?未免有点儿缘木求鱼了吧。   安期生闻言,面上青光一现,似乎颇为恼怒,好在很快就把气给压下来了。他安慰张禄说,你这回去探遗迹,只要能够自保就行啦,还需要什么进攻型的法术神通?等你达成结丹的境界,我当然会教授你法术神通,又不是说让你一辈子做个理论家,不能实干——“先修性命,再学神通,可事半而功倍也。先修神通,再定性命,必事倍而功半也。”完了一甩袖子,说你也别废话了,也无需什么准备,这就赶紧去探遗迹吧。   其实张禄也并非丝毫不懂法术神通,但大多是他在裴玄仁离去以后,读书自学成的材,安期生则基本上不教。他本打算再定定神,先写下几十道符箓傍身的,可惜安期生完全不给他机会和时间,只是简单地下命令:站起来,跟我走。直接把张禄带入了最内部的洞穴。   这个洞穴是安期生日常打坐之处,轻易不放张禄进来。洞穴不大,也就七八个平方而已,高约两丈。就见安期生大袖一摆,原本平整的洞壁突然颤动起来,随即打开了一道约摸一人高、三尺宽的石门。   安期生当先而入,张禄赶紧在后头跟着,进去了一瞧——卧槽,这又是啥地方了?!   石门内是一片巨大的空间,完全不象在山腹之中,却好似来到了山洞之外。进洞前逗弄老兔子的时候,还是大白天,但这石门内却昏暗幽蓝,仿佛有璀璨的明月映照。可是张禄抬头瞧瞧天上,一望无垠,无星无月,也不知道光源是从哪儿来的。   石门内侧是一块小小的平台,将将足够二人踏足,四下一片空茫,隐约似有山峦峰岱之形,但模模糊糊的瞧不大清楚。张禄探头朝下一望,幽深无底,也不知道有几百几千丈高。   安期生双臂一张:“此即天柱之旧迹也。”   张禄就问了,那我该怎么走才是呢?远方那些山峦,究竟哪座才是女娲遗迹所在?还是说那遗迹在咱们脚下?我又不会飞,要怎么才能抵达彼端或者深渊之内?要不咱们先出去采藤条结跟绳子吧。   安期生笑道:“休以汝眼观,且以心探索,其途自见。”   于是张禄微闭双眼,神识外放,寻找可能存在的前进途径。然而他还什么都没感应到呢,突然间背上遭安期生一搡,身子不由自主地就朝前方一个踉跄,随即脚下一空……   啊呦不好,那厮要谋财害命!难道是我勾结张坚的事儿发了不成么?!    第五十七章、阿拉丁的故事   张禄站在大扇的落地窗前,悠闲地眺望着这座城市的全景。   他穿着深蓝色的圆领短袖T恤、乳白色休闲西裤,没穿袜子,登一双深绿色沙滩鞋——搭配有点儿诡异,但是绝对舒适。发髻早就剪掉了,直接剃了个板儿寸,下巴上曾经惹出祸端的胡子也终于可以刮得干干净净,此外鼻梁上还架一副变色平光镜。   左手端着托盘,右手拇、食二指拈起雪白描花的骨瓷杯来,凑到鼻端,微微一嗅,一股略带苦涩的清香就直透脑海——啊,自己多少年没有喝过咖啡了?这玩意儿有的时候不会去想,还会觉得不如可乐,真等喝不上了,却难免日思夜思,念念不忘啊。   张禄抿了一口杯中的咖啡,微阖双目,任由那苦涩如药而润滑如丝的滋味缓缓淌过舌苔,缓缓滑下食道。等再睁开眼睛,就见太阳正好从对面大楼背后飒然跃出,把无数道金光投向自己。阳光耀眼,却并不能妨碍张禄的视线,他眼前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回环曲折的立交桥,还有道路上来往穿梭的各色车辆……   ——嗯,居民还是少了一点儿,导致路上的车辆也不够多。没办法,时间太紧促,自己还得继续努力啊。   身后传来清脆的敲门声。   “进来。”   招呼的同时,张禄也端着咖啡转过身去。进来的这位就是自己的女秘书了,金发碧眼,身材傲人,尤其那身藏青色的职业套装,更是把全身的柔美曲线都完美勾勒了出来。   “什么事?”   “张总,裴先生来了。”   张禄微微一皱眉头,心说那家伙不在自己的小茅屋里呆着,干嘛见天儿往自己这儿跑?   裴玄仁,就理论上而言是自己的老师,而且在创建这个属于自己的世界的过程当中,也帮过不少的忙。但是张禄真不想见天儿跟那伙古代人……仙打交道,而宁可面对自己世界中数量还不够多的那些现代外形的傀儡人——比如说眼前这个女秘书。   他跟着女秘书离开宽敞的卧室,乘坐观光电梯,瞬间就从一百层降到了一层。裴玄仁还是那副落拓相,正盘腿坐在沙发里等他,听到脚步声就转过头来,双手一拢,似要行礼。   张禄近前两步,直接伸出右手去,却被裴玄仁拍落了:“少来,我不惯汝等这种未来礼数。”   说着话左右环顾,面露歆羡之色:“这便是未来吗?这才叫天界仙境啊……吾等与之相比,如同乡间凡俗一般。”   张禄在他对面坐下,虽然习惯性地翘起二郎腿,脸上却不禁露出一丝苦笑:“其实我也是乡巴佬,我的想象力实在贫乏……哦不,应该说知识贫乏。”   他在前世也不过普通城市平民而已,又不很讲究吃穿,日常用度,除了电脑,就连手机都不追求名牌,更何况穿着打扮呢?如今身上穿的、戴的,也包括刚喝过的咖啡,品质虽然极为优良,却根本没有牌子,总感觉欠缺了一份富贵气。甚至包括这整座城市,都是他一砖一瓦搭建起来的,绝对符合建筑力学,却相当欠缺美感,更无文化底蕴。   他觉得自己就象是一个爆发户,就算能够独冠天界,也无法真正体现出穿越前世界风采之万一。   现在只能盼望着,随着时光的流逝,地上世界会不会按照前一世的规律,一步步迈进工业化社会、信息化时代呢?到时候自己能不能下界去多转悠几圈,真找个美丽的城市,把一切全都COPY上来呢?   不过那怎么也得一千多年将近两千年了吧,真在这座城市里居住小两千年,自己到时候还能忍心割舍吗?再怎么不堪,终究是自己的心血……真可惜,其他那些仙人挖个湖、搭个草屋,根本就不需要成长;哪怕建座城市,昆仑也好,紫府也罢,就那种农业社会形态,成长速度也很有限。现代都市则不同,别说几百上千年了,仅仅几十年间,若无质的飞跃,那还有什么趣味啊!   假的就是假的,一仙之力也仅此而已,难道自己那么长时间就只能跟这儿玩箱庭游戏吗?还不如去探索古仙的奥秘,尝试着再度破境飞升为好……   想到这里,不禁悚然而惊,然后他就瞬间清醒了过来。睁开双眼,四周是一片黑暗。   那是幻境吗?或者仅仅是一个梦?是自己在见过火凤翅膀尖上的昆仑和紫府,见天儿琢磨着将来等自己登上天界以后,要怎么构建“蝎子拉屎——独一份儿”的居所,所以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吧?   然而修者炼心洗髓,妄念不生,照道理来说并不需要很多睡眠,就算真睡了,也不该做梦才是。裴玄仁就曾经说过:“汝若得梦,且梦境荒诞,恐为走火之警,万不可轻忽也。”   难道自己真是练功练岔了,即将走火入魔?还是说被那可恶的安期生不打招呼就推搡下来,把脑袋给摔坏了?   双眼逐渐习惯了周边的黑暗,昏暗视觉开始产生效果,张禄坐起身来,这才发觉自己是身处一片旷野之中。向上望望,似有昏蓝色的微光投射下来,但原本隐约所见那些山峦的虚影却全都付诸阙如。他爬起身,活动了一下四肢,貌似也并没有摔坏什么——这深渊究竟有多高?即便自己如今锻体如铁,真要是百丈千丈的,就算不摔成一团肉泥,也肯定头豁颅裂,脑浆子淌一地啊。   黑暗中真的瞧不出多远,也就一二百米而已,似乎只是一片空茫,这儿什么都没有。张禄长吸一口气,竭力凝定心神,然后微阖双目,放出了自己的神识。无论有光还是没光,神识都比视觉要走得远,所以说凡人练成仙道,肉体将有质的飞跃,原本的各类感官——包括视觉、听觉、嗅觉、触觉等等——那全都可以舍弃啦,但以一心观照即可。   当然啦,就张禄目前的能为,心神还不能完全替代双目,他只能察觉出一定范围内是不是有物体存在,大致尺寸,是否在运动,而至于颜色为何、材质为何,光靠心神是绝对不够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的他就象一只蝙蝠,可以放出和接收超声波。   似乎在左前方有什么物体存在,距离相当遥远,甚至已经超出了他神识所感的范围。照理说超声波跟本达不到,也不可能反射回来,但张禄心中隐约有感,就觉得自己该往那个方向前进为是。   于是便即抬腿迈步。他的步履并不仓促,但步伐非常之大,一步即达丈余,仿佛在他迈步的同时,脚下地面也在相对朝后运动一般。所以也不象蹿,也不似跳,只是简简单单地迈步而行——似此,才可谓是神仙风仪,要真跟超人那样横着飞,就实在太跌份儿啦。   可是隐约感受到的未知物体似乎始终就在前方,也不知道是否正在与自己作同方向运动,竟然一连迈了数百近千步——那就有好几里地啦,神识仍然无法真正触及。张禄不禁黯然地停下了脚步——你在耍我吗?所谓的女娲遗迹究竟在哪里?还有啊,我即便真能探索到遗迹,完了又该怎么回去才是?   怪不得就连仙人也无法探索这处遗迹了。仙人能飞天,能穿墙,再坚固的锁都能一指即落,可问题前面那堵墙能够自己朝后退啊,你就算有泼天神通,根本接近不了,又该怎么进去?   算了,我还是返回刚才清醒过来的地方,朝上喊两声,试试安期生能不能够听见,肯不肯把我给接出去吧。   可是转过身来,才迈出去几步,神识中就察觉远方那物体似乎有所接近——那玩意儿貌似总跟自己保持着相同的距离,始终呆在神识所及的外圈不远处。张禄心中一凜,随即拍手大笑道:“想逃就逃,想跟就跟,我若追你,我是傻X!”有得便有失,想取须先舍,越是勾引着不让你上手的东西,越是离远一点儿为好——老子才不上当哪!   眼看着即将返回到出发地,张禄突然发现前方貌似站着一个人。这人影影绰绰的,也瞧不清楚相貌,但在自己神识之中,为何却毫无感应呢?难道只是一道虚影?看这虚影,也就普通身量,穿着件灰扑扑的衣服,所以整个人几乎都隐藏在昏暗之中,唯独闪亮的是……那是个光头吧?   出现了!和尚又出现了!怎么哪儿都有你们啊?   就见那和尚比划了一个手势,貌似要张禄回头。张禄不理他,直直地便撞了过去。可是他往前走,那和尚就朝后退,衣襟不动,就跟幽灵没脚似的,整个儿象是在朝后滑行。追了一程,张禄有些不耐烦了,心说你叫我转头,那我就试着转一下,又能如何?   才刚转过头去,就感觉神识中远方那物体快速地向自己接近,就仿佛一时手潮……脚软,没能刹住车一般。很快那东西就进入了自己的神识,仿佛是一块巨大的石头。   那石头一进入张禄的神识,便即静止不动。张禄扭回头去,和尚早就不见了踪影。再转身迈步,石头仍然不动,终于,那石头进入了他的昏暗视觉。   石头的形状很奇怪,非常不规则,大概一人多高,粗的地方三四人都无法合抱,细的地方也就数拃——这又是什么诡异的现代艺术了?   走到石头边上,张禄大着胆子,缓缓伸出手去,出乎意料之外的是,石头的表面竟然非常光滑。因为光线昏暗,故此眼中瞧不清楚,难道那其实是块水晶或者玻璃么?他手指继续轻轻地划过石头的表面,突然间,数道破碎的意识直冲脑海——   他仿佛看见了一尊神灵,有人的上半身,似蛇的下体——难道这就是古仙女娲?可是也没头发,也瞧不出相貌究竟是男是女。那神灵似乎在大地上盘旋,偶尔仰面朝天,张开双臂。空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也不知道是不是神灵施法所致,然后就见到一枚巨大的陨石挟着火焰自天而降……   张禄不禁想起了曾在幻境中见到过的,刘累谪张坚的那一招……可是论起陨石大小,以及所挟带的浩大声势,要比这回破碎的意识中所反映出来的图像差得多啦。   画面至此而终,也不清楚陨石究竟有没有落地。随即下一幅画面就出现了,张禄看到很多巨大的、怪奇的生物,在大地上疯狂奔走,似乎在逃避着什么……   我靠那不是恐龙吗?!修仙世界也有恐龙?而不是刘累御龙池里那两条蛇身的玩意儿?   此后的几段影像就全都是各式各样的恐龙,全都发了疯似的四处逃蹿。每段影像也不过短短一两秒而已,张禄还在愕然,它们就全都彻底沉寂了。同时他觉得自己伸出去的手掌突然间一热。   把意识关注到视觉上来,就见那块巨大的石头突然间朝内部塌缩,瞬间便缩至拳头大小。并且这块小石头开始发光,虽然光芒仍很黯淡,却已足够让张禄看清楚它的形状,以及它的颜色。   那是一块五颜六色的石头,不,更具体来说,象是五块颜色各异,不规则的石头被黏合在了一起。五种颜色分别是:黑、白、红、绿、黄,都不算纯色,深浅不一,显得颇为驳杂。   他第一反应:这是女娲补天的五色石?   把石头握在手中,几乎同时,张禄就觉得自己的身体突然漂浮了起来。低头瞧瞧,神识外放,似乎这就是刚才跌下来躺倒的地方,丝毫也无偏差。身体逐渐朝上飘,越来越快,他才一晃神儿,就发觉自己又重新站在了那块半空中的石板之上。   这是啥意思?这就算探索完了遗迹吗?得到了“五色石”之宝,所以遗迹直接把自己给弹出来了?张禄满心的疑惑,心说算了,还是回去找安期生打问吧。虽说对方也从未能踏足此处遗迹,但肯定见过别的古仙遗迹啊,内中当有线索可通吧。   转身钻过石门,石门即在身后合拢,仍然恢复成平整的石壁。就见安期生正面朝自己,盘膝打坐,大概是察觉到自己出来了,缓缓睁开双眼,长身立起,开口便问:“汝得归矣,可有所获否?”   张禄抬起右手,亮出了手里的石头。   安期生双眼中精光一现,当即伸手索要:“与吾!”   张禄把手朝后一缩,心说我辛辛苦苦(有吗?)得到的,凭什么说给你就给你啊——“师可知,此何物耶?”本打算先听安期生解释或者猜测几句的,谁想那仙人却又重复了一句:“与吾!”一抬足,瞬间便到张禄面前,一只手卡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就来抢那块五色石。   啊呦不对,张禄心说我怎么有种被人骗了的感觉呢?我又不是阿拉丁,难道对方竟然是邪恶法师?!    第五十八章、兔儿爷救命!   张禄从遗迹里取了五色石出来,安期生当即伸手索要,张禄才一犹豫,那仙人蹿上来就抢。张禄就觉得:这画风变得咋恁快咧?前一刻还是举手投足皆有古名士之风的天上仙,一眨眼怎么就变成强盗了?   就算学生跟课堂上玩手机吧,老师再怎么恼怒,也没有这样扑上来就抢的道理啊!师道尊严你丫还要不要了?!   论道行,张禄当然跟安期生差得十万八千里远,或许也正因为如此,安期生觉得不必要施展什么法术,直接伸手就能把五色石给夺过来。张禄自然不敢跟他硬扛,因为根本扛不过,于是右手略略一松,就打算松手把石头给对方——要不人家一只爪子还扣着自家咽喉哪——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周身一震,如遭电击,随即安期生“嗖”地就又缩回去了,便跟来时一般的迅捷无伦,瞧得张禄直眼晕。   这时候双方相隔也不过五六步远,张禄一瞥眼,就见自己和安期生中间,地面上突然出现一个灯神……啊不对,我不是阿拉丁,出现的这个是……秃毛老兔子?   也就一刹那的功夫,张禄才刚瞧清楚那正是自家喂养了十二年的白兔,忽然那兔子将腰一挺,直立起来,而且越长越高,竟然瞬间就化成了人形!这人背对张禄,面朝安期生,张禄瞧不清他相貌,但对面的安期生却面露惊愕之色,如见鬼魅——   “汝、汝竟未死!”   “乃欲留残生以杀汝也!”   话音未落,那人抬起双手,十指张开,只见有无数道湛蓝色的闪电从他指尖激射出来,电流相互影响,先是分歧分岔,继而密织成网,“噼啪”声响,竟将安期生彻底笼罩其中。   张禄更惊了:我还以为是兔子,原来却是西斯吗?!   安期生一时猝不及防,竟被电网罩住全身,只见他的脸色在电流映照下扭曲闪烁,被迫匆匆合抱双臂,遮挡在面前,同时嘶叫道:“吾千年道行,安能为汝所谪!”   放电人冷笑一声:“彼能谪羿,我何不能谪汝!”仍然维持举手放电姿势,但仅微微一晃,身中便幻化出一道虚影来,迈步向前,直冲入电网之中,双掌一上一下,狠狠击向安期生。安期生被电网所罩,无法撤步躲避,只能以手格挡,一护面门,一护小腹。四臂相击,他不禁闷哼一声,似乎是吃了个不小的亏。   放电人大叫一声:“伯爵,速来助我!”   张禄都来不及过脑子,本能地迈前两步,伸左手扶上了那人背心,真气疾吐。他是真没掌握多少神通道法,但因为基础打得牢靠,真气却也充裕。当然啦,就他那点儿真气,或可傲视同侪,在仙人眼中也就是个笑话而已,但有时候压垮骆驼,就靠着最后一根稻草。只听“咔”的一声,电流骤然明亮,似有极大的增强,电网中的安期生大叫一声,竟然和纠缠着自己的虚影一起连续闪烁了好几下,随即便化成一片飞灰……   放电人朗笑一声,垂下手臂,这才转过身来。其实都不用再看他的脸,光从声音里,张禄就知道是何方神圣了——话说你丫不去曹营冒充王真,怎么想到跑天柱山上来当老兔子了?就不怕坏了名声?   当然啦,坏名声还在其次,关键是——“你贸然出手杀人……哦,谪仙,就不怕被天公发现了你的踪迹吗?”   那放电人咧嘴而笑——果然就是潜藏在凡间的张坚张仲谒——坦然回答道:“安丘先生作茧自缚,又能怪得谁来。若非他先设下圈套,隔绝仙凡,我也不敢就此现身。”   原来安期生事先在这山洞内做过了布置,不管他再耍什么花样,远在天界的天公刘累都不会有任何感应——被动感应不会有,哪怕主动感应,特意睁俩大眼朝这儿瞧,也都瞧不出任何端倪来,就跟当初张坚画个圈圈,然后在圈子里向张禄道明真相一般。说白了,天公的监视器暂时没用,所以张坚才敢露面,并且一举而谪了安期生。   张禄闻言,不禁微微一惊:“你的意思,他是想瞒着天公,抢我这颗五色石?!”   张坚冷笑道:“私欲如疫,一人既染,百人皆得,天公可独窃权柄,安丘先生又如何不可夺石?且天公威福自用,擅谪羿落,安丘先生亦不敢不谋自保之策……”   他这是说,野心、权力欲这类玩意儿是会传染的,原本天界就没有它们的容身之地,还则罢了,一旦刘累把这个“潘多拉之匣”打了开来,从此就不见得只有他一个仙人染此恶习了,而会有更多的仙人就此产生妄想:“天子宁有种耶?兵强马壮者为之尔。”而且刘累一招就把羿给谪下凡间,手段之酷烈,即便是他的亲信也难免战战兢兢,生怕哪天步了谪仙的后尘,所以才着急要抢到女娲遗物。   “……吾乃趁机将之谪落也。”   张禄一皱眉头,小心地问道:“这个……这十二年来,你就一直跟山上做兔……化身为兔?”   张坚笑道:“吾安有此闲,亦安有此能?”想要暂时瞒过安期生并不难,要想一瞒瞒他十二年,我还没那么大本事。他告诉张禄,当初在阳城郊外分别之时,他就牵了一缕神思在张禄身上,等到张禄被安期生带上天柱山,便又暂时寄付于幼兔之身。那只小兔崽子被爹妈落下,还可怜兮兮的,最终被张禄收养,这确实是张坚安排下的,但他不可能直接化身为兔,否则肯定会被安期生看破。直到安期生跟张禄提起女娲遗迹之事,张坚察觉似有可趁之机,真身才匆匆赶来。   “幸乎不远也……”还好王真正跟着曹操呆在许昌,距离并不遥远,他才来得及及时赶过来——“前从曹公北征,至于无终,我若在彼,必无及矣。”   而且还幸运的是,安期生选在这个时候向张禄揭开女娲遗迹之谜,张坚估计他要是延后一两个月,估计那老兔子就必然寿终正寝啦,自己和张禄之间的联系就会被自然切断。   张禄问了,你救我可以,可为什么要谪了安期生,你们之间有仇吗?张坚冷笑道:“杀我者,即安丘先生也。且吾欲尽诛天公之党。”谪安期生有两个理由:一是为了报仇,想当初天公刘累把张坚和羿全都谪下凡间不算,还派亲信下凡,把那两仙投生凡间的躯体彻底杀灭——要不是张坚预先有所安排,巧布疑阵,估计这会儿早就没他啦;第二个理由,他想复归天界,对战刘累,就必须先翦除刘累的羽翼——天幸安期生下凡来了,在凡间谪他,比在天上谪他更容易遮掩。   张禄心中略微有些不快,追问道:“你也打算找出他谪在人间的躯体,将之彻底杀灭吗?”张坚笑着摇摇头:“吾若做此等事,则与天公何所异耶?即彼能得重登仙界,亦在数百年后,吾又何所惧哉?”   张禄问道你就那么有把握,几百年里就能击败刘累?张坚指一指张禄:“在于汝也。”你要是能早登天界,就能帮我的忙,战败刘累。其实还有句话他没说出口,倘若安期生真能重修仙道,我也不会感应不到,到时候再杀他也还来得及,何必那么早就动手呢?我不见得心有多软,但真没天公那么疯狂,早早便定下斩草除根之计——当然啦,这意思张禄也估摸得到。   解释完自己的来意,张坚朝张禄一伸手:“汝既能得出女娲遗迹,可有所获么?”   张禄面色微微一变,张坚笑道:“吾但欲一观,不夺汝之所有也。”我没安期生那么贪心,是你的就是你的,既然谁都进不去女娲遗迹,只有你进得去,出得来,貌似还拿到了什么东西,那这东西就该归你所有,我不会抢。   说着话就把手给收回去了,也不催促张禄,却问他:“于遗迹中何所见耶?”   张禄舒了口气——其实张坚真要抢,他也拦不住,肯定不会再有什么老兔子来帮忙自己啦——于是就把在女娲遗迹中的遭遇,大致向张坚讲述了一遍:安期生怎么把他搡下平台,他怎么晕晕乎乎地在一片旷野中醒过来,怎么感觉到有物体位于远方,追来追去,总也追不上,干脆掉头……   可是等该说到朦胧中有个光头出现,张禄却犹豫了一下,有点儿不打算明言。仔细想想,有释门掺和自己的人生经历,这话他跟谁都没有提起过,无论裴玄仁、郄俭还是王真。包括有个和尚指点徐晃来战自己,包括在法王寺中使歪门“灵台蜃景”,幻境中见到个似心模又不是心模的和尚……   为什么自己貌似刻意地要隐瞒这些事呢?是因为事涉自己的潜意识,所以不希望被旁人所窥知?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是因为就连仙人们也不清楚释门,说也白说,徒增烦恼吗?   张坚问他:“何所思耶?”你发什么愣啊?   张禄耸耸肩膀,回答道:“有点儿恍惚……”我也记不清是怎么回事了,总之恍恍惚惚的,我往回走,那东西却反倒追了上来,并且最终与我接触……讲了讲怪石的事儿,然后就摊开右手,亮出了那块五色石。   对方真想要,反正自己保不住,关键是看态度,我拿到的东西,你就不能随便抢,要是态度诚恳地索要,说不定自己早就交给安期生啦——他终究是教了自己十二年的老师啊,五色石又不是自己的命,老师想要,学生理应奉上。   张坚也是同理,他要是跟安期生一样上手抢,说不定自己还要挣扎一下,既然装模作样毫无贪念,那直接给他呗,反正这玩意儿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处,也换不来口粮,也换不来衣装,又有什么可宝贝的?   张坚注目五色石,不禁笑了起来:“裴师兄曾言,汝与他道及后世传说,常有入深山而得异宝之事,不想汝今日亦有此福缘。”   张禄撇撇嘴:“那种桥段都烂大街啦,只有三流作者才会再用……为什么我能拿到这玩意儿呢?”   “得非缘乎?”   “什么是缘?”   “缘即因也。知之为因,不知为缘。”   缘分其实就是因由,万事万物都有原因,有因才能有果。但是缘与因却又不尽相同,人们把自己了解的原因叫做因,不了解的则归之于缘,或者什么福分啊,天命啥的。好比说男女生情,貌似没啥道理,纯是缘分,其实你在芸芸众生中得遇爱人,固然大多是偶然,但偶然也是概率的一部分,是有其原因的。至于两人相遇之后,能够看对了眼,那更是与双方各自的审美、性情相关联。正所谓“贾府上的焦大,也不爱林妹妹的”,两个没有共同语言的人,绝不会主动走到一处去。   所以说别的仙人都进不了遗迹,拿不到五色石,而张禄一介凡人反倒能够办到,那一定是有原因的,只是咱们目前还都不清楚原因何在,故此才只得归结于“缘”之一字。   然后张坚就猜测了:“此非女娲补天之五色石耶?”传说天漏星陨,地火横飞,于是女娲就采集了五种颜色的石头,烧熔之后,用以补天。当然啦,虽然凡人一得飞升,便登天界,从此优哉游哉地在天界享福,轻易不会再回来人间探索,就张禄所知,仙人们并没兴趣知道凡间的大气层外究竟有些什么东西。但仙人的眼界终非凡人可比,他们总知道天是虚空,顶多充填些气体,就算气体漏个大洞,又怎么能拿固体或者液体去补?   但是女娲和五色石之间,似乎确实存在着某种重要的联系。张坚问张禄:“汝可知胡谓五行?”张禄说你当我三岁小孩子吗——“五行就是金木水火土啊,古往今来,人人皆知。”   其实还真不能说人人皆知,首先只有中国人知道,外国人不清楚——他们知道的是地水火风,或者再加个空。其次五行之说始于战国时期的邹衍,邹衍之前或许早就有了这种说法,但是并不普及。   张坚笑道:“凡俗所谓,五行为万物之本,万物皆可归于五行,汝信之否?”张禄“嗤”的一声,鼻子里冒气:“我们未来早就不讲这一套啦。而倘若这一套真说得通,裴玄仁和安期生教我的时候,不可能不提啊。他们说太极,说阴阳,就没提过什么四象、五行一个字儿。”   张坚点点头,随即伸手一指张禄手上的五色石:“我疑五行之说,即由此而来。”   凡人所可以接触到的事物千奇百怪,就算想要归纳总结,也不好并合成五大类,这理论太粗糙,而且缺乏延展性,很多东西都没法说得通。再说了五行对应五色,可是三原色只有红黄蓝啊,就算你加上黑色、白色,那东方属木的绿色又是从哪儿来的?   所以张坚猜测,是先有五色石的传说——而且很可能并不是简单的传说,确实在上古有所本——后人才以五色倒推,搞出来了五行体系。   说着话又再伸手一指,口呼:“开!”就见张禄手中的五色石竟然从中分开,变成了五瓣儿!    第五十九章、热核风暴   张禄从女娲遗迹中得着的这块五色石,乍一看象是五块颜色各异的石头黏合在了一起,细细端详,则五色之间尚有融合,仿佛真如同神话中所说,是女娲为了补天而取五色之石,烧熔成为液体……然后一小滩五色具备的液体又重新固化而成此石的。可谁成想张坚伸手一指,口出一个“开”字,那五种颜色却当即流动起来,各归其位,然后分裂五瓣,正好一色一瓣。   张坚说了:“五色即应五行,此五石即为金之石、火之石、水之石、木之石与土之石……”   张禄“咦”了一声,说你不是才解释过,所谓五行全是胡扯,只是从五色石的神话中化出来的吗?张坚笑道:“斯有此言,故有此名,名而已,未必符实。”金之石不是金属,火之石也跟火没有关系,只是因其色而得其行,因其行而得其名罢了。这是五种自然界中非常罕见的矿物,就算仙人也很难得到,所以没给起什么名实相符的名字,仍然沿用民间俗称的旧名。   那么为什么罕见呢?张坚说了:“为其易变也……”五种矿物凝合在一起也就罢了,一旦分开,就很容易退化成外形、颜色相近的其它矿物,还是常见矿物。但是五石凝合,是没什么用处的,只有分化、提纯,才可以加以炼化,制成异宝——“唯以真气包裹,乃使不变也。”   张禄当场就惊了——什么退化,你确定自己的意思不是我那个时代所谓的“衰变”吗?!   赶紧掌心中真气吐出,把五瓣石头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   张坚说,先不提你,就算是我,哪怕再练个百年、千年的,也不大可能是天公刘累的对手——就他谪自己所亮那一招,威力忒大啦,太恐怖啦!那要怎样才能击败他呢?只有两个机会。   一是诱其下凡。正如张禄所预料的,凡间世界很多基本属性、规则都与天界不同,仙人下凡,其道行是要受到一定制约的。要是拿游戏来打比方,凡间练级,到头就是五十,仙界则可以假定为没有上限,然而不管你是凡人、地仙还是天仙,一旦到了凡间,都得遵守这里的规则,等级自然压缩到五十。如此一来,则可以极大拉近张坚和天公之间的实力比。   ——当然啦,主角的五十级和杂兵的五十级,那也是存在着巨大差异的,也正因为有此差异,天公才有可能下凡,觉得哪怕自己压制了等级,仍然可以通杀四方,无所畏惧。   第二个机会,就是炼宝。仙人以长生久视为其人生……生涯目标,在天公谪张坚之前,天界少有纷争,所以没谁苦练斗战之能,对于能够增强战力的法宝,也全都弃之蔽屣。但是普通凡间修道者,或者地仙,在遨游四方,深入山林秘境的时候,是有可能遭遇到猛兽甚至异兽的,故此才传下了烧炼法宝之术,没因为天仙不重视就失传。张坚说恰巧我就会炼宝,我也把这门技术传授给你,你争取把这五色石烧炼成五件斗战之宝,将来好帮我在地上对战天公。   张禄挺大方地一伸手:“既然如此,不如你拿去炼宝吧。”对方既然不贪心,他也就不强留五色石——再说了,这玩意儿会衰变,自己带着多少有点儿不放心……   张坚笑道:“此石既与汝有缘,合当汝炼……”我也不是找不到天材地宝,我自能炼制宝物,还真不贪图你这点儿东西。   眼瞧着安期生布下的隔绝法阵就要失效,张禄问张坚,说法阵一旦失效,刘累找不着安期生,你不就暴露了吗?张坚微微而笑,口中诵念咒语,瞬间就变成了安期生的模样:“无妨,今后我来教汝法术。”   张坚说了,安期生之所以不肯传授你法术神通,一则正如他自己所言,洗练身心是第一要务,对于斗战之能,仙人本来就不怎么看重,但是还有一个原因他没提——“恐汝修得道法,异日为天公之害也。”反正灭祟靠的是真气充沛,真不必放什么大火球,你就算不会任何法术,登仙之后也能成为破祟的助力,而至于彻底灭祟该怎么搞,预言中也没详细说明,所以他才会觉得不必教你法术,光把你鼓捣登天就得。   但我就不同啦,我期盼将来可以和你联手,一起对战天公,所以这法术么,是咱们今后的必修课。   “裴师兄曾言,汝善攻心也……”你的天赋,大概比较偏向于惑控系和幻术系,但那些对仙人没用——为什么呢?因为即便天仙下凡,等级虽然压缩了,削弱的也仅仅是HP、MP,攻防之类,不会削弱学识和见识啊,而这些素质直接影响了心灵的稳固程度,真不是你一初入仙道者使幻术就能迷惑得了的。   所以张坚要教张禄攻击性的法术,根据张禄的分类,基本上属于塑能系,而且不求变化多端,只求一击之威。张坚说攻击力最强的法术,不外乎电、火两类,而自己最擅长电系——这从他击败安期生就可以看得出来。但是两人都用电系法术,一加一未必能够等于二,还不如让张禄练火法,或许能起到相辅相成的效果。   张禄心说火法好啊,从来游戏里都属火法最强,到时候自己大火球“BIU、BIU”地扔过去,可有多威风?   只可惜中华修道者的体系里,貌似并没有大火球——也或许有,但张坚不会——他教给张禄的法术,并不是远程攻击,而属近战,手所触者,即金铁可燃。张禄心说你这是打算让我当MT顶在前头,你好跟后面远远地放电啊……仙人们就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这招叫什么名字?”   张禄如此询问张坚,张坚却不禁愕然:“何须有名?”这又不是人间武功,起什么名字啊——再说了,这年月就连凡间的武术都很粗糙,一招一式同样以没名儿的居多。   张禄心说你们还真是不讲究……不行,我既然练了,就得给这招起个拉风一点儿的名字。想了半天,最终定名:“就叫‘热核风暴’好了。”张坚问道“风暴”我懂,何谓“热核”?张禄摇摇头,微笑不语。   话说张坚变化成安期生的形貌,在天柱山上教授张禄法术,时光荏苒,匆匆而过,眨眼就又是一年过去了,那天他突然召来张禄,说你下山一趟吧。   张禄心说又有什么诡异的任务要我去完成了?拱手请问,张坚却笑道:“非也。”我不是有什么任务要你下山去完成,而仅仅是暂时把你支开罢了。你以为我就光在你这儿安排了一只老兔子吗?不,我在步爵和白雀儿身边,也早就暗中布下了眼线啦。   正如张禄昔日的猜想,天公刘累并不能确定只有自己才是灭祟之人,因此在派遣安期生下凡指引他登仙的同时,另派两名亲信,去教导步爵和白雀儿。张坚说我刚得到讯息,白雀儿那边似乎有机可趁,故此打算秘密前往,试试能不能再谪掉天公一条臂膀。   而在这段时间内,我在天柱山上就只能维持一个安期生的虚影,用来迷惑天公而已,恐怕再跟你有所交互,很容易就能露了馅儿。所以赶紧把你轰下山去,从此那虚影就只需要摆个姿势静坐就成啦,那才不会被天公看破。   当然啦,等到真灭了天公的第二名亲信,我恐怕就必须把主要精力暂且放在白雀儿那边,然后再找机会灭第三个。但是自己勉强能够维持一个虚影和一个变化了的实身,要再有机会谪第三位仙,肯定纸里包不住火,天公必然下凡来战。天公下凡,正中我的下怀,可也得看你们三个到时候够不够能为做我的帮手——所以谪第三仙的时机我得仔细筹谋,好好把握,至于这第二个,有机会就要去谪他,以断天公的羽翼啊。   张禄心说你倒是下的一盘好大的棋——“然而我下山之后,往哪里去?”   张坚说我指点你一个方向吧,你去找曹操——“汝之‘热核风暴’,须近身运用,倘若不能近身,则万事成虚。然则如何近身?凡间武艺,可资借鉴也。”   凡间有什么厉害的武功招数,我还真没有研究过,不过我前段时间一直以王真的身份潜伏在曹操身边,曹营中可是人才济济——“如汝前日所荐之徐公明,亦从曹矣……”此外曹营中有一员斗将名叫典韦,武艺不俗,只可惜数年前战死在了宛城;好在还有一人名叫许禇,字仲康,跟典韦一样都是侠客出身,擅长近身搏击之术——而不仅仅是武将惯练的大刀长矛、强弓硬马——这人还活着,你可以试着去讨教讨教。   张坚说曹操可是一直对你念念不忘啊,你若前往,他必然诚心款待,提出跟徐晃、许禇等人学武,只要曹操肯发话,他们难道还能拒绝吗?   于是张禄辞别张坚,即日离开天柱山,前往新都许昌。等到了地方一瞧,嘿这儿可真热闹啊,城池雄伟、街市繁华,就仿佛大乱之前的雒阳城——当然规模比千年古都雒阳还是要小了一点儿。进城后便打问曹操如今身居何职,官邸何处,然后才发现自己扑了一个空……   曹操是在本年初进位为丞相,实执国政,成为名实相符的权臣的,相府就在许昌皇城之中,并不难找,然而曹操此刻却并不在相府之内,甚至都不在许昌城中。那么曹操哪儿去了呢?路人告诉他:“丞相率师南征,往伐荆州牧刘表矣。”   不但曹操去了,而且张禄比较熟悉的那些人,竟然全都不在:徐晃、娄圭、郝元节(郄俭)跟随曹操南征(许禇当然也跟去了);张邈张孟卓昔年反叛曹操,迎吕布入兖州,兵败后为部下所杀;至于丁冲丁幼阳,则早在好几年前就因为酒喝多了,肠烂而死——想当年荐引刘根,主使是张邈,也多得丁冲之力,看起来越是喜欢方士之人,越是难以得着长寿啊。   所以张禄算是白跑一趟许昌,茫然四顾是举目无亲,也不知道去找谁才好。干脆,我去追曹操得了,便即再度启程,直向长江流域而来。   他脚程是挺快,但没想到曹操败得比他走得还快,这边儿张禄还在半道儿上,那边曹操就已在赤壁为孙、刘联军所破,被迫率残兵北还。走着走着,曹操突然高喊:“元节何在?”郝元节赶紧策马上前,问他:“主公有何垂问?”   曹操说我没什么要问你的,我只是告诉你一声:“昔张伯爵所书二字,吾今终得其意矣——惜乎迟哉!”    第六十章、积年神棍的最后辉煌   曹操在赤壁兵败之后,才终于想明白了张禄十多年前下过的预言。当日张禄索要了朱砂,在木牍上写下“未济”两个字,曹操对郝元节说了:“红字者,乃喻赤壁也;未济者,云吾终不得渡长江也。且未济之卦,上离下坎,岂非江上用火之象乎?”   郝元节这也才恍然大悟,不禁抚掌:“吾不如伯爵远矣。”   曹操既然想明白了,多少有点儿不大高兴,说张禄既然能够在十多年前就料到我今日赤壁之败,他为什么不明说,而要打哑谜呢?倘若我明了他的真意,预先有所防备,就不至于吃那么大一个败仗啊。   郝元节帮张禄向曹操解释:“卜占之道,但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即张伯爵能书未济,亦未必即知赤壁之败……”世事因果纠缠,不是那么容易算得一清二楚的,好比说我算得你明日有祸,可是究竟是哪方面祸患,是否能够禳避,就未必算得出来啦。我估摸着,张禄虽然写下这则预言,但在事情具体发生之前,他真未必明了其中确切含义,也就根本没法警告你。   郝元节这是按常理推论,当然实际上张禄是知道曹操会有赤壁之败的,就连大致经过,谁求的风,谁放的火,也都一清二楚——只要演义的虚构成分别太多——那就不是郝元节所可以料想得到的啦。   娄圭娄子伯正好也在曹操身边,二人并马而行,听了这段对话,他也趁机进言说:“孟德乃以为周瑜所败耶?败我军者,实我而非人也……”其实咱们不是被孙刘联军打败的,而是被自己的骄傲心态打败的。就算张禄预先把这场败仗跟你说明白了,你就一定能够避免败局吗?在驻军江北之前,你知道赤壁跟哪儿啊?在火烧起来之前,你知道大冬天的江上会刮东南风吗?而且这几年来连败袁绍、平辽东,继而南征,刘表给吓得咽了气,刘琮束手而降,刘备兵败长坂,咱们军中谁不以为平定江南易如反掌啊——就算张禄十多年前预言了今日之败,你也肯定抛诸脑后,根本就想不起来。   曹操听了,脸上不禁一红:“子伯所言是也,败因在我,无可诿过于人。”   郝元节瞥了娄圭一眼,心说这种话也就你能说,你跟曹操是老交情,敢于当面顶撞,别人怕都没这个胆儿……可是你这么直言不讳,不给曹操留面子,如今曹操大权在握,气量反倒日见狭窄,不知道他还能够容你多久啊……   曹操自我反省过后,又慨叹道:“未知张伯爵安在,可能复见否?”   郝元节赶紧接口,说我也很想念伯爵,前日卜得一卦,貌似过不多久,便有相见之期。曹操大喜,赶紧关照:“若伯爵来访元节,可速引来相见!”   话音才落,忽听远处一声长啸:“曹公别来无恙乎?”   曹操双腿紧夹马腹,把腰肢略略一挺,屁股欠起来,撑长了脖子朝前方一望,不禁喜出望外:“吾方说伯爵,伯爵便至矣!”   前方候在道旁的,正是张禄张伯爵,他心里还吐槽:“不该是‘说曹操,曹操到’么?这话怎么给安我身上了……”于是急前两步,与曹操见礼。   曹操跳下马来还礼,然后紧紧拉住张禄的手:“十余载未见,先生风采一如往昔,吾则老矣。”娄圭赶紧勒停队伍,说丞相得遇故人,估计要恳谈一番,大家伙儿不如暂且歇下吧。   正好这天也算走了不近的道儿了,眼瞧着周边环境尚可,曹操便命安营,等帐篷搭起来,他就扯着张禄进入帐中叙话。当然在此之前,两人,再包括娄圭、郝元节,就已经寒暄了老半天啦,互道别情——张禄当然不会提天上的“政变”,只说自己一直跟深山中修行而已。   等到入帐坐定,曹操就问张禄,说你当日的预言,如今还真应验了……不知道先生今日前来,还有什么教我的吗?张禄微微一笑:“吾今奉师命下山,欲往蛮荒之地访一高人,恐道险难行,欲请曹公麾下勇将授以格斗之技……”当然不能提我学武艺是为了将来去打天公的,只说要深入蛮荒,怕碰见什么野兽或者妖魔鬼怪,故此才要临阵磨枪。   曹操不接他的话,却反问道:“先生道行精深,尚须凡间技艺乎?”   张禄随口编瞎话,说我修道才不过十来年,真说不上什么精深……也就疾病不侵、诸邪难近而已,可是谁知道那些荒僻野蛮之地、深山老林之中,都有些什么妖蛾子啊,多学几招傍身,才可策以万全。   郝元节插嘴问:“伯爵欲往何处去?”   张禄心说哪儿才足够蛮荒呢?眼珠一转,便即答道:“欲经南中而向盘越。”   盘越国又名汉越国,在后世印度的东北角上,东邻缅甸、西濒布拉马普特拉河。不过这年月的缅甸北部,其实归属益州永昌郡管辖,所以说盘越是汉朝的邻国,也可以算是属国,曾经派遣使者入贡过永昌。要再往远了说,就算张禄记得那些古国的旧名,曹操、郝元节他们也未必能够听得懂啊,但说起盘越,大家伙儿都知道——当然啦,除了名字和大致方位外,余皆一无所知。   可是曹操并不关心张禄要去哪儿,将会遭逢何等艰险,他只是反复请求张禄再给自己算一卦,设个预言。张禄笑道:“论卜,吾不如元节也……”曹操说怎么会,你看我这回赤壁兵败,郝元节就算不到,而你十多年前就能写下“未济”二字来。   张禄说了,我有见得着的地方,也有见不着的地方,元节有见得着的地方,也有见不着的地方,不能因为我视力好点儿,看得远点儿,就认定我观察力一定比郝元节要强啊。元节卜算能见细微,我却只是观其大略而已……   他紧着解释,曹操却绝然不信,但看张禄死活不肯松口,干脆,我直接问你得了——“请教先生,汉祚可得久乎?”   张禄“嘿嘿”一笑:“公自姓曹,不姓刘,汉祚久否,与公何干?”   表面上象是在反问,在随口糊弄,可曹操多聪明啊,当场就听明白了其中的真意。他一琢磨这不错啊,那我就反复提问题,请张伯爵回答好了。于是二问:“天下可得定于一否?”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吾可得目见否?”   “公曩昔时,岂不见天下定于一耶?”你过去看见过,至于未来么……哈哈,你自己猜。   “吾可得久寿乎?”   张禄心说曹操活了多久来着?五十几还是六十几?要命啊,我不记得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反正你活不到七十岁就对了。   “吾之大敌,孙权耶?刘备耶?”   张禄捻须而笑道:“孙仲谋徒守父兄基业尔,何足道哉。刘玄德当世枭雄,可与曹公并为龙凤。”   曹操心里有数了,想了一想,继续问道:“吾昔讨董,在荥阳汴水为徐荣所败,身几不免;后兖州为吕布所夺,唯余三城;伐宛而丧子侄,并殁大将典韦;今在赤壁,为周瑜小儿所败……似此败绩,还尚有否?”   张禄心说什么荥阳汴水,这事儿我都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吃大败仗,那我哪儿记得清啊?我只记得汉末三国时代共有三场足以改变天下大势的战役,官渡其一,赤壁第二,第三是夷陵——那就跟你曹孟德没关系啦。随口答道:“从无常胜之将,不败之军,败而能整,知耻后勇,斯可无惧矣。”   曹操心说听你这话,我可能还有败仗要吃……回想那不久前江上腾飞的烈焰,百千樯橹,瞬间化作飞灰,不禁雄心壮志大受打击,于是仰天而叹:“吾自兴兵以来,蹉跌实多,人事纷扰,何如先生之无忧也。吾欲修仙,未知可否?”   娄圭当场就惊了,心说曹操要撂挑子,这话儿怎么说的……正待要劝,张禄却抢先开了口:“吾能舍弃凡事,故能修仙,曹公能否?自古以来,无长生之帝王,亦无驻世之神仙,或求其实,或求其名,各有所需耳。曹公牵绊红尘过深,恐不能得仙缘也。”   他本来就觉得曹操的问题一个比一个难回答,哪怕再怎么假装高深也没用,自己这半仙的脑子都快转不过来啦,而如今曹操竟然又起了颓唐之心,竟然想要追求仙道……这话题不能再让对方领着了,咱们还是赶紧扯回来吧。   于是再申前议,希望曹操能够帮忙介绍一二大将,教授自己武艺:“未识徐公明在否?且闻曹公麾下有虎侯许仲康,力能提牛,禄可得一见乎?”   曹操既然开始有点儿自暴自弃,也就没心情再问日后之事了,终于回复张禄,说徐晃不在——“吾留其与满宠共守汉津矣。”但是许禇在,我这就把他叫进来跟你相见。   张禄是没料到,许禇竟然是包了满身的纱布,拄着拐进来的……原来那日赤壁兵败,许仲康力护曹操,身上连中了好几箭,一条胳膊还让火给燎了,半边儿皮肉全都是黑的。不过他向来体质好,就这样还能够跨马拧枪,当先开道。谁成想随即败兵涌入华容,那地方道路本就狭窄,再加上前几日下过暴雨,满地的泥泞,难以行走,刘备还追在屁股后面纵火……结果许禇一个不慎,马失前蹄,滚下来的时候大腿正巧别在一块石头上,当场就骨折了……   张禄心说就你这德性,怎么可能教我武艺啊,看起来这趟算是白跑。于是在跟许褚互相致意以后,他就站起身来,向曹操告辞。   其实他这会儿没地方可去,张坚暂且离开了天柱山,打算去偷袭某位下凡的天仙,事先跟张禄打过招呼了,我要是事了返山,到时候自会想办法通知你,没我的指令,你切切不可再回天柱。所以张禄满可以跟着曹军返回许都,等许褚伤好,可问题是……那样曹操必然会问个不停啊,自己这装神棍可已经装得很辛苦啦。   而即便没有这个因素、难点,张禄也不想跟曹操混太长时间。他发现确实万事皆有因果,因果纠缠,就能把人牢牢地束缚在凡间。他此前跟曹操说:“曹公牵绊红尘过深,恐不能得仙缘也。”那并非随口敷衍,而确实是有感而发。   你想啊,要是我当初不临时起意,要去拜访曹操,就不会先入袁营,也不会跟刘根做过一场;曹操因此不会认识郄俭,也不会日后命郄俭改名换姓,为他总管修道人;没有自己和郄俭跟曹操的交情,张坚不会化身王真,暂栖曹营;张坚不入曹营,必然不会认识许褚,也就不会让自己下山来向许仲康讨教武艺……   这一重重的因果,全都连接在了一起,其结果就是,隔着十好几年,把自己二度送到了曹操面前。   眼瞧着曹操年岁渐老,又刚在赤壁败了一场,雄心逐渐消磨,竟起修仙之意。本来曹操笼络了不少的修道者,不说当猴儿耍吧,也没把他们太当一回事儿,可以说等同倡优,如今这心态一变,将来怎样就不好说啦。这会儿自己再跟曹操接触多了,会不会因缘纠葛,闹出更多妖蛾子来呢?   不成,我不能久留,还是先告辞吧,再琢磨该往哪儿去……要不然,我真去印度瞧瞧?    第六十一章、下海搏鲨   张禄遇见曹操,是在南阳的博望附近,倘若想要经南中而往印度,首先得进入益州,那么共有四条道路可走:一是先下襄阳,溯着沔水而上,二是从江陵逆流长江,都可以抵达巴郡;第三条道路,干脆从零陵下交州,再从交州前往益州。   这三条道路都必须穿梭于荆州境内,问题如今从襄阳而至江陵,到处都是战场——据曹操说,他留下曹仁守备江陵,周瑜率军攻之甚急,而且孙、刘两家还迭出游骑,骚扰江陵后方。张禄是真不想再过战场啦,十多年前初次下鼎室山,河南满地兵燹、十室九空的境况如在目前,想起来就觉得悲怆。他现在倒有点儿欣慰自己当初的决断了,这要真的搅入乱世,还不知道要面对多少凄惨景象呢——除非依附曹家或者孙家,始终窝在大本营里当文吏,但若如此,穿越来这儿又有什么意思?   要去益州,第四条道路就是先西北方向绕到关中,再循着南山中几条崎岖坎坷的栈道前抵汉中,这大兜圈子的,实在浪费时间啊。   所以思来想去,要么我先不去印度?反正人生还长着哪,哪怕登仙以后,也是有机会下凡远游的呀。他这一失去短期目标,未免潜藏在灵魂深处的惰性大增,也没什么特别的念想了。   于是从路边捡起一根还算平直的枯枝来,用食指点着一头,把另一端柱在地上,然后猛地松开——枯枝落地,枝尖指向正东方向。   “此天意也!”——虽然他其实完全不信世间有天意这回事儿——既然指东,那我就奔东边儿去耍耍吧……对了,想要远涉异域,没必要跑印度啊,我可以试着下海嘛。怀里还揣着于吉给他的那节竹片,其中记载了天渊的位置,不如我去天渊瞧瞧,看看能不能联络得上太岁?   对于天上这场“政变”,张禄心中始终存着一个疑窦,但是谁都不敢说——包括张坚——要是能够直接与太岁对面,或许可以揭开谜底吧。   于是即从博望启程而东,一路上特意避开了所有的城镇、村庄,急行五日,终于抵达海边。可等到了海边一瞧,很失望,只见苍茫一片,唯见鸥鸟,却无船只——果然这年月人们还没有航海的习惯么?可是总该有些打渔的小船吧。   极目远眺,似有村庄,于是漫步而去探问。这才知道,此处属于广陵郡的盐渎县管辖,从前陈登在广陵做太守的时候,全力防备江东,为怕有奸细经海路来往东吴传递消息,所以封了海岸,片板不得下水——反正这地方有晒盐的传统,还真没多少打渔的传统,海边贫民顶多靠拾贝捞虾来补充食粮,根本用不着下海。   问起下海之事,村民说你得继续往北走,海西县附近禁令较松,可能会有渔船。可是张禄等到了这一步,才猛然反应过来——就算能找着船,我怎么把船弄到手啊?我又没钱……早知道当日在博望,就请曹操施舍一点儿了。曹操倒确实曾经想要给他一笔“祖道之金”来着,也就是饯行钱,然而张禄当时没过脑子,笑着说:“吾修仙道,无求凡俗,钱何为用?”   如今想起来,他真想抽自己两个大嘴巴。   算了,走一步是一步吧,于是启程北上,果然行不到百里,就远远地瞧见海面上有小舟逐浪上下了。找到一个小渔村,询问村民,说你们有坏掉不用的船只吗?能不能送我一条?   张禄穿的衣服不伦不类,但总体而言,还比较倾向于士人——袖子够宽啊,下襟够长啊,普通老百姓要这么穿,还怎么下地干活儿?故此那些海边贫民对他的态度颇为恭敬——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瞧着是位大人老爷。要说白送大人老爷一条船,那想都别想,就算皇帝来了,也不能空着两手就想夺我吃饭的家伙——除非他老人家带兵来生抢;可是只要坏船、废船,反正没用,送了你又如何?   领着张禄过去一瞧,这船还真是废了,几乎彻底散架,只余数板。其实以张禄如今修道之能,你让他现削条船来也能办得到,虽然未必符合什么力学、流体力学,肯定跑不快,但这年月的船只,本来就没盼着航速能有多高啊。问题他听说过,船板在削成型以后,还需要长期晾晒,使其干透,然后再上漆,否则怕是很容易就在水里泡烂了——尤其是还具备一定腐蚀性的海水。   所以才要寻找废船,当下问村民又要了点儿黏胶——那东西倒是不贵,完全可以白拿——把几块船板黏合起来,再以真气燃火,慢慢烤干。村民一开始还嘲笑他,说就您老拼凑的这玩意儿,下水或许不沉,可惜经不起风浪,船要是这么好修,我们就不会把这几块板子随处撂着,并且答应送给您老啦。可是随即就见张禄双手一搓,便起火焰,村民们全都震惊了,匆匆拜倒在地磕头,连呼“神仙”。   张禄说:“我非神仙也,偶得道术,故欲出海访仙耳。”   做了三天的准备工作,然后他就划着这条简直象是独木舟的玩意儿下了海。他胆子其实不大,之所以敢硬闯汪洋大海,那是有恃无恐,总觉得张坚在自己身上花费那么多心血,不会不留下什么报警器,而任由自己淹死在大海之中的。好吧,就算张坚一时不查,不还有天公呢吗?他也不会让自己轻易死去的吧。   再说了,如今我已将将修成地仙,入火不焦、入水不沉……好吧,这还做不到,但总不至于那么简单就淹死吧。大不了出海看看情形不对,我再回来好了。   临行前将真气注入于吉给他的竹片,一道意念深入脑海,并勾连天上星辰,位置大概是在东南方向。他琢磨着,我还是沿着海岸线南下,到了章安郡附近再一路向东好了——这样保险一些。   他如今脚力强健,有若奔马,一日夜之行到不了千里,六七百里地总是有的,所以才能短短五天就从荆州抵达徐州——这还是绕了点儿路,真要直线行走,估计用不了三天。可是这一切在海上全都没用,削木为桨,略一扳桨,船只即如同箭矢一般直蹿向前——他膂力够强啊——但时速能到三海里吗?估摸着玄……   好在海上风景还是不错的,这年月也没有什么污染,即便近海依然水波湛蓝,空气中也只带着些许腥味。白昼之时,上有鸥鸟翱翔,下有鱼儿跳跃,要是到了晚上,那更是真正的水天一色,观之使人心旷神怡。张禄前一世当然也是见过海的,但从没有那么长时间呆在海面上,而等穿来此世,与海洋阔别已久,如今重逢,倍感亲切。   只可惜,风平浪静永远只是海洋的表面,真正的大海是一个喜怒无常的暴君,前一刻还好好的呢,一瞬间天就阴了,随即有狂风卷来,巨浪因之冲天而起。张禄站起身来,双腿用力蹬住船板,一手一根桨,搏风御浪而行。小舟瞬间沉入浪谷,又迅疾地冲上浪峰,大浪浇得张禄浑身都湿透了——若在前世,恐怕他当场吓尿了也有可能吧,但在此世,既不觉得寒冷,也无多少畏惧,连人带船如同坐云霄飞车一般忽上忽下,反倒觉得即便两世为人,也是生涯中难得的刺激。   修仙确实是有好处的啊,说不上能压过大自然的伟力,起码敢于正面对抗——真要是飞升成仙,估计就不会把这凡间的大自然放在眼里了吧。张禄一声长啸,声彻云霄,只觉得满腔豪气蓬勃而生……   只可惜,他能抗得住风浪,脚下那匆匆黏合而成的破船可抗不住,一个大浪直拍过来,小船瞬间就解了体。张禄前一刻还在指天笑骂呢,后一刻直接就沉水里了……   好在双桨还在手中,勉强可以增强一些浮力,他闭住呼吸,努力蹬腿,身子直冲而起,才出水面,却又被一个大浪给拍下去了。浪涛声仿佛笑声,在嘲讽他:“小样儿,地仙未成,就你还敢跟我斗!”几个漩涡一卷,张禄抬起头来,就连水面都见不着了。   水面上狂风骇浪,水下倒还相对平静。张禄大致判断了一下方向,朝着海岸就潜游过去。他记得小船翻覆的时候,远远的还能望见海岸线,估计不超过百丈,就自己这游泳速度,没多会儿就能上岸了吧,可是游啊游啊,难道是自己方向判断失误,怎么总也见不到陆地呢?   他虽然修道有成,却仍然需要呼吸——也不能彻底辟谷,平常隔十天半月的,也最好能够吃点儿东西,淡水更是还离不了——所以就算憋气的时间比凡人长上数倍,那也终究是有极限的,再不能露出水面吸一口气,估计真能被活活淹死。   无奈之下,只得奋力划桨、蹬腿,想要冲出水面,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突然闪过一道黑影,随即是一张血盆大口——   我靠,这近海之处,浊浪之中,竟然也有鲨鱼吗?!   张禄将身一拧,勉强避过那鲨鱼的巨口。身子暂时探出水面,强吸一口气,然后再度沉下,就见那鲨鱼一冲不中,掉了个头再度扑来。张禄肺里有了氧气,再无惧这海中霸王,当即狠狠挥起右手之桨,就朝鲨鱼脑门奋力劈去。   要在平地上,估计这一桨就能直接给鲨鱼开了瓢,问题他还沉在水里,无可借力,加上水的密度、阻力又比空气来得大,结果这一桨就轻飘飘的,而且行动迟缓,鲨鱼一歪头便躲过去了。   可是右手桨出的时候,左手桨早就跟上,还是从侧面击中了那鲨鱼的头颅。水中听不清声音,张禄眼睁睁地瞧着那木桨断成了两截,鲨鱼却似乎并未受到什么伤害,大嘴一张,已到面前。   张禄没办法,只好把双桨全都弃了,两手一上一下探出,牢牢揪住了鲨鱼的上下颌,奋力一扳。鲨鱼吃痛,急忙朝后一缩,尾巴倒卷上来,正抽中张禄的肋侧。张禄就觉得一股大力涌来,不禁松开两手,在水里打着旋儿就倒飘了出去。   那鲨鱼也真强悍,刚才差点被个人空手撕了嘴,却毫无畏惧,再度和身扑上。张禄闪身避过,这才瞧清楚鲨鱼脸部一侧的眼睛——这眼神儿不对啊!   原来又是你!你倒挑的好时机来杀我!    第六十二章、洋流送我向东瀛   既知那鲨鱼是被祟附了身,成心袭击自己,张禄反倒定下心来。   他还记得《水浒全传》上有一回,燕青去跟擎天柱任原相扑,看到任原一块牌上写:“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苍龙。”写得挺有气势,其实完全扯淡,打虎还则罢了,这人在水中,无处借力——除非不是海,可以轻易够着底——跟水生动物斗就天然落在下风。即便他如今已是接近地仙的实力,想在海中一时三刻打败这条大鲨鱼,那也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是知道对方是被祟附了身,那就比较好办啦。当下张禄在水中一个扭身,已翻至鲨鱼头上,右手略略往下一探,就摸到了鲨鱼的顶门。这要是奋起一拳,未必能重伤鲨鱼,可是只要真气一吐,祟即湮灭。   对于张禄来说,如今的祟越来越对自己构不成什么威胁,相反十数年不见,反倒每常思念之……为什么思念呢?因为祟并没有彻底消除,随时可能附身来攻,这长久不见的,张禄本身实力已经有了较大的增长,天晓得那祟会不会进化?倘若天上的祟也和人间的祟相同,估计仙人们就不必要那么如临大敌啦。   然而天上的祟不必附身,可以任意而行,他们无形无质,很难探查得到,那才是最可怕的问题。看情况,仙人不可能彻底封堵时空裂隙,而且这裂隙也有增多、增广之势,一旦有大规模的祟泄漏,仙人们的居所,继而整个天界都可能为其所毁。   就不知道等自己登天之后,要怎么平灭祟了……太岁所得谶言,也不知道是否准确。张禄是学过一些占卜术的,他可知道所谓谶言是怎么回事儿,未来随时可能改变,根本不存在板上定钉的预言。   好在那祟并没有进化的迹象,张禄真气所注,当即消亡。然而祟是灭了,那鲨鱼微微一愣,却仍然不肯善罢甘休,抬起头来再要噬咬张禄。张禄又跟方才一样,双手扳着鲨鱼上下颌,奋力一掰——这不需要借力,比拳打脚踢方便得多——鲨鱼吃痛,朝后又缩,然后一掉脑袋——跑了。   张禄心说原来你也是个吃软怕硬的性子啊。这么一通折腾,他就觉得胸口略略有些发闷,赶紧浮上水面,长吸一口气。风浪仍未止息,他努力攀上浪尖,转头朝四下一望,心中只叫得一声苦——海岸呢,海岸哪儿去了?自己随浪辗转,也不知道给冲离了海岸有多远啊。   再望天上,只见乌云密布,间或亮起一两道闪,眼瞧着就有雨下来啦,星辰皆为乌云所遮,根本无法判断方向。张禄才感茫然,就又被卷入浪谷,心说难道我真的要被淹死在海里吗?   冷静,冷静,好好想想……这人为什么会被淹死?就理论上而言,那是因为没于水中,不能呼吸,而只所以让水没了顶,要么压根不会儿游泳,要么就是力尽筋疲,没法再凫浮在水面上。还有一点,水中热量流失得快,人无热量,又怎么可能动作呢?   可是这些对自己来说,都不算什么太大的问题。首先,自己会游泳;其次,身强体健,等闲三五日不会感觉疲累;第三,虽然还不能彻底地抵御寒冷,但象武侠小说里写的那样,洪七公僵卧雪地数个时辰不死,自己应该是可以办得到的。   就算泰坦尼克沉了,露丝靠着一块板子,不也漂啊漂的活下来了吗?自己难道不比那女人强?最起码在海上扛个三五天不成问题吧,我就不信这风暴三五天都不息?但得风平浪静,星辰出现,便可探查方位,游回岸上去。   想到这里,心境终于平和下来——老子将成地仙,哪有那么容易死呢?于是舒展四肢,呈仰泳状态,就任由海浪拍打,随着洋流沉浮,尽量节省体力。他可以憋气很长时间,约摸十来分钟才需要把口鼻露出水面去呼吸新鲜空气,所以一点儿都不感觉疲累。   寒冷确实是一个问题,但对于他来说,也并不算多么严重。   很快,大雨便瓢泼而下,张禄闭着眼睛,暗运真气,行走周天。大概连走了六个循环,按照自己惯常打坐的经验,得有三个多小时吧,终于云开雾散,雨收天晴。已是半夜,过不多久,满天繁星便逐渐显现出来,张禄颇感欣慰,于是瞪大了眼睛朝天上一望——   唉,这星星……不对呀!   其实他对星辰并没有太多认识,只是出于这一世的记忆,知道晚上确定方向得靠北极星——这时代别说GPS,就连指南针都还没有呢,磁石指北的功能虽然已被发现,但还没谁人想明白该如何运用到可以随身携带的小工具上——可是,满天星斗,究竟哪颗才是北极星呢?   要知道张禄此前一直在中原地区活动,中原的星空他是看得明白的,而这东海的天空,难免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再加上云收之后,天气变得非常晴好,能见度很好,似乎每颗星星都是那么明亮……怪哉,照道理说地面上的空气状况,不应该对遥远的星辰产生太多影响啊——固然就连亮星都可能被云雾遮蔽,但绝没有暗星陡然增亮的道理。   如今一眼望去,仿佛满天星斗全都是同一星等,这可让我怎么找北极?!   无奈之下,只好定神凝思,再度把真气度入怀中的竹片,探查天渊所在方位。他从海西南下也不过两日而已,照理来说,连长江口都到不了,就算几个小时狂风巨浪的推送,再远又能远到哪儿去?为什么感觉天渊竟在咫尺之地?!   天渊近了,那就是说海岸远了——于吉可是说过,天渊所在岛屿,在“会稽海东千二百里外”。这股狂风,竟然把我给卷出一千多里地去?真正岂有此理!   不过这世上诡奇之事本多,何况在风浪不测的汪洋大海之上——说不定那会儿东海岸边就有个百慕大,只是少人出海,没被发现而已。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冥思苦想,而是得赶紧上岸求得活命啊!   于是照着竹片中指引的方向,张禄就奋力朝东方游去。果然,仅仅一个小时以后,他就瞧见那座小小的岛屿了,外形跟于吉当日的描述几乎不差分毫。挣扎着爬上海滩,他终于感到了一丝疲累——也不知道是真的身体累了呢,还是心累……于是真气疾吐,很快便用体温烤干了身上的衣衫,然后盘膝坐下,再运周天。   等到红日升起的时候,张禄又已是神采奕奕,身轻体健。就此站起身来,朝向于吉提到过的岛中心那座小山行去,途中有几株果树,从来没有见过,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树上长着一种淡黄色的圆形浆果。张禄摘下一枚果子来,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倒不是怕有毒,等闲毒物还药不死他——好酸,好涩!不过多少能够补充点儿水分和养分,于是咬着牙连吃了六枚。   小山顶峰之上,果然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地洞,洞壁参差嶙峋,倒是不难攀爬。张禄挽起袖子,把衣襟折到腰间,脱了麻鞋,徒手、光脚开始攀岩。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估摸已经低过了海平面,再朝上一望,洞口变得还没有拳头大,只有微弱的阳光透射进来——此情此景,真大有井蛙之叹啊!   然而问题是,朝下一望,却仍然黑漆漆的一片。于吉不是说下面直通天上,是有光亮的吗?他还能隐约见到青空、白云,甚至仙庭紫阙,怎么我啥都瞧不见?究竟是于吉在扯谎呢,还是太岁把井口给封上了?他又为什么要封井?张禄心中不禁疑云大起。   可是疑惑之后,他又不禁要重新为自己的行程考虑了。倘若下方尚有一线光明,也可以据此判断天界还有多远——虽然未必准确——如今黑漆漆的一片,谁知道还得爬多久才能到底啊。自己的体质再好,要是连爬十天半个月,别的不说,清水就没处掏摸去,到时候恐怕连返回地面都有难度啊。   算了,我还是回去吧。于是张禄爬回小岛上,然后四下一望,海天一色——我又该怎么回大陆才好呢?   前一世的记忆纷纷涌入脑海,想那郭靖、黄蓉被困明霞岛,张翠山、殷素素被困冰火岛,后来都扎个木筏就敢下海,历经艰险,还是返回了大陆,难道自己连他们还不如吗?不过海上疾风怒涛,木筏子就怕经受不起——连我的小船都一股大浪涌来就被拍碎了呀——看起来还得另觅良策。   好在岛上大树很多,当下找了一株约摸两抱粗细的古木,瞧着木质还算坚硬,便即拔出剑来,将其伐下。要说他这柄剑是当日从汉宫中带出来的,只是凡兵,一般情况下以之砍伐巨木,就算不折断,也难免崩口,好在张禄真气充沛,用力甚巧,不但顺利地截下一段丈余长的巨木,还掏空木心,花费三天时间挖成了一条独木舟。   然后又将独木舟置于阳光下曝晒,辅以火烤,完了装上十多斤酸涩的浆果,这才寻一个晴朗无风之日,离开小岛,尝试着启程返回中原——算算自己在岛上已经呆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啦。   他是朝着正西方向航行的,虽然天上星辰错乱,不能靠北极星来指引方位,好在白天还可以看太阳嘛,太阳的位置总不至于大变。如此行了两日,倒是难得的轻风微浪,也没遭遇暴风,也没撞见什么被祟附了体的鲨鱼、鲸鱼……可是那一日黄昏,他在舟上打坐直至黑夜,然后等第二天太阳再升起来的时候,却又不对了……   我明明是朝西划的,就算很难保持直线,也不至于……这太阳怎么从左侧升起来了?按照太阳计算方位,现在竟然是朝向的正北!这又是出了什么妖蛾子,难道是洋流所致吗?   还可能真是洋流,因为这会儿不用他划桨,船只就自动朝北方漂行。张禄正想重新调整航向,忽然视野极处,隐约瞥见到一抹绿色。有岛吗?正好上去歇一歇脚。   半日之后,他便登上了那座岛屿。这岛瞧着比天渊所在要大很多,而且当他把独木舟拖上海岸的时候,竟然在沙滩上发现了几个浅浅的脚印。啊呀,此岛有人?倒不妨打问一下,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我距离大陆还有多远了。   暂且安置好独木舟,他便朝内陆漫步而行,果然走了不远,就撞见一名赶海人。这人又矮又黑,穿着非常破烂,几乎就跟身上只披着张麻袋片儿似的,背着一个藤条编织的大筐,时不时附身拾取贝壳、虾蟹。   张禄近前去一拱手:“请问……”   那人抬起头来,神情有些愕然,张嘴就是一大套鸟语。好在张禄精通某些控惑系的法术,善能识人意识——真要登了仙,那彻底就能放弃语言,而互相以意识相交流了——于是再辅以手势和表情,终于大致理解了对方的话语。   那人问张禄从哪儿来,叫什么名字,张禄老实回答了,再反问回去,得到的答案是:“我就是本地人,名叫阿托纳……”大概是这么一个发音吧,听着却不象是中国人。再问这是什么地方,大陆还有多远,那人先是摇头,说本地就是本地,又不是人,怎么会有名字?至于大陆,这里就是大陆的沿海地区啊。   两人交流了好一阵子,张禄大致判断出来,这儿不是中国,甚至不是中国某偏远地区,而大概是个异邦海岛;这穷人一辈子生活在海边,在他看来,内陆广袤无垠,那自然就是大陆了——这个岛屿,看起来规模不小啊。   算算距离、方位,难道自己竟然一不小心航到琉球来了吗?话说琉球群岛的主岛叫啥来着?好吧,这年月必然不叫后世的名字,就算想起来也没啥蛋用。   张禄好奇心起,就跟着这个“阿托纳”前往他的渔村,村子很小,也就二十来户人家,居民全都矮、丑、穷,没见过什么世面。好在村中有位老人,少年时曾经出外游历过,他告诉张禄,往内陆方向——也就是北方——走大概两千多步,那儿有个比较大的村落,村民耕田为生。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张陆就启程往内陆去了,到了那个大村庄——大概得有一百来户——一问,得到的答案是:“我们是沟女大王的臣民。”   张禄心说沟女国?还泡妹国呢……等等,沟女、狗奴!我特么不会莫名其妙跑到日本来了吧?!    第六十三章、女王卑弥呼   从汉武帝伐灭卫氏朝鲜,将汉朝疆域推进至汉江流域开始,就陆续有日本人通过朝鲜半岛赴中国参觐、朝贡,逮至东汉末年,史料所记载的已有三十余国。想当年张禄入宫为郎,郎官属于官僚预备队,不是光负责守卫宫禁的,同时也必须在长官督导下研读典章制度,以备将来外放,好为官为吏。所以内廷的很多史料他是读到过的,自然记得有这么一个“狗奴国”。   当时日本列岛上全都是一票丁点儿大的小王国,甚至可以说只是些原始部落,大和王朝尚未完成统一——其实就连大和是否已经诞生,后世史学界都还有异论——那些奇奇怪怪的名字,张禄大多记不清了,只对四个国名有印象,即:邪马台国、鬼国、鬼奴国和狗奴国。   所以记得邪马台,是因为他前世玩过日本电子游戏,知道那是日本最古老一个王国的名称,曾经出过个女王叫卑弥呼,给曹魏进过贡,获赐一方“亲魏倭王”的金印。至于后三个小国,纯粹因为名字诡异,所以才能有所印象。   中国的官吏比较小器,但凡这些偏远小国来贡,都特意给他们挑选最卑下的字眼来音译国名。比方说鬼国,完全可以翻译成瑰国、玑国、骥国嘛;再比方说狗奴国,也可以翻译成钩弩国,或者驹女国……   张禄就奇了怪了,自己离开那号称在“会稽海东千二百里外”的小岛才不过短短三天,你说航到琉球犹有可说,怎么就能跑日本来了呢?敢情海洋被等比例压缩了?这特么就不科学啊!   心中既有疑惑,就不想那么快离开,而想要再深入一探究竟。再说了,从日本九州岛的北部,按道理是有海船可以直航朝鲜半岛的,只要登上半岛,返回中原便再无阻碍。狗奴国他记得是在邪马台南边儿,可能在后世的日本九州岛南端,而邪马台则在北九州,与大陆联系相对紧密——要不然也不会光他家千里迢迢往洛阳进贡,独家得着倭王金印了。   故此离开那个村落,他就一路北上,短短半个月的时间,纵穿九州岛。当然啦,以他的脚程,真撒开丫子狂奔,不用两天就能见着北方的海岸线,但他特意深入好几个村庄,探问风俗民情,还基本上学会了日本话——当然是古日语。   ——意念虽能沟通,总不如语言来得方便,尤其他终究还不是天仙,面对的也只是些凡人,一个说话,一个放电波,相互间就很容易出岔子啊。   然后他就大致探明了,光自己这直线往北,就先后穿过六个国家的领地,从南方的狗奴一直到北方的邪马台。而且他还发现,狗奴人貌似和邪马台人并不属于同一人种,前者又矮又黑,更接近于东南亚人,后者相对高大(其实平均下来也不过一米五出头罢了),肤色也白一些,更接近于东亚大陆人。两国不仅风俗习惯,就连通用语,也都存在的很大的差异。   进入邪马台国之后,张禄突然间想到了一个问题——自己不能这么就回大陆,我还有事情要办!   什么事情呢,那就是炼宝。   张坚传授了他全套的炼器之术,希望他能够把女娲的五色石炼成五种异宝,以备将来协助自己对抗天公刘累。可是炼宝光有原材料还不够,首先必须确定所蕴含法术的种类、所需要达成的功能——好比说你得着一块精铁,就得先计划好要把它铸成鼎,还是锻成剑、炼作刀——然后再寻找合适的催化之物。   张禄别的没想好,光琢磨着火之石可以炼成一种火属之宝,这主要是因为他正跟着张坚在学习火系的法术——“热核风暴”。当然火之石其实跟火没啥关系,但它终究是红色的呀,你要祭起块蓝色石头,结果那玩意儿“BIUBIU”地喷火焰,瞧着也不搭不是吗?   那么,该当寻找何种催化物来炼宝呢?要炼火法,当然得要有火,可你要是点根小蜡烛,就算炼成了宝也煮不开一壶水……世上最具威力的当然是太阳之火,只可惜张禄上不去——而且为了炼宝直接把自己焚了,这种蠢事儿他才不会干。次一等能够想到的,就是火山了,火山岩浆来自于地幔或者地壳深处,轻易便可达到上千度的高温,在这年月的地球上罕有其比。再说了,你就算燃尽千斤劈柴,又能产生多少热量?怎能跟火山岩浆相提并论。   可是中国哪儿才有活火山呢?张禄思来想去,仍然毫无头绪,等到这回到了日本,他才猛地反应过来——有富士山啊!   他记得富士山在历史上是曾经多次喷发过的,就算不是彻底的活火山,起码也是座休眠火山,值得前去探查一番。要是能够趁便把火之石给炼了,那自己从此就有旅行目标了啊,要行走各地——包括异域——把剩下四块石头全都给炼成了宝。那玩意儿在原石状态下可是会衰变的,就算以真气包裹,可以避免辐射,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你说把块铀矿搁个铅匣子里,和干脆做成核弹,哪个更安全保险一点儿?不考虑爆炸因素,后者要稳妥得多啊——核弹外壁又岂是普通的铅容器可比的?   可是要去富士山,就先得渡过海峡,从九州跑本州去,他这人生地不熟的,就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功夫才能寻到。这年月日本列岛上居民数量不多,又没有统一政权,自由行没那么简单,不是随时都能找到人问路的。所以他想先在邪马台国寻个向导,左右相隔不远——比起中国而论——相信一定有人曾经去过本州。   普通村夫村妇,当然不可能远游,所以先得找座大城市。张禄经过打问,直接就奔了邪马台的首都。号为首都,其实也没城墙,就一圈半人多高的木栅栏、土围子,防御强度还不如密县的张家坞堡呢,规模倒是大了好几倍。才进城,突然他就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那人双手抚胸,略略躬身,目视张禄双足,柔声问道:“请问先生,可是来自汉国吗?”   张禄一瞧那人,貌似身份不低啊。要说狗奴人无论贵贱、官民,穿着打扮都差不太多,一样断发纹身,只是有钱人穿得好一点儿罢了;邪马台人则不同,贵贱之别非常明显,普通百姓的打扮跟狗奴人相差不大,贵人却不断发,而是梳成抓鬏——女人一个,在头顶,男人俩,在头颅两侧——身上刺青也少,穿着上衣下裤,脖子上往往还挂一串儿勾形的项链。   眼前这人就是这等打扮,白色衣裤,都是细麻织成,而且非常整洁,脚蹬一双麻鞋,也没沾多少泥污。这人脖子上挂的项链也是白色的,瞧上去象是用贝壳磨成——一般老百姓可肯定置办不起这一身行头啊。   于是作揖还礼:“不错,我正是从汉国而来,不知道贵人是……”   那人谄笑道:“不敢称贵,小人叫做弥马获支,奉了我家大王之命,特来延请先生,前往王宫叙话。”   张禄知道自己这身打扮很显眼,他还在奇怪呢,进入邪马台国也好几天了,就不见一个有文化的过来搭讪。不过再想想,估计有文化的全都聚集在国都这儿,乡下就基本没有,而且以这年月的行政水平、决策速度,就算听说了自己的消息,等到上层做出反应,也差不多得好几天时间吧。   他正想找个日本人做向导,前去寻找富士山,相信有过那种远游经历的非富即贵,所以先去跟王室打个招呼,不失为一条终南捷径。当下微微颔首:“那便有劳阁下引路了。”   一路上,张禄留心观察邪马台人的生活状况,以判断他们社会生产力的规模,以及所处的社会阶段。很明显城内的状况与乡村区别并不算大,房屋同样为木制结构,下垫高脚,上铺茅草,普通平民——或许也有奴隶——都只穿一件质量粗劣的套头衫,但上衣下裤,衣饰相对精良的人数比例大大增加。偶尔也能见着披甲戴盔的武士,甲胄大多是皮制或者竹木制的,腰间配剑,手中执矛,却并非都是青铜,也有了黑色的铁兵。   这肯定已经进入阶级社会啦,生产以稻作为主,兼以渔猎,大概也就中国夏朝的水平——虽然张禄并没有真见过夏朝。   很快,那个弥马获支就把张禄带到了城中心一片相对奢华的建筑物前面。途中继续交谈,他才知道原来所谓“弥马获支”并不是这人的名字,而是他的官职,大概算是某种高级政务官吧。对方并没有透露自己的真名实姓,貌似在邪马台人看来,官名比私名来得高贵,所以有了官名,也就可以把私名彻底遗忘掉啦。   ——应该属于奴隶制贵族社会,官职可以世袭,而且除非获罪被惩,否则可以终身任职。   果然不出张禄所料,这时候的邪马台大王正是女王卑弥呼,不过据称她坐上这个尊位也不过短短两年时间而已。通过察言观色和探查对方言语中的蛛丝马迹,貌似女王的权势并不稳固,并且主要负责祭祀,政权、军权则大多掌握在世袭贵族们的手中。   来到那片建筑物——大概是王宫——前面,弥马获支就停下了脚步,而把张禄交给两名宫女。这两名宫女并没有束髻——大概表明还是未嫁之身吧——而只是用一条珠串在额前拢发,身穿窄袖的连体长裙,外罩一件无袖马甲。两人个儿都不高,也就一米五上下,皮肤相对白皙,但是容貌……真有点儿惨不忍睹啊。   宫女们把张禄带进一间木屋,本以为可以当面觐见卑弥呼女王了——他对这位女王挺好奇,因为据说是以“鬼道”御众,也就是会法术的——没想到两人之间竟然还隔了一层轻纱。好在这难不倒张禄,真气运处,眼目即明,薄薄的轻纱根本无法遮蔽。   所以他看清了,这位卑弥呼女王年岁并不大,最多二十出头,穿着与宫女差相仿佛,但是袖子很宽大,而且头戴花冠、颈围项链、手腕有镯,在身上堆砌了不少的装饰品。尤其项链和手镯,竟然不是用贝壳磨成的,而象是玉石和琉璃的质地——这娘儿们很有钱嘛。   但是相貌就不敢恭维了,很大陆式的原盘脸,单眼皮、塌鼻梁,只有嘴型还勉强能看。要说汉代的普遍审美其实跟两千年后非常近似,对于女性来说,高挑、白皙是标配,虽然追求脸颊丰润,那也顶多是不流行瓜子脸而流行鹅蛋脸,汉代士人对大饼脸终究是无感的。这卑弥呼,也就肌肤颜色比较靠拢中国审美——不过白得有点儿过了,恐怕是长年不见日光的缘故。   张禄在卑弥呼对面坐下,微一拱手,就算是施了礼啦。卑弥呼也不清楚中国究竟是什么礼仪规范,而且估计这时候的日本自身也并没有什么繁琐的礼节系统,故此亦不以为异。她开口就问张禄:“先生从汉国来,听韩人说,汉国如今爆发了战乱,可是真的吗?”   咦,这嗓音倒挺不错的啊,又娇又媚,张禄就不禁想起了自己上一世惯常听见的日本女性的娇吟“雅蔑蝶”……他笑一笑,回复卑弥呼:“汉国地方广袤、人口繁多,皇帝很难治理那么大的疆域,偶尔出点儿乱子也很正常啊。我相信很快就会安定下来的。”这当然是扯谎,但他总觉得不能在日本人面前太丢中国的面子。   卑弥呼点一点头,又问:“先生到我国来,是来经商的吗?”   张禄摇头道:“不是,只是游历而已。”   看卑弥呼的神情,似乎约略有些失望。张禄趁机反问道:“在下初来乍到,并不了解贵国的情况,想请问一句:邪马台是倭地最大、最强的国家吗?”   卑弥呼双眼一亮:“正是,我有属国二十余,整个北倭,都在我国控制之下。”   “既然如此,为什么停止了对我汉朝的进贡呢?我听说光武帝时代,就有奴国遣使到洛阳去朝贡,获赐了‘汉委奴国王’的金印,既然如今邪马台最强,为什么不再次朝贡,也去请赐一方金印呢?”   卑弥呼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也很想啊,只可惜……想要前往汉国,必然要经过韩地,但是最近三韩和公孙家频起争端,因此隔绝了道路。我国的使者渡海入韩,才出港口就会被封堵回来……”   “为什么不直航徐州呢?”   “我不知道徐州在哪里。倘若一路向西直航,据说确实可到大陆,偶尔也有汉国的商人是从这条海路而来的,但他们密藏海图,我国难以索取。近些年大概是战乱的缘故吧,从西路而来的商人也已断绝,希望先生回到汉国以后,可以游说那些大商人,尽快派船来我邪马台贸易。我们急缺铁剑、铜镜,愿意用粮食和玉石来交换,价钱都好商量。”   张禄心说明白了,这就是你派人找我前来的缘由吧。借机提出自己的要求:“在下在回国之前,还想先往东方去一趟,希望大王可以派一名识路的人充作向导。”你既然有求于我,那我提出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来,你应该不会拒绝吧。   卑弥呼双眉微微一蹙:“先生要去东方?是想去对苏国吗……”   话音未落,忽然听得屋外一阵鼓噪之声,随即一名宫女匆匆跑进来,禀报卑弥乎:“大王,伊支马又领着韩人来了!”    第六十四章、我叫公孙康来灭你!   所谓“伊支马”,乃是邪马台国女王之下排第一位的军政长官名称。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伊支马才是真正的国主,而模仿大陆国家所设的“王”,不过大祭司而已,对行政、军事具备极强的影响力,但并没有实际统属权。   或者可以类比后世的伊朗******共和国,则王就是最高领袖,伊支马才是总统。当最高领袖是霍梅尼的时候,总统只不过是他的提线木偶而已,但当霍梅尼去世,原总统哈梅内伊继任最高领袖之后,却半主动半被迫地缩减了自身的权力范围——因为他的威望远不如霍梅尼啊。   邪马台国的情况也是如此,或许正处于古代王国从神权向王权交替的过程之中,王曾经高高在上,威风无限,但其后国内长期****,最终各方面势力妥协的结果,是推出了一个小姑娘卑弥呼为女王,祭祀权就逐渐被行政权所压倒。伊支马自专自为,有从军政长官向真正的王演变的趋势,卑弥呼年纪虽轻,也不甘心大权旁落,故此两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就一刻也没有停止过。   尤其在相关贸易的问题上,二人更是矛盾重重。倭国土地贫瘠、物产不丰,邪马台国固然雄踞北九州,渐有统一诸国之势,但那也不过锉子里拔将军而已,国家实力不但距离汉朝十万八千里远,就连朝鲜半岛南部的三韩都足够压制他们一头。随着阶级的分化,贵族们聚敛了大量的农产品,吃喝是不愁了,就开始追求更高享受,对于大陆输入的铜、铁、丝、瓷等器物需求量日增。可以说,谁控制了对大陆的贸易,谁就能够在邪马台国内掌握权柄,呼风唤雨。   伊支马的家族之所以能够世袭这一要职,靠的就是跟三韩商人关系密切,绝大多数对大陆贸易都必须由他们过一道手。卑弥呼对此自然不可能不闻不问,尤其最近数十年间汉朝内乱,直航倭国的商船几乎绝迹,三韩商人和伊支马家族趁机哄抬物价,以此来聚敛财富和攫取权力。卑弥呼数次尝试与三韩商人直接联络,却都遭到阻挠,为此才希望可以重开与汉朝的直接贸易——所以她一听说有汉人进入国中,立刻便派党附自己的弥马获支前往召唤。   对于张禄的到来,伊支马方面当然也不会一无所知,只可惜慢了一步,人已经被女王给带走了。伊支马闻讯,急忙带着一名正在与自己贸易的韩商,前往王宫求见女王——不管能不能把那汉人拉到自己一边儿,先得把他跟女王的联系给砍断喽。   既然伊支马亲至,卑弥呼也不好却而不见,只得召他进了屋。张禄冷眼打量那位伊支马,就见他四十多岁年纪,长得又矮又胖,仿佛一个肉球,身上穿金戴银,竟然比女王还要奢靡、华丽。再看跟在伊支马背后的韩商,除了脸盘格外的圆,鼻子格外的扁之外,相貌倒与中国人几乎没啥不同,身穿一件素色长袍,扎着黑色的头巾。   他在打量二人,二人同样也在打量他。卑弥呼就问了:“我正在招待贵客,伊支马有何要事,定要求见?”伊支马冷冷地一笑:“正是为了这位‘贵客’之事。”随即伸手一指那韩商:“我先来介绍一下,这是才从徐那伐渡海而来的大商人吐含。”   徐那伐是新罗国的前身,属于辰韩之一部——所谓“三韩”,就是指半岛南端马韩、弁韩、辰韩三个民族,跟同时代的倭一样,小国林立,要到四世纪以后才统一为新罗、百济两大王国。当然啦,对此张禄是不清楚的,他光知道这是个三韩来的商人而已。   徐那伐商人吐含先向卑弥呼女王行礼。他才刚一直起腰来,旁边儿伊支马就又说了:“吐含先生带了整整七条大船的货物过来,与我国交易,出于诚信,我国必须要保证他的人身和财产安全。然而吐含先生刚才来找我,说他船上逃走了一名奴隶,希望我国可以帮忙找还。”   卑弥呼略略一皱眉头:“这种事,伊支马麾下人多势众,帮忙去寻找逃奴便可,为什么要来打扰我?”   伊支马向吐含使个眼色,吐含眨眨眼睛,突然伸手一指张禄:“因为这名奴隶假冒汉商,已经逃进了女王您的王宫!”辰韩的语言与倭国相通——可能属于同一个民族,也不知道是倭人北上殖民了半岛呢,还是韩人南下控制了北九州——所以他可以直接与女王对谈。   伊支马的盘算,就是让吐含指认那汉人是自家逃奴,趁机把他从卑弥呼身边儿领走。至于领走之后,要怎么处理这名汉人,到时候问清楚了情况再说。倘若对方也是豪商,恐怕不便得罪,那就想办法拉拢过来,让他以后只跟伊支马家族贸易——价钱都好说嘛,肯定比你直接找女王要赚得多,女王又有什么钱了?倘若只是个普通游客,那就直接没为奴隶,又有何不可?   当然这种鬼花样瞒不过卑弥呼——女王虽然年轻,大风大浪也见得多了——当下厉声呵斥道:“休得胡说,这是汉国来的贵人,怎么可能是逃奴了?!”   吐含笑道:“汉国固然强大,女王以为从汉国来的必是上邦贵人,却不知近年来汉国内乱,从青州渡海,或者从辽东南下我徐那伐的汉人流民很多,不少都卖身为奴啦。汉人为奴,也并不奇怪嘛。”   他只管解释,伊支马却能直接动手,当下喝一声:“来人,将这个逃奴带回馆驿,交给吐含先生处置!”当即就从门外冲进来两名武士,伸手要拿张禄。   “住手!”卑弥呼当场喝止,“伊支马,我的王宫还轮不到你家武士肆意妄为!”虽说张禄已经表明自己并非商贾,让卑弥呼很失望,但她好不容易见着一个汉人,颇想多聊几句,寻找一条可与汉商沟通的渠道,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让伊支马把人给抢走呢?   伊支马一翻白眼:“大王,要是不把逃奴交还给吐含先生,就怕吐含先生一怒之下,不肯再与我国交易,甚至在他的族人中传播对我国不利的消息,说我国不懂诚信,导致国内贸易量锐减。这个责任,恐怕就连大王您也担待不起吧?!”   卑弥呼被他这一反问,不禁气沮——终究对外贸易都掌控在伊支马家族手中,他要是从中使坏,再把责任都推到自己头上,恐怕自己连王位都坐不稳……就算想要救下张禄,也得找个合适的理由,能够让贵族们全都信服才成啊。无奈之下,只得转向张禄:“先生,您有什么话要说吗?”   张禄始终一言不发,冷眼旁观。其实从伊支马一提逃奴之事,他就知道事情将会如何发展了,即便对于邪马台的政情并不了解,但类似权臣凌主,甚至********的桥段,他前一世就听过很多啦。等到女王询问自己,张禄这才微微一笑——哦,原来你这个王是虚的,根本保不住我,还得我自己想办法。   其实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直接一伸手,把伊支马给毙了,也为女王铲除心腹之患。就他如今的道行,哪怕在这邪马台都城里横着走都成,甚至多花点儿心思、力气,屠尽一城也不为难。只是一来他并不想杀人,二来么……直接动武,未免太缺乏技术含量啦,不是我这种文明人该做的事情。   于是他坦然地一笑,反问吐含:“看起来,先生是认得我汉家服装的啦,那么就请先生仔细瞧瞧,我穿的究竟是什么衣衫?”   吐含一愣:“汉人不都是如此穿着的吗?”   张禄“哈哈”大笑:“吐含先生见识还是太短浅啊,我这可不是普通的汉家衣装,这是儒衫啊!”突然间注目吐含,双眼中精光暴涨:“岂有士人与人为奴的道理?!”   其实在汉地,士人为奴之事也不在少数,儒生并非世袭贵族,还真没有那么尊贵,天生就人上人。但在那些偏僻小邦就不同啦,仍旧属于奴隶制社会,只有贵族才能读书识字,平民百姓大多是睁眼瞎,更别说奴隶了。当然啦,贵族也有可能因为战败或者举债而卖身为奴,但那就必须得脱下贵族衣衫啊,谁准你穿得跟从前一样的?   所以张禄才能信口胡诌,加以反驳:我要真是奴隶,你能让我穿着士人衣衫到处蹿吗?这不扯淡哪嘛!   吐含明显缺乏应对之能,当场就傻了,倒是伊支马脑筋转得快——“你这衣服,本是偷来的!”   “原来如此,吐含先生的商船中还准备着汉家士人的衣衫啊。就不知道这衣衫的本主是谁?是被你谋害的汉儒,还是你船上有汉儒同行?何不请来对质?”   他不理伊支马,光把矛头指向吐含。吐含哑口无言,只好把求救的眼神投向伊支马。伊支马厉声喝道:“哪用得着什么对质,只要将此逃奴拿下,严加拷问,自然他这套衣服从哪儿偷来的,也就一清二楚啦!”   张禄心说特么的我跟你讲道理,你跟我耍横——要是不能啐你一脸唾沫星子,你也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继续不理他,而揪住吐含:“吐含先生以为我只是一个普通汉人而已,所以才会帮着伊支马来陷害我,却看不清其中的危机啊。我又不是孤身一人到邪马台来的,一旦遇害,消息很快就会传播回汉国。这些年辽东太守公孙康忙着攻打高句丽,暂时没动三韩,倘若因忿而兴兵,大军南下,就怕吐含先生一时失策,竟会成为亡国的罪人呢。”   吐含缩了缩脖子:“你……您难道跟公孙太守相识么?”   张禄摇摇头:“从来也没有见过面。”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会为你而发兵攻打三韩?”   “很简单,因为在下与当朝丞相曹孟德为密友。此前曹丞相亲征三郡乌丸,公孙太守亲斩袁氏兄弟首级,向丞相表示臣服。只要丞相一声令下,辽东必倾全郡之兵往攻三韩,而且青州、冀州还可能派发水师,协助进攻。不知道贵国到时候能不能扛得住呢?”   他这大套大套的台词,听到伊支马和卑弥呼的耳朵里都跟天书一样,只是感觉——这货貌似来头不小啊!吐含却是完全听得懂的——他不光光走南线跟倭地贸易,也曾多次北上与辽东公孙氏,还有高句丽国贸易,对于汉朝的大致情况,了解得要比那票倭人深得多。他知道如今汉国战乱虽未止息,但很明显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胜出之势非常明显;而辽东公孙氏放在中原虽然是不起眼的小势力,在三韩看来,却跟执掌十万天兵的天神没太大区别!   公孙康他爹公孙度全胜的时代,不但割据辽东,自称平州牧,甚至还渡海攻略青州,连夺数县,属于在渤海湾内和周边都是可以横着走的人物。但公孙氏主要的发展方向是向西,数度攻入高句丽,也曾突入朝鲜半岛,希望可以控扼乐浪,进而恢复前汉朝鲜四郡。三韩中数个小王国曾经受高句丽之邀,同御公孙氏,结果被公孙兵杀得跟狗一样……纯论武力的话,其实公孙氏早些年就能把高句丽给平了,然后直取半岛——幸亏高句丽国地势险要,国王又习惯放弃都城去打游击,才没让公孙父子轻易得手。   倘若公孙康真的放着高句丽不管,掉过头去打三韩——要真是曹操下令,那很有可能啊——徐那伐真是分分钟亡国的命运……这还不考虑青州兵、冀州兵会不会渡海夹击……   当然啦,事情要是这么简单,历史早就变样了。公孙氏若不平灭高句丽,则难以保障侧翼无忧,粮运通畅,哪怕曹操用鞭子抽着,他们也不敢直接去打三韩。而青、冀等州的航海水平,更重要是航海传统,距离辽东也十万八千里远,根本不可能渡海发兵。只是吐含要真有这见识,他就不是一介三韩富商啦,简直可以到中原去当总观天下大势的名军师!   所以吐含听了张禄的话,当场就萎了,心说我不过是来做生意的,胡乱掺和这事儿干嘛?旁边儿伊支马还不依不饶:“这逃奴满口胡言,大王千万不要听信!”吐含却悄悄扯了一下他的衣襟,然后笑对张禄:“先生既然是曹丞相的密友,那一定不是我家逃奴了……果然人有相似,是小人不慎看岔了。但听先生的谈吐,是贵人是奴隶,当场便可分辨啦。”   说着又朝伊支马使个眼色,那意思,这人的话哪怕只有三分是真,都可能给咱们招来祸患,还是别惹他为好。   伊支马这回请吐含来帮忙,就是********,威压女王,可是这连洋人都怂了,自己再想动手就缺了大义名分啊……女王势力虽弱,终究还有不少贵族倾向于她;自家势力再强,也不到一言堂的地步。最重要的是,这女王本来就是各方势力平衡、妥协的结果,想要直接跟她撕破脸,自己必然会遭到群起而攻,胜负殊难预料。可是就此退步吧,又实在不甘心,外加有损自己的颜面和威信……   他怒视张禄,眼中如要喷出火来,突然间脑筋一转,计上心头。    第六十五章、倭人的诅咒   伊支马心中计生,当下冷冷一笑,转过头去安抚吐含:“先生逃走了一名家奴,与这个汉人相貌极似,这应该不是假的吧。只是听了他一番胡话,你就迷糊了吗?在我看来,这就是你家的逃奴!”   吐含忙着给他使眼色——到此为止吧,我都改口了,你再硬咬着还有什么意思?但伊支马就当瞧不见,脑袋再一晃,望向女王卑弥呼面前垂着的轻纱:“但大王却认定此人是汉国贵人,不是逃奴。你我的意见既然起了冲突,那不如交给神意来裁断吧。”   卑弥呼听到吐含改口,面上神情才刚一舒,却又被伊支马这一番话说得是微蹙双眉:“神意?你是要我向天神祈祷,以定真伪吗?”   “不不不,”伊支马连连摇头,“大王您固然可以上通天神之意,但这回也算是参与纠纷的一方,两造诉讼,不可能任由请中一造请神啊。应该找一位第三者来,求取天神的喻示——棘梓弥呼就很合适。”   “胡说,若要求取神意,我不出面,那肯定得是须该那弥蜗尾!”   二人争执,是该由哪一位巫师来求取神意,以证明张禄究竟是汉朝贵人还是逃奴。其实卑弥呼的意思就是“日巫女”,若用汉字意译,也可以写作“日御子”,在她之下,邪马台排第二的巫师名为棘梓弥呼,也就是“月御子”——伊支马坚持让月御子请神,因为那是他的党羽。卑弥呼针锋相对地提出须该那弥蜗尾,也可以用汉字写作“少彦名”,则是王家的嫡系。   二人争论许久,张禄在旁边儿听得直犯晕。他心说对于我是不是逃奴的关键性问题,一个扛韩商出来打前阵,一个莫可奈何,只好问自己讨主意,可是对于究竟找谁请神这种枝节性问题,你们倒你来我往,正面厮杀得相当激烈啊。重细节而轻大局,貌似两千年后的日本人还是这幅德性,所以才在二战后期被美国佬杀得一败涂地……   最后好不容易拿出结果来了,那就是——月御子和少彦名两人一起上……貌似根本就不能真正解决问题嘛。   张禄也听明白了,月御子是卑弥呼之下执掌神权的第二人,在卑弥呼不方便出面的情况下,让他来请神是合情合理啊,至于卑弥呼提出来的少彦名,等级和威望就不够高了。卑弥呼本来就处于势弱,她不能确定少彦名的独卜地位,那很正常;可是就连腰杆较硬、理由也更充分的伊支马最终也做了一定让步,这就说不大通啦……那胖子肯定还有阴谋!   所以等到伊支马和吐含退了出去,去准备请神的相关事宜的时候,张禄就向卑弥呼提出了这个疑问,说你肯定了解伊支马,能够猜到他还有什么后手吗?   卑弥呼先不回答张禄的问题,却反问道:“先生真的和汉国大臣相熟吗?”   张禄笑道:“不是普通大臣,而是丞相。曹丞相在汉国的地位,比起伊支马在邪马台,更要荣耀、烜赫,并且无可动摇。他一挥手,万民膜拜,他一扬鞭,万军奔走。”   卑弥呼又问:“倘若先生返回汉国,能不能说动这位大人派遣商船前来,与我国贸易呢?”   张禄明白卑弥呼想听什么,因此随口许诺道:“我与曹丞相关系非常亲密,他从来都乐意听取我的建言。只要我给双方牵上了线,大王便可派遣使者前往汉国进贡,到时候倭王的金印唾手可得。有金印在手,你就是汉朝的藩属,藩国与宗主直接贸易,还有谁敢于拦阻吗?三韩还是伊支马?况且,既有金印,汉朝也必将保证大王的权势不堕,不会被权臣所要挟。”   透过轻纱,他明确地见到了卑弥呼脸上的欣喜之色。就见卑弥呼从脖子上解下那串玉质的齿形项链,让宫女传递给张禄,她说了:“我猜伊支马是想让月御子诅咒先生。我国向以鬼道御众,巫师擅长诅咒之术,月御子又是其中的佼佼者。但只要先生带着我这串八尺琼曲玉,便不怕诅咒了——只是不要挂在脖子上,暗藏在身上即可,千万别被旁人瞧见。”   张禄双手接过项链,揣入怀中,他心说“八尺琼曲玉”,这名字听得很耳熟啊……不会是后来所谓日本皇室供奉的三神器之一吧?敢情来源真的那么早?   请神仪式就在王宫庭院内举行,月御子和少彦名一起受召前来,很快就摆开了祭坛、法器。中国流行的巫术,一般情况下要设一高案,上陈香烛三牲,然后巫师披发跣足,手舞桃木剑,踩罡踏斗,或许还得烧一两张符箓,才能请神降旨。邪马台则不同,是先燃起一个大火堆来,然后两名巫师都穿着白袍,头上,以及手腕、脚腕上,全都围着花环,双手各执一条两尺多长的带叶嫩枝——张禄也辨认不出是何种植物的枝条——围着火堆,侧向而绕。每绕一圈,巫师都会把手中的枝条在身后从人所捧的铜盆中蘸些液体,转身泼入火中,火焰因此而旺——那肯定不会是水啦,说不定是油。   卑弥呼仍然端坐屋内,在轻纱之后,并不出门来观看仪式。张禄则与伊支马各站庭院一角,相向而立——吐含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估计是不愿意再掺和这路事儿——冷眼旁观。   只见两名巫师都是男子,月御子年过五旬,须发花白,圆脸扁鼻,满脸都是皱纹,而少彦名却是个长身青年,除了脸宽一点外,瞧上去颇有三分俊雅之相——张禄不禁猜测,这家伙不会是卑弥呼的面首吧……据说女王不可嫁人,要永保处子之身,然而女王的私生活,终究连伊支马也无从制约啊。   两名巫师绕着火堆连转了好几个圈子,各自口中念念有词,每绕一圈,就要用手中枝条蘸了液体,泼洒入火堆之中,因此而烈焰熊熊,各种扭曲的光焰投射在二人脸上,显得格外诡奇——当然啦,在邪马台人看起来,大概是彰显着神秘和神圣。   张禄感官敏锐,发现月御子绕火三圈之后,就开始偷偷地向伊支马使眼色,伊支马假装咳嗽,以袖遮面,其实是朝月御子以目示意。大概是从中得到了某种指令吧,月御子当即双眼一斜,便朝张禄瞟了过来。   他们念的那些咒语,张禄自然听不懂,但他能够察觉出来,月御子双瞳之中似有流光溢动——绝对不是火焰之光——随即那两道流光如同活物一般,就猛地蹿出了瞳仁,竟朝张禄面门疾射而来。   当然啦,张禄眼中能够见此流光,一般凡俗肯定是瞧不见的——一道眼神而已,哪里会有实质?   流光一射即灭,直接透入了张禄的脑海。随即月御子又再瞟了一眼伊支马,那意思大概是在说:“大事成矣!”很快他就停下了脚步,双手朝天高举,面上隐露癫狂之色。   少彦名原本跟月御子隔着火堆面对面,二人的步伐、转速几乎相同,可是月御子这一停步,那就彻底打乱了少彦名的节奏。少彦名只好也停下来,动作举止与月御子一般无二,但却抢在月御子之前,高声叫道:   “惶根命啊,蚊雁姫命啊,他们降下了尊贵之意,证明此番纷争当以神所眷顾的邪马台之王意志为准。”那么既然神灵站在卑弥呼女王一边,当然就说明张禄不是逃奴啦。   他话音才落,月御子也叫了起来:“胸形氏所供奉的宗像神啊,照耀海洋的道主贵啊,降下了尊贵之意,证明此番纷争当以胸形之主、邪马台的伊支马之意志为准哪!”   很明显两巫获取的神意正好相反。少彦名当即指斥道:“天津之神在前,国津之神怎敢逾越呢?理当遵从惶根命、蚊雁姫命的意志!”   月御子冷笑着反驳:“天津神和国津神各有所统,不相干涉。天时、人寿当然要遵从天津神的旨意,但地上之事,就必须遵从国津神啦。那汉人本是从海上而来,则保佑海道安全、主管贸易往来的道主贵宗像神,他的意志绝对不可违背!”   二人各执一词,争论不休,其中牵扯到了大量的神话传说和宗教术语,张禄听得是一头雾水。但他心思灵巧,大概意思是能够明白的:少彦名抢先请得了天神的旨意,认为天神比地祗要高贵,故此应当尊从天神之命;月御子请的则是航海神或者贸易神,一口咬定县官不如现管,就算天神也不能随便插手地祗主掌的领域。   少彦名争得脸红脖子粗,月御子的表情倒始终都很沉稳。随即见他遥遥地向张禄一指:“天津神的旨意不可违抗,倘若人间不能执行的话,他们就要直接来取走这汉人的性命!等着看吧少彦名,三天之内,此人不死也疯,你就知道我的裁断是正确的了!”   他既然做了此等承诺,少彦名也就不必继续空口白话啦,当下冷笑着撇撇嘴:“好吧,那我就等三天,三天之后,大家就知道月御子年事已高,法力衰退,根本无法再与神灵沟通,完全是在自说自话了!”   仪式就此终结,伊支马带着月御子离开,少彦名则进屋去向卑弥呼禀报。很快他就退了出来,随即有宫女过来,请张禄再去拜会女王,等到见面之后,卑弥呼就向张禄讨还那什么“八尺琼曲玉”。   张禄点头从命,随即一伸手,就从自己坐着的草席下面抽出了那条齿形项链。卑弥呼面色大变:“我不是请先生把八尺琼曲玉带在身边的吗?月御子必然已经对你下了诅咒,这可如何是好?!”   张禄淡淡一笑:“我有中土的神灵庇佑,区区诅咒,又能耐我何?”   作为修道者,他根本就不相信有什么请神一说,也不怕诅咒,他认准了那只是假借神道之名而施展的某种法术而已。日本人究竟会些什么法术呢?他挺好奇,也想尝试一下,看看他山之石,能否攻玉,是不是对自己的修炼能够起到一定借鉴作用。所以虽然接过了八尺琼曲玉,答应了女王,其实一转手就塞草席下面去了,根本就不往身上揣。   等到面对月御子,张禄放开感观,随时戒备,等见到月御子双瞳中流光一闪,激射自己面门,他就先运真气护住大脑,故意纵放流光进来。在他看来是一道流光,凡人眼中并无此物,其实要用后世的话来说,那只是一道信息片段而已。   这信息片段进入人的大脑以后,就仿佛病毒侵入系统,将能很快产生连锁反应,彻底打乱人的意识。所以月御子说“三天之内,此人不死也疯”,关键在个“疯”字,一般人受到这种精神攻击,恐怕真扛不了多久就得意识混乱啊。这要是文疯子还则罢了,若然变成一个武疯子,那么必然发生以头抢地、拔剑挥舞,甚至张嘴咬人之类暴力行为,很容易就自己把自己给弄死了。   邪马台有巫师,中国也有方士,可是真在红尘中辗转,为权贵所用的,基本上都是绝了长生之念的旁门左道,最多不过炼真初期的能为。张禄心说,我不信你日本的旁门就能比中国的旁门强上太多,撑死老头儿你跟我水平相近,都已炼真且将结丹,同阶对战,我没那么容易就输给你吧?而且你要能放大火球也就罢了,精神意识方面的法术神通,本来就是我的强项啊,不可能让你一击就倒。   正是基于此种猜测和认知,张禄才敢舍弃八尺琼曲玉,以自身去硬扛月御子的攻击。果然不出他所料,对方技止此耳,他把那道意识片段放入体内,但是没敢让它接触大脑,同时自己的意识伸出无数触角来,包裹和撕扯这道外来意识,很快就分析出了结果。   当然他不可能把其中内情都向卑弥呼合盘托出,自己还是多少保持一些神秘色彩为好,所以才扯谎道:“我有中土的神灵庇佑,区区诅咒,又能耐我何?”   卑弥呼似信非信:“汉国的神灵,果然法力强大吗?”反复向张禄探问。张禄懒得多说,随口敷衍了几句,说咱们两国的神灵体系不同,就好比各掌一门法术,这是不能随便教给外人的。等大王你真做了中国的藩属,遣使入朝,到时候自然能够打听得出来。   卑弥呼说真要等到三天之后,先生您毫无不适,既不疯也不傻,则伊支马和月御子的威信就要大受蹉跌,我甚至有机会勒令月御子退休,从他们家族中挑选一个肯服从我命令的后辈来继任次巫之职。到那时候,我一定派人跟随先生前往大陆,去拜见曹丞相,并向汉朝皇帝纳贡称臣。   然而这三天时间,恐怕并不是那么容易熬得过的,倘若伊支马察觉到自己的阴谋失败,必然还会再施毒计,重下辣手。先生这三天里你别到处乱跑了,就在我王宫之内,开辟一间静室,好好地向你汉国的神灵乞求佑护吧。我也会派遣武士在屋外守护你的安全。   对于卑弥呼的保护,张禄根本就不抱任何期望,伊支马手握权柄,势力更凌驾于女王之上,这般权臣,要说他不在女王身边安插眼线,那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自己要是就此开始装疯卖傻,等到三天之后又突然清醒过来,或许能够打伊支马一个措手不及,倘若始终没有发疯的迹象,肯定是瞒不过那矮胖子的。根据女王对伊支马行事的预判,再加上自己易地而处的猜测,伊支马很可能会派刺客前来,用最干脆利落的方式取自己性命。   不过那又有何可惧?我就等他来好了。倘若自己连这点儿凡间的坎坷都无法迈过的话,还说什么将来与天公相对抗?于是张禄就遵从女王的安排,老老实实呆在静室之中,等到第二日的晚间,嘿,真的有刺客来了!    第六十六章、忍者   卑弥呼给张禄安排的静室并不大,也就四五个平方而已,屋中只有一席、一案,案上摆着一具样式奇特的油灯——可能是从三韩输入的泊来品。他就静坐在案前,搬运周天,调整呼吸,同时感观外放,室内室外,十丈之内纤毫毕见。时不时的,他还故意站起身来走上几步,跟守备在屋外的武士对谈几句,为的是展示自己精神状态一如往常。   脑中那道意识片段早就被他彻底消化了,病毒被拆分成原始语句,成为滋养他法力、给予他借鉴的零星养分。要说这病毒本身并没有什么巧妙之处,就算张禄当日直接放纵它侵袭自己的意识,也根本不会造成什么损害。好比砒霜,凡人食之即死,仙人视若无物,而在张禄的水平,吃砒霜就跟凡人喝了生水一样,可能闹闹肚子,牙关一咬也就挺过去了。而倭人诅咒对他意识的损害,其实还未必有砒霜对他身体的损害来得大呢。   这病毒可能会战损我几百个白血球,也就仅此而已,实在不够劲啊!   不过这种意识外放的手段,倒貌似颇有可资借鉴之处……   所以他故意向外界展示自己毫无疯癫迹象,以此来迫使伊支马再出后招。果然到了第二日的晚间,夜半时分,张禄正在案前打坐,心中猛的一动,觉得有什么东西莫名其妙地进入了室内。   照道理说若是刺客,都不必靠近屋子,还在屋外的时候,他张伯爵就应该有所感应才对,竟然要等接近自己到一丈以内,自己才有所察觉,貌似真不是凡俗之辈啊,而且必然身怀什么秘法。不过你终究还是被我觉察到了呀,张禄心说,这就是文艺作品中常说的“心血来潮”吗?封神里的高人就时不时的会心血来潮,然后暗占一课,随即便命弟子:“叫你师兄某某来,该当他下山应劫之日了。”   还能琢磨这些有的没的,正说明张禄一点儿都不担心,当下双腿一挺,用一种凡人根本理解不了的施力方式,瞬间便站起身来,然后一个转身,右手探出,便向墙壁伸去。   这一套动作无比连贯,而且迅捷无伦,在凡人看来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原本跪坐的汉人就已经彻底改变了姿态。张禄的右手还没贴上墙壁呢,手中便先有所触感,当下五指朝内一合,直接卡住了某人的脖子。   这名刺客原本处于隐形状态,所以才能偷过重重守卫,直接侵入室中,正打算现身而出,从背后奇袭张禄呢,谁想眼前一花,那汉人已然站起身来,并且和自己直面相对,右手探出,莫名其妙就卡住了自己的颈项……   刺客虽然吃惊,终究经验丰富,临危不乱,赶紧朝后就缩。其实当张禄卡住他脖子的时候,他就没法再维持隐身状态了,其貌已显——那是一个小矮个儿,估计不会超过一米四,穿着紧身衣,布裹头面,光露出一对精光粲然的眼睛;浑身衣衫都是灰扑扑的,乍看上去很难辨别真实颜色,仿佛不过是灯光旁一道模糊的阴影而已。   小矮个儿刺客以几乎违背物理规律的姿势发力,整个身体朝后就缩,竟然瞬间便将大半胸、头都缩回到墙里去了。张禄心说哎呀,竟然还会穿墙术……你不知道张貂吧,不知道老子就是专破穿墙的老祖宗!因为那人胸、头都泰半隐没于墙内了,张禄也就无法再卡住的他的脖子——手指已经明确地接触到了墙壁,只怕下一瞬间,这人的脖子就要彻底从自己掌中滑脱。   刺客身量小,但脖子倒是又粗又短,张禄才一上手,就知道不大好捏。不过没关系,你动作难道还能快得过我吗?于是张禄右手松开,同时双膝略略弯曲,左手下探,一把就攥住了对方的脚踝。   刺客一开始被张禄揪住了脖子,所以急着挣脱,想要缩回到墙内去,身体就此而形成了朝后微仰的姿态。这条斜线最靠后的是脑袋,最靠前的是双腿,张禄才一撒手,他整个脑袋和身体就已经彻底没入了墙内——考虑到日本人这种木制建筑,以板为墙,应该并不太厚,大概他整个脑袋和大半个身体都已经到了墙外了吧——下部及胯,两条腿可还在屋里。   释家云:一弹指为六十刹那。那么一缩腿又等于多少刹那?能比一弹指长多少时间?只可惜张禄一刹那都不会留给对手,左手下探,牢牢地攥住了他一只脚踝——嗯,这个粗细正合适,我揪着很趁手。   一攥得手,张禄当即发力,朝后猛地一扽,直接就把那小子给揪回到屋里来了。刺客惊恐之下,几乎还来不及转念,整个身体才刚被揪回屋内,就觉得对方的力道瞬间转向,先朝上一搡,接着往下就砸。张禄这一套动作迅捷、连贯,仿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揪回来,扬高高,然后狠狠地朝下就拍。   刺客后脑勺着地,就觉得脑袋“嗡”的一下,眼前金星乱冒。张禄心说你不走运啊,日式房屋若是铺着榻榻米,你大概能好受一些,不过这年月貌似还没有榻榻米——真要有,女王卑弥呼不可能不用啊——如今这地面纯是木板铺就,我试过了,硬度不低。可是他还不大放心,终究这家伙的潜行之术就出乎自己意料之外,对方刚才要是不进屋,而隔着窗棂放吹箭啥的,或许自己还很难逮着他。于是一砸之后,随即又是一扬,然后左手一拧,把对方凌空翻过身来,再狠狠地拍上第二下。   这回刺客是面孔朝下了,首先接触地面的就是脸上的至高点——一阵剧痛,几乎惨叫出声,这鼻血可就喷了出来。   还没来得及反应,张禄却又趁着反作用力把他再次扬起,在空中重又翻转,第三下,直接脱手砸在地上。刺客感觉脚踝一轻,脱了束缚,正待施法逃亡,可是念头才刚这么一转,就觉得咽喉一紧、呼吸困难——张禄俯下身来,重又捏住了他的脖子,就这么卡着颈项,把他牢牢地按在地板上。   刺客瞪着惊恐的眼睛,直视张禄。张禄却“哎呀”一声,松开了手——“沾上血了,好脏。”随手在刺客那无法辨明颜色的紧身衣上抹了抹,然后重新卡脖子,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对方根本还来不及利用这短短的瞬间,做出任何不友好的动作出来。   张禄大概是故意的,为的是表示:你丫逃不了的,就算我撒手你也逃不了,还是乖乖地束手就擒吧。   这时候张禄的姿势是单膝跪地,身体前倾,左手自然下垂,右手卡着刺客的脖子,把他按在木地板上。他的脸距离那刺客很近,也不过两拃的距离,几乎呼吸可闻。   “好吧,让咱们瞧瞧,你究竟是何方神圣。”张禄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伸过左手来,扯下了刺客的蒙面巾。他挺失望:“为什么一般小说写到这里,出现的都会是美貌女忍呢?”刺客裹身和蒙面的布料,也不知道是什么质地,貌似可以一定程度上隔绝意识探查,就连张禄都无法透视他的容貌和身体,等到撕下蒙面巾,这才瞧明白——“我没有主角命吗?就只能碰上一个大叔?”   想想也是,一般上忍都是大叔,所谓女忍那种存在,基本上都是以色诱人,靠自己身体来完成任务的,潜入刺杀的工作本来就不适合她们。再说了,就算真是倭地的女忍,就这人种,还能长得比卑弥呼更端正吗?连卑弥呼自己都毫无兴趣,更何况一名女忍呢?   当然啦,忍者貌似是后起的职业,这年月的倭地就不可能有忍者……然而所谓忍者,听上去神秘兮兮,挺高大上的,其实类似角色哪国没有?刺客也好,密探也罢,男子以力,女子以色,各有不传之秘,这也是很平常的事情吧。   啊呀不对,本人修道多年,早已弃绝女色……好吧其实道家不讲究这个,应该说自己并非好色之徒,只是对于不够戏剧性的发展有所不满而已。   那刺客也是一张倭人当中,尤其是北九州人当中惯见的圆脸,但是脑袋很小,五官都象是硬挤上去似的,塞满了整张面孔。瞧不清年岁,估计肯定在三十往上,大概还不到五十,刮尽胡须,但还残留着一些发青的须根,再加上手中感受到的脖颈上的突起,可以确定是个男人。这男人一脸的惊恐之色,瞪眼歪嘴,如见鬼魅。   就在掀下蒙面巾的同时,张禄感觉到手里的咽喉一震,象是那人在努力吞咽什么。他心知不好,真气急速外吐,朝向对方胸腹之间冲击。刺客的双眼当即就鼓出来了,张禄才一松手,他便翻过身来,佝偻着身体,把嘴一张,“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水来,随即手抚胸臆,连连干呕不止。   张禄冷笑道:“想死?没那么容易!”你要是在我砸人的时候就服毒,或许我来不及阻拦,这会儿再想求死,恐怕是难如登天啦。   刺客干呕了好一会儿,这才挣扎着转过脸来,就见张禄盘膝坐在案前,姿势就跟自己偷袭之前一模一样——只不过身体朝向转了一百八十度。他哑着嗓子,惊恐地问道:“你是神,还是鬼?!”   张禄冷冷一笑,也不回答,只是反问:“是伊支马派你来的吧?”   刺客一咬牙关:“你杀了我吧!想从我嘴里探问出主人的姓名,那是白日做……”   “我不杀你,”张禄打断了他的话,“相反我还会放你走。你去帮忙给你的主人传句话,让他赶紧过来见我。”   刺客冷笑道:“主人只会再派比我更高明的部下过来杀你!”   张禄一撇嘴:“随便吧,我也想看看你国还有什么能人了。不过话你得帮我传到了,你告诉他——”   说着话双眉一轩,加重语气说道:“把我的本领告诉他,他若不肯来,我取他性命易如反掌。即便不杀他,我也可以帮助卑弥呼,一步一步铲除他的势力和根基,把他全族都变成奴隶!你们倭人的法术,在我面前就象是街边杂耍;你们倭人的国力,在汉国面前就象是一群猴子。让他好自为之吧。”   说完这番话,他缓缓地转过身去,背对那名刺客:“滚吧——对了,劳驾把地上给我擦干净。”   刺客消失了,果然没有让张禄失望,大概是在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时间,伊支马蒙面易服,悄悄地进了他的居室。一进门,伊支马就解下蒙面巾,跟个肉球似的连滚带爬过来,朝张禄连连磕头:“小人一时糊涂,得罪了上国贵人,还请贵人饶我一命!”   张禄低下头去瞥他一眼,淡淡地说道:“你倒是不傻啊。”    第六十七章、世界尽头   张禄之所以要伊支马亲自来见,是因为觉得卑弥呼完全无可倚靠。那女王还以为自己可以跟伊支马争上一争呢,结果她自家势力如同筛子一样,早被人挖了个千疮百孔,且竟不自知,这样一路货色,真能够相助自己去找到富士山吗?   若说刺客在重重卫护下潜入而无人发觉,本在情理之中——就连自己,也得等刺客侵入室内以后才能察觉得到,你怎能指望那些女王的武士在屋外便能将其拦住?但自己抓住刺客的脚踝,狠狠朝地上连摔三下,一般人直接就能给拍扁了,那响动得有多大?屋外武士竟然不闻不问,丝毫也没有反应,这就很成问题啦——估计这些武士早就已经被伊支马给买通了。   女王派来保护自己的人,结果全是二五仔,你说这女王还可能有翻身的机会吗?   根据史书所载,卑弥呼统御邪马台国好几十年,一直到魏明帝时代仍然在世,还派使者经辽东前往洛阳朝贡——当然啦,张禄是没有读过史的,这纯属某个游戏的背景介绍。他因此而曾经一度以为卑弥呼是有希望的。如今看来,可能这女王也就是一辈子的傀儡,她在位期间邪马台国内尚算安定,并不是她多有本事,实在是各方面势力自我平衡的结果。即便她将来有可能重掌权柄吧,那也必然得在伊支马死去,并且后继无人的前提之下。   张禄当然可以直接去宰了伊支马,也可以协助女王铲除伊支马的势力。不过对于前者,他并没有杀人之心,对于后者,搞政治斗争实在是件很烦人的事情啊,他也不想在倭地浪费太多时间。本来嘛,他到邪马台来,进而身入其都,是为了寻找向导去探索富士山,烧炼宝物,女王能帮他,伊支马同样可以帮他。不过就目前情势而论,若然党同女王,伊支马肯定会从中作梗,而若党同伊支马,女王想要下绊子却未必真有能力。我一个外人,连本国之事都不想掺和,何况外国之事呢?不如干脆换马吧。   所以他才要求伊支马尽快来见,相信以对方的势力,想要穿透女王布置下的重重阻碍来到自己面前,肯定跟玩儿一样。若是伊支马不肯来,胆敢藐视他张伯爵,那他也不在乎改变初衷,真的插手邪马台国政;要是伊支马肯来,很好,那我可以赏赐你一个效劳的机会。   结果伊支马真的来了——据张禄估计,一则自己撇下八尺琼曲玉而仍然不为诅咒所伤之事,已经有人密报了伊支马;二则伊支马也从那刺客口中,得知了张禄的破法之力、斗战之能;第三点,张禄没有直接冲出去取他首级,而要他前来相会,让伊支马窥到了一线破局之机。越是强横的统治者,当发现自己的势力、武力,无论明的还是暗的都对强敌无效,自己简直象是光着身子在人前****一般,这心理落差是非常骇人的,他所能做的唯一应对之策,那也就只有下跪告饶啦。   遵从强者,并不可耻,想当年勾践吴宫为奴,牧马尝粪之事,竟成千古美谈——关键看你能不能找机会重新强大起来,并且翻盘。伊支马大概不清楚勾践的故事,然而枭雄之心,每每相同,他会想只要能够保住性命,那就迟早有翻盘的一天,若是连命都丢了,就算保全了尊严,又有什么意义?   所以他反应很快,短短两三个小时以后,就直接跑来向张禄磕头告饶了。张禄不禁赞叹一声:“你倒是不傻啊。”我原本以为要等天亮以后,甚至第三天的夜晚,才能够见到你那副丑恶的尊容了。   伊支马说了:“小人不傻,但小人的眼神不太好,错认猛虎为家犬,巨鲸为河鱼。幸亏小人无能,并没能真的伤到贵人,否则当真百死莫赎其罪了。贵人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小人就算倾家荡产、为臣为奴,也一定会帮忙贵人办到。”   张禄嘴角微微一抽,心说这家伙真有才啊,竟然能够猜到我有事要他帮忙,所以才召唤他前来相见。先不提自己的要求,却问:“三日之内,你杀不了我,也逼不疯我,恐怕声望将会大受挫折,月御子连次巫的地位都无法保全,你准备怎么解决这个难题?”   伊支马谄笑着说:“那是小人的事,不劳贵人挂心。小人既然有错,那么受此惩罚也是理所应当的。不过且容小人说句狂妄的话,只要贵人不再相助女王,这点点挫折小人还经受得起,邪马台的天不会翻。”   张禄点点头:“我可以不帮女王,但是也不会帮你。此来邪马台,我只是求取一条海船,一名向导,要去东方陆地上探索,你要是能够帮我达成心愿,我可以立刻离开。”   伊支马眉头一皱:“贵人是想回西方大陆吧?这东方……可没有什么陆地啊……”   张禄说或许我表达得不是很清楚,东方自然没有大陆,可是还有岛屿啊,面积比邪马台加狗奴等国还要大上好几倍,不要告诉我你竟然不清楚——固然邪马台位于北九州的西端,可是势力辐射,已达岛东,你们连三韩和中国都知道,不可能不知道本州岛啊。   伊支马说了,邪马台势力的东境有个对苏国,就在海边,下海往东,一望无际,全是汪洋大海,海船航行最多两日,都见不着一片陆地——“或许千里之外,别有天地吧,但我国从来也没有人找到过,不可能派出向导来指引贵人您哪。”   张禄微微一皱眉头,心说不对啊,我记得九州和本州之间就隔着一道浅浅的海峡,白昼时从海峡这头,可以清晰地瞧见对面的陆地……就算那不是什么对苏国所在吧,但从北九州东岸任何一点向东航行,即便到不了本州,也该能到四国吧,怎么可能航行两三天都见不到陆地的迹象?   他盯着伊支马的双眼,感觉对方不似在扯谎。想了一想,最终决定:“好吧,你只要在对苏为我准备一条海船,派下十名有远航经验的水手,我便可即日离开邪马台。”   伊支马深深地俯下身去:“愿为贵人效劳。”   张禄并没有向女王打招呼,就主动离开了邪马台。他如今道行高深,又将有登天之望,再看芸芸众生,也跟蝼蚁一般。再说他本就对女王没作什么太明确的承诺,况且那还是倭地的女王——日本人将会如何,关我屁事啊?   带着伊支马的令符——邪马台还没有成型的文字,令符上只有一些简单的刻划而已——很快他就来到了对苏国。对苏国王见上国来使,恭敬出迎,当即拨给了一艘海船,还有十名水手——这年月即便用于远航的船只,也就只有这么大而已。   张禄上船之后,就下令向东航行,水手们很困惑,纷纷求问,说我们还以为贵人要沿着海岸线向南或者向北走,若是向北,等到了末卢国,就可经一支国、对马国,前往大陆——也就是韩地——这直接往东走,那可除了浩瀚汪洋,啥都没有啊!   张禄让他们取海图来看,水手们却面面相觑,不明白那是什么玩意儿。干脆,张禄就在沙滩上以树枝为笔,让一名经验丰富的老水手大致勾勒出附近的海岸线形状来。老水手描了老半天,张禄左瞧右瞧,不得要领——这特么就彻底不象九州岛啊!大致判断一下,海岸线先曲折而向西北,然后折向西南,大拐弯的地界乃是不弥国,就理论上而言,不弥国的对岸就该是本州岛的最西端啦。   ——张禄前一世玩过不少日本的电子游戏,对于日本列岛的大致形状,他还是有印象的。   然而水手们指天划地地发誓,说从不弥往东也好,往北也罢,全都没有陆地,只有一片汪洋大海。张禄心中疑惑,但还是要求他们先航向不弥,然后朝向东北方向开上两天试试。   果然两天的航程,四望水天一线,张禄瞪大了双眼,彻底释放自己的感观,却完全找不到陆地——哪怕只是一块小小的海岛呢。但他不肯善罢甘休,勒令水手们继续航行,水手们跪地哀恳,说再往前走除了海洋,别无其它,而深海中有如山巨鲸,有传说中的海怪,再往前据说是地之尽头……即便碰不上那些,远洋风浪难测,去了只有死路一条,贵人哪,咱可不能再继续往前开啦!   张禄心说那又有啥可怕的?老子能从徐州靠一叶废船航出海东千二百里,再靠一条独木舟直放九州岛……好吧,这事儿确实透着诡异,不提也罢——别说有船了,就算船只被浪打翻,无食无饮地跟水里泡上五六天,这还难不倒我。当然啦,换了这些水手,那估计就真死路一条了……   多次下令,那些倭国水手只是磕头告饶,要说他们还真老实,竟然没起哗变之心。张禄无奈之下,只得暂令掉头,返回不弥国,换了一条小船,自己孤身一人下海上路。其实当初他就能把那些不听话的水手全都踢海里去的,若真是蝼蚁,说踩死也就踩死了,但终究是人命啊,他还未能真正超脱于红尘凡世之外,还下不去那般毒手。   张禄对方位的辨别,对海潮的认知,距离那些水手当然差得很远,但他感观敏锐,所以很快就扳着小舟,航到了当日折返的地方。站起身来,手搭凉篷朝远方一望,仍然毫无陆地的迹象——真正怪哉!他决定再这么航上两三日,若再无所获,便也只好黯然返程了。   前后开出去大概五天的航程,到时候即便是船翻了,他张伯爵靠游泳也能返回九州,倒还不至于葬身于汪洋大海之中。   就这样又行两日,仍无所获,张禄郁闷之下,正打算掉头,突然双眉一皱,伸出舌头来,尝了尝空气的滋味。他知道暴风雨前夕,海上空气将会变得潮湿、黏稠,但这会儿所品尝到的滋味却又不同,并不潮湿,然而黏稠到了极点。   就连他外放的感观,似乎也受此黏稠空气的阻碍,所能辐射的距离缩短了一倍还不止。疑惑之间,感觉身下的船只缓缓停了下来。张禄双手握桨,用力在海水中一划,手中的阻力增强了一倍有余,且船只并不丝毫向前。这又是怎么了?   张禄跳出船外,翻身落水,奋力向前方游去。但他的所有努力全都是无用功,仿佛海水都只是虚幻的一般,任凭自己如何发力,都无法游前一寸。重新上船,这回他从船头向远处纵跃,然而却如同撞上一堵无形且绵软的墙壁一般,竟然被反弹回了船内。   我靠,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地之尽头?这世界还真有个尽头?!   张禄不禁茫然,脑海中各种奇思怪想是纷至沓来。想当年遭逢安期生,上天柱山修道,一转眼就是十二年时光,每个细节都历历在目,自己还以为早就跳脱出了蜃景幻境呢,难道仍然在虚假之中辗转吗?十二年的经历,包括再后探索女娲遗迹,包括张坚谪了安期生,包括自己再入曹营……丝毫也没有不合逻辑之处,这都不象是做梦啊。所有的不真实,都发生在自己出海之后,短短数日内即被风暴刮到所谓海东千二百里外的天渊……   自己连做了十二年……不,已经是十三年了,难道连做了十三年的荒梦而不自知吗?还是说,幻景其实是从女娲遗迹开始的?要么更往前算,其实穿越云云,也都是一场迷离大梦?   若在幻境之中,那自己的本心又何在?为什么不出来,让自己得以深入内心,一起来研讨这段经历?他不禁高叫起来:“灵台君,你在哪里啊?!”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似若熟悉的声音:“施主你在找谁?”    第六十八章、仙人所未见   张禄几疑自己身处幻境之中,突然身后传来一声问话,他猛地回头,就见光头布衲,双手合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船尾竟然凭空出现了一个坐着的和尚!   而且这和尚好生眼熟,这不是……不是法王寺新一代住持心模么?   张禄不禁微微苦笑:“果然如此。”   “施主说的果然,是什么果然?”心模和尚似乎在明知故问。   “果然这一切都是蜃景啊,所以你才会出现在这里。”   心模和尚微微一笑:“恐怕施主的果然,和贫僧认为的果然,并不是相同的果然呢。此处若为蜃景,那么你一直在找你的清明灵台,可曾找到过吗?”   “或许并非我自造的幻景,所以才不见灵台。”   “其实吧,”心模和尚缓缓站起身来,“真实和虚幻,本就没有什么分别,分别只在于人心的知。倘若施主不是来到这世界尽头,你会认为自己生活在幻境之中吗?梦之所以是梦,因为它会醒来,倘若能够醒来,真实也是虚幻,倘若始终不醒,虚幻也是真实啊。”   张禄斜眼望着他:“法师又在打禅机了。”   心模和尚耸耸肩膀:“我说大实话,你以为是禅机,你若跟凡人说起天上事,凡人也当是在打禅机呢。所以关键还在知与不知。”   张禄越听这和尚的话,越觉得头脑昏沉,仿佛被硬塞进去一团纠葛缠绕的丝线,根本就捋不清线头所在。他长长叹了口气,双膝一软,跌坐船内:“大师所言有理,若是永不能醒,确实虚幻和真实没有什么区别。但我想要醒啊,大师可能相助一二?”   心模笑道:“我若在你身外,猛一敲锣,你就醒了,但如今我在你身内,怎么可能唤醒你?施主你还是不明白啊,这么说吧,假设这世界确实是幻境,是你的一场大梦……   “那么你若想要醒来,就必须脱离这个世界,甫一顿悟,便得飞升,到时候再回头看这个世界,确实如同一场迷离荒梦。然而仍在世界之内,你又怎么敢认定它是虚幻的呢?”伸手一指船头方向:“就因为这里有世界的尽头?你怎么知道世界就一定没有尽头?”   张禄心说对啊,自己穿来的这个世界,并非原本历史的过去,很可能是一个平行时空……谁说平行时空就一定是完整的?就一定如同原时空一般可以自洽,而没有一个世界的尽头?啊呀,那和尚是来指点自己的吗?还是特意跑来,想把自己给绕晕的?   仿佛看穿了张禄的心思,心模微笑道:“人因为无知,所以才疑惑,有些人因为疑惑而退缩,有些人掩耳盗铃,有些人则因此而怀疑起自身和世界的真实性来。好比说泰西有一大贤,曾经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万事万物的规律,但当他接触到了认知之外的世界——就好比施主你今天见识到了旁人无法触及的世界尽头——就难免以为自己过去的追索全都无用,世事一场大梦而已,进而觉得这世界必然存在着一个超越一切之上的创造者,是这位创造者伸出手指,进行了第一次推动……”   张禄这回可真是给吓着了:“你所说的泰西大贤,难道是牛、牛顿!”   心模双眼一瞪,把嘴一张,表情极度的愕然:“啥牛顿?这个姓牛的又是谁了?”   张禄“哼”了一声:“太假了,表情做作,略显浮夸!”   心模吐了吐舌头,完全不复高僧端严本相,倒跟张禄前一世见过的那些宅男朋友们差相仿佛:“啊呀啊呀,所以说言多必失嘛。”   张禄朝他一瞪眼:“我要听真话!”   “真实你当虚妄,虚妄反作真实,那么真话也会被当成假话听,假话也……”   “说人话!”   “庄子云:‘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我是一株经冬不凋的巨树,跟你一朵朝菌没法说真话啊。要知大道,须自体悟,你想明了其中的一切,就只有先把自己培养成参天巨木。这么说吧,我今天出现呢,是要你离开这世界的尽头,从此不再无益地探寻此世的真相,因为只有当你登天之后,甚至更进一步跳脱出这个世界,才能勉强看清真相,在此之前,一切努力全都白费。”   张禄苦笑道:“原来一切全都白费……”   “啊呀,你别颓丧啊,我是说你妄自探寻,努力白费,可没说你自我修行,努力白费呢。所谓‘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在台阶下面再如何努力眺望,全都无用,但攀登向上,终究是有用的。即便你认为的真实世界,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最终化为腐土,其实跟梦境又有什么区别?区别只在于,你是在真实地活着,还是权当人生一场大梦,可以任意游戏,或者干脆提前自我了断。”   张禄皱眉道:“我还是觉得你是在宣讲佛家道理,想把我往西天扯。”   心模摇摇头:“我是好心,你别当驴肝肺,是忠是奸,久而自知。其实哪来的什么道,又哪来的什么佛?总而言之,你好自为之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把梦境当真的生活,真的生活就永远不是梦境。将来总有一天,你会超脱于这世界之外,到时候我才可以向你揭穿世界的真相。”   张禄悚然而惊:“法师莫非是从天上之上来的吗?请教,祟究竟是什么东西?”   心模笑道:“祟不是东西,祟是自然——我今天说得够多了,本来你莫名其妙地撞到这儿来,我只想催你回去就是了,结果一不小心,泄露了那么多信息,只可惜这些信息你还理解不了。若再多说几句,就怕你这小脑袋彻底晕菜,那我不是助你,反倒是害你了。”   “法师一直在助我吗?”   心模和尚开口欲答,但最终还是笑着闭上了嘴。随即他朝张禄合什为礼,微微一鞠,接着一纵身,就跳到海里去了。张禄赶紧移目下望,就见汪洋滔滔,哪里还有和尚的踪影?即便感观外放,也什么都察觉不到。   他脑海中是彻底的一团乱麻,越想越是疑惑——自己究竟身在幻境,还是实境?这世界究竟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假设这不是一个完整的平行时空,而是一个残缺的口袋世界,那么自己是真的穿越到了这个口袋世界来了吗?口袋世界之外,又是什么场景?那和尚莫非是从天外而来,就是盘古、女娲等飞去的地方?   似乎从来都没有人提起过这世界也有尽头,无论踏遍天下的于吉,还是飞升天界的张坚……对于张坚来说,既然飞升,即不管红尘俗世,世界有尽头也好,无尽头也罢,关他仙人何事?或许正因为如此,所以从来也没有探查到吧。而对于吉来说,曾经踏遍四隅,寻找仙人遗迹,但他所认为的蛮荒,也只是中国人认知中的蛮荒吧?   自己到来的,并不仅仅是这个世界的尽头,似乎也是真实世界……自己穿越之前的世界中,汉代中国人地理认知的尽头。这个世界仿佛是以中国为其中心,而以中国人的认知,甚至只是踏足之地作为边界的。倘若以认知为界,那么就是说,印度半岛还在,甚至西方还有罗马(大秦),若以踏足之地为界,很可能连印度都如同日本本州岛、北海道那样,付之阙如了。   那么自己,是不是需要再去一趟印度瞧瞧呢?看看会不会撞见一堵新的无形之墙,乃是世界南方之尽头……   越思越想,思绪越是混乱。最终他干脆盘膝坐下,搬运周天,使自己的心境逐渐平和下来。心模和尚说得不错,即便自己真去了印度,甚至向西越过葱岭,见识到了世界各方的尽头,也无法彻底摸清这口袋世界的真相。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只有超脱于外,才能见其全貌。   这,就是自己穿越而来不纠缠于红尘俗世,却反求取仙道的意义所在吧?往好的一方面想,这个世界,不是变得越来越有趣了吗?自己修仙,不是变得越来越有动力了吗?   周天搬运一番,头脑逐渐清醒过来,张禄随即起身,迈到船头,伸出手去,轻抚那堵无形的墙壁——世界的尽头啊,即便仙人也未能探查到,自己却独独得以触摸。这是不是女娲真正的遗存所在呢?    第六十九章、图穷匕见   天公刘累傲立于九霄之上,俯瞰着下界的芸芸众生……   当然这只是一种比喻而已,天上世界与凡间世界,其实并不存在于同一空间,并无上下之分。相关多重世界的设定,对于这年月的凡俗来说,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够真正理解,这和张禄穿越前的时代不同。在他穿越前,虽然绝大多数人仍然是物理盲,但只要不是太闭目塞听或者彻底反智的,仅靠日常可以接触到的各类文艺作品,就足以使普通人在少年时代便即耳濡目染,天然接受这种设定了。   古代的传说故事,往往以“很久很久以前”作为开头,而新时代的故事,则往往以“在某个世界”作为基本设定。即便孩童们阅读童话作品,也不会认为古久以前的世界与现今不同,而会认为——在宇宙的某个角落,或许确实存在着会说话的动物,存在着种种不可思议的特异之事。   当然啦,作为仙人,自然在一定程度上了解多重世界的构架。刘累知道天界与凡间并不仅仅表面上有所差异,无论时间还是空间,都位处相异的坐标系当中。虽然未能亲历,但是根据理论推测,可知本方宇宙之外,尚有无穷宇宙——何谓宇宙?上下左右是为宇,古往今来是为宙,而倘若空间和时间彻底相异,甚至隔绝,还能算是同一的宇宙吗?   宇宙之间的关联,可能有三种情况:一同父子,大宇宙包含着小宇宙;二同君臣,高宇宙凌驾着低宇宙;三如同僚,各方面都很相似的两个宇宙,却在细节上诸多差异,且很难进行沟通。天上之与凡间,其实位于第二和第三种情况之间,天上并不能算是彻底凌驾于凡间之上,但天上和凡间的时空规律也相差甚远,并不属于同一层次。   那么天上世界,是否有其父,或者有其君呢?在绝大多数仙人的认知当中,那确实是存在的,并且就是古仙归去之所在。然而正如同张禄所穿来之世,凡间虽然已知有多重宇宙存在,但进行相关探索之人却少之又少,仅仅停留在理论层面和文艺作品中而已,此际天上仙人们,对于如此遥不可及的存在,也大多兴趣寥寥。   我们所得的,只是古仙留下的一点皮毛而已,如何可望再度飞升?而即便这种希望存在,仙寿也达数万年之久,但缓缓修行即可,又有什么可着急的?   群仙之中,只有刘累是绝对的异类,尤其当他终于获准进入昆仑,见到了古仙的遗存之后,就更是对那再上一层的世界充满了难以遏制的好奇和渴望。祟既可从天外来,则仙亦可往天外去也。   但他知道,仅凭自己一仙之能,即便抵御祟的侵袭都捉襟见肘,遑论更向其来处前进了。必须集合群仙之力,才可能开辟出一条坦荡大道来。只是要把一盘散沙的群仙凝聚成一个整体,如同凡间世界那般,万民以供一人,共举一事,实在是遥不可及的梦想……然而祟的侵袭,倒似乎在这封闭的混沌之中打开了一道浅浅的罅隙。   刘累用尽平生之力,努力将此罅隙撕开,先得以身居天公之位,继而通过谪羿而威慑群仙,使群仙得以遵从他的统一步调。经过长期努力,如今除身份尊贵的东王公、西王母,以及深不可测的老子之外,他基本上算是已经统一了整个天界。   如今,就待谶言中出现过的“白雀”登天,即可作为他强有力的臂助,不是为的灭祟,而是为了探索祟之所来处,打开进一步飞升的通道。   故此他先后派遣最早党附自己的几名亲信:安期生、祝鸡翁和龙威丈人,下凡教导三位“白雀”的备选。他身居天上,亦随时关注此三人修行的进展。   就目前看来,进度相当不错,尤其是最有可能成为谶言中灭祟之仙的张禄,短短十数年便已迈入地仙的境界,倘若再无大的挫折,可望于百年内登上天界。暂时放下心来的天公,便将目光重新归回天上,为巩固自己的权势而继续努力。   目前天上最重要的工程,乃是天庭的构建。   因为登仙时间最早,又抢先得到了古仙和初代今仙的大量遗存,东王公和西王母得以创造了他们无比宏大的天凤世界,群仙莫不高山仰止——这也正是二仙始终不肯屈从于天公的重要因素之一。刘累想使自己的威望更凌驾于此二仙之上,也希望能够彻底控制二仙,从而顺利出入昆仑山中的古仙遗存,他就必须改造自己那小小的“御龙池”,使之成为天上最辉煌的所在。   到时候,群仙俱将匍匐在他脚下,亦将汇聚在他殿前,而天公的施政才能够真正畅通无碍,无仙可阻。   然而,又该如何创建属于天公,甚至是天上帝王的宫阙呢?以刘累一仙之力,自然是很难在短时间内办到的,想要超越天凤世界,更是难逾登天。好在他如今已可以部分调动他仙之力,共同为这仙庭来添砖加瓦了。   其实若论眼界和创造性的想象力,如今天上地下,第一等的人物要算张禄(当然刘累并不清楚),而天公本身却连第二等都算不上。在他意识当中,只有当初在凡间所见过的夏后的宫殿可称雄伟,但那几间草屋,就算放大一千倍,也无法比上天凤的一根羽毛。最终集思广益,刘累打算把凡间有史以来最宏伟的宫殿搬到天上去——那么何时、何处的宫殿最为雄伟峻拔呢?   舍秦之阿房,更有何宫!   于是刘累召来了仙人瑕丘仲担任仙庭的主设计师。瑕丘仲为宁人,也就是汉代的河内郡修武县,此人周时修道,汉初登仙,秦时曾随侯生入关中,觐见过秦始皇,自然也就远远眺望过正在营建中的阿房宫。根据瑕丘仲的设计,百倍扩大御龙池,并掘沟渠,以成大江。在池北起千丈土山,铺玉为阶,山顶造五楼十二城,中心特营大宫,为天公居所。大宫又突出土山之上一千两百丈,红日正悬于正殿之顶……   大致规划完毕后,即召群仙都来助工,修建速度非常快速。根据瑕丘仲的估算,只需相当于凡间三十年的时间,仙庭可完,即便其辉煌程度比不上天凤世界,亦相差不远矣。然后可在御龙池和土山外逐渐扩充重楼叠殿,逐渐将一宫扩建为一城,将一城扩建为一国,一国而成一世界。   群仙修筑仙庭之际,天公再次将目光移向凡间。然后他就看到龙威丈人高踞于泰山之巅,盘膝而坐,身周有霞光围绕。再往远处看,安期生在天柱山,祝鸡翁在尸乡北山,姿态也皆一般无二。   这就奇怪了,自己是派他们下凡去课徒的,就算“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不必要每时每刻都挥舞教鞭耳提面命,也不至于同时放假休养,还全都一个德性啊!   刘累的目光穿透天人之间的隔绝,无数因果联系如同蛛丝一般辐辏汇聚,他就象居中掌控大局的蜘蛛一般,伸出手去,轻抚这用事件和可能性编织成的大网。很快,就被他发现了其中的蛛丝马迹,不禁双眉一轩,惊怒交集。   甫一迈步,已到凡间,并且身登泰岳,出现在了龙威丈人面前。   这时候的天公刘累,其形貌已与当日张禄上天时不同,打扮不再象一个古代老农啦,而是玄衮高冕,状若人间帝王。他对面的龙威丈人则披发布衣,象是个普通的南蛮老头儿。   龙威丈人又号包山隐居。传说帝喾和大禹都曾得天真降书《灵宝五符经》,乃置之石匣,分藏地上,以待有缘。其中一部天经收藏在太湖中的包山上,有一窟名叫林屋洞天。龙威丈人修仙时游方到此,偶得传承,即于洞天中隐居。后来吴王阖闾得闻此事,亲往相访,虽然得见丈人之面,却始终搞不到《灵宝五符经》。   当然啦,这只是凡间传说而已,但与事实相差亦不太远,只不过并无一部《灵宝五符经》,其实只是古仙残存在地上的一处遗迹而已,龙威丈人得之,隐居包山百岁,终于功成圆满,登天为仙。   刘累突然出现在龙威丈人面前。丈人急忙站起身来,深深一揖:“未知天公到此,有何吩咐?”   刘累冷冷一笑:“汝以为能欺吾百岁乎?!”   龙威丈人微微一愣,随即也笑了起来:“吾若隐于地上,无所动作,恐天公一世且不知也。今既显形,你我恩怨,也当了断。”说着话外形陡然起了变化,满头白发、满面白须,全都变成了墨黑色,如同漆染,身上改穿了一件汉式的士人袍服,手腕上还戴着一串五色玉珠。   “张刺谒!汝若隐藏,尚可望得吾宽宥,再登天界,今既出手谪去龙威等,吾又岂有不识之理?!”   伪装成龙威丈人的,正是仙人张坚张刺谒,他十数年间寻找机会,连番出手,终于把刘累派下凡间的三仙逐一谪除。但要化身为三,还丝毫不露破绽,恐怕就很难办到了,看他的神情,明显对于天公下凡也是早有心理准备的。   “若非如此,天公岂肯下凡来见吾?”   刘累冷笑一声:“汝以为,在这凡间,吾便谪不得汝么?!”   张坚淡淡一笑:“吾在凡间,亦有所获,今得女娲遗存……”说着话抖了抖手腕上的珠串——“与曩昔判若两人矣。天公不来,吾不能复仇也,今既下凡,主客之势既易,恐汝来得,而去不得也!”   刘累大袖一抖,双臂一张:“如此,且来一试。”   “且慢,”刘累想要动手,张坚倒反而有点儿缩了,“吾有一言,相问天公,若得其由,死而不辞。”   “汝尚有何话说?”   张坚盯着天公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天公谪吾,为执弓长人之谶也。然其谶果为天意耶?抑或太岁自造?!”    第七十章、天谶的本源   业已神秘消失的古仙和初代今仙,无论在天上仙界还是地上的凡人世界,都留下了不少遗存。总体而论,这些遗存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与修法相关,对于登天得道有所裨益,另一类则几乎无此作用。说白了,就是可以简单区分成有用的和没用的两种。   可以拿书法举例,书圣王羲之曾在绍兴兰渚山下以文会友,手书《兰亭集序》,号称“天下第一行书”。可以说这位书法大家传下两样遗存,一是书帖,二是兰亭。且不论两者传世的都只是仿品而已,学书法的人得其前者,可以照之临摹,揣度书圣的笔法、笔力,对于自己的成长是绝对有益的。但若得其后者,除了想望书圣昔日风采外,对学习方面就没多大好处了。故而人皆欲得其作,却少人欲得其迹,能够前往观览一番,足矣。   仙人的遗存也是同理,真对修道有用的,得者往往拱若至宝,不肯轻易示人——至于昆仑山遗迹,那是因为名声实在太响,根本隐藏不住,西王母才被迫在一定条件下,允许仙人前往探究、揣摩。而那些对修道无所裨益的,倒往往敞开大门,任由观览,一是不在乎随便被人瞧了去,二则也可以为自己增光添彩。   仔细想起来,太岁世界中那口深井,直连天渊,就属于后一类遗存。天渊本是沟通天地的途径,仙人可由此下凡,凡人亦可从而登天,然而如今这种双向通道却并没有什么意义。天地之间存在着很多单向通道,仙人随时都可循之以达凡间,天渊僻处海外,凡人却没机会,也没多少人有能力,真的攀爬天渊,直达天界。那么太岁掌握了这道天渊,为什么偏偏秘而不宣,天上就没有第二个仙知道呢?   在原本的判断中,太岁得了“长人执弓,射卯金刀,毙之太峣”的谶语,却恐引发天上动荡,故此不敢告人,可是这句话憋在肚子里又实在难受,所以就暗朝天渊喊叫。至于于吉恰好在此时攀登天渊,得此谶语,完全是赶巧的事儿——于吉本人则以为是仙人预示凡间之事,特意命他散播此谶。   疑问就此而生。首先,真有那么凑巧的事情吗?自从帝尧绝地天通以来,双向通道大多废弃,只有天渊,或许因为僻处海外而暂得保全,数千甚至数万年以来,就没有一个人找到过天渊,遑论从此上天了。为什么正好于吉到来,就赶上太岁向井中倾吐谶言呢?自然而产生这种巧合的可能性实在太过低微了吧。   其次,于吉得谶之事,他唯独告诉了张禄,张坚随时监控张禄的举动,第一时间得此消息,即往密报天公。随即张坚被“谪”,天公对于此谶也秘而不宣,就理论上而言,太岁不会知道自己随口嚷嚷一句,竟已传回天上,重酿动荡,他又有什么理由要赶紧把天渊给封堵上呢?此处大有欲盖弥彰之意啊!   所以很大的可能性,太岁是故意将此谶言通过于吉向凡间传播的,考虑到仙人并不关心凡间治乱,那么其本意当不在凡间,而仍在天上。大概太岁不敢于仙界传播此谶,所以故意转一道手,先从凡间传起。仙凡之间也并非彻底隔绝,老死不相往来,别的不说,新登天界的张巨君、裴玄仁,就很有可能对别的仙人谈起此事,若有查根究底的,想要发现谶言的真实指向,其实并不困难。   退一万步说,仙人对于凡间之谶并不在意,那么过一些年,当凡间真正改朝换代,三国鼎立甚至三国归晋之后,必然有仙人意识到,既然刘姓不灭于张,那么这谶言所说,很可能不是凡间之事,所指者天上也……   再循着这个思路考究下去,问题就更可怕了:太岁为什么要这么做?   倘若害怕天上因谶言而起****,就应该一辈子烂在肚子里,而不会曲曲折折的,搞那么多鬼花样,却使谶言重归天上。倘若故意要引发天上的****,也可直陈此谶,不必要做一定程度的隐瞒,然后再“曲线救国”。他特意拐那么多弯子,恐怕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了——   所以张坚才会问天公:“其谶果为天意耶?抑或太岁自造?!”其实那谶言根本就是太岁伪造的吧,故此才不敢明说,而要绕几个圈子,搞得神秘兮兮,以遮掩这源头所来之不实!   天公啊,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对此是否有所察觉呢?其实你是被太岁给耍了吧,亏你还有脸来与我对战?!   谁料天公刘累听得此问,脸上却并没有丝毫惊诧的神情,反倒微微一笑:“太岁所生,在夏后之前……”   张坚一皱眉头:“那又如何?”   刘累“哈哈”大笑,旋即揭开谜底:“彼时安得有字?”   对于中国文字的起源,就张禄穿来之世而论,最早可以上溯到商代的甲骨文,虽说甲骨文已经是一种成熟的文字体系了,必然有其源头,但可惜中商之前的地下遗存当中,还没有真正发现过文字——存在某些刻划,算文字还是图腾标记,学者尚有异论。即便当此汉代,学者所能发现的最古老文字也仅仅西周金文而已,商周之前,真的有字吗?   说白了,太岁在夏朝之前就已经登天为仙了,他真认识字吗?   天界之上,此前仙人们来往并不频繁,靠意念传递消息足矣,根本用不着文字。再说了,仙人也都来自于不同的凡间时代,相互间所会的文字很可能无法相通啊。所以天上将古仙语作为意念交流的辅助工具,却并没有一门什么古仙字,可以起到同样的作用。   好吧,退一万步说,夏朝以前就已经有文字了,并且太岁也是识字的,但殷文不同于周文,周文不同于秦文,秦文不同于汉文。东周六国文字名为大篆,秦统一后改为小篆,然后又产生了隶书,在笔画方面差异很大。真要是甲骨文甚至更古老的文字,“张”字果能拆解成弓、长吗?“劉”字果能拆解成卯、金、刀吗?   所谓谶言,乃是通过占卜法术得出的对未来某种可能性的模糊描述,某物但得其音,未知其由,乃有“白雀”之谶;但不可能直接得到一个拆开的文字啊。太岁真要是占得意念,以谶名之,只会说某某灭了某某,或者干脆张某灭了刘某,而不会拆了张、刘二字啊。这不象是天界仙人占卜,而象凡间江湖骗子所为了。   所以天公才说:“太岁所生,在夏后之前……彼时安得有字?”我当初一听说这则谶言,就觉得不老靠谱的啦,很可能是太岁生造的,更有可能,还另有一个后世之仙怂恿他这么做。那么其目的何在呢?就是故意引发天上的动荡,想要动摇我天公之位。   张坚听到这里,不禁又惊又怒:“天公何时知耶?既知而仍谪我?!”你要是早知道这谶言是假的,我姓张的不会对你姓刘的造成什么影响,那你干嘛还要把我谪下凡间去呢?   “因汝已知此谶,唯恐贪心之炽也。”   你不知道有这么一则相关天上的谶言也就罢了,你既然知道了,难道就不会因此而暗起应谶之心吗?要知道谶谣在地面上传播,结果冒出来多少个姓张的妖人啊,就算其中某些废物点心根本就不存在搅乱天下的丝毫可能性,他们也会受谶谣的触动,冒死去试着闹上一闹。你敢保证,自己就一点儿也不会因谶起意,逐渐燃起心底的贪欲吗?只要有这么一丝一毫的贪欲,你就是统合天界的不稳定因素,是我驾驭群仙的威胁,我不谪你却又谪谁?   不要以为仙人就一定没有贪欲,仅仅因为凡间的贪欲对仙人来说,都如蜗角相争,无益追逐罢了。所以仙人不好权、不爱财、不求名、不慕女色……能得长生足矣。可仙人骨子里总还是有贪欲的,这源出生物的本能,想要过得比同类都好,只要生命不灭,就不会彻底消亡。   张坚恨声道:“若汝不求合天,谁又能有此欲?”贪欲由来的根源就是你刘累自己啊!你开了这么一个先例,就必然会产生效仿者。   刘累笑道:“刺谒,汝为我高足,深知我心,吾故不得不防耳……”你接受了我的传承,跟我接触的时间也长,我并不想仅仅挂一个虚名,做群仙的公仆,而想将群仙围绕自己为中心整合起来,这些想法是瞒不过你的。所以你因谶而起贪欲,想取我自代的可能性非常之高,我不愿意冒这个险,干脆谪了你了事。   “既如此,因何谪羿?”他可是并不知道谶言之事啊。   “一则以威慑群仙耳,其二……”刘累微微一笑,“使太岁以为吾已入其彀中,不加提防,乃可徐徐图之。”太岁,或许还有帮他玩拆字的幕后之仙,他们肯定一直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啊,我假装受谶言影响,上了他们的当,只有这样才能暂时麻痹他们,找机会再收拾他们。要知道太岁在天上的资格是很老的,声望也高,要是没有足够的准备,没有明确的借口,我还真不敢象收拾羿那样一招就做了他。再说了,我还想揪出他身后那个更阴险的仙人呢!   谜底至此,也算是大致揭开了,张坚不禁微微苦笑。但他随即便敛容正色,朝着刘累深深一揖:“天公,吾本无妄念,但不欲死耳。今既知此,乃可捐弃前嫌,与天公合,共破太岁之图。天公其受我乎?”   刘累轻轻摇头:“吾今雄踞天上,群仙多已相合,独力足矣,不与人共。”我一个人够用了,不必请你帮忙。   张坚冷笑道:“天公固不可成事也,为不信人。汝不信人,人亦不信汝,昔安期生于天柱山上,乃欲自取女娲遗存,天公知否?”   刘累嘴角微微一抽,随即释然:“蝼蚁耳,妄想翻天,幸汝为吾谪之。”   张坚把手腕一抬,腕上的串珠散发出夺目的五色宝光:“今女娲遗存为吾所得,天公岂堪一战?”   刘累哂笑道:“吾可于天上谪汝,亦可于凡间谪汝,便有异宝相助,吾岂惧哉?”   张坚摇一摇头,脸上露出些微的遗憾之色:“徒为大言耳。女娲遗存之力,天公未之知也——汝若不惧此宝,又如何会为此宝所欺?”   说着话,就见他的外形又开始转变,就象方才从龙威丈人转换成张坚一般,瞬间胡子就变短了,原本披散的头发也自动扎束起来。服饰倒没有太大变动,但整个脸型和五官,却有了极大的变更。   天公这回是真惊了,忍不住伸手一指:“如何是汝?!”    第七十一章、此珠名“壁”   按照张坚原本的计划,是先要把张禄给教导成仙——最好把另两个“白雀”也同样拱上天去——然后再诱引天公下凡,好合二仙甚至四仙之力,将之击败。因为天公昔日召陨石谪他和羿的威力实在是太过可怕了,若在天界,别说他和初登仙的“白雀”们了,就算再多加上几个积年的老仙人,也未必能有胜算。   只有先把天公弄凡间来,有此方世界的基本规则作压制,才能一定程度上削弱天公的威势,以达到战而胜之的目的。   所以他寻找合适的时机,先谪了安期生,又谪了龙威丈人,却放着一个祝鸡翁迟迟不敢动手——因为自己没有能力化身为三,还都毫无破绽,故此下手谪祝鸡翁之时,便是天公下凡讨伐之日。可是张禄都还没迈过地仙门坎呢,且成不了天仙,这时候招天公下凡,那就是妥妥的作死啊。   祝鸡翁本为偃师人,后来隐居在附近的北乡尸山,修道三百岁,秦时登仙。此仙的主要修法为“视同术”,将所有生物视若同属,忽略不同种类之间的相异之处,从而探究生命中最根本的内涵。所以当年在北乡尸山,他养了好几千只鸡,每只鸡还都给起名字,把鸡当自己的部属来照顾、训练——“祝鸡翁”之号,即由此而来。   这回下凡之后,不知道是想继续自己的这种研究啊,还是仅仅怀念过往,祝鸡翁在教导白雀儿的同时,又豢养了一大群鸡,把教学之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这些鸡身上。人但凡过于关注某事,必会得其“痴”名,对于日常生活的很多方面本能地忽略,仙人也是如此,所以祝鸡翁平素有大把的破绽可抓,张坚多次有机会一击得手,却偏偏顾虑张禄尚未登仙,不可使天公提前察觉自己的行为,所以硬咬着牙关不敢发动。   这看到对方满身破绽,自己却不能趁虚而入,那也是相当令人郁闷的一件事啊。   不过那一日,待张禄巡游四方归来与张坚相见,张坚却因此而修改了原本的计划。   其实张坚这回与张禄相见,也是冒着一定风险的。因为他必须化身为二,既假装安期生,又假扮龙威丈人,天公若不关注则罢,但凡一时兴起,朝凡间瞧上几眼,自己就很可能会露出破绽来——若是化身为三,那破绽更是如日之食,人所共见了。要与张禄相见、相谈,就必须先施法隔绝天地,还须假造授徒之相——说白了,他得伪造一段假的监控视频,才能暂时瞒过天公——不做不错,做多错多,玩儿得越花,越容易被天公瞧破。   可是他又势不得不为之。因为仅靠“你也姓张,若不助我同斗天公,将来他也必然会对你不利”之类的说辞,不可能真正把两人如同草棍儿上的蚂蚱一般牢牢拴在一起。若不能经常性地对张禄施加影响,大意放了羊,很可能因为某个不可知的契机,张禄就摇身一变,彻底成为天公的跟班儿,反过来还会出卖自己了。   张坚了解张禄,这小子来自后世或者说异世界,他的思想非常复杂,不是这年月绝大多数头脑简单的凡人可比,真的很难驾驭。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若能完美驾驭,此人可为无坚不摧之利刃也。   而且张禄外出跑了一大圈儿,等回来以后,竟已踏破旧境,顺利迈入地仙的层次了,速度之快,把张坚都给吓了一小跳。既已破境,就当亲自指点他接下去的道路该怎么走,终究大学课程跟中、小学是截然不同的啊,所以张坚才必须要见张禄一面。   天公刘累从天上俯瞰尘世,对派下凡的三名亲信存在着一定程度的监控,张坚之对张禄也是如此,但因为同处凡间,所以难免受到一定的制约。此前他在天上,张禄去跟于吉会面,张坚当即便有感应,略加关注,于吉跟张禄都说了些什么,立刻就能明了——所以不用等张禄当面汇报,他就可以先去禀告天公。但这会儿他的监控水平却下降了不止一个档次,只能在起意关注的时候,才能大致判断出张禄身处何方。   当然在某些特定情况下,这套监控系统也会主动报警:其一,张禄与其他仙人尤其是天公接触,或者离开尘世,前往天上;其二,张禄本身的修为境界有了较大程度的变化——既包括破境,也包括降级和走火入魔。所以就理论上来说,张禄倘若遭逢不测之险,面临生死关头,张坚是能够感应到的,只是来不来得及救援就另说了……   那日张坚正暗中盯着祝鸡翁的一举一动,突然间“报警器”响,得知张禄已入结丹期,惊愕之后,便即探其所在——啊呀,竟然跑海外去了,难道他是想再去寻找天渊不成吗?于是千里传讯,要张禄尽快返回中原,上天柱峰来相见。   等见了面,张坚布置好隔绝之阵,就问张禄:“汝破境甚速,得无有奇遇耶?”   张禄淡淡一笑,抬起右手来,就见手腕上套着一串珠子,一共五枚,每一枚都有鹌鹑蛋大小,分作五色,宝光莹然。   张坚点点头:“原来如此,女娲五色石,汝今都已炼化矣。”   炼器本身也是一种辅佐修行的途径,而且张禄炼的不是普通法器,而是以女娲所传五色石为原料的神器仙宝,那么在炼制过程中得以开悟,从而快速冲破两层境界之间的阻碍,那也是情理中事吧。   可是这小子究竟炼成了何种仙宝呢?有没有浪费这独一无二、难寻难觅的宝贵原材料呢?张坚当即提出,说你动用法宝之力,试着向我发起攻击吧,让我看看,威力究竟如何。   一人一仙就此试炼了一番,张坚当即就改变了主意,说咱们不等了,我这就去谪了祝鸡翁,引诱天公下凡!   他之所以改变主意,一是因为张禄给了自己信心,觉得计划可以提前发动,也可以作一定程度上的修改;二是因为,他觉得继续再等下去,就怕随着己方实力的增长,敌人的力量同样稳固膨胀,时间并不站在自己一边……   张坚的计划关键,是要引诱天公下凡,他相信只要自己谪落三仙,略微露出点本相来,天公必然勃怒而降。这是因为天公才刚开始天界的统合工作,真正的亲信也就只有那三仙而已——即便对那三仙,天公亦不能毫无提防,而三仙也并非绝对忠诚于天公,否则安期生就不会想要瞒过天公,私吞五色石了——故此三仙既谪,天公又不好大张旗鼓地宣令讨伐,就只有自己下凡来对付张坚啦。   终究天公谪落他张仲谒,在天界还是一个秘密,不可轻易宣之于口啊。   一则派不出忠诚的属下,找不到合适的帮手,二则因为张坚谪去三仙而恼怒,三则自信即在凡间,亦可轻松谪落张坚,所以天公才必然亲自下凡来战。   然而天公营建天庭,通过不懈的努力想将群仙彻底凝聚成一个整体,张坚虽在凡间,多少也是有一些消息渠道的,天界这般大事,终究瞒不过他。他就怕等天公的权势日重,真可以如同帝王一般驱策群仙之后,或者多招到一帮忠诚小弟,或者完全不在乎揭穿张坚被谪之事的真相,到时候就不必亲自下凡啦。即便张坚有信心除非天公下凡,或须艰难一战,其余仙人下来,全都不是自己的对手,那也架不住天上数千仙人的车轮战啊。   若是天公能够收服东王公、西王母、老子等辈,那张坚更是大势去矣……   所以他不敢等,却又不得不等,终于张禄的归来,给了他可以不等的一个极其充沛的理由。   这种种曲折,天公当然不是清楚的,但他下凡而至泰山之巅,本打算二度谪落张坚,谁料张坚张刺谒竟然形貌一变,化成了张禄张伯爵,当即就明白过来了——是想让这小子把我牵绊在凡间,然后张坚你好上天去夺我基业吧?!   天上群仙的统合尚未完成,目前正是天公新政权最脆弱的时代,群仙大多摄于其威势而不敢违逆,并非真心臣服,若是张坚登高一呼,给他们看到点儿希望,很可能群起而讨伐自己啊。自身能耐再大,终究双拳难敌四手——若是给足了张坚发动的时间,后果如何,殊难预料。   可是天公随即就笑起来了:“汝这小儿,不过地仙耳,何能羁我?”你以为就靠刚才那一番对话,这么点点时间,张坚就能够上天成事吗?   张禄淡淡一笑:“天公休轻看我——汝为天上仙,而为我一地上仙所惑,尚有何能,而可脱我羁绊?”   天公闻言,这脸当即就沉下来了。   如同张坚昔日曾对张禄说过的,幻术之类法门,对于天仙基本没用——即便你把他们诱引下了凡界。因为虽然凡间界的普遍规则可以压制仙人的修为,削弱其法术神通,但却不能降低他们的见识,见识既博,幻术也便无用——就好比张禄当年完全靠的是来自后世的知识体系、眼界思想,才能一举摧破了刘根的幻术,换一个当时代的凡人,谁都办不到。   所以张禄化身张坚,还跟天公对谈了那么老半天,照道理说天公没理由瞧不破——可他偏偏就是一叶障目,若非张禄主动显形,天公这会儿还蒙在谷里呢,这又是为什么呢?   难道说,那女娲所遗留下来的五色石,真有如此大的威力不成吗?!   天公心中暗惊,也不再跟这后辈小儿废话了,身形一晃,便待离去,折返天上——我先收拾了张坚,到时候哪怕五色石再厉害,我集群仙之力,难道还收拾不了你吗?   可是连晃三晃,他却竟然未能破空飞去。不是说上天的通道被封堵住了,在天公的感觉中,仿佛自己置身在了一个巨大而无形的容器里,竟与天上世界彻底隔绝。   他不禁目露惊骇之色,再度望向张禄。就见张禄撇嘴一笑,手腕上五色珠串突然散开,五枚浑圆的宝石开始顺向旋转,并且这旋转轨迹快速增大。其中绿色宝石逐渐脱出轨道之外,高高飘起,并且散发出最为夺目的翠色光芒。   “此珠名为‘壁’,隔绝内外,自成世界,”张禄很有表现欲地一字一顿地说道,“就如同这凡间世界的尽头一般……”   天公冷哼道:“张刺谒竟连古仙语亦教汝乎?”   张禄一挑眉毛:“喂,你这关注点有点儿偏吧?”    第七十二章、圆融自洽的小世界   张禄当日在所谓“世界的尽头”,手抚那堵无形的障壁,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冒出一个新奇的念头来。   自己本想前往富士山,去利用火山岩浆配合女娲五色石,炼出一种火属的异宝,既然这世界到此就嘎然而止,那这趟辛苦出海,一切努力不都白费了吗?可是眼前这堵障壁,直接关联着此方世界的真相,或者说基本规则,不是比什么火山之类的更独特,更诡奇吗?   就连仙人都未必知道凡间世界有这么个尽头,只有自己触摸到了如此诡异的现实,若不加以利用,未免太过可惜啦。   至于由此烧炼出一件关联时空的异宝来,能不能对抗天公,虽无把握,却也很有尝试的必要啊。实话说自己就算真的登天成仙,并且苦练火法,再加火属异宝,能否与张坚联手,击败天公,本来就是撞大运的事情——看张刺谒当初描述计划时的表情,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未必有底。   天公招引陨石,一击就谪了仙人羿的那一手,估计也是从古仙遗存中得来,整个儿是自己在女娲遗迹中所见幻景的缩小版。那一招威力如此巨大,恐怕很难抵挡,就算自己放“热核风暴”对轰,最多也是个两败俱伤的结果——老子命可重要,谁肯和你兑子儿。既然如此,不妨别出蹊径,尝试着用时空规则来对抗他试试吧。   因为就目前与张坚的恳谈所知,这天上的仙人,对于时空的理解,虽然大大超迈凡俗,也超迈这个时代,距离自己穿越来的时代却还有一定的距离。   于是张禄便顺手取出五色石中绿色的那一枚,右手紧握,缓缓地接近那道障壁……   今天在泰山之巅,牛刀小试,竟然真的能把天公给拦住,张禄心中不禁大感得意。张坚早就跟他说得明白,不求他战败天公——那简直是天方夜谭——能尽量把天公牵绊在凡间,方便自己上天夺权足矣。张禄把天公留下的时间越长,则张坚成功的可能性就越高。   所以张禄先化身张坚,把心中疑惑和猜测合盘托出。果然天公刘累就跟自己接触过的那些文艺作品中大BOSS似的,不肯一上来就动手,真的有问有答——誓不让主角轻易就做了糊涂鬼。当然啦,那些大BOSS简直是有炫耀欲,张禄看天公倒还不至于那么嘴碎,二人对谈时间并不长,张禄还打算先靠诈降来拖延时间,天公却不受降,就待发招。张禄无奈之下,这才现出本相,并且发动了异宝“壁”。   天公想要遁回天上去阻止张坚,却竟然为张禄一个小小的地仙所阻,不禁又惊又怒,当即高举双手。张禄瞧得分明,这是要使大招啦!心中略感惶恐。好在张坚曾经向他展现过那一招,他预先有所防备——那招是从天外招引陨石,以强力攻敌,那我若是将天给隐了,陨石又能从何而来?   红色宝珠快速脱离阵列,升起到张禄面前,与绿色的“壁”并列。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刘累就发现四周景物快速改变,大地腾空而起,呈弧形直升至云天之上,并且合拢起来……   他知道大地本就是有弧度的,理论上该是一个圆球——虽然谁都没有想要去绕地一周,以证实这一点——可是现在这个圆球,起码是圆球的一部分却倒翻了起来,竟然将整座泰山全都包裹在内。此刻他是在圆球的内侧,不但周边全都是呈弧形的大地、山峦、江河,并且连头顶也为大地所遮蔽!   何所谓天?大地之上是为天,有大气包裹,有云雾飘荡,陨石即可穿透大气和云层,从天外飞来,以殛对手。可是倘若四外皆地,自己身处地之空窍之中,那还能算是有天吗?陨石又从何而来?   这不可能!刘累双目圆睁,怒喝道:“此幻象也!”   张禄淡淡一笑:“何所谓幻,何所谓真?若不能破,幻也是真,若能看破,真亦是幻。”心里却说:我这话倒有点儿象那位心模和尚的口吻了。   此时本是白昼,红日在天,泰山之巅又无遮蔽,今天云层也薄,故此本该敞亮一片。但当四周大地倒卷上来之后,明明将二人连整座泰岳全都包裹在内,光亮却丝毫也不见减弱。有日斯有光,如今无日,这光芒又是从何而来的呢?刘累不禁注目张禄身前飘浮着的那枚红色宝珠。   张禄的目的就是拖延时间,所以不吝做出解释:“此珠名为‘宇’,四方上下是为宇,自成体系,有内无外。”   他当日在世界的尽头祭炼了红色的“壁”之珠,复制了那无形的障壁之意,可以封闭一方空间,即便大罗金仙也无法轻易穿透、逾越,其实花费的时间并不长——没有什么传说中的七七四十九天,甚至九九八十一天那么恐怖。仿佛女娲五色石天生与这种神秘物质相合一般,很快便从凹凸不平、奇形怪状的原石,凝成了浑圆无棱的宝珠。事成之后,张禄正待划船离开,却多少又觉得有些不舍。   这世界尽头的障壁是独一无二的——虽然这是东方的障壁,此外还该有南方的障壁、北方的障壁、西方的障壁,但其实应该都是同一事物的不同角度而已吧,不算什么新花样——可以炼成一件异宝,可是五色石还剩下四颗,我要到哪儿去炼化其余呢?   本打算找火山烧炼红石,赴北极找万年坚冰炼化黑石……可是估摸着有障壁阻隔,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北冰洋……再说了,哪怕千年坚冰,能炼成什么冰魄寒光弹,跟这枚“壁”珠也根本没法比啊。   五颗宝石,以炼五宝,结果就一颗等级是六十,另四颗都只有十级……或者就一颗是橙色史诗级别,另四颗都只是绿色精良级别,这拿在手里都觉得别扭啊!   张禄自认不是一个强迫症患者,可要是手中五样宝物,大小相同、形状相同,来源更相同,品质却差得十万八千里,任谁心里也不会舒服不是?就算女娲复生……好吧她可能没有死——都能给气哭喽。   不成,这么宝贵的地方,我得尝试着多炼几桩法宝。   于是面朝障壁,他就又举起了红色的宝石——不过这枚红色的宝石祭炼之后,功能又与“壁”不尽相同,可以自构一个圆融自洽的小世界出来,因此才起名为“宇”。   因为就在烧炼之时,张禄对于此方世界,也包括眼前这无形的障壁,又有了全新的认识——或者更准确点儿来说,又有了全新的猜想。   正如心模和尚所说,其实真实和虚幻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好比说仙人在天上构筑世界,一切都从他们的意识而来,理论上什么天凤,什么御龙池,也都只是幻景而已。但这幻景又与荒梦或者“灵台蜃景”不同,是圆融的、自洽的,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脱离创世者而独立存在的。   张禄曾经询问过张坚,羿既被谪,他在天上创造的居所是否还会继续存在下去?因为倘若如同梦境一般,人死而梦必灭,则羿被谪和被彻底击杀,他留下来的世界都会有所不同;如若世界就此消亡,那么天公会不会从张坚本人的世界不亡,从而发现张坚假谪且不死的真相呢?   张坚当日的回答是:“将渐萎缩也,而不遽灭。”就好象凡间的一栋建筑,长久缺乏维护,肯定是会逐渐衰败的,但并不会随着创建者或者使用者的离开,就瞬间消亡——你不必担心,天公且发现不了哪。   以此可知,仙人所创建的世界固然是幻境的一种,但这种幻境与真实之间也并没有什么实质的差别。   那么问题来了,自己所处的这个凡人世界,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呢?或者换个问题,究竟是天上世界一般的虚幻呢,还是“灵台蜃景”一般的虚幻呢?若为后者还则罢了,或许自己始终身处幻境中而不自觉——不管这幻境是从穿越开始的,还是从法王寺内歪使“灵台蜃景”开始的,或者从女娲遗迹开始的;若为前者,这世界即便再如何诡异,也该圆融自洽,可独立存在、长久维持啊,为什么会有世界尽头这种完全不符合逻辑的玩意儿存在?   宇宙本该浩瀚无垠,大地本该是个球体,这世界上虽有法术神通之类超现实的存在,但就表面上看起来,基本物理规律与自己穿越前的世界毫无不同。真要只是东亚大陆和部分海洋的封闭区域,红日从何而升?大地如何自转?这一切都说不通嘛。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这尽头并非真正的尽头,这障壁只是阻碍区域内的生物通过,这只是一个大世界中被人为隔绝出来的封闭区域而已!   由此“宇”珠便即诞生,可以自成一方天地,达成部分的圆融自洽。尤其“宇”、“壁”二珠相配合,威力更是增大了一倍还不止。   而在这个独立的小世界当中,这颗“宇”就替代了太阳的功能,成为光、热的唯一来源。   刘累知道自己已为张禄所制——或者更准确点儿来说,是为女娲五色石所制——若不击破当面之敌,恐怕不易脱身,然而自己修炼多年的大招却又因为内外隔绝而无法施展。但他仍然气度沉稳,虽然恼怒,却并不急躁,当下冷哼一声:“汝以为吾之技止此乎?”   张禄一挑眉毛:“我知道天公你成仙多年,又想统合天上世界,本领高强,要是在天上,可能伸一根小指头就能蹍死我,即便在这凡间世界,想要伤我也不为难。可是你有招就出啊,不该先逞口舌之利啊——我要是不让你出招呢?”   说着话,黑色宝珠腾起在胸前:“此珠名‘幻’,使天公不能窥我真相的,即此珠也。”仅仅差了一秒钟,白色宝珠又再腾起:“此珠名‘真’,幻若成真,则无可破矣!”   天公知道不妙,就待出招,只可惜晚了一步——其实他心里也挺好奇的,女娲五色石,张禄方才仅出其二,不知道剩下三颗都还有什么功能?要知道张禄虽然自构世界,隔绝内外,但也只能牵绊天公而已,并不能对他造成什么实际的伤害,因此他始终缺乏足够的危机感——就算再瞧瞧剩下三宝更有何能,也浪费不了多少时间吧。难道张坚还能在这一时数刻之间,便即镇定了整个天上世界吗?   虽说凡间和天上的时间流速并不完全契合,也到不了民间传说中什么“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的差距,天公还真不担心这么一小会儿的时间。   所以一时的好奇,就使他大失先手,彻底堕入了张禄的圈套。   张禄新祭起的“幻”、“真”这两颗宝珠,是当日折返日本之后方才烧炼的。他不可能在世界尽头耽搁太长时间啊,船中食水有限,他又还到不了真正辟谷的境界,真要是修道半途被活活渴死、饿死,那就搞笑了。因此炼成“壁”、“宇”之后,便即启程回返。   不数日即归北九州。张禄这几日也一直在琢磨,该怎么烧炼那剩下三颗宝石呢?还有什么莫名之境,可以比得上世界的尽头那般诡奇?   于是登陆之后,张禄很快便遇见了一名倭人渔夫,他老实不客气,就朝对方使出了那招歪打“灵台蜃景”……    第七十三章、宇宙舰队   倭人渔夫头脑简单、见识短浅,所以他所创建的——其实应该算是和张禄共同创建的——幻境,那真是枯燥乏味到了极点。整个世界都是由海洋、沙滩,以及离岸不远的破旧小渔村组成的,因为渔夫脑袋里的“天下”,其实也就这么屁大点儿而已。   张禄判断自己对于这个幻境的影响力相当有限,也就是说,虽为双方构建,但基本世界形态都来自于渔夫的头脑,自己所能附加的成分可能还不超过十分之一。他不禁怀想起那座“塔图因”星球来了,倘若这是歪打“灵台蜃景”的基本规律,那么也就是等于说,那个双日争辉、黄沙无际的星球,并不是从自己头脑中的“星战”场景转化而来,而真是祟所来之处。   祟来自于天外,来自于另外一个世界,而这个世界很象“塔图因”——其实就逻辑而言,这远比来自于一个有“世界尽头”的世界,让张禄觉得更加靠谱一些……   且说进入渔夫的虚幻世界后,张禄第一时间寻找的是“灵台君”。果然,才转了下脑袋,就看到那家伙双手插兜,嘴里叼着烟卷,茫然地在沙滩上打着晃——仿佛是来海边度假的一般。   张禄扬起手来,打个招呼,然后一脚深、一脚浅地向灵台君奔跑过去。灵台君朝他皱皱眉头,“噗”的一声吐掉了烟屁股,然后有气无力地问道:“你咋又来了呢?不是告诉过你少使那招吗?”   张禄耸耸肩膀:“我觉得吧,如果真的茫然,那么不管是虚境还是实境,迟早都会迷失。如果心智坚定,不管虚境还是实境,都难不住咱爷儿们。”   灵台君一撇嘴:“你是彻底相信了那和尚的疯话了吧?”   “仙人都未必清楚的世界尽头,这和尚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就算他的疯的,他的话我也不敢不往心里去啊,”张禄上下打量灵台君几眼,“你怎么瘦了?”   “我不是瘦了,我是快死了,”灵台君轻轻叹了口气,“你眼瞧着就要再上一级台阶,迈入地仙的境界,潜意识被你一点点儿发掘出来,外心、内心,逐渐融合为一……真等你成了天仙,白日飞升,到时候就是我的死期。”   张禄“呵呵”一乐:“说得好象我要谋害你性命似的——你那不是死,是超越啊,咱哥儿俩一起冲上高天,去发掘那票废柴仙人全都一头雾水的真相。”   灵台君不屑地“啧”了一声:“真相哪儿是那么好发掘的……说吧,这回来找我干嘛?”   张禄把手一扬,一枚黑色的石头就划一道弧线向灵台君飞去。灵台君伸手接过,瞟了一眼:“你是觉得,这心内之境比身外之境更诡奇、虚幻,所以想在幻境中炼宝吧。可是给我这颗,是打算炼个什么出来?”   “幻境之中,自然炼‘幻’。”   “你错了,”灵台君把黑石头从左手抛到右手,然后再抛回来,突然间双掌一错,等再亮出那枚石头的时候,颜色竟然改变了——变成了白色的——“虽然身处幻境,但幻中有真。那么何者为真?我是你的潜意识,是你内心一点清明,就算你彻底晕菜了我也不会糊涂。所以说我怎么能帮你炼‘幻’呢?我能帮你炼的,只有‘真’啊。”   张禄把右手张开,发现那枚黑色的石头稳稳地躺在自己手掌之中:“说得是呢……那好吧,你来炼‘真’,我来炼‘幻’好了。”   他在世界尽头的障壁前炼成了两枚宝珠,分别是绿色的“壁”和红色的“宇”,然后在蜃景之中,也炼成了两枚宝珠,一黑一白,分别定名为“幻”和“真”。如今即在泰山之巅,面对天公刘累,将此二珠一并祭起。   何者为真?何者为幻?即便在真实世界中,人眼所见、人耳所闻、人身所感,都未必全都是真实,感觉器官限制你与外界的交互,从而会经常性地产生错觉——幻亦由此而生矣。其实人类生活在这个世界当中,无时无刻不在受着物理规律的影响,但人却无法依靠简单的感知来洞彻这些规律——   大地貌似是永恒不动的,红日东升西落,貌似围绕着大地在旋转;时间貌似是均匀地流动着,空间貌似是稳定不变的,不因物质的存在而存在,不因物质的消亡而消亡;物种也是恒常的,自从创世以来,貌似就从没有改变过……   所以真实之中,亦存在着虚幻;那么虚幻之中,有没有真实呢?虚幻来源于人脑的错误认知,但这错误认知,不正构建在对真实世界的一定认识基础上吗?   故此真中有幻,幻中亦有真也——凡人未必能识此理,那么仙人呢?天公老爷你究竟明白不明白?   二珠祭起,刘累当即觉得周边景物再一次发生了变化,他们不再傲立于泰山之巅,也不再身处一个貌似可以圆融自洽的孔洞世界之中了,他们——站在了一座城市里。   这是刘累在他最疯狂的想象中都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城市!   一眼望去,没有一间平房,而全都是高楼大厦——刘累还生活在凡间的时代,基本上就从没有见过单层以上建筑,即便夏后为了彰显自身威仪,也仅仅垒土为台,再于高台上筑屋而已。不久前瑕丘仲以阿房宫为蓝本,为天公创建天庭,其殿宇固然高耸入云,也只是尽可能放大凡间建物罢了,那些建物最多三层,全靠下砌高台和上垒重檐来提升高度。   但如今张禄释放二珠之力所创建的幻境,其中那些建筑,一眼望去就没有低过三十层的,甚至还有高达百层以外者,而且层高都在丈余之上。形状千奇百怪,各不相同,某些如盒,某些似卵,某些如高山巍峨,某些若屏风直耸。几乎所有的建筑都似为精钢所建,或者为水晶所覆,映着日光,散发出明珠般夺目的光辉来。   建筑之间,还各有复道相连,或如垂天之霓,或若夭矫之龙。无数金属车辆,无牛马拖曳而能自行,就循着这些复道穿梭往来,疾行如飞。即便天上神仙,到此亦难免眼花缭乱,莫明所之……   刘累不禁心中一凛:这是何处?世间真有如此繁华壮伟之城市么?我若有如此城市在天,胜过如今的天庭百倍,群仙必将俯首,即便东王公、西王母之流,亦当瞠乎其后矣!   他知道这是张禄利用女娲五色石所炼成的异宝所创幻境,问题即便幻境,亦当有真实世界为其基础——即便能够驰骋无边的想象力,想要凭空创造此等幻境,也绝非短时间内所能完成的。仙人尚且不可,而况仅仅一介地仙呢?难道说,这是古仙的记忆,存留于五色石中,而被张禄发掘了出来?   刘累对古仙遗迹存有一种他仙所难以企及的强烈贪慕,他之所以想要统合群仙之力,也正由于在昆仑山中得见一处遗迹,从而对古仙所来之处抱着无边向往——他知道仅凭自身之力,恐怕万年内都无法摸到进一步飞升的门坎,故而欲霸天界,集众力以成自功。但目前张禄所展示的这一切,无论古仙遗迹里,还是他最疯狂的想象中,都从来没有见到过……   他当然想不到张禄这幻境的真实根源何在。确实,这种想象力不是一二凡人所能够展开的、达成的,即便张禄穿越来的年代,那也必须站在前人努力的基础上,再集合一个团队,才能花费相当长时间来构建。张禄纯粹是窃用了他人的成果,把科幻影片最前沿的效果制成了自家的幻境。   别说刘累了,就算知道张禄来自未来或者异世界,就算知道那时代的各种事物都超乎自己想象之外,初见此景,就连张坚都差点儿吓尿……   虽然明知道是幻境,但正因为心底存有那炽烈的对古仙的仰慕之心,对更高层次世界的向往之意,故而天公忍不住就瞪大了双眼,如饥似渴地观察和吸纳着周边这些诡奇的场景和全新的知识。迷惑既源自无知,也源自好奇,倘若对这幻境毫无兴趣,大概他能够很快便从幻象中挣脱出来吧,但就那一瞬间的渴望,使得天公彻底迷失了……   恍惚之中,他已经不再是自己了——我究竟是谁?这似乎是一个根本不必要思考的问题。真实世界尚有残缺,而况幻境呢?尤其张禄仅有地仙之力,即便有女娲五色石为辅,有后世的科幻大片做参照,他所构筑的幻境也难免到处破绽,很难自圆其说,但凡细致观察、思考,便能辨其真伪。如同人在梦中,只要能够想到:我是谁?此为何处?我来此处何干?自然就能知晓身处梦中,进而或能操控其梦,或即悚然惊醒。但绝大多数情况下,梦中之人即便发现再多不合逻辑之处,都不会去考虑那些问题——只要不加考虑,那么所有不合逻辑都会被认为理所当然,从而深陷梦境,难以自拔。   恍惚之中,刘累发现自己不再是一个旁观者,而变成了一名参与者。他身处某乘金属飞车之中,飞车瞬间便跨越了相当漫长的距离,来到一栋建物前面。这大概是整个城市,不,整个世界之中最高峻的建筑,如同一道光芒一般,笔直如矢,直插云霄,不见终点。   刘累离开飞车,进入那座建筑,一个圆碟形的平台承载着他,不断向上飞升。四周是水晶般透明的障壁,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外部的场景,随着自己逐渐飞高,整座城市亦展开了全貌。越飞越高,四周的光线逐渐黯淡下来,很快一片巨大的阴影就彻底将他和圆碟笼罩了起来——   抬起头,空中是一只几乎可以比翼天凤的巨鸟,全身都泛着金属般的光泽,几乎每片铁羽上都亮起一盏五色彩灯。垂下头,那诡奇的城市逐渐成为脚下一个小点,而这小点是依附于一个巨大的圆球之上的,进而那圆球也变成了一个小点……头顶的巨鸟越来越近,倒似比那地上的城市更加辉煌、庞大。   以他上升的速度,照理说不经过数个时辰是无法穿透大气层的,也无法接近那只停在虚空中的巨鸟,但在幻境当中,这一切过程都被压缩了,仿佛只是数息时光,圆碟便深入到巨鸟内部。   巨鸟中有无数身穿奇装异服,肤色、发色也各皆不同的人类,各司其职,在进行着紧张的准备工作。刘累身处巨鸟上部的一座豪华大殿之中,高踞殿上,身周群僚环绕。他心中不禁冒出一个念头来:若有此等威势,天公又何足道哉?可是随即脑子就是一迷糊:什么是天公?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在他面前,全封闭的殿门逐渐张开——但不是左右敞开,而是如同卷帘一般,金属殿壁向上拉起——透过水晶般全透明的壁障,他可以看到外界是无尽的暗色虚空。突然之间,虚空中出现了一道涟漪,仿佛一石被投入水面似的,随即一只同样大小、形状的金属巨鸟从涟漪中逐渐显现出身形。然后是又一道涟漪,又一只金属巨鸟……很快,刘累面前就密布了无数的金属巨鸟,排列成一个整齐而疏散的阵形。   阶下僚属一齐转身,面向刘累,全都高举起右手,指尖朝内,轻轻一点额侧。其中一人高声禀报道:“阁下,舰队编组完成,可以下达进攻指令了!”    第七十四章、我是你爸爸   浩瀚无垠的宇宙之中,群星闪耀,但近在咫尺之处,却骤然迸发出无数道光芒,比最璀璨的星河还要耀眼……   数万艘银白色的巨大战舰排列成整齐而又疏散的阵形,相隔数百万米的距离,杀气纵横,互相发射着粗大的光柱。不时有一艘战舰被光柱击中,当即掀起连环爆炸,更迸发出如同恒星般耀眼的强光。   倘若还有一个后世之人目睹这一情景,当会发现那些战舰的形质并不完全属于任何一部文艺作品,而完全是硬性拼凑起来的大杂烩。战舰外形如同一支支长雪茄,基本上来源于《银河英雄传说》,但“银英”中帝国方的战舰是蓝灰色的,同盟方则是深绿色的,而眼前的战舰则全部为银白色。这是因为“银英”终究只改编过2D卡通片而已,张禄对其材质的把握并不准确,所以又参考了《星球大战》、《星际迷航》等等欧美作品……   战舰群基本上平面展开的,双方数量各在万艘以上,而从战场指向天顶的位置,一个叼着烟卷,身穿背心裤衩的光头胖子,正隐身在虚空中,冷冷地俯瞰着这一切——   “这不对啊,既然是宇宙作战,为什么战场如此平面?”   他身边随即响起张禄的话语:“没办法,‘银英’就是这么设计的……照道理来说,要符合球形无死角的攻防一体,战舰就不应该是雪茄形。我倒是想搞点儿花儿出来,就怕一个设计不对,被那老头儿瞧出了破绽……”   “无所谓啦,那老头儿哪知道啥叫宇宙战舰,啥叫宇宙战争?不过呢,你觉得这种幻境能够绊住他多久?”   “不好说啊……”   幻境中时间的流逝普遍比真实世界快速,张禄初涉“灵台蜃景”,在其中辗转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真实世界中才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而已,这就是明证。民间还有“黄粱一梦”的故事,说某人梦见一生的富贵荣华,等到醒来,釜中小米饭(黄粱)还没煮熟呢——这正来源于凡人对梦境中时间流速的最直观感受。   因为幻境中很难真正架构每一个细节——仙人创建似真实幻的天上世界或许要严谨得多,但张禄既没有这种能力,也没有足够的设定时间——很多无意义的过程被迫直接简省过去了。好比张禄所创建的这个幻境,从刘累进入飞车到抵达空梯之间,从进入空梯到安坐战舰舰桥,从战舰启航到遭遇敌军……除了几个重要的节点和场景转换外,中间过程全都删减——倒有点儿象是电影蒙太奇的手法。   而且就连那些重要节点和场景转换中的布景,也基本上见之则有,不见则无,还得靠刘累的头脑去补完。严格意义上说起来,这个幻境并不是张禄独自创建的,其中亦有观察者也就是天公刘累的一份功劳。   经过对此幻境的构建,张禄对于虚幻又有了进一步的认知。他不禁疑惑,倘若当初那“塔图因”星球纯是祟所创建,只因自己投身其中,才从观察者的角度产生了一定影响,那么……临脱离幻境前,远远地在绿洲水塘之中,若有若无望见的那个浴女,究竟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色心而额外形成的呢?难道说,祟所来之天外,真的还有人形生物?   祟所来的天外,或许也是伏羲、女娲他们飞升之地,可是羲、娲就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真正的人形生物……不过,自己貌似并没有看清那浴女的全貌,说不定真跟女娲似的,上半身为人,而下半身为蛇……   想到这里,他不禁微微打个寒战,赶紧收回思绪,继续与灵台君一起关注陷身幻境中的天公刘累。   即便不算那些非必要的过程,不算那些镜头跳跃,刘累实际感受这幻境,也大概有一个多小时了吧,可是张禄自按其脉,掐着秒呢,真实世界中也不到一分钟而已。以天公之能,又能在幻境中沉迷多久?搁外界能够有半个钟头吗?仅仅半个钟头的时间,够张坚跑天上去抢班夺权成功吗?   “不行,我得给他再加点儿菜!”   “加什么菜?”灵台君回应道,“我看那老头儿的眼神已经有点儿迷离啦,估计是这一仗打得时间过长了,千篇一律地能量炮对射,偶尔放几颗飞弹,你连王尔古雷都不肯派出去,丫又不是军迷,大概是感到枯燥乏味了吧?”   “维持这数万艘战舰就够咱哥儿俩受的了,还王尔古雷……要不要再加上斯巴达尼恩,搞个双方母舰大对决啊?你不怕累吐血就自己来!不过这仗也该打完了,咱们还得给老头儿整点儿新花样……老头儿最喜欢什么?有什么类型比较容易让他沉迷?”   “他喜欢法术,喜欢……权力?”   “权力……没错,老头儿要不是权力欲过大,怎么会想着统合天界?咱们就给他整点儿政治斗争吧。先是大贵族反叛,然后有个红头发副官死在他面前,他还得去救姐姐逃脱苦海……”   灵台君做势欲呕:“全特么是‘银英’啊,你就没点儿新花样?”   “‘银英’情节我记得比较熟……好吧,再让他姐姐去组建反抗军,他扔下舰队,孤身一人前去相助,最后面对帝国勋爵,那勋爵一张嘴就:‘Iamyourfather!’”   “……有必要这么狗血么?这个哏儿早就被玩儿坏了呀!”   “对于刘累来说,绝对是新哏儿——话说我觉得他会喜欢拿光剑互殴,超过指挥舰队放炮。”   “最早不是你说光剑不够炫,怕镇不住刘累的吗?”   “那是场景不够炫,终究是几十年前的老片子啦……要不然,让他们在岩浆里对打?”   然而无论张禄还是灵台君,对于刘累的认知都有所偏差,刘累还真不是一个权力欲过于旺盛的仙人,他之所以想要统合天界,掌权只是手段而已,并非目的。他一心打通继续飞升的通道,追寻古仙的踪迹,也把自身提升到更高的层次上去,为此而必须集合群仙之力——既然没别的仙人有这种动力,那就只好自己来啦。   或许当他真正坐稳了天庭之位,真正成为天界之主,将会被权力腐蚀得逐渐偏离自己本心所需吧,逐渐把手段当成了目的,为了掌控和巩固权力而运用权力。但就目前而言,刘累还远到不了那一步。   之所以会被迷惑,一度沉陷进张禄创制的幻境而无法自拔,全在于他认定张禄所展现的,乃是古仙所在的更高层面的世界,因此才会受到吸引。但幻境终究不是真实,欠缺了太多的细节,并不值得深入探研,所以当表面上的现象被多次重复之后,刘累内心的痴迷便如同阳光下的冰雪一般,也开始逐渐消融……   加之张禄随即又走偏了路,大肆渲染无意义的狗血剧情。刘累飞升天界已久,凡人的七情六欲几乎被彻底斩断,再无留恋,那你跟他耍什么基友之死、爱姐被辱,乃至“我是你爸爸”,又有什么意义呢?只能使他感觉无聊,又怎可能触动心灵深处?   尤其宇宙战争确实酷炫无比,但刘累看中的乃是各种新奇造型和概念,而非真正执掌大军,握人生死的快感——或许曾经一度动摇,但他很快便端正了心态。继而光剑一出,不管是早期效果还是前传三部乃至后传的效果(其实后传张禄没能看到,一直引以为憾),在刘累眼中,不过蜗角相争而已,又有什么意思?还有岩浆中的战斗,倘若置于机械世界当中,即便设定再如何荒诞,模型再怎么粗糙,也能使刘累获得某种所从未见、从所未闻的信息,至于火山岩浆之类自然现象,他又不是没见过,哪儿来的一丁点儿吸引力啊!   所以刘累当即就光剑掷出,把对面那个满嘴“我是你爸爸”的黑披风“勋爵”给穿了个透心凉。随即他将身一纵,主动投入岩浆之中。就在他沉入火红的岩浆的一刹那,突然之间,周边景物——包括还在空中打滚儿的黑勋爵,包括奔涌不息的炽热洪流——就全都静止了,仿佛网游因为线路传输不畅或者服务器过载,直接卡顿了似的。   既然是卡顿,时间当然不可能太长,很快,四周景物就化作了一片片细小的方块,然后纷纷剥落、湮灭……幻境在那一刹那被彻底打破了,天公倒背着双手,傲然而立在张禄面前。   “小辈,汝以为即此幻境,而能长久羁困吾耶?”   张禄按着脉搏,心中计数——“糟糕,还不到一千次……”他如今血脉流动减缓,脉搏跳得也慢,但换算下来,也不过才二十来分钟而已。心中虽然有些惊骇,还有些遗憾,终究马死不倒架,嘴里绝不肯认输——   “你以为,就只有我一个想要困住你吗?”   说着话把双臂一扬,两手仿佛在虚空中各抓住了一层幕布似的,一把将幕布撕开。幕布后面的景象与先前大致无异,却左右各多了两个身影,如同推门入户一般,昂然而出,与之并肩站立。   左侧前一个,年约四旬,长髯细眼,头戴幅巾,身穿青灰色长袍,手持一柄麈尾;后一个是名少女,头裹缠巾,黑衣红边,赤着双足,挺着一柄短剑;右侧前一个须发花白,道袍竹冠,捧着如意;后一个是青年儒生,双手拢在袖中。   刘累见了,不禁冷笑一声:“魑魅魍魉,都聚齐矣!”    第七十五章、星际之门   天公刘累以御龙之术入道,取神龙夭矫飞纵之态,化之为斗战之能——别以为他掘个“御龙池”,还特意养两条龙,仅仅是为了怀旧而已——其后又入昆仑山观古仙遗存,学得女娲破天之术。可是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仅靠自己一仙之力就靠斗战来获得强权,从而镇定和统合整个天界。   因为天界此前是一盘散沙,群仙各有居所,相互间往来也比较稀疏,任何一仙对于他仙来说都是一个谜,究竟循何法得道,能为究竟多大,除了能够亮出来浩瀚天凤世界的东王公、西王母,除了深不可测的老子外,谁都不知道哪个角落里还隐藏着能够力压群仙的高人……高仙。再说了,同处一个世界,就算能为再高,也有上限,一仙之力,终究难以对抗群仙啊。   倘若刘累就跟传说中的武林大豪一般,一个个找上门去单挑,或者摆下个擂台来,以争武林盟主,迟早会被打趴下。天界并没有什么约定俗成的规则,不会在乎什么“以多欺少,胜之不武”,真要是刘累想一个个打过去,很可能哪天就遭到落败者们的群殴啦。   所以他才先通过推举得到天公之位,然后高举灭祟平祸的大义旗帜,再于群仙面前一举而谪了天生精擅斗战的羿,纯靠声势来压服部分仙人,再逐渐把这个压服圈子加以扩大。而张坚想要夺他天公之位,也不敢当面与之较量——唯一的胜算是先把他诱下凡间来——而要命张禄拖住天公,自己好上天去策反群仙。   真要是能说动十数乃至更多的仙人群殴天公,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也抵挡不住。最好那时候张禄仍能将天公牢牢牵绊在凡间,则在凡间以多敌少,胜算就更大了。   可是张坚也知道,张禄虽然得了奇遇,有新炼成女娲五色异宝为佐,终究不过一地仙耳——要双方功力相若,伯仲之间,那神兵利器才能起作用,法力相差过远,法宝之能也必然大打折扣——他相信张禄肯定能够绊住刘累一段时间的,但这段时间能有多长,心里实在没底。   故此商议计划的时候,张坚就把所有底牌都交给了张禄,任其运用。不过其实张坚的底牌也并不算多,一共就两张:一名步爵,一名白雀儿——通过谪落龙威丈人和祝鸡翁,他已经把这两名修道者都牢牢地掌控在了自己手中。白雀儿不必说了,她当日性命就是张坚所救,在少女质朴的想法当中,张坚就是自己的主人,自己为奴为婢,份所应当;至于步爵步子器,龙威丈人只传他修法,从不跟他说起天上之事,所以张坚一来,很方便就给他洗了脑。   ——这也是张坚先谪龙威,而一直空着祝鸡翁的缘由所在,因为祝鸡翁所教授的白雀儿随时都可以牵走,而龙威丈人所教授的步爵,还且得下一番功夫去笼络其心呢。   然而这二位青年修道者本领太差,论境界还未达地仙门槛,又没有什么神兵异宝辅助,揪他们过来帮忙,完全是聊胜于无。而且张坚还盼着,刘累考虑到这仨孩子中的一个必是预言所说灭祟之人,所以不敢真下死手去,就此可以拖延更长的时间。   可是张禄知道这俩同伴其实帮不上什么忙——真要是找来于吉、左慈师徒,说不定倒能儿作用——因此一直将他们隐藏在侧。直到自己所创建的幻境被破,估计再也拦不住刘累了,这才放出二人——有用没用的,能帮忙摇旗呐喊一番也好吧……   不过他放出来的却并不仅仅二人,此外尚有二仙。张坚上天之后,第一时间就先把被刘累囚禁的友党给放出来,大致分说了一番前因后果,请他们下凡去相助张禄。   一个裴玄仁,跟张坚过从甚密,一个张巨君,倒霉他也姓张,所以甫登高天,就遭到天公刘累的囚禁。其实刘累要谪他们也是动动手指头的事情,但终究师出无名,恐怕群仙猜忌和寒心,不利于自己的统合大业——他当初谪张坚,是因为张坚奉命前往凡间寻找应谶之人,完全可以说他出长差且回不来嘛;他谪羿,是借口羿不从号令,剿祟不力。可是裴、张二人才登天界,屁股还没有坐热呢,哪儿找得着什么罪状?   因此只好借口他们尚不熟悉天上之事,倘若擅自行动,就怕添乱,影响到剿祟大业,所以暂且——就跟我这儿开个全封闭式的补习班,先给你们上几万年课再说吧。时间一长,估计没有仙人再会关注他们,甚至很可能根本把这俩可怜货给忘了,到时候再谪不迟。   也正因为这二仙甫登天界,完全一头雾水,谁都不认识,故此对于张坚在天上抢班夺权的计划根本派不上用场,那你们还是下凡去相助张禄,牵绊天公为好。   二人二仙一露面,刘累不禁冷笑一声,说:“魑魅魍魉,都聚齐矣!”可是其实并不怎么在意,他当面大敌只有一个张禄——更准确点儿来说,是张禄手中的五色石——至于新出现那四个,给他塞牙缝儿都不够瞧的。   张巨君手捧如意,单掌竖起,朝天公微微一鞠,口称:“天公在上,小仙拜见。天公差矣,君在天上,若能行仁道,以恩泽化被,自然群仙归心,大事可成,何必效凡间污秽之举,以力镇压耶?”   刘累冷笑着问他:“何所谓‘仁’?”   张巨君闻言微微一愕,随即反应过来——我靠天公夏朝登仙,那会儿孔子连受精卵还不是,他哪儿知道什么是“仁”啊……   夏朝有没有文字,张巨君也不清楚,但他知道“仁”字的本意乃是“亲”,就是两个人背靠背,表示亲密无间。把这个字引申为一种普遍的道德规范的,就算不是自孔子为始,也该在周代以后。所以刘累脑袋里估计就根本没有仁道的概念啊,我跟他说这个,不是对牛弹琴吗?   正想着该怎么解释一下“仁”这个字的含义,该怎么劝说刘累改弦易辙,放弃武力统一,就见刘累双手左右一展,不再跟他们废话,直接就动上手了。   刘累先攻张禄,张禄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匆忙后退,就把四个同伴给让到了身前。裴玄仁首先出手,大袖一扬,拦住刘累的去路,但刘累只是伸出一枚食指来,轻轻一点,他便踉跄后退,觉得胸口气血翻涌,神魂都在摇荡……   裴玄仁向不以斗战为长,要不然在鼎室山上,他就早教张禄各门神通法术了。按照他的理论,法术只是小道,可以辅佐修行,但作用真的不大,而只要境界提上去了,神通自生,学习起法术来也可事半功倍。道理是这样没错,问题你要光是内功深厚,却没怎么练过拳脚,长生固然可期,碰上打架就可能被人直接捅穿哪!   就好比小说中的大理段公子,要是只学会了北溟神功,六脉神剑和凌波微步都只是才刚涉猎,或许能够站在那儿让个普通人连捶几百拳都不受伤,但也完全没有反击之力。还不如内力全失,却学会了独孤九剑的令狐少侠呢……   再说天公之能,又非凡俗甚至绝大多数仙人可比,那真正是内外兼长,魔武双修,就算是压制了等级,也不是裴玄仁所能抵挡的呀。   第二个被天公战败的是张巨君,就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比裴玄仁更差——他这一派是精研预言系法术,所以传给弟子郄俭的主要是占卜之道,这门法术对于斗战而言,基本上派不上什么用场。如果说裴玄仁是半吊子段公子,那张巨君就可比段公子追求的妹子,那位单恋表哥的王小姐——同样也是半吊子。   二仙尚且如此,二人就更不够看了。步爵师从睢山道士阮丘,这一派是比较偏向于斗战的,可是他连放火球、火箭,都连天公的衣襟都没能挨着,便即湮灭——张禄跟后边儿瞧着,心说果然吧,我就说火法跟这儿没用……   白雀儿天性使然,又怀抱着张坚的厚恩,在众人中战意最强,攻势最为凌厉。可是这凌厉,也就对同辈而言如此,对天公来说,再勇猛的螳螂也终究是螳螂,车轮一碾,便成齑粉。白雀儿挺着短剑冲上,却被天公大袖一卷,短剑便即脱手飞去,接着天公伸手一指,势要将小蛮女彻底击杀……   张禄赶紧大叫:“若杀彼,恐祟难灭矣!”   天公闻言,临时变招,手指一曲一放,就把白雀儿弹飞了。不仅飞了,小蛮女身在半空,瞬间缩小,形象突变,真的化成了一只白羽小雀,随即展开双翅,扑拉拉地就飞到天上去了。   就这一眨眼的功夫,裴玄仁、张巨君猱身再上,又再度被天公击退。剩下一个步爵,还在那儿毫无意义地放各种法术波呢,但如蚍蜉撼大树,于天公丝毫无损。   刘累真有点儿烦了,二凡人还则罢了,可以根本当他们不存在,可是二仙虽然不擅斗战,短时间内却很难谪落,完全是癞蛤蟆跳脚面上——不咬人他恶心人哪!几度欲使破天大招,可是张禄一见到他的起手势,便即催动“壁”、“宇”二珠,更换空间,把云天给彻底遮蔽起来。要知道这一招威力虽强,却终究不能收发由心,更需要比较长时间的准备——虽然所谓长,也不过半息而已,但已经足够让张禄做出应对来啦。   还是得先收拾了张禄,这厮不除,障壁终不得解,上天的通道就无法打开!于是刘累口中斥喝,急急战退二仙,随即就顶着步爵的诸般法术,疾飞而前,凌空一指,直取张禄。   张禄见势不好,身前“真”、“幻”二珠陡然闪亮,就见在他身后,虚空中陡然出现了一个神秘的圆环。   这圆环高约丈余,环厚数尺,其色银亮,还略泛一些蓝色。细看分为内外两环,中有明显分界:外环均等九分,中有三角形的银箍;内环均等三十六分,每分上都契刻着一个从所未见的诡奇文字。   这圆环才刚出现,内环便即开始旋转,外环上三角银箍也亮起红色灯光。“喀”的一声,内环静止并且固定,同时环内如有水幕张开,涟漪层层,随即一道水柱带着泡沫突出圆环中心,长有数丈,一喷又收……   张禄瞟一眼刘累,眼中似有含义:“有胆量你就来啊!”转身便即没入圆环水幕之中。刘累对这种水幕倒是并不陌生,它于方才在幻境中见到那些银白色大鸟所来之处,差相仿佛——哼,不过又是一些障眼法罢了,我岂惧汝?!   于是紧随而入,到得水幕另一侧,只见已不在泰山之巅,而位于一座幽长甬道之内,四壁光滑,难明质地。四望不见张禄,却只见一个白色的“大头娃娃”,晃悠悠漫步而来,口称:“别装出一副想和我说话的样子,我知道你恨我……”    第七十六章、又来一位老仙儿   天公刘累见那大头娃娃生得好生离奇:外皮似为金属所制,其色纯白,关节各处却为黑色,身体好似一个大梨,肚腹凸起,两腿甚短,足却颇大,双臂长过双腿,小臂粗于大臂……最诡异的是他的脑袋,纯为一个圆球,其大几与身体相同,颈细头大,似乎不胜重负。头上并无口鼻,只有一对倒三角小眼,以凹线相连……   这娃娃摇摇摆摆过来,虽然没嘴,却能喋喋不休,一会儿说:“生活?别跟我谈什么生活!”一会儿又说:“可笑啊,当你认为生活已经糟糕得不可能再糟糕了的时候,它居然真的更糟糕了……”天公但觉扑面而来一股沉郁、颓丧之气,心中油然而生无尽的厌烦和绝望……   好在他瞬间便即从这莫名其妙的情绪中挣脱了出来,双唇一合又张,口出“破”的一声,于是周边景物,包括深邃甬道和大头娃娃,还有来时那巨大圆环,便全都消失无踪了。真实重新显现,自己仍在泰山之巅,张巨君、裴玄仁才刚受创而退,步爵仍然锲而不舍地施展着道法……   一切都似乎与自己才刚通过圆环时一般无二,只有一点不同,那就是:张禄不在身前,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逃到自己身后去了。   刘累一个转身,双袖一扬,裴、张二仙再度踉跄后退。他瞧着步爵实在讨厌,可是又不好伤他性命,于是伸手一指,步子器一声惨呼,身形瞬间缩小,就如同刚才的白雀儿一般。不过可怜的是,他没有变成鸟类,而是变成了一只癞蛤蟆,茫然纵跃,一转眼就逃到草丛里去了。   刘累再追张禄,张禄身前双珠重亮,身后再度幻化出一道门来。此门又与方才的圆环不同,真正硕大无朋,高达百丈以上,直柱天地。与其说它是门,还不如说是一座石阙,下有两层高台,石阶直通而上,高台上多对铁箍石炉,燃着熊熊烈火。台阶上一左一右是两根粗大的方形石柱,柱前各塑一巨像,披着斗篷,兜帽罩头,其面漆黑而不可见,唯见双眼碧绿莹然,各自柱剑而立。   门上有楣,镂刻着怪异的图案,最上雕一长吻恶兽,双足扶楣,其头探出,赤目利齿,形貌骇人。门内似有一道绿色帐幔,四周色深而中央色浅,隐约可见帐幔后面是无尽星空,深邃幽远……   张禄纵身上阶,即投石门中而去,刘累匆匆跟上,等过了石门,又不见张禄身影,只见一片暗红色的旷野,嶙峋乱石……无数绿色皮肤的凶悍怪物,各执刀斧、剑锤,汹涌杀来。   又一声“破”,天公于消除幻境的同时,就已经提前转过身去。然而却听到侧后方传来张禄的话语:“你瞧哪儿哪?以为我每次都会往同一个方向逃吗?未免太过经验主义了吧。”   天公大怒,返身便追,就见张禄将手一摆,地上突然出现一个红漆的大葫芦,他轻笑一声,身量瞬间缩微,竟然随着一道清风而从葫芦口中投身进去。天公亦即缩身而追,才入葫芦,内中一片漆黑,却有兵刃破空之风袭来。“破”字出口,幻境便消,重归光明——就在幻境未及消尽,光亮才刚闪起的一刹那,刘累恍惚见到,原来挥舞兵刃向自己冲来的竟然是个……穿铠甲的穿山甲?!   就听张禄询问裴玄仁:“你没事儿吧?可惜啊,我要真有个什么紫金红葫芦、羊脂玉净瓶啥的,必能久困天公!”   天公怒极反笑:“小辈狂妄!”   张禄利用“真”、“幻”双珠之力,幻术是层出不穷,就连天公刘累也不禁每每愕然——这小子脑袋瓜里哪来那么多诡奇的设定?他原本以为,张禄所造幻境,纯从女娲五色石中得来,也就是说,那是古仙飞去之异界的可能并不很准确的投影。然而见得多了,就觉得这个世界纷乱无比,各种看似满不挨着的设定全都被揉和到了一处,完全不合逻辑,彻底推翻常识。难道说,五色石是增强了张禄的妄想之能吗?还是说这天外之外,尚还有无穷世界……难道这些世界的影像,就全都留存在了五色石中?!   本来刘累既然从那个“银英”加“星战”的硕大幻境中挣脱出来,也就有了一定的免疫能力,不会轻易再被幻象所惑。就好比骗子再吹得如何天花乱坠,倘若听众早就知道你是骗子,嘴里的话一句都不能信,那还会上当受骗吗?然而张禄玩得实在是太花了,即便明知是幻,刘累也会忍不住愕然:还有这种世界?还有这种玩意儿?明知骗子所言是虚,但他真吹得没边儿啊,他是真想骗我吗?还是在开一个玩笑?   刘累不可能再如同身陷“银英”加“星战”的幻境中那样,比较长时间地被张禄所欺瞒,可仍难免会瞬间失神,这就足够张禄转移身形,逃避他的攻击了。   尤其刘累虽然斗战之能颇强,但他完全是闭门造车,根本缺乏实战的磨炼——倘若换了是羿,大概早就想出应对之策来了吧。终究刘累在凡间时只是一个龙类饲养员而已,不是战士,更不是游侠,此前几乎就没有与人或仙斗战过,经验不足,应变能力也就差了不止一筹。   张禄不同,他是跟人打过架的,尤其当日与徐晃徐公明一番恶战,真正获益良多。那时候他根本不是徐晃的对手,所以主要靠的是身法灵动而不是力大招猛,就此积累下了不少的躲避、逃跑的经验。加上脑袋里各路神话、童话、奇幻、科幻的设定和影像简直是无穷无尽,故此仓促之间,天公竟然莫耐他何。   当然啦,张禄之所以能够逃得轻松愉悦、得意洋洋,还得靠裴、张二仙在旁助攻。要这二仙伤及天公简直是天方夜谭,但多少能够迟滞一下天公的速度,牵绊一下他的步伐,给张禄创造宝贵的一两息的时间。只是天公越战越勇,二仙屡屡被创,却逐渐地扛不下去了,最终被天公一招同时扫倒,再无复上的可能。   仙人不仅仅感官之强非凡俗可比,无论身体动作,还是头脑思考,速度也都比凡人快了十倍还不止——再强的凡人拳手,不过一秒钟能出两拳而已,仙人则能出到数十拳。诸人、仙这番泰山顶上的比斗,若落在凡人眼中,但见无穷残影,难明究竟,看得久了,可能直接就给逼疯了……若是步爵、白雀儿还在,以他们还不到地仙的修为,估计也早就跟不上天公他们的速度,而只能在旁边愕然惊叹啦。   故此天公才败二仙,瞬间便已拉近了与张禄之间的距离,伸手一指,便击张禄。他倒是还不想直接把张禄给灭了——当然能否在五色石保护下彻底击杀张禄,他也并无把握——而是想象对待步爵、白雀儿那般,将之暂时变形。只须变化了张禄,其法自败,障壁便可打通,他可以即刻返回到天上去,挫败张坚的图谋。   但他不打算再变个什么白雀、蛤蟆了,那类东西都跑得快,要是二仙尚有一丝余力,将自己略微阻得一阻,就怕张禄跑远了,再借五色石之力变回原型,重施障壁,到时候功败垂成。这回我变个速度够慢的吧,什么蜗牛啊、乌龟啊……让他想跑都跑不了,便只能束手就擒!   一指点出,就见张禄面色大变,他身前一枚宝珠瞬间弹起,直向刘累指尖射来,口中还叫:“你丫这是要逼我使大招啊!”   张禄取女娲五色石炼成五枚宝珠,色分青白赤黑黄,正合五行家所说的东木、西金、南火、北水和中土。这五色宝珠平常穿成一串,套在他腕子上,当与天公斗战开始,珠串便即散开,宝珠浮至他的身前。此刻那五枚宝珠就都围绕着张禄的身体,遵循不同的椭圆形轨道公转,相互间还互不妨碍,绝无交汇之期——仿佛张禄是颗恒星,而那五枚宝珠都是这个恒星系中的行星似的。   五枚宝珠,已出其四:青绿色的“壁”、赤红色的“宇”、纯白色的“真”和墨黑色的“幻”。此外尚有一枚土黄色的宝珠,直到这危急关头,方才祭起,朝向刘累指尖射来。宝珠才近,刘累就觉得指上射出的法力瞬间便化为乌有,仿佛从来也不曾存在过似的。他心中暗惊,不敢与宝珠相碰,匆匆收手,宝珠也几乎同时转向,重新飞回张禄身边,归入轨道。   张禄冷冷而笑:“此珠名‘寂’,世态皆虚,万法惧灭——试问你怕了未?”   话音才落,忽听不远处一人鼓掌:“妙哉,妙哉,今日能见此战,足慰平生矣。”   这回可是连张禄都惊了——这声音不是张坚的,那还有谁了?他是刚来,还是一直潜伏在侧?究竟是敌是友?几乎和天公一起转头望去,只见浮云渺渺,云上站立一位老者,满头的白发,也不扎髻,就随意披散在肩头。胡须却不甚密,穿一袭素色深衣,围着灰色布裳,肩上还背个小小的药囊。   浮云渐近,可以看清这老者的相貌了,只见他一张老脸上全都是皱纹,有若风干橘皮,完全瞧不出来多大年岁。张禄竟然认得,心中戒备,表面上却笑着打招呼:“于老仙儿,竟然是你啊。”随即心上一凛:“竟然……恭喜啊,恭喜!”   来者并非旁人,正乃南华仙于吉是也。张禄还隔着老远就觉摸出来了,于吉如今的情况不怎么对,他已然不是地仙啦,估计已达天仙境界——啊呀老头儿摸索多年,终于飞仙啦,咱得先祝贺几句,再问他的来意。   于吉“嘿嘿”一乐:“侥幸,侥幸,吾为孙伯符所杀,竟得兵解飞升,实乃意外之事也。”   张禄心说果然,历史还真没改变,你丫最终还是膏了孙策的刀锋,于是就问了:“于仙为何来此?”说话的同时,黄色宝珠“寂”再次飞出,逼退了正待趁机扑上的天公。   老子眼观八路,耳听八方,竟然想玩儿偷袭——话说你也不着急这几秒钟的时间吧,还不知道于吉究竟是来帮谁的,就先等我问完了再动手不成吗?如此毛躁,果然一望而不似人君……仙君之象!   于吉朝天公拱手一揖:“小仙初登天界,却不见天界之主,故乃下凡来谒见天公也……”张禄闻言,正担心于吉是对方的帮手,却听老仙儿话锋一转:“兼传太岁前辈之言于天公。”    第七十七章、仙人的奴性   于吉说他是特意跑来帮忙太岁传话的,天公闻言不禁一愕:“太岁有何言欤?”   于吉偏一下头,转望向张禄,微微而笑:“卿之所测,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张禄问你在说什么?什么玩意儿我猜错了?于吉就解释:“所谓长人执弓之谶,非太岁假造也,其本是实……”   关于太岁假造谶言,故意引发天界****的事儿,纯出张禄猜测,并且他把这种猜测告诉了张坚,还在与天公初对面时合盘托出,欲乱天公之心。然而于吉说了,你猜错啦,太岁确实是预测到了会有这么一种结果……   当然就某些细节问题而言,你的怀疑是有道理的。首先太岁并不识字,也不会拆字,他只是预测到了张坚会去抢夺天公之位,但所谓“长人”、“卯金刀”云云,谶言用辞的组织,则是别人……他仙帮忙完成的。   对于这么一种结果,太岁本是乐意看到的,那么为什么不肯明着宣示,而偏要装模作样通过天渊传达给于吉,暗示于吉先在地上散布呢?其实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天公刘累其势正炽,他要敢在天上散布谶言,刘累必然放他不过,还可能提前下手,在张坚毫无防备的前提下将之收拾了。所以太岁先把谶言传播到凡间去,再通过一系列手法怂恿天公派张坚下凡寻找灭祟之人。   如此一来,张坚必然先天公而得知谶言的内容,进而明了谶言所指,以张刺谒那么精明的家伙,怎么可能不预做防备?   刘累阴沉着脸问道:“太岁因何谋吾?”这明显是想把我从天公的宝座上扯下来,所以得着预言也不肯跟我明说,还处心积虑地相助张坚——他为什么要这么干?我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吗?   于吉摇摇头,面露些微苦笑:“无他,为天公不欲灭祟耳……”   群仙都以天外之祟为其大敌,所以要推举个天公出来,整合资源和力量,争取将祟彻底杀灭,将天隙彻底弥缝。然而刘累的本意却不在灭祟,而是要利用天隙和祟,寻找和打开继续飞升的途径。既然目的不纯,那么必然会造成群仙的疑虑和不信任——天公在想些什么,瞒得了别的仙,可瞒不过精擅预言之法的太岁啊。   刘累这份儿气啊:“彼等皆草间腐鼠耳,安识鸿鹄之志……”   张禄心说这夏朝以后的比喻你倒是张嘴就来啊,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世无不灭之物,凡俗如此,仙人亦然,即寿绵长,不过数万岁而已。若不得再度飞升,必有灭亡之日!”你们光想着眼前踏实舒服了,就都不为将来考虑吗?   于吉淡淡而笑:“若人人皆明事理,斯天下无纷争矣,即仙人安能外……”要是每个人都跟你似的,考虑得那么长远,能够在共赢的基础上追求个人利益,天下就不会再起纷争****啦,然而事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浑浑噩噩的群氓之中,但凡有一两个明智之人,也必遭群起而攻之……   不过于吉旋即就解释了,说我可不是在夸你——“自辟荆棘,以向前途,志士也;以智力挟人共行,则暴君耳!”你自己清醒,那就自己去努力吧,或许别人在看到成果以后,还会以为你榜样跟进;可是你偏要靠智谋和暴力去胁迫他人,跟你一同奋斗,觉得就自己聪明,就自己选择的道路是正确的,大家伙儿都必须跟着走,否则就谪了了事——这就是暴君之所为!   “君既施暴,****揭竿而可知矣——此实老子‘绝圣弃智’之真意也。”   刘累都快出离愤怒了,但他知道必须赶紧凝定下心神来,尽快解决目前的危机,否则再光火也没用。不过在继续动手之前,他还有一个问题要问:“襄助太岁者,谁耶?”那又是谁帮忙太岁玩儿拆字游戏的?   于吉老实回答:“瑕丘仲也。”   瑕丘仲是刘累天庭工程的总设计师,这位子当然不是谁都能坐的,既要在审美情趣上符合领导的心意,还必须表现得对领导忠心耿耿——要不然暗中在里面埋点儿隐患可怎么办?所以刘累看待瑕丘仲,虽然比不上安期生等亲信,那也是颇为信重的——他们也都是第一批向刘累表示效忠的仙人。   可是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是“深海”,早就暗中党同太岁,想要帮着张坚抢班夺权,真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天公当即暴喝道:“此卑鄙小人,吾定不能与他干休!”   话音才落,附近就突然响起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天公召我耶?”身形渐显,张禄不认识这位仙人,但瞧天公的表情,听他接那句话——啊呀,这就是瑕丘仲本人……本仙吧?   刘累二话不说,舍了张禄,便直向瑕丘仲袭去,瑕丘仲匆匆躲避,脸上却在笑:“吾不擅斗,天公其恕吾。”刘累哪肯饶他,大袖飞扬,法术便吐,只见一阵旋风平地而起,瞬间便将瑕丘仲笼罩其中。   可是那旋风随即止息,只见瑕丘仲笼着双手,竟安然无恙——不过那大概因为他躲在了一名高大男子的背后。这男子身形魁梧,只披着一张鹿皮,但他的相貌却长得实在难看,窄面纵目、高鼻尖喙,下巴还短,简直就不象个人,而象是生了个鸟头。只见他双掌在胸前一合,反倒有旋风卷向天公刘累,刘累不敢当面硬接,被迫闪身退避。   于吉虚空迈步,瞬间便到张禄身旁,低声向他介绍说:“此箕伯也。”   箕伯蜚廉,民间也写作“飞廉”,据说本是商纣王麾下大将,后来秦人还将之攀扯过来当成了祖先,楚地则目蜚廉为风神。   刘累稍稍后退,作势还待扑上,其侧却骤然间又现出一位仙人来,同为男子,穿着比蜚廉还要古朴——身上围着是树叶,连张兽皮都没有——周身有云雾环绕,大声斥喝道:“天公若降,止谪耳;若不肯降,自蹈杀灭!”   于吉又给介绍了:“此丰隆也。”   丰隆又名屏翳。王逸注《楚辞》,说他是云神;郭璞注《山海经》,说他是雨师;张守节注《史记》,说他是雷神;吕向注《文选》,说他是风师……好吧总之全是后人附会,结果这位老兄的神格就变得越来越丰富。   紧跟着蜚廉、屏翳之后,陆续又有多名仙人现身,刘累一瞧不对——难道就这么短短一会儿的时间,张坚已得群仙之心了吗?他究竟是怎么干的,实在太快了点儿吧!   其实这么快的政变速度,本身也大大出乎于张坚的意料之外。张坚派张禄绊住天公,自己急匆匆赶往天上,第一件事就是放出了裴玄仁、张巨君,第二件事是前去求见太岁。虽然他跟张禄的讨论过程中,对于太岁真实用心的猜测有所偏差,但想来既然太岁不肯彻底隐瞒谶语,又不肯明着向天公禀报,而要拐弯抹角使谶语流行,他一定是不满天公所作所为的,一定会支持,起码也会放纵自己的夺权行动。   结果太岁一见张坚到来,当即大笑:“吾待子久矣!”这是预言中提到过的,你迟早会上天来夺取天公的权柄,可是以你一仙之力,未必能够办得成这般大事啊——但是没关系,因为我不是一个人。   太岁早就跟瑕丘仲密谋策划使预言成真,推翻刘累的天公之位,但虽然拐了多道弯子,事情终究不可能做得过于严密,无懈可击,所以他一直处于天公的监视之下。但瑕丘仲这“深海”就不同了,紧赶着向天公表忠心,麻痹了天公的警惕,趁机就到处暗拉人手,随时打算造天公的反。   他们早就已经结成了一个反天公的秘密小团体啦,刘累既缺乏斗战之能,其实对于政治斗争的经验也并不丰富,就此身陷圈套而不自知。其实太岁、瑕丘仲他们早就有了跟天公正面硬扛的实力了,之所以没有发动,一是基于仙人懒散的本性,再加上所有生物共有的惜命的特性,在没有万全把握前,不敢贸然动手。还有第二点,就是这些仙人并没有什么野心,只因为害怕天公不想彻底灭祟,最终可能会祸及天界,所以才响应了预言,但是预言中可是说张坚灭了天公啊,张坚呢?他不来咱们怎好动手?咱们要真灭了天公,那由谁来替代其位,主持灭祟大业呢?   其实仙人们的想法也有一个逐渐改变的过程,当面临祟这种大敌的时候,他们最初的愿望只是:找个人来灭祟啊,我可以帮忙,但我没必要出全力,我还忙着哪——忙着享受无忧无虑的天上生活。继而推举刘累为天公,虽然刘累到处拉夫、分派任务,但仙人们从一开始的反感和无奈,逐渐也都习惯了——看起来要灭祟嘛,确实还得有个领导才成啊。   从某种意义上来看,可以说大多数仙人还是存在一定奴性的,因为他们原本就生活在一个强权社会当中,即便飞天登仙,内心深处仍然不能彻底抹消掉那层古人的烙印。在凡间他们不反人君,只是竭力逃避为臣的义务而已;所以在天界也不反仙君——大敌当前,有位君主统合群力,这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虽说天公是被推举出来的,但……古代民主制跟近现代民主制那是一回事儿吗?   只有东王公、西王母等几个资格最老的仙人,他们在凡间的时候,仍然处在所谓“小国寡民”,一村儿就是一小社会,各村之间“老死不相往来”的状况下,心中天然没有太深刻的统治和被统治的概念,才一直跟独居野兽似的游离于外——过去不鸟天公,现在也不上反天公的贼船。   但就太岁和瑕丘仲拉拢过来的那些仙人,数量虽然不多,也就几十个,就已经能够跟天公当面硬扛了,等到张坚一上天,当即揭竿而起,随即陆续奉命下凡,前来对战天公。即便在天上,天公也没法同时跟那么多仙人叫板,更何况如今在凡间,大家伙儿的等级全都受到一定压制,无形中拉近了实力差距——而且张禄还借着女娲五色石之力,随时可以闭锁天空,就使得刘累的破天大招没法发动。   如今的形势很明显了,天公刘累在群仙环伺之下,那就只有死路一条。刘累心中又惊又怒,又充满了无比的末路凄凉,但表情反倒镇定下来,当下冷哼一声,开口问道:“汝等待如何做?”   瑕丘仲奸笑道:“请天公暂留凡间,不必归天;若欲归天时,吾等只有谪之耳。”   刘累苦笑道:“谪吾可也,然不可杀灭吾……”   瑕丘仲正要表态,说我们没打算彻底杀灭你,旁边儿蜚廉却突然发问:“羿何在?天公其杀灭之耶?!”你要是仅仅将羿给谪了,那就试着把他找出来,以释我等之疑;要是你已经把羿给杀灭了……那凭什么我们倒要留下你再度登天的可能性呢?   刘累轻叹一声:“吾岂灭杀羿耶?卿等无疑我——羿在此处。”说着话身形一闪,横移数丈,同时伸手朝山下凡间一指:“即在彼乡。”   群仙忍不住都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蜚廉也奇怪啊,根据我们的了解,你已经派龙威丈人把羿给杀灭了,所以我才反对瑕丘仲的计划,不肯留你一命,怎么你又说羿的神魂还在,已经投生凡世?难道我们真误会你了不成吗?   群仙下顾,刘累却瞬间发动,一指点向张禄——你们断了我继续飞升之途,还可能起意杀灭我,那好,我就杀此灭祟之人,迟早让你们也步了老子的后尘——大家伙儿一拍两散吧!   群仙见状大惊,却都不及往救……    第七十八章、谶言必应此子   天公刘累引诱群仙望向凡间,趁机接近张禄,随即一指点去,要将张禄彻底杀灭——张禄还不是天仙,不必两步走,只需一步,他就神魂俱灭了。   然而群仙虽然一时失神,张禄可始终盯着天公的一举一动呢。首先来说,羿灭不灭的,关他屁事啊;其次来说,刚才于吉跟天公的一番对话,落在张禄耳中,当即把他吓得猛一哆嗦——老子小命危矣!   此前他一直有恃无恐,觉得天公不敢对自己下狠手——真把自己灭了,谁上天去助他灭祟?别说自己了,终究那谶言含含糊糊的,光说“白雀”,连张坚都因此找了三个备选,天公也不可能确定只有自己才是命定的灭祟之人——虽然是自己的可能性最大——所以他连白雀儿和步爵都不肯直接杀灭,而仅仅是变化了他们的外形而已。   可是听了于吉的阐述,他才明白,敢情天公真正的愿望不是灭祟,而是利用祟。天爷啊,我还以为是群仙自由在在惯了,不满天公大权独揽,想搞独裁统治,所以才能被张坚煽乎起来造他的反,敢情满不是那么回事儿!群仙是想灭祟,而天公则灭祟之心不坚。   既然如此,自己对于天公的作用那就必然直线下降啊,天公干嘛还要留着自己?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真会向自己下毒手!   而且群仙虽然境界高迈、神通广大,心智也相对成熟,但基本而言,缺乏足够的应变之能,这不仅仅体现在斗战方面,也体现在政治斗争方面——要不然就刘累那种二把刀,怎么可能妄想统合天界?张坚要搁凡间也就董承、伏完之类的水平,哪儿那么容易抢班夺权啊。   群仙在登天之前,还做凡人的时候,大多游离于主流社会之外——真要在政坛上耍得如鱼得水,谁还去妄想修仙呢?就算裴玄仁之流,曾经在凡间做过官,甚至做到二千石,但其后好几百年的深山苦修,也早把当日政坛上那些勾心斗角的手法给遗忘得差不多了……   张禄则不同,虽说他前世也不过一个普通城市平民而已,但终究接触的资讯够多,论起纸上谈兵,当世无人可及——要不然也不会稍稍恳谈,就把曹操都给蒙了,还以为他是天下之大才——而且入山修行也还不到二十年,某方面的级数即便随着时间流逝而自然下跌,终究没落得太低。   再说了,他从好几年前就知道自己前途坎坷,必将与天公相敌对,脑子里“阶级斗争”这根弦儿就一直绷着呢。真倒霉自己也姓张,张坚被谪之事教育了他,即便身负灭祟天命,也迟早会不见容于天公——或许祟灭之期,即烹他这条走狗之日也。若非如此,他肯定逮个机会就临阵倒戈,降了天公啦。   虽说是张坚领他走上修仙之路的,此前有同僚之谊,后来又当面教导,如同半师,可两人之间的关系还真没有那么铁。为朋友两肋插刀理所应当,为朋友直接一攮子捅心口儿么……还是算了吧,老子也很惜命。   所以张禄虽然没有料到天公被逼到绝路上,会突然起意两败俱伤甚至同归于尽,但也一直提防着,天公是不是会对自己下死手。群仙听说羿还没死,尽皆失神,张禄可丝毫也没有丧失警惕心。   然而天公来得实在太快,他再想躲避已经来不及了,再搞幻境吧……恐怕不管造怎样神奇的大门,自己还没能闪身进去,就先得被天公给灭啦。危急之际,身心本能生出反应来,身周围绕着的五枚宝珠一起向前激飞而出……   从天公刘累来说,虽然真实愿望是是利用祟而非灭祟,但对谶言中提到过的灭祟之人,仍然抱有一定期望——既能灭祟,或者亦能探究出相关祟的真相来——所以才一直对三个“白雀”留着一手。直到遭群仙围攻,自知不免,这才起了同归于尽之心,誓要将张禄一举杀灭——而且我落到这一步,罪魁祸首是张坚,你却是张坚最忠实的走狗。要不是被你绊在凡间,即便张坚上得天去,即便太岁、瑕丘仲等辈早有预谋,我亦不怕汝等翻天也!   就算死,我也要先扯这个狂妄的小子垫背!   所以刘累不管不顾,这一招一往无前,即便有哪个仙人反应过来横加拦阻,即便女娲五色石激射而来,也绝不肯后退半步!   其实张禄所炼化的五枚宝珠,“壁”、“宇”有封锁空间和改变天地之力,“真”、“幻”有创造幻境、迷惑心神之能,但基本上都属于意念攻击,靠它们还真拦不住刘累。好在他还有第五枚宝珠,便是那土黄色的“寂”。   那么这枚宝珠又从何而来呢?此正张禄得以突破旧境,迈入地仙境界之契机也。   想当日他从世界尽头返回,在倭地随便找了一个渔人,歪打“灵台蜃景”,又炼得了“真”、“幻”二珠。然后就找了一条商船,从北九州向西北方向航行,经三韩返回中国。将将走出辽东地界,某日在大道上遭逢了一群乌丸骑兵……   三郡乌丸(辽西、辽东属国、右北平)原本各成体系,首领称王,后来共奉楼班为单于,但大权都落在楼班族兄蹋顿手中。等到曹操亲自率军北征,于柳城阵斩蹋顿,楼班等逃到辽东,被公孙康斩首以献曹操。从此乌丸分为二部,东部归从公孙氏,西部降曹,由护乌丸校尉阎柔统领。   公孙康虽然降曹,仍然割据辽东,自成一家,时不时地会尝试西进骚扰;阎柔也奉曹操旨意,屡屡发兵,以敲打辽东。可是双方终究并没有真正撕破脸,所以派出去的就都是乌丸游骑,这样出了事可以往游牧民族身上栽——吾非西侵(东征)也,实胡骑掳掠成性,难制耳。   所以张禄在半道儿上就被这么一群乌丸骑兵给截住了——对方究竟是公孙家的还是曹家的,他也搞不清楚。十几个乌丸兵,当然莫耐张禄何,可是其中一人于厮杀之间,突然神情大变,目光变得呆滞,动作却陡然灵敏,张禄一瞧,不用问啊,这又一个被祟附身的。   祟究竟是什么玩意儿?没人搞得明白,甚至也没仙搞得明白,只有那心模和尚当日含含糊糊地说过:“祟不是东西,祟是自然。”张禄就此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先把其余乌丸兵都给宰了,最后对战这个被祟附身的家伙,没有吐出真气来直接灭祟,而是双掌一合,罩住其首,同时真气运转,把那无形无质的祟给包裹在了其中。   ——就跟他用真气包裹女娲五色石一般。   然后,他就取出了最后一枚黄色的石头,以祟来炼化,故此名为“寂”也。等到“寂”炼成,张禄也终于踏破“炼真”之境,进入了“结丹”期……   等到刘累要跟他拼命,张禄被迫五珠齐出,其余四珠都起不了丝毫作用,只有这枚“寂”珠,直接射向刘累的指尖。刘累此前出招,就遭“寂”所阻挡,但觉吐出真气尽为所化——也就跟平常在天上与祟相搏一般——被迫后退。但是这回他不再退了,不管不顾,继续向前,于是指尖最终便与“寂”珠相触……   转瞬之间,就见刘累的指尖如同冰雪遭遇炎阳一般,竟然瞬间融化……其实说融化并不准确,因为冰消雪融,总会留下痕迹,要么汪一地的水,要么生成氤氲水汽;然而指尖一接触到“寂”珠,便即湮灭。随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寂”珠继续向前,刘累的肉体却段段消亡,先是手指,继而手掌、手腕、小臂、大臂……   说肉眼可见,只是就仙人的感官而言,若在凡人看来,整条臂膀几乎是瞬间就消失了。群仙恰在此时反应过来,注目而望,都不禁大惊失色——“此祟也!”   这就跟张禄在张坚向他展示的场景中,祟侵袭天上世界的情景一般无二……   刘累一指点出,不但指上真气,就连前扑之势都瞬间消亡,忍不住就朝前一个趔趄。也幸亏这一趔趄,“寂”珠仍然保持着直线向前,就此擦着他的肩膀直飞出去,又约六七尺远,这才倒飞回来,归入张禄身周原本的轨道。刘累痛失一臂,难免茫然惊愕,动作就这么缓了一缓——其实在“寂”珠飞走的时候,他完全有机会别出另一臂,把张禄给灭了,只可惜浪费了大好的时机。   张禄吓得后背上全都是冷汗。   但到了这个时候,倘若群仙还无动作,除非是故意要弄死张禄——但他们灭祟之心甚坚,是肯定不会眼瞧着张禄死的。就见屏翳、蜚廉相向一招右手,便有一条锁链在二人双手之间霎时成型,随即这锁链飞卷过来,将刘累牢牢缚住。   一名后来的不知名的仙人举起一掌,直向刘累额头灵台拍下,但掌在途中,却被于吉纵身拦住。那仙人怒喝道:“何不谪之,欲使其复起耶?!”   瑕丘仲解释说:“且先擒下,待天公发落。”   那名仙人闻言一愣,随即就明白了。瑕丘仲嘴里的天公,并非刘累,刘累只能说是“前天公”,他指的分明是张坚。张坚既应谶言,又抢班成功,从此便当接替刘累而踞于“天公”之位,成群仙——起码是眼前这些仙人——的共主。这该怎么发落刘累,当然得由张坚来决定啦。   原来这泰山之中,也有一处深穴,为古仙遗迹——不过已经被仙人都探索过了——当下瑕丘仲建议,先把刘累押在遗迹之中,施法禁锢,然后大家伙儿上天去向张坚禀报。分派既定,他这才得空转过头来问张禄:“汝适才所施,得非祟耶?!”目光中隐露狰狞之色。   张禄赶紧解释,说这不是祟,而是用女娲五色石凝练了祟湮灭万物的一部分功能。裴玄仁也在旁边儿帮腔作证,说没错,祟时常会附着人身,袭击张禄,其实他虽然还没有登天,却早就跟祟打过交道啦——此事张……天公也是知道的。   群仙这才释然,瑕丘仲转怒为喜,笑道:“如此看来,谶言必应此子。”   仙人们陆续飞天而去,于吉临走前把手一招,就见一只白羽雀儿翩翩从云端飞下,一只癞蛤蟆茫然跳出了草窠,随即俱化原形——就是白雀儿和步爵。于吉关照张禄等三人,说你们就暂且留在这泰山之巅,等我们上天去面见新天公,再决定该怎么继续教导你们。   群仙这一去,就是整整十来天,张禄他们都快在泰山顶上等烦了——尤其想到刘累还被拘押在泰山之中,他真不会挣脱枷锁,再度暴起吗?这要是突然间冲出来,咱们仨恐怕连骨头渣都剩不下啊!战战兢兢,好不容易等到了裴玄仁再度降临。   裴玄仁对张禄他们说,张坚已正天公之位,天上的秩序也重新稳定下来,而且张坚已经孤身前往泰山中的古仙遗迹,跟刘累谈好条件啦。   张坚之所以能得群仙拥戴——起码得太岁、瑕丘仲那一派的拥戴——靠的是立誓应承,必灭祟且弥合天隙,绝对不会养祟贻祸。他也跑去跟刘累说:你的心情我理解,你的欲望我也明白,群仙大多无进取之心,对于二度飞升不抱什么期望——或许得等到眼瞧着几个仙人寿尽而灭,才能体会到紧迫感,从而幡然改图吧——但我,其实也是想追寻古仙脚步的。   然而就目前而言,还并没有证据证明古仙飞升之地,就是祟所生之处,你想利用祟来打开飞升通道,完全是一厢情愿而已。再说了,地上还有不少古仙遗迹,尚未彻底探索,天上还有不少古仙遗存,没能洞彻其真意,大可以通过研究那些遗址、遗物,来追索古仙的脚步嘛。   天、地二界之事尚且没有研究透彻,你着急把眼光朝向天外干嘛?还是脚踏实地来得稳妥呀。   张坚答应若将来真有那么一天,能够研究出再度飞升的途径,一定会告诉刘累。而在此之前,刘累你就老老实实留在地上吧,可为地仙之主,并统地上游魂,永镇泰岳——现而今天上我说了算,你若起意登天,我必谪而灭之,勿谓言之不预也!   裴玄仁说完这些,突然转移话题,对张禄说:“刘累在前,乃不欲再用天公之号……”   张禄点点头,问他:“那打算改个什么名号呢?天主?”   裴玄仁笑道:“汝昔日与我说未来故事,有一名甚可爱也——即上尊号曰:‘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   附:《酉阳杂俎》:“天翁姓张名坚,字刺渴,渔阳人。少不羁,无所拘忌。常张罗得一白雀,爱而养之。梦天刘翁责怒,每欲杀之,白雀辄以报坚,坚设诸方待之,终莫能害。天翁遂下观之,坚盛设宾主,乃窃骑天翁车,乘白龙,振策登天。天公乘余龙追之,不及。坚既到玄宫,易百官,杜塞北门,封白雀为上卿侯,改白雀之胤不产于下土。刘翁失治,徘徊五岳作灾。坚患之,以刘翁为太山太守,主生死之籍。”    第七十九章、上成公   裴玄仁说出“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十个字来,张禄当场就喷了——我靠还真搞出个玉皇大帝来啦!   玉皇大帝是民间传说中的道教至高神——其实真正道教徒,人拜的是“三清”——名号很多也很繁复,张禄虽然读过不少道教经典,但对于那些拉拉杂杂的长名字大多记不住,所以当初跟裴玄仁讲西游等传说故事的时候,就光提了个比较短的“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说就是如今下界尊奉的“天”、“天帝”也。   没想到裴玄仁跟张坚一提这名号,张坚觉得挺拉风,直接就拿来用了。   天仙之主,原本是“天公”,这名字很朴素,也比较谦抑——公嘛,既可以当是公爵,也可以当是对老者之尊称,起码天公听着就未必比东王公高贵。可是如今给改成了玉皇大帝……好家伙,这一迈步就称了帝啦,群仙倒不反感?果然那些仙人都带点儿奴性啊,他们就不是为了反****才造刘累的反的……   裴玄仁接着对张禄说,如今玉皇大帝继承了天公的事业,要继续修建天庭,可他对瑕丘仲的设计方案却并不怎么满意。说着话袖子一摆,张禄面前当即显现出一座天庭的三维影像来——   建筑连绵,高耸巍峨,瞧着是挺威风的,但是不够堂皇。要知道瑕丘仲为刘累设计的这座天庭,其原型是秦始皇的阿房宫,固然此宫之宏阔前无古人,恐怕也后无来者,但终究是几百年前的建筑模式啦,生于汉代,看惯了汉式建筑的张坚,对此就难免不大感冒。   要知道随着技术的发展,建筑材料和装饰手段在几百年间都有了长足的进步,虽说汉朝诸帝并没有秦始皇那么奢靡、疯狂,未央宫再烜赫,比起阿房宫来规模也差得很远,但装饰则要丰富多彩得多。张坚的意思,天庭就当远迈凡间宫阙,你这光把凡间宫阙扩大几百上千倍往天上搬,这实在不够意思啊。   裴玄仁对张禄说,玉帝知道你来自后世,眼界比较宽,不如请你帮忙设计一座更辉煌的天庭吧。   张禄沉吟少顷,心说我要是给你搞座钢筋水泥建筑,设计个什么鸟巢、水立方、大裤衩啥的,炫是够炫了,未必真能符合你们这些古人的审美。若说富丽堂皇,还得是古代建筑……干脆,就给你来座传说中的凌霄宝殿吧。   他是见过紫禁城的,但是明清建筑沉稳有余,飘逸不足,只知道大红大黄,过于死板。好在前世看过一部记录片叫《大明宫》,用电脑技术复原唐代宫阙,瞧上去宏伟飞逸,无论气势还是华丽度都足够了。于是便以唐代宫廷建筑为蓝本,掺杂后世部分建筑特色,打破传统的最多三层模式,给设计了一座全新的天庭出来。   保留五楼十二城,中心建筑都高搭十层以上,另有多重塔、阙,达到数十层,绘制图谱,交给裴玄仁。   裴玄仁览之大喜,这就要上天去向玉帝报功。张禄赶紧扯住他,说那我们仨怎么办?你不能把我们就这么撂下啊。   裴玄仁笑道:“且多候数日,玉帝必遣高仙前来教授也。”   结果最终派下来指导张禄的,还是裴玄仁,他把张禄带离泰山,返回中鼎,继续修行。至于白雀儿、步爵,也都安排了仙人为师。   时光如同流水,转眼又是三十多年过去了,转眼间就来到了曹魏正始五年——同时也是蜀汉延熙七年、东吴赤乌六年。这一年密县的张秩张仲平高寿七十一,终于到了弥留之际。   张秩当日得其兄张禄教导,曹军一入雒阳,便即前往投奔,从一名小小的书吏做起,官职逐步攀升。不过他出身普通、学问有限,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长处,全靠着几十年如一日老老实实、兢兢业业,好不容易才混上三任县令长、一任郡丞,止步千石,比他老爹差了一大截。六十四岁致仕还乡,旋靠名禄夺取了族长之位。   老头儿经常对儿孙辈们提起自己的哥哥张禄,说:“家兄若不求仙,而仕朝廷,九卿可致也。”又说:“昔太祖武皇帝曾与家兄为友,誉为天下奇才。”   如今老头儿年过七十,也算高寿,躺在榻上就等死啦。这一日迷迷糊糊睡去,又复迷迷糊糊醒来,四周一寻摸,这人都哪儿去啦?就算儿孙不在,也该有个侍妾伺候自己啊,自己还没死呢,难道就都跑散了?传言那混蛋儿子貌似跟他庶母有染,我只怕引发丑闻,干脆抛诸脑后——难不成传闻是真的吗?可你们也不用那么着急吧,等我死了再勾搭也不迟啊,我这还能有几天哪!   正敢愤懑,忽见一人步近榻前。张秩伸手指指嘴巴:“将水来吾饮。”随即就觉得一股甘露倾入口中,清甜无比,甫一咽下,脏腑通泰,头脑也变得清醒起来。于是定睛一瞧,伺候他喝水的却既不是侍妾,也非仆佣,而是一个年轻人,穿着窄袖长袍,须发黑如漆染——瞧着眼熟,这又是谁了?   只见这年轻人凑近一些,低声笑道:“仲平,尚识我否?”   张秩陡然一惊,猛地伸手抓住那人衣袖:“阿兄,得勿成仙耶?!”   原来这年轻人不是旁人,正是其兄张禄张伯爵。张秩心说我都快死啦,怎么你还跟几十年前一模一样,难道真的修道有成,已经成了神仙吗?!   张禄微微一笑:“吾将登仙,故来望汝。”   他在裴玄仁指导下又修了三十多年,终于一朝突破,达到了最高境界“致虚”,行将飞升天界。临走前一时起意,去瞧瞧我那兄弟死没死,过得如何吧。   修仙本当断绝俗世尘缘,但还真没有凡人想的那样绝情。所谓飞升,就是要离开凡人世界,飞升到天上世界,可并非一去就不能回头的,仙人随时可以下凡去照看家人亲眷——有必要真的彻底断绝关系吗?仅仅因为若留恋亲情,你就舍不得出远门儿——哪怕不是一去不返——则修道之心不诚,必生心结,会拖慢进度而已。张禄对此并不在乎,一则他跟张秩的兄弟之情本就淡漠,二来我都要走了,这再看一眼的,还能瞬间又打回地仙原形去吗?   所以他过来了,兄弟二人相对唏嘘。张秩就说了,哥啊,你虽然抛下我去修仙了,我可一直没忘记你,你瞧,这案上还供着你的牌位哪。张禄转过头去一瞧,就见牌位上写着:“先兄上成公讳禄之位。”   张秩给解释,说这“上成公”的名号乃是高祖文皇帝赏赐的,据说文皇帝昔日承欢太祖武皇帝膝下时,曾经有幸见过你一面,深慕风采,因此登基后就赐下此号。张禄心说当初我几次见曹操,曹丕跟身边儿呢吗?怎么没有印象啊……   张秩还想招呼儿孙都来拜见,张禄不打算再多作纠缠,就摆手说不必了。转身要走,突然又想起一事来,转过头去对张秩说:“五十岁,天下大乱,河南不可居也。待东吴定,弟家当迁建康……建业,可避其祸。切记,切记。”   说着话就出门而去。张秩远远望着,就见他哥一出屋门,就跟踩着无形的阶梯似的,一步步越迈越高,很快就高过屋檐,瞧不见了——随即传来院中家仆们的惊呼声。   其实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飞行法术,只有古老传承的所谓“列子御风之术”,身如枯叶,随风而起,扶摇上下——要是根本不刮风呢,这法术就没用;要是刮狂风呢,施术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飞到哪儿去……   所以张禄如同攀登阶梯一般,踏空而上,并不是飞行,而是完成自己肉体的最后转化。“致虚”之境,即以凡界万物为实,而修道者将身化虚,不再与凡物相同,也不再受凡间规律、因果的约束。此前即便隐遁深山,不接外物,终究还属于凡间的一份子,就好比再怎么孤高的天才学生,平常不听老师讲课,也不跟同学接触,自己********独自学习,但说破大天,他终究还是在这个年级,在这个班上。   可是等到修成天仙就不同了,仙人亦可长驻凡界——比方说此后刘累就再不能上天,而只能跟凡间猫着啦。你早就把本年度的课业全学完了,只是碍于升学制度,还不能立刻跳级,可是差一两个等级还则罢了,真要是有博士的水平,却还窝在小学里,就算再怎么沉下心来,再怎么伪装,也必然跟那些小屁孩子格格不入啊,天然会被排斥在外。   既然如此,不去何为?   张禄每向上攀登一步,他的肉体转化就更精深一步,他距离凡世的距离就越是遥远。张氏仆役们在院中看来,就见一青年一步步迈向虚空,越来越高,当原本眼前一个正常人,因为距离的关系逐渐缩小到拳头大小的时候,突然之间,踪影不见——对于张禄来说,这就是真正的飞升啦。   什么叫“破碎虚空”?那便是打开了通向另外一个世界的通道,从此可以自由往来,再无阻碍。如果未成仙道,不经过这一番身心洗炼,凡人是无可前往天界的——或许过去可以,但自从尧帝“绝地天通”之后,就永久地丧失了这重一可能性。   当然也不是没有特例,比方说,通过海外那座孤岛上的“天渊”……不过太岁把天渊给堵上了,要是不堵,或许也只有当日的于吉那般,已成地仙之身,才可能攀缘而去。还有一种可能性,是被仙人带上高天,但在天上必不可久存也。所以那时候刘累就说,这孩子还没成仙道,就算他真是灭祟之人,你现在带上来能有啥用?   张禄这回是真的成仙啦,不用仙人指引,自然登天而去,之所以身影突然间消失,正是因为进入了仙凡两界之间,可由仙人自由往来的通道。他只觉得眼前一花,再观瞧时,已在一片浮云之上,随即身前传来话语:“何人擅闯天庭?!”   张禄定睛望去,却不见人影,只好一拱手:“上成公张禄,初登仙界,烦请指引。”   对面那声音“呵呵”而笑,随即一仙显露身形:“汝来矣,吾待之久也。”   张禄一瞧,熟人啊,赶紧微微一揖:“见过南华仙师。”   那仙非他,正乃南华仙于吉是也,当下微笑着瞬间迈近,一把攥住张禄的腕子:“来,来,来,随吾往谒玉帝去。”   张禄嘴角略略一抽,心说竟然连“谒”字都出来啦——看起来短短数十年的时间,张刺谒就真的坐稳了天庭了!   附:《后汉书·方术列传》:“上成公者,密县人也。其初行久而不还,后归,语其家云:‘我已得仙。’因辞家而去。家人见其举步稍高,良久乃没云。”    第八十章、慵懒宅男的天上生活   数十年的时间,张禄当初设计的凌霄宝殿早已竣工,但周边五楼十二城尚且残缺,好在以云雾遮掩,并无损主殿之辉煌,不会瞧着跟栋烂尾楼似的。   有群仙相助,张坚又幻化出来不少的金甲力士,于双阙前执戟而守。张禄跟随于吉来到这里,瞧着那些力士的打扮,不禁回想起当初在汉宫中为郎的往事来——昔日同僚为友,今日君在阶上,我列阶下……真特么的让人感觉郁闷。   不过也就些微不舒服而已,他本人并没有足够旺盛的权力欲。再说了,我若想人间为帝,如今那也是分分钟的事情——最简单的办法是暗杀某帝,变化其形,不过有病才会去变曹芳、刘禅,而孙权么,估计活不了多少年啦……我不在乎什么鸡首、牛后,也没觉得当玉帝就有多么幸福。   而且玉帝的格局,也不过这浩渺天界而已,张禄可是见过根本不在他治下,完全莫名出处的心模和尚的,他有更高的奋斗目标,则视天界一如凡间,真没什么可留恋的。   且说张坚搞得还挺气派,真派个仙官出来,先请于吉、张禄在陛下等候,然后才入殿通传。时候不大,便听招呼:“玉帝宣上成公入殿!”张禄瞟一眼于吉,低声问他:“我是不是要先报名哪?还得卸剑、脱鞋?”于吉“呵呵”一笑:“尚无此礼。”   想想也是,先不说仙人们逍遥自在,本不服管束,他们大多都是中小地主出身,就没几个见过大场面的,你还真找个孙叔通出来给制朝礼吗?刘邦手下咬着牙认了这一套,那是因为他们多年跟随刘邦作战,是老部下、老臣子,群仙跟张坚之间可没这么一层关系啊。   于是大步迈上丹陛,进入殿中。四周一打量,嗯,这就有点儿“万神殿”的味道了,两列仙人,穿着各异,外貌也是千奇百怪,就跟凡间的朝堂大相径庭。玉帝张坚端坐殿上,戴冕着衮,身周有云雾缭绕、五龙盘旋、瑞气氤氲——啊呀,我忘记告诉他了,玉皇大帝你就得一身金灿灿的,虽然俗点儿,可那才够炫。   张禄叉手躬身,行了个凡间拜见尊长的常礼:“张禄谒见玉帝。”你不会要我跪吧?你要真有这规矩,老子当场掉头就走,这仙人我不当了!   还好,张坚真没挑礼,只是满面喜色:“卿终来矣。非独朕待卿,此高天群仙,皆盼卿来如望云霓也!”张禄忍不住嘴角又是一抽,心说“朕”都出来啦……但老子绝不称“臣”!   随便寒暄几句,就入正题,张禄说我来了,来帮你们灭祟,但虽然谶言有说,我还真不清楚这祟该怎么灭法儿。张坚说倒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反正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哪——你先找地方安置下来,熟悉一下天上的情况再说。   天上是独立于凡间之外的一大世界,其中又由群仙开创出无数的小世界来。据说筚路蓝缕,独辟世界,是个挺辛苦的工作,初登仙界者要在这件工作上花费相当长的时间。好在张坚早就为张禄把小世界给准备好了,当下即命于吉引领前往。   仙人们在各个小世界之间穿行,是桩很简单的事情,意念所至,便可抵达,根本没有距离一说。当下张禄跟随于吉出了天庭,行不多远,便即穿越,来到一处很普通的山峦之间。张禄左右瞧瞧,远方虽然遥不可见,但根据感官所知,这世界直径也不过几百里而已,主体就是这处山峦,天上挂着红日。山间溪水潺潺,溪边有两三间草屋,瞧上去非常的简陋、朴素。   于吉一解释,张禄这才明白,敢情这儿原本就是张坚的产业——张坚不是占了刘累的小世界,重建天庭吗?于是就把本家所在给空了出来,正好送给张禄做见面礼。于吉问了,你是要就在此基础上搭建自己的世界呢,还是干脆推平重建——“吾可为汝平之也。”   张禄心说要就住这么几间小草屋,那我跟呆在凡间有啥区别啊——“劳烦仙师。”   于吉将大袖一摆,周边景物瞬间消亡,就连天上的红日也不见了,唯余混沌。等到于吉告辞而去,张禄就蹲在虚空中,挠着下巴琢磨:我该建个怎样的世界出来才好呢?   在他原本的想法里,那当然要搞个现代大都会出来,甚至是科幻影片中的未来都市,那才够赞啊;可是当日在女娲遗迹的幻境中已见此景,知道凭自己的学识,造出来也是个西贝货,瞧着就很暴发户,毫无文化底蕴。再说了,真要造那么庞大一座都市出来,那得多长时间,得耗费多少精力?   即便自己有女娲五色石相助,当日对战刘累,多烜赫的世界都造出来了,但那终究是个幻境,而且还是低端幻境,细节全得参与者自己去脑补。天上世界,化虚为实,就不好那么粗糙啦。我哪怕造个再平凡或者再简陋的世界出来,也纯出自身趣味,不会为人……为仙所笑;真要光搞个布景板,还不得笑掉群仙大牙?   算了,我还是先简单处理一下,等将来有空、有想法了,再慢慢增建吧。   手腕上五枚宝珠散开,各自归入身周轨道,缓缓运转。其中“壁”、“宇”、“真”、“幻”四珠开始绽放光芒,辅佐张禄,意念到处,开始于混沌中创造世界。这世界的主体是个圆球,但并非星球,直径也不过十丈而已,缓慢自转,以生重力。   圆球的外壳是钢化玻璃,还能根据外界光线的强弱而变色,用一堵板壁将圆球分为上下两层。然后再造一枚足球大小、炽烈燃烧的红日,距离圆球百丈距离,绕之公转——这样圆球中的隔层就有了昼夜的区分。   张禄迈入圆球上层,再反复分割,造成上下三层、总共一十三个房间,先后幻化出桌椅、床铺、窗帘等等一应家具——嗯,这就够暂时住上一段时间的啦。   至于圆球的下层,暂时还没想好弄些什么……要不然搞间温室出来,种点儿庄稼?怎么感觉我象是一个星际拓荒者……   他迈步来到卧室的穿衣镜前,镜中形象逐渐转化——身穿着白色条纹的圆领短袖T恤、灰色休闲西裤,光脚登一双深棕色沙滩鞋;发髻消失,头发变短,直接剃了个板儿寸;那在凡间始终不敢剃掉的胡子,就此终于可以刮干净了。   那么大房子自己一个人住,多少有点儿孤寂啊……真要搞几个大波女秘书出来,会不会被其他仙人嘲笑?嗯,我搞个他们都没有见过的吧——一人高的白色机器人,身形似梨,手长脚短,头颅浑圆,无口无鼻,只造了一对倒三角的小眼睛……   “我想你应该知道的,我感到非常沮丧……”   “是的我知道,”张禄精神一振,非常满意自己能够将全部快乐都构建在一个机械生物的悲摧负能量上面,“然后劳驾你给我倒杯咖啡过来。”   “就这个?”   “当然。”   “我不喜欢干这个……”机器人摇晃着他的大脑袋,好象随时都会朝前摔倒,然后就趴在那儿直到地老天荒,“再说了,你又还没造出咖啡机来。”   ……   当一个宅男兜里揣满了票子,又随时可以叫外卖来解决生存问题的时候,一切奋斗期的豪情壮志都很轻易就能化为乌有。也许他偶然会想到,该出门去倒趟垃圾啦,该把脏衣服都塞进洗衣机去啦,多少把电脑桌给归置得整齐一点儿吧,要不然下回猫出问题都不好翻出来修……但是,反正我有的是时间,又着什么急呢?   张禄现在更有的是时间,就算他是有史以来最短命的仙人,那也起码一万年的寿命吧——东王公、西王母他们都活了一万五了——“一万年太长,只”……还争什么朝夕啊?至于灭祟,玉帝都不急,我急的什么?   所以直到玉帝派于吉过来叫他的时候,张禄这世界的下层仍然还空着,别说庄稼地了,连土都还没有造上一撮呢。他只是躺在上层的床上拿马文打趣,尽量挖掘连原著小说中都没出现过的足够颓丧的字句,几乎使得整个世界都充满了负能量。张禄似乎觉得,这几天就连窗外的太阳都显得病恹恹的,恨不能一头扎在玻璃上,把自己给撞死得了……   于吉并没有进入张禄的球形居所——虽说他的世界绝大部分还是混沌一片,貌似就那圆球可以容身,但终究是人家啊,怎可不告而擅入?仙人们挺注重个人的隐私,在主人没有同意的情况下,是不能随便登堂入室的。于吉只好现形于虚空之中,但是周边充塞的负能量,却多少使他有点儿不寒而慄,只想赶紧叫了张禄好走人。   于吉一出现,张禄就感应到了,只得暂且撇开马文,一步便穿透玻璃围壁,迈出了圆球——显然他压根儿就忘记造门了……于吉说玉帝召见,张禄懒洋洋地扭一下腰:“等等,我去穿上衣服。”   于吉双眉微皱,那意思——你这不是穿着衣服呢嘛?张禄耸耸肩膀:“这只是睡袍啊。”   于是重回圆球,脱下睡袍、踢掉拖鞋,换上一身休闲装,这才出去再与于吉相见。于吉眉头皱得更紧了,说你这穿的是什么啊?还不如刚才那件袍子呢……   张禄没必要纠正于吉落后的审美情趣,只是微微一笑,随即二仙便一前一后抵达凌霄宝殿。虽说群仙根据个人所好,穿着千奇百怪,有裹兽皮的,有披树叶的,但见到张禄的打扮,也全都瞠目结舌。张坚也觉得挺新奇,但他知道张禄来自后世,故此倒是不以为怪。   张坚说了,你自家居所应该已经创建得差不多了吧——不必心急,哪位仙人的世界不是花费颇长时间才逐步创建出来的呢?咱们还是先关注灭祟问题吧。“欲求灭祟,先必使汝得古仙遗存也。”天上最重要的古仙遗存就在昆仑山中,我已经跟西王母打过招呼啦,这就带你前去探访。   于是出了凌霄宝殿,就待前往昆仑山。张禄忍不住问:“玉帝出行,得无车马仪仗乎?”你都自称“朕”了,都住凌霄宝殿了,结果出门儿还腿着,这画风不对啊。   张坚闻言,微微一愣,随即点头:“伯爵所言是也。”左袖一招,就见两条巨龙从宝殿前的水池中破浪而出——张禄恍惚认得,这是刘累那两条龙吧?你特么竟然连他的宠物都给抢了……张坚右袖一摆,又见一乘巨车从宝殿中驰出。此车黄金为厢,白玉为饰,上以五色虹霓为其华盖,车高十丈,轮高七丈,虽然颇为华丽煊赫,但瞧形质也还是汉朝物件。张禄心说你还真是缺乏想象力啊,这没有我帮忙可真是不成……   二龙驾车,以仙官为御,金甲力士开道,旗幡招展,很快便成一仪仗队列。张坚拉着张禄并乘,浩浩荡荡就穿越空间,进抵天凤世界,并且踏云碾雾,直至昆仑山下。   西王母亲来相迎。张坚虽为玉帝之尊,却也不敢倨傲以待王母,急忙扯着张禄下车行礼,并且向王母介绍:“此即上成公张禄也。”王母点点头:“古仙遗存,只准一人出入。”   张坚说当然,当然,我已经去瞧过了,这回就张禄孤身前往。王母便唤一名青衣侍女来,命她引领张禄前往遗迹。   这古仙遗存就在昆仑山中,从半山腰上一个碧藤遮盖的洞口进入,甬道曲折向下,大概好几百里——这要是凡人,估计走半道儿就得饿死。但张禄已然成仙,即便因为道路不熟而不敢加快速度,也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即抵达目的地。   那名青衣侍女只把张禄带到洞口,然后递给他一柱香,关照说:“香尽即归,慎勿迟也。”这本就是西王母的产业,她老人家宽宏大度,允许别的仙人前来观览、揣摩,你们可别不知好歹,一进去就呆到地老天荒,再不出来啦。   这支香不过半指粗细,长约尺半,但是燃烧得非常缓慢,张禄来到洞底,香也才不过燃烧了一半儿而已。他一手拈香,左右顾盼,就见甬道尽头,洞穴底层,空间骤然扩大——甬道也不过一人多高而已,前方空间却高达十数丈,宽阔也有十数丈,简直可以把自己的圆球居所整个儿塞进去,还未必能够填满喽。   这就是古仙的遗存吗?怎么除了洞壁上有些简单刻划外,啥都瞧不见?张禄迈步而前,望向一处刻划——大概距离地面两丈多高,有一横道,两头略粗,中间稍细,就仿佛是个“一”字。可是古仙时代,应该还没有文字呢吧?   注目这个“一”字,张禄突然觉得脑袋一晕,随即无数意念汹涌而来……    第八十一章、从遗存到天隙   回顾文明的起源,可以将过往粗略地划分为传说时代和信史时代两个阶段。那么这两个阶段的变更点何在呢?因为有《诗经》,有《尚书》,有《春秋三传》中对古史的引述,再加上司马迁的《史记》,即便再保守的汉儒,也会上溯到夏后之世——头脑精奇的更连三皇五帝都深信不疑。   在张禄穿越来的那个时空,信史时代曾经倒退到东周,要等殷墟甲骨卜辞出来以后,才能推至中商,此前都是传说,没有确切的证据——主要是文字方面的证据,学者相信在中商之前,中华文明就已经产生了,但因为找不到当时的文字,谁敢拍胸脯说必然有夏,甚至尧舜禹三代呢?   但是这个时空却有所不同,西王母、东王公成仙于一万五千多年前,这亲历者还活着——虽然是以另外一种形态存活着——你就不能说他们那会儿不算信史时代。只是就张禄所知,那时候是基本上没有文字的,或者说没有成熟的文字,只存在着一些简单契刻而已。就好比他在古仙遗存中所见到的这些契刻。   这些简单的刻划不成体系,也无法倒推出当时的语言系统,就如同当日他向安期生请教古仙之事,对方说古仙时代并无语法,却有传承。张禄当时就迷糊啊,既然没有语法,光是一些符号,那传承又是怎么传留下来,进而能被后世之仙所解读破译的?   如今他终于明白了,这些刻划本身难以索解,更似乎什么都表示不了,但甫一凝神观望,便有无穷的意念透入脑海。他不禁想起了后世禅宗的一句妙语:“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   每一道刻划中都蕴含着强大而丰富的意念,将古仙的修法直接传入后人心中——大概东王公、西王母之所以能够无师自通,复原了部分仙道传承,就是靠着这些意念吧。当然啦,他们要登上天界以后,才能接触到此地的古仙遗存,修道之初,大概是接触到了某些地上世界的遗存。   洞壁上的刻划并不太多,张禄粗粗一瞥,也就二、三十处而已,大多象自己初见到的这个“一”字一般,也就简单的一两道,偶尔会有聚合在一起的三道以上刻划,最多也就四道而已。每处刻划都仿佛一部古书——或者更准确点儿来说,是修法秘籍——但凝神细观,便可探知到其中精要。   当然啦,若是一个凡人到此,估计直接就被汹涌而来的意念给冲蒙了,而且很难得其究竟。就好比拿一本儿《高等代数》给某位古代儒士看,里面的文字大多认得,连起来就彻底的莫名所以,更别说还有那么多根本瞧不懂的数学符号了……   张禄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词儿来——无字天书。   无字天书中记载的是修道之法,因为张禄修行有成,已成仙道,所以才能看得懂其中一二,不至于茫然毫无头绪。但他也不过刚刚掌握了初等代数的初中生而已,想要很快读懂《高等代数》,实非易与之事。估计东王公、西王母他们在凡间所接触到的古仙遗存,只是些小学算术和初中初等代数的内容吧,要等得了昆仑,才终于翻开《高等代数》的书页。   张禄虽是初登天界,但他在裴玄仁、安期生等人的苦心教授、栽培下,基础搭得比较扎实,又有后世知识做补足,能够从全新的角度去诠释修法。所以他估摸着,自己能够读懂昆仑遗存的十之一二,其他仙人最多也就能够搞明白十之四五而已。没谁能把这些传承彻底嚼透,所以西王母才会牢牢霸着昆仑,每次只给一柱香的时间揣摩,群仙也才会排着队来请求观览吧。   其实倘若汇聚群仙,一起来搞研究,未必不能挖掘出更多东西来。但一来这天凤世界的两位老仙儿敝帚自珍,轻易不肯示人——你以为是个仙人就能跑来观看的吗?就连玉帝他们都只放进去了一回,别的仙人更可想而知了。张禄还是沾了应谶灭祟的光,才能在玉帝张坚介绍下跑来瞧上一柱香的时间。   还有第二点,就是群仙都缺乏进取之心,觉得天上世界逍遥无碍,于此足矣,所以就连两位主人也没有见天儿过来搞研究。   张禄不禁慨叹,这古仙遗存被这票今仙得着,还真是明珠投暗哪……   他一处一处刻划瞧过去,无数意念涌入脑海,但留存下来的也仅仅十之一二而已。假以时日,用心揣摩,或有所得,不过这一时半刻的,恐怕还理解不了。至于剩下那十之八九……除非等他学有所成后再进来瞧一遍,否则根本就存不住,直接就从脑袋里穿过去了。   等到所有刻划都瞧完,再瞥一眼手中燃香,已经所剩无几了——西王母还真是掐着点儿放人啊,真正可恶!   在那些意念当中,大多相关修法,也有一些古仙的影象,就跟张禄当日在天柱山遗存中所见的差相仿佛。但是并没有蛇身巨神破天招引陨石那段,也没有大群恐龙四处逃蹿……刘累学得那招,大概有其独特的来源吧,并非在昆仑中所见。   当然也有另外一种可能性,即张禄所得这十之一二,并非刘累所得的十之一二,根据秉赋、素质的不同,不同的仙人当有各自不同的感悟。所以那招才仅仅刘累学到,别的仙人,哪怕西王母、东王公都不见得会用吧。   张禄轻叹一声,就打算转头离开——终究是别人的东西,答应让你瞧瞧就很难得了,难道还真赖着不走吗?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他眼角余光偶尔扫过一处角落,瞥见了一处凹痕——   周边石壁并不平整,有可能是天然形成的,也有可能为人力凿就,但并没想着把它砌平,坑坑洼洼,本就很多。但是这处凹痕却似乎有所不同,张禄就觉得这个形状,为什么我瞧着有点儿眼熟呢?   既然疑惑,那便移步过去,贴近观察。他如今头脑清晰,思维敏锐,很快就想起来了,这处凹痕究竟象什么……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并无意念驱使,他手腕上五枚宝珠突然散落,随即就在他面前重新凝聚了起来——没错,那就是当日在天柱山遗迹中得到的五色石的最初形状!   一愣之际,五枚宝珠竟然又并合起来,恢复了过往五色石的形貌。张禄刚在心里喊:卧槽不要啊,我好不容易才炼成的!就见五色石骤然飞向那处凹痕,然后就牢牢地镶嵌了进去。随即一段极为清晰的影像直透张禄脑海。   张禄当场就傻了。   西王母的侍女青鸟在洞窟外等候,估摸着香已燃尽,又过很久,仍然不见张禄出来。她心中不禁火起——果然是初登天的新仙人,竟敢如此不敬王母,也不遵守承诺!于是急匆匆跑下甬道,直达底端。   然后她就看到,那位新仙人并不在遗存内,而呆在遗存门口,箕踞坐地,双目无神,表情茫然,那支线香就插在他面前的土地上,仅仅剩了一小段焦黑的香柄。青鸟长长吐了一口气:还好,这家伙还算懂规矩,大概是被遗迹内容震撼到了吧,所以才坐在门口发愣。   同样是发愣,你要是在遗迹中发愣,恐怕我跟王母面前不好交代,既在门外,王母应该不会责怪吧。   上前去招呼了两声,张禄这才恍然醒悟,于是跟随青鸟离开甬道。张坚仍然倚着巨车而立,西王母陪在旁边儿,静静地等着张禄出来——两位仙人,似乎并没有什么话可说。   一见青鸟的面,西王母就问:“何归之迟耶?”青鸟赶紧解释,说新人估计是被遗迹内容所震撼,所以呆在门口发愣——他在遗迹中应该就停留了半柱香的时间,并没有超时。张禄也躬身向西王母致歉。   张坚笑问:“似此,若有所得。”我也曾经去瞧过啊,就没你这么大反应,你一定是得着什么新的信息啦。张禄点点头,但随即回答说:“若有所得,然无可言表。”张坚也不追问,只说:“各有其缘,各得其法。”然后问,你是回去消化一段时间呢,还是再跟我去见见天隙?   张禄说我刚才已经思索了一段时间——要不然也不会耽搁了时间,忘记及时出来——反正要消化遗存中所得,也不是一时半刻之事,咱们还是先去见见天隙究竟啥样吧。   张坚便即辞别西王母,召唤张禄上车同乘,然后仪仗烜赫,直奔天隙而去。且说天上世界,洪荒莽苍,是亘古以来就天然存在的,还是古仙特意开辟的,没人知道。只知西王母、东王公登天之时即有——若无天,又何言登天?其后各仙运用法力,又在其中开辟出自身居住的小世界,就好比在原本的天上世界里又分隔出了很多个单间。但这些单间在时间概念上仍为一体,在空间概念上却各自独立,并没有并列关系。仙人们只要意念所至,想要穿越去任何一个单间,那都是很简单的事情——当然啦,前提得单间的主人允许你进入。   据张坚所说,天上世界共有仙人三千七百余,开辟世界与此基本同数——也有西王母、东王公这样二仙共居一世的,但实在凤毛麟角——目前总共发现天隙一百二十一处,其中最大的,就在邛疏所居石钟世界——那也是最早发现天隙和祟的地方。   等到了地方一瞧,石钟世界仅存其半,另一半则一片混沌,就跟张禄自身小世界绝大多数范围内的状况一样。张坚说了:“此皆为祟所灭也。”从来破坏容易建设难,虽然已经将侵入此世的祟都除灭了,终究天隙还在,不定什么时候还会有祟溢出,所以邛疏秉持着仙人习惯的懒惰性,并没有开始重建工作——我刚建完若再遭破坏,那不是白白做了无用功呢吗?   所谓天隙,就在这片混沌之中。张坚不敢命车驾前往——我造出这些玩意儿来也是花了时间和精力的,要是正赶上有祟溢出,灭其一二,那多懊糟啊——独与张禄二仙踏空而往。张禄定睛一瞧,就见混沌中有一道巨大的罅隙,就好象一只竖立的人眼一般,又象绷紧的幕布被当中一刀划开,所自然形成的破口。   仙人之属,可大可小,变化无穷,虽说张禄并没有刻意改变自己的外形,但身处不同的时空当中,还真不能保证作为仙人的自己在天上,跟在凡间,大小、长短完全一致。仅仅是按照自身不变的前提来估算尺度,这条天隙大概在三十丈左右,等高于三十一二层的楼房。   其实天隙内外的状况并无分别,都是一片苍茫混沌,好似无星无月的夜空,但在感官上天然能够察觉到内外之隔。张禄就站在这天隙之前,刚才在昆仑遗迹里丧失五色石后所获得的影像,又再次浮现于脑海之中……    第八十二章、远古的宇宙战争   文字总是苍白的,语言也终究贫乏,即便意念传输,也不可能清楚地描摹世间万物。且不说信息传递过程中总难免丢失和扭曲,就信息本身而言,也由载体限定了其容量和准确性。正所谓“夏虫不可语冰也”,因着个体差异,某些信息终究无法通过任何途径来传播。   当然啦,仙人们一定程度上掌握了世界的规律,是不可以“夏虫”来名之的。但是同样作为仙人一员的张禄,却很清楚仙人认知同样有其局限性,那些通晓世间一切事物、因果的佛菩萨,或者什么上帝、大天尊之类,永远都只是神话传说而已。再说了,所谓“世间”,也就他们身处的世界而已。   世界之外,本当另有天地。   所以他才会对张坚说:“若有所得,然无可言表。”我确实从昆仑遗存中获得了相当丰富的信息,但我没法儿向你阐述,向你传递。别的暂且不论,你丫知道恐龙是啥玩意儿么?古代神话传说中如何诡奇的生物都可能存在,偏偏就没有恐龙这种真实物种,因为仙人本是人做,而人这一物种产生之时,其实恐龙早就绝迹啦。没有后世科学性地发掘和研究,谁能知道恐龙为何?即便仙人也不成吧。   换了一个仙人,即便也有张禄一般的奇遇,可以用五色石打开遗存中隐藏的“录像”,对于那些纷至沓来的影像片段,大概很难组合起来,更难明了其真实含义吧。无他,所差者唯眼界耳。应该有不少仙人对过往的认识要强过张禄,但对未来的认识,没谁能够比得了这位上成公之万一。乃至于张禄在见到过那些影像以后,根本无法以对方能够理解的方式来加以阐述和传递。   其实早在天柱山遗迹之中,见到那短短几段影像,张禄就已经有了一定猜测了。张坚、安期生都曾经对他说过,古仙在六千万年前开辟了此方世界,四十万年前创造了人类,他当时第一反应:六千万年,那得是白垩纪恐龙时代了吧!   在那些影像中他确实见到了恐龙,同时也见到了人身蛇尾的奇特魔神召引陨石之力,然后是恐龙四处逃蹿。倘若把这些影像联系起来,又会得到什么结果?大约六千万年前的白垩纪末期,地球本该由恐龙所统治,然而天降魔神,引陨石砸击地面,最终导致了非鸟恐龙的彻底灭绝——而那,正是所谓的古仙开辟世界之期!   古仙果然不是地球原物种,而是从天外来的吗?   昆仑遗存中隐藏的影像更加丰富,连贯性也更强,遂使张禄彻底肯定了自己此前的种种猜想。那是一部古仙袭来、开创新世界的浩大史诗,恐怕没有一名今仙可以理解影像中所蕴藏的真实含义。但是,若为后世之人,或许倒可以很轻松地加以解读。   如以后世的语言来描述这一部史诗巨篇的话,应该是这样的吧——   大约六千万年前(没有话外音,时间问题纯出仙人口耳相传,也或许是他们从别的什么遗迹中获取到的信息),两个外星生物抵达地球,他们上半身是人,下半身则为蛇,看外貌有可能分为一雌一雄。这可能是就所谓三大古仙中的伏羲和女娲,影像中并没有出现过那第三个,或许正如某些仙人所猜想的,盘古只是羲、娲之一的音转而已,因为流传信息的扭曲,才导致两个变成了三个。   两位古仙——外星来客——抵达地球,当即召引天外陨石之力,消灭了原本统治地球的恐龙。至于他们的真实用意,很可能是为了改变地球的生物环境,以便长期生存下去。恐龙或许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灭绝了,但改造环境的工程则花费了相当漫长的时间,倘若仙人所传并没有太大偏差的话,大约四十万年前,工程告竣,古仙随即就创造了人类。   具体如何创造,影像中表现得并不十分清晰,或许就算清晰表述了,张禄也根本看不懂。他不清楚人类是不是结合了外星生物和猿猴的DNA新造的,还是外星生物根据天外某种智能生物而制造的——根据其后的影像分析,后一种可能性比较大。   人类逐渐繁衍,散布到地球的各个角落,在外星生物的引导下,他们的智能逐渐开化,甚至其中部分优秀者获得了仙道传承——那是在大约五万年前,出现了初代今仙,很可能就是昆仑之主轩辕黄帝,还有赤松子、容成子等等。   今仙由古仙直接指导,他们又开辟出了天上世界,并且这一群体日益庞大。根据部分影像判断,当时的今仙数量要远远多于如今,其数不可以千计,甚至可能超过了十万!   随即两位古仙——外星生物——就引领着这十万今仙,直奔天外而去。就张禄看来,那不是简单的二度飞升,而很可能是一场对外战争!因为今仙是总体动员,一起行动的,并且他们排成整齐的队列,绝大多数人手持器械——虽然样式诡异,瞧着却很可能是武器。   不清楚敌人是谁,也并没有显示战争的过程,所有影像都只描绘了地上世界,后半段兼及新开创的天上世界而已,并未展示更高一层的天外。但是战争的结果,很可能是以失败告终的,因为张禄看到两个外星生物又孤零零地返回了地球——今仙全都不见了,应该是全军覆灭了吧。   倘若别的仙人看到这些影像,很可能会先入为主的认定,那是古仙指引着今仙们二度飞升,然后他们再返回地球来开化下一代今仙。但是其后的影像,应该能够打破他们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三万年前,“绝地天通”!   有生物跟随着古仙返回,虽然就外表看来,几与人类无异,或可认作今仙,但投入张禄脑海的并不仅仅只是影像而已,还包括了影像中所蕴含的强烈的感情色彩。倘若这段影像配有背景音乐,那么在张禄认为,最合适应该是“星战”系列中那首著名的《TheImperialMarch》(帝国进行曲)。   于是跟随很快就变成了追逐,总共三名追逐者,很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帝夋、帝喾、帝尧、帝舜,诸如此类,或许还有他们的重要助手重、黎。可惜这终究不是一部电影,新角色登场并不标示姓名……   一场激烈的战斗在天界展开,偶尔也会蔓延到地上——但是相关影像非常零碎,并且剧烈晃动,张禄无法洞彻战斗的整个过程。最终古仙彻底失败,两个人身蛇尾的外星生物都被打得粉碎,断肢残骸漫天飘洒……三名追逐者随后就离开了此方天地,归回到天外去了……   但是在离开之前,他们似乎对残破的天界和天灾肆虐(种种天灾当然是因天界的战斗而产生的)的地上进行过一番巡视,观其表情、动作,似乎欲将此方天地彻底抹杀。三人之间因此还产生了争执,激辩的结果,天幸取消了原本的计划。   但他们貌似又有了新的计划,他们围绕地球飞行——是的,围绕地球,张禄可以清晰的在影像中辨认出非洲西海岸、澳大利亚、加勒比地区……这是一个完整的地球!看他们的动作,应该是在地球外侧布设下了一个结界——   从此绝地天通!   此绝之地,并非此世之地,因为那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地球,一个严严整整的全世界;此绝之天,亦非天界之天,而应当是指外星生物所来的,今仙列阵所往的,这三名追逐者所存身的,天外之天!他们不是断绝了仙道传承,不是阻止凡人登上天界,而是封闭了今仙二度飞升的可能!   张禄有点儿失魂落魄,他不再在意五色石的丧失,他摇摇晃晃地步出遗迹,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了长时间的思索。仙道的传承,甚至于人类的诞生,似乎就都由这些影像完整、清晰地说明了,但他头脑中仍然存在着大量的疑问:古仙从天外而来,他们究竟是谁?貌似今仙却追逐、杀戮古仙的那三个,又是何种生物?天外究竟是何处,何种存在?   为什么那三个追逐者仅仅隔绝了通向天外的途径,我在这个世界上却会碰到世界尽头、空间障壁?所有的影像都只是空间的转移,没有展示时间的异动,我又为什么会穿越来此?我原本生活的地球,和这个理应完整、实际残缺的地球,究竟有什么关联?为什么只有我能够进入天柱山中遗迹,得到女娲五色石,进而利用五色石打开这段隐藏的影像?   我是谁?我有什么特殊之处?   种种疑问萦绕在脑海中,这些疑问在他看到天隙之后,就变得更加强烈而鲜明。天隙所通往的,是不是古仙所来的天外呢?再高明的结界、严密的封锁,经过三万年漫长时光,会产生一些破绽和漏洞也很正常吧。那么祟又是何物?是那些追逐者终于决定要消灭这个经过古仙改造的世界了吗?   那个心模和尚又是谁了?他是否也从天外而来,是否与那三名追逐者属于同一物种?他对我说过:“祟是自然……”   天隙就无声地、安静地耸立在那里,不象电影中的时空门那样光华夺目,或者层层涟漪,但张禄却感觉到似有一股强大的吸力,吸引着自己向那道狭长的混沌走去……   他问张坚:“谁去探索过吗?”   张坚摇摇头:“葛由曾探,遂失一臂……”   “啧”张禄轻轻撮了一下牙花,心说你们这些仙人也太惜命了吧……好吧我也惜,可不就残了一条胳膊么?对于仙人来说,若残肢体,重生得比螃蟹还快,那也叫事儿?想当初自己用宝珠“寂”,借了祟的力量,湮灭刘累一臂,他哪怕呆在凡间,没几天就又长回来啦。这天隙之中,很可能有祟充斥,所以探臂则臂湮灭,那你们就不能多试几回?   别说胳膊了,就算脑袋掉了,对于仙人来说,也不过保留几天碗大的疤而已,有如此顽强的生命力,你们竟然不多想点儿办法去探索天隙?跟汝等同类,我都觉得有点儿丢脸!   想到这里,张禄迈前两步,不管张坚的提醒,即向天隙中探出右手。虽说谶言要由他来灭祟,但张禄就本心而言,还是更贴近刘累的想法——不趁这机会探寻进一步飞升的通道,就怕真等灭绝了祟、缝合了天隙,如此良机再也难寻。所以要不是自己偏偏姓张,其实他是很想要临阵倒戈,投靠刘累的……   自己虽然多次与被祟附身之人搏杀,其后又用女娲五色石吸收了一部分祟的能量,但终究并没有直接接触过祟——就此而言,他不如葛由,且不如刘累。不管最终是被迫灭祟,还是真能探寻出祟的本源来,接触一下总不是坏事。而且,肢体湮灭,又是一种什么感觉?   他缓缓地向天隙中探出手去,五指慢慢地穿入那片混沌,就此消失不见了。但这仅仅是一种视觉上的,或者说感观上的消失,而肢体之感却毫无异状——既不感觉痛,也无所触及,就仿佛自己的手还在那里,只是穿入了一个神秘的时空通道一般。   继续探出去,直至小臂,张禄试着翻了一下手掌,试着握拳,貌似都无异状。正打算把手抽回来,看看是不是真的湮灭了,手掌仿佛仍然存在,是不是仅仅一种错觉……突然之间,他感觉被什么东西攥住了自己的手腕,然后用力朝外一扯!   张禄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就在张坚的惊呼声中,直朝天隙扑了过去。再定睛时,四周已无混沌,但见一片金黄色的沙砾,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穿越时空,身处在了一片沙漠之中。同时他发现了究竟是什么东西把自己扯进天隙来的——光头布衲,是一个瞧上去很普通,但他知道绝对不普通的……和尚。   “阿弥陀佛,”心模和尚撒开攥着张禄腕子的手,双掌合什,“你终于来啦,我可等了你很久很久很久喽。”   “你……我……”张禄惊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并不仅仅因为心模把他扯进了天隙,也并不因为天隙之中的场景如此熟悉,又是那个“塔图因”,而是因为——这一口道地的普通话是怎么回事儿?!确实前几次现身,心模的言语都是后世语法,但发音还是汉朝口儿啊,怎么如今……他不但是外星人,而且也跟自己似的是穿越者?!   “重新介绍一下自己,”那和尚笑眯眯的,“汉朝的发音可能会引起混淆,用普通话说起来比较准确——贫僧‘三无’,三头六臂的三,无动于衷的无。”   “真、真的不是无生产日期、无质量合格证,无生产厂家……”   “想啥哪?贫僧是人,不是商品。也不是无生活来源、无劳动能力、无法定抚养义务人……佛家谓空、无相、无作是为三无。”   “你……这是哪儿?西方极乐世界?”   三无和尚撇嘴一笑:“施主,不当问你到了哪里,而该问你从哪里来。”   张禄茫然转头,却并不见什么天隙,只见隐隐约约的,身后一尺处漂浮着一个巨大的气泡,然后那气泡逐渐缩小,最终彻底消亡。   三无和尚伸手一指:“那就是你所来之处。”   “我还能回去吗?”   “既然来了,为什么要回去?”   “那里……没了我,又会如何?”   “这你问到点子上了——那里本就是为你而生的,你既脱离,自然……好吧,理论上仍然存在,但跟彻底湮灭也没有什么区别。打个比方来说,你继续往前走,身后之世则停留在原地。”   张禄惊魂甫定,脑子倒转得很快:“时间静止了?”   “也可以这样理解。”   “但那究竟是哪里?是地球吗?然而却有世界的尽头……”   三无和尚缓缓收敛了笑容:“施主,你既到此处,一定已经明白了‘绝地天通’的真相。”   “我理解个屁!绝地究竟是绝的哪个地?”   三无和尚难得的表情严肃:“绝的就是那个真正的地,你我所来之处,有汽车、飞机、宇航飞船的地。而你自以为穿越到了古代或者异世界,其实不过是穿越去了大能截取某一段历史所造成的特殊影像……”   “卧槽!”张禄大叫一声,“什么大能有这般本领?别告诉我是佛陀!”   三无和尚摇摇头:“概念太多,实在跟你说不清啊……总之,你还必须真正穿越一次,才能明白。”   (第一卷源起,终)    第一章、新世界   张禄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越琢磨就越是郁闷。   放眼望去,这地方青山绿水,景致还算不错,但也都是自然之景,完全无法据此来估算位置、年代,或者更准确点儿来说——这个世界的生产力发展阶段和社会结构模式。他尝试外放自己的感官,却无法及远,只能得出一些模糊的概念:   “重力大概是地球的80%强,空气密度则略微超过……特么的这才是真正的异世界啊!”   心中恼恨,不禁哼起歌儿来:“有一种假货叫做三无,有一个和尚也叫三无……”然后抬头望天,提高声音:“嘿,听见没有?我在骂你哪!听见了就丢个臭鸡蛋下来!”等了一会儿,摇摇头:“看起来是听不见了……你丫这跟谋杀有什么区别!”   这短短的大概还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给他粗糙的心灵造成了强烈冲击,先是在昆仑遗迹中得知了上古秘辛,然后被三无和尚扯至天外,诸多疑问还没有彻底解释通呢,就又给扔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来了。   三无和尚装逼说法,或者插科打诨,那是挺有一套的,可是条理性就不够强,解释起背景设定来一塌糊涂,很多内容还得靠张禄自己脑补。归纳总结他前后那些话,大概可以得出如下三重设定:   第一重最重要,相关世界观的总体设定——这世界并非指张禄穿越前生活的世界,或者穿越后求仙的世界,而是他一直以“天外”来指代的那个新世界。   当时三无和尚是这样介绍的:“咱们原本身处的,那是一个三维世界,你应该知道在其上还有更高维的世界吧。其实三维世界的基本规则,咱们那会儿的科学家们已经研究得差不多啦……”   张禄当即质问:“咱们那会儿?你确定跟我来自于同一个时代?”   三无和尚微微一笑,也不作答,却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但是知其然未必知其所以然,就算知其所以然了,也未必就能够转化为生产力。什么时光倒流啊、空间折叠啊,虫洞理论啊,等等等等,人类永远只能推导出公式,却没法获得相关技术。说白了,人类可能永远也冲不出银河系去。这是三维世界的基本规则,从属于这个世界的生物永远无法打破……   “但是若能超越其上,如仙道之飞升、释门说得佛果,就能打破那些看似坚固不拔的规则——比方说,超越光速。贫僧今天扯你出来,咱们现在落脚之处,乍看跟原本世界上某处并无区别,其实则是一个更高维的世界!”   张禄皱眉问道:“四维?”   三无和尚摇摇头:“还到不了……可以算它是超三维,或者是准四维,它是三维生物迈向四维世界的必经之路。”   “那么,真的可以超越三维吗……啊,我问左了,你应该就已经超越了吧?”   三无和尚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就相关于第二点设定了——“这个超三维的世界,对应着无数个三维世界,任何一个三维世界的生物,理论上都有机会飞升至此。然而……”   他刻意地顿了一顿,抛出了一个张禄早就有心理准备的答案:“你我原本的世界不成,地球人不成,因为地球已经被封印起来了——是所谓‘绝地天通’。”   “那究竟是谁干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帝尧灭羲、娲,以绝飞升之途——就现阶段来说,你只要知道这点就可以了……好吧,老实说其中尚有疑点,我也还没有彻底搞明白……”   张禄很想了解这个超三维世界的基本架构,想要探索其中的智能生物状况,只可惜三无和尚并不给他这个机会——“你现在还不能乱说乱动,因为你是一个黑户。”   就理论上而言,地球已被封印,地球人是无法飞升超三维世界的,则张禄来源不明,连户口都上不了,注定了寸步难行——说不定还会被带走做切片实验……那么既然理论上他(也包括三无和尚本人)并没有飞升的机会,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   三无和尚说了,因为张禄先穿越去了“大能截取某一段历史所造成的特殊影像”。地球已被封印,绝了飞升之途,古仙时代已成神话,后世的修道者(不论属于何种宗教)都只能装装神、弄弄鬼,无法真正得道。正因如此——“地球绝了魔法社会的通路,才会逐渐成长为一个独一无二的机械社会。”   然而却有大能,截取某段历史时期的影像并加以改造,使得这个新造的口袋世界可以一定程度上避开封禁,生成修仙之人。当然啦,那个世界是残缺的,并不完善,无论地上凡人还是高天群仙,都只是主世界某人的投影而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当它是假的。假物不易成真,所以真能从这个口袋世界里一步迈到超三维世界的,就只有张禄一个而已。   因为只有张禄,才是从主世界搬运过来的真正的三维生物。   张禄当即揪住了三无和尚话里的漏洞:“不包括你吗?”   三无和尚微微一笑:“你以为,只有一个口袋世界吗?这一个口袋世界,也就只能容留下你一个真人而已,它存在的目的,就是授你修仙之法,为你打开飞升的通道。”张禄很清楚,三无和尚所说的飞升,并不是从凡间飞升天上,而是从三维飞升到超三维。   三重设定,第一重是关于超三维世界的,第二重是关于三维世界及其衍生出来的口袋世界的,而第三重设定,则是相关别的三维世界——   “所以现在,你就要真正地穿越一回,贫僧要把施主你放到一个并未遭受封印的三维异世界去。你已经有了修仙的基础,相信很快便能从中脱颖而出,装模作样地真正飞升此界——那时候你就有来历啦,你就有户口啦,就跟贫僧一样。”   “你要把我放到一个怎样的世界去?”   “SORRY,贫僧不清楚。”   “难道你不是……”   “贫僧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拿到的绿卡。因应着各人资质的不同,千挑万选,为你寻找到了一个最适合的三维世界。”   “千挑万选……可你刚才还在说自己不清楚那里的状况!”这和尚嘴里有一句真话没有啊?!   三无和尚一扬眉毛:“确实是千挑万选,但贫僧没说是我帮你选的啊?”   张禄双眼一瞪,心说旧设定后面还跟着无穷新设定是吗——“那是谁?这超三维世界里的地球人,除了你我之外,究竟还有多少?!”   “阿弥陀佛,多乎哉,不多也。”三无和尚貌似有点儿解释烦了,干脆开始耍赖:“为什么挑上了你,我不知道;为你挑选了一个怎样的过渡世界,我不知道;创建口袋世界的大能是谁……可能是轩辕黄帝之类的今仙未死,也可能是伏羲、女娲的残魂,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我只是一个比你早来不了多久的普通的引路人而已……”   “谁让你来引领我的,这你总该知道吧。”   “我知道,但这个问题就目前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三无和尚迈前一步,拍了拍张禄的肩膀,“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当下什么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张禄有点儿蒙:“什么问题?”   三无和尚突然诡谲地一笑:“答案就是,返回三维世界以后,你仍然是个三维生物,不是仙人,不是超三维的,你不可能横扫一方,而且你会遇到危险,你还有可能横死。”   卧槽,张禄心说要是有可能横死在三维世界,那我还不如跟这儿当黑户算了!就见三无和尚收敛了笑容,突然严肃地对他说:“好吧,说点儿正经的——你不能死,你还有重任在肩。至于具体责任,我等你再度飞升以后,自会解释。”说着话放在张禄肩膀上的手突然用力一搡,张禄就觉得一股大力涌来,不由自主地朝后跌去——他并没有倒在地上,他感觉一脚踏空,如同从云端跌向地面……   “卧槽你先说明白我是不是真的可能横死啊啊啊啊啊~~”   “扑通”一声,他就跌到了此处青山绿水之间,而三无和尚早就不见了踪影。   从地上爬起来,仔细回想这超级诡谲的前一幕,张禄突然发现:我今天话里话外,貌似用了太多的“特么”和“卧槽”了吧?我其实是个很文明的人哪……他多少有点儿理解三无和尚了,真不怪人家说一半儿咽一半儿的,就仅仅明面儿上摆出来的这些设定,就够张禄当场爆粗口,完了还得消化个三五年,再多了他非当场疯逼不可。   为什么是我呢?怎么就瞧上我了呢?张禄实在搞不明白,从初次穿越开始,他就觉得始终有一只大手在推搡自己向前,大事全都不由自主。好在他的性子相对豁达,不喜欢钻牛角尖儿,他知道就算生存在自己原本的世界上,个人何等渺小,其实也很少有什么事儿可以随心所欲,自主自为的……   凭什么人生在世一定要进学,一定要入职,一定要辛辛苦苦,一步一道血印子?可是你生而为人,生在这样的世界、这样的社会、这样的地域、这样的家庭,你想自由自在,“帝力与我何加焉”,那可能吗?   所以啊,别懊糟,别埋怨,别愤慨,别不平,别以为个体就真能脱离群体而存在,既来之则安之吧。   只是他对眼前这个世界两眼一抹黑,又不再有仙人之能,想要安之,可该怎么安之呢?低头打量身上,就见装束已然不同,上身穿着是一件束袖长衫,扎着皮带,外罩白色宽袖敞襟道袍,下身着裤,蹬一双厚底皂靴……   这就是唐朝以后的打扮了,绝非汉魏之服啊。那三无和尚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应该有他的道理吧。   摸摸头,束髻,戴一顶黑布巾(这当然是摘下来才能瞧明白的,他如今再不能够眼观八路了);摸摸脸,貌似并没有什么改变,但是……胡子还是没有再长出来啊,这个世界有宦官吗?会被人误会吗?   刚才就发现自己腰间竟然还佩着剑呢,于是抽刃出鞘,细细一瞧,嘿,这不就是当初裴玄仁相赠那柄“取山南精铁,由村东巧匠打就,凡火淬化,百炼千锤”,跟了我十来年的凡兵吗?   当日他得道飞升——飞升天界——身外之物大多舍去,光留下这柄剑和裴玄仁所书、一直没用上的那张“宵遁符”,都当纪念品存放在圆球居所里。顺手朝怀里一摸,果然树皮做的“宵遁符”还在……三无和尚倒真是神通广大啊!   既然他把“宵遁符”留给了自己,那肯定跟这儿有用啊,也算一道保命法宝。张禄心中稍定,于是再次打量周边状况,并且盘算接下来的计划——要在此世修仙得道,再度飞升,就先得……起码先得找着个智慧生物吧。就不知道此世的智慧生物长啥样了?就理论上而言,不会跟地球人差得太远,否则把自己扔这儿就是等着给人解剖呢。   还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他正琢磨该去哪儿找人为好,左耳突然微微一颤,隐约听得有脚步声传来,于是转脸朝那个方向望去。就见树后突然间蹿出一人来,手挺长刀,大喝一声:“父母之仇,不共戴天——霍君宇,纳命来!”说着话长刀一举,以雷霆万钧之势便朝张禄当顶斫下!    第二章、横死   言遂身负血海深仇,好不容易拜得明师,学成一套七宝刀法,不意下山不久,便在乡间得遇仇人,那真是热血充脑,分外眼红,当即暴喝一声,长刀举起,便朝那恶贼顶门斫去!   这一招看似普通,其实蕴含着多达二十一种变化,刀挟风势,已将对方躲避逃遁之路全都封死。霍君宇虽为窥奥期的强者,差一步即可迈进无我之境,终究问道境还是凡间武人,达不到“身即是剑,剑即是身”的超凡境界,只要抢先进攻,阻止他拔剑,自己完全有机会将其战下,就此报了父母之仇!   而就算对方能够拔出剑来,自己这苦练的七宝刀法仍然无法对抗他的“无明电剑”,只要着着抢攻,总能支撑个一盏茶的时间。师门强援就在身后,到时候就不怕他飘然而遁,从此再难觅其影踪啦。   竟然能够偶然撞见,这真是父母在天之灵的佑护,老天开眼,要灭此奸邪!   言遂心中念头转得快,手上长刀运作更是如雷似电,眼看着刀风已经袭至对方顶门,而那恶贼可能是促起不意,目光中流露出茫然之色,根本就没想到拔剑抵挡。他不禁心中大喜,可是突然间眼角瞟到对方下襟微微一荡,随即自己胸腹间一阵剧痛,身不由己地就朝后倒飞出去,然后在空中打个旋,脸朝下狠狠地栽倒在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那厮向以剑法扬名,没听说他还练过拳脚啊……   才待挣扎起身,握刀的右手却被人一脚踩住,随即一柄利刃横在肩上——   张禄好不容易见着个人,正想打听一下情况呢,谁料那家伙却发疯一般,挥舞着一柄四尺长刀就直冲过来。虽然神通不在,张禄终究在那个诡奇的口袋世界中修仙有成,这等级被压制了,智力不会衰退,脑海中瞬间就转过了无数个念头——   首先,此世的智慧生物跟地球人长得确实差不多,起码眼前这个看起来如此。要搁地球上,这人大概得算是突厥种和蒙古种的混血,黑发略有卷曲,五官鲜明,深褐色瞳仁,个子挺高,得有一米八了吧……   其次,这人说话自己竟然能够听得懂,就理论上而言,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再仔细想想,自己自成仙道之后,便能靠意念来替代语言作交流,或许这方面素质仍然有所保留?要么就是三无和尚帮自己装上了一条“巴别鱼”——星际搭车客都知道,那玩意儿靠接收脑电波的能量为生,塞在耳朵里可以翻译全宇宙任何形式的语言。   第三,这人的穿着跟自己目前差不太多,由此可证这里是一个类似于中国从唐到明时代的世界……或许只是世界的一部分。这样一个世界,自己伪装原住民,或者与人沟通,都会比较方便,只要足够谨慎,应该不会出什么妖蛾子吧。   头脑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然后就看到那柄长刀挟着劲风,已经接近了自己的顶门——要再让它前进半寸,我这顶头巾就要毁啦。于是张禄抬起腿来,老实不客气地当胸就是一脚踹去——   小样儿,就你这点儿能为,别说如今我是压了等级的,就算当日在凡间对战徐晃之时,也不可能轻易就被你打败。   一脚将那人直踹出去两丈多远,打着旋儿翻跌在地。张禄随即拧腰跨步,紧追过去,一脚踩住对方握刀的右手,同时弯下腰去,长剑出鞘,横在那人脖子旁边。   “恶贼……”言遂自知不免,正待破口大骂,却被对方打断了:“首先呢,你认错人了,我不叫什么霍君宇,也没害过你爹妈;其次,我失忆了……”   说到这儿,张禄也自觉有点儿前后矛盾,赶紧找补:“嗯,虽然失忆,自己的名字还记得,我姓张,不姓霍——我来问你,你要老实回答:今为何时,这是何地?”   真是神转折,以为此番必死的言遂当场就傻了——真是我认错人了?我连生死大仇都能认错吗?不会吧……   张禄把剑刃朝对方脖子上靠了靠:“兄弟,你可想好了,你背负深仇大恨,这要是死在仇人手里也就罢了,可连仇人的面都没见着,就因为不听我的话,让我给砍了,这多懊糟啊?再说了我也只是问你几个很普通的问题而已——告诉我,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是、是十月二十八……”   “年份呢?”   “政元二年。”   哦,有年号,不用问,一定是个帝制社会,倒也符合他们的装扮还有技术水平……不过也不好保证,也许躺地上这傻瓜穷,搞不到枪,也或许有“禁枪令”,不能见着把刀就确认是冷兵器时代——“是何皇……天……哪位君主在位?”   “鄂州推举的政元天子,去岁登基……”   推举?我靠这设定略奇葩啊!张禄不禁抽动了一下嘴角,随即眼神朝侧面一瞥——他又察觉到有人来了。   人未见,声先闻:“霍君宇,放开我言师弟,这回让你全身而退!若敢妄动,哪怕追杀到天涯海角,廉晋必取你项上人头!”   剑下压着那人杀猪般嘶喊起来:“廉师兄~~”   张禄转过头去一望,只见不远处快步奔来一人,距离自己两丈远立定身形。这人是彻底的东亚面孔,身高跟自己差相仿佛,一身短打,手提利刃——跟被自己踹倒这个一样,都是四尺长刀,宽约一掌。   张禄一抖手腕,用剑身拍了拍地上那人的面颊:“告诉他,你认错人了。”那人貌似还在迷惘,犹犹豫豫的不肯开口。张禄没办法,只好扬声道:“人有相似,我真不是什么霍君宇。令师弟一言不发就动手,这才被迫将其打倒——放心吧,我没伤他。”武林世界,江湖之上,当胸踹上一脚而已,不算什么大事儿吧。   那廉晋闻言也不禁一愣,便即望向地上的言遂:“师弟,果然如此吗?”   言遂结结巴巴地答道:“我……我不知道,确实长得太象了……”   张禄朝那廉晋展露出和善的笑容:“你瞧,我要真是那什么姓霍的,早就把令师弟一剑给斩啦,还会等你到来?”廉晋冷笑道:“或许是为了逼言师弟交出家传的……”好在及时闭嘴,没把最后那个名词儿说出来。   张禄心说不管最后跟什么名词儿,你说出来我也肯定听不懂啊——“要待怎样,你们这对傻兄弟才肯相信?”   廉晋略略沉吟,便有主意:“你放了言师弟,接我三刀。若非那姓霍的奸贼,剑法必然不同。”   张禄不禁犹豫了一下——他完全不清楚这世界的武功或者修真体系啊,自己若还是仙人,就这些在地上走的家伙,挥挥手就给灭了,如今可保不齐,暂且还摆不正自己的位置。不过再一想,地上这家伙本事极一般,估计也就比严白虎强点儿有限,自己一脚就能踹倒;那他师兄又能有多厉害了?应该不至于斗他不过吧。   于是点点头,放开言遂,长身立起。言遂挣扎着起身,几步就闪到廉晋背后去了,师兄弟二人低声交谈几句,随即廉晋便将左手一摆,那意思:师弟你且退后。   就见廉晋迈前两步,距离张禄一丈之外站定,然后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长刀:“洞霄宗廉晋,请教了。”   张禄心说这派别名字还真是俗啊——点一点头,横剑当胸:“在下张禄,有礼了。”   廉晋面容一肃,长刀缓缓向右外侧斜去,然后右臂陡然放松,刀头下垂,同时腰肢向左侧一拧,右腿迈前,长刀就从右下方挑起,疾风般斩向张禄的左前方。这一个孤形绕得很大,乍一看破绽处处,却都被挥刀之速给掩盖住了。张禄不可能故技重施,再来那当胸一脚——那简直是把自己的腿凑到对方刀刃上去——只得一侧身,后退半步,堪堪避过。   廉晋不等刀势用老,手腕一翻,又从左侧反撩过来。张禄见有机可趁,便即一斜右肩,挥剑从外侧圈入,刺向对方胸口。他本来觉得这一剑定能中的,还在琢磨什么时候才收手呢——并没有打算伤人啊,是远远地一指便退呢,还是等沾着对方的衣襟再收?   可是剑才递出,突然间廉晋双眉一轩,手腕一抖,长刀以几乎违背物理规律(当然是指地球上的物理规律)的方式陡然加速,并且空中曲折,接连化出三道残影——“当”的一声,张禄五指巨震,手中剑竟被荡开。   一愕之际,刀风已近面门,并且在张禄感觉中,那不象是一柄刀,却似一只猛虎,当面咆哮而来,兽王之威,卷起飓风狂飙,瞬间便封杀了自己所有闪躲之路!张禄当场就惊了,他这刀上是附了幻象吗?还是如同某些小说中写的“可以引发天地自然之威”?这比先前那小子强了不止一倍啊,简直是裘千仞和裘千丈……不,是孙悟空和沙悟净的区别!   终究他并没有真正苦练过武技,也就做郎官的时候跟张坚学过几天剑法而已,仗着身法灵活,当初才能对战徐晃,仅仅稍逊一筹——可这都多少年过去啦!本有轻视之意,搏斗之术也已生疏,加之没有精妙剑法相配合,就完全不是对方那久经磨砺的大派弟子的对手。   挡不住,那就只有闪了,四面道路已被堵死,那不还有地上呢吗?张禄反应很快,身子一矮,就地倒翻出一丈多远,可等再抬起头来,就见长刀仍在自己眼前打晃。好在随着这么一闪,他手中剑也趁势收了回来,忙一翻腕,从肋下穿出,疾点向刀风所来之处。又是“当”的一声,堪堪格开。   廉晋虽然连续两招都未能建功,双瞳却精光大盛,兴奋异常,长刀一个盘旋,又向张禄项间斩来。张禄倒不知道,刀势也能如同螣蛇一般,乘云而卷,如此夭矫灵动,他刚翻滚过来,双膝还没能站直,干脆顺势再倒,刀风紧擦着脸颊横扫过去,吓得他背后冷汗涔涔。   可是这时候他已经彻底倒在了地上,势能已尽,很难继续发力,对方要再一刀正劈下来,除了横剑相挡,别无良策。然而对方这力气可是很大啊,加之剑窄而脆,真要是正面扛刀,非得一劈两段不可,倘若刀势不衰,那么接下来就该劈开自己胸膛啦……   “靠,不至于我跟这世界一个小时都呆不下去,就要横死当场吧!”一弹指为六十刹那,他心中在一刹那间,咒骂了三无和尚不止六十遍。可是明知饮鸩止渴,也只得横起剑来——不横剑死得更快,更没尊严……    第三章、三境二十四阶   张禄虽然横剑遮挡,却自命必死,可谁想到长刀挟着劲风斩落,才将触及剑刃,突然间硬生生地顿住了——廉晋并没有乘胜追击,反倒收刀撤步:“三刀已毕。”   张禄长舒一口气,心说这人倒难得的讲信用……就听廉晋又说:“生死须臾之间,做不得假,你确实不是霍君宇。”张禄苦笑道:“我早说了……”想要站起身来,却觉得两腿有点儿发软。   “在下天生神力,永州第一,阁下却与我在伯仲之间,加之胆气实壮,直面吾刀,竟不闭眼,嘿嘿……只可惜剑法太差,不知是什么传承?”   张禄苦笑道:“恐怕……没有传承。”   眼瞧得胜负已分,言遂匆匆奔近,就凑在他师兄耳边说:“这人……这位张先生说他失忆了……”廉晋一皱眉头,张禄赶紧解释:“没错,我失忆了,只知道自己名叫张禄,具体从哪儿来,要往哪儿去……就连今世何世,此地何地,都不记得……还有,何为推举做天子?”   廉晋眉头皱得更深了,目光中满是不信之色。旁边儿言遂突然插话:“先生莫非从天上来吗?”   我靠,张禄心说你怎么知道的?心中虽惊,脸上却并不表现出来,只是茫然道:“从天上来?什么意思?”   廉晋伸手朝天空一指:“天垣当顶,九星汇聚,夏日常耀,是以此处称为天垣世界——你可有印象吗?”   张禄愣了一愣——这世界竟然还有名字?专门起个名字作为标示,那就是说他们知道还有别的很多世界……随即茫然摇头:“不记得了……”   经过他反复询问,还有廉晋师兄弟的详细解说,张禄才算大致明白了此方世界的基本状况——本来他一个人跟这儿站着没事儿,是言遂上来挥刀就砍,曲在于彼,心中难免歉疚,所以才肯不厌其烦地回答张禄各种莫名其妙的问题。   这个天垣世界,总体是一片大陆,大陆上只有一个国家——海外尚有无穷岛屿,有些别的势力,暂且不论——因此就以世界为名,称为“天垣”。天垣全境共分为十七个州,州下有郡,郡首脑不叫太守啥的,而称为侯;侯位世袭,轮流做庄,每十年推举一人为州主;州主也不叫刺史啥的,直接称王;十七位王也轮流做庄,每十年推举一人为天子……   所以刚才言遂才说:“鄂州推举的政元天子,去岁登基……”   张禄心说,这简直就象神圣罗马帝国的选帝侯嘛……选帝王?听着就没那么顺耳……   更深入了解天垣的社会状况,张禄才明白,这种奇葩的政治体制确实有其合理性。因为这是一个修仙世界,而且主要是体修,以武入道,强者无数,一人而可当千军万马,所以不可能采取彻底的世袭制——就算各侯家,也不分嫡庶,唯有能力者可被推举做家主。能够被举为天子的,不一定武功最强,或者境界最高,但一定属于前十位的出类拔萃的强者,同时在政务上也有一定长处,可以平衡各方势力。   至于修仙体系,这系统可就复杂了,共分三境二十四阶——基本上王、侯之类都属于第二境的强者,天子一般在第二境巅峰,甚至有可能迈入了第三境。至于第三境大成进而巅峰的强者,人随时都可能飞升,一般也就不怎么搭理俗务啦。   廉晋给解释:“初境为问道,修身煅体,开始以武入道,是之谓也。第二境为无我,要除小我而归大我,将身心彻底融入自然,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第三境为无人,在融于自然之上再超脱自然,合于天道之上再突破天道,最终可以破界飞升,成为神仙。”   每个大境界又可细分为七个小境界,总合起来就是“二十四阶”。言遂说他属于问道境的第四阶——开灵,至于他师兄廉晋,还有大仇人霍君宇,则都是最高阶“窥奥阶”的强者,只差一步,便可顺利迈入无我境。   廉晋当即摇摇头,假作谦逊地说:“阶易迈而境难越,停留在无我境门前二三十年不得寸进的,也大有人在啊。”言遂赶紧拍马屁,说:“师兄天资超卓,又有恩师悉心传授,小弟认为不出三年,必能越境!”   张禄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那我呢,你们看我是什么境界?   廉晋皱皱眉头:“以张先生的资质,不在廉某之下,但你的剑法……顶多登堂,尚未入室。”   登堂是问道境的第五阶,入室是第六阶,基本上承认张禄比言遂强上这么一阶左右。张禄心说我一脚就把第四阶的家伙给踹翻了,然后能扛第七阶的家伙三招,怎么着也得归入第六阶才对吧……   本以为自己以仙人的资本,压了等级而降临此界,就算不能横扫一世,也该是当世排名前一百的高手吧,结果属于中下游……这我得修炼多久才能重登天外啊!三无和尚你真不是在耍我?真不是找个借口流放我?   他假作思索之状,对廉晋师兄弟说:“在下虽然失去往日记忆,几同稚儿,心中却似有习武登仙之愿……我该怎么做才好呢?还请二君教我。”   言遂说这正常啊,当世之人,有几个不想习武强身,进而纵横一方,甚至于登仙成道的呢?廉晋却沉吟少顷,然后请张禄把他的剑再拔出来给自己瞧一瞧。   张禄抽剑出鞘,倒持着递给廉晋,廉晋仔细端详了好半天,这才开口:“张先生这柄剑,材质虽然普普通通,外形却比较奇特,实在想不出是出于何府何宗……在下直言不讳,张先生切莫动气——以你的资质,倘若还是少年,恐怕各府各宗都要挤破头来招揽你,但如今看张先生的形貌……你有二十五岁了没有?”   张禄心说岂止,老子都七十多啦……皱眉摇头:“我不记得自己的年龄了。”   “二十五岁再起步练武,未免有些迟了,若是一张白纸,倒也还有机会。可你明显是练过武,有一定功底的,倘若改练别派功法,重打基础,恐怕进展将非常迂缓,未来的发展也……最好还是找回自己的记忆,返回自家师门为好。”   张禄心说我也得有自家师门才成啊。当下接回长剑,慨叹一声:“我失忆好一阵子啦,一直跟这荒僻之处冥思苦想,却得不着丝毫线索。廉君是名门大派的弟子,必然见多识广,就连你也看不出我师门的来历……估计是不好找啊……”   言遂趁机再拍马屁,说我师兄得了恩师的真传,是年轻一代里出类拔萃的英才,尤其在这永州,问道境中无人可敌,就连初入无我境的,也未必能是他对手。师兄这么厉害,并不是闭门造车单练出来的,曾经云游四方,以武会友,参与过数十次惊天动地的大比斗——这要连他都瞧不出你师门来历,首先肯定不会是大府大宗,其次就连二流门派也玄,可能是些隐遁不入世的小派别……唉,他突然双眉一轩:“你总不会是海外来的……”   廉晋连忙摇头,打断师弟的话,说:“张先生的剑法虽然奇特,倒很中正平和,绝非海外邪魔外道,这点我是可以打包票的。”   海外群岛上也有一些习武修真的门派,与中原一向隔绝,素来不服王化,行事也皆诡谲奸邪,他们的武功特色与名门正派大相径庭,往往鬼气森森。可是廉晋跟张禄交过手,却并没有发觉对方有邪道武功的痕迹。   张禄一摊双手,说那怎么办呢?还请二位给我指条明路——要不然,能否介绍我入你们洞霄宗呢?   廉晋还是摇头,说本宗主修刀法,你要半道改练别派武功,本来就已经很难了,再改剑为刀……基本上就可以说废了啊!张禄正想说刀我也会啊……再一琢磨,终究没耍过几天,再说了,汉代环首刀和后世的曲刀,差别还是很大的……   廉晋说不如这样吧,我介绍你去东黎侯府,侯府主修是剑。当代东黎侯是无我境中阶的强人,与家师素来交好,应该会卖我个面子收你入门,但是不是肯重点培养,那我就不敢保证了。   张禄心说无所谓啊,我目前先得找着个容身之处,日后怎么修行、发展,且等安顿下来再说。于是赶紧作揖,谢过廉晋。廉晋也不再废话,就从怀内取出纸笔来,当场草就一封书信,然后指点张禄前往东黎郡该怎么走——东黎侯就是东黎郡的行政首脑。   距离倒也不算太远,大概三日陆程、四日水程。但是张禄随即就哭丧着脸,再次哀求:“在下身无长物,一文不名,这该怎么上路啊?”他也觉得自己有点儿过分,都已经向人求取了荐书了,还不满足,又问人要钱——不会当我是骗子吧?   廉晋师兄弟面面相觑,就廉晋那表情,大概是说:师弟你看你惹这事儿……给他钱吧,我又舍不得;不给他钱吧,你袭人在先,还真拉不下脸来一口回绝……   张禄赶紧说这样吧,我写字据,算暂且商借——他刚才瞧着廉晋写信,竟然是汉字!没想到语言既通,文字也没太大差异。   言遂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上前来扯扯张禄的衣袖,说天气还挺暖和,你这穿得可有点儿多啊……我瞧你这件道袍不错,若能相赠于我,我就赠你祖道之金。话说得好听,其实就是想买张禄的外套——不说买,而说互赠,武人也有武人的面子,不可与商贾等同。   天垣国内流通的货币主要是铜钱和银钱,于是张禄就脱下外套,跟言遂交换了一小袋钱币——具体是赚是赔,他也搞不懂,只好暂且相信对方的节操了。就此告辞而去,眼瞧着他逐渐走远,言遂就低声问廉晋:“这人资质真的很高吗?若改练别派武功,真的就毫无前途可言吗?”   廉晋先点头,然后再摇头:“此人资质,或许还在我之上,可惜了……不过世事无绝对,若有天、魔摄去传法,未必不能独辟蹊径,获得莫大成就。”言遂一撇嘴:“为啥我就没有那种机缘……”    第四章、切莫自寻死路   张禄告别了廉晋、言遂,按着他们所指点的方向,一路向东行去,大概数里之后,终于上了大道。他知道这地方属于永州治下的邢郡,廉晋师兄弟所属洞霄宗便在临郡,是永州境内最大的宗门。廉晋曾说邢郡是个中郡,人口并不繁盛,但张禄瞧着路上行人辐辏,可很不少啊——若非集市之期,那就是天垣国内人口密度确实挺大。   晚间行至一处市镇,更显繁华,而且路人中佩刀带剑者比例更重,可见习武之风盛行。他找了一家中等规模的旅舍,仔细询问了物价高低——言遂倒是没坑人,他给那些钱足够前往东黎郡城的啦,说不定还能少少落点儿富余。   张禄初来此世,难免心中忐忑,所以这一路上并没有走马看花,光瞧景致了,而是睁大眼睛,竖起耳朵,广泛地搜集来自各方面的讯息,希望自己这只鹤可以尽快伏下身来,混迹在这一群鸡中间,丝毫不露破绽。而且通过观察和思索,他也对这个世界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和认识。   进入市镇之后,赶在天黑前到处寻摸,还被他找到了一家书肆。虽然不敢乱花钱,但也假模假式地做出寻书姿态来,翻阅了不少书籍——他穿着还算体面,每本书又都一目十行,不敢长时间地蹭读,店伙倒是也没阻拦。   他发现这个天垣世界的人类历史,可以上溯到七八万年前,其中信史长达一万七千年之久。原本诸侯割据,混战不休,大概六千多年前部分诸侯开始结合起来,形成同盟,进而这个同盟逐步扩张,终于在四千年前统一了整个大陆,就此形成了天垣王朝。王朝的历史自然不可能一帆风顺,诸侯亦屡有变更或者消亡——有些是被篡了位,有些直接被吞并了——但封建架构和推举天子的制度,倒始终都没有改变过。   总体而言,社会发展速度很缓慢,就跟地球上的中世纪一般。在地球上,民国时期某些偏远乡村的组织结构和生产力,其实跟数百上千年前没什么差别——不仅仅中国,其它各国、各地区在打破封建枷锁之前亦往往如此。天垣朝同理,但终究历史够长,所以蜗牛般蹭啊蹭的,就总体社会生产力而言,比起古中国的唐、宋、元、明、清,那还是要先进多了。   尤其有修仙系统的辅助,成熟魔法技术的支撑,就自然而然产生出很多黑科技来,使得人均寿命得以延长,死亡率降低,这大概也是人口繁盛,密度较大的原因之一吧。   比方说,比起张禄此前所在的汉代,这世界的农业亩产量可能要高出一倍还不止——据说是因为天地之元气充沛,加上技术相对成熟,所以作物才比较繁盛,受灾可能性也有所降低。再比方说,张禄在书肆中找到了一幅大陆地图,其精细、准确程度就远远超过了地球上的十八世纪。   通过地图可知,天垣国总共十七个州,一百二十六个郡,也就是说共有一百二十六家诸侯——其实更类似于常见武侠小说或者修仙小说里的世家。但是诸侯也分档次,势力最大的只有二十三家,基本上可以被推举为王、天子的,主要来自这些家族——最近一两千年,天子则基本上只出自其中六家,可以说执世家之牛耳。   此外还有一些以武入道的修仙宗门,大大小小也有数百家,站在顶端的也是六家——洞霄宗则是二流中的佼佼者。各诸侯的家宰、官吏、将领,大多是聘用的宗门弟子。也就是说,即便你身为大宗门的首脑,迈入了无人境,又跑去掺和军政事务,也只在极特殊的情况下,有极低的可能性成为新任诸侯——世袭圈子不是那么好挤进去的——最高的成就其实是担任天子重臣。据说如今的王朝首相,就是政元天子登基前的好友、一流宗门罗天宗的太上长老支离异。   张禄谨慎小心地开始他的新旅程,只可惜还是出了岔子——他算错账了……倒不是言遂耍心眼儿,也不是各地物价水平差异很大,而是他对自己等级的被压制,认识还不够清楚明白。自从修仙以来,他都十多年没有一日二餐、三餐地摄取营养了,最后几年更是已能彻底辟谷,可谁想来到此世,大概受天地规则所限,就无法顺利吸纳外界元气,转化为自身真气,所以很容易就肚子饿了……   结果因为计划失误,前两顿吃得太多——此方天地大概因为仙道昌盛,元气充沛,就连动植物中都富含氨基酸……不对,富含元气,营养价值很高,口味也佳,既有纯天然无农药非催化的醇味,又有多年选种、杂交带来的高产量、大果实,即便比不上他穿越前的美味佳肴,总比汉朝饮食要强得太多。因此张禄难得贪了几回口腹之欲,然后愕然发现,钱不够花了……   三日陆程之后,就该登舟而行,利用一条名叫“湛水”的河流直抵东黎郡。张禄在码头上转悠好半天,最终挑选了一条瞧上去比较陈旧的航船——旧虽然旧,但是并不破,眼看河水滔滔,奔流汹涌,他还真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去冒险——过去一问船价,船主拢着双手,笑眯眯地回答道:“二百钱,提供饮食。”   张禄嘴角一抽,腆着脸问:“若是饮食自备,船价几何?”   船主闻言,表情当即就变了,脑袋也略略扬高:“那就一百七十钱,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才砍下来三十钱,这奸商心也太黑了吧……张禄有点儿尴尬地掏出钱袋来数了数,还差三钱——真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   没有办法,只得苦苦哀求,但是船主撇着嘴是坚决不允,完了还说:“我这价钱最公道了,你可以去别家问问,少于二百二十钱,没人肯载。”   张禄诚恳地望着船主的眼睛,竭尽口舌之力:“左右不过差三钱,还请您高抬贵手。出门在外,谁还没有遭遇磨难,一时盘缠不趁手的时候呢?三钱对您来说并不算多,我也只是偶尔不凑手罢了。此去东黎探亲访友,等到了地方……”想一想还是别妄作承诺为好,虽然怀揣着廉晋的荐书,可是并不能百分百保证必可被东黎侯府收留——“干嘛不结这么一个善缘,日后总有再见之日……”   他突然发现船主目光中隐现一丝迷惘之色,两条高高翘起的眉毛缓缓垂落下来,终于伸手揉了揉下巴:“结个善缘……好、好吧,下、下不为例。”   啊呀,张禄这才恍然大悟,刚才自己无意识之中,貌似是施了些幻术出来吧?要说自己的幻术善长攻人心窍,这要在过去,很轻易就能催眠了这类凡人,就算让对方当即拔出刀子来自刎都不为难。如今等级被压制了,法术多不可用,但硬努一点儿出来,竟然还是能够儿作用的……   不过今天是无意识使用,日后还当更加谨慎小心为是。因为这种意念攻击,其实跟踢腿挥拳并无本质差别,作用力必会产生反作用力,要是碰上个高手,说不定就反弹回来,自身反受伤害。此世貌似强者无数,自己这些雕虫小技还是深藏起来为妙。   不过好在终于可以登船啦。这条船规模不小,长约四丈,除了水手、货物,可载客十余人,就跟后世到处拉客的小公交一样,客满才走。张禄悄悄观察同行者:有一对夫妇带着孩子,脚步虚浮,不似练过武;有一名商人,带着两个保镖,一名账房,倒都象练过几天把式;一名青年公子,身着锦绣,腰悬长剑,器宇轩昂,恐怕是廉晋一般门名大派的子弟,他一个跟班儿也象带艺在身;最后还有一位风烛残年的老者,跟自己两个是孤身散客。   张禄一穿越者,生怕言多有失,没敢跟同船之人攀谈,只是朝着他们点点头,算打过招呼而已。等到船只解缆离岸,他就站在船头,远眺河上景致。在他看来,这艘船的技术是比较先进的,高立三桅,有横帆也有纵帆——汉代大多是桨划船,虽有原始船帆,但普及度不高——就跟他前世玩过的大航海时代背景的冒险、经营游戏里,那些中等规格海船差不太多。   正在思索自己接下来的行止,忽听身后有人招呼:“这位兄台,在下有礼了。”转过头去一瞧,果然是那位贵介公子。   同船的诸人当中,那对夫妇忙着管教自家熊孩子,商人一脸的拒人于千里之外,还瞧着谁都象要打他货物主意似的,老头走路颤颤巍巍,说话也不利索,能有心情过来搭讪的,也就只有这个青年了吧。   赶紧转身还礼,就听那青年先自报家门:“在下东黎郡吾丘剑池,兄台怎么称呼?”   “在下张禄。”   “兄台姓张?这个姓倒是很罕见啊,呵呵。”   通过在书肆中的翻阅,张禄知道这世界——起码是天垣朝——的习俗、文化就相当中国化,姓名也与中国人一般无二。想想也对,要是来一位英武少年,背弓佩剑,结果一张嘴:“区区在下是林地王国的莱格拉斯。”或者一个黑色劲装汉子,摆个起手式:“本座特工史密斯,Mr.安德森你便束手就擒吧口桀口桀口桀~~”那画风就彻底崩坏了呀!   不过这世界的姓氏又与地球上的中国历代并不完全相同,张禄发现,首先是复姓很多——比方说眼前这个青年,自称姓“吾丘”——其次张、王、李、赵、刘等大姓绝对罕见。这世界上的大姓,多是些什么黎啊、邢啊、寿啊之类,与地名相合。   吾丘剑池就这么着跟张禄搭上了话,寒暄几句后探问来历,张禄含糊其辞,光说自己要往东黎郡去投亲访友。吾丘剑池说自己就是东黎郡府之人,再问张禄要去找谁——“郡城内习武之人,在下大多识得。”看你还带着剑呢,总不会去找平头百姓的亲友吧。张禄“呵呵”两声,赶紧把话题给岔过去了。   聊了一阵,张禄趁机探问东黎郡内情况,说着说着,就听水手喊:“各位,膳食已经备好,请移驾舱中用饭。”吾丘剑池便邀张禄同往,张禄笑一笑:“吾丘公子先去吧,我还有点事儿……”心说这饭没我的份儿呀,我还是赶紧缩回舱里去算了,免得遭人耻笑。   这艘船共有三层舱室:最底层装货和压舱物;第二层分了很多隔间可以住人;顶层在甲板之上,除住人的舱室外,还有一间敞室,可做饭堂之用。敞室外的舱室都不怎么大,客房皆为两人合居,张禄就该跟那老头儿同住一室。   大家伙儿听得水手招呼,全都往上走,只有张禄,小心地避过众人,忙着往下去——最上层的舱室通风便利,比较敞亮,是不肯给他这“经济舱”客人住的。等进了船舱,发现老头儿果然已经不在了,才刚坐下,突然间心有所感——   他刚才就觉得不太对了,但是没时间细琢磨,如今想来,那老头儿大是可疑!   你说他都七老八十了,连路都走不利索,柱个拐还来回打晃,不定什么时候就两眼一翻,告别人生了,这谁敢让他独自一人走远路,还坐船?要说是孤寡一个,外加跟自己一样是穷逼吧,衣衫尚算鲜明,雇个仆人应该不难吧?你当谁都跟自己似的,穿得不错,还佩着剑,结果兜里一个镚子儿都没有,吃饭的时候还得藏到舱室里去?   而且似乎隐约瞧着,那老头儿上船后就暗中瞟了商人好几回——有七八成他这副半死之躯是伪装的,说不定是个江洋大盗!可是那商人还有保镖,真要动起手来,吾丘剑池和他的跟班儿也是习武之人,未必肯坐视不理——除非也是同伙——要怎么样才能干脆利索地擒下或者杀死那商人呢?   船客里除了自己之外,都是在船上开伙,享用船上饮食,若事先在饮食中下毒……   想到这里,手就按在了剑柄上,于是便即转身,高抬腿、轻落步,悄无声息地慢慢走到饭堂门口。竖起耳朵来倾听,果然有一个声音沉声喝道:“只劫一人,与他人无干,各位且安坐,切莫自寻死路!”    第五章、要命的“赤明符”   吾丘剑池和张禄分手之后,便漫步而入饭堂,其中摆了两张长桌,有些矮凳,以供客人休憩或是就餐——船主和水手们则不在此处用饭。   眼瞧着客人们大多就位,独独不见张禄,吾丘剑池不禁眉头微皱,朝门外望去。伴当凑近一些,低声在他耳边说:“那位客人,貌似不在船上用餐……”吾丘剑池这才笑一笑:“或许自带了干粮吧。”伸手提起了桌上的筷子。   饭食还算丰盛,两盘蔬菜、一盘腊肉,还有一盆鱼汤。按照当地的饮食习惯,客人们先都盛了汤来喝,也不知道用了什么调味料,腥味尽消,香气浓郁,使人大快朵颐。喝完汤,各自盛饭,吾丘剑池才刚扒拉了一口,伴当突然伸出手来,一把拍落了他的筷子。   吾丘剑池这才若有所感,抬起头来,只见那对夫妇和他们的小孩都已经出溜到桌下去了,其余众人也各生惊愕之色。他试着一提内息,却觉真气混乱,浑身软绵绵的,竟然无从用力,心中大惊,脸上却并不表现出来。   缓缓放下饭碗,站起身来要走,双腿却骤然一软,重又坐下。只听邻桌旁商人的一名保镖怒喝一声:“这莫非是黑船么?!”但是明显中气不足,喝声也毫无威势。   吾丘剑池努力扭过头去,先瞟了自家伴当一眼,对方只是苦笑,那意思:我也着了道啦。再转过去望望邻桌,就见那商人已自瘫软,他三名同伴貌似还在苦苦支撑。   只有那老头突然痰咳一声,缓缓站起身来,一张嘴,却并非老年人的声线:“只劫一人,与他人无干,各位且安坐,切莫自寻死路!”说着话猛地抬起右臂,手掌外翻,朝向身侧一名商人的保镖便是当顶击下。   这一掌去势好快,而且挟着一股阴冷之气,那保镖毫无闪躲的可能,被狠狠地击中了顶门。只听“啪”的一声,那人面色惊骇,双眼努出,尤其可怖的是从鼻梁以上,皮肤尽作青灰之色,还隐隐笼罩着一层寒霜。随即他喉咙里“呃”的一声,朝后便倒,声息全无——估计是被一掌就给打死了。   不管这名保镖究竟是什么境界,练成什么武艺,只要不是铁布衫一类外门横练功夫,这被人狠狠一掌打在头顶要害,当即身死也在情理之中——关键他先中了毒,浑身无力,根本就躲不了啊。吾丘剑池暗忖,倘若换了自己,这一掌未必能够打得那么干脆利索,但要说一掌毙敌,只要全力施为,未必就办不到了。   问题是那老头儿击打之时,并非纯靠掌力,内蕴阴寒之气——要么是什么从未听闻过的邪派武功,要么便是已臻窥奥阶巅峰,甚至半步踏入了无我境,如此才能借用自然之力,或炎热、或寒冷,打出这种诡异的效果来。他不禁再瞟一眼伴当,对方眼神中也分明流露出恐惧之色。   老头儿这一掌是为了示威,除非当场有无我境的强者,否则就算没有中毒,也未必能是他的对手。就听他“嘿嘿”一声:“一点点‘卸气散’而已,只要不来碍老子的事儿,汝等自然无虞。”   “卸气散”是一种麻药,无色无臭,只需服用少许,自然骨软筋麻,真气难提。看起来老头儿的目的很单纯,没想杀人灭口,只是希望客人中有习武的,别来妨碍自己办事。他武艺虽强,终究双拳难敌四手,这船上会武艺的又不是一个两个,贸然出手怕会横生枝节——若放毒药,估计未必能够瞒得过一般习武之人,只有“卸气散”,就连老江湖都容易着了道儿。   那么他的目标究竟是谁呢?只见他迈前两步,步伐沉稳,全不复方才伪装的蹒跚之态,随即朝那歪在桌边的商人冷笑一声:“东西拿出来,放你一条活路。”   “什、什么东西……”   “何必明知故问?”那老头儿左掌一抬,又瞄准了商人另一名保镖,“是不是我再杀一个,你就能想明白了?”   这间舱房总共两个出口,一朝甲板,一接后面的居室,就听一声叫唤:“什么事?”原来是船主闻声而来。老头儿隔着老远一掌打去,掌风挟着寒气直扑船主面门:“管好你的手下,别来碍事!”船主才见着客人们大多倒在地上,或者趴在桌上,正感诧异,突然间寒风扑面,忍不住就“噔噔噔”倒退三步,感觉自己象是堕入冰窟一般,寒冷彻骨,连牙齿都连连打战,吓得赶紧抱着脑袋就逃走了。   他在河上行船多年,见多识广,知道不管客人们再怎么闹,总需要水手帮忙扬帆稳舵,一般是不会对自家动手的,所以权当啥都没瞧见,匆匆地就跑了——跑去关照水手们,千万别去饭堂露头,以免殃及池鱼。   老头儿一掌吓退船主,这才又转过眼来紧盯着那商人。那商人结结巴巴的告了几句饶,一见对方又举起掌来,突然间大叫起来:“我知道了,知道了,给你便是——我把‘赤明符’交给你便是!”   这句话一出口,连老头儿带吾丘剑池和他的伴当,脸色全都变了。   吾丘剑池当然知道“赤明符”是什么东西,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好吧这世界的传统文化里应该没有这句话——倘若没有足够的势力支撑,想要留住这样东西必然极为艰难,很可能遭到觊觎甚至是围攻。那商人分明是嫁祸之计,要么就是死也要找个人来垫背——就算老头儿真象他所说的那样,本没有殃及无辜之意,但把“赤明符”三字一喊出来,他还可能放知情者活着离开吗?   吾丘剑池歪在桌边,一直在尝试行气活血,希望能够尽快恢复功力。他本没有行侠仗义之心——江湖上这路事儿多了去了,哪儿管得过来?再说即便想管,你也得有这个实力呀——但情势既变,若不求自保,只怕死无葬身之地。当下不禁望向自己的伴当,伴当一咬舌尖,猛的喷出几点血沫来,随即伸手一搡吾丘剑池:“公子快走!”   这一搡正中吾丘剑池的膻中气海,他就觉得真气骤然贯通,瞬间凝聚小腹,复又从腹腔散至四肢百骸,身子不由自主地向舱门飞去,及时将腰一拧,便即稳稳落地。可是才刚落地,寒气便至脑后,那老头儿舍了商人,疾步追来,一掌向他后心印下。   吾丘剑池知道自己伴当有一门秘传绝学,可以瞬间凝聚全身真气,作雷霆一击。可仅仅这一击之力,即便威力惊人,也未必就能打得退敌人——对方扛不住,难道还不会躲吗?若在恶战之际,骤然使出,或许能够起到底定胜局的效果,这还软在凳子上呢,距离敌人数步之遥,中的的可能性就低过了五成。既然如此,还不如提这口气上来,先给自家主子行气活血,使他能够逃出生天为好。   这要在平地上,说不定谋划就成功了,吾丘剑池落荒而走,老头儿也未必肯舍了正主穷追不舍。问题这是在船上啊,四外都是滔滔奔涌的河水,就连距离最近的河岸都有十数丈之遥,除非吾丘剑池已臻无人境,或者长了翅膀,否则那里越得过去?可是真若是无人境高手,他又何必要逃?   所以吾丘剑池身在半空,他就想明白了——今日之战,势所难免。才刚落地,腰间长剑便已出鞘,当下把腰一拧,瞬间转身,便是一剑横扫过去。那股寒风呼啸而来,就如同一张草纸或者素帛一般,竟被剑光从中斩为两截——上半截倒卷回去,訇然消散,下半截兀自前突,吾丘剑池匆匆横臂一挡,就觉得一股寒意通过小臂向上蔓延……他定睛一瞧,小臂上竟已起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好生厉害,我非此贼之敌也!一招交过,吾丘剑池不禁吓得是魂飞天外,扭转身来,再欲逃走。他起初被伴当推搡着向门口冲去,若是不顾背心中招,继续前奔,或许这会儿都跑甲板上去啦,可是转身挥剑,就这么缓得一缓,那老头儿早就追了上来,先不着急伤敌,而是一左一右各出一掌,寒风席卷,彻底封死了舱门内外——吾丘剑池若还想跑,就等于自己硬往掌风上撞去。   于是被迫“刷刷刷”连环三剑,反袭敌人。要说吾丘剑池因为年龄和天资所限,本领并不算高,也就入室境界而已——同辈之中,勉强中上水平——但这套家传的“裂石剑法”确有独到之处,刚猛无筹,就连那老头儿也不敢直撄其锋。老头儿一撤步,吾丘剑池见缝就钻,一个打滚又逃回到了伴当身边。   伴当苦笑道:“公子快逃吧,我怕是帮不上什么忙了……”吾丘剑池面色更加沮丧:“逃?逃到哪儿去?”眼角一瞥,唉对面不还有一扇门吗?先钻出去再说。   他知道那扇门是通往后方舱室的,还有一架木梯可以进入甲板下面两层。虽说这是一条死路,好歹能够多少拖延一点儿时间。要知道“卸气散”虽然无色无臭,若用多了,仍易为人所发觉,若用少了,那持续时间就不可能太长。要是自己往甲板下舱室里那么一钻,跟老头儿玩儿捉迷藏,一时三刻分不出胜负来,中毒诸人就可能恢复过来。自家的伴当虽然没什么用了,那商人不还有一个保镖呢嘛,再说若那商人寻机逃遁——比方说卸下船舷旁的小划子,尝试登岸——老头儿就“竹篮打水一场空”喽。所以他必然不肯紧追自己,而要先去收拾了正主,自己就有可能钻窗户逃出船去。   大不了凫水吧,虽说河深浪急,危险不测,可也总比直接面对一个窥奥期的高手要多几分活命的可能性……   吾丘剑池想得不错,若真逃出饭堂,老头儿未必敢于紧追,但问题你也得逃得出去啊——就见那老头将双掌一错,奋起直赶。吾丘剑池脚力不如对方之速,加上对方又会劈空掌,所及范围比他使剑还要宽泛得多,无奈之下,就被迫转身迎战,然后边战边退。四五招交过,他已然彻底落在了下风,但终于逃到了舱室之外。   老头儿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再追一阵为好——后面舱室本不太大,你若妄想顺着木梯下去,那时候必然露出破绽,被我当顶一掌击毙。可是他才刚追出舱门,一条腿还留在舱内呢,忽见三个剑尖同时指向自己——   难道门外还有埋伏?!老头愕然之下,匆匆两掌,劈歪了两个剑尖,然后将身一侧,避过第三剑……突然间右掌掌心一疼,竟然已被刺中!    第六章、幻术和诡计   张禄江湖经验倒未必有多充足,但他前一世瞧过太多小说了——即便汉代饱学宿儒一辈子读过的经典,估计还不及他读闲书的一个零头——加上思维迅捷,脑子里瞬间就转过好几个念头,把相关可能性全都想到了。   那老头儿八成是有问题,他很可能在饭里下毒。本来自己没得饭吃,躲在仓中,应该能够逃过一劫——再说他知道我是谁啊,肯定不是冲我来的呀——问题就不知道对方心有多狠,手有多辣了,会不会想要“搂草打兔子”,多劫一票,或者起意杀人灭口,屠尽全船……   所以掩耳盗铃,假装没事儿是不成的,还得多做几手打算才成。因此他便潜行来到舱门外,静听内中动静——那老头儿要是目标明确,不旁及无辜呢,自己再悄没声儿地躲回舱里去也还不迟。   至于“赤明符”是啥,张禄当然不清楚,但随即吾丘剑迟亡命而逃,跟老头儿交上了手,他一琢磨,也就明白那恐怕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了——哎呀,老头儿起了杀人灭口的心啦!这会儿再想躲回舱内,恐怕不赶趟了,你说自己啥都没听见,也得人家信才成啊。别说自己了,船主和那些水手暂时还有用,老头儿不会下狠手,可一旦船靠了岸,你瞧吧,他们也一个都活不了!   他隐身舱门之外——或者更准确点儿说,是隐身内舱之中——因为不敢露头,故此只能瞥见极小范围的舱中情景,但话语声、对战声可是清晰无误地传入了耳中。本待出头去相助吾丘剑池,双战那老头儿的,可从对战之声中得出的判断,貌似老头儿挺厉害啊,我冲出去真能帮得上忙,破得了敌吗?   还不如继续隐藏,或能收到奇袭之效。这会儿老头儿精神紧绷着,而若他击败了吾丘剑池,必有瞬间的放松,到时候就是自己的机会来了。正这么琢磨着,忽听激斗之声越来越近,吾丘剑池边战边退,逐渐向自己靠拢了过来。   张禄心说这个机会更好!于是趁着老头儿才刚迈出舱门之际,用尽全身力气,奋起一剑,便朝他肋下刺去。他的伎俩自然并不仅仅几招三脚猫的剑法,双眼瞪大,一错不错地紧盯着老头儿的瞳仁,意念到处,幻术亦发——   才刚警告自己不可妄使幻术的……不过事在紧急,必然有多大招就放多大招,绝对不可藏私。要是招术尽出,仍然败了,那是技不如人,死亦无憾;要是因为不肯全力出手,结果丢了小命,那多懊糟啊!死了都是个冤死鬼!   所以说当时是他和吾丘剑池两剑分刺老头儿两肋,根本没有第三剑,纯出幻术干扰,使老头儿眼神瞬间便是那么一花。就这么一花,老头儿的格挡就走了形,结果被张禄寻隙直进,一剑刺穿了他的右手掌心。   老头儿怒吼一声,本能地朝后便退。吾丘剑池见状,也不再逃了,揉身而进,换了一套“柔云剑法”,舞得如同蛛网一般严密,剑气纵横,简直水泼不进……张禄心说你倒是冲啊,你这招术还是防守多,进攻少,就这样怎能破敌?   特么的你不进只好我进了,机会难得,若然错失,让老头儿缓过神来,就怕吾等皆无幸理!终究掌心一剑,伤得也不是太重吧,他十成功力损了一成,结果可能还是比咱们俩加起来要强……   于是中宫直进,挺剑再刺。又交六七招,他和吾丘剑池一攻一守,倒也配合得颇为默契——其实主要是靠张禄,他身法灵活,见势不妙就往“蜘蛛网”后面闪,老头儿一露破绽,又即穿网而出,狠狠来上几剑——对方竟然奈何他们不得。加上老头儿一掌受创,阴寒掌力再难发挥,反倒被逼退了好几步。   张禄心说瞧这架势,得是场艰苦的长期战哪,下面就看谁体力强,能够支撑更长时间不出岔子了——我是没问题啊,就不知道那吾丘公子又如何了?他思维既然敏锐,也不怕分心二用,斜眼一瞥吾丘剑池,就见对方脸上全是油汗——不妙啊,是不是他那路剑法太耗体力和精神,眼瞅着扛不了多久啦!   急切之下,被迫大招再发,幻术二度送出。不过这回很明显没效果——估计老头儿也就刚才没料到有人埋伏,所以才恍了恍神儿,这会儿精神头全都凝聚在二人身上,就张禄那点点儿幻术的余绪、残渣,根本就憾动不了他的心智。   老头儿也郁闷,心说我问过船主了,知道这青年没钱跟船上吃饭,所以当时没把他考虑在内——肯定是躲在舱中怕被人耻笑啊。谁想这小子竟然猫在内舱偷听!他究竟是谁?难道早就知道我的根底和来意了吗?!此人剑术虽然粗疏,身法却极灵动,又有姓吾丘的在旁遮护,一时半刻就拿他不下,这该如何是好?   倘若时间拖得太长,就怕舱中能够再站起来一个——那商人可还剩下一个保镖呢,身强体壮,估计下一个就是他了——到时候双拳难敌四手,要是落个功败垂成,回去可该怎么交代啊?心中一急,加快催动掌法,张禄他们就难免有些捉襟见肘起来。   张禄心说我花头就那么多,身边儿这个,估计还未必如我呢,生死相搏,谁都不会留手,全靠实打实的本领,真是一点儿都来不得诡计……等等,诡计?若能攻敌之必救,或许可以多拖延点儿时间。可是哪里才是对方必救之所呢?有没有什么弱点?   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当即一个错步,挺剑不刺那老头,倒朝歪在桌边的商人胸口扎下——你不是要跟他打听什么“赤明符”么?我不信你不肯救他!   老头儿见状果然大吃一惊,匆忙弃了吾丘剑池,转身朝向张禄就狠狠地一掌劈下。张禄这一剑本就是虚的,不等招术用老,抖腕便撤,于是掌风呼啸,反倒笼罩了那商人全身。老头儿急忙收回掌力,这一番忙活,不但做了无用功,而且内息强放强收,难免流通不畅,就就是微微一滞。这个瞬间的机会,张禄早有心理准备,当即就把握住了,反剑划向老头儿左臂。   那边吾丘剑池倒是也没让张禄太失望,“蛛网”中突然一丝抽出,剑气森然,趁机刺向老头儿的右腿。这一左一右,一上一下的,老头儿不及提防,当即中创,气得高声咆哮起来。   “噌”的一声,那商人的保镖陡然间站起了身。   这家伙护主心切,一待内息稍畅,便即挺腰起立——其实他要再缓一缓,寻隙加入战团,效果应该更好——老头儿见状,知道胜算已成泡影,当即一个错步,先一掌劈翻那保镖,随即和身朝窗外撞去。   这甲板上的舱室很宽,几乎与船舷齐平,撞出窗户,肯定直接就堕入水中了。老头儿自知若遭夹攻,就怕连命都得留下来,若是被擒,逼问来历,就算自己咬牙硬挺,熬得过刑讯,不供出背后主使来,怕那主使也未必肯放过自己,只怕下场会更惨……既然如此,干脆冒险泅水吧,多少还有一线生机。   老头儿颇有决断,反应很快,张禄倒是赶上了,又在他后心留下一道不深的口子,吾丘剑池却缓了一拍,只得望洋兴叹。再转过头去瞧那不合时宜起身的保镖,就见满面青灰,胸口衣襟上全是寒霜,伤势颇重,估计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再不可能动手啦。   张禄、吾丘剑池对视一眼,都不禁一阵的后怕。随即吾丘剑池反握长剑,朝张禄拱一拱手:“多谢张兄相助。”张禄微微苦笑:“这也是救我自己的命啊……”   招呼船主取冷水来,给众人灌将进去,片刻之后,俱都舒缓过来。那商人一对眼珠乱转,忙着给张禄和吾丘剑池作揖,说:“多亏二位英雄救得小人性命,愿出千钱以为酬谢。”   张禄心说好啊,本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就该拿份儿报酬,否则谁还肯江湖行侠?却听吾丘剑池冷哼一声:“不必了——阁下无需担忧,我等并不贪你的财物,也不贪你的宝物,只求登岸之后,两下撇开,各走各路,永不相见!”   他知道这商人是怕自己贪图那“赤明符”,如今两个保镖一死一伤,无人援护,恐怕才出虎口,又落狼窝,所以忙不迭地提出千钱为酬。吾丘剑池的表态很明确:我们不要你的钱,也不贪你那“赤明符”,你有符在身,所以遭此横祸,我们可没贪心到拿自己性命来冒险。只求赶紧分道扬镳,别再罹此池鱼之殃才好。   张禄心说你自己表态就表态吧,干嘛要说“我等”?我确实不贪什么“赤明符”,可是我贪钱哪!欲待反驳,又多少有点儿拉不下脸来。就见吾丘剑池转过头来,目光中满是亲近之色:“张兄高义,武艺也颇不凡,在下感配无地。途中带得好酒,就在舱内,张兄若是不弃,就请移驾同饮如何?”   张禄察言观色,知道他请喝酒是假,有话说是真——大概是英雄惜英雄,想多套套近乎,拉拢自己吧。于是强咽了索要报酬的话,欣然前往。   等到跟着吾丘剑池进了客舱,那名伴当一手捂着胸口,晃晃悠悠过来,帮二人摆下酒瓶、酒盏,吾丘剑池朝他一使眼色:“你先下去休息吧。”伴当会意,便即出到舱外,并且拉上了舱门。   吾丘剑池斟了两盏酒,与张禄碰过了,一饮而尽。张禄品尝这世界的酒味——嗯,有点儿淡,不会超过二十度,还是发酵酒,并非蒸馏酒。   就听吾丘剑池问道:“在下见识不算广博,瞧不出张兄究竟是何府何宗,所习是何剑法?”   张禄心说糟糕,刚才尽想着那古怪老头儿的事了,还没来得及好好编瞎话——不过算了吧,对方貌似并无恶意,我就实话实……其实也不能算是实话——“惭愧,在下不知为何,记忆尽失,不记得是何出身门派,所习是何剑法了……”还是跟廉晋他们说过的那老一套。   就见吾丘剑池目光中略微流露出一丝欣喜之色:“既然如此,未知张兄做何打算?怎么说前往东黎郡去寻访亲友?”   张禄苦笑道:“其实并没有什么打算……不久前遇见洞霄宗廉晋师兄,比较了一番武艺,颇为投契,得他写下一份荐书,推荐我去东黎郡府。也不知道是不是能够得着收留……若是不成,再投别府别宗去吧。”   吾丘剑池闻言大喜,突然间站起身来,朝着张禄深深一揖:“在下不合欺瞒张兄,先自告罪。其实在下并不姓吾丘,此乃母姓也,本姓黎——我叫黎剑池,乃是东黎郡府剑字辈子弟,排行第四……”   东黎侯就姓黎,而且据黎剑池所说,并非指地为姓,而是反过来,地因姓得。两千多年前,黎氏一族连出了三位无人境的高手,其中一个据说还破碎虚空,飞升为仙了,家族因此繁盛,占据了偌大一片土地,成为天垣朝历史上罕见的新封侯爵。后来家族分裂,郡亦两分(可能朝廷在其中也起了很重要的作用),就称为东黎和西黎,两侯同为黎氏后裔。   这一代的东黎侯名叫黎世宗,乃是黎剑池的伯父,有无我境第四阶归一的水平。预计当他辞世或者归隐以后,会由其弟、也是黎剑池的四叔黎世杰继任,然后兄弟行中再无高手,必须得把侯位传给下一代——也就是黎剑池这剑字辈了。   剑字辈兄弟除去夭折和出仕别家的,总共一十四人,黎剑池无论本领还是人望,都勉强算排在中游,暂且无望继位。可是这小年轻心很大,觉得自己再努一把力,可能也有机会——所以他今天跟张禄并肩对敌,瞧着张禄资质不错,就很想收为臂助,这才特意领到自己舱室来饮酒,出言试探。   黎剑池说了,张兄你那份荐书分量不足啊,要是洞霄宗掌门人写的还则罢了,廉晋虽是内门弟子中的佼佼者,但手持他的亲笔,估计也就能混个普通食客而已。还不如依附于我,我保你一个内门的位置!    第七章、东黎侯府   从侯、王乃至天子,这天垣世界的爵府与所谓“宗门”大同小异,虽说主要培养的是家族子弟,终究再大家族人数也很有限,难以支撑一郡甚至一州、一国,所以必然也会招收部分外姓入门。   外姓之中有纯粹出仕官家为将为吏的,大多带艺来投,不必要爵府培养。但也有爵府专以家族功法传授的,大多打小培育,就跟所谓的“家生子”一般。这部分人跟宗门相同,也分内门、外门两类:外门弟子大多不受待见,随便习点儿武艺就得,谁都没盼着他能够迈入无我境;对于内门弟子的教授则几乎等同于族内子弟,除了某几门压箱底的功夫外,基本上可以说毫无藏私。   说白了,外门弟子是当爪牙来养的,内门弟子是当股肱来养的。   黎剑池问张禄:“张兄可知道爵府和宗门最大的区别何在吗?”张禄揣测道:“虽然同练武艺,爵府乃属官家,宗门却归私人……是这个区别吗?”黎剑池摇头笑笑:“非也,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宗门招人是收钱的,爵府招人则是送钱的。”   宗门也有自家的产业,尤其大宗大派,往往拥有山林池泽,阡陌纵横,广置田产,广招佃户,但钱粮的来源终究有限,所以收容弟子,必须奉上束脩——除非是某些不世出的奇才,为了光大宗门,赔本儿也肯教。爵府则不同,本身是官府,掌握着一郡、一州甚至全天下的税收,培养人才不仅仅扩大自身名望和势力,将来也可能为官做宰,协助爵府守牧一方,所以招揽外姓,不但不收钱,还包吃包住。   说白了,宗门是真正教徒弟,爵府其实是在养门客。   黎剑池诱惑张禄,说你反正也没地儿可去,正要投靠东黎侯府,这个人情干脆让我来做,由我引你进门,以张兄你的资质,将来必能出人头地,修成无我境界。张禄心说无我境算是屁啊,老子可是要登仙的,立刻一口就咬住了鱼饵,说既然黎公子诚心招揽,张某愿效犬马之劳。   正说着话呢,伴当在门外禀报:“船主先整治了一桌膳食,要给客人们压惊。”先前的汤里混进了“卸气散”,至于饭菜,谁也保不齐有没有加料,所以只好都倒掉。黎剑池自以为舌灿莲花,说动了张禄,心情大畅,便即一摆手:“张兄,请吧。”   在他的要求下,船主被迫也给张禄准备了饭食,使他不用再饿肚子了——反正船上少了一个人嘛,船主也不会赔本儿。就这样四日航程转瞬即过,张禄一直向黎剑池询问本方世界以及东黎郡的风土人情,倒是得益良多。将要接近目的地的时候,黎剑池要他伴当先跑去船头,朝天射了一支七彩火箭。旁人都莫名所以,只有那商人赶着跑过来询问,公子您这是什么意思啊?   黎剑池冷着脸道:“通知我抵达的消息,要人来接而已,与你无干,何必多问。”他这几天绝不接触那商人,似乎当他是坨不小心踩上的****,就怕甩不脱。   船靠码头,商人带着账房和重伤的保镖,还拖着另一个保镖的尸首,抢先就要下船,却见码头已被清空,数十名兵丁各执器械,如临大敌一般排成两列。一将越众而出,胸脯挺得老高,嘴巴撇得老长,瞪他一眼,恶狠狠地问道:“且慢走,交税了吗?!”   商人满脸疑惑:“小人并未携带货物,只有一些随身行李,为何要交税?”那名将领冷哼一声:“谁知道你夹带了什么私货。先等着,一会儿要搜查行李!”当即就有数名兵卒上来,刀枪相对。商人心知不妙,可是自己虽然习过几天武,还真没有敢跟官兵对敌的本事,身旁保镖又一死一伤……   黎剑池手按腰间长剑,翩然而下踏板——张禄跟伴当两个跟在他身后。那名将领见了,赶紧过来见礼,黎剑池凑近对方耳朵,低语数声,那将眼神当时就亮了,转身便即下令:“把船扣下,给我细细地搜检!”   黎剑池回身一指张禄:“除了这位张先生,余者先都不要放跑,等找到东西再说。”   张禄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出了,也不为怪。这几天他故意不问黎剑池相关“赤明符”的事儿,一则与己无关,二则这种宝货么……还是越少知道越好,免得被人觊觎。自从知道黎剑池乃东黎侯府子弟,他就知道这小年轻假装毫无贪欲,其实是一定会对“赤明符”下手的。再珍贵的宝物,哪怕全天下都觊觎,谁还能跟官府争么?黎剑池自己吃不下,大可以献给侯府,作为功劳;侯府要吃不下,还能上贡王府;王府要吃不下,可以进呈天子……再牛逼的宗门,那也是孤身作战,哪儿比得上处于完整政治架构中的爵府呢?   任何时代,任何地区,除非真做了神仙,否则民不可与官斗——就连地仙于吉,到了不还是让孙策给宰了么?孙伯符还只是谁都不靠的一任军阀而已哪。   码头距离郡城并不算遥远,早有马车迎候,黎剑池就请张禄上车,奔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抵达东黎郡城。张禄撩起车帘来一瞧,只见商贾辐辏,行人摩肩接踵,这城市可挺热闹啊——比之汉代中国,大概就只有三河(河南、河东、河内)的几座名城差堪比拟,而东黎郡在整个大垣朝中,仅仅只是一个中郡罢了。   估摸着大垣的疆域要略小于东汉,但人口应该稠密得多,可能得接近一个亿了……   郡侯府的位置和规制,倒有点儿象是后世(张禄脑子里的后世,是指地球上的中国汉代以后)帝都中的皇城,位于城市北部,因地形地势而略偏向西侧。府外高墙耸立,府中分隔为二——分内府和外府,就好象皇城和宫城一般。   中国历代,皇族而居于宫中的很少,大多数成年后就都外放建藩了,或者另起一座“诸王邸”来安置。黎氏独霸东黎郡小一千年(分裂后),家族庞大,当然不可能全都居于内府,绝大多数府邸都跟官衙一起,位于南侧的外府——黎剑池的家也在这里。   其父黎世达已经驾鹤西去了——据说是在冲击无我境第二阶望玄的时候,走火入魔死的。如今府中就以黎剑池为主,此外还有他一个小兄弟黎剑益,同辈里排行第十四——不是老幺,这一辈总共一十九人,其中两人夭折,三人出仕了别家。   老四和老十四……张禄心说这设定咋这么眼熟呢?   黎剑池并没有立刻介绍张禄入门,因为东黎侯府绝大多数内门弟子都是从小培养的,才七八岁就要入府读书、习剑,打基础,要张禄跟一群小孩子一起学习初级剑法,就算黎剑池乐意,张禄还觉得别扭哪。因此黎剑池亲自上阵,指导张禄侯府最基础的功法和剑术——功法名为“纳精吐气术”,剑术名为“正恒剑法”。   就张禄接触过的这些武功名称来说,都很庸俗,缺乏新意,更欠风味。他发现这天垣世界的文学水平非常之低,书肆里找不到几本诗集、文选,偶尔有点儿,翻开来瞧瞧,也就汉代的乡儒水平。要是我抄袭唐诗、宋词、魏晋文章,必成此世之一大文魁啊!不过想想还是算了吧,之所以文教不兴,因为是以武为尊,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跟这儿就毫无地位可言。   即便普通官吏,并不要求你武艺有多高,关键看理事之能,但民间习武之风如此之盛,要是丝毫不通武艺,你能镇得住谁?你能理解武夫的想法,进而加以有效管理吗?   所谓“纳精吐气之术”,只是最基础的调节呼吸的法门,张禄听过一遍精要就全懂了——这比他过去所学,等级相差有如天壤,你让个六十级满级的角色去修一级内功,跟教数学教授九九乘法表有啥区别?需要记忆的,不过是两个世界对于修炼功法有所差别的一些名词而已。   至于“正恒剑法”,张禄也习练得颇为顺畅——他早就有耍剑的底子在啊,加上资质又好——据黎剑池所说,一般少年得花两到三年时间,才能将这套剑法练熟,就算天纵奇才也得一年,可张禄前后才不过花了七天功夫而已。“正恒剑法”之后,就是两套进阶的剑术——“裂石剑法”和“柔云剑法”,前者刚猛无筹,进攻为主,后者绵密如丝,注重防守,张禄此前在船上也都见黎剑池耍过。   这两套剑法学会易,精通难,只要真能融会贯通,便可突破问道境而迈入无我境。黎剑池把基本招式传授给张禄,候他练得熟了,这才正式介绍他成为内门弟子。   经过打听,这时候侯府的内门弟子总共两百多名,水平参差不齐,从问道境第三阶蓄气到最高阶窥奥都有——若是突破了问道境,就不可以弟子名之啦,若是外姓,即给供奉或客卿之位,甚至授予职司。黎剑池兄弟本身也是内门弟子,每三日必须前往内府的明道馆去进学。天垣世界不重文事,所以读书识字也就到十六岁而已,黎氏兄弟,再包括新进的张禄,去明道馆纯粹是学武。   外招的内门弟子,爵府都包吃包住,但黎剑池却执意请张禄仍住自己府中,就连钱粮也由他帮张禄领了,再亲手交到张禄手上。张禄明白,黎剑池这是刻意要把自己培养成他的心腹,不跟爵府内别的势力有太多来往,不过他一心都扑在修行上,只想早日破境飞升,对此倒并不在意。   反正有吃有住有功练,那就足够啦,我又没什么野心,此世于我,亦不过逆旅而已。   明道馆中有明师指点两套进阶剑术的精要,有时也介绍和演示别派武功,传授对敌之术。两百多名内门弟子,大概是特意给分成了三拨,所以他们才必须三日一进学,张禄平常接触到的不过六七十人而已。他专心练武,平常也不大与人交流,很快就得了一个“哑巴”的绰号,却也并不往心里去。   明道馆内百日一比,排定成绩,确定各弟子的位阶。其实三境之间若有天地之差,各阶之间却并没有太过明确的指标——头上也没等级数,也测不出攻防、魔武等各种参数来——所以越阶败敌并不罕见。经过第一次比武,张禄被确定为第六阶入室,比黎剑池还要高上一阶。   他心说是嘛,我就说廉晋那家伙看走眼了,老子才不是第五阶呢……   等级虽被压制,重修起来却肯定要简单得多,张禄自我感觉上升速度很快。他眼巴巴等着第二次比试,想看看自己是不是能够迈到窥奥阶——说不定再这么练上半年,就能跟廉晋打个平手了。若是保持这种速度,参考天垣世界高手的平均提升速度,估计只需要三十年,自己就能达到无人境,四五十年后有望飞升……   我靠四五十年啊,好遥远,这又是一辈子过去了呀……   可是就在比试的前几天,黎剑池突然找到张禄,递给他一幅人像。张禄接过来一瞧——要说这世界总体的文化水平虽然不高,绘画却有独得之秘。中国古代的绘画以摹神为上,绘形为下,可是真能得着所描绘事物神韵的,万中无一,绝大多数民间画手的水准,或许还比不上后世一个刚入门的游戏美工……尤其是画人,仅能描摹出某些突出特点来,所谓“画影图形”,捉拿人犯,基本上是逮不着的……要么一逮就一大串儿。   这天垣世界的画人之法,更注重对外形的描摹,哪怕普通画手稍稍下点儿功夫,就能当证件照来用。张禄瞧这画上之人,大概三十多岁年纪,黑脸无须,相貌颇为普通。耳听黎剑池问:“你可认得么?”他一撇嘴,摇摇头:“你知道我的来历,我能认得几个人?”   黎剑池淡淡一笑,当即提起笔来,在画像脸上添了几条皱纹,下巴上再加几缕胡子。张禄双眼不禁一亮,当场就认出来了:“是那伪装老头儿,在船上跟咱们动过手的家伙!”    第八章、龙生九……六子   黎剑池问张禄:“你还记得‘赤明符’么?”   张禄本来不想掺和这种事情,但既然对方提到了,也便随口一问:“那究竟是什么玩意儿?”黎剑池伸手按他在椅子上坐下,自己也对面落座,一字一顿地说道:“简单而言,是堂阳季留下来的藏宝地图!”   张禄这些天并不仅仅苦练武功而已,既然可能要在这天垣世界呆上四五十年,世界历史和风土人情总该深入研究一下,正好黎剑池府中藏书不少,他练功之余,就经常借些来读。虽说一目十行,并不求咀嚼透,一些重要人物和事件还是都记住了。比方说这个堂阳季——   此人复姓堂阳,单名为季,并不是天垣朝的子民,而是南方海上一个著名的海寇。据说他极盛时拥有战船数百艘,党羽上万人,经常侵扰南部沿海,甚至曾经战败过一郡之兵。朝廷多次派兵下海围剿,但是派少了未必是他对手,派多了则行动不秘,堂阳季闻风而遁,等官兵退了再卷土重来,朝廷竟然拿他一点儿辙都没有。   后来还是沿海的离侯花了相当长时间,遣人游说、联络感情,许以高官厚禄,封为四十六岛共主,得与侯爵身份齐平,才终于说得堂阳邑倒戈来降。然而他待要去觐见天子,获取册封,才刚上岸,就被朝中奸党联合了与离侯相敌对的几家王、侯,设伏擒下,然后明正了典刑。   当初张禄读到这一段历史的时候,就觉得——太阳底下还真是没有新鲜事儿……即便不是同一个太阳。这人为啥就姓了堂阳呢?他为啥不是姓汪……   黎剑池告诉张禄,堂阳季曾将历年所劫掠、搜集到的宝物,封存在四座孤岛上,刻符为记,本打算去进献给天子的,被擒之前他就有所预感,于是将那四道符隐匿了起来,逮他的兵马搜寻良久,又严加拷问,却始终未能得到。这四道符,其名便是:赤明符、碧焰符、青景符和紫阳符。   张禄微微一皱眉头,心说堂阳季被杀也已经七百多年啦,没想到如今赤明符再现江湖……就问黎剑池:“上次搜检那商人,可有找到赤明符吗?”黎剑池点点头:“花了我们好几天的时间,才终于……呵呵,那家伙也挺敏的,竟然没把符带在身上,而是藏在了船中一处隐秘所在。”   钱财露白,鬼神觊觎,那商人当然不敢再带在身上,只好暂且藏在船中。本以为就算黎剑池想谋夺此符,也会在下船以后再寻机动手,只要找不着符,就不敢伤了自己性命,将来总有机会逃出生天,再到船上去取。却不想对方直接把他给堵在了码头上,还连船带货,甚至包括船客们全都给扣了……   张禄也不想去打听这商人下场如何,黎剑池为了掩人耳目,很大可能性杀人灭口——这票贵族子弟,什么事情干不出来?可船上还有一家三口,无辜的夫妇俩带个无辜的孩子呢,要是自己问起来,结果黎剑池说把他们也给宰了,那可如何是好?我还想在黎府暂时栖身呢,真要知道对方做下如此恶行,那还可能呆得下去吗?自己心上这道坎儿是绝对过不去的啊!   还是掩耳盗铃,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   但是他不问,黎剑池却一定要说明白喽——“那商人也是偶然间得着此符,本打算秘密前往州中,献给淮王……”   ——东黎郡所在的州称为淮州,西黎侯被选为淮王。   “……不想消息走漏,反倒惹来杀身之祸。不过你放心,我没弄死他,连人带符都献给了家伯父,由他来处置——如此秘宝,人皆觊觎,我自己是不可能藏得下来的,更不可能按图索骥,去找到海外的宝藏。倒不如献符求功……”   说到这里,黎剑池略略自嘲地一笑:“倒确实给自己在伯父心中加了不少的分,至于……呵呵,此非一日之功也。”张禄明白他没说出口的意思:想要让伯父支持自己继任为东黎侯,那不是靠一两桩功劳就能达成的,水滴石穿、铁杵磨针,还得慢慢地下功夫。   “至于那对夫妇带个小儿,本来就是到我东黎来投亲的,村夫愚妇,都未必知道赤明符究竟是何物,也不必伤害他们。”   张禄暗中松了一口气——就当这是真话吧——于是拱一拱手,及时献上一顶高帽子:“公子仁厚,必成大业。”   黎剑池扬眉一笑:“还得靠张兄你相助啊,以你的资质,加上勤学苦练,十年内无我境可期。”说到这里,话锋一转,指指那幅画,重入正题:“你道此人是谁?他就是‘嘲风’!”   天垣世界相关龙的神话与地球上的中国有很多共通之处,中国人说“龙生九子”,其实真要掰手指头数不止九个,以九数以状其多耳;天垣人则明确地说“龙生六子”,分别是睚眦、狻猊、嘲风、霸下、饕餮和椒图。有一个很著名的盗匪组织,神出鬼没而又作恶多端,六兄弟即以此六龙子为名,其中睚眦为长,嘲风是老末。   这六个当然不是亲兄弟,而是“义”结金兰,排行不论岁数大小,而按本领高低。所以这嘲风是最弱的,仅仅窥奥阶,据说老大睚眦则已经是迈入无我境中阶的强者了。   黎剑池双眉一轩,脸上突然间硬努出一番凛然正色来:“如此恶徒,人人得而诛之,既已得其踪迹,黎某便要为天下人除此祸害!”   他说刚得着消息,嘲风在船上妄图夺符,结果功败垂成,大概是还不甘心,养好伤之后,仍然潜伏在东黎郡内,逡巡不去。说到了这一点,张禄才相信黎剑池没有撒谎,他就算干掉了那个倒霉的商人,也不大可能真对无辜的一家三口下狠手——因为杀人也没用,即便把船客、船主全都杀光,把船都给烧了,当日上船搜检赤明符的官兵总不好都灭口吧?有心人只要细细打听,总能问出些蛛丝马迹来的。   黎剑池把赤明符献上侯府,这事儿估计也得请人暗中散布出去。肯定觊觎非份者所在不少,但黎剑池是地头蛇,只要不离开东黎郡,别人就拿他没招儿;至于东黎侯府,也得是同等级的侯府甚至王府,还有几个大宗门,才敢秘密派人探查。可就算没有赤明符这档事儿,各爵府间互相安插奸细也是常事,真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而且据张禄估计,东黎侯也未必够胃口吃下那笔还没影儿的财宝,八成还得再往上献。   黎剑池打算亲自出马,去斩杀嘲风,嘴里说是为国除匪、为民除害,其实他心里打的小算盘瞒不过张禄。那家伙正在力争世子之位呢,若能除去“六龙”之一,功劳也有了,名声也响了,必然能够距离侯位更近一步。   可是他想去除害立功就自己去吧,干嘛要找张禄来提这事儿呢?张禄明白,这是想请自己搭把手,一起跑这一趟啦,不禁垂首沉吟不语。黎剑池笑一笑,劝说道:“张兄自来我东黎,便深居府中练功,也不常上街,日常也不与外人交往……”张禄心说是我乐意深居简出的吗?还不是你一直暗示我别跟府外人走得太近……   “……然而武艺之道,要在实战,光闭门造车可没用。即便在斗技场上,大家并非性命相搏,只点到为之而已,所得进益有限。不如跟我去除了嘲风,既能得着实战经验,也可累积功劳,将来一入无我境,我就好荐举你去做官,或者为将领兵。”   张禄心说我还真对做官为将不感兴趣……不过跟这儿吃你的,喝你的,读你家书,学你家功法,要说你好言好语请我帮忙,我倒推三阻四,确实太不厚道啦——这食客的位置,我必然得摆正喽。于是假意为难:“大比将近,就怕违了日期……”   黎剑池笑笑说耽搁不了,顺利的话,来回也不过两三天路程。说不定你经过这番磨炼,就能在下回比斗中赢得更好的名次呢。张禄就问了,只有嘲风一人吗?他还有没有帮手?心说嘲风在“六龙”当中垫底,咱俩都战他不下,这要再来一位,那不是白白送死嘛。   黎剑池说你放心,我计划很周详。咱们一共四个人,光咱俩联手,就能跟嘲风斗个平局,再加两人,擒下或者斩杀了他,那是十拿九稳之事——“张兄以为,倘若嘲风还有帮手,我敢亲身前往吗?黎某虽然年轻,却不莽撞,肯定会上报家伯父,派郡中高手去除害了。”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张禄也便欣然应允。同行三人,除了他和黎剑池外,还有当初在船上就见过的那名伴当,此人是出自黎剑池母族的高手,真姓吾丘,单名一个“勇”字。此外另有一名府上护卫,名叫彭诺,本事不高,但精通易容、跟踪等杂术,就是他受命四处访查,终于发现了嘲风的下落,目前就隐藏在对方附近监视着。   三人磨利了长剑,带好了食水、药物等一应必需品,骑上快马,离开东黎郡城,便一路向西南方向驰去。张禄腰里佩的,乃是侯府下发的制式长剑,比他原本带着的汉剑要略为宽大一些——若是汉剑,还真使不了“裂石剑法”,砍不几下就必然崩口,甚至折断。不过汉剑倒适合使“柔云剑法”,只不过张禄对那种纯防守的招数兴趣缺缺。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你光防守有啥用啊?防守是为了反击,但在无我境之下,这一攻一守两套剑法还真不容易结合起来,换招之际过于迟缓——想那天在船上,黎剑池虽然把握住了反击的机会,就是因为换招迟了半拍,只能在嘲风腿上拉上小小一道口子,真要是变招快,说不定就能把那条腿整个儿给卸下来!   嘲风隐藏在一座高山之下的小村之中,村中只有十几户人家,全都打猎为生。三人跑了大半天,距离小村还有两里多地就停下来了,等着彭诺前来联络。约摸一顿饭的时光,果然见一小个子猎户东张西望地蹩将过来,见到黎剑池赶紧行礼,说:“公子您可来了,我看嘲风在整理行装,若再迟一日,怕是要换地方。”   完了说嘲风跟我一样也假扮成了猎户,他现在是这般模样,可千万别认错了。每天黄昏时分,他都要进入山林去盏茶时间,不知道做什么,我也不敢跟得太紧,但是过后勘察出了他惯走的路径,咱们这就绕路过去设伏吧。   一切貌似相当顺利,三人潜入林间,各自分开半箭之地,静静等待。过不多时,红日逐渐下沉,天色开始昏暗起来,就见远远的一名猎户背弓带箭,迤逦行来——应该就是嘲风了吧。   三人中功夫最高的是吾丘勇,初入窥奥阶,因此就由他首先发难。但见吾丘勇也不用兵器,就仗着一双肉掌突然间从树背后蹿出,直取嘲风。嘲风貌似是吃了一惊,转身要逃,却被张禄和黎剑池挺剑杀出,断了后路。   黎剑池自以为胜券在握,当下冷哼一声:“恶贼,还不束手就擒,或许黎侯开恩,肯留你一条活路。若敢反抗,必做某剑下亡魂!”   嘲风眉头一拧,厉声道:“黎四公子?嘿嘿,你不来找我,我还想去找你呢,就不知道以你为质,侯爷肯不肯交赤明符出来了!”说着话突然把双唇一努,就是一声长啸。   张禄见他只是稍稍吃惊,很快便镇定了下来,貌似有恃无恐的样子,心说不好,这家伙果然有帮手——我看那彭诺一副村相,瞧着就不怎么精明,果然把事儿给搞砸啦!远远的就听有啸声相应,而且这啸声来得好快,瞬间便到眼前。张禄定睛一瞧——我去,这是什么玩意儿了!   原来这嘲风的帮手并不是人,而是一只相貌奇特的猛兽!    第九章、仗剑除凶   天垣世界的智能生物,跟地球上的人类外表几乎一样,就张禄读书研究的成果,骨骼、脏腑同样没什么差异,经络穴道可能有点儿特别,顶多就是别人点张禄的穴点不大准罢了。城镇间常见的畜类——什么牛、马、猫、狗之属——同理,也就毛色、花纹有异而已。   据说山林间存在着一些与地球生物不怎么相同的异兽,不过此前张禄也就是在书本儿上看到些比较简略的描述,正面相对,这还是头一遭。   就见这只猛兽,似虎而略瘦小,身量有点儿象豹子,但顶着的还是一个虎头,唯两耳稍尖。所以说它奇特,不在外形,而在皮毛,这家伙毛作深灰色,头顶、脊背、四足上还疙里疙瘩披着一层象鳄鱼的硬皮。   这猛兽一现形,就听旁边儿黎剑池倒吸一口凉气:“是龙猫!”   啥?张禄当场整个人都斯巴达了——我读书少你可别蒙我,龙猫不长这样的好嘛!   倒确实是一只猫科动物——当然啦,天垣世界没有这种分类法——而且所披坚甲,就跟传说中的龙差相仿佛,你说它叫龙猫……好吧,我勉强接受这种设定了。   龙猫一出,嘲风当即狂笑起来:“没想到吧黎四公子。当日若非这宝贝太过骇人视听,登不了船,我怎么可能会失手?如今就让我来报那数剑之仇吧!”说着话双掌一错,便朝黎剑池直冲过去。   黎剑池老规矩,一套“柔云剑法”舞得水泄不通,纯取守势。嘴里还在发号施令:“一只畜牲而已,有何可惧?阿勇,你去宰了龙猫,我等先绊住这恶贼!”   吾丘勇没来得及应声,因为龙猫是从背后过来的,直接就朝他扑过去了,一人一兽,各凭肉掌,当即战到一处。张禄一个错步,也赶紧过来相助黎剑池,双敌嘲风。还有一个彭诺,仍然隐藏在树后,并不现身——他本事有限,就算加入战团也帮不上太大的忙,估计是伺机想搞偷袭呢。   当日船舱内地方狭小,大概嘲风怕全力施为会不小心伤到那名商人,恐怕必须大费周折才能得着赤明符——他又未必带在身上,或者放在包里——故此多少有些束手缚脚。这回身在林中,虽然也有树木阻碍,终究就算把林子都打平了也没关系啊,于是双掌翻飞,寒意逼人,才一照面,就险些破了黎剑池的防御。   但等张禄一加进来,情势却又不同——嘲风不禁眉头一皱,轻轻“咦”了一声,心说短短数月不见,这小子的剑法怎能进益如此之快?难道他也是……   当日廉晋评价张禄,说他登堂矣,还未入室,其实说得一点儿都没有错,等级遭到压制以后,法术无法施展,就他那跟张坚学了几个月的剑法,招式过于简洁,难入方家之眼。初级剑术、刀术往往花招很多,既为了可以兼顾四面八方,又方便在进攻中惑乱敌心,引发破绽出来。要等境界上去了,才能化繁为简,甚至化有招为无招,出手即应敌所必取、攻敌所必救,越简洁明快,则威力就越大。张禄上来只有简简单单那几式,难怪会被廉晋三招便逼翻在地——那时候的张禄,其实还要稍弱于黎剑池。   然而一法通、百法通,张禄本有基础,再练了侯府入门的“正恒剑法”,短短数日即将诸般变化熟记胸中,应用起来也颇为得心应手。其实进学之前,他就已经凭空连长了好几级,稳稳超过黎剑池啦。如今不仅仅入室,几乎已有迈向窥奥阶的迹象。   说白了,这时候的张禄,才是真正当初能跟徐晃大战多少多少回合的张伯爵!   这种进阶速度,可以说在天垣世界中无人可比,黎剑池知道他习过武,只是“失了忆”,故此不以为怪,嘲风可不清楚这一点。所以张禄“刷刷”几剑,当即扳回了颓势,反倒把嘲风逼得左支右拙,应接不暇。   要是黎剑迟也当即转守为攻,二人同使“裂石剑法”,左右夹击,趁势直进,或许不用三十招便能将嘲风击败。只可惜黎剑池本来志得意满,结果三不知冒出只龙猫来,心情瞬间从云端跌落谷底,小年轻心志不够成熟,多少就有点儿怯阵,一心想等吾丘勇战败龙猫过来相助,所以仍以防守为主,却不敢贸然抢攻。   再战数合,嘲风逐渐秤量出了张禄的斤两,慢慢找准了自身的节奏,战斗的天平重新归回平衡。张禄斜眼一瞟,那边儿一人一猫有来有往,且分不出胜负呢,就觉得自己这边儿可能要糟。   因为嘲风已是窥奥阶的巅峰,半只脚踏进了无我境,初步可以引动自然之力,化为己用。这季节本是深秋——天垣世界也分四季,想来行星呈椭圆形轨道绕着恒星公转,自然有远日点和近日点,有寒冷的冬季和酷热的夏季,中间不冷不热的日子再分春、秋,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天气渐凉,而嘲风几乎每一掌打出,都挟着凛冽寒风,大大影响对战之人的动作。张禄可是记得当初在船上,嘲风还浑若无事,黎剑池就先额头汗出了——虽然是冷汗——可见体力并不见长。要是那边儿人、猫还没分出胜负,这边儿他就先乏了,自己恐怕也要受到连累啊。   他知道单凭个人之力,肯定是打不过嘲风的——我要不要再试试幻术呢?算了,对方心志正坚之际,用了也白用,还是等到危急关头,对方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或许心灵就会露出那么一丝破绽来。   只是到了那个时候,就自己能够硬努出来那么丁点儿幻术,还能起什么作用吗?   彭诺呢?你小子打算什么时候才露头、出手?   又战数合,彭诺终于找准机会出动了——不过他并没有跑来相助黎剑池和张禄,而是在树后弯弓搭箭,直取龙猫。   龙猫不算普通的野兽,而属于异兽,据说身上遗传着真龙的血脉——龙性本淫,什么动物都想上,遗留下来不少异种——皮甲既坚,爪牙又利,动作还非常敏捷,就算积年的猎户也没人敢碰它。即便吾丘勇这种窥奥境的强者,掌法精妙,一时三刻也都战它不下。   因为龙猫脊背上的硬皮坚逾金铁,吾丘勇拼尽全力的一掌,哪怕对方站着不动,打了个十足十,也基本上难以破防。但这龙猫终究是活的,不是死的,它懂得躲避,也懂得侧向卸力,虽然挨了数掌,却跟给它挠痒痒毫无区别。相反,吾丘池没有横练过什么铁布衫之类的功夫,若被龙猫利爪挠中,必然皮破血涌,甚至还可能筋断骨裂。就好比两个能为在伯仲之间的武者比斗,一个布衣,另一个却着铁甲——而且灵活性还不降低——倒未必会输,可是想要快速解决战斗,赢得胜利,也几乎是天方夜谭。   然而龙猫的弱点也很明显,它“穿着”的是半身甲,不是全身甲,胸腹之间并无硬皮遮蔽,故此不时要拧腰扭胯,躲闪吾丘勇攻向薄弱处的招式——若非如此,而可以不顾防守,全力进攻,估计吾丘勇必落下风。   彭诺就一直瞄着龙猫的弱点,瞅准机会,朝其下腹狠狠地便是一箭射去。龙猫作为畜类,嗅觉本来就强过于人,树后头还藏着一个,它早就察觉到了,但对方长久未曾活动,也便逐渐放松了警惕心。不想这人突然间暴起便是一箭,龙猫促不及防之下,几乎中招,赶紧将身体一歪,才硬生生用背上厚皮挡住了攻击。   “当”的一声,如中金铁,箭杆竟然当场折断。   但是龙猫这么一歪身,平衡性就给打破了,立足不稳,一连踉跄了好几步。吾丘剑池抓准机会,连环四掌强攻,打得龙猫左支右拙。然后彭诺的第二箭也射到了……   这回龙猫未能及时扛住,那箭正中颈下,当即皮破血标,痛得它一声嘶吼,山鸣谷应,余音缈缈。嘲风虽在恶战之中,也不时斜眼关注同伴的战局,见状又是心疼,又是恼怒,还感到一丝不妙,当即暴喝一声,与龙猫相应,奋起一掌劈退张禄,双足猛地点地,纵跃而起,就朝偷袭得手的彭诺冲将过去。彭诺全副心思都在龙猫身上,正打算射出第三箭呢,不想寒风骤然扑面而来,惊惶之下朝后就闪——   但他的本领实在是次了点儿,竟然没能闪过去,被嘲风一劈空掌击中肋侧,半边身子尽为寒霜所覆,人也当场就软了下去,翻跌在地。   嘲风突然间转身攻击彭诺,黎剑池还跟那儿防啊防的,根本没来得及阻拦或者追击。张禄反应要比他快得多,挺剑直上,正中嘲风后背——从脊柱一侧刺进去一寸多深。   嘲风击倒彭诺的同时,就觉得后心一痛,肌肉当即本能地绷紧,急忙将身一侧,这一剑便未能继续深入。他侧向一掌,再度逼退张禄,然后咬着牙几大步跨出,便已与龙猫会合在了一起。   龙猫中箭,形势瞬间逆转,所以嘲风才拼着硬受张禄一剑,想要与同伴会合——分则力弱,合则力强。虽说如此一来,那三个敌手也必将汇聚一处吧,但只要保得龙猫不倒,己方尚有一战之力。当然啦,先得把那影响战局的第四人给收拾掉喽。   可惜他终究还是来迟了一步,吾丘勇在追剿众人中功夫最强,就算独战嘲风,也可勉强自保,短时间内不落下风。龙猫要是单打单,也就比张禄强点儿有限,主要仗着身子灵活和背甲坚厚,才能纠缠住吾丘勇。此番中箭,身形难免一滞,胸腹间破绽瞬间放大,吾丘勇论斗战经验也远在张禄等人之上,岂会放过这个良机?当即左掌耍个虚招,右掌趁势直进,狠狠地拍在了龙猫腹侧柔软处。   嘲风恰在此时猱身而至,一掌劈出,吾丘勇被迫正面相扛。“嘭”的一声,双掌一合便分,两人都是摇晃着连退了三步。就见吾丘勇脸上青气一闪而没,强运真气,逼退了袭入体内的寒流,就此未能及时变招。嘲风却才退又进,双掌一上一下,又是连环猛攻。   真要是站稳脚跟,单独较量,吾丘勇并不敢妄撄嘲风寒掌的锋芒,如今正欲力毙龙猫,却被嘲风从侧面突袭,这才被迫硬接了对方一掌,就此落于下风。嘲风虽然后背也有伤,终究伤口不深,妨碍并不甚大,真要是占着先手,连续强攻,吾丘勇必遭败绩。但问题吾丘勇还有帮手啊,张禄在先,黎剑池跟进,转瞬间便也加入了战团。   有了黎剑池在旁牵制,吾丘勇很快便抢回了先手。张禄一瞧,貌似没我什么事儿了……关键那俩主仆多年,颇有默契,而张禄跟黎剑池也是生死关头联过手的,但他跟吾丘勇素无配合,若要硬挤进战团去,反倒容易互相妨碍。正好那龙猫被吾丘勇打得在地上连滚几滚,终于缓了过来,猱身扑上,但动作比起初时明显要迟缓很多——张禄心说我不如先去把这畜牲给宰了吧。   反正比你再个儿大的龙猫我也在宫崎骏的片子里见到过,有何惧哉?本人初习“裂石剑法”,论刚猛未必能够发挥出剑法真意之二三成,但我向来就以灵动敏捷著称啊——不信去问徐晃——你又不是满身铁甲,吾丘勇战不下你,未必我就不成。   于是手中长剑一抖,便即接住龙猫,对上几招之后,其心更定。龙猫受了一箭一掌,如今动作之迟缓还不如嘲风,张禄寻隙刺其肋下软处,好几次都堪堪得手,逼得龙猫不住后退。   也不知道嘲风是怕龙猫丧失战力后,自己必无幸理,还是真的他们主宠情深,见势不妙,卖个破绽假意要逃,却闪身过来猛击张禄。黎剑池明显给骗到了,欲追不追,还在犹豫,吾丘勇一掌击出,却被嘲风绕到一棵树后,将将避过。这一掌打得碗口粗的树干几乎断折,落叶缤纷,遮人视线,再定神时,嘲风已到张禄背后。   张禄急忙长剑一拧,逼退龙猫,迅疾转身,来防嘲风。嘲风摆了个奇怪的姿势,左掌五指朝上,右掌五指朝下,双掌掌根相对,当胸便疾推过来。张禄差点儿就是一愣——你这是要发“龟波气功”么?!匆匆横剑格挡,旋即就觉得一股大力涌来,手腕一震,差点儿握不住剑柄。   若然如此还则罢了,终究是劈空掌,很难掌势如潮,连绵不绝,只要扛过了这招,便有重整旗鼓的机会——而且吾丘勇也该过来相助了吧。然而转瞬之间,张禄就觉得身周气温陡降,眼前一片苍茫,竟似有六出飘飘而下……   这就是无我境借用了天地之力吗?可这还是秋天,他从哪儿借来的雪?这是实境,还是幻象?!在不清楚对方招术真意的前提下,还是以闪避为妙,可惜背后还有龙猫……张禄只得错步向侧面闪出,掌风寒冷凛冽,被他将将避过了四成,余数硬生生吃下,就觉得如堕冰窟,浑身气血都为之一凝。   发大招逼退张禄之后,嘲风一迈步便至龙猫身边,伸手在那畜牲头顶一拍,口出一个:“走”字,便待一人一兽破出围困,逃入山中去……    第十章、异变   嘲风奋起全身之力,狠狠一劈空掌打向张禄,张禄促不及防,匆匆横剑格挡,却仍然无法彻底拦住掌风,就觉得一股寒意笼罩住了全身,仿佛身堕冰窟一般。   嘲风是清楚张禄有多大能为的,也就入室境界,比自己还差着一阶呢,估计这一掌即便不能将其击伤,也能暂且逼退,那年轻人要驱逐寒意,重新运行真气,缓过劲儿来,起码得数息的时间,自己正好趁机指引着龙猫,一起冲出包围,遁入更幽深之处。可是没料到张禄恢复的速度却比他认为的要快得多,才退三步,复又贾勇而上——难道我看错了那小子不成吗?   他确实看错了张禄,因为张禄并非此世之人……其实按照这世界的规则、认知,张禄根本就不能算是人!他外貌、皮肉、筋骨都与这天垣世界的人类非常近似,就算小有差异,也仍然落在正常范围之内,判断起来不会出什么大的误差。问题张禄内在穴道、气脉,却已经偏离了此世之人的正常范畴——至于思维差得更远,那就彻底瞧不出来啦。   生物体内本就存在着数套循环系统,沟通部件、输送养分、调节内需,如此方能生生不息,由小而变大,由幼而长成。动物之与植物、微生物不同,多出一套气脉,由穴道为其节点——修仙之要,就是加速这套气脉系统的运行,从而试图根本上改变动物的体质——人的体质改变,那就是仙了,其它动物的体质改变,那便是妖啦。在地球上,气脉、穴道始见于《黄帝内经》,最早可以推到春秋时期,晚不过东西两汉,唐宋以后才逐渐为全社会所接受。   当然啦,到了近世又曾一度被现代医学所否定,那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因为它跟机械社会的科学体系是根本背道而驰的。   在张禄修仙的“假世界”中,这套系统在民间并不繁盛,修仙界可是全都讲究,大垣世界同理,但是两个世界人类最大的差异也正在这套系统上。虽说这差异之大只是相对而言的,若仅仅将两套气脉系统描绘出来,叠加到一处,或许非专业人士瞧不出有什么区别。然而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就好比地球人跟黑猩猩的DNA,其实也只有1%强的差异而已……   嘲风掌风所及,勾引天地之力,汲取自然间阴寒之气,貌似是纯范围攻击,其实也是有其攻击重点的,那正是敌人的穴道。寒气覆体,不过瞬息之冻——他的掌风又不可能真正达到摄氏零下几十度,也不可能真跟自然之寒一般,维持太长的时间——对人体的损害非常有限,但若能透过穴道冲入对方气脉,却能一定程度上阻碍真气的运行,迟滞对方的动作,甚至极大损害其身体机能。   这就跟往皮肤上敷一条冰巾,跟直接降低你血液的温度,两者对人体的损害是天差地远的一般。   穴道既是气脉的节点,也是气脉沟通外界的窗口,天地元气要从穴道引入气脉,转化为真气,也只有攻击穴道,才能影响到人体内气脉的运行。气脉就好比一个水瓶,穴道就是瓶口,嘲风寒掌击中穴道,就可以将一大股寒气注入水瓶。但对于张祿来说,他瓶口是歪的,循正常方式加以攻击,结果却只有三成寒气得以注入,其余七成全都漏到外边儿去了……也就是说,嘲风预估可对张禄造成十成的损害,其实不过才仅仅三成而已。   所以张禄恢复得很快,便又横剑急追。他小子也诡,不刺嘲风,反倒继续攻击龙猫——因为此前彭诺射箭和自己的攻击,让他意识到龙猫乃敌方之必救,而只有攻其必救,才能始终把握住战斗的主动权。   一剑从侧后方直刺龙猫粪门——那地方肯定没有皮甲覆盖啊。龙猫只觉剑气森然,自后方袭来,本能地就一塌细腰,扭过身来。张禄连环三剑,将这畜牲缠住,那边吾丘勇蹿跃过来,掌击嘲风。双掌一交,又是“嘭”的一声,他略略吃亏,倒飞出去,但随即左腿在一株树干上轻点,借势跃回,居高临下,直击嘲风的顶门。   嘲风被迫应战,才两个回合,黎剑池也跟过来了,局势恢复到数息之前的状态。黎剑池和吾丘勇双战嘲风,张禄单打龙猫,逐渐都占据了上风——龙猫是已经受了一箭一掌,嘲风在击倒彭诺时被张禄一剑正中后心,虽然刺得不深,多少也带了点儿伤,运动之际,鲜血飘洒,点点落在周边灌木和乔木的枝干上。   他不禁心中暗叫一声:“苦也。”知道今日很难逃出生天啦,深恨自己此前的托大。   彭诺一开始假扮猎户,在暗中监视自己,嘲风并未察觉,但他每日黄昏必要进山去喂养龙猫,彭诺事后探查他的行进路线,却被暗藏在山林中的龙猫给发现了。龙猫是异兽,虽然不会说话,也可一定程度上与主人相沟通,所以嘲风才整理行装,打算次日便更换一个潜伏地点。   谁想临行前一日,黎剑池等人却缀将上来。嘲风既有了察觉,自然不会轻易中伏,但他侦知到来的只有三人,其中还有一个是黎四公子,当即就起了弄险之心——若能将黎剑池擒下,要挟东黎侯府,说不定可以探知“赤明符”的下落。要人家直接拿符换人是不现实的,终究黎剑池还不是侯府世子,但起码可以据此察知,“赤明符”究竟还在不在东黎侯手中——他要是已经派人去献给了王府甚至天子,那我还是早点儿洗洗睡吧……   面对这样的形势,哪怕空手而归,身后之人应该也不便苛责吧。   吾丘勇是东黎郡成名的武者,能为高下自可判知,黎剑池和张禄二人,嘲风曾经在航船上跟他们较量过,自恃加上龙猫,以二敌三不落下风,还有一定的机会将敌人彻底击败。谁想彭诺潜藏在侧,是个变数……其实这变数也不算太大,但张禄同样是变数,却让他大跌眼镜……好吧,这世界上还并没有眼镜这种东西。   龙生六子,其中嘲风好“险”,所以一般屋脊上多立其像为装饰物。这个嘲风既得此名,也正因为他有喜欢弄险的恶习——换了旁人,以二敌三虽有胜算,却还到不了七成,多半就暂且避让,另待良机了。   生平多弄险,终于赶上这回要了他的命。又战十数合,张禄首先拿下了龙猫——那畜牲伤势颇重,动作越来越迟缓,张禄终于得着个机会,一剑正中龙猫右目。若是普通剑法,顶多毁其一眼而已,但“裂石剑法”刚猛无筹,张禄奋力前刺,剑尖穿透眼眶,竟然直接捅进了龙猫的头骨,还手腕一抖,稍稍搅了一搅……   龙猫暴发出一声惊人的惨嗥声,脑袋一歪,四肢脱力,直接就侧翻倒地了。张禄顺手抽出剑来,又恐这异兽生命力顽强,复一剑直取咽喉。   嘲风见状,目眦尽裂,如同发狂一般舍了当面之敌,就来攻击张禄。吾丘勇趁机一掌正中其背,打得嘲风口中鲜血狂喷,转身作垂死之击,吾丘勇被迫连退数步,也不禁喉头一甜,差点儿呕出血来。   黎剑池又缓了一拍——若他能跟吾丘勇同时发起进攻,或许嘲风都没有反击之力了。就差这个一息多点儿的功夫,吾丘勇暂且闪身而退,黎剑池一剑正中嘲风肋侧,嘲风横臂下击,“喀”的一声,竟将剑身折断,随即左拳趁势捣出,正中黎剑池右肩——一条胳膊当场就吊下来了,筋断骨折。   只是虽然伤到了吾丘勇和黎剑池,嘲风也已是强弩之末,旁边儿张禄捅穿了龙猫咽喉,转身来战,直接就把嘲风左腿给穿了。嘲风惨叫一声,翻跌在地,张禄举起血淋淋的长剑,就待直捣其胸——   黎剑池突然咬着牙大叫一声:“抓活的!”   他虽然受伤倒地,痛得双目尽赤,但对局势判断还是挺准确的。眼瞧着嘲风再无战力,那么与其将他杀死,还不如生擒活捉为好。到时候把这恶贼押回侯府,说不定还能拷问出“六龙”其余五个的下落,岂非更是奇功一件吗?   张禄听得喊叫,硬生生直住了剑落之势,手腕一翻,把剑刃横在了嘲风颈侧。吾丘勇扑上来,双拳上下翻飞,瞬间便封闭了嘲风身上数处大穴。   “点穴”这门技艺,在地球上出现得比较晚,天垣世界既有修仙传承,又讲究以武入道,相关技术却已非常成熟。所谓点穴,就是通过击打穴道来暂时阻碍甚至停滞人体气脉系统的运行,普通人气脉不通,直接就瘫痪了,武者气脉不通,情况稍好一些,但也起码再使不上力气,动不了手啦。   张禄前一世瞧过的某些武侠小说中,把点穴吹得神乎其神,似乎一封闭了大穴,这人就跟施了定身法似的,当场僵在那儿了。其实点穴是点穴,定身是定身,定身法属于变化系法术,可以短时间内异化人体的肌肉皮骨,使其跟死物似的,一丁点儿都动弹不得。点穴虽然也能产生类似效果,但人体并无根本上的变化,说白了肉还是软的,不会变硬,要是原本人是站着的,只会一跟头栽倒,不会继续跟个雕塑似的杵在当地。   且说吾丘勇封闭了嘲风多处穴道,三人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打赢啦,勉强可算有惊无险,虽说除了张禄外,另两个全都带了伤。张禄踢了龙猫一脚,察觉到那畜牲是彻底咽了气,这才蹩过去探看彭诺。那家伙受的伤比较重,始终昏迷不醒,基本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   好在随身带着治疗内伤的丹药,赶紧撬开牙关,给他在舌下塞上一丸。天垣世界大概是因为元气充沛的缘故,用草木、动物、矿物等制炼成的丹药,效果普遍要比地球上的中草药强得多。彭诺这伤搁地球上,估计直接可以下死亡通知书了,在天垣世界则还有得救。   众人商议,天色已经逐渐黑了下来,再加上彭诺的伤势,就不宜夜行折返。张禄建议先回山下的村子歇脚,吾丘勇摇摇头:“嘲风既然藏身在那村中,或许还有接应之人,不可不防。”他说我过来的时候在附近见着过一个山洞,咱们不如暂且进洞休息,明天一早,我就跟公子押着嘲风返回郡城,张禄你先守着彭诺,等我们派人过来接应。   还有那龙猫浑身都是宝——别的不提,它那层厚皮就是制作软甲的好材料啊——也只好等天亮了再来剥。   于是进入山洞,生起一堆火来。吾丘勇特意多给嘲风放了点儿血,等进山洞后大家伙儿都安置好了,才给他包扎。嘲风也就只剩下半条命啦,就算他有什么异术可以主动冲开穴道,也不是三人的对手——黎剑池光靠一条左臂就能重新放倒他。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商定了守夜的次序——吾丘勇守上半夜,张禄守下半夜,至于黎四公子,就让他睡个好觉吧。   张禄虽然并没有受什么伤,终究激战良久,难免神思困乏——他不禁琢磨,自己有多久没犯困了?仙人不必睡眠,可以利用天地元气转化为真气,保证机体自然而然地新陈代谢,但自从被压制了等级送来此世,睡眠就变得必不可少啦。只是从前没感觉过有这么累,从来都是到点儿了习惯性的自然入睡而已。   和衣而卧,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但是突然之间,他就觉得心脏猛的一阵狂跳,竟从熟睡中主动苏醒。睁开眼瞧瞧,洞外的天空还是漆黑一片,身边儿的火堆将灭未灭,只剩下一点带着红光的余烬,吾丘勇箕坐在火旁,双目大睁,炯炯有神。   察觉到张禄醒过来,吾丘勇转过头来一瞥,低声问道:“冷吗?我添点儿柴火。”才刚把腰一躬,打算起身,变故就在刹那间发生了!   就见原本横在地上的嘲风突然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右掌一收即放,朝着吾丘勇侧背直击过来。掌风挟着寒意,其声呼啸,恍惚间整个洞窟都被怒卷的北风和飘扬的雪花所覆盖,其势竟如未伤,并且比方才激战时更要强横!   张禄惊得眼珠子都快努出眼眶了——我靠原地满血复活啊!就算是修真世界,这种事儿也不应该发生吧!他是吃了什么大补丸了?他身上我们都仔细搜捡过,就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啊,有点儿钱袋啥的也全都给扒走了,这特么根本就……根本就不科学嘛!   这是哪个丧心病狂的作者给开的逆向金手指?主角明明是我啊,怎么会是这家伙?!    第十一章、复活之谜   嘲风分明已是半死状态,就理论上而言,即便身怀什么秘宝,暗服了什么灵丹妙药,也没有一时三刻就能活蹦乱跳的道理呀。张禄就算对这个天垣世界的基本原理还没有研究透——估计也没几个人研究透——天知道魔法社会能出什么妖蛾子,可是在嘲风跳起来以前,那也是一丁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   可是嘲风不但满血复活了,甚至还当场出掌,直接就震飞了吾丘勇,然后他脚下发力,奋力前跃,就直奔张禄而来。   嘲风在动手前也是作过一段时间观察和考量的,他知道自己第一个要对付的必然是吾丘勇——那家伙实力略逊于自己,若不能一招得手,真被缠上了,再等张禄和黎剑池起而围攻,己方的胜算仍然不大。他瞅准了吾丘勇欲起未起,毫无防备的时机,暴起一掌,将其击飞,根据手上得到的感觉,对方是硬生生吃了自己这一掌,必然遭受重创,若是继续抢攻,有把握在五招之内,将此大敌毙于掌下。   可是张禄比自己预估的提前醒了,他若赶来相助,就未必能如己愿,所以最佳方案是转攻张禄,先毙了这小子再说。   张禄是次一等的威胁,关键这小子让嘲风瞧不透,已经连续两次判断失误了——初时以为他的剑法要稍逊色于黎剑池,谁想反倒在黎四之上;随后当胸一掌,本以为能将其逼退数息,甚至可能将之重创,谁料短短一息时光,便又能贾勇而前。那小子身上存在着太多不确定因素和变数,若不能将其击毙,嘲风心不得安。   张禄也以为嘲风会去追打吾丘勇,匆匆爬起身来,剑还没能出鞘,就见嘲风朝自己冲过来了,再度大吃一惊。眼见一双肉掌迫近,愈近愈大,勾连天地气息,竟似如同山岳一般当顶罩下。想拔剑已经来不及了,只得双臂在胸前交错,试图先以拳力硬扛了这一招再说。   他在黎剑池府中读了不少书,其中也包括数十部武学典籍——当然啦,都是各城书肆中就可以买到的大路货、入门篇。于是顺便学了一套名为“金风硬手”的拳法,瞧着有点儿象地球世界上的“通背拳”,以双臂模仿刀、矛等器械,讲究手眼身法步的配合,可资辅修剑术。此刻危急无奈之际,就只好把这套拳法用出来了。   当下弓步、塌腰、含胸,把全身力气都运用到双臂上,交叉挡在胸前。只觉掌风袭至,先是寒意逼人,随即双臂如遭巨锤,体内真气骤然一滞,差点儿连气都喘不上来。双臂受力而缩,狠狠击打在自己胸膛上,脚下一虚,竟也如同吾丘勇一般倒飞了出去。这要在开阔地面,估计能跌出一丈多远,可惜此时是在洞中,瞬间后背就狠狠撞上了洞壁,二度巨震,前后夹击,就感觉五脏六腑都似乎要被震得粉碎!   张禄心说完蛋,我这一招都接不下来,他要再来一招,不得当场OVER啊!我飞了我飞了,你不用管我了,转头去打吾丘勇吧!   然而天不从人愿,嘲风右掌中的,一击便收,随即左掌从肋下穿出,二度朝向张禄胸口击落。他手上有数,心里有底,这回不算是偷袭,虽然正面击飞了张禄,对方的伤势可绝对没有吾丘勇重,尚存一战之力——就算不打死,我也先得把这小子打残了,然后再去对付别人。   这一掌势若雷霆,张禄背靠洞壁,无可退缩,又刚被震得七昏八素,脚底虚浮,无从借力,肯定也没能耐左右躲闪啊——你有本事再硬扛,看我不打到你胸骨尽折、心肺破裂!招式早练得熟了,手上动作比双眼所见去得更快,双眼所见又超过了头脑所想,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这一掌正中洞壁,当即印出一个深深的掌印来,还有无数皲裂从掌印边缘蔓生出去。整座洞窟似乎都在摇晃,头顶碎石如雨落下。   嘲风第一反应:我把这小子胸膛给打穿了?不能吧……怎么就击中洞壁岩石了?定睛一瞧,虽说篝火只剩余烬,洞中昏暗,但他习武多年,将至无我之境,仍能看得一清二楚——面前只有洞壁,却无丝毫人影。   那小子哪儿去了?这又是什么绝招秘法了?!   张禄哪儿去了?当然是急中生智闪人啦。他知道自己若再中敌一掌,不死也要半残,而帮手都不靠谱——吾丘勇估计是重伤,黎剑池断了一臂,彭诺还处于昏迷状态……其实残了并不可怕,这世界的疗伤药品给力啊,或能有治好的一天,但无人相助,残就等于死,用不了一时三刻,迟早得被嘲风给斩草除根喽!   或许这几个人当中,嘲风只会留下黎剑池的小命,好去要挟东黎侯府。自己又是什么身份了,对方岂肯手下留情?   三无和尚可说过:“返回三维世界以后,你仍然是个三维生物……你会遇到危险,你还有可能横死……”他可没解释这是正常设定还仅仅是个玩笑。要是自己把他的话当玩笑,结果真的横死在这儿,还死得这么窝囊,岂非天大笑话!我不是“嘲风”,这个险还是不冒的为好。   所以在千钧一发之际,他伸手入怀,就摸到那张“宵遁符”了。裴玄仁当日曾言,此符只有在昏暗无光之处才可使用,正符合此刻洞窟内的状况,于是急忙注入真气,随即眼前一花,再定神时——啊呀,龙猫尸体就在面前,这是给转移回黄昏时激战的林中来啦。   “当啷”一声,张禄终于抽出了长剑,然后毫不犹豫地就再奔山洞而去。   其实应对目前情况,最明智的觉决策是背着山洞狂奔,争取尽快返回东黎郡城请来帮手——虽然只是数息的功夫,估计嘲风就已将洞中诸人全都废了,而一对一自己绝对不是他的个儿。但张禄却想到了更深一层:自己是被黎剑池招揽来的,吃他的,喝他的,然后逢有危险就先撒丫子跑路,这象话吗?就算自己豁出这张老脸不要了,今后还有可能继续在东黎侯府存身吗?   起码黎剑池是生是死,我得先搞清楚了才成。不可再深入洞窟,若在空旷处对战,张禄对自己的闪躲、逃跑之能还是颇有信心的,肯定打不过嘲风,但不一定逃不出生天去。前后较量过两回,嘲风有多大斤两他也很清楚——刨除掉满血复活的特异功能外——如今长剑在手,不至于一招都挡不下来。   “宵遁符”能将人转移至百丈之外,搁后世就是三百多米,以张禄如今的脚力,怎么也得跑个半分多钟,等来到洞窟之外,真的连黄花菜都凉了——生死搏杀,命争一线,顷刻间事,嘲风早就打死了吾丘勇,并且击翻才刚坐起身来的黎剑池,按住了他后心大穴。   张禄在洞外一探脑袋,嘲风便即察觉,当下冷笑一声:“你胆子倒不小啊,还敢回来——也罢,我便放汝一条生路,回去向东黎侯禀报,就说他侄子在我手中,有本事尽可遣人来救!”   张禄怒斥一声:“贼子尔敢!”挺胸直闯,朝着嘲风面门就是狠狠一剑刺来。   他想得很明白,嘲风既然要他回去传话,估计是不会当场取自己性命的,而如今全军尽没,只剩一个自己,竟然连血都没吐上一口,身上毫无带伤迹象,要是返回东黎侯府,又该怎么交代?你是畏死偷生,早早跑了呢,还是根本就是跟嘲风暗中勾结嘲风的奸细?我得当着黎剑池的面跟对方再多交两招才成,最好杀得惨烈一些。   嘲风倒想不到张禄如此刚烈(其实不是),倒也毫无畏惧,左手仍然按着黎剑池,右掌当即打出。他掌风虽然也未能及远,总比普通长剑攻击范围要广,张禄的剑尖还没能沾着他皮肉,估计掌风便能将其全身笼罩。所以才不闪不避,大大咧咧地正面相扛。   谁想张禄这一剑并不走实,才到半途,突然硬生生地又撤回去了,随即就站在洞口大骂:“恶贼,若有胆量,便出洞来与某大战三百回合!”   嘲风差点儿笑出声来——这小子哪儿学来的套话?还三百回合,我要十合取不了你的狗命,从此把名字倒过来写!因为张禄身上存在太多疑点,他本来不想节外生枝,既然这小子跑了,那也就不着急追啦,然而他又回来了,干脆,让他去给东黎侯府送信得了。可是张禄扬声叫阵,嘲风素来气盛,又哪里忍耐得住?于是手脚并用,连封黎剑池数处大穴,随即蹿跃而起,就直奔洞口杀来。   张禄心说唉,你丫还真追啊……匆匆撤步,把嘲风放至洞外。洞口过于狭窄,虽说“狭路相逢勇者胜”,问题两人的实力相差太过悬殊,那就必然是强者胜啦,对于张禄来说,无论想搏命还是想逃跑,那都是相当不利的。于是让开两步,激得嘲风出洞,然后才抖索精神,挺剑杀去。嘲风当即展开一双肉掌,节架相还……   两人前前后后,总共交了十六七招,张禄越战就越是心惊,因为他发现嘲风并不仅仅滿血复活,而且在招式运用上,竟然短短半夜之间就又有了长足的进步。难道白昼间对战,他有所留手吗?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啊,除非他想自杀……   仗着身法灵活,张禄勉强对敌了这么十来招。汉代在武技上的水平其实并不高,缺乏成熟的武术理论和斗战技巧,虽说他的剑术本是仙人张坚所授,但张坚走的并非以武入道之途,其实未脱凡间窠臼。但是张禄穿越前的二十一世纪,虽然民间习武之风不盛,经过多年积累,中低端的武技水平却隐约追上了天垣世界——缺乏高端武技,相对问道境高阶,开始摸着大道的门坎,可初步引发天地威力,以及更高境界,地球世界存在着玻璃天花板,谁都不可能真的练得上去。   但就这中低端的武技,张禄此前虽然没怎么学过,身边儿却恰好有几个醉心技击的朋友,有练太极的,有玩拳击的,偶尔还去耍耍空手道、格雷西柔术啥的,经常当着张禄的面切磋,耳濡目染之下,他也学着了不少纸上谈兵的技巧。这些技巧原本埋藏在记忆深处,但在修仙过程中,记忆力有了翻倍的增长,印象逐渐清晰,等到抵达天垣世界,投入东黎侯府,他难免挖掘出来与本世武技相对照,尝试着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所以张禄能够玩出不少天垣世界之人根本没想到过的小花巧,进攻时虽然没什么效果,腾挪闪避之间,却可资以扰敌判断,拖延自己落败的时间。所以才能勉强支撑十多招,身上仅仅中了两掌而已。   但就这两掌,已经让他胸口发闷,体内真气运行不畅,四肢“嘎巴”作响,濒临折断的边缘啦,要再继续斗下去,不但毫无胜算,而且难有生理。张禄知道差不多啦,见好……不见好就得收了,于是卖个破绽,转身就跑,嘴里还叫:“有种就不要走!除非你赶紧放了四公子,否则东黎侯府必不能与汝善罢甘休!”   嘲风也不敢远追,就怕暗中还潜藏着什么好手,趁着调虎离山的机会,跑洞里去救了黎剑池。于是冷哼一声:“回去报信吧,我就在这里等着侯府派人过来。”   张禄连夜狂奔,很快便找到了留在山下的坐骑,打马扬鞭,第二天午前便即折返郡城。进了寄居的黎府后,立刻禀报黎剑池之弟黎剑益,这位十四公子尚未加冠,年仅十六岁,就天赋资质来说,强过其兄不止一截,而且为人颇有决断。张禄在心里,是一直称呼他“大将军王”的。   听了张禄的禀报,黎剑益大惊,二话不说,带上张禄就直闯侯府。侯府要人自然要当面向张禄询问事情的前因后果,张禄因此被引入正堂,抬头一望,堂上分左右坐着三个人,黎剑益侍立在侧。   这三个人他都没有见过,但根据黎剑池日常的描述,也一眼就能分辨出来。当中一人方面大耳,花白胡须,身穿紫袍,头戴金冠,应该正是当代东黎侯、黎剑池的二伯父黎世宗;左侧那人身量很高,头发乌黑,并未蓄须,当是其四弟、内定的下任东黎侯黎世杰;右侧之人垂垂老矣,精神还算矍铄,柱着一根拐棍,可能是担任了侯府家宰将近三十年的城父嘉。   除了使用“宵遁符”之外,张禄可以说毫无隐瞒,将前后因果备悉道出——关于“宵遁符”,他只说嘲风暴起之后,第一目标是吾丘勇,第二目标是黎剑池,第三目标才是自己,然后自己诱他出洞交战,后面就可以正常作衔接了。   当说到嘲风满血复活之事,就见上座三人目光中微露讶异之色,但相互对望一眼之后,很快就给压了下去。张禄据此判断:这事儿确实诡异,但这仨家伙是知道缘由的,只是没想到会发生在嘲风身上而已。这要是在地球上,肯定当场就斥骂自己“一派胡言”了,就算退一万步说,也不会由得这个重要的细节顺利滑过,而不再详加追问的。   他叙述完之后,黎世宗点一点头:“你且下去,好生歇息,我等自会派人去救老四。”等张禄躬身而退,黎世杰当即站起:“保险起见,小弟亲自前往,必要救回老四的性命——三哥去得早,不能让他长子折于恶贼之手!”   黎世宗抬起右手来轻轻一按:“且慢,从长计议。”说着话瞥一眼黎剑益:“你也先回去吧,安慰汝母,无需担忧,事关汝兄性命和我东黎侯府颜面,我等必会妥善处理此事。”等黎剑益也告退了,堂中只剩这侯府最核心的三人之后,他转向城父嘉:“城父,在你看来,那张禄说的都是实话吗?”   城父嘉白眉微皱:“大面儿上应该没什么隐瞒吧……难道侯爷怀疑他跟嘲风暗中有所勾结,所以才独能全身而归?”黎世宗摇摇头,然后说:“只是此人的来历比较诡奇,进入内门后成长速度又太快……早就有人向我禀报过了。我不知道这回老四轻身冒进,究竟跟这个人的来历有没有关联。”   黎世杰闻言,也不禁一皱眉头:“我关注了他的神情,不似作伪,但对于那件事……貌似并不清楚。本来还以为他之所以进境快速,是因为曾被摄去的缘故,看起来不象啊。那么……除非……”同时望向兄长,目光中流露出骇异之色。   城父嘉看到这般神情,当即明白他在想什么,于是一拂袖子:“四爷您未免想得太多了,五百年间,只有一个拳王!这张禄既然留在府中,只要好生监视着,是福是祸,久而自知。咱们还是暂且放下此事,先去救回四公子要紧。”    第十二章、玄奇   张禄中了嘲风两掌,未及疗伤便即快马奔驰赶回东黎郡城,等到去禀报几位大老,描述经过的时候,他就有点儿中气不足,身子也开始打晃了。他特意不急着疗伤,是要表现自己并非临阵脱逃,而是经过激战后才被迫折返的——在面对强敌的时候,战败、受伤都并不可耻,要是浑若无事,他反而没脸再在东黎呆着了。   当然也考虑到这个天垣世界的疗伤手段比较高明,若在汉代,他要不急着诊治,哪怕最终好了都肯定会留下后遗症甚至残废,是不是还会如此抉择,连自己心里都没有数。   等到返回住处,黎剑益请来医生为他按脉,喂下几粒丹药,又开了点儿汤剂,嘱咐他好生将养,估计没有十天半个月很难痊愈。张禄不禁懊恼,看起来下回明道馆的比试是赶不上啦……就不知道侯府能不能顺利救回黎剑池来。   救援行动很快展开,黎世杰果然亲自前往,顺利地就把黎剑池给捞了回来,但是没能逮住嘲风。黎世杰早已经突破至无我境,嘲风跟他差着一大境界,真要是对上了,不用十招必然授首,就连逃都逃不了。所以嘲风根本不敢跟他碰面,黎世杰只在山洞里找到了吾丘勇、彭诺的尸体,还有半死不活的黎剑池。   嘲风放话说要以黎剑池为人质,要挟东黎侯府,其实不过嘴上说说罢了。确实如同吾丘勇当日所猜测的,他既然隐藏在此处山林、猎村,附近自有其耳目,一得知黎世杰大张旗鼓前来救援的消息,当即飘然远飏,不知去向。   这倒也在侯府的预料之中,黎世杰并没有悄然前往,就是想把嘲风给吓跑喽。否则即便能够擒下甚至杀死嘲风,就怕对战时一不小心波及到黎剑池,反倒伤了侄儿的性命。就理论上来说,嘲风是既不敢硬扛黎世杰,也不敢真的杀死黎剑池的——弄死俩外姓关系不大,真要是害了黎家子弟性命,即便为了侯府颜面,东黎都不可能跟他善罢甘休。“六龙”虽然名头响亮,却也不敢正面跟官家叫板,否则是后患无穷。   而且嘲风审过了黎剑池,得知他把“赤明符”献给侯府后不久,黎世宗就派高手往赴北方的唐郡,将此符转卖给了唐侯。舒州六郡,其中势力最强的就是现任舒王、西黎侯,还有唐侯——那商人当初就是想把“赤明符”献给西黎侯的——东黎与西黎虽然同祖,却向来不睦,势同水火,反倒支持唐侯争夺下一任舒王之位。卖符给唐侯也是基于这重考量——只有唐侯才不怕西黎之威,可以保得住此等宝物。   所以嘲风再拿捏着黎剑池,那是一点儿意义也没有啊——难道东黎还能反悔,再问唐侯索要“赤明符”回来救人吗?黎四又不是世子的有力争夺者。留之无用,杀之不智,那么也就只好撇下他,自己先闪人啦。   黎剑池留得一条小命,但是受的伤比张禄要重很多,是被人用担架抬回来的。张禄前往探视,黎剑池咬牙切齿地发狠:“我必杀那恶贼,为阿勇抵命!”   张禄安慰他,说公子你先把伤养好吧,然后勤学苦练,必有超越嘲风的一日——侯府资源充足,只要肯下苦功,根本就不怕那种野路子啊。然后他还检讨上次作战,说:“公子多少有点儿操切,倘若准备更加充分,就不会遭此大难……”   黎剑池长叹一声,说没办法,我势力弱啊,府里没人哪,也就一个阿勇……还有你堪与同行,难道我还能叫上兄弟一起去吗?要是两兄弟都折在那儿,这一支的前途就彻底完蛋啦!   张禄趁机就问黎剑池:“原本咱们已经擒下了嘲风,他怎么突然间又能暴起了?若无此意外之事,也断不至于如此。”黎剑池眉头微微一皱:“你不知道缘由?”张禄两手一摊,说我怎么会知道?我……早失忆啦,这世界还有什么诡奇设定,都得等你讲给我听啊。   然而黎剑池却并不肯直言相告,说:“待入无我境,或可自知也。”现在我还不能跟你解释这事儿。   张禄察言观色,对这件奇事儿的性质有了大致的判断。突然间原地复活,看起来在这天垣世界并不算太诡异的事情,而属于深度设定之一项——是秘术还是奇药?目前尚且不得而知。黎剑池回来之前,他也就此事询问过黎剑益,那孩子一脸的茫然,很明显是真不清楚。所以看起来,这种深度设定只有极少部分人才能窥知究竟,大概是指那些境界较高、权势较重者——比方说侯府三位大老——属于高层的机密。   之所以黎剑池境界不高、权势不重,也能了解,或许因为他是黎氏这一支的长男,所以有点儿优待吧。故此他才不肯告诉张禄,要张禄继续提升境界——若能入了无我境,就有机会挤进侯府的核心圈子里去,到时候自然能被告知。   张禄这些天也读了一些前人笔记,原本是想据此揣摩斗战的技巧——此世以武入道,估计我以后碰上的打斗不会少喽,必须得提高这方面的经验和水平才成,光靠闭门苦练是不够的。因为武道昌盛,所以天垣世界的野史笔记大多记录强者之战,而非跟地球上似的,只论文人雅事。但是张禄发现,古往今来,有很多高手都是跨越着前进的,武技进益速度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之外,跟嘲风暴起之后,本领莫名其妙地又上一台阶颇有相似之处。   但是书中并没有对此作出解释——至于满血复活之类奇迹,那更是从来都没有提到过。   伤势好了五六成以后,张禄便又按时前往明道馆修行。这回新加入了一名内门弟子,大约十七八岁年纪,唇上刚生出半粗不硬的黑毛,但是长相颇为魁梧。今天授课的先生名叫童德威,是侯府供奉,有无我境第二阶望玄的本领,而他介绍那名新人——“这是从唐郡来的柳晏。”   柳晏双手抱拳当胸,微微一揖:“见过诸位师兄。”可是他才撒开手,抬起头来,眼光一扫,突然间定在了张禄脸上,面露骇异之色,右手不自觉地就垂下去扶住了剑柄。童德威一皱眉头,沉声问道:“怎么回事?”柳晏愣了一下,这才回禀道:“这、这位师兄……长相却好似霍君宇……”   “‘妄动无明’霍君宇?你见过他?”   “去岁那恶贼在我……在唐郡杀人,家父与两名供奉前往围捕,在下混杂在合后的队伍当中,远远地见过那恶贼一面。可惜最终还是被他给走脱了。”   柳家本是世代侍奉唐侯的名门,柳晏之父柳孝节为侯府三执事之一,位高权重。这回唐侯特意把资质不错的柳家次子柳晏送来东黎学武,是为的继续拉近两家的关系,结成对抗西黎的牢固同盟。   张禄听了柳晏的话,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赶紧分辨:“人有相似……确实也有人说过,我跟那恶贼的外貌差堪仿佛……”就连跟霍君宇有杀父之仇的言遂都一度认错了人,事后张禄当然要打听这个霍君宇的情况。原来此人本是鄂州霍郡的侯府子弟,资质很好,不到二十岁就迈进了窥奥阶,但不知道是练功走火入魔还是在跟人格斗中受了伤,损及心脉,某次突然发狂,把两名跟他试招的堂兄弟都打成重伤,几乎残废。   霍侯为此而将他逐出府门,可是时隔不久,他就又狂性大发,接连做下几件杀人大案。霍侯干脆将其从族谱中除名,并且通告天下,有捕获者杀之可也,这家伙已经不是我家人了,不必看顾我的脸面。   据说霍君宇正常的时候与旁人无异,但不定时就会狂性大发,正好那会儿被他撞见的,不管什么身份,有没有武功,也不论男女、妇孺,都会遭他的毒手。霍府最著名的是一套“无明电剑”,所以江湖上才给霍君宇起了一个外号,叫“妄动无明”,属于正道中人人得而诛之的超级恶贼。   张禄心说我也倒霉,偏偏跟这么个疯子长相类似……要不要再把胡子留起来,那样瞧上去跟他可能就不怎么象啦……这没胡子,怎么反复给我惹来祸端哪?   柳晏也知道自己认错人了——就算东黎侯府窝藏霍君宇,也不会把他跟内门弟子并列,随随便便跟别人相见啊,真当这世上见过霍君宇的人都被他杀光了吗?赶紧朝张禄再作一揖:“小弟冒犯了,师兄恕罪。”   张禄摆摆手,表示不碍事,可是心里面终究留下一个疙瘩,觉得浑身都那么别扭。等到开始练剑,童德威走到他面前,指点道:“你伤势还没有好透,不宜再练势刚力猛的‘裂石剑法’,还是先运用‘柔云剑法’来舒筋活血一段时间,等待痊愈为好。”   张禄心说怪不得这两天一练剑就胸口发闷呢……赶紧谢过先生,剑势一变,从刚猛转为柔韧。可是“柔云剑法”不合他的性子,越练就越是无趣,胸口的烦闷劲儿也丝毫都不见好转。练过一阵子,各自歇息,他倚靠着木柱坐在回廊下,微闭双目,静静地养神。在明德馆中,张禄的外号是“哑巴”,很少说话,也不大跟同门来往,所以没谁会来打扰。   但是柳晏不清楚他的性子,还特意凑过来,反复致歉。张禄没打算跟这人结交,也没心情恳谈,对方说十句话,他往往只吐一两个字作为回应。柳晏觉得有点儿没趣,也便告退了,张禄远远地就听见有人笑着问他:“柳师弟,你怎么跟个哑巴聊了那么久?”   张禄心中默诵:“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这天垣世界对我来说就是暂时寄居的馆舍,一门心思放在练武和比斗上就成,汝等对我来说如同梦中之人,我还真没什么兴趣跟你们拉交情。只是自己跟黎剑池的交情是撇不清的,将来会不会因此卷入侯府的夺嗣之争呢?想想就觉得烦得慌。   但是寄身在此,轻轻松松就得着了饭票、功法和靠山,总要为此付出点儿代价吧,该来的总会来,想躲是躲不过去的。只盼望自己能够尽快有所突破,则将来在争权夺利当中能做颗比较沉重的砝码,而不是随时可被丢弃的小卒子。   伤势还没好透,练了半天的剑,不仅仅胸口发闷而已,他还觉得四肢酸软,神思困倦,歇着歇着,不自觉地就睡了过去。恍惚梦中,突然间心有所感,猛地就睁开了眼睛——就象那晚在山洞中一般。   那晚醒来,未及数息,旁边儿嘲风就猛然跃起,满血复活。这回呢?张禄只见四周苍茫一片,自己竟然已经不再身处东黎侯府明道馆中了!   我还在做梦吗?这究竟是哪里?匆匆站起身来,眼神左右一扫,发觉身处一片圆形空场之中。这片空场直径约为十丈,地面浑然一体,坚硬若石,边缘等距离耸立着七根巨大的石柱,高达数十尺。但是石柱上并没有顶,头上和四外都是昏暗莽苍,有若混沌……   而且这空场上并不只有他一个人,此外或男或女,还有四个青年。其中三人跟张禄一样,都目露茫然之色,又暗带警戒之意,只有一个青袍男子与众不同,就神情来看,貌似并没觉得这般境况有何诡异之处——要么就是司空见惯了。   所以众人目光不自禁地就都汇聚到他的身上。那男子迈前两步,站到了空场正中,拱手作了个罗圈揖:“在下诸玄辅,几位都是初次踏足这玄奇界的吧?”   一名女子骤然双睛一亮:“原来这就是玄奇界!”其言颇为兴奋。另一名男子却紧锁双眉,后退了一小步:“什么玄奇界?是你把某摄来此处的吗?究竟有何图谋!”   诸玄辅淡淡一笑:“在下若能将诸位摄至如此诡奇的界域,就算没有破境飞升,也得是无人境巅峰了吧——天垣之内,恐怕无人有此威能。几位不必惊慌,这是一桩莫大机缘,简单来说,是天或魔摄咱们到此,可遍游诸界,以作历练……”   张禄听了这话,已经大致判断出来所处的环境和将要面对的艰险……他前世网络小说看得多啊!当即大吃一惊:我靠竟然又要开无限流吗?我若是小说人物,一定要破屏而出,把作者活活地给掐死,哪怕就此烂尾也在所不惜!    第十三章、新世界Ⅱ   诸玄辅口才倒是很好,当即侃侃而谈,就把这个所谓的“玄奇界”给介绍了一番,使得众人惊骇之心逐渐平复下来。他说:   “玄奇界的存在,不见于典籍,但各府各宗,还是有不少人知道的。比方说这位……”说着话,微笑着望向刚才脱口而出“这就是玄奇界”的女子。那女子面孔微微一红,急忙敛祍为礼:“小妹阮灵殊,家祖名讳上崇下牵。关于玄奇界,正是祖父私下告知的。”   张禄知道,东黎西南方有阮郡,同属舒州所辖,阮崇牵正是当代阮侯之名——“原来是阮小姐……”不止一个人急忙向阮灵殊拱手还礼。诸玄辅还多加了一句:“难怪,倘若在下所料不差,阮侯也是来过这玄奇界的。”   阮灵殊微微颔首。诸玄辅转向其余几人,继续说道:“诸位应dh知道,史上多位高人名士,都号称得过奇遇,武艺才能突飞猛进,其实这奇遇么,正是来自玄奇界。玄奇并非其名,其名不可得知,来者因其玄妙奇异,所以才这么称呼。世界无数,非止我天垣一处,或天或魔,感某世混乱,生灵涂炭,往往摄来我天垣的武人,降临彼处,为彼界之人排忧解纷……”   张禄对天垣世界的神话系统也略有涉猎——因为既然是个修仙世界嘛,那么所谓神话,其中应该包含有很多真实的内容,起码比地球上要靠谱得多。他知道,对于破境飞升之人,习惯上称之为“仙”,这是一个中性词;此外还可能称为“天”或者“魔”。顾名思义,天是褒义词,乐意维护下界秩序,接引下界之人;而魔则是贬义词,往往会阻碍下界之人的修炼和飞升。   当然也有另外一种说法,魔其实并无恶意,之所以设置阻碍,纯为了考验修行者而已,只有经过魔的诱惑而不悖本心,经过魔的责难而不屈意志之人,才能够真正破境飞升。   “……这既是历练,也是机缘,在执行任务过程中可以磨炼自己的意志和武艺,倘若任务完成得好,天或者魔还会另有赏赐——比方说神兵利器,比方说功法武技……”   除了张禄之外,其余三人闻言,双眼骤然间都是一亮。   诸玄辅淡淡一笑,略有得意之色:“在下有幸,比诸位更早些踏足玄奇界,可以详细说明一下任务的规则……”   他话才说到这儿,突然之间,众人耳边响起来一个奇怪的声音。这声音苍劲雄浑,但同时并无轻重高低,完全听不出丝毫的感情色彩,就好象某人拿着剧本在平铺直叙地诵读一般——   “本尊太易……”   “太易道尊!”一名男子不禁惊呼出声。   太易道尊是天垣世界传说中最著名的“天”之一。地球上有“先天五太”的说法,分别为:太易、太初、太始、太素和太极,代表从混沌无极过渡到天地诞生前的五个阶段;天垣世界则只有太易、太始和太素三个常见名词,指三位最尊贵的天,全称是:太易道尊、太始元尊和太素圣尊——-基本上就跟地球上道教“三清”的地位差相仿佛。   就听那个自称太易道尊的声音继续说道:“汝等今当前往须延世界,除邪卫道。规则有三:一,同伴之间不得相互攻击;二,不可滥杀无辜;三,不可泄露来历。否则必遭严惩。”   大概为了让被摄之人好好消化这一段话,声音到此嘎然而止。诸玄辅经验丰富,知道这会儿可以插话了,于是轻抚手掌,笑着对众人说:“太好了,是道尊的任务——天所授予的任务,未必简单,但一般没有性命之忧;要是魔授予任务,不仅难度很高,而且往往生死一线……”   那男子惊问道:“会死吗?!”   “当然,”诸玄辅正色作答,“闯荡江湖,总有坎坷,何况把我们送去混乱的异界呢。在异界不管受多重的伤,哪怕肢体残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玄奇界都能治疗完好。但若在异界丧命,那就是真的死啦。各位千万慎重。”   张禄听到这里,眉心不禁微微一跳,貌似想到了些什么……   “那么能不能不参加……”   “不能,天、魔之意岂可违抗?既然被选中来此,那就不可能退出。若是消极怠工,甚至违反那三条规则,必会遭到严惩。”   “有怎么样的惩罚?”   “轻则大病一场,重则筋脉被断,从此绝了习武之途,”说到这里,大概觉得话题有点儿沉重,诸玄辅扬一扬眉毛,口气刻意变得轻松一些,“难得有此机缘,谁又甘心舍弃呢?修炼之途,本来就困难重重,危机四伏啊,不肯冒险,哪来的成功?放心,即便死在异界,各位的尸体还会返回天垣,可入家族庐墓,与祖宗相伴的。”说着说着,话题又免不了略显沉重了。   这时候,那几无抑扬顿挫的声音又再度响了起来:“任务背景:大将卢龙为奸臣所害,遭到诱捕,被槛车锁往京师。其部属‘铁胆侠’纪郢欲图半途拦截,乃以飞鸽求助‘隐侠会’。汝等的任务,便是作为‘隐侠会’派去的高手,协助纪郢,救出卢龙……”   张禄注意到,在倾听任务背景和内容的时候,诸玄辅面上肌肉微微地一抽。   “……任务辅助:草还丹五粒。任务奖赏:一件适用的兵器或者功法——一刻之后,任务开始。”   话语声再度沉寂,就见一道碗口粗的光芒突然从虚空中投射下来,正落到诸玄辅脚边——也是圆形空场的中心位置。光芒一闪即收,地面上凭空出现了五枚蜡封的丹丸。诸玄辅把丹丸捡起来,开口道:“大家必须同心协力,才能够顺利完成任务。先自我介绍一下吧,在下诸玄辅,玉镜宗内门弟子,初登窥奥,修炼镜心诀、量界尺法。”说着话袖子一抖,亮出来一柄两尺长的铁尺。   张禄听说过玉镜宗,那是位于唐郡境内的准一流宗门。   诸玄辅走过去,递了一粒丹丸给阮灵殊。阮灵殊再次报名,诸玄辅插话问道:“阮爵十二门绝技,不知道阮小姐练的是哪一门?”   “卿云廿三剑。”   诸玄辅点点头,转过身去,递一粒丹丸给除张禄外的另一名男子。对方年岁也不大,黑面无须,穿着一身黑色短打,接过丹丸,拱手说道:“在下虎方宾,‘霹雳刀’正是家父,所学亦相同也。”   “原来是虎方公子,失敬,失敬!”   张禄并不知道“霹雳刀”是何方神圣,但他知道虎方,既是地名,也是姓氏,属于袞州朔阳郡——难道说这位虎方公子乃是虎方城主一门?   第四个也是女子,瞧上去岁数比阮灵殊要大不少,估计二十多了,毫无大家闺秀之貌,倒象是个跑江湖的艺人。她接了诸玄辅递过来的丹丸,然后敛祍为礼:“小家族,梁绮,习练软鞭。”   最后轮到张禄,他也老老实实地报名:“张禄,东黎内门弟子。”   诸玄辅问道:“不知张贤弟擅长‘裂石剑法’,还是‘柔云剑法’?”   张禄心说你瞧着比我年岁大吗?估摸着我得大你好几轮儿,还开口就贤弟——表情却很淡然:“裂石。”   然后,他突然问了一句完全的题外话:“不知道各位可能告知在下,你们都是从哪儿被摄到此处来的?在下是在东黎侯府中练功疲乏,一时假寐,睁眼便到了此处。”   诸玄辅笑一笑:“惭愧,在下是宗门有宴,一不小心喝醉了,哈哈~~”   其余几人不知道张禄提这个问题是何用意,顺口也都回答了——阮灵殊同样是在家里打瞌睡;虎方宾来唐郡访友,睡在了船上;梁绮正在无棣郡内某小村中,当时在做什么,没提……   张禄籍此判断出了几个人的共同点:第一,就他的观察,大家伙儿都是年轻人——大多在二十上下,只有诸玄辅蓄了须,不易判断,但应该超不过三十岁;第二,同伴们的天资都很不错——除诸玄辅已是窥奥外,另外几个全都入室了,二十上下能够走到这一步,资质就不可能不好;第二,基本上都在舒州境内,只有梁绮被摄前是在瑶州无棣郡,但那也是紧挨着舒州的一个郡——这太易道尊抓人有一定范围,没满天垣世界乱寻摸。   然后开始讨论此次任务,虎方宾问道:“不知道那须延世界是什么样子,何等状况,与我天垣世界有何差异?”天垣的故老典籍当中确实有着多重世界设定,但绝大多数只存在于理论层面,没人具体提过某个异世界的名称和状况。   诸玄辅笑道:“一般情况下,任务背景中都会对所去的异界有所描述,这回所以不说,是因为我上次任务正好是去的须延世界。那地方风土人情、服装用具,都与我天垣差相仿佛,但是处于乱世,北有戎狄、南有强蛮,时常侵扰中土,中土武备不强,导致生灵涂炭。卢龙一时名将,难得能够五战四胜,不知道怎么会被奸臣谋害,竟致身陷囹圄的……”   张禄心道你说这些都没用啊,重要的是:“彼界功法如何?强者对应我天垣世界,是什么等级?”   诸玄辅不住点头:“张贤弟你问到点子上了——彼界武道并不昌盛,绝大多数都仅仅问道境而已,只有两三人初入无我境,至于能够破境飞升的,仅仅存在于传说之中。咱们过去,就算不敌一流高手,也可勉强跻身准一流啦。”   张禄心说还好,这要是须延世界大群的无我境甚至无人境强者,我们过去不是白白送人头嘛。   正在商议,突然异响再起:“任务开始,前往须延。”   众人都觉得眼前一黑,等再亮起来的时候——其实也没有亮,只是以他们的视觉已能勉强视物了——就见身处一条山道之上,左侧是密林,右侧则是陡峭的悬崖。时正暗夜,天空澄澈,群星闪耀,但是没有月亮,所以显得非常昏暗。   天垣世界上可是有月亮的,而且跟地球不同,总共两个,此升彼落——这须延世界,也不知道确实无月呢,还是正巧隐没在了某片云层之后。   梁绮不禁皱眉问道:“这是哪里?咱们要到何处去寻找那什么‘铁担侠’?”   诸玄辅纠正她:“是‘铁胆侠’纪郢。”随即伸手朝前方一指:“一般情况下,面朝来时方向,沿着道路走,定能发现线索。”   阮灵殊也提出了疑问:“规则中说,不可泄露来历,那咱们应当统一口径吧,编个什么故事才能使人相信?那纪郢又怎么确定我等就是前来相救卢龙将军的援兵呢?”    第十四章、宦官又是啥了?   五个人沿着漆黑的山道朝下山方向走去,虽然悬崖离着不远,但他们习武有成,体质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提升,全都具有昏暗视觉,倒不至于一个不慎滑跌下去,还没开始任务就丧命异界了……   张禄落在最后,感官外放,持续体会这须延世界的特色——倘若还在地球为仙,只需念头一转,方圆百里内哪怕一只小虫子飞过,他都能立刻察觉,但如今被压制了等级,所能感悟到的就跟天垣世界平常人差不太多。张禄比别人强的地方,一是多了个地球世界可资比较,二是关注点与常人大相径庭。   “重力比地球略低,要超过天垣世界,空气密度和天垣差不太多……天地元气超过地球两倍,但不如天垣,只是很黏稠、混乱……”   目前他对所谓“玄奇界”得出的判断,主要建立在当日三无和尚一番解说之上。假设三无虽然没把真话说全喽,但所交代的那些倒并非虚妄,则天垣、须延跟地球一样,都属于三维世界。无数个三维世界对应着一处超三维世界,天垣所谓的破境飞升,正是改变生命本质,转化为超三维的生物。   对于超三维世界,他虽曾一度履足,但还什么都没能见着呢,就被三无和尚给搡了下来,落至天垣。据他判断,很有可能所谓的天、魔,所谓的太易道尊,就都是超三维世界中的强者。他们有能力干涉所属各三维世界(究竟是何用意,正面负面,尚且不得而知),只是不肯亲自降临,而要从别的三维世界挑选武人来执行任务。   根据诸玄辅所说,此前他踏足过两方异界,政治局势都非常混乱,与天垣世界不可同日而语——甚至可能比地球上的三国鼎立还要乱,一杆子可以打去跟南北朝或者五代十国媲美——若从这个角度来考虑问题,那么天、魔设置任务的目的,可能还是比较善意的吧。   就目前而言,样本数量太少,还无法得出准确的结论,若只论天垣和须延这两个三维世界,一些基本的物理参数非常接近,这或许是从中诞生、进化出来的智能生物外形极其近似的缘由所在吧。但是连基本文化模式都跟地球上的中国类似,这就有点儿奇怪了。   张禄心说我虽然爱中国、爱华夏,但此前还真没有设想过,竟然会有与华夏文明相似的异世界存在……   正在琢磨,忽见前方山道旁恍惚露出一点昏黄的灯火。众人循之而去,发现那是一间小小的草屋,草屋中隐约有话语声传出来——   “师兄,咱们真的能够等来帮手吗?‘隐侠会’如此神秘,很可能僻处边陲甚至蛮荒,能够及时得着消息,派人过来救援卢将军吗?”   “休要小觑了‘隐侠会’的实力……什么人?!”   这时候天垣世界降临的几个人距离草屋还有数十步之遥,张禄不禁赞叹,屋中那人耳目好清明,起码也得是初登入室的境界啦。   诸玄辅长笑一声:“纪大侠别来无恙乎?”   听声音,屋中喝问之人似乎又惊又喜:“诸贤弟,贵会果然诚信!”   阮灵殊曾经问过,咱们要伪装怎样的身份,才能取信于‘铁胆侠’纪郢呢?当时诸玄辅胸有成竹地一笑:“不必伪装。”   他说这种乱世,信息传递速度很慢,扭曲程度倒很高,而且缺乏统筹,不定哪个犄角旮旯里就隐藏着人所未知的强者,即使随便报名也不会引人怀疑。但更重要的是——“在下正是‘隐侠会’的成员之一啊!”   他说自己上一个任务,正是来此须延世界,早就跟纪郢打过交道了,而且当时根据任务需求,他们随口编了一个“隐侠会”的名字——“玄奇界中早有指示,上次的任务会有后续,因此让我们给纪郢留下联络方式——当然其实是联络天、魔,好召唤我等再赴须延,执行新的任务。”   说到这里,他突然露出神秘的笑容:“诸位可知,这‘隐侠会’的首脑是谁?”   虎方宾道:“诸兄不必卖关子,我等新来乍到,尚且一头雾水,又哪里猜得到?”   诸玄辅一字一顿地说出四个字来:“一别如雨。”   “无棣郡邯郸大侠!”   这个名字张禄倒是也听说过,因为此人所在的无棣郡距离东黎并不太远。无棣郡内的“流云宗”乃是天下六大宗门之一,其年轻一代内门弟子当中,最富盛名之人名叫邯郸雨,外号正是‘一别如雨’——此人去年就已经踏破旧境,迈入了无我境的门槛,被誉为三十岁以下进展最速、成就最高的天才武者。   据说整个天垣大陆(不算海外群岛),不到而立之年能臻无我境的,两手可数,不必再掰脚趾头。   在天垣世界,什么叫做天才?那就是二十岁前可以窥奥,三十岁前入无我,五十出头迈入无人。达到无人境界,寿命相应延长,起码在一百七十岁以上,但是即便再如何天纵奇才,其后那一百多年都得在无人境内苦苦挣扎,最终能够破境飞天的,十不一二。   但是诸玄辅说了:“何谓天才?资质和勤奋固不可少,奇遇也是一方面——邯郸大侠正是经过了上次任务,才得以突破窥奥,迈入无我的。”   除了张禄外,其余三人闻言,都不禁热血沸腾起来,各自摩拳擦掌,对此番任务和其后的奖励充满了期待。   等到草屋里的人拉开了门,延请张禄一行进入,只见其中一灯如豆,有两人拱手肃立。其中一个黄面虬须,相貌英武,大概就是那位“铁胆侠”纪郢了;另一人相对高瘦一些,短须如针,纪郢给介绍:“这是在下师弟宗谅,江湖人称‘铁剑书生’。”   诸玄辅一边还礼,一边习惯性地“久仰,久仰”。张禄心说你到这儿才第二次,怎么就久仰了?只是脸上殊无异色,也跟着众人向纪郢师兄弟见礼。诸玄辅随即介绍了同行之人,假称都是“隐侠会”的同仁。   宗谅一皱眉头:“邯郸大侠不来么?”诸玄辅笑道:“邯郸兄身有要务,故此委派在下等人来前来,相救卢将军。”纪郢给他师弟使个眼色,那意思:你太失礼啦,别看这些人年纪轻,就以为不能打……邯郸雨又有多大岁数了?“隐侠会”中人,断不可以常理度之也。   众人围着一张小木桌子坐下,诸玄辅自然而然成为一行首脑,就抢先开口,询问目前的情况。纪郢长叹一声,开始叙述国势如何不堪,外敌节节进逼,擎天玉柱的卢龙又如何为奸相所害……说到悲愤处,师兄弟两个都是目眦欲裂,猛拍桌案不止。   可是诸玄辅等人对这些事儿却全都兴趣缺缺——先不提他们本非此界之人,什么国仇家恨,都缺乏切身的感受,关键在于他们来自一个相对和平的天垣世界,又还没有从政之意,谁耐烦听你那些政治风云、朝堂诡谲?加上纪郢口才又不是甚好,一点儿也没有评书味道,完全就没法吸引听众嘛。   张禄雅善察言观色,挑了个纪郢喘气的机会,估摸着此刻打断对方的长篇大论,应该不会引发太大反感,于是开口问道:“不知卢将军现在到了何处?我等要在何处设伏,救他脱出囹圄?”   纪郢说得嗓子发干,于是端起水杯来喝了一口,然后才道:“预计明日午后,会从这山下过——几位若还不来,我们就只有自己动手了。”   张禄追问:“还有多少同志?”宗谅苦笑道:“只有我们师兄弟两个……”张禄一皱眉头:“那能有几分把握?”心说要你们俩就能救人,还招我们来干啥?   纪郢双眉一轩:“几无胜算——但大丈夫处事,知不可为也必要为之,哪怕泼洒这一腔热血,也要向世人宣告,我中土并非没有舍生取义的仁人志士!”   诸玄辅貌似有点儿不大乐意话题都被张禄领着走,赶紧插嘴:“我这几位同仁,武艺亦颇精深,但不知敌方有多少人,都是何等水准?”纪郢回答:“押送的兵卒不过二、三十,不足为论,然而奸相麾下还有几个高手……”   当朝奸相某某某——张禄他们都是有听没有记,根本没往脑子里去——麾下四大高手,估计这回起码来俩,对于他们的水平,纪郢说是“俱已臻宗师境界”。诸玄辅来的时候也跟同伴们解释过,此世武人境界并没有特别明确的区分——因为武道并不昌盛嘛——若说是宗师,那基本上等于迈入窥奥阶啦,也就是说跟他诸玄辅水平差不太多,而要强过张禄等人。   纪郢本人大概能和张禄打个平手,后来见着宗谅,估摸着跟纪郢在伯仲之间。那么奸相府四大高手来俩,诸玄辅可以扛一个,张禄他们这些入室阶的,四打一肯定妥妥有余——多出两个,驱散兵卒,救出卢龙,貌似并没有什么难度嘛。   但问题是——“有传言韦公公也隐藏在车队之中……他可是超越宗师的大高手啊!”   梁绮插话:“这人叫韦公公?好生奇怪的名字。”   纪郢略显尴尬地一笑:“不,本名韦注,公公是……他是个宦官。”   诸玄辅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宦官又是啥了。要知道天垣世界是没有宦官的,张禄估计主要缘由是贵人们的后宫普遍不够繁荣昌盛,就用不着找批阉人来协助管理。总体而言,天垣世界的婚姻制度跟中国古代近似,都是一妻多妾制,但因为武道盛行,从各诸侯直到天子,只有高手才能被推举上位,他们一门心思都扑在武道上,就没太多精力去雨露后宫。   加上医疗水平相对发达,儿童夭折率不高,也没有明确的大、小宗和嫡、庶之分,各家不怕绝嗣——从同宗里过继一个,或者招赘婿入门,本是常事。所以也没必要广纳姬妾,以延正统。   当然还有一个因素也很重要,天子不是世袭制,而是选举上位的呀,新天子登基,旧天子退为王、侯,并不一定挂了,那么谁放心留下旧天子时代的阉人在宫里?难道全都赶走,再现阉一票新的么?   张禄眼神一转,意思是告诉同伴们:“无需多问,免露马脚。”你管他是不是宦官,有没有******呢,知道可能有个大高手潜伏在车队之中,那就足够啦。只是多了这么一个变数出来,再想救人,难度级别“噌”的就上去了……   只听纪郢叹道:“若邯郸大侠来,或能对敌韦公公,不落下风……”邯郸隐本是窥奥阶巅峰的人物,经过上次须延世界的任务后,回去才突破问道,迈入无我的。由此估算,那什么韦公公应该也是窥奥巅峰,不是诸玄辅这种初登阶之人可比——得两个诸玄辅,才可能拦得住他。   好吧就算加两个入室阶的相助诸玄辅,或许能暂时扛得住韦公公,但剩下四人要对付两个相府高手,就腾不出人手来救卢龙啦。张禄心说究竟是这卢将军名望其实并不怎么高啊,还是纪郢你光盼着“隐侠会”来人了,就没有广撒网大招江湖豪客?要多几个帮手,哪怕都是废柴,只要比那些小兵强就成啊,咱们也不至于如此地捉襟见肘。   诸玄辅以领袖自居,沉吟少顷,就老实不客气地开始分派任务了——“阮小姐的卿云十三剑注重防守,请你和纪兄对敌姓韦的,只要能够绊住他一时三刻就成。张贤弟的裂石剑法和虎方贤弟的霹雳刀,都力大招猛,专注进攻,与我一起尽快拿下一名相府高手。宗兄和梁小姐对敌另一名相府高手,也只求疲敌,不求得胜……”   纪郢道:“诸贤弟是想先摧敌一翼,再腾出手来围而攻之?”诸玄辅点点头:“若是姓韦的不在,仍作同样分派,阮小姐和纪兄便去赶散官兵,救出卢将军。若是姓韦的在,务求逐一击破,先不急着救人为好。”   众人各自筹思,确实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主意来了,只得纷纷点头。于是就在小屋中打坐调息,保养精神,等待天明。   天亮以后,一行人潜至山下,即于道旁埋伏。张禄观察附近的地势,一侧是山崖,一侧是密林,丈多宽的道路从中穿过,倒确实是个设伏的好地方。可是……咱们就跟这儿干等着吗?不需要预先做点儿布置吗?   众人闻言,都是大眼瞪小眼:“什么布置?”张禄心里一凉,突然间觉得这任务的前景有点儿灰暗……    上架感言   已经快四十万字了,终于上架了……我似乎申请得有点儿晚,不过好在都搞定啦。貌似按照道上规矩,这会儿该发个上架感言的,可是现在满脑袋都是架空的多重世界,还真没多少感想可以付之言表。   去年文魁写的很累,创作每个桥段前都要翻阅大量资料——我这人记性不好,只知道内容跟哪本书上,具体还得去现翻;而且为人粗疏,不见了实字儿特别容易犯错——历史嘛,要严谨,光百度是不成的,就连很多专业网站的史料都不少讹误,要准确还得去查书,还得是大社出的老版本。今年写玄幻就轻松多啦……   不过题材更换过程中,很多旧毛病一时间也改不过来,比方说开篇写汉末,对于地理、人情就忍不住还是想去查资料,而且人物一张嘴,习惯性地写文言,否则感觉浑身都不得劲……好在这一切终于都过去啦,下面纯粹架空,就不必那么麻烦了。   对于那些不喜欢读历史和文言的读者,建议直接从第一卷结尾几章开始读,衔接第二卷,就理论上来说,应该不会感觉太过零碎。   最后,再次感谢喜欢我这本新书的读者朋友们,因为有你们的支持,我才能够坚持。“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乎?”孤芳自赏的文章写起来也没劲啊。   以后我会加快更新速度的,争取包括周六、日在内,保持每天起码一更。今天新上架,为了庆祝,我会三更奉上。 第十五章、死太监   押解钦犯进京,本来要用囚车,也就是在板车上用木头搭个笼子,犯人跪坐笼内,双手和脑袋露在笼外,但被牢牢锁住,那姿势绝不会好受——我们在地上走,你一人犯倒乘车,怎么可能让你舒服喽啊。   然而犯官和普通犯人终究不同,况且卢龙身上的爵、阶、品、职还没有被彻底褫夺,就不可能让他一镇边大将乘坐囚车上京。所以押解卢龙的只是普通马车而已,但是用铁板加固了车厢,厢内还有铁锁将之禁锢。押解之人总共二十四个,二十名禁军前后遮护,一个车夫和一名五品武官服色之人坐在车前,另一名四品武官服色的跨马跟在车旁——还有一个跟卢龙一起呆在车里,轻易不肯露面。   在车前跟车夫并坐的武官名叫商伏允,外号“一刀断山”;跨马跟在车旁的名叫谢牟,外号“神枪太保”——二人都是相府四大卫士之一。   商伏允武艺超群,膂力惊人,但脑袋多少有点儿不好使,只知道忠于恩主,对朝中诡谲、政治斗争从来是一头雾水。他左思右想,怎么都不明白,于是开口询问同伴:“谢兄,请教,恩相既然深恨卢龙,为什么不令我等即在军前将之正法,偏要千里迢迢押回京里去呢?这一路上还怕有人劫囚,岂不麻烦?”   谢牟知道同伴的素质,倒是也不吝详细解释,当下微微一笑:“朝中多人上奏,请赦卢龙,故此陛下才只下了锁拿的旨意,逮其进京,交三法司议处。恩相又岂肯悖逆圣旨,断然将其处斩?倒不如等人来救,到时候即可以卢龙欲逃为由,取他的性命了。”   商伏允还是不明白:“真正多此一举……以恩相之能,想要取来处斩卢龙的圣旨,应该并不为难吧?”   车厢里突然响起一个尖细的声音:“若相爷要旨意,咱家就帮他写一张……但若真下了军前斩首之旨,就怕军士鼓噪,反倒逼反了卢龙啊。”   谢牟朝车厢微微欠身:“韦公所言甚是,公之所虑,也正是恩相担心的……”然后继续给商伏允解释:“倘若逼反了卢家军,再与戎狄内外勾结,打开关门,只怕朝廷覆亡在即,无论天子还是恩相,皆难保全。不如只将其擒下,押解进京,把他捏在手心里,卢家军投鼠忌器,就不敢反叛啦。然后再徐徐诱引军将,割裂卢家军,等到成功之后,将卢龙明正典刑便无后顾之忧了。恩相自有良策,你不必想那么多,只要遵令而行便是。”   商伏允一皱眉头:“可你又说等人来救,好趁机在途中取了卢龙性命……”   “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策——要是只来小猫两三只,咱们打发了就成,自不必动卢龙。除非来人众多,武艺高强……”   车里的韦公公冷笑一声:“咱家倒要看看,谁有本事在咱家面前劫掳钦犯,能够逼得咱家使这条下策!”   谢牟提醒道:“公公慎勿轻敌,就怕卢龙党羽请来那个姓邯郸的……”   “哼,江湖上将那姓邯郸的吹得有如天神下凡,左右不过二十出头的小崽子,就不信真能本领通天。咱家正要会一会他!”   商伏允一梗脖子:“若是姓邯郸的出现,就劳烦公公了;若是旁的人来,不必公公动手,我们两个便能打发。”   谢牟突然摆了摆手:“先不说了,打起精神来吧,此处依山傍林,若有贼人想要劫囚,倒是个埋伏的好所在……”   话音才落,忽听“啪啪”几声,拉车的两匹马突然间双双踩空,脖子一伸,直直地就朝前方栽了下去——原来道路正中竟然被人挖了一个两尺多深的陷阱!   商伏允脑袋不好使,反应倒很快,屁股一偏就跳下车来,然后一伸手按住了车厢。谢牟从得胜钩上摘下枪来,即在车厢右侧一拦——道路左侧是山壁,虽然有些灌木,但根本藏不住人,若有埋伏,肯定就在另一侧的密林中了。   他心里多少有点儿奇怪,因为马车并非行进在队列之前,最前面还有数名禁军呢,怎么那几个人都没踩破陷阱,偏偏到了拉车的马这儿就扛不住了?虽说马肯定比人来得重,但那究竟是什么陷阱,竟然能够把承受力计算得如此准确?   正待喝令兵卒们聚拢过来,团团遮护马车,忽听林中一阵呼啸,无数削尖的竹杆****而出,直奔马车飞来。谢牟大枪一抖,运转得如同车轮一般,竹杆遇之则碎,没有一根可以近身。当然啦,他是武艺高强,押车的兵卒虽然也都是精锐,但促起不意,就没他那么从容了——两个兵先后被杯口粗的竹杆射中,连惨叫都没能发出就被刺穿,给生生插在了地上。其余兵卒四散而避,把马车厢整个儿给让了出来。   谢牟正在凝神防备第二轮攻击——所谓“逢林莫入”,在敌情不明的前提下,他是不会主动杀进林中去的——突然眼角一瞥,就见马车后方地面裂开,“噌噌噌”地跃出了数道身影!   好一招“声东击西”之计!   从地下跳出来这些人,当然就是张禄一行啦。数个时辰之前,张禄就说了,咱们不能跟这儿干等着打埋伏,还得预先做点儿布置才好,谁想同伴们面面相觑,都问有啥布置可做的?   诸玄辅等人虽说来自武道兴盛的世界,但天垣朝廷力压群藩,总体而言社会还算稳定,他们堂堂正正的比斗经验不少,为求胜利不择手段的各种诡谲阴谋却接触得不多。至于纪郢兄弟,虽然生活在乱世,却也是相助官府的白道大侠,平常不做偷鸡摸狗的事情。借物藏形,埋伏突袭,这他们懂,挖陷坑、设机关之类手法,那根本就没从脑子里过过啊。   只有张禄,前世、后世,本世、异世,各方面资讯接收得足够多,就能够想出种种损招来增添己方胜算,压制敌方发挥。他一开始没想出头的,只打算跟着小队完成任务就得——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儿,我那么上心干嘛?可是眼瞧着同伴们都不靠谱,实在忍不住,只好开言设谋。   张禄说了,既然知道卢将军是被锁在马车里押来的,那首先得防备押车的高手把咱们全都绊住,然后马车先跑喽——就算最终打赢,怕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纪郢点头:“张贤弟所言有理——那咱们是在路上挖个大坑呢,还是砍几棵树拦住去路?”   张禄摇头,说那不成,等于告诉对方这儿有埋伏,平白提高了他们的警惕心,我有一计,不妨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他先指挥众人在道路上挖了两个陷坑,上面铺着木板,垫上稻草,再以黄土遮盖。后面一个坑比较深,众人埋伏在内;前面一个坑比较浅,只用来陷马阻车。   但是用来陷马的陷阱又多加了一重布置,那就是在木板下面,还拉上数道粗索,两头都系在树根上,绷得紧紧的。人踩上去没事儿,只等驾车的两马踏上陷坑,林中埋伏之人便挥刀砍断粗索,于是木板当即就被马蹄踩裂……   张禄还在林中弯木为弓,削竹做箭,也都用粗索绑定,只要割断粗索,自然乱竹飞出。射程和轨道,那都经过了反复的测试,保证一个人站在车旁,正好可以穿了他的小腹,但因为车厢比较高,所以最多射断轮辐,不至于顺便连车里的卢龙都给扎成刺猬喽。   乱竹飞出,吸引敌人的注意,同时伏在后面陷阱中的诸人便挥掌震断头顶木板,纵跃而出,现身出来劫车。这一招果然奏效,谢牟等人仓促遇袭,还以为敌人都藏在林中,或者埋伏在被马蹄蹋破的陷坑里,就没想到突然间车后暴起数人,心志当场就乱了,行动也因此而慢上了一拍。   倘若车中只有卢龙一人,这么一瞬的功夫,就能够底定胜局啦——张禄等人背靠马车,反而成为守势,押解的兵将被迫攻坚,十成力恐怕还发挥不出七成来。只是张禄也考虑到了,倘若车中还有旁人怎么办?所以他们从地上蹿出之后,按计划只由武功最强的诸玄辅和纪郢二人登车,去救卢龙。   纪郢救人心切,抢先去拉车门,口呼:“卢将军!”可是车门才开,突然就有一股大力涌来,纪郢虽有防备,却感觉这股力量弥漫四野,封杀了自己所有闪避之途,被迫将手中刀一横,挡在胸前。就见车中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掌来,五指修长,准确地打在刀身之上——纪郢一个跟头倒栽出去。   好在他是拉开的左侧车门,若是右侧,那肯定跟谢牟撞作一团啊。但见他直跌出一丈多远,后心狠狠地撞在山壁上,不禁喉咙一甜,口中鲜血狂喷。   张禄心说完蛋,车里还有一个高手,可能就是那姓韦的宦官……更要命的是,纪大侠你能不能再谨慎一点儿?你要是这一掌就给废了,我先前种种谋划全付流水,胜负之势瞬间又将倾覆啊!   难道真跟电子游戏似的,所有味方NPC全不靠谱?!   当下斜眼一瞥诸玄辅,意思是:我的花样就玩到这儿了,下面还得按你的计划来办!诸玄辅会意,当即大叫一声:“不急着救人,先除灭这些走狗再说!”二人纵跃而前,就直奔谢牟杀去。   按照诸玄辅的计划,他和张禄、虎方宾三人合力,先尽快战败一名相府高手,宗谅和梁绮对战另一个,至于藏在车中的韦注,就交给纪郢和阮灵殊了,能绊住就多就绊多久。   至于那些兵卒,放在天垣世界也就刚习武不久,大概还到不了问道境的第三阶蓄气——比言遂还要差不少——只有靠着结阵之力,才可能对敌张禄等人。问题他们人数太少,山道又相对狭窄,根本无法结成阵势,对于高手之间的搏战,几乎插不进手去,所以暂且可以无视。   张禄先不去管别人,专心一意,挥舞长剑,便直向谢牟胸前刺去。谢牟大枪一抖,节架相还,可是才刚磕开长剑,诸玄辅的铁尺就到了,匆忙横枪一挡,枪、尺相交,他就觉得手腕隐隐发震,心说不好……   先蹦过来使剑那小子,交过一招,便知深浅,不是自己的对手,但此番使铁尺之人,却似与自己在伯仲之间,二人合力,自己难有胜算。尤其虽然枪长而剑、尺皆短,但自己还骑在马背上,就得不着机会扳鞍而下,几乎无法闪躲,一旦被他们逼近了身,所谓“一寸短,一寸险”,恐怕一个不慎便会血溅当场……   谢牟斗战经验倒是很足,当下单手执枪,左手往腰下一探,就拔出了佩剑,左剑右枪,挥舞如风,纯取守势——只要韦公公出了车,必能驱散妄图劫车的贼徒,我还是先保住自己性命为好。   这么一来,张、诸二人便不易攻近身去,即便很快又加上了一个虎方宾,也只能暂时压制住谢牟而已。恶战之际,张禄斜眼一瞥,就见宗谅和梁绮已自林中冲出——刚才断绳索、放机关,就是他们俩干的——缠上了商伏允。商伏允早就拔刀砍断车辕,阻止马车向陷坑滑落,随即腾出手,想要来助谢牟,宗谅剑若游龙,梁绮抖开软鞭,堪堪跟他战个平手。   可是车里的韦注也终于露了面。他没有去追杀纪郢,反倒打开车厢右侧车门,欲来相救谢牟。阮灵殊挺剑而上,展开一套“卿云十三剑”,似流水、若游丝,看上去防御力比东黎的柔云剑法还要强上不少。只可惜等级相差太远,韦注自能以力破巧,双掌一分,风起云涌,瞬间就逼得阮灵殊步步后退。   “哪里来的小娘皮,退下吧,你不是咱家对手——那姓邯郸的可在?!”   张禄心说为啥一流高手都没鸡鸡呢?从东方不败到岳不群再到曹少钦……看那厮的步伐、身段,就不在嘲风之下,阮氏女招数再精,防御得再严密,估计也挡不住他六七招。可是我们几个六七招内未必战得下眼前这个一枪一剑、COSPLAY赵子龙的家伙啊,一旦被死太监抽出身来,任务失败还则罢了,只怕我们这些穿越者一个都活不成!   看起来老子不出绝招,恐怕今日难逃此劫! 第十六章、劫囚   “哪里来的小娘皮,退下吧,你不是咱家对手——那姓邯郸的可在?!”   韦注嘴里这么说,手上可也没停下。别看阮灵殊家传“卿云十三剑”乃是天垣世界问道期数一数二的高明剑法,若单论防守必执牛耳,但终究她年纪还轻,经验也不充足,十成剑意里出不了三成。加之韦注比她高了整整一阶,已臻须延世界武人之巅峰,因此在韦公公眼中,这“小娘皮”满身都是破绽。   “卿云十三剑”其疾如电,纵横交错,如同在身前展开一张大网。倘若说“柔云剑法”是织就张蛛网,那么阮灵殊剑气所至,则是织就一张渔网——所捕者非吞舟之大鱼也,而只是手指大小的幼鱼小虾。骆驼穿不过针眼,韦注的巴掌也探不进网眼,但他又何必要探?掌风袭处,每每正中剑脊,阮灵殊就觉得手腕酸软、虎口巨震,几乎每一招都难以运转到位,而且偏离幅度越来越大……   渔网就这么着给硬生生撕成了蜘蛛网,若再走两招,大概连一经一纬都编织不起来了。剑意既乱,防御便破,韦注坦坦地从剑势空隙中一掌劈去,阮灵殊只有两条道路可走——一是“败”,二是“死”。   可是就在这个危急关头,忽听一声尖啸响起,拳头大一枚硬物绕过车厢,划一道弧线,就直奔韦注后脑袭来。韦注被迫反手一格,本拟将此物击落,甚至有可能一把攥住的,却不料又一枚同样形质的事物猛的从侧下方蹿出,与先前之物就在他掌缘旁碰撞——“当”的一声,因为距离太近,韦注但觉手掌一震,左耳也“嗡嗡”作响,那两件硬物就此改变了轨迹,交错飞开。   “‘铁胆侠’?嘿嘿,有点儿意思哈。”   那两样硬物,正是纪郢赖以成名的两枚铁胆,拳头大小,精钢打就,最厉害是实分内外两层,可以运用巧妙的手法,使得两层之间相互碰撞,从而形成诡谲莫测的曲形轨迹,并且还能发出尖啸之声以扰敌心志。他刚才被韦注一掌震飞,吐一大口血,着实受了不轻的内伤,匆忙长吸一口气,把胸腹间的剧痛暂时抑压下去,随即弃刀,就把自己的铁胆给掏出来了。   虽然两侧车门都已打开,他却不敢把铁胆通过车厢直掷过去——卢将军还在车里呢,要是不小心伤着了他,那可如何是好?于是两枚铁胆一上一下,各走弧线,从车厢前方绕行而至,果然促起不意,就迫得韦注反手抵御,给阮灵殊赢得了宝贵的重整旗鼓的半息时间。   阮灵殊知道自己要再后退,那就直接撞上人高马大的谢牟啦,只得侧向而避,重新调整呼吸,再开防御态势。只是这么一来,等于让开了去路,韦注一步即可迈入张禄等人的战团,与谢牟联成一气,协同配合。   正如张禄所想,局势一旦走到那一步,穿越者们就再无胜算,甚至有可能全数横尸当场!   所以张禄非得出绝招不可了。什么绝招呢?就见他将身略略一矮,利用谢牟挺枪逼退虎方宾,横剑防住诸玄辅的机会,一招“裂石分金”,就在谢牟坐骑侧腹拉了一个长长的口子。“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还是他在初中学过的古诗呢,虽经数十年,印象仍很深刻。   那战马悲嘶一声,前蹄一抬,人立起来,可是才到半途,其力便懈,当即侧向翻倒。谢牟又惊又怒,甩镫离鞍,就欲跃起——他马术精湛,对于战马受伤而必须脱离,整套动作也早就练得纯熟了。问题张禄等人实在靠得太近,岂有不抓住这个机会,趁势猛攻之理?尤其张禄,他在伤马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后招啦——   张禄手上未必来得比别人快,但脑筋的转速却绝对比天垣、须延这两个世界绝大多数高手要迅速,倘若遇敌进逼,他未必能够快速筹思出应对之法,但自己设下陷阱,却可以跟弈棋高手似的,同时想好了其后的十多手,应对种种变数,瞬间便形成了一整条圈套链。所以一剑划开马腹之后,剑未走远,转手折回,就正横在马镫侧上方等着呢。谢牟这一脱镫纵跃,等于故意把脚踝送向张禄的剑刃……   马战对步战本有优势,一是居高临下,视野广阔,二是冲锋之际,势若奔雷,无人敢直撄其锋。问题是仓促遇袭,道路又颇为狭窄,谢牟根本来不及催马而前,那就变成一具移动不便的固定堡垒了。倘若敌人只有一个,或者数量虽多,本领不高,凭着他手中丈二长枪,谁都休想近身;但当面对三个强敌的时候,谢牟被迫左剑右枪,纯取守势,对于下方的观察和遮护就难免露出诸多破绽。张禄正是利用了这些破绽,一剑伤马,二剑伤人——   谢牟惨叫一声,左足被创,鲜血狂飙——还幸亏他穿着厚皮战靴,若是着普通官靴,估计一只脚就已经没了——手上不禁略略一缓。诸玄辅在同伴之中,不仅仅武艺最高,斗战经验也最丰富,趁着谢牟身在半空,无从借力,而一脚又陡然被创之际,铁尺搭上枪杆,贴着漆皮就直滑过去——“撒手!”   地球世界的铁尺又名“点穴尺”、“笔架叉”,其实外形跟尺子相差很远,有柄有格,就象钝头不开刃的短剑一般。但诸玄辅手中这一对家传兵器,倒确实是从量尺变化而来的,长度正好一尺,三分之一无刃,可以持握,另三分之二则开刃,可打、砸、崩,也能斩、划、抹,唯独平头,不能捅刺而已。   这玩意儿在天垣世界都属于奇门,须延世界从来没人见过——也就诸玄辅上次来这儿执行任务的时候,露过一回相——所以谢牟缺乏对付这种武器的经验,这也是起初便被迫采取守势的缘由之一。这回诸玄辅横尺上抹,谢牟无招应对,只得被迫撒手。枪还没有落地,虎方宾的刀又到了,正中谢牟左肩。谢牟大叫一声,左手的长剑也当即跌落尘埃。   这人就等于废了,战局由此转向,张禄心中窃喜。不过他的后招还没有完,才刚挑开谢牟的右脚,左掌便即前推,正中马腹,虽然染得满手都是鲜血,却顺利地将那几百斤重庞然大物震开两尺多远才倒,把正欲冲过来相救的韦注阻了一阻。然后张禄左脚发力,便朝商伏允冲将过去——那死太监归你们了,我先去战下另一个相府高手再说。   商伏允对战宗谅和梁绮,逐渐地也占据了上风,全靠梁绮软鞭灵动,招式离奇,才堪堪能将其阻住。张禄顺手斩翻两名小兵,迫至近前,连环三剑,直取商伏允的要害。商伏允挥刀格挡,被迫连退两步,就已经踩到陷坑边缘啦。   这一交手,张禄就察觉出来了,商伏允的武艺跟谢牟在伯仲之间,只不过他是“仲”,就好比自己曾经对战过的廉晋。半年之前,自己还无法在廉晋刀前走完三招,但如今早非昔日吴下阿蒙了,除非廉晋也有了飞跃性的进步,否则对战他三十招没大问题。商伏允的斗战经验貌似比廉晋更强一些,但以一敌三,梁绮主防,兼且骚扰,张禄和宗谅节节抢攻,瞬间便落在了下风。   而且他就站在陷坑边儿上,没有退路了,身法必然受到影响,张禄估摸着,用不了二十合,便能战败此獠,然后咱们再一起转头去杀那死太监吧!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忽听侧后方响起一个浑厚如有磁性的声音:“全都住手吧!”   张禄去战商伏允,前脚才走,谢牟后脚就落了地——当然没能站住,整个儿横着拍在了夯实的土道上——诸玄辅跟上一尺,取了他的性命。随即诸玄辅就跟韦注交上了手,心下不禁一沉:这什么宦官,貌似比当日的邯郸雨还要强上半分!   可是并不仅仅他心中惊惶而已,韦注也暗中叫苦,这哪儿冒出来那么多好手,使的武器古古怪怪,自己从来都没有见到过……任何一人单打独斗都不是自身之敌,但集中俩、仨的,就够自己喝一壶了,何况眼前这一、二、三、四……   转瞬间四个人就都围上来了,韦注压力陡增。他知道除非商伏允能来相助,否则自己难有胜算,可是眼角余光一瞟,那边商伏允正在一个打三个……其实谢牟、商伏允之流全都挂了,他也绝不会肉痛,但自己手掌司礼监,内挟天子,外制政事堂,差一步就是当朝“太上皇帝”了,要是跟这么个穷乡僻壤被一群小年轻给取了性命,那亏不是吃得太大了吗?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自己就不应该听那奸相蛊惑,出京跑这一趟。本以为凭自己的本领,肯定有惊无险,就当来散一回心了,也顺便折辱一下当初瞧不起自己,给过自己冷脸的卢龙,谁料竟然瞬间蹿出来那么多高手……不是说纪郢广撒英雄帖,但因此而蠢蠢欲动的家伙们,都已经被锦衣缇骑分头拿下了吗?就算神秘的“隐侠会”,从前都没听说有那么多好手啊,还真能及时来援……   难道我中了贼人的圈套?不是眼前这些蟊贼,而是朝中、宫里那几个竞争对手……   这太监武艺虽强,却并没有拼命之心,才遇挫折,气势立沮,连着出了两个昏招,险些被诸玄辅铁尺打中。无奈之下,步步后退,最后干脆缩回车里去了。   虎方宾不知深浅,挺刀便冲,结果被韦注一掌劈出车门,正中其肩,打得他一个踉跄,一条胳膊几乎再也抬不起来。诸玄辅一见难以合围,便即招呼众人:咱们先把车给劈了吧!隔着车厢跟这宦官对战,敌攻己守,形势可相当不利啊。   可就在这个时候,忽听车中传出来一句话语:“全都住手吧!”随即一张面孔出现在车门内侧,四十多岁年纪,面如淡金,五绺长髯,双目如电扫过,其势不怒自威,使得人人却步。   纪郢当即大叫起来:“卢将军!”   众人还当韦注挟持卢龙,把他推到门前来当人质,仔细一瞧,却见卢龙一只手已脱束缚,却倒持着一柄短剑,剑尖朝向自己胸膛。他瞥一眼纪郢,大声说道:“好意心领了,但天子下诏,捕拿于我,卢某又岂敢抗旨不遵?汝等前来劫囚,岂非陷某于不忠不义?还请速速退去吧——否则卢某便自行了断,免得污了平生之名!”   众人闻言,全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第十七章、愚忠是病不好治   卢龙一露面,说话声音并不算多么洪亮,但激斗众人却如闻号令一般,陆续住手。卢龙说你们不要陷我于不忠不义,还是赶紧退去吧——“否则卢某便自行了断,免得污了平生之名!”   这一下子,纪郢等人全都傻了,进也不是,退又不甘,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张禄那边战团也停了手。危机解除,商伏允不禁长舒了一口气,随即面露得色:“谋劫钦犯,乃是诛三族的大罪!而且卢将军并不需要汝等救援哪,哈哈哈哈~~还不束手就擒,或能留下个全尸!”   张禄听得心头火起,当下眉毛一挑,右手攥紧剑柄,肩头微微一颤——“刷”的一声,直接一剑就从下方撂起,直取商伏允的胸腹之间。商伏允大吃一惊:不是卢龙以死相挟,要你们罢手的吗?难道你不顾卢龙的死活了不成?!   张禄心里说,卢龙的死活关我屁事啊!此行任务目的是要救出卢龙,但是眼瞧着完不成啦,左右反正是败,我先劈了你丫再说——就瞧不惯你那种得意洋洋的恶心表情!   商伏允才刚舒了一口气,只当大难消弭,所以对张禄这暴起一剑是毫无防备,眼瞧着剑光逼来,本能地朝后便闪——可他背后就是两尺多深的陷坑,只觉得脚底一虚,一跟头就倒栽了下去——倒是也因此堪堪避过了张禄之剑。然而张禄半途变招,改撩为刺,商伏允身在半空,重心不稳,又毫无借力之处,当即右胸中剑,“噗”的一声,被捅进去两寸多深。   众人皆惊,那边卢龙急忙提高声音,大叫一声:“这位义士,莫以为卢某不敢自尽,还请罢手吧!”心说难道这人是个聋子,没有听见我刚才说的话吗?   张禄手腕一拧,从对方骨肉之间抽出剑来,商伏允倒栽入坑。然而张禄仍然不肯罢休,一个箭步就追下了陷阱,嘴里却叫:“卢将军被押入京,迟早为奸相所害。与其瘐死、刑死,何如今日自戕,尚可保全尊严和令名?!”   话语铿锵,斩钉截铁,一言既出,在场所有人全都傻了,有几个把嘴张得老大,半天都合不拢。就连卢龙也不禁心下一震,剑尖就顶在衣襟上,偏偏下不了决心捅进去,愣了数息,这才犹犹豫豫地问道:“这……这是何道理?”   “嗖”的一声,张禄挺着滴血的长剑跃出了陷坑——瞧他神情,商伏允估计是已经没了——双目炯炯,与卢龙的眼神交碰,仿佛“噼噼啪啪”有闪电激发。他就这么一步一步,缓缓地向马车走去,嘴里说道:   “卢将军此番入京,交三法司议处,奸相必然捏造罪名,害将军于狱中,要么正典刑于市上。若云将军暗中与戎狄勾结,欲献镇守关隘,或者拥兵自立,有谋反之心,天下愚氓正多,三人成虎,难道将军的声名就可以保全吗?只怕青史中都逃不得一个‘叛’字!”   卢龙听了这话,身体不自禁地就是一抖,随即苦笑道:“如此,前进是叛,后退是逆——汝等不是来救我,反倒是来害我了。”   张禄冷冷一笑:“前进是叛,后退未必是逆——只要不死,便无可盖棺定论。一旦将军入京遇难,军心涣散,戎狄必入中土,到时候勇士膏于锋锷,百姓填于沟壑,社稷残破,就连你忠心侍奉的天子也要做阶下囚!倘若将军不在乎家破国亡,要让亿兆黎庶加皇帝一起给你陪葬,那么就请吧——你瞄的地方正是心脏,手腕只须稍稍用力,一剑进去,哪怕身后天翻地覆,那又与将军何干?史册上或许能够逃过叛逆之名,因为戎狄入主中土,必废中土文化,从今往后,估计也再没有什么史册啦!”   卢龙面如死灰,“当”的一声,短剑落地。   张禄心说这种武夫还真好骗——不,其实也不是骗,而是激。孙子说过:“廉洁,可辱也。”这种死脑筋的忠臣就怕自家声名受损,那么我就老实告诉你,历史从来都是胜利者书写的,往人尸体上泼脏水最容易了,根本不怕你还嘴辩驳嘛。   当然光靠激也是不成的,真要把卢龙逼急了,就觉得自家名声毁定啦,干脆来个眼不见为净,一心求死,那自己刚才的努力就彻底白费。于是放缓语气,设法给卢龙找一条活路出来:“将军不如暂回边镇,上书自辩清白,以将军的威名、战绩,朝内外必有呼应者,则奸相的阴谋自然破产……”   卢龙双眉一轩:“此非要挟君上乎?”   张禄两眼一瞪:“若将军所言是实,便是忠言,岂有以忠言要挟君上之理?!”其实呢,用真话、好话去要挟别人,这事儿当然有,但我就得一口咬定没有,而且话锋必须斩钉截铁,仿佛我就是最终的裁判者一般,不能给你太多的思考时间!   卢龙长叹一声,尚自犹豫不决,突然一只白皙的手掌按上了他的肩头:“休要诡言相欺,速速退去,否则咱家便杀了卢龙!”   韦注瞧着情势不大对,只好亲自上阵来挟持卢龙了。   张禄这会儿就已经走到了马车前,距离卢龙不过两尺距离,当下停步,嘴角一撇:“韦公,要是想给卢将军陪葬,那就请下手吧。”   “什、什么意思……”   “我等宁使卢将军死于此处,也不愿他为奸相所构陷,背负污名遇害,所以肯定是不退的——起码我不会退!而若卢将军遇害,我等一拥而上,韦公本事高强,试试看打死几个以后,才会被乱刀分尸?”   “反、反正活不了,不如一拍两散!”   张禄心说你就硬挺着吧,你哆嗦个啥呀?嘴角垂下,表情变得诚挚起来——可惜韦注隐藏在卢龙背后的阴影里,瞧不见他一双眼睛,要不然就死太监现在的精神状态,哪怕武艺再高,说不定都能着了我的幻术——“只要韦公放开卢将军,并且写下一封为卢将军辩诬的书状,我等可以对天发誓,绝不加一指一掌于韦公身上,放你安然返京,如何?”   “当、当真?你们速速发誓!”   张禄转过头去扫一眼众人,纪郢当即就把右手给举起来了:“纪某对天盟誓,只要韦公释放卢将军,并且写下辩诬书状,必放韦公安然归去——有违此誓,万箭穿心而死!”   接着宗谅也发了誓,然后是诸玄辅等人……至于张禄,本就不信因果报应,也不信有无形而全能的“上天”,发誓跟喝凉水没啥区别。再说了,他本来就没想事后再找韦注算账嘛,就算那什么奸相在这儿也一样,须延世界将来局势如何,又关他什么事儿了。   韦注仍然把手掌按在卢龙肩头,却命纪郢等人从陷坑中带出那两匹驾车的马来,挑其中伤势不重,仍能奔跑的,把谢牟坐骑的笼头、鞍韂都卸下来安上。然后他单手从怀中掏出纸笔,草草写下几行字,团起来掷出车外。纪郢才刚俯身拾起,韦注突然把卢龙一搡,然后从左侧车门蹿出,如同一只大鸟一般,飞纵上马,跃过陷坑,转眼间便跑得不知去向了。   卢龙左手和双脚尚且被铁索羁绊,一个跟斗栽出马车,宗谅等人赶紧上前搀扶。卢龙面色阴沉,只是连声说:“汝等害我……”张禄不理他,蹲下身就去搜检谢牟的尸体。   诸玄辅眉头一皱:“张贤弟,你这是……”   张禄心说捡尸体的乐趣你竟然不懂?嘴里却道:“看看他身上有无奸相之令,能否用作为卢将军辩诬的证据。”当然啦,既号奸相,一定老奸巨猾,是不会留什么证据在亲信身上的,张禄搜完谢牟,又去搜商伏允,总共也就翻出四五颗丹丸,两瓶金创药,还有不多的金钱财物而已。   他心说收获不丰啊……怎么也不揣点儿秘宝、神兵啥的出门?   小兵们当然早就跑散了,留在地上几具尸体,张禄不惜得去搜——搜杂兵捡碎钱?这个太丢面儿了。   ——虽然在RPG游戏世界里,他从来是连一枚金币都不肯放过的。   既已救出卢龙,诸玄辅就不肯再久呆了——整场战斗峰回路转,他都觉得有点儿眼晕,想要赶紧回去好好地喘息和反思一下——便领着同伴告别纪郢,转身朝韦注离去的方向走去。卢龙还想扯着张禄,问一问前程:你把我撂这儿了,我以后可该怎么办啊?张禄只是笑笑,朝他一拱手:“将军,但本爱民之心做去,眼前自然开朗。”死脑筋不是那么容易转过来的,愚忠是顽疾,九成九治不好,我可不是大夫,更治不了你这路人的毛病。   这要是在地球,碰上个历史上的名人,张禄说不定就起意拔对方于苦海之中,可是在须延世界……任务完成就得了,太易道尊也没说超额完成有加分、加赏啊。   一行穿越者沿路而去,虎方宾就问了:“咱们接下来去哪儿?难道要去追杀韦宦官?”诸玄辅摇摇头:“纪郢他们必然返回来路,所以咱们反方向而行——只要脱离此世之人视线,便可顺利回归。”   虎方宾点点头,随即望向张禄:“全靠张兄多谋,竟然能靠一张嘴便扭转了局势——你简直是古代军师一般的人物啊!”张禄淡淡一笑,心说那当然,老子当年还差一点儿就真做了曹操的军师呢……   刚想到这里,突然间眼前一花,再定神时已然返回了玄奇界。他瞧瞧自己身上,原本被泼溅的血迹竟然彻底消失——包括马血和人血——就仿佛做了一场大梦一般。抬起头来望向虎方宾——穿越者里就他挨了韦注一掌,右臂一直垂着,估计肩上筋骨断了——就见那小子正在连连挥臂,面露喜色。   诸玄辅笑道:“我说过了,只要不死,什么伤势都能治好。”   太易道尊的声音再度响起:“任务完成,并无伤亡,下面排队来领取奖励吧——兵器、功法、丹药、天材地宝,可以任择一样。”   张禄眉头微微一皱,心说怎么跟别的无限流小说不同啊……不该给计算点数,然后列一大堆宝物让你换购吗?就指定一样奖品?这玄奇界未免太抠门了点儿吧……   就见空场正中投下来一道光柱,诸玄辅首先迈入光柱,并且要求:“在下选择兵器。”他的铁尺只是普通质地,在须延世界的斗战中崩出了几个小口,所以希望可能换一对品质略好一些的。   转瞬之间,奖励发下,诸玄辅端着两柄新铁尺,笑吟吟步出光柱。张禄定睛一瞧,就见这对铁尺跟旧物形状相同,但微微泛着蓝光,似乎材质甚佳。诸玄辅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来微微一笑:“是百炼镔铁——张贤弟的剑太过普通了,最好也换一柄。”   虎方宾第二个迈入光柱,选了丹药,得到三粒“凝气活血丸”。张禄知道这是辅助练功的良药,比任务开始时发给的“草还丹”价值要高,市价每枚在五百钱以上。但是比起百炼镔铁的一对铁尺,明显是亏大发了——果然那小子瞧着就不精明。   阮灵殊选择了一柄精钢长剑,梁绮选择了一份软鞭鞭法——据她说貌似比过去习练的鞭法要精妙得多。最后轮到张禄,他就琢磨,我要点儿啥才好呢?   选丹药明显不合算,换武器吧……自己在黎剑池府上和明道馆两点一线地跑,突然多出柄利刃来,会不会惹人怀疑?至于天材地宝……听着挺不错的,但对照其他几人的奖励,估计价值不会太高。而且你真发下来一块金刚锭,我还得再找人去打成兵器,太麻烦啦。算了,我也领功法吧。   但是他提出要求,无需剑法,要领行气之术。   他在东黎就学了一套“纳精吐气之术”,是天垣世界最普通的入门功法,不过简单的行气活血,以及相配合的呼吸术和步伐而已。倘若把天垣的武门也分成“剑宗”和“气宗”,那东黎侯府便是剑宗之矫矫者,本就不注重内功,但这和张禄的基础根本背道而驰——张禄在口袋地球世界修仙,所学可以看作是内功的升级版,他觉得自己只有继续循着这条道路前行,才能够事半而功倍。   刚提出要求,就觉得手上略略一沉,低头瞧时,多出来一片木牍。张禄心说这都啥年月了,还用这种老掉牙的书写工具,小小一片木牍上又能写多少字了?先看标题,乃是,再估算一下字数,大概也就六七百字而已。   只听太易道尊话音再响:“不得泄露此界之事,违者严惩不怠。下次任务大约半年后开启,请预先做好准备。”光柱随即收敛。   虎方宾问了:“要有下次任务,咱们几个还是一组么?”   诸玄辅解释道:“一般情况下,任务小队成员不会改变,除非……或者战死,或者因为违犯禁令而被除名,导致人员不足,要补充缺额。若有成员提升较高,难以再与同伴配合的,也会重新分组——‘一别如雨’便是因为入了无我境,才与在下分道扬镳的。”   张禄心说那也不是补人啊,貌似直接把你一个人给留了级了……   虎方宾道:“若能再与张兄一组便好了,可以有惊无险就顺利完成任务。”   张禄眼角瞥见诸玄辅面有不怿之色,心中暗笑,嘴里却说:“只是侥幸罢了,诡谋终不可久恃——大家伙儿还是多多提升实力吧,才可望顺利完成下一次任务。”   话音才落,眼前又是一花,瞬间便返回了天垣世界。他左右瞧瞧,自己还在明道堂中,坐在廊边,抬头望望天,貌似跟穿越前相比,红日并没有怎么移动过——真如同做了“黄粱一梦”啊!他站起身来,活动活动四肢,突然之间脑海中如有精光一闪——“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第十八章、木秀于林   当日明道馆训练结束以后,张禄返回寄居的黎剑池府,第一时间跑去求见黎剑池。黎四公子斜靠在榻上,一条胳膊用纱布缠着,吊在胸前,脸上气色仍很虚弱,见张禄进来,就问:“张兄来找我何事?今日明道馆中,难道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么?”   张禄犹豫了一下,实在求证之心太切,最终还是忍不住说道:“在下……在下终于明白嘲风满血……突然间能够无伤暴起的缘由了!”   他在进入玄奇界之前,身上旧伤未愈,又练了半天剑,就觉得胸口发闷,四肢酸软,可是两眼一闭,再睁开的时候,已然身处那诡奇莫名的玄奇界,就觉得遍体通泰,仿佛从来也没有受过伤似的,身心都处于巅峰状态。   等到去须延世界打一个转,虽然并未在激战中受伤,也难免劳累疲乏,但任务完成回归之后,种种不适感便又消逝无踪了——就好比虎方宾,本来一条膀子都接近废了,也没就医,也没吃药,瞬间完好如初。   离开玄奇界,再返回天垣世界,仿佛一场黄粱之梦终于醒来,张禄站起身,活动活动四肢,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此番穿越前的旧伤早已痊愈。也就是说,对于穿越者的身心,只要一被摄去玄奇界,就当即转换为最佳状态,执行完任务只要不死,又再第二次转换。返回天垣世界以后,状况并没有回复到穿越之前,而是按照最完善态来重新设定的。   很多无限流小说中都有类似规则:穿越后满血满魔,是避免执行任务过程中的不公平;穿越结束后再满血满魔,是恐怕穿越任务会过多影响到“现实”世界,同时也容易暴露穿越的真相;至于为什么不先记录下穿越前的状况,结束后恢复原初,估计……技术大概还不过关吧。   张禄此前就曾经有过猜测,但要等到穿越结束,返回天垣世界以后,才能够最终确认相关设定。那么嘲风满血复活之谜也就此迎刃而解了——丫也是天垣世界的一枚穿越者啊,他也是被玄奇界选中的人哪!   当日我们把嘲风打个半死,可惜机缘巧合,他恰好在当日晚间又被摄去,执行了一次穿越任务,然后满血复归……张禄貌似曾经在某部无限流小说中看到过类似桥段,唯一的区别是:小说里撞此好运,从而逢凶化吉、绝处逢生的,本是主角……   没想到“六龙”之一、恶贼嘲风竟然还有主角命!这真是哪儿说理去……   脱离玄奇界之前,太易道尊曾经关照过:“不得泄露此界之事,违者严惩不怠。”这严惩,估计就是让你大病一场,甚至彻底断绝武道之路,并且从此绝迹玄奇界,再也拿不着任务,得不到历练啦。然而对于这条规定究竟设定得有多死,张禄心下尚且怀疑,加上颇想求证自己对于嘲风满血复活一事的判断,所以才匆匆跑去向黎剑池探问。   但他说的话里没有一个字涉及到玄奇界,只是说:“在下终于明白嘲风突然间能够无伤暴起的缘由了!”   黎剑池听了这话不禁一愣,随即皱眉问道:“谁跟你说的?”张禄摇摇头:“只是根据自身的遭遇所作的推断而已。”   黎剑池双眼骤然睁大,面上隐泛潮红,声音也不禁提高了几度:“竟然……果然……”然后突然间笑了起来,连连点头:“我早看张兄你资质非凡,便料到必有今日啊!”在为张禄高兴过后,却又为自己而哀叹:“我却得不着这种机缘……”   张禄安慰他:“公子年纪还轻,等养好了伤,再过几年,必能……”黎剑池苦笑着摇头:“能够得着此种机缘的,万中无一,须是天资超绝者,才会被天、魔选中。我……资质也只平平,舍弟过些年倒可能有希望。”   两人你言我语,并不涉及“玄奇界”三字和穿越执行任务的具体内容,只是绕着主题在外围来回绕圈儿,但这就已经足够啦,张禄很快就把相关设定给摸了个底儿掉。   就理论上来说,玄奇界之事是不该流传于外的,因为但凡泄露者都会遭受严惩。张禄曾经看过一些无限流小说,打算在“真实”世界中透露无限世界设定之人,话未出口,便会遭到直接“抹杀”。但玄奇界的规则要宽松得多,是严惩而不是抹杀,总有些作死的家伙会冒着武道之途断绝的风险,把话给挑明喽——当然啦,他们在开口前是并不确信会遭难的。   天垣世界之与玄奇界相关联,据黎剑池所说,大约开始于七八千年前。“万中择一”或许比例说高了,但以天垣世界的人口数量,哪怕精挑细选高资质之人去执行任务,同时期都可能有数十甚至上百人,累积七八千年,那总数就相当可观了。如此庞大的人群之中,哪怕只有百分之零点几的家伙泄露机密,综合起来也不是一个小数字。   在此种情况下,要说天垣世界还不清楚玄奇界的存在,那完全是不可能的事儿——所以诸玄辅就曾经说过:“玄奇界的存在,不见于典籍,但各府各宗,还是有不少人知道的……玄奇并非其名,其名不可得知,来者因其玄妙奇异,所以才这么称呼。”   连名字都是天垣世界中人所造,这设定怎可能不变成“人尽皆知的秘密”?   当然啦,也并非真的“人尽皆知”,消息只在各府各宗上层流传。年轻人知道这事儿的不多,但各家核心弟子,还是有不少受到长辈的提点——比方说黎剑池,再比方说阮侯的孙女阮灵殊。   既然知道了这一设定,那么再看身边某些人突然之间功力大涨、进步神速,又神神秘秘地不肯公开缘由,谁都会猜测:他是被天、魔所摄,进过玄奇界了。据说本朝太祖之所以能够芟夷群雄,统合大半个天垣大陆,就很可能是经过玄奇界任务的磨炼,才能快速突破境界,进而力压天下。   张禄问黎剑池:“侯府之中,还有谁有此机缘?”黎剑池首先说:“四叔应该是……”他四叔黎世杰年龄比担任侯爵的二哥黎世宗小着十来岁,但武道进益很快,眼瞅着就要超过黎世宗,迈入无我境第五阶“达命”了。要说东黎侯府中有谁能够达到无人境,目前看来只黎世杰有一两成机会。但他肯定不会明说自己是经过了玄奇界的磨炼——或许对他哥婉转提起过——所以黎剑池也只能靠猜测,口出“应该”一词。   除此之外,据黎剑池所说,侯府中或许还有一两个年轻人得过此种机缘,如今又加上个张禄。“弱冠之年能得窥奥阶者,而立之前能入无我境者,十有七八,都是机缘所造。”若非天纵奇才,武道进益根本不可能那么快,而若真是奇才,玄奇界又哪有不摄去执行任务的道理?   张禄心说还好,老子终究不是凡俗,如今加速器在手,或许有机会不用七老八十,就能达到无人境巅峰,可以突击最后一步,尝试破境飞升了。   黎剑池深感自己眼光独到,因祸得福,在航船上被嘲风袭击,结果捡了个张禄回来,竟能被天、魔相中,摄入玄奇界——只要不在执行任务过程中横死,也没有违反规则遭到严惩,三十出头可以坦坦地迈入无我境!目前侯府内外,无我境高手还不到二十名,其中青壮年只得其半,要是把这个战力抓住喽,对自己将来的谋划大有好处。   所以当场就要设宴,为张禄庆祝,但是被张禄给婉拒了。一方面他认为消息不宜外泄,骤然欢庆,必启人疑——府里肯定有别家安插的探子在;另方面他也想尽快地消化任务所得。   刚才还在明道堂的时候,他就摸过怀里了,不但多出那片功法木牍,而且就连任务前拨给的“草还丹”,还有任务中捡尸所得,一样都不少。当时没敢细看,此刻辞别了黎剑池,返回自己寝室,点上灯烛,就把东西全都给翻了出来。   “草还丹”是疗伤药,张禄没见过,但是听说过,估摸着太易道尊不会拿假货骗人,暂且藏起不提。从谢牟、商伏允身上搜到的各种药物,他更不认得,也不敢轻易测试——别说尝了,对于这类三无药品,就连嗅都不敢随便嗅啊,万一是“悲酥清风”啥的迷药呢?只好另找机会,寻真正的医者去鉴定。   一些铜钱,与天垣世界的铜币形状相似,但文字不同,肯定没法用,只好当纪念品。好在须延世界貌似没有银币,只得些散碎银两,可以卖给钱庄。他现在开始有点儿后悔没留下韦注了,那宦官貌似品级不低,身上可能带着好东西哪……   可是先不提韦注被逼急了有可能杀死卢龙,大家伙一拍两散,自己就算能从他身上搜到贵重玩意儿,也未必比得上太易道尊所赐功法。那死太监之所以仓促遁逃,都因为贪生畏死,他若认真应对,就算先杀了两个相府高手,再全力围攻,己方在砍翻他之前也必有死伤。张禄当然是不想死的,而同伴们,包括身处不同世界的纪郢、宗谅,貌似也不好因为自己的贪欲而使他们丧命……   张禄这人节操寥寥,但多少还是有点儿的……   收拾好零碎物件,他就着灯火,开始阅读那篇——“玄洞”这词儿大有道家气味,颇合张禄的心意。   张禄还在真实地球的时候,就对道家挺感兴趣,读过不少道书,等穿越到口袋地球世界,被张坚摄上山去修仙,发现裴玄仁、安期生他们教的那一套,跟后世道教也颇有相通之处。想想也是,道教来源于黄老、楚巫、齐方术,扎根本土,在佛教融入之前就没太多外来货——在口袋地球世界里,那正是古仙留给中土的遗产。   但是天垣世界的行气之法却表面相似,实际大相径庭。本来张禄没学过几天剑法,所以到天垣世界得从头练起,但关于炼气修仙之术,他存着满肚子呢,就算等级遭到压制,只要依法修炼,相信很快便能破境飞升——在口袋地球世界,从无到有,也不过才花了五十年时间嘛,更何况天垣世界的元气要充足得多,修炼起来肯定事半功倍。   但大概是因为两个三维世界的基本物理法则大同小异,总有点儿让人摸不清的细节,张禄遵照旧法修炼,气息总是难以凝聚。他本打算通过“纳精吐气之术”来相互对照,找出新规律的,只可惜那种功法太大路了,也太浅显了,完全派不上用场。   现在有了,虽然字数不多,他通读一遍后却已有不少领悟。当下结合旧法和新法,尝试搬运周天,竟然真气渐生,运行无碍,基本上一次过了。心下不禁大喜——我迟早能合气宗、剑宗两家之长,独成一派,成就非东黎侯府所可限制也!   暗中习练功法之事,他连黎剑池都没有告诉,彻底保密,以为此世保命之招——倒是没想着将来扮猪吃老虎,只希望别一下子蹿得太快,以免为人所嫉。要知道东黎侯府暗潮汹涌,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开始“九龙夺嫡”,自己目前是黎剑池少数的亲信之一,要是木秀于林,太过显眼,必遭外来横风摧折。   东黎侯黎世宗早有归隐之心,希望能够再度有所突破——就算不能在有生之年迈入无人境,多少也可延长一些寿命,不至于六七十岁就寿终而挂了——预计三五年内,必将侯位传给其弟黎世杰。黎世杰有迈入无人境的可能,所以也不愿久踞侯位,把时间、精力都浪费在政务、家事上,他只要一继位,世子之争就会正式展开。   最有可能做世子的,乃是剑字辈的老二黎剑明,目前三十出头,已近窥奥巅峰——这速度在各府各宗里也仅仅中上而已,还算不上天才。真正的天才人物有老八黎剑直,年仅十七,却已入室了,弱冠而至窥奥并非梦想。还有老三黎剑横、老十四黎剑益,二人资质秉赋亦深得长辈青睐。老四黎剑池在兄弟行里,貌似并没有什么机会,仅仅野心大点儿而已……   虽说继承侯位并不仅仅看武艺高低,还须有统驭、任事之能,但在武道兴盛的天垣世界,你等级要是太低,旁人如何肯服?所以黎剑明在武功上天赋不算很高,亦能有世子之望——但黎剑池你跟你二哥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哪!   张禄时常心想,我看四公子你行事毛毛糙糙的,武艺也不咋的,又急功近利,跟另一个时空那位著名的四爷就没法比啊,上位机会实在渺茫。还不如倾全力把老十四培养起来,一心辅佐嫡亲兄弟为好……   从此以后,张禄就白天练剑,夜晚练功,为了隐藏自己的实力,连明道堂的比试都随便敷衍。半年时间眨眼而过——天垣世界的一年比地球世界要略长一些,半年就是两回百日大比之期——他觉得自己进展颇为神速,但入了窥奥没有?不清楚……   那一日晚间在寝室中熄了烛火,于黑暗中搬运周天,莫名其妙地突感困乏,脑袋一晕,随即觉得眼前若有光芒。赶紧睁开眼睑,果然——玄奇界,我胡汉三又回来啦!可是站起身左右扫视,竟然没有诸玄辅他们了,眼前一个人都不认得! 第十九章、风流云散,一别如雨      张禄对先前穿越须延世界的小队还是勉强能够接受的,同伴们虽然并不怎么靠谱,但年轻人嘛,没太大性格上的缺陷、毛病,也就够啦。关键这个架构比较完善,诸玄辅一心当队长,那就让他当去,自己可以从旁出谋划策,两位女性毫无争强之意,虎方宾只是个愣头小子,但凡多配合几次,摸清了各自的路数,就能真正成为一支强有力的穿越队伍。   只要张禄没想挑战诸玄辅的权威,也不对其他同伴呼来喝去、说三道四——组织里不需要第二号人物——这个构成就不会分崩离析。   当然他也考虑到了,虽说第一次任务顺利完成,没人挂掉,也没人违反规则,可是谁知道返回之后,虎方宾之类不怎么通世事的小年轻,会不会一不小心泄露了玄奇界的秘密,从而遭到严惩甚至是开除呢?这种事大概只有阮灵殊侯府嫡传,做不大出来。   那么再次执行任务的时候,替换这么一两个,也在情理之中吧。只希望诸玄辅别瞬间飞跃,拉下大家伙儿一大截,从而跳级换队——那家伙做首领尚可忍受,虽然有点儿傻,还擅权,但是并不让人过于反感。要是换上来的人没有领导欲望,一个小队缺乏领队,肯定要出事儿啊。难道让我做领队?挺麻烦的……我若有野心,当年就可以尝试抢张坚的玉皇大帝来当嘛。   可是没成想,等再入玄奇界,眼神一扫,旁边两男一女,竟然一个都不认得。我靠难道是我跳级了不成?   他才不信是原本的小队全都跳了级,光把自己给拉下了。   而且张禄发现那三人的目光全都凝聚在自己身上,他的第一判断:这仨货互相认识,就我是生面孔。那么就不可能是初入玄奇界,不是让自己跟诸玄辅那样,拉下来引领新人的。   赶紧一抱拳:“小弟东黎张禄,几位如何称呼?”   那两男一女年纪也都不大,但都精神抖索,目光坚毅,瞧着就不似虎方宾之类没见识、缺经验的小孩子。其中一名男子方巾、长衫,打扮象是书生——天垣世界书生并不吃香,武人而作书生打扮,绝对属于怪癖——腰悬长剑,盯着张禄上下打量,然后耸耸肩膀:“张禄?没听说过……”   这男子是打扮奇特,而那女人则是相貌诡异——她身量很高,起码一米八五,骨架也大,简直不是东亚人身材,倒类似地球世界上的欧美人。好在肢体尚算匀称,胸前并不雄伟,倒也不是飞机场,尤其两条大长腿,就让张禄想起某部英剧里的话来:“她全身就只有腿呢吧!”   一张鹅蛋脸,双眉斜挑入鬓,狭眼似眯似睁,鼻若悬胆、口唇微厚——就好象是秀气版的关二爷。总体而言不算难看,当然也非美女,眉眼之间英气勃发,却又略带慵懒之意——这两者竟然能够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也算张禄前世今生所仅见了。   这女子瞥一眼先前说话的男人,淡淡一笑:“天、魔既然召张兄与我等组队,想来绝非凡俗。”迈前一步,拱手为礼——施的是男人的礼数——“在下唐丽语。”   哎呦,原来是这尊大神,张禄心说我确实久闻大名啊!   唐丽语是唐侯子弟——具体本支、分支,第几代,张禄就不清楚了——之所以张禄听说过她的名字,既因为唐郡与东黎同属舒州,两家又向来交好,所以消息传递非常频密,更因为她算是年轻一辈中的矫矫者,真正天才人物。   张禄最初听闻唐郡之事,就觉得简直是地球武侠小说里四川唐门的翻版,招术诡异,还以暗器和用毒著称。可是偏偏这个唐丽语打小就不喜欢家传功法,却偏要去跟侯府客卿、供奉学习别门功夫——据说是嫌暗器和用毒不够大气,只有堂堂正正破敌才显威风……   如今张禄一瞧她的身量,心说难怪……你这巨人女去耍暗器啥的,画风肯定不对啊。   这位唐小姐确实是天纵奇才,东一榔头西一锤地拜了好几个师父,不但没有贪多嚼不烂,反而等级是节节蹿升,不到二十就已经窥奥巅峰了,据说曾跟“一别如雨”邯郸雨交过手,仅仅输了半招而已。邯郸雨在瑶州年轻一辈中可排第一,那么唐丽语在舒州,怎么着也得前五名吧。张禄也在舒州,要是连她的名字都没听说过,也就别想着武道了,早早自杀投胎为好。   唐丽语报上姓名之后,又抬手朝先前说话的男人一扬:“这位是‘风流云散’。”   那男子一掸袍袖,拱手为礼:“风赫然。”   嚯,又一位大人物哈!张禄知道这个风赫然,他是邯郸雨的师兄,亦为流云宗新一代中的矫矫者——听外号就能知道两人的关系了,一号“风流云散”,一号“一别如雨”,各嵌名姓,含意又连贯相通。不过风赫然的别号中还镶嵌“流云”二字,可见师长对其寄望之深,大家都相信他无人境有望,或可接掌流云宗下代掌门之位。   不过风赫然在窥奥巅峰耽搁的时间有点儿久,最近名气逐渐被师弟邯郸雨盖过——邯郸雨可是小一年前就突破至无我境啦。   接着唐丽雨又指指第三名男子:“这位是黎彦超黎兄。”   黎彦超的黎不是东黎,而是西黎,此人身份颇为尊贵,现任舒王是他祖父、西黎侯是他亲生父亲。与东黎不同,西黎强干弱枝,黎彦超所在的大宗实力彻底凌驾于各小宗之上,已经连续四代西黎侯都是一脉相传了。其中黎彦超为彦字辈中武艺最强、前途最光明的一人,倘若不遭逢什么意外,也是无人境可期,将来侯位恐亦唾手可得也。   黎彦超的装束、相貌倒是都很正常,一身青色短打,额扎网巾,后背交叉负着两柄长刀。一听介绍到自己,黎彦超便即拱手:“张兄。”   张禄心说我上回还被人叫贤弟呢,怎么这回就兄了?哦,因为我留了胡子……为了跟那霍君宇区别开来,免得到处惹人怀疑,张禄最终还是咬着牙再次蓄须了。当然啦,只是广义而言的“蓄须”,其实下巴上仍然刮得光光,只在唇上留起两条短髭——他有时候照镜子的时候还在想,不如我干脆COSPLAY四条眉毛的陆小凤算啦。   天垣世界没有儒教,也没有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的习俗——武道盛行,三天两头打来打去的,即便只是普通较量,并非生死相搏,也不可能不受伤啊——所以男子或剃须、或蓄须,并没有一定之规。基本而言,三十岁以上的男人为显老成,大多都把胡子留起来,二十上下的小年轻,则以剃须的占了绝大多数。   好比眼前这三人,风赫然和黎彦超就都把嘴唇上下刮得一干二净,唐丽语……好吧她本来就没胡子。相比起来,留了短髭的张禄瞧着就比他们至少大半轮。   张禄本身多大岁数了,连他自己都算不清。他在地球上活了二十七年,穿越寄身到汉末的张禄身上,这个张禄总寿七十六岁,登天之后,相貌恢复到二十出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二度飞升,抵达超三维世界,他还是那具汉张禄的躯体,然后就以这具躯体穿越到了天垣世界。   所以外貌还是二十出头,理论上未必就比眼前这三人大了,只为留了胡子,所以才会被人叫“兄”……   张禄心说这仨都是窥奥阶巅峰的强者,自己进没进窥奥不好说,但肯定没能到巅峰——窥奥巅峰已能一定程度上引发天地自然之力,张禄自知还远远够不着。被三个高自己半阶的小年轻称呼为“兄”,张禄隐约有一种“年岁都活在了狗身上”的感觉,颇感自惭形秽……   就在此时,突然一个低沉而并无抑扬顿挫的声音响起:“本尊太素……”   啊呦,继太易道尊以后,太素圣尊也出现了!   “汝等今当前往钧天世界,除邪卫道。规则有三:一,同伴之间不得相互攻击;二,不可滥杀无辜;三,不可泄露来历。否则必遭严惩。”   唐丽语开口向张禄解释道:“我等上一次任务便是去的钧天世界,圣尊早有指示,这次该是后续任务。”   “那钧天世界是个怎样的所在呢?”   “中土割裂,东西对峙。东部为蛮族所建随朝,西部为衣冠旧国戴朝——咱们要去的就是戴朝,彼处重文轻武,风气柔弱,全靠山河之险才勉强抵御住随朝的兵锋……”   张禄两眼一眨,心说这很象是南北朝,或者金和南宋嘛……就听唐丽语突然“噗”地一笑,指指风赫然:“要不然你以为风兄为何做这等打扮?彼处即便武人也多着文士装束,否则必为武人所轻。”又瞟一眼黎彦超:“黎兄若非背着双刀,再穿长衫不伦不类,怕是也要换装的……”   风赫然一耸肩膀:“他只是觉得宽袍大袖不便活动而已——我无所谓啊,反正本门功夫并不太注重身法。而且若真打起来,你们先上,等我脱了长衫再说。”   唐丽语笑道:“张兄可惜了,其实以你的仪容,最方便打扮成文士……如今咱们三个,只能做风兄的跟班、保镖……”张禄心中阴暗地想道:你得算是侍妾吧……不对,带着那么身高马大的侍妾,那位风公子口味可很独特哪,不知道会不会被戴朝人嘲笑……   太素圣尊再度开口,详细介绍道:“任务背景:随朝欲图大举西侵,戴朝文恬武嬉,毫不设备,江湖豪客齐聚枫晚山庄,商议焚烧随军粮草、刺杀随军主将等事。朝廷闻讯,派遣大内高手前来阻挠……”   张禄一皱眉头,心说我怎么总碰上这种自毁长城的懊糟事儿啊……   “……汝等的任务,便是卫护武林盟主、枫晚山庄主人谭枫,击退大内高手的进袭。任务辅助:草还丹五粒。任务奖赏……待定。”   我靠这也成?这待定的奖赏怎么忽悠人参与任务啊?!   “一刻之后,任务开始。”   声音瞬间沉寂下去。风赫然开了口——张禄觉得他脸上貌似突然闪过出一线促狭之色——“对了,按照戴朝的习俗,即便武人也大多通晓文事,而且都得有一个‘诗号’。张兄你可得赶紧想好一个才成。”   啥?“诗号”?难道我又落到类霹雳世界里去了吗?不要啊,霹雳世界那些大能,伸一根手指头就能要了老子的小命哪!   于是风赫然先报自己的诗号:“风流云又散,一别如霏雨。篱外山道旁,梅子青如许。”   张禄心说你倒简单,直接把自己和师弟的别号拿来使了,而且——“好村……”   “张兄你说什么村?”   “啊,我说颇有乡村野趣,好诗,好诗——唐小姐的诗号是?”   “心存义勇雄万夫,尘缘纠葛斩荣枯。铲除人间不平事,与君共醉酒一壶。”   倒是也挺符合她的风格——“黎兄的是?”   黎彦超貌似并不怎么喜欢说话,一张嘴,声音低沉而沙哑:“我志同天高,扶摇上九霄。豺狼与虎豹,看取某双刀。”   这倒简洁明快,然而……你们这都是找的什么村儒给编的诗号啊?好吧须延世界本来文学水平就低,能写成这样不错了,但到了那重文轻武的戴朝,估计报上诗号能笑掉人大牙。   风赫然催促道:“张兄也赶紧拟个诗号,否则到了戴朝吃不开啊,你连我的跟班儿都做不成,只能当仆役。”唐丽语一挑眉毛:“风兄何必如此促狭,难道咱们初赴钧天世界的时候,拟出过诗号吗?还不是装傻含混过去,回天垣才找人现做的?就算张兄也通文,这一时半刻之间,怎么可能编得出来?”   张禄心说你可别小瞧我,本人九年义务教育就背过不少唐诗宋词,“霹雳布袋戏”没看全,也总瞧过一百来集了,再加上汉末张禄还读过……   “几位以为这一首如何……” 第二十章、醉眠剑客   张禄给自己拟的诗号是:“更对残花一醉眠,人间几度变桑田。还应笑我功名客,年去年来两鬓斑。”   风赫然和唐丽语听闻,都不禁小小吃了一惊,就连一向不动声色的黎彦超都挑了下眉毛——“张兄大才啊!”张禄忙道:“过誉了,随口押韵而已。”他当然没什么文采,但是记忆力过人,想要从背过的唐宋诗词里摘几段满不挨着的集句成篇,倒也不算什么难事儿。   眼瞧着穿越在即,任务即将展开,但是张禄还有些事情必须问清楚——非关钧天世界的基本设定,因为他觉得眼前这仨貌似比上一队人靠谱得多,肯定会主动把相关信息告诉自己的。他想探听的是:“你们……原本一组几人?为什么需要在下来增补?”   风赫然习惯性地耸耸肩膀:“原本也是四个,另一人为归梦楼内门弟子季连迟——上次任务不幸遇难。”   张禄心里一哆嗦——“真死了?钧天世界很危险吗?”   风赫然点头:“十步一险,死生只在顷刻之间……”   唐丽语毫不留情地朝他左肩搡了一把:“别胡扯!”然后转向张禄,笑着说道:“魔的任务,我们还都没有接到过,而天的任务,是不会太过艰险的,只要同心一意,万难皆可排除。”   风赫然“噗嗤”一声也笑出声来:“开个玩笑罢了——实话说,只要你用心,可能受伤,但不会死,凡死的都是胡行妄为,自作自受——季连死得就莫名其妙,先是到处挑唆,平白增添了任务难度,然后又临阵脱逃,结果坠落山崖……”   唐丽语接话道:“不怕死反倒不会死,越是畏惧,死亡如影随形而至。希望张兄你不要让我们失望。我祈愿大家都能安全回归,咱们一起经历各种艰险,相互促进,始终组队,别再三天两头的换人了。”   张禄点点头:“那么钧天世界的武道……”   唐丽语解释道:“多为入道境,只有十数名得入无我境的超强高手——比方说咱们这回要保护的枫晚山庄主人谭枫,戴朝朝廷方面,可能也会派出相应强者。我和黎兄或者风兄联手,勉强可与一名高手战平。”   张禄心说俩窥奥能打一个无我境初阶,这几个家伙果然厉害。就听风赫然沉吟道:“我等也去过多个世界,都是乱世,照道理说武道应该繁盛才是。即便戴朝重文轻武,可那蛮族的随朝,高手最多也就无我境初阶,都不如我天垣世界……这是什么道理?”   张禄笑着揣测道:“不要以为乱世杀伐过甚,武道就一定能有长足进步的。越是乱世,往往通讯不畅、物资不丰,即便从尸山血海里厮杀出来的高手,斗战经验是够充足了,却很难集百家之长,成一家之道。再说乱世中有多少高手埋骨疆场,传承直接就断绝了,后人无从得着传授——咱们是踩在前人的肩膀上,才能步步登高,倘若前人未能破境便即凋零,后人又怎么出得了成果?”   风赫然一抚双掌,连连点头:“张兄你说得有道理,不过……你这个姓可挺奇怪啊,东黎侯府有姓张的家族吗?”   张禄嘴角略略一抽,心说你丫思路跳跃得倒快——“在下并非世家,本无传承,去年才投入的东黎侯府,被招为内门弟子。”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黎彦超突然插嘴问道:“东黎内门得入窥奥阶的只有四人,在下却未曾听说过张兄的名字,何也?”西黎、东黎,虽然源出一祖,如今却视同仇雠,东黎侯府内都有哪些资质不错、前途光明的年轻人,西黎侯府里可能都建了密档,随时监测。所以黎彦超对于从前没听说过张禄的名头颇感奇怪,想要探问个清楚。   张禄心说我该怎么回答才好?本人才刚入室,就算有了窥奥的实力,也还没经过比试公认;再说就算窥奥也是初入啊,跟你们这几个巅峰还差着老大一截呢。他是个要面子的人——当然更要命——这话就说不大出口。   好在正当此时,眼前骤然一花,四人就此穿越到了钧天世界,恰好把黎彦超的疑问给隔过去了。   出现的时候乃是正午,红日……白日当顶——这世界的太阳貌似很小,但是亮白灼目——他们身处河岸边,身前是滚滚浊水,汹涌澎湃,身后有陡峭岩壁,四下里丛丛灌木,并无行人。唐丽语手搭凉篷朝四周眺望少顷,便向侧面一指:“那里山崖下便是枫晚山庄,大概十多里的路程。”   “你怎么知道?”   “我们来过这钧天世界啊,也拜访过枫晚山庄,再说——映日而红,那里不是有一片枫林吗?”   张禄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忽听旁边风赫然“哎呀”了一声:“咱们给张兄介绍此世的情况,聊得开心,貌似忘记了一件重要事情……”   “何事?”   “圣尊给的‘草还丹’忘拿了……”   唐丽语撇嘴一笑:“几颗疗伤丹药而已,也不是仙方,也不是圣物,忘记就忘记吧。”   张禄心说这女子好生豪爽!可是你身为世家小姐,看不上这些普通疗伤药物,我可是个寄人篱下的穷人啊,想起来这叫肉痛……   从须延世界摸尸体搞来的那些药物,张禄通过黎剑池,都找医生来鉴定过了,全是内服外敷的伤药,并无毒药、迷药在内。大概是因为须延世界的天地元气不如天垣世界充沛的缘故吧,这些被相府大高手揣着上路的药物,疗伤效果其实并不算好,搁天垣还不如“草还丹”一半值钱呢。他连伤药带散碎银两,一共才换到了七百多钱,还不够自己三个月的食宿费。   这还幸亏是诸玄辅他们没有摸尸体的习惯,否则队伍均分战利品,落张禄手里就更剩不下什么了。他心说我常见无限流小说里主角靠摸尸就能搞到不少神兵利器,起码也赚个盆盈钵满的,怎么换我就这么倒霉呢?   上回跑那一趟,除去——虽然不确定价格,但在天垣世界还真没别处掏摸去——也就最初给的那粒“草还丹”还值两三百钱啦,比他当初跑东黎郡的船费都贵。这回任务又各发下一粒,积少成多,可累身家。那仨一瞧就是有钱人,或许不在乎,张禄心说我怎么也能给忘了呢?可恶!该打!竟然一点儿穷人的自觉性都没有!   跟着同伴们分开树丛,迤逦向枫晚山庄走去,张禄随口就问:“你们都认识那山庄主人吗?”   唐丽语点点头:“嗯,‘独剑立极’谭枫,我还记得他的诗号,乃是:‘一水枫为岸,两山云作裳。向晚风中立,回首驿路长。’”   张禄眉梢一挑,先不多作评论。   行不多久,果然见到山边、河畔一大片枫林,就中露出白墙绿瓦,倒是好大一片庄院,门口有庄丁守护。风赫然上前报名,一名庄丁匆匆前去禀报,时候不大,忽听门内响起来漫长的吟诵声:   “晓畅世情风雨空,死生只在谈笑中。昨夜山间碧波水,繁花落尽一片红。”   “晓”字才出口的时候,声音貌似还很遥远,等到“红”字收结,人已经到了门外,朝四人一抱拳:“承感风少侠前来相助。”   张禄一瞧,这人四十多岁年纪,俄冠博带,打扮得确实象个文士,但是双目炯炯有神,两侧太阳穴微微隆起,双手粗黑,指关节略略有些变形,想来必是精擅龙爪手或者擒拿术之类的高手。   风赫然抱拳还礼:“苏大侠,久疏拜问。”   唐丽语低声向张禄介绍:“此人名叫苏瑾,人称‘生指死爪’,擅长擒拿,大概是窥奥大成的水平。”所谓“大成”,那就是比巅峰还差着半步,说白了,他未必是唐丽语三人的对手,但理论上能够战败张禄。   风赫然向苏瑾介绍了几名同伴——那就省得报诗号了,各给安个诨名就罢。天垣世界并不是每个武人都有绰号的,所以风赫然就现从各人自拟的诗号里截取,管唐丽语叫“铲除不平”,管黎彦超叫“扶摇九霄刀”,管张禄叫“醉眠剑客”。   张禄心道你早说嘛,我自己拟外号得了,瞧你起的这叫什么玩意儿……   苏瑾貌似也听说过唐、黎二人,态度颇为恭敬,到张禄这儿就差了一些。张禄心说是啊,我也不象唐丽语那般相貌非凡,也不象黎彦超一瞧就很能打,又没穿长衫……没把我当小厮或者账房,足感盛情。   苏瑾说谭庄主正在后院打坐练气,以期以最佳状态主持明日的大会,目前庄内外一切迎接、款待之事,都由在下来处理,几位千万莫嫌怠慢。风赫然连声“岂敢”,就问还有哪些高手来参加大会啊?苏瑾报了十几个名字,张禄自然全都陌生。   庄院不小,人口也稠密,一路行去,常见江湖豪客——大多也打扮成文士模样——来来往往,其中还真有几个认得风赫然他们的,纷纷口吟诗号,上来见礼。据苏瑾说,目前已经有近百余江湖上成名人士携带弟子、晚辈赶来,明天估计还得有几十个——“真一时之盛事也,可见我大戴有人,不会屈从于强胡的淫威!”   完了说我是先领你们去下处休息呢,还是你们想在庄子里逛逛,结识一下江湖同道?风赫然瞥了黎彦超一眼,拱手道:“苏大侠自去忙吧,不必理会我们。季连贤弟的庐墓就在庄后,我等打算前去祭扫一番,以寄哀思。”   苏瑾面露沉痛之色:“季连少侠为国牺牲,谭庄主派专人管理他的坟冢,日夕洒扫,年节祭祀,苏某也往他坟上去进过几柱香。可惜啊,少年英雄,竟然……”   等到苏瑾离开了,张禄才低声询问:“不是说季连迟是临阵脱逃,堕崖而死的吗?怎么听苏瑾说起来,倒象是光荣就义的?”   唐丽语淡淡一笑:“总是同伴,多少帮他遮掩一二吧……好在当时附近并没有太多人,就说他是被敌人追杀的时候不幸坠崖的。”   风赫然貌似熟门熟路,很快就领着几人从后门出去,来到山崖旁。群枫并峙、红叶烂漫当中,果然起了一座挺高的大坟,上立一碑,写着:“义士季连讳迟之墓。”三人并立墓前,各鞠了三个躬,张禄也只好在后面跟着,完了指着坟墓问:“这里面……” 第二十一章、完成任务的关键   张禄指着季连迟的坟墓,才出口“这里面”三个字,唐丽语实际表现比她外表要机灵多了,当即闻弦歌而识雅意,回答道:“应该是空的——根据圣尊所言,我们几个回归之后,留在此世的同伴尸体也便自动消失了。不久前我去归梦楼打听,据说季连是在梦中猝死,医者诊断,可能早有隐疾,又赶上练功不得法,急于求成,因而走火入魔……当然那只是归梦楼对外的说法,实际情况如何,却也不得而知。”   黎彦超轻叹一声:“死者已矣,生者要引以为鉴。”风赫然道:“不错,咱们还是先来商量一下此次任务吧。任务目标是保护谭枫,击退朝廷派来的大内高手——没提需要保护多久,总不可能看顾他一辈子。所以我估计,朝廷高手应该会在明日大会上发难,咱们只要能够使得大会顺利召开,就算达成任务目标了。”   唐丽语点点头:“没有千日防贼的,咱们也不可能朝夕陪伴谭庄主,所以我估计朝廷高手不会在大会前偷袭暗算——再说当世能够潜入枫晚山庄,偷袭谭庄主得手的,恐怕也没有几个。最大可能性就是在明日大会上动手……”   黎彦超道:“今晚也不可不防,咱们应当轮番守夜……”   “所言甚是,”风赫然接口道,“虽然不能护在谭枫身边,但若有风吹草动,咱们必须能够随时接应得上。”   张禄对这钧天世界的情况不怎么了解,插不进嘴去,等众人讨论得差不多了,这才开口问道:“不知目前庄内还有什么好手?”   风赫然道:“我刚才问过了,除谭枫外,也就孤鸿道人入了无我境——当然此世没有这种叫法。其他的都不足论,能够与你我相拮抗的,大概还不足双掌十指之数。”   张禄心说那是跟你,不是跟我……对付你只数两只手就成,能对付我的,大概可以再掰掰脚趾头——“回庄之后,希望风兄、黎兄和唐小姐给在下详细解说一番此世的武人和武道。”   黎彦超摆摆手:“无须客气……”风赫然说对啊——“干嘛兄来弟去的?唐小姐身为女子,不宜直呼男子之名,咱们三个大老爷儿们,既为同伴,互相称呼名字就可以啦——你就叫我‘赫然’。”   张禄微微一笑,点头应允。他瞧出来了,别看黎彦超话语不多,貌似比较低调,其实这个四人小队里他才是真正的主脑。而风赫然呢,就仿佛是黎彦超肚子里的蛔虫,姓黎的只需要说半句话,他当即领悟中心思想,还能给扯出长篇大论来——这就是沉默提督和机灵副官的关系,或者说寡默名将和掌权家老的关系。   至于唐丽语,为人非常热情,并且智商不低,绝不是普通的无脑巨人女——比方说里的“美人”布蕾妮。她很清楚要怎么帮助一名新来者尽快掌握情况,融入整个团队。   当晚枫晚山庄摆设盛宴,款待从四方赶来的江湖豪杰,庄主谭枫也终于露面——当然是随着那首“一水枫为岸,两山云作裳”的吟咏声出现的。张禄仔细打量,只见此人年近花甲,两鬓如霜,紫面虬须,颇有气概。但就这么一位武林大豪,偏偏着件宽袖道袍,戴着高高的乌纱头巾,真是怎么瞧怎么别扭。   简直是沐猴而冠啊,穿上龙袍也不似太子。张禄心说我也听着不少诗号了,虽然自己水平不高,但唐诗宋词还是被迫背过不少的,对照之下,全是些破烂货嘛。自己一开始还担心黎彦超他们自编的诗号入不得大家法眼,会遭人嘲笑,结果这钧天世界的江湖豪客,诗号估摸着也全是请街边算命先生给起的,一首更赛一首村俗……   唐丽语挨着张禄坐,凑近身来低声介绍道:“谭庄主擅长拳法,据说青壮年时期有别的诗号,简称‘一拳破天’。估计那会儿可能达到了望玄,但如今年老体衰,水平降下来了。”   张禄一皱眉头:“他高寿啊?这就开始走下坡路?”   唐丽语笑一笑,声音压得更低:“看着年轻,其实已经七十多了。此世人寿不过七十,就算无我境高手,大概也很少有活过八十岁的。”   “半截入土啊,还真得咱们保护着他……”张禄心说肯定是长年乱世,导致社会生产力衰退,医药水平也不发达,所以人们普遍寿命都短,就算吃香喝辣的权贵,也很少有能熬成人瑞的。这么说起来三无和尚把我搁在天垣世界,还算挺善解人意……   来聚的宾客实在太多,有名有姓就将近一百个,所带弟子门生更是三倍之数,堂上堂下坐得满满当当,就连张禄他们都登不了堂,而被安排在靠门的位置——风赫然穿着体面,貌似在此世名声也比较响亮,得以坐在门内。谭枫跟众人逐一见礼,谈笑风生,但是没怎么喝酒,都由苏瑾帮他扛着。   唐丽语指点张禄认识了几个人——其实她识的也不多,但很多人曾闻其名,对方跟谭枫、苏瑾一打招呼,立刻就对上号了。其中坐在最上首客位的是个蓝衣道士,狭面长颐,细眼美髯,颇显仙风道骨,就有点儿象张禄过去的老师裴玄仁。唐丽语指点说:“这便是孤鸿道人了,武艺仅次于谭庄主。”   她说戴朝因为重文轻武,又严禁民间私藏重兵器,所以武艺传承多是拳脚和剑法,偶有刀法,还有些奇门的短兵刃,再沉重的相当罕见——“象黎兄那样使双刀的,纯属异类。”孤鸿道人则擅长剑法,有“天下第一剑”的美誉。   张禄倒还记得孤鸿道人的诗号,乃是:“乱云涌来生豪气,孤鸿飞去入宕冥。天作高标绝人望,转将秋水洗双睛。”   众人喝酒吃肉、相互吹嘘,一直闹腾到很晚,这才各自散去。枫晚山庄虽大,却也没有那么多客房,部分晚辈弟子只好在新扎的草棚中过夜。张禄他们倒是都被安排了房舍,风赫然单独一间,张禄、黎彦超则跟别人挤通铺,唐丽语自然与少数女性豪客合住——张禄心说还真把我们当姓风的跟班儿了啊……   四人各自认了门儿,商量好守夜的顺序,张禄被安排在第一个——可能是新人有优待吧。   他手按长剑,风露中独立中宵,有人经过问起,就说酒喝多了,出来让凉风吹吹。唐丽语预先指点了山庄内宅方向——也就是谭枫的下处——张禄眼角不时扫过那两层小楼,竖起耳朵倾听各方响动。可惜啊,若还是仙人,自可安心在屋内打坐,这庄子才多大,一只苍蝇飞过都逃不出自己的感官,如今则只好依赖仅比普通人强上三分的视觉和听觉啦。   约摸半个多时辰过去,来客大多入眠——或者打坐练功——庭院中再不见第二个人。张禄正在设想明日武林大会所可能遭遇的阻挠,自己有何应对之策,忽听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他猛地回头,却见是唐丽雨分花拂柳而来。唐丽语朝他笑笑:“张兄耳目好清明。”突然间双眉一轩:“寂静无人,小妹正想借机领教张兄的高招。”说着话,当胸一拳就直打过来。   唐丽语肌肤虽白,拳头却不小,挟着劲风扑面而至。她已是窥奥巅峰,能够部分引发天地自然之力,在这钧天世界也丝毫未受削弱,这一拳在张禄的感官中似乎瞬间又增大了三五倍,简直象个蓝球一般,声势实足骇人!   拳到胸前,距离半尺,突然间又顿住了。唐丽语嘴角略略一扬:“张兄,请拔剑。”都到这个份儿上了,张禄也不敢说不比,只得拔剑出鞘。唐丽语拳头略略一收,重新发力,张禄退一小步,长剑一抖,刺向她的肩头。   他这套“裂石剑法”素以刚猛著称,可是唐丽语的拳头却貌似更加暴烈迅猛,几乎无坚不摧。光那“呼呼”的拳风就已经够吓人了,张禄根本不敢硬扛,只得用“围魏救赵”之计,出剑攻敌必救,迫其收拳自保。   然而唐丽语并不仅仅出拳刚猛,身法也颇为灵动,张禄剑至,她略略一扭腰便轻松避过了。“围魏救赵”之计既然难售,张禄也只好闪身避她的拳头,虽说剑长拳短,却完全占不了上风,反倒彻底丧失了主动权,被迫连连后退。   张禄无奈之下,只好转用自己一向瞧不起的“柔云剑法”,想要暂且严密防守,等多少挽回些败局后,寻隙再攻。可是长剑才刚在身前画了半个圆圈,唐丽语的拳头就到了,正中剑脊。张禄就觉得一股大力从剑身沿着手臂直蹿上来,瞬间半个身子全都麻了。剑势因此而一滞,唐丽语后拳又到,张禄就感觉仿佛满天都是拳影,自己整个儿要被篮球之海给埋了——干脆,我弃剑认输吧。   怎么这女人力气那么大?廉晋拍马也追不上;招数之精妙,比嘲风还要强过一筹!这就是窥奥巅峰的实力吗?当初那死太监若是换了她,并且强战不退,估计己方全都躺下,也未必能够赢得最终的胜利啊……   拳到张禄鼻端,骤然静止,然后缓缓收回。张禄苦笑一声:“唐小姐果然天纵奇才。”唐丽语淡淡一笑:“过奖了。此番任务,就全都仰赖张兄啦。”   张禄疑惑地问道:“你也试过我的深浅了,实在不足一提,怎么还说仰赖?”   唐丽语正色道:“根据小妹的任务经验,圣尊从来都将实力相近者组成一队,而张兄以初登窥奥的实力,能与我等同组,或许完成任务的关键就在你身上呢。”   张禄一撇嘴:“也许是圣尊搞错了……”   “天意不可妄测,”唐丽语一拱手,“张兄继续守夜吧,小妹告退。”   她在黑暗中走出数十步,拐过屋角,有个人正双手合抱,倚靠着墙壁,静静地等着——正是一行的首脑黎彦超。见唐丽语过来,便即发问:“如何?”   唐丽语低声道:“剑法不过初入窥奥,但内力已有大成水平,而且不似东黎侯府所传。”   “或许是上次任务,天所授予的吧。”   唐丽语点点头:“不管有什么根底、基础,倘若此人确实是去年才开始学习东黎侯府的剑法,那这掌握速度实在惊人啊——东黎可能要出一名青年英才呢,你这位西黎的世子爷作何感想?”   黎彦超难得地撇嘴一笑:“能有什么感想?你太小瞧我了。我只希望明日斗战,他不要拖后腿就成——但愿如你所言,张禄是完成此次任务的关键。” 第二十二章、百裂刚拳   第二天一早起身,张禄就觉得山庄里的气氛不对,而且瞧着很多屋子都大门敞开,前院现搭的棚子也大多空着人都哪儿去了?难道是我起太晚了?不会这天刚濛濛亮就提前召开大会吧?   会齐了同伴,风赫然首先通报:“人跑了一大半儿都是后半夜跑的。”   唐丽语一皱眉头:“怎么会这样?”   “有人煽乎,”风赫然挑眉苦笑道,“据说朝廷发下了旨意,有敢掺和这次大会的,以谋反罪论处”   张禄耸耸肩膀,心说我早料到这种结果啦。所谓“穷文富武”,但凡能被称为“武林大豪”的,谁还没有点儿身家?普通镖局趟子手之类,也不可能真学成一代高人吧。“有恒产斯有恒心”,可是有恒产就怕被砸烂坛坛罐罐,有几个人敢铁了心跟官府作对?倘若是天垣世界那般武道昌盛也就罢了,无人境埋置无我境高手仿若地仙,轻轻松松一个打几百上千个,整个社会结构和风气都会因此而发生变化。但在钧天世界,顶尖高手的能为比地球上强得也有限,那就必然被掌握********机器的官府所制压还真当是武侠小说哪,江湖社会能够半独立于整体社会之外?   但张禄不理解的是,戴朝为什么要阻挠这次武林大会的召开?也没说选盟主,也没说建机构,应该不会对官府的统治造成太大威胁啊。这次大会的矛头是奔着随朝去的,官兵不敢打,还不让武林朋友们去骚扰一二么?朝廷应该做的,是封官许愿加掺沙子,争取把这支并不严整的力量牢牢捏在手心里,而不是将之彻底驱散。   是坐朝那班文人都脑子里有屎,还是朝里出了蛮族的内奸了?不过想想历朝历代几乎都有秦桧,倒也不能说是彻底的意料外事。   旁人要散伙儿,风赫然他们是拦不住的,只好去禀报和提醒谭枫。据说谭枫、苏瑾,还有孤鸿道人几个,都连夜到各处去劝说、拦阻,但是最终被说服留下来的,仍然寥寥可数。   张禄心说我还真是睡得死啊,外头那么闹腾,竟然没能察觉大概是昨晚跟唐丽语一番较量,前后不过数合而已,对**没造成什么影响,但对自己精神上的冲击实在太大了。所谓引发天地自然之力,其实很大一部分属于精神攻击唐丽语的拳头又不是真能变成篮球般大张禄如今的精神水平就跟做仙人时没法比,连地仙境界都远远不及,所以战后颇觉劳乏、困倦,竟然在搬运两周天以后,就一觉直睡到大天亮。   只听风赫然和唐丽语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研判目前形势,黎彦超只是低头沉吟,暂未表态。张禄安慰同伴们:“我给你们讲个塞翁失马的故事吧”   “你是说,众人跑散,对我们未必是坏事?”   张禄点点头:“数百近千人聚会在这枫晚山庄,还都是武林豪杰,你猜朝廷会派多少人马来阻挠?即便数量相同,这两千人对战,咱们在其中能够起的作用微乎其微,胜负全看天意。如今庄里剩不到百人,则朝廷派来的人手必然也少估计不会调什么兵啦,有数名高手带着门人弟子足矣。那么咱们或许就能从中发挥作用了,是胜是负,能否完成任务,全靠自身的奋斗。”   说着话扫一眼同伴:“当然,危险程度也会相应提升,但我觉得值你们怎么看?”   唐丽语首先表态:“胜利要靠自己双手去获得,怎能纯凭天意?”风赫然也笑一笑:“我早说过啦,自己不作死就不会死又不是咱们把人都轰走,故意增加任务难度的;圣尊若点这点都算不到,估计摄几人来便死几人,我天垣的武道也不会因为玄奇界存在而昌盛了。”   黎彦超最后用力一点头:“张兄张禄所言有理。咱们这就赶紧去卫护谭枫吧。”   还剩下的人陆陆续续都汇聚到正堂内外了,张禄他们才刚靠近,就听见孤鸿道人在里面拍案大骂:“都是懦夫,逃兵!本意劫掠东蛮粮草,刺杀敌将,万马军中谁可来去自由?我还以为大家都是豁出命来,才敢相聚,愿为国尽忠的,怎么朝廷一声令下,还没见着正经旨意呢,就全都散了”   苏瑾打断了他的话,听声音象在苦笑:“众人多有家业,有妻子儿女,若被安上造反的罪名,七族并诛,不敢冒险也是人之常情”   张禄心说新鲜啊,不是三族,不是九族,而要诛七族,不知道是怎么个算法?   孤鸿道人冷哼一声:“他们都有妻子儿女,难道老夫就没有吗?可是国若破,家又何存?老夫偏偏不惧,咱们哪怕就剩下最后三个人,也要开成此会,一起渡河去对战蛮兵,就算被万刀洞穿,也能青史留香!”   然后是谭枫的声音:“道长所言正合我意。老夫已经连夜把妻儿都护送出去了,独留在此,愿与诸君共商击蛮大计!”   随即不知道是谁又开了口,但声音多少有点儿中气不足:“谭大侠说得有理,在下在下暂请告退,家中也有妻儿,我先安顿好他们,再与诸君共赴国难”突然之间提高了声音:“在下绝非畏死贪生之辈!我说还会来,就一定会来的,请谭大侠相信在下!”   谭枫轻叹一声:“走吧想走的都走,想留的请留,此事不可勉强也是老夫孟浪了,要是大发武林贴之前,先探问一下朝廷的意思就好啦”   苏瑾说道:“朝廷也怪,大敌当前,哪有阻止咱们去袭蛮的道理呢?若怕啸聚为寇,可以派官来监督啊为什么不肯散去,就要以造反入罪?只恐朝中有奸臣,或者是东蛮的奸细散布不实谣言!”   这会儿张禄四人已经来到正堂门口,左右一望,堂外小猫三两只,堂内也不过聚集了二十来人而已貌似比刚才估算的数量更少嘛。   突然间一人跌跌撞撞地疾奔进来,跪地禀报:“主公,有数百官兵杀过来了!”   苏瑾闻言面色大变,谭枫倒还算镇定,一摆手:“若真要逮捕我等,数百官兵是不够的,老夫一人,即可当千。究竟来者是谁,好意歹意,不必慌张,赶紧再去探问。”   那家人转身跑了出去,堂上堂下,气势更沮,张禄眼瞧着有几个家伙瞬间变成了属黄花鱼的,贴边儿溜着走,大概最后一刻还是熬不过去,匆匆闪了人。时候不大,那家人跑来禀报:“官兵堵了庄门,倒似乎并没有攻击之意。府尹大人陪着位公公下了马,不知道会不会递帖子进来”   张禄心说怎么又有公公?我真是跑哪儿都免不了要跟阉人打交道吗?   就听庄门方向一个宏亮的声音响起:“郭使帅到你这个平民家中,不说亲自恭迎,竟然还要递帖?谭庄主你架子也未免太大了吧,这是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吗?”   谭枫闻言大惊,赶紧掸掸衣冠,快步出迎:“不知使帅驾到,还请稍待,草民谭枫这便出迎”   “什么,要使帅在门外候着你吗?就算当朝宰相,也没这么大胆子吧!”   又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响起:“不必劳动谭庄主大驾了,咱家自己个儿报门而入吧”   几声质问越来越近,等这貌似宦官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就已经迈进三道门,步近正堂了。张禄闪在门旁,定睛一瞧,就见一行十数人昂然而入,当先是名宦官其实他并瞧不明白戴朝的官服,但那家伙不但无须,而且还敷粉,九成九便是个死太监了后面跟着一名官员,或许便是所谓的“府尹大人”,再后都作军官打扮,但是没穿盔甲。   谭枫早已步出正堂,就跟来人在堂前迎面撞见,赶紧拱手躬身。那宦官冷笑一声:“咱家便是内侍中、东路都招讨制置使郭崇礼这位便是谭庄主么?咱家给您见礼啦。”嘴里这么说,可是腰杆挺得笔直,双手背在身后,根本就没有行礼的意思。   谭枫连连作揖:“草民不敢,未克相迎,使帅恕罪。还请使帅入堂上坐。”   郭崇礼撇着嘴,仰面望天:“不必啦,咱家这过来嘛,只是有一事不明,要向谭庄主您请教啊。”   “使帅有问,草民知无不言”   “这兴师抗蛮,本是朝廷的事儿啊,为啥谭庄主你也想插一脚呢?是觉得朝廷办得不好,打算自己另立一个是吧?”   谭枫闻言大窘,赶紧解释:“草民岂敢。只因传闻蛮军欲待大举入寇,所以草民联络武林同道,想要协助官兵,为朝廷分忧,所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郭崇礼老实不客气打断他的话:“你也知道自己是匹夫啊?没错,匹夫有责,可这个责么,得朝廷来给你分派,谁准你专断自为的?有这个心思,不如把你库房打开,捐出金银钱谷来以助军需,你攒那么大家业,如今又聚着这么多人”   眼神略略一扫:“哦,如今倒也剩不多了。可这不年不节的,怎么那么多人来拜望你啊?难道是密谋造反不成吗?!”   谭枫“扑通”一声就给跪下了:“使帅明察,草民绝无反抗朝廷之意,是武林同道杀蛮心切,所以聚会舍下,商议着要一起为朝廷出力而已。”   “咱家还是那句话,朝廷要你的钱,不要你的力谭庄主都这么大岁数了,就该呆在家里含饴弄孙,难道还想着上阵吗?想上阵也行,可以等到开科之年去应武举嘛,不过你这岁数么嘿嘿,怕是考官通不过。不过没关系,咱家可以给你行个方便”   说着话脑袋略略朝后一偏,一名武官会意,迈前两步,大声喝道:“若是谭庄主接得了某的三拳,说明宝刀不老,使帅或能批个条子,准你为国效力不知谭庄主你敢不敢应战呢?”听声音,正是一开始喝问“架子也未免太大了吧”之人。   “将军是”   “精铁百炼不死身,破天裂地我为尊。马蹄踏碎英雄骨,化作拳下不灭魂!”   张禄嘴角一抽:又一个写破诗装逼的凑近唐丽语,低声问道:“这家伙谁啊?”唐丽语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随即就听见身后有人解释:“‘百裂刚拳’史匡威,新近崛起的大宗师,号称拳法刚猛为本朝第一不知道谭庄主能不能扛得住他”说话的原来是苏瑾。   所谓“大宗师”,唐丽语跟张禄说起过,便是初入无我的境界了。张禄眉头微微一皱,心说谭枫能不能扛得住?我瞧玄啊所谓“拳怕少壮”,在地球上是至理名言,在这些有修仙传承的世界本来未必适用,因为迈入无我境之后,吸纳自然之力以为己有,肉身受到一重洗炼,已经跟普通人完全两样啦。问题这钧天世界武道的顶点很低,谭枫七老八十了,再难突破,身体机能肯定会有所衰退唐丽语也早就提过这一点,那是“人所皆知的秘密”。   四人面面相觑,心说这该怎么办?谭枫若能拦住史匡威,那当然好,万一拦不住呢?高手比斗,死生顷刻,说不定一拳就轰下半条命去,则己方的任务算是失败了一半儿可是人家堂堂正正发出挑战,咱们也不好上去帮忙谭枫扛再说了,谁扛得过啊?!   黎彦超朝同伴们使个眼色,那意思:宁可任务失败,也别轻举妄动,先看看再说。   那边史匡威一报诗号,谭枫面色就不禁一沉,微露苦笑:“史将军果然要秤量谭某吗?”郭崇礼冷然一笑:“莫非谭庄主怕了?那也没关系,只要跪下给史将军磕三个头,自可免此一战。话说在前头,你接下三拳,或者磕头认输,咱家便放你你家人一条活路。嘿嘿,还真以为能逃得出去吗?”   谭枫闻言,脸色大变:“使帅,草民妻儿与此事无关”   “若真谋反,要诛七族,怎么能说无关呢?想他们没事也很简单,你就准备接史将军的刚拳吧。”说着话,郭崇礼后退几步,特意让出来一片空场。   史匡威不再废话,一矮身摆个弓箭步,就把一双拳头给举起来了。张禄见这人比唐丽语还高半头、壮上两圈,双拳几如手球般大,一亮姿势,全身都似有热气蒸腾,竟使身影变得模糊不清,不禁暗中为谭枫捏了一把冷汗。   谭枫无奈之下,亦只得应战,当下牢扎马步,双掌交叉,掌心向外,竖在面前,摆出了严密的防御姿态。史匡威猛地大叫道:“第一拳!”右拳挟着劲风,势若奔雷,就直向谭枫当胸擂去。   张禄仅仅旁观,亦感觉劲风扑面而来,恍惚间天地之威全都凝聚在了史匡威那硕大的拳头之上。他觉得要是自己面对如此一拳,恐怕根本来不及躲避,就直接被击碎了肋骨,洞穿了胸臆这还只是脑海中模拟的结果,真要是直接面对,估计此拳威力更要大上一倍还不止!   谭枫长吸一口气,把全身真气都转移到双臂、两掌上,略略向下一沉,正好拦住史匡威的拳头。只听一声闷响,老庄主双目圆睁,胡须奓起,牙关咬得“咯吱”作声,交叉胸前的手臂挨着拳头,猛地朝内一缩,但是才触及****,就又奋力反弹出去就这么一收一放之间,已将对方拳力卸去三成,但还是忍不住左腿一挫,后退了半步。   史匡威一拳未能建功,当即收,腰胯一拧,左拳便又迅猛打出“第二拳!”张禄就觉得整个天地都以此拳为中心,在向内塌缩,仿佛史匡威搬运了万物之力,凝聚在这一拳之上似的。又是“嘭”的闷响,谭枫再退半步,面孔瞬间涨得通红,如要滴出血来一般。   史匡威二拳无效,只是略略收,同时右拳又圈了来,双拳拳心相对,并合在了一处,如同一柄巨大的攻城棰一般,三度向谭枫面门擂下“第三拳!”谭枫双膝已在微微颤抖,竭力凝聚真气不散,双臂仍然交叉,但是改掌为拳,拳心翻向内侧,打算再硬接对方这第三招。   张禄心说妥了,老头儿确实不凡,别说自己了,就算黎彦超他们,面对如此刚猛的拳法,最多能接一招,第二招就要骨头散架,但老头儿已经连扛两拳啦。除非对方前两拳没出全力,第三拳更要强上一倍力气,否则顶多气血翻涌一阵,多退个一两步,肯定能够接得下来至于会不会留下暗伤,自己就瞧不明白喽。   史匡威这三拳全无花巧,只是中宫直进,纯粹以力破巧,尤其第三拳集合双拳之力,其势更是骇人但是俩拳头搁一块儿,并不代表威力能够倍增啊,强上个三五成的顶天了吧。   然而在张禄的观感中,这一拳不再吸引天地万物,相反,倒似万物都被此拳所排斥一般,快速地在向外界膨胀或许换个说法更明确,那简直不是拳,而是颗炸弹,随时都可能爆炸,将周边一切炸成灰烬!   而且眼见得双拳就要接触到谭枫,突然间竟又分开,并且五指暴张,仿佛环抱着一个篮球大小的气团一般。这气团直撞上谭枫双臂,瞬间便即爆裂开来,声音不再沉闷,却如同惊雷炸响“轰”的一声,谭枫竟然倒飞出一丈多远,脊背狠狠地撞上了砖墙,整间正堂都因此而开始摇晃。   老头儿紧咬牙关,终于还是双足落地,但随即脸色一青,张嘴吐出一口血来。苏瑾大惊,赶紧扑上去扶住他,谭枫双目圆睁,紧盯着史匡威“这、这是拳王的传承!”   张禄心中疑惑,转过头去望一眼同伴,就见黎彦超等人也各面面相觑。风赫然低声道:“此世也有拳王?”   第二十三章、宦官是不会投敌的      “拳王”两个字,听着貌似平常,其实非常出格。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武道世界以力为尊,谁不想搏个天下第一,然后挂个威风凜凜、当世无双的名号到处炫耀呢?但是你可以叫“第一”,甚至称神称圣,但是不能称王——王侯将相,那得朝廷敕封啊,普通武人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挂此尊号?   所以张禄在天垣世界阅读前人笔记的时候,没见着什么“剑王”、“刀王”、“枪王”,光见过一个“拳王”,当时就觉得挺奇怪的。因为这人根本不是王啊,而且来历诡奇莫测,露面次数也不多。但相关他的几次记录,都是三拳之内,便捶倒了当时数一数二的无人境的强者,然后扬长而去,下落不明。   历代笔记中记录着强者无数,也包括很多最终得以破境飞升的,往往细数生平,但只有这个拳王始终神龙见首而不见尾。他曾经问过黎剑池,黎剑池只是笑笑说:“传说罢了,我不信世上真有这般强人……前人笔记不可尽信,瞎编乱造的也不在少数啊。”   天垣世界和钧天世界都属封建帝制,所以其理可通,就不应该出什么“拳王”名号。但是谭枫今天竟然提到了“拳王的传承”——难道也跟我们那儿似的,有这么一段古老的传说,传说中有这么一个超猛的强人?   四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事儿吧……既有趣,又挺诡异。就在此时,但听史匡威“嘿嘿”一笑:“谭庄主好眼力,不错,某家这一招,正是‘北斗刚掌波’!”   黎彦超他们对这句话都没啥反应,张禄脸上肌肉却不禁猛的一抽——好熟的名字……不会吧,不会这么巧合吧……   谭枫面如死灰,浑身颤抖,难以抑制——“老夫认栽了……史将军竟然得到了拳王传承,学会了‘北斗刚掌波’,老夫恭喜你了。”长喘一口气,望向郭崇礼:“草民全家性命,都任由使帅处置,只求使帅放过在场这些武林同道,他们并无罪过,只是受草民之邀而来……”   郭崇礼得意洋洋地迈前两步,踮脚伸手,在史匡威肩膀上拍了拍,以示嘉慰——史匡威赶紧弯下腰去,倒退到这宦官身后——然后冷冷一笑:“首恶要问,协从也不能轻易宽放。不过嘛,咱家向来仁慈,让他们一个一个来,谁能接下这些朝廷军将的拳脚兵刃,咱家就放他家人全生。”伸手一指孤鸿道人:“你先来?”   张禄刚才在心里大致统计过了,此刻还留在枫晚山庄的二三十名江湖豪客,昨晚唐丽语向自己介绍过,值得注意的,还剩下正好一掌之数。其中谭枫、孤鸿道人入了无我境,苏瑾和其余两人都是窥奥,估计比自己强点儿有限,比黎彦超他们或许还有所不及。加上自己这四个穿越者,想打赢是千难万难,想破围而走,或许倒还有一线生机。   因为别瞧郭崇礼带来了十多名军将,从步伐、呼吸来判断,真正能打的也只有史匡威和另一名佩剑的将领。郭崇礼本人也身有武功,但未必比自己强,其余军将更等而下之——除非隐藏着什么连自己……不,连黎彦超他们都看不穿的大高手。要是谭枫能够绊住史匡威,孤鸿道人能够绊住那名佩剑将领,自己要想杀出重围,可能性还是挺大的。   混战尚有生机,可谁想对方竟然逐一挑战,史匡威先三拳把谭枫给打残了——就算承认任务失败,那也得能够杀得出去,逃到无人处,玄奇界才会回收己方这四个穿越者啊。逐一跟他们斗?先不说郭崇礼只“放他家人全生”,未必肯宽纵在场之人,他要直接派史匡威一拳拳打过来,还有谁能够接得住?!   四人目光交错——黎彦超沉稳点头,风赫然紧咬牙关,唐丽语双眉一轩——虽然相处时间不长,张禄雅善察言观色,倒是立刻就明白了他们表情中的含义:咱们为今之计,只有突袭并且劫持郭崇礼,不管想赢,还是想活,都没有第二条道路可走!   但是郭崇礼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鸟,而且他身后还站着十多名军将呢,只怕己方稍有异动,史匡威就先一道“北斗刚掌波”打过来……不,对付咱们几个,他还用不上那一招。只能在下面的比斗中寻找机会啦,等到众人的目光全都被斗战吸引,那时候再攻其不备,快速下手……   郭崇礼点了孤鸿道人的名字,并且说:“我知道你家在陵平,有一所小庄子、一百多亩地,一个儿子、三个孙辈,还有四个徒弟……不想让他们陪你同死……不,让他们先走,白发人送黑发人吧,要是不乐意,那就出来试试自己的剑法。”   孤鸿道人目眦尽裂,“唰”地就把腰下长剑给抽出来了,一跃而至场中,怒喝道:“我等不过想要为国出力,你这权阉却来阻挠,莫非你跟蛮人暗通款曲,想要投敌卖国吗?!”   话音才落,忽听身后有人朗声道:“道长此言差矣,谁都可能卖国投敌,包括你我,但在下相信,只有郭使帅一定是忠君报国的纯臣!”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循声望去,只见是一个年轻人,相貌普通,唇上留着两撇短须,倒好似生了四条眉毛一般——那当然就是张禄张伯爵啦。张禄不等他们反应过来,赶紧迈前两步,朝郭崇礼拱手鞠躬,同时解释:“上起朝中大臣,下到地方官员,包括江湖豪杰,谁都可能投敌,因为只要有用,换个主子一样衣食无忧,百姓生死,干卿底事?只有郭使帅,身家性命都系于皇权之上,皇权若倒,自身必难保全,那是断然不会投靠蛮邦的。”   郭崇礼一挑眉毛:“你谁啊?报上名来。”   “贱名不劳使帅下顾——草民张禄。”   “张禄……没听说过,可有诗号?”   “更对残花一醉眠,人间几度变桑田。还应笑我功名客,年去年来两鬓斑。”   郭崇礼听了,上下打量张禄几眼:“不错嘛,是否你自己所作?”   “拙作恐污使帅尊耳。”张禄心说这死太监倒是个有学问的,知道我这诗好,非普通江湖草莽诗号可比——那是集的唐诗成句啊,就算唐朝三流诗人,搁这儿……起码搁武林中,那都是文章魁首、诗界大家了。   “‘两鬓斑’云云却不似少年人语啊……好吧,就算是你做的,既号‘功名客’,为何流落江湖,不去应举为朝廷效命?”   张禄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因为朝中官吏多为庸碌之辈,科举选官,几同虚设。那些大头巾,从来见鬼说鬼话,见人也说鬼话,不似草民,在使帅面前,那是丝毫也不敢作伪的——使帅是否有治国之能、统军之道,草民不知,但知使帅身为宦官,断然不会投敌卖国。岂有新朝君主乐意重用前朝宦官之理啊?”   其实中国历史上宦官卖国的也不少,但大多是些沉沦下僚之辈,要是掌权的大宦官,擅权的有,乱政的有,残杀忠良的有,投敌卖国的还真凤毛麟角——因为他们在新朝中几无存身之地,投敌跟自杀也没啥区别嘛。   孤鸿道人怒斥道:“软骨头!胡言乱语!”   张禄朝着他微微一笑:“道长,扪心自问,倘若蛮骑掳了你的妻儿家小,胁迫你投降,你会不会犹豫?即便当朝宰执,不仅仅犹豫,直接投敌都大有可能。只有郭使帅这种宦官,无家小之累,无亲情羁绊,只忠于天子一人,才是断然不可能投敌的。”   郭崇礼伸手挠挠下巴:“这小子说得很有道理嘛。”   张禄及时转向,再朝郭崇礼深深一揖:“既然使帅不可能与蛮人勾结,那么草民却就不明白了,要向使帅请教……”   “你问吧?”   “谭庄主等聚会豪杰,确实想要抵御蛮人,而丝毫无害于朝廷,倘若朝廷恐怕有人趁机生事,大可派官督察,或者直接下旨要我等散去,都合乎情理。为什么一定要拿下谭庄主等人呢?草莽愚昧,还请使帅开解。”   郭崇礼抽一抽鼻子,轻哼一声:“你小子是怕做冤死鬼吧?那好,咱家就告诉你缘由。什么蛮族大举来侵,其实无关紧要——蛮子几乎年年来侵,我朝不仍旧稳若磐石?这一是恃的山川之险,二是靠的和亲之策——真以为就那些老弱兵将,还有你们这些江湖草莽,能够御敌于国门之外?   “可是汝等不肯安生,听风就是雨,竟然想要渡河去袭击蛮军,这不是破坏了朝廷好不容易维护住的和平局面吗?一旦惹恼了蛮子,真的举全国之力而来,就你们这小猫三两只,哪怕本事大过天去,还能抵挡他们千千万万的具装铁骑不成?先不提蛮中也有呼延惟岳那种大宗师,就咱家调来这几员军将,你们能挡得住吗?不要以为朝廷无人,要靠草莽御敌——今天咱家来就是来杀鸡骇猴的,让你们这些死不悔改的家伙瞧瞧朝廷的实力,咱家的实力,也警告天下人,切莫与朝廷作对,与咱家作对!”   说到这里,略微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关键是,朝廷让你们做什么,你们才能做什么,朝廷不提,那就安生在家吃闲饭好了,别惹麻烦。”   张禄再度深施一礼:“使帅所言,大开草民茅塞,然而……草民若知朝廷不允,断不会滞留此处啊,可昨晚就没人跟我说起过,要到天亮,才发现众人大多跑散……还请使帅体察下情,宽恕草民之罪。”   郭崇礼嘴角撇一撇:“无名之辈,或许真没人通知过你吧。看在你还有几分诗才的份儿上,跪下来给咱家磕三个头,咱家不但饶你性命,还让你从此跟着咱家,将来有机会得个官儿做,如何?”   张禄有点儿犹豫,不禁转过头去瞟一眼同伴——他本想趁机接近郭崇礼,然后实施突袭,没想到郭崇礼先要自己磕头。别说自己从来就没有磕头的习惯,这真要一脑袋扎下去了,将来还怎么见人啊?同伴们又会如何看待自己?   但见众人脸上皆有鄙夷之色,只有黎彦超他们三个却毫无表情,只是朝着自己微微摇头,唐丽语还很明显地把拳头一攥。张禄明白了,同伴们都知道自己不是贪生怕死,是设计想要擒敌——这才头一回合作,就得着他们如此的信任,老子夫复何求?!罢了,罢了……   当下转回头来,一咬牙关:“使帅在上,请受草民三拜!”朝前一扑,直接就跪了下去。   他身子才刚一低,后面三人皆动:风赫然拔剑出鞘,唐丽语双拳举起,都直取郭崇礼;黎彦超更干脆,背上两柄刀瞬间便到手中,然后扬臂一掷,划两道弧形就奔郭崇礼面门飞去。   促起不意之间,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到三人和他们的武器之上,但是真能及时出手的,也就只有在场功夫最高,入了无我境的三人而已。   史匡威迈一大步,遮护在郭崇礼身前,左拳打出,正中风赫然手中长剑,剑势立偏,风赫然就跟个陀螺似的,打着旋倒飞出去,直接就给崩入了正堂。唐丽语身在空中,陡然一转,打向史匡威——她也是没办法,那家伙实在太高大了,把原本的目标郭崇礼给遮了个严严实实——史匡威右拳当胸直捣,唐丽语不敢托大,被迫以双拳相迎,“喀喀”两声,手骨尽碎,人也倒栽了出去。   原本郭崇礼身后那名佩剑的将领也冲上前来,长剑出鞘,迎风一绞,便将黎彦超掷来的双刀一并扫落。黎彦超人随刀至,疾扑过来,那将挺剑刺其小腹,却被孤鸿道人出招震歪。双剑一交,孤鸿道人心下就是一凛:此人是谁?剑法精妙竟不在我之下,而力量更是大得惊人!   终究自己也六十多啦,垂垂老矣,对方还在壮年。估计刚才要不是那叫张禄的小子插嘴,郭崇礼就要派他下场来与自己比斗,自己倒不至于象谭枫那般三招落败,但是能够支撑多久,也还在未知之数啊……   孤鸿道人接下了使剑的将领,黎彦超趁机落地,身形一转,想要绕过史匡威去袭郭崇礼。正好史匡威两拳打飞两人,随即飞起一脚,正中黎彦超腰胯之间,“喀”的一声,腿骨折断。   可史匡威就这么一抬腿,已经伏身在地的张禄终于得着了机会,当下一个翻滚,顺势出剑,闪过对方,从下而上地一剑便直取郭崇礼。其实若论真实武功,郭崇礼比张禄低点儿也有限,倘若正面放对,没有二三十合分不出来胜负,然而变起须臾之间,郭崇礼多年锦衣玉石,临敌经验不够丰富,眼光又被正面的打斗给诱引走了,就根本没注意到有剑从下方刺来。   张禄剑尖一顿,正好顶在郭崇礼下颌上,吓得对方一个哆嗦。他趁机鲤鱼打挺站起身来,挥拳封闭了郭崇礼胸前穴道——也不知道这钧天世界的人跟天垣世界的人,穴道位置是不是相同,习惯性先打一下再说——随即一把扳住郭崇礼肩膀,横剑在颈,大喝一声:“都住手!”   一众皆惊,史匡威和那使剑的将领一见使帅遭擒,被迫收招闪开。孤鸿道人仍旧不肯罢休,长剑突进,在那使剑将军左腿上拉了一条不深的伤口。   郭崇礼大叫道:“不用管我,宰了这些反贼!”   张禄心说我不知道哑穴跟哪儿,真是倒霉——想不到这死太监倒挺硬气啊……好啊,我叫你硬气!长剑迅捷下撩,直接就捅穿了郭崇礼的左腿…… 第二十四章、什么是阉人?   张禄实施突袭,一把就抓住了郭崇礼,封了他胸口大穴,把长剑横在那死太监脖子上。谁想死太监还挺硬气——也可能是从座上客到街下囚,身份转变太快,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开口就叫:“不用管我,宰了这些反贼!”   张禄心头火起,长剑朝下一垂,直接就穿了郭崇礼的左腿——这部位好啊,肉厚、汁多,可以反复捅,理论上还没有性命之忧。郭崇礼当即杀猪般就惨叫起来。   可是张禄这剑才一离开郭崇礼的脖子,一直盯着他一举一动的史匡威就得着机会了,拳出如风,直捣张禄面门。其实他这一拳头并不太重,因为剑虽然移开了,张禄可还揪着郭崇礼的膀子哪,真要直接把张禄脑袋打碎了,溅使帅一脸肉渣子、血沫子,或者把张禄打飞了,连带使帅也飞上半空,然后狼狈地跌落尘埃……即便救护有功,使帅心里留下个疙瘩,自己将来的前程都很成问题。所以这一拳既非“北斗刚掌波”,也比不上刚才一招能轰碎唐丽语双手,顶多也就把张禄鼻子捶头骨里去而已。   以张禄的本事,根本挡无可挡,避无可避——而且剑还在郭崇礼肉中,没能拔出来哪。眼瞧着拳影袭至,张禄心说完蛋,伙伴们我先走一步啊,你们将来也记得给我立个坟……手腕一拧,干脆就把剑刃在死太监腿肉里又绞了那么一绞。   郭崇礼原本的惨叫声瞬间就高提了八度,这死太监声线还挺不错,很有女高音的素质,锋锐尖亢,就跟利刃似的直透在场诸人耳鼓——后面还带颤音儿,就仿佛张禄方才的举动一般,先狠狠一捅,完了再绞两绞。张禄距离最近,就被这音波攻击撞得脑袋一晕;史匡威也隔着不远,本能地气劲儿一泄,就把拳头硬生生给顿住了。   拳风扫到,张禄鼻子一酸,好险眼泪没落下来……   当即大吼一声:“谁再敢妄动,我就废了这姓郭的!”   腿上不仅仅有肉,也有筋哪,真被伤了腿筋,恐怕这位郭使帅下半辈子就只能坐轮椅啦——倘若上阵,就得COSPLAY“雷神”道雪——这个责任史匡威可担待不起。而且孤鸿道人见机也很快,挺剑直指史匡威喉头要害,史匡威被迫收拳遮挡,并且“噔噔噔”连退了三步。   张禄暗中舒一口气,赶紧把剑从腿肉里拔出来,血淋淋的,重新横上郭崇礼肩头。郭崇礼再度大叫,张禄脑袋略略朝后一仰,尽量距离这声源远一点儿,口中喝道:“别叫,再叫我就真废了你!”   就跟磁带断片儿似的,尖叫声嘎然而止——终究郭崇礼也是练过武的,虽然养尊处优,也不至于这点儿痛就忍受不了,要死要活啊。他哆哆嗦嗦地问道:“你、你待如何?放了咱家,一切好说。”   张禄“嘿嘿”一乐:“我待如何,使帅那么精明,岂会料想不到?不过求活命而已啦。”   “咱家本来就没想杀你,还想保你前程来着……”   “抱歉了,草民不求前程,而且不惯给宦官磕头——只要使帅放开一条通路,使在场的武林同道都能全身而退,草民就立刻放使帅全……不再伤害使帅,纵你归去。使帅要不要草民发誓哪?”   郭崇礼脸上骤然闪过一丝狰狞之色:“不必了,就让你们多活过三五天又如何?若敢害咱家的性命,须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追杀到天涯海角,朝廷也不会放过汝等!必要五马分尸,七族诛灭!”   张禄嗤笑道:“别吹牛啦,朝廷要真有那本事,也不会遭蛮子年年侵扰了——普天之下,真的都是王土吗?无须废话,速速让开道路!”   郭崇礼一声令下,身后的军将,还有堵着大门的兵卒,全都左右闪开,让出一条通道来。于是张禄和孤鸿道人一左一右挟持着郭崇礼,后面众人相互搀扶——谭枫被刚拳伤了脏腑,步履蹒跚,黎彦超断了条腿,唐丽语双手俱废,全都不良于行——匆匆便逃出了枫晚山庄。   可是官兵还在后面不远不近地缀着,咱们接下来又该逃到哪儿去才好哪?大家伙儿全都注目谭枫,终究他是这里的低头蛇啊。谭枫说了,前面河边系着我家一条航船,为今之计,咱们赶紧上船,官兵一时三刻便追不过来。可是得罪了朝廷,天下之大,几无容身之地,将来如何,只能等上船了再商量吧。   张禄就在河岸上放开了郭崇礼。郭崇礼恶狠狠地瞪着他,咬牙切齿地道:“张禄,好,咱家记住你的名字了——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不想竟然自蹈死路。”张禄咧嘴一笑:“草民不会跑远,就等着使帅来。”我确实不会跑远啊,只等着太素圣尊接我回归哪。   船行不久,黎彦超等人就请求暂且停靠一下,放我等四人登岸。苏瑾道:“今日多谢几位义士相救,只是……行且不远,就怕官兵骑马追来啊。你们打算去哪里躲藏?”他们是顺风顺水而行,官兵在河岸上纵马疾追,很快就被甩得没影儿了。可是算算距离,也不过相隔才十几里地,怕你们上岸走不了多远,就会被他们给赶上哪。   风赫然和张禄二人各逞口舌,随口敷衍过去了。   四人登岸,眼瞧着航船重新扬起风帆,破浪而去,逐渐隐没在烟波浩渺之中。张禄转过头去望一眼唐丽语,就见她面色惨白如纸,牙关紧咬——一向挺健谈的巨人女,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肯定是疼得说不出话来啦——再看她双手,关节扭曲,血肉模糊,好几处甚至露出了森森白骨,要不是有玄奇界的疗伤之能,这人就等于彻底废了。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突然间眼前一花,再定睛时,已在玄奇界内。张禄问话就在嘴边,当真不吐不快:“你们怎么那么信得过我,肯定我是假投降,不是贪生怕死?”   太素圣尊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任务完成,并无伤亡,下面排队来领取奖励吧——兵器、功法、丹药、天材地宝,可以任择一样。”   张禄一撇嘴:“亡是没有,伤可不少!”除了他鼻子有点儿擦破,只是轻伤以外,其余三个人人挂彩,风赫然算是伤得较轻,可是被史匡威那一拳,拳劲沿剑而上,还是把肋骨给打断了两根,差点儿吐血。好在这会儿全都治愈了。   风赫然耸耸肩膀:“你又不是钧天世界之人,迟早是要回归的,倘若真降了那个郭使帅,必遭天之严惩……”   张禄说那也比死强啊,顶多不就是断绝了武道之途吗?其实我挺怕死的,你们信不信?   空场中心,光柱投下,风赫然迈步入内,嘴里却道:“若是武道断绝,那跟死又有什么区别?”张禄一想也对,你们这些天垣世界的武夫,估计十个里有九个会这么想。   转过头去望向唐丽语,唐丽语笑着摇摇头:“我觉得,张兄不是那种人……”   再瞧黎彦超,他回答得倒是干脆利落:“我在赌。”   张禄苦笑道:“好一场豪赌!但凡我把握不住机会,咱们四个谁都活不成啊。再说那史匡威拳脚若重三分,你们仨当场被震死的可能性也很大哪。干嘛不趁着我磕头的机会转身逃出去?或许,起码能逃出一个两个的。”   唐丽语正色道:“既为同组,要么同生,要么共死。”   说话间,风赫然已然挑选好了奖赏——他破境在即,求了两丸顺气静心、防止走火入魔的“玄元再造丹”——缓步迈出光柱,随口问道:“张禄,你觉得若是咱们四个合战史匡威,胜负如何?”   张禄一撇嘴:“死路一条。”   “那若是你也达到窥奥巅峰,再加上一个苏瑾呢?”   张禄沉吟少顷:“那倒是……说不上赢,起码不会输吧。”   风赫然点点头:“然后孤鸿道人可以对敌那名使剑的军将,剩下我众敌寡……可见若是混战,有机会擒下郭某,或者杀开一条血路。可是咱们没能得着混战的机会,要一个一个比斗过来,真正十死无生……”   张禄设想道:“或许孤鸿道人他们能够暂时拼死拦住敌人,咱们好保护着谭枫先撤……”   黎彦超说算了吧——“钧天的武人,大多胆落,谁肯拼死断后?除非咱们去死,让他们保走谭枫。”说着话,第二个迈步而入光柱。   风赫然指点张禄:“所以说,咱们自认没有什么行歪踏错之处,可这任务难度也未免太高了一点儿吧?简直就是让咱们去送死了——我觉得圣尊不会犯这种错误,那么……”   “正如小妹所说,”唐丽语微微而笑,“任务的关键,就在张兄你的身上。圣尊不会料错,你武艺虽……尚待成长,智谋却大可弥补弱项。”   真的吗?我可不觉得……张禄苦笑一声:“我宁可多武而少智。”   “以张兄你的资质,相信很快便能窥奥大成进而巅峰的!”   黎彦超选择了一块九星殒铁,也不知道打算去炼制什么兵器或者宝物;唐丽语选择了一套的内功心法。最后轮到张禄,他老样子,选择功法,本以为那就该奖赏,或者什么“二阶”、“三阶”吧,没料想到手的竟是——……   我靠你给我各种第一册干嘛?我要读高级课程啊!   “不得泄露此界之事,违者严惩不怠。下次任务大约半年后开启,请预先做好准备。”   分手在即,唐丽语突然开口问张禄:“张兄,你怎么知道那姓郭的没有家室之累,所以说他不会受挟投敌?”   张禄随口回答:“那当然,他是个宦官嘛。”   “什么是宦官?”   “就、就是阉人……”   “何谓阉人?”   张禄表情不禁有些尴尬,转过头去望望黎彦超和风赫然,那两人倒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啊,这个……黎兄……彦超貌似明白了,你问他便是。”   可是唐丽语还没来得及问,便即脱离了玄奇界,返回天垣世界,睁开双眼,仍然身在那间荒野上的破旧祠堂之中。她略略舒展一下身体,翻身坐起,就见隔着明灭不定的篝火,黎彦超盘腿端坐,手里拈着一段木柴,双目炯炯有神,仿佛从来也没有被天所摄走过一般。   唐丽语招呼一声:“黎兄,下次任务,你还愿意与那张禄同组吗?”   黎彦超抿了抿嘴,沉吟不语。   “你不乐意?我瞧他人貌似挺不错的。”   “还可以吧——若在两年前,他或许是不错的队友,但如今……本领实在太差。我就怕有他在队伍里,咱们都会跟此次一般,生死须臾,但凡一点点行迟踏错,便会堕入万劫不复之境……你真的认为,圣尊就永远不会犯错吗?”   唐丽语笑笑:“我并不笃信天,但我相信你——我更相信,只要同心一意,就没有排除不了的艰险。”   黎彦超轻轻摇头:“你还真是乐观……”说着话抬头朝祠堂外望去,“天快亮啦,咱们若是这便启程,午前即可抵达流云宗……”   “那么午餐便可以叨扰风兄,与他痛饮一场了,甚好!”唐丽语站起身来,掸掸衣襟,突然问黎彦超:“你说,等见过风兄,咱们要不要再跑一趟东黎郡,去找张禄聚聚?”   黎彦超缓缓摇头:“再说吧……”   “对了,究竟什么是阉人?” 第二十五章、名与实   张禄这次前往钧天世界执行任务,收获就只有一本——一开始就忘记取“草还丹”了,任务过程中也没有尸体可以给他摸;就理论上来说,郭崇礼身上或许有点儿好东西,但摸尸体和摸活人完全是两个概念,他底线倒还没有那么低……   再说了,他也不打算去摸一个还活着的死太监的身体……   返回天垣世界的时候,天还没有亮,于是点起蜡烛,赶紧翻看那本。这书名字就不怎么老靠谱的,听着象哲学书籍而不是行气功法,打开来一瞧,果然,绝大多数内容都是在讨论名和实之间的关系。   在地球上,先秦哲学中涉及这方面的内容就很多,最突出的乃是公孙龙的和,这属于闲书,一般士大夫是不读的。但是张禄当年在中鼎上闲得无聊,阅读了很多裴玄仁四处搜集来的古籍,其中就包括这两篇。不过作为任务奖励获得的这部,跟公孙龙的著述却并不相同,重点指出事物间的区别,以及概念所难以统括的那部分差异。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本书把武术上升到武道的层次,也就是从哲学角度来阐述以武入道的可能性。全书文字晓畅,通俗易懂,张禄又是修过仙的人,一目十行之下,便即烂熟于胸。然而这玩意儿对自己真有用吗?我现在需要的恰恰是术而不是道啊!   当然啦,关于“术”的内容也有一些,最后两节附了张人体气脉图,提出了一套别出心裁、另辟蹊径的行气方法。可是张禄左瞧右瞧,上看下看,又亲自尝试了半天,却总是不得其门而入。就理论上来说,这套功法应该是有效的,但实际却总差着那么一点儿,完全练不成——真气根本无法循之而行嘛。   一直到天光放亮,他才终于轻叹一声,把这书给撇下了。回想自己这次执行任务的过程,就觉得太素圣尊肯定是喝多了,否则没道理把自己跟黎彦超他们编成一组。自己的实力差着他们很远,动起手来完全扯后腿——至于说以智取胜,但对于一个自己并不十分熟悉的世界来说,阴谋诡计真能派上很大用场吗?   从穿入钧天世界,一直回想到全队离开,与其说基本达成目标的基础是自己的诈降和挟持人质,倒不如说全数建立在同伴之间的相互信任之上。但是初次合作,又哪来的什么信任可言?要么那仨货对天过于迷信,要么就是赌性实在太大……   张禄是研究过事物之间的联系,以及因果牵扯现象的,他相信事物发展有其一定规律,但同时也坚持偶然性因素在其中起了相当大的作用——所以说未来可卜也,但卜之难确也。难道太素圣尊真能完全彻底地把握事物发展方向吗?若真如此,类似穿越任务就不会偶尔死人了吧。   说白了,他不认为太素圣尊能够笃信自己的诡计能极大弥补实力之不足,除非把智力和武力全都换算成数值,然后简单而不负责任地,用加减法来确定执行任务所需要的等级……   再说了,张禄对自己的能力也有着比较清醒的认识,自己确实聪明,脑子动得也快,但要说是智谋过人、天才军师,完全扯淡。这不对啊,要么是太素圣尊出了岔子,要么就是其后还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   但是不管怎么说,对于继续组队,下次任务仍然和黎彦超、唐丽语等人同行,他还是颇报有期盼的。在和诸玄辅等人组队的时候,张禄心头经常会泛起一丝无力感,颇有带小孩子过家家的味道——即便诸玄辅比自己能打。可是与黎彦超他们组队,心里却颇为踏实,感觉天塌下来自有长人来扛,自己只要负起指定的责任就好了。   之所以再度冒头,插话诈降,那也是根基于其余三人眼神交流中确定的挟持人质计划之上啊,并不是瞧着同伴们全都束手无策,才只好硬着头皮自己顶上。   而且就他们对自己所表现出来的信任,张禄虽然觉得有些无稽,也多多少少有点儿感动了……从最初穿越开始,他就可以说是孤身一人,只有导师、有领导,却没有同伴。难道这回,自己算是找到了可以托付死生的同伴了吗?啊呸,什么死生……乌鸦嘴……   他真担心半年之后,新的任务开始,结果黎彦超他们全都迈入无我境了,只把自己孤零零一个扔在问道境,然后天也终于缓过神儿来,于是把自己又分去了别的队伍……不成,他们固然是天纵奇才,周边数郡乃至全天垣朝都数得上号的青年俊彦,难道自己就不是吗?自己所差的,也就是点儿名头、声望而已吧——我特么才刚练了多久的武啊!   于是张禄下定决心,一定要勤学苦练,赶紧把自己的能力给提升上去,并且在下次的明道馆比试之中,就该多少展现一下实力啦,起码让东黎侯府承认自己已经入了窥奥阶。一郡之窥奥,除去那些积年问道,无望破境的,也不过二三十人而已,但入窥奥,江湖上必然响起自己的名号吧。   虽说老子其实已经七十多岁了,可谁知道哪?光看表面,不到三十,若能至窥奥巅峰,必为一郡栋梁之才。   可是他没有料到,童德威竟然宣布比试延期——   “侯府适有要事,几名重要内门弟子都有任务,所以这次比试,暂时无限期延后——要是拖过五十天,那就干脆取消,下回再比。”   各府,包括郡府、州府甚至是朝廷,所招收的内门弟子大多在十六到三十这一年龄段——低于十六岁,大概一百年都出不了一个够资格入内门的天才;高过三十岁,那基本上破境无望,您还是另谋高就吧。内门弟子的学习时间非常漫长,大概需要十年左右,搁地球上,就相当与高中再加上大学了,或者大学加研究生。   可以说一个人最黄金的年代都耗费在了学习上——当然这是就地球而言的,天垣世界的武人并没有什么体力、智力巅峰期,只要你突破而至无我境,身心得到初步洗炼,就远非问道境的小年轻可比。倘若仅就问道境而言,体、智的巅峰也是在三十岁到四十岁之间。   所以你若三十岁入门,学到四十岁还不能突破,基本上没啥发展可言了,但前途还是有的,窥奥巅峰以上,都属于一府的中坚力量。若是二十多、三十多即至窥奥巅峰,甚至突破进入无我,则必能受聘为客卿或者供奉,多数授予职司——相当于你有官儿做啦。那以后就不必再三日一至明道馆去学习了,府中很可能会委派高手一对一地指导你。   相当于做研究生,一边儿学习,一边儿研究——修炼。   而且一入无我中阶,即成自身之道,有了自己独特的武技修行方式,别人还真没法耳提面命地来指点你,全得靠你自己钻研。此后的道路上,切磋要多过受教,磨砺要多过学习。   张禄打听过了,做内门弟子时间最短的大概四五年;也很少有人一直耗到十年的上限,一般八九年时光,要么及时突破,从而毕业,要么老师一瞧你前途无望,直接推荐给侯府,给个小官小吏的就打发了。不过即便如此,那也是很漫长的一段时间,总不能一直让你跟明道馆闭门造车啊——就算侯府家大业大,也养不起那么多闲人。所以时常会有任务分派下来,你在学习的同时,也得为侯府出一份力。   这次的任务其实很简单,那就是护卫车队,赴京上贡。天垣朝属于封建制,是国家体制上的封建,而不仅仅是生产关系上的封建,各王、各侯的自主性很强,朝廷不般不插手州、郡的军政事务,而只要求你按期进贡,以及服任军役、劳役——其实跟中国的西周时代颇有些类似。   进贡分两部分,一部分是税钱,一部分是特产。东黎郡的特产是精铁矿和龙鳞砂,前者是冶炼兵器、铠甲的主要原料,后者是有助于无我境修炼内功的矿属药材。张禄腰里佩的长剑即为精铁打造,根据他的观察,比地球上普通的铁兵要坚韧和锋利得多——当然是指工业化社会之前——但还到不了神兵利器的级别。至于龙鳞砂,其色赤红,一斤可值万钱,具体成分、功效,他就彻底搞不懂了,只知道——地球上应该没有这种东西。   东黎侯府向朝廷两年一贡精铁五万斤和龙鳞砂五百斤,一般情况下都以一名嫡派子弟为使,两名无我境高手为副使,再带上十几名内门弟子为中坚,两百兵卒为护卫,用六十辆骡车、两百名劳役运送。这种规模,一般山贼盗匪都是不敢碰的。   尤其这次,主使竟然是东黎郡中境界排在第三位的黎世杰——他已经是无我境第四阶归一的水平了,其上只有同为归一阶的东黎侯黎世宗,以及家族长老、达到出神阶的黎元潞。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这是黎世宗逊位在即,所以让兄弟先赴京城,去跟朝中大佬打好关系,以便在不久的将来可以顺利接班。   虽说朝廷基本上不插手各州、郡的传承和选举,但那是制度不允许,并不是朝臣们本身无想法。新任王、侯理论上必须得到天子册封,而若朝臣有意从中作梗,拖延上几个月,那就够你恶心的啦,威望必会受到挫折,治道也很难顺利展开。   两名副使,一是张禄他们的老师童德威,另一名是府中供奉、在军事上排在第四位的上将翟通,两人都是无我境第二阶望玄的水平。翟通负责率领兵卒、伕役,童德威则只管带出来历练的内门弟子。一共挑选了十三名内门弟子,包括五名窥奥阶,其中两人达到巅峰,其余的则都是入室——也包括了张禄,他目前在府中评价,也还仅仅入室而已。   先乘航船,船行两日便即登岸,就此踏入唐郡辖境。因为两郡素来交好,故此唐侯特意遣人迎接,还请黎世杰稍稍绕路,前往郡城与之相会。黎世杰欣然允诺,不日即抵唐城,唐侯亲率众多子弟出城相迎。随即引领入城,就在侯府中设下酒宴,款待东黎的队伍。   队伍分为三部分:唐侯亲自款待黎世杰、童德威和翟通,堂上设席;张禄他们这些内门弟子是没有登堂资格的,包括两名军将,都只能坐于堂下,由侯府子弟、官吏相陪;至于广大兵卒、伕役,那根本就没有吃请的资格了。   张禄从入城的时候就在仔细观察,却不见唐丽语的身影。入席的时候,他特意坐在了师弟柳晏身旁——那家伙出身就是唐府啊。唐府来人敬酒,柳晏起身帮忙介绍:“这是家父……”“老夫柳孝节。”   趁着柳孝节来到自己面前的机会,张禄就问了:“尝闻贵府有女公子,已达窥奥巅峰,为一州之青年俊彦,未知何在?”天垣世界男女之防并不严密,各府各宗也有不少女子习武,当然不可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小姐了。而且刚才跟着唐侯出城相迎的,确实也有几名女子在内,所以张禄这问话并不算失礼。   柳孝节单手举杯,另一手捻须而笑:“是说丽语小姐吧,我料东黎俊彦登门,必有欲睹其面者也……”唐侯子弟中窥奥巅峰甚至境界更高的,也颇有几个,但唐丽语身为女子,再算上她的岁数,那就非常突出了,大家伙儿都是年轻人,谁不想见上一见呢?若能得机会较量一番,那就更好——“可惜,她前两月出外访友,不在府中。”   前两月走的?那就是说执行任务的时候,唐丽语就已经离开家门啦,也不知道去访的谁……难道是黎彦超、风赫然他们吗?或者去归梦楼打听季连迟的死状?张禄多少有点儿失望。   耳听柳孝节又说:“窥奥而至巅峰,突入无我境有望,故此丽语小姐才离府游历,以广见闻,以修武道。习武不可闭门造车,只有多与同道切磋,才能有所进益——几位同为一时俊彦,相信很快也会有这种机会的。”   远远的,堂上传来黎世杰的声音:“柳公所言甚是。我意敝府这些内门弟子,既跟随到此,岂可空入宝山?有意请唐府的青年才俊指点一二,未知侯爷可能俯允否?”   唐侯“哈哈”大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说什么指点,让他们年轻人切磋一番罢了。” 第二十六章、唐府试剑   东黎和唐府的内门弟子比试切磋,就定在次日白天。当天晚上,童德威特意把弟子们全都召集到一处,进行赛前动员——“虽说只是切磋,并非生死相搏,赢的人也没有奖励,但汝等也不可轻忽,务必全力而为……”   他说了,既别想着要给主人家留面子,也不必顾虑伤人——旁边儿有我们几个无我境督战呢,就你们那点儿能耐,还真能重创对手吗?我们一瞧情况不对,自然会出手相救。必须全力以赴,打出我东黎的威风和士气来。   四爷黎世杰也会前来观战,若是奋力拼搏,打出高水平,他看在眼里,对于你们将来的入仕必然大有裨益啊!   张禄心说,我怎么觉着跟要去参加全运会似的呢……   翌日一早,童德威即将十三名内门弟子带到侯府校场。张禄眼神一扫,果然黎世杰和唐侯都坐在高台上观战,翟通和柳孝节等唐府高手也在四周护卫。唐府的内门弟子们比他们先到,个个摩拳擦掌,气势汹汹。   等到比试开始,也没先分组,也没先抓阄,童德威问了:“谁人先上?”   柳晏抢先迈出:“弟子请命!”   他可以算是唐郡的留学生,如今一方是父母之邦,一方是留学的郡,请求打头阵也在情理之中。童德威微微颔首,柳晏便即跳入场内,拱手而立:“在下柳晏,百余日前才刚入室,请唐府的同道指点。”   对面立刻也跳出一人来,抱拳还礼:“在下杜荣,也是初得入室,指点不敢,切磋而已。”   两人打过招呼后,便即各摆架势,很快便战到了一处。柳晏长剑抖开,全是一派进手招术——“裂石剑法”,对方提一对子母鸳鸯钺节架相还。张禄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冷门兵器——地球上也有类似玩意儿,他见过照片,没见过真人演示——当下聚精会神地观看,揣摩唐府武艺的特点。   虽然跟唐丽语比试过一场,但根据传说,唐丽语耍的就不是本门招式啊,全是从出身外派的供奉、客卿处拜师所得。所以张禄这还是头回见着正宗的唐府武功。   唐府的武技讲究小巧腾挪、短兵相接,注重打穴,此外还精通暗器和用毒。规则早就宣布过了,唐府子弟不会用毒,但是可能会发暗器,双方以先中三招或者被逼出场外为负。倘若激斗两刻钟时间不分胜负,则以平局论。   只是柳晏主修的也跟张禄一样,是“裂石剑法”,重攻击而轻防御,看对方的架势,也纯是一派进手招术,那么就不大可能打上那么长时间,谁胜谁负,必能很快分出高下。果然,约摸十多个回合过后,那杜荣便逐渐落在了下风,于是故意卖个破绽,双钺陡然间脱手飞出。柳晏将长剑一摆,拨落双钺,但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之间,杜荣手掌一翻,突然又射出来两枚锐器……   这暗器来势甚急,也就张禄眼神儿好,才能大致瞧出来,是两枚十字形的飞镖,就好象日本忍者用的某种手里剑一般。柳晏多少有点儿措手不及,剑势一绞,已将一枚飞镖挑落,但第二枚估计是躲不过去了,挟着风声便直奔他面门而来!   眼瞧着飞镖逼近鼻端,柳晏本能地就是一闭眼。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那飞镖在空中转向,侧向飞出,落入了正在旁边十数步外观战的某名唐府供奉手中,随即那供奉高叫一声:“柳晏败此一招。”   柳晏闻声,这才睁开双眼,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呢,只知道——那针没扎着自己,可是已经算自己输了一招啦。正欲抖擞精神,挺剑再战——对方双钺脱手,这回自己赢面就很大了——但被童德威跃入场中,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我方告负——若是实战,无人救护,柳晏即便不死,也是重伤,只此一败,便定局势,何必再等两招?”   就以此为开端,比试一场接一场继续下去。张禄在旁观战,逐渐摸出来几条规律:第一,对应东黎的每一个内门弟子,唐府都预先安排好了等级相若的对手。估计本方昨晚就已经把参赛名单和各人水平都开列表单,交给了唐府啦,算是对地主的尊重,而唐府也据此排好了自己一方相应的出赛人选。   也就是说,入室对入室,窥奥对窥奥,唐府不占你便宜,可也不故意派出太弱的对手,免得比赛一边倒,乏善可陈。   其次,东黎的弟子自可全力施为,唐府却放弃了用毒的手段,勉强可算是自缚一臂,就理论上而言,同样等级的两人对战,唐府的输面会比较大。只是等级归等级,实际战力和临场发挥,并不仅仅靠等级来决定输赢,唐府占了主场的便利,东黎弟子则客场作战,一定程度上也平衡了胜负的天平。   总体而言,连比七场,除了最初出场的柳晏外,还有一名东黎弟子告负,有一双对手真的战够了两刻钟,得个平局,基本比分4:2,东黎稳占上风。就张禄的判断,这并非己方实力比较强,而是唐府有意放水的结果——反正咱不在乎输赢,你们远来是客,就让你们赢了又能如何?别让人笑话我唐府小家子气就成。   第八场终于轮到张禄,他心中坦然,飞身跃入场内:“在下张禄,入室大成。”   其实唐丽语早说过了,张禄已有窥奥初期的水平,所以他琢磨着,对面按规矩同样出来个入室的,哪怕是入室巅峰,自己也是必胜无疑啊。固然唐府的招式花样繁多,暗器也比较难挡,但差着一小层次呢,自己断无战败之理。   谁成想对面跳出一人来,朝他拱一拱手:“唐霆宇,窥奥大成。”   张禄当场就蒙了……我靠这出错人了吧?前面都是入室对入室,窥奥对窥奥,而且往往连小层次都一模一样——比方说对战柳晏的,就是个同样初登入室的杜荣——怎么到我这儿规矩变了?不但对方等级比自己高,而且足足高出一整阶去……   转头回望,就见同伴们也都面露愕然之色,然而童德威却毫无表情,只是朝自己微微点头,那意思:没关系,上吧。   张禄心说难道是童德威写错了自己的等级?还是说自己特意压着水平,结果没能逃出童德威的法眼?就算那样,也该派个初入窥奥的来跟自己打啊,出个大成,这叫什么事儿?   可是既然童德威表态了,自己也不好找裁判抗议,不能直接扔剑弃权。当下一咬牙关,心说败就败吧,也或许是唐府输得太多了,所以特意要挽回那么一两场,省得面子上不好看。老子就是这么倒霉,只是无关生死,想办法打出水平来,别输得太难看就成啊。   转回头去,长剑出鞘,摆好架势,就见对方也从腰间抽出一对兵器来。唐府弟子所用的兵器并不仅仅一样子母鸳鸯钺,花哨很多,有些就连地球上都从来没出现过,唯二的共通之处:一是短兵器,二是都成双。   这位唐霆宇用的,就是一对打穴椎,张禄在地球上见到过,不过不是在武林豪杰掌中,而是在中医按摩师手里……这玩意儿笼统说来,就象一个“丁”字,但是上面并非一横,而是一撇,长约半尺,一头粗钝,一头尖锐,还略略地向上挑起;下面也不是一钩,而是一竖,长近尺半,顶端圆润,不似开了锋。   唐霆宇一手一具打穴椎,具体握法是攥着上端的撇把,钝头朝着拇指方向,锐端朝着小指方向;椎体则从食、中二指之间探出。   这玩意儿挺诡异嘿,就不知道具体怎么用法……但是不管怎么用,既然椎体顶端并未开锋,可见不是用来戳的,而是用来打的——专打对手穴道。张禄心说打穴我不怕啊,老子的穴位就未必跟你们天垣世界的武人相同哪。   正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张禄的肉体跟天垣之人就差了那么一点儿,对应到某些穴道上,可能也就错开个一两分。要是拳头擂过来,这一两分算不得什么事儿,可是打穴椎的顶端虽然不开锋,那也是尖的,只要错开一分,那必然就击打无效。   自己要不要故意诱其来打自己穴道,然后趁他打不中的机会,反击取胜呢?再一想,恐怕不成——倘若对方并没用力,只要打中,不管有没有封闭了穴道,裁判都算自己输了一招呢?倘若对方确实用了力,明明应该封闭自己穴道,结果却功亏一篑,会不会让人瞧出来自己气脉有异?就算不因此怀疑自己是外星人,开膛切片去做研究,自己也等于暴露了这一防身的底牌啊。   想当初对战嘲风,不就因为寒掌难透自家穴道,才使得嘲风判断失误,被自己缠住不得脱身吗?事后检讨,这是保命甚至取胜的秘宝啊!目前这只是一场比试,又非性命相搏,有必要把底牌露给人看吗?   脑袋里还在千迴百转,那边唐霆宇轻叱一声,双椎舞动,就已经冲过来了。张禄下了决断:不管是输是赢,我都不能让他打中我!急忙挺剑相迎。剑长椎短,只要尽力将敌人隔在外围,那必能立于不败之地。   对战了七八个回合,张禄大致摸清楚打穴椎的路数了。这兵刃确实挺花,并不仅仅能用尖端打穴,撇把上的钝头还能护手,锐端亦可割人,张禄好几回被他抢入侧近,差点儿手腕就给拉开了花。至于打穴,张禄专防这一手,一瞧形势不妙,就从“裂石剑法”转化为“柔云剑法”,遮护全身,不时对方有侥幸的机会。   而且张禄的剑法初时尚且生涩,耍着耍着就逐渐圆润起来,几无缝隙可趁。自从对战嘲风以来,大半年的时光,张禄就没有正正经经跟人一对一交过手——在须延世界都是围攻,杀死商伏允、挟持郭崇礼靠的是促起不意偷袭;跟唐丽语放对,没交几招就被迫认输;明道馆中日常比试,刻意隐瞒了自身的实力——这回得着对战的机会,又不用留手,那使剑经验值就是“嗖嗖”地往上长啊!   他私练,呼吸、步伐与内息相配合,对于剑法的运用就大有辅助之功,相比来说,唐霆宇武技高他一筹,但内力就要差得多了。天垣世界以武入道,目标是“道”,是破境飞升,武技只是修炼手段而已。张禄相信别的三维世界,或许还有纯修仙的,有以巫入道,以神道入道的,说不定还有什么以儒入道、以枯坐静思入道的之类之类……   纯修仙其实跟武道中的内功有其共通之处,不过天垣世界的各大宗大府,大多是以外攻入门,因为练外功要求的天生秉赋比较低,修习起来也相对简单些。一般情况下,这些大宗大府培养一名弟子,从入门到窥奥,需要十五六年的时间——张禄例外,他入东黎侯府的时候就已经入室了——也有某些小宗门从练气入手,那么培养一名弟子到窥奥阶,恐怕二十年还不止。固然迈入无我境以后,就必须修习内功,洗练身心,外功逐渐退居辅助地位;由内功入手,无我之后的进速有可能更快,但秉赋要求太高,不易聚集起大量初级门生,这就使得门派很难得以壮大、兴盛。   因为目标是“道”,所以即便外功,也不仅仅以对战为目的,而要藉以贴近自然,触摸天地之法。童德威教他们剑法的时候就说过:“剑刺也直,直而能速,速易破敌。”张禄心说不就是“天下武功,无坚不破,唯快不破”,外加“两点之间直线最近”嘛。   可是童德威接下来的话就让张禄惊了,他说:“然而何者为直?眼之所见,未必是心之所感;心之所感,未必是剑之所行;剑之所行,未必是天地至道。其如日月经天,见其曲也,然曲反为直之理——若其直行,则坏天地也。”   张禄心说这什么意思?难道这世界都知道非欧几何了?   想想也是,拿天垣世界对比地球世界,应用物理是远远不及,理论物理却差得有限。天垣之人已经知道了大地为球,月绕地行,地绕日行,恒星、行星、卫星等天体系统,大致模式皆已了然。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对多维宇宙的认识,要更在地球世界之上。   话扯远了,总之武技是为道而生,因道而用,所以当修炼到一定程度以后,才能勾连天地,引用自然之力——但这引用自然,其根本目的也不是为了破敌,而是为了洗练身心。然而通过不同兵器、功法,对于自然的领悟,终究是有所差别的,普遍认为拳、剑为长,其余兵刃,尤其是奇门兵刃要等而下之。唐府主修奇门兵刃,同时还练时人认为基本上很难勾连天地大道的暗器,所以同为窥奥阶,唐霆宇的真实道行,就要比张禄略低一筹——当然论及对战,那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只是张禄也非普通东黎内门弟子,对于内功已有相当心得,所以剑行既畅,内息自然运行,相辅相成,威力陡然而增。唐霆宇接连三十多招都占不到上风,不免心中焦躁:为什么派我一个窥奥阶的来战一个入室阶的呢?先不论对方究竟是不是真为入室……我要是拿不下他,实在太过丢脸啦!不行,看起来非得使绝招不可!   当下双椎展开,就是一顿猛攻,张禄被迫以“柔云剑法”应对。又战三五合,唐霆宇貌似后力不继,攻势一挫,张禄大喜,改以“裂石剑法”反击。可是就趁着这个机会,唐霆宇突然间双手一抖,只见数道银光从他袖内发出,各走不同轨迹,分射张禄全身上下各大要穴。   张禄原本一直防着对方施暗器呢,但是此前唐府弟子放暗器,都得先撇下手中兵刃——或者掷出,或者暂时并入单手——否则你不空出手来,拿什么投暗器啊?谁料这唐霆宇打穴椎仍在手中,却能施放暗器——也不知道是纯靠手腕之力呢,还是袖子里装了什么机关——麻痹大意之下,就不禁着了他的道儿。   急忙闪身躲避,同时反剑格挡,只听“当当”之声连绵不绝,诸般暗器被张禄逐一击落在地,但仓促之间,总难免挂一漏万,独有一枚暗器透过剑网,直奔他的面门而来。   这时候再躲已经来不及啦,而剑在外侧,也很难圈回来遮挡。张禄心说要完——不过这样也好,没有暴露气脉的特异,就能顺利失败,而且我也没留手嘛,能跟个窥奥大成的打上数十合,虽败犹荣啊!就不知道旁边儿观战的那些高手,来不来得及伸手相救了…… 第二十七章、我也是穿越者   刀剑无眼,就算戏剧舞台上对练了千遍万遍的套路,都很难保证没有失手的一瞬间,更何况胜负相搏呢?挂彩是正常,不挂彩倒让人怀疑你是不是尽了全力。固然附近有无我境的高手弹压,遇见紧急情况必会出手相救,可也很难保证零事故啊。   前面的比斗就有过两名弟子挂彩:一个是东黎内门,在大腿上被人一铁爪拉开三道血口;另一个是唐府子弟,被剑穿小臂附近高手一时手滑,没能赶得及救援。不过在天垣世界,这都不算什么太严重的伤势,涂点儿伤药,三五天就能收口。   可是暗器直奔张禄面门而来,这要是救不及,问题可就严重了,轻则重伤,重则丧命脑袋上扎一眼儿,跟胳膊上捅一洞,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啊!   要是一般人,这会儿肯定就认命了,甚至会本能地闭上两眼就跟第一场柳晏的反应一般无二能不能得救,全看天意。然而张禄却独有一功,双睛仍然瞪得溜圆,紧盯着暗器挟风而至。想当初才到此界,他跟廉晋对战,第三招廉晋就几乎一刀劈开他的胸膛,张禄偏能双眼不闭,直面刀锋。   就算死了,我也得瞧清楚射过来的究竟是啥玩意儿吧。   电光火石之间,他倒是确实瞧明白了人脑子转得快啊那是一段钢针,也就小指般长,但只有小指的一半粗细,两头尖锐。张禄脑袋里突然闪出一个奇怪的念头来求人不如求己竟然猛的张口,上下牙关一合,正好把那钢针紧紧咬住。   他就觉得上下牙床一阵剧痛,估摸着门牙就算不掉,也摇摇欲坠了幸好门牙没掉,否则的话钢针继续前行,就得穿了他的咽喉,到时候恐怕药石罔救可是随即一股大力从外部传来,钢针微微一颤,竟然脱口飞出,划一道弧形,就落入了刚蹿过来的一名唐府供奉手中   估摸着张禄要是不去咬这钢针,钢针会在刚接触到他皮肤的时候,就被对方用内力吸走,顶多扎个一两毫米深的口子,伤不到骨头。可是张禄先是一咬,阻止了钢针飞射之势,接着钢针又被高手吸走,前后一较劲,“噗”,他一颗门牙终于落下来了,直接带着血沫子,随着钢针就喷射而出。   唐霆宇瞧得都傻了,人整个儿僵在那里。刚才钢针奔张禄面门而去,他心中就是微微一惊,心说若如今无我境高手救援不及,这小子八成要丧命啊!高手若救援得及,那么援引第一场比试之例,直接就能算自己赢了。所以动作就此静止,丝毫也没有乘胜追击之意。等到张禄咬住钢针,然后喷血,他更是想不到自己该怎么应对才好了。   他想不到,张禄的反应速度却很快,挺剑中宫直进,剑刺唐霆宇胸膛。真正静如处子,动若脱兔,他差点就要追上了自己那颗门牙唐霆宇毫无防备、闪躲之意,就被张禄一剑正中心脏部位当然啦,并没有用力往下刺,仅仅挑破了胸前衣襟而已。   说时迟,其实也不过短短一息的功夫,胜负便即易势。裁判当场宣布:“张禄胜出。”当然这胜利里有水分,真要是性命相搏,哪怕张禄叼住了钢针,唐霆宇也不会就此发愣,而必然还有后手。不过眼瞧着张禄都掉了一颗牙就理论上来说,这牙不是咬钢针给崩掉的,而是那名唐府供奉吸钢针顺便给“吸”走的还一嘴的血沫子,包括唐霆宇在内,谁都不好意思对此表示异议。   唐霆宇当即后退一步,拱手致礼:“确是在下输了。”   张禄收起长剑,微微而笑:“承让。”特么的缺了一颗牙,说话就多少有点儿漏风啊这不会破相吧我得赶紧打听打听,天垣世界有没有镶牙技术那么究竟是镶颗钢牙好呢,还是镶颗金牙好呢?   虽然越阶败敌,但少了一颗牙,张禄多少有点儿闷闷不乐。那名出手迟了一拍的唐府供奉也多少有点儿歉疚,赶紧过来塞给张禄一瓶药粉:“此为止血良方,且无毒,可以敷于口中。”张禄拱手致谢,心说其实我这伤不算严重,用不用药的也两可关键是破相啊破相。你就不给点儿镶牙的费用作为补偿吗?   最终东黎内门弟子们以七胜二平四负取得了比斗的压倒性胜利。唐侯再摆盛宴,款待众人,还特意举杯遥祝张禄:“我看此子胆大如卵,前途不可限量也。”张禄心说我牙都掉了,还在流血呢,你让我喝酒?只好轻抿一小口,聊作敷衍。   计划东黎一行次日即别过唐侯,启程上路,不过当日晚间,黎世杰特意把张禄叫到了自己的寝室。他先问问张禄白昼间斗战的心得,然后问:“你牙齿如何了?”   张禄苦笑道:“掉了一颗门齿,其余三颗也有点儿松动不知道哪里有镶牙的,弟子想要尽快补上,以免有碍观瞻。”   黎世杰宽慰他道:“倒不必急于补上。这不算重伤,也不算肢体残缺,玄奇界不会取消你任务资格,自能帮你复原如初。”   张禄闻言,不禁小小地吃了一惊他怎么知道的?难道说是黎剑池告诉他的吗?   看到对方脸上表情,黎世杰微微一笑:“是我猜的这不算你透露了玄奇界的秘奥,天、魔并不会惩罚于你。其实,我得以有今日的成就,也曾往玄奇界去来”   据黎世杰解释,天垣世界各地的少年英才,绝大多数都会被玄奇界看中,摄去别界执行任务,他算是东黎这一辈资质最好的,当然无可幸免“我平生最佩服之人,便是家兄,他少年时资质并不算佳,也无这般奇遇,却能达到无我中阶,全靠以勤奋来弥补天资的不足”   不过黎世杰在十多年前就已经脱离玄奇界了那时候他还是无我境第三阶具相。估计是高等级的任务数量相对稀少,所以天、魔会逐渐淘汰穿越者,大多数穿越者得入无我中阶后,就会陆续被告知:你执行任务的使命就此终结,以后就安心在天垣世界磨炼技艺吧。   根据天垣世界历代的记载和总结当然相关文件都是各府各宗的绝密无我中阶以上的穿越者,最多也就能组起两个小队而已。而象张禄这种低等级的小队,同时期估计得有二三十个,甚至更多。   脱离既久,黎世杰也就不再避讳谈论穿越之事当然啦,自己执行过的具体任务还是不敢说的,就怕年再深、日再久,天、魔也还会降下惩罚来。他对张禄说,你的资质很好,所以当日才会允许你以二十多岁的年龄而入东黎内门,我们一直在观察你,觉得你有可能会被天、魔摄去。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你功力见长,尤其所修炼的内功心法,并非本府所传,这瞒得了别人,瞒不过我们这些无我中阶。所以今天特意请唐府安排一个表面上高你整整一阶的弟子来与你对战,就是想逼出你的真实实力来。   他告诫张禄,外界对于玄奇界或许讳莫如深,但在大府大宗之中,其实算不上什么必须严守的秘密,只要不谈细节就成你大可不必刻意隐瞒自己的实力。隐瞒自己的真实水平,教师就无法因材施教,其实对你的成长没什么好处啊。我等都对你寄予厚望,希望你能够尽快达到窥奥巅峰,甚至突破而至无我境,到时候郡内必有重用。   黎世杰当场承诺,说你只要窥奥巅峰了,郡府就聘你做供奉,五百人之将、一邑之副,或者府里各中级职司,任你挑选。   张禄心里明白,这家伙是为了自己在不久的将来能够继承侯位,这就开始筹组自家班底啦,所以才会来拉拢我。要是能从黎剑池那儿跳槽去黎世杰身边,倒不失为一条明路,虽然有点儿对不起黎剑池,但你叔叔要我,你拦得住吗?我也不好直接给打票吧?这不是我的错吧。   于是假意欢喜,连连作揖。黎世杰又勉励了几句,这才放他离开。   翌日启程,唐侯亲自送到城外,与黎世杰握手而别本来两人身份有差,唐侯不必如此多礼,但黎世杰接任东黎侯已是板上定钉之事,并且估摸着时间不会超过两年,既然如此,为了巩固两家的同盟,提前执以平礼,也不算太出格吧。   终究天垣世界轻文重武,典章制度、礼仪规范,就没有古代中国来得那么严密。   张禄一路上留心周边状况,感受各地风俗,他发现唐郡的官道普遍修得比东黎要好可见财力雄厚。官道约摸五丈宽,这就接近双向四车道啦,地面以碎石铺就,上以黄土夯实,地球上的封建社会基本是见不着这么高级的公路的。   但是东黎一行人仍然是乘坐和使用传统的马车、骡车,而并没有什么可以飞天遁地的修仙工具。根据张禄一多年多以来的阅读和观察、探问,知道那种修仙工具确实也有,但数量寥寥,象东黎这种远郡,全郡上下也只有一乘而已,深藏侯府,轻易难见。据说那是一种能够驾云腾空的大飞车,能载六七人,航速比马车约快两倍有余,逢有急难才可使用,并且够资格乘坐的,也就府中三五顶尖高人而已。   据说某些富裕的郡拥有飞车两到三乘,而中央朝廷则有五乘之多。但即便五乘飞车,也载不下东黎这一行那么多人,以及那么多货物,所以他们还只好踩着地面走。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飞车也只是一项面子工程罢了,普通人不得坐运行成本太高啦无人境以上高手自可御风而行,也没必要坐,加上当世又比较太平,没什么大乱子,所以除了盛大仪式亮出来炫耀外,绝大多数时间都深藏内府,空摆着落灰。   东黎的三名正副使都是跨马而行,兵卒、伕役们当然只好腿着,张禄等内门弟子则可轮换乘坐。出了郡城,又行两日,来到一座名叫郕邑的城池这是唐郡的北部边境,倚山而立,翻过前面那座岿山,那就出了唐郡啦,也出了舒州。   邑宰早就得着消息,自然要出城相迎,将一行人请入城中,安排客舍暂歇。本欲摆设宴席款待,但是被黎世杰婉拒了人家一城一请,固然是唐郡热情待客,但自己也不能到处吃请,靡费人家公帑不是?眼瞧着红日西落,邑宰才刚离开,却又匆匆返,脸色颇有些焦虑,却又掩饰不住的激动,扯着黎世杰说了半天的话。随即黎世杰即召集众人,对他们说:   “前面岿山之中,发现了‘六龙’的踪迹。”    第二十八章、私心   张禄跟“六龙”之一的嘲风是照过面,干过架的,听黎世杰说发现了“六龙”的踪迹,不禁就把耳朵给竖起来了。估摸着嘲风回去禀报,“六龙”知道赤明符已被东黎送给了唐郡,故此潜入郡内,伺机抢夺。据说三个多月前,霸下出手,袭击过一支唐郡运货的车队;然后一个月前,椒图也现身郡城之中,但不慎行藏败露,被唐郡数名高手合攻,负伤狼狈而遁。   郕邑的邑宰名叫檀伦,是初入无我境的水平,早就得着郡府通报,要探查“六龙”的迹象,嘿,你别说,还真凑巧被他给找着了。据说“六龙”中起码有三个就躲藏在岿山之中,本待前往拿捕,只叹本事不济,孤身前往反遭毒手,调兵过去吧,又怕打草惊蛇……   再说了,就郕邑这点点兵马,也根本拿不住“六龙”啊,除非只有一个本事最低微的嘲风在。   檀伦因此跑来向黎世杰求助,说他已经派人快马赶去郡府,通报消息,但唯恐一来一往耽搁了时间,被那些宵小之徒闻风遁去,所以——黎大人您本领高强,能不能帮忙跑一趟,协助本城捕拿“六龙”呢?事后敝邑必有心意奉上。   黎世杰把情况大致一说,童德威双眉微皱:“这不****等之事啊,进贡事大,不宜旁生枝节,还是回绝了他吧。”翟通却道:“‘六龙’横行天下,恶贯满盈,凡我正道,人人得而诛之,既然撞见了,又岂能置之不理?”童德威反驳,说这是在人家的地头上啊,我们只是路过的,又没有执法权,怎么好在唐郡捕人呢?翟通说又不是我们主动前来,是邑宰请我们帮忙啊,难道唐侯会因此不高兴吗?不至于吧……   黎世杰撇嘴一笑:“你们想过没有,檀伦快马送信,唐侯遣高手前来,左右不过耽搁两天,若是调用飞车,或许还能更快。但他偏偏急着跑来请咱们帮忙,是何缘由?”   张禄心说这还用问?肯定是那姓檀的家伙贪功心切呗。若是请了本郡高手前来,功劳都是那些人的,他檀邑宰顶多也就通风报信的功劳——这传消息和亲自捕拿,功绩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儿啊。然而若请东黎众人相助,咱们终究是客人,完事儿后拍拍屁股就走了,功劳就能全都落在了檀伦头上。他顶多掏点儿钱物出来答谢而已,多半还是要用公帑,不必自掏腰包,那又何乐而不为呢?   果然,黎世杰随即向众人解说檀伦的用心,他的判断跟张禄一般无二。但是黎世杰随即就表态了:“唐侯盛情款待,我等正好以此相报——反正咱们也要打岿山过,就趁便去剿一剿‘六龙’吧。事成后拂衣而去,不但还了唐侯的恩惠,还能市恩于彼,有助于两家合盟。所以我的想法,不管檀伦有什么小心思,这个忙咱们也应该帮,关键是怎么帮——有无胜算,应该出动多少人手。”   张禄听了这话,肚子里就不禁开始转圈儿。童德威说得没错啊,此行本为向朝廷进贡,更重要的是黎世杰亲去交往朝中大老,以便将来可以顺利接替东黎侯位,他根本就不应该旁生枝节,管这闲事啊。他又不是热血冲脑的小年轻,也没听说这位四爷行事莽撞,为什么这回就偏要去趟浑水呢?   难道说,传言都是真的?   张禄在明道馆中是不常跟同学们搭话,为此还落个“哑巴”的诨名,但这并不等于他不肯支楞起耳朵来,倾听旁人发言。他本来的感观就别人敏锐,加之头脑清晰,分析能力又强,返回住处又能跟唐剑池研讨,就没有什么众所周知的事情可以瞒得过他。据说对于把赤明符送给唐侯一事,一力作此主张的乃是家宰城父嘉,黎世杰本人却是持反对意见的。   黎世杰的意思,咱们未必就吃不下、存不住赤明符,固然很多势力都觊觎此物,但真正敢下手来抢夺的,也就舒王府和西黎侯府而已,两者本为一体,而且向来跟我东黎有仇,就算没这事儿也会找借口施压,咱们什么时候害怕过啊?以我东黎的实力,想要吃尽堂阳季的遗宝,确实勉强,但遗宝本分四岛秘藏,光一个赤明符所指,取来也未必就有多难吧?倘若果然如同传说中所言,那岛上不但有金银财货、天材地宝,甚至还有堂阳季多年来搜集所得的武技、心法,咱们若能取得,东黎的实力必能有很大增长,到时候还怕当面与西黎相争吗?   到时候咱们王位都可能拿得着手,而不必要请唐侯顶在前面,谋夺下任舒王之位——当然啦,下任舒王四年后选举,到时候有资格当选的东黎侯,应该就不是二哥黎世宗了,而是他黎世杰。   有宝在手,可以为恃,却偏偏要送出去,这是什么道理?哪怕二哥你心生胆怯……好吧,你不想多事,只求安稳太平,咱们也可以卖给唐侯嘛,干嘛要白送呢?正常交易,也足以联络感情,巩固盟约了,白白送人,反倒弱了咱们的气势,就算唐侯也会以为咱们是怕了他家,或者是太过畏惧西黎,急于请唐郡相救。辛苦撷取才为贵,凭空而得不为宝,难道城父先生您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当然城父嘉也自有他的理由。其一,你若真想把赤明符卖给唐侯,人家肯不肯买还是一个问题呢。而且这本是无价之宝,要开多大口才合适呢?要价低了,与白送无异;要价高了,唐郡若然拒绝,咱们反倒受辱,并且还伤害了两家的感情。其二,若公然有出售之意,那么别郡派人前来购买,你卖还是不卖?尤其若舒王府或西黎求购,要是开价也挺合适,咱们偏偏不乐意交易,则曲在我,反倒给了王府打压咱们的口实。   所以还不如直接送给唐侯,一方面增强唐侯的实力,好与咱们联成一气,共抗西黎;二则么,这是个“祸水东引”之计,王府和西黎必然会把打压目标从咱们身上转去唐郡,而唐郡受压,也必然会更加巩固跟咱们的联盟关系。   城父嘉政治经验非常丰富,再加上口舌如簧,黎世杰辩之不过,最终黎世宗还是拍板决定,就把赤明符当作寿礼,白送给唐侯了。对于此事,黎世杰心中自然不快——他是很想得着一份堂阳季的秘宝,从而增加自己和郡府的实力,则将来有觊觎王位的可能啊。   当日黎剑池把赤明符还有那倒霉商人,一并献给了郡府,但是在献纳之前,他也尝试着先审了一遍那商人,所得到的讯息:对方得着赤明符纯属偶然,而且很可能是虎口夺食,在别人觊觎下抢先了一步。往擒嘲风受挫之后,黎剑池就把这事儿跟张禄都说了,二人研讨、分析,最先得着赤明符消息的,很可能就是“六龙”。那么“六龙”既谋其一,会不会已经得着了其余几件符宝呢?当时就不禁慨然而叹:若能擒下嘲风,或许更有收获吧……   这种情况,既然连黎剑池都能问出来,那么黎世宗兄弟就更不必提了,郡府很可能得着了更详细的情报。张禄不禁猜想,是不是“六龙”真的手握别的符宝,或者起码捏着相关信息,所以黎世杰得宝之心不息,一听说“六龙”在此,就急于参加捕拿呢?他这会儿满口大义,又要为民除害,又要市恩唐郡,怎么听怎么假啊——或许正好就给我猜着了,也没有别的可能性了吧?   黎世杰既然拍板,主张前去碰碰“六龙”,童德威也就只好暂且收起反对意见。于是三名无我境高手就跟一起商议,此行究竟有多大胜算,派多少人过去合适呢?   “六龙”各自的水平差距很大,其首睚眦好斗,据说已经达到了无我境中阶的水平——不是具象,就是归一。黎世杰四五年前曾经跟他交过手,根据估算,除非睚眦得着什么特别的奇遇,否则是要略逊自己半筹的。就理论上来说,那种江湖丑类,所可能获得的修行资源绝对比不上大宗门,至于等同于官府的世家,更是拍马都追不上。黎世杰说当初我就在五十合内将其战退,如今两人即便同为归一阶,其间的差距只可能拉得更远。   但是倘若有睚眦在,那就必须黎世杰亲自出马啦。其余各匪,除了个嘲风还是窥奥巅峰以外,都是初入无我,童德威和翟通必能手到擒来。张禄趁便插了句话:“嘲风恐有奇遇。”那家伙肯定也是被天、魔相中的穿越者啊,否则当初也不会原地满血复活不是?   黎世杰朝他点点头,意思是:无须多言,我心里有数。就算嘲风是穿越者,有机会前往别的世界历险,还得着天、魔的任务奖赏,终究前后不足一年的时间,进境也应该相当有限。好吧,就算那五个全都是初入无我境好了——“檀伦能敌其一……”   岿山中有“六龙”之三,那么黎世杰打一个,檀伦扛一个,童德威或者翟通再斗一个,胜算当在六成以上。童德威提醒说:“只恐檀伦情报不确……”倘若不是仨,而是六个呢?咱们就未必能有多大胜算啦。   翟通道:“若不能胜,退亦不难。”有黎世杰这归一阶的大高手坐镇,咱们就算撞见“六龙”全伙儿在此,打不过,想安全脱身还是没有问题的。   黎世杰点点头,但随即就说:“翟贤弟不必去也。”   虽说居于郕邑,却也要以防万一,本方的高手不能全都上阵,却把皇家贡品给撇在了一边儿——所以翟通你得留下来看货。   翟通本来意气昂扬,想要出马见阵,手刃悍匪,结果被黎世杰一句话就给堵回来了,心中的郁闷可想而知。他瞟一眼童德威,话到嘴边,最终却还是给咽了——固然童德威也可以留守,但说不准就要带几名内门弟子上山,兵卒和伕役是不可能参与的,他作为领兵之将,要么都不留,怎么可能单留童德威而不留他呢?   黎世杰还他当担心己方实力不足,当下安慰道:“无妨,郕邑还有一名无我,两三名窥奥,我再带上几名内门弟子,当可保此行无虞。”   十三名内门弟子,五人窥奥,黎世杰带上了四个,此外还单点了张禄的名字——他已经认定张禄是窥奥了,而且还是窥奥大成,接近巅峰的水平;再说了,张禄是战过嘲风的,多少有点儿经验,可资利用吧。   张禄本人对这趟任务兴趣缺缺——你又不是太易道尊,或者太素圣尊,就算完成任务也不会给我奖励啊。啥?你说经此一行,必能提升黎世杰对自己的印象,可望锦绣前程?他不都已经私下承诺一入窥奥巅峰就给官儿当了嘛,我还有必要硬往前凑么?   可是既然被点了名,却也不好推却。于是各自整理装具,第二天黎明时分,郕邑宰檀伦就率人前来会合。除了谭伦外,郕邑还有一名初入无我境的高手,是他亲姑姑,此外有三名窥奥大成的,他全都带来了,外加五十名锐卒。   于是一起出城向岿山进发。根据黎世杰的规划,把队伍分成三组,相隔一里,相互策应。第一组除他本人外,还有童德威、檀伦和黎氏老妇人,这是对战“六龙”的主力。倘若真的只有三龙在此,凭这几个必能轻松将彼等擒下,若是六龙齐聚,以他们的本领,全身而退应该问题不大吧。   倘若张禄他们也掺和在里面,到时候刀剑无眼,就怕别有损伤——再说黎世杰等人若还要分心保护门人弟子,反倒易使敌人有隙可乘。   张禄他们这些窥奥阶的——一共八人——跟随在后,以为策应。即便睚眦破围而出,或者半途邀截,以张禄他们的本事,总能扛住三五个回合,黎世杰必能赶得及救应。再往后那五十名锐卒,其实没什么大用,不过封锁入山的通道,防止各种不确定因素出现罢了。   岿山颇为高峻,但南坡相对平缓,还有古时的道路直通山中。张禄提着长剑在手,跟随在队伍之后,前面同学们议论纷纷:“哑巴怎么也跟来了?他不才是入室吗?”“你没见他前日战败一名窥奥大成么?这回比试延期,否则他肯定能被评成窥奥啊……”“就算窥奥,也是初入,战败大成,有偶然因素存在,难道你还真以为他有多牛逼啦?”   张禄全当耳旁风,就算有人问他:“唉,哑巴,你跟嘲风交过手,他功夫如何?”自己也只是简单地回答几句:“很厉害”、“能初步勾引天地之气”、“其掌挟寒风”,等等。   但是他也注意到了,有一名师兄名叫罗雄,水平是窥奥大成,这人平常话挺不少的,今天却也跟自己似的装聋作哑——仔细打量了罗雄几眼,心里总觉得不大对……   入山不久,前面还真撞见了“六龙”,据说果然只有三个,而且没有睚眦,才较量几招,一见黎世杰出手,便即仓惶遁逃,避入了一处古代的祠堂当中。童德威招呼弟子们跟上,随着高手们一起进入那祠堂探查究竟。   张禄一瞧,这祠堂陈旧残破,但规模还真不小,前后三进,配殿重重,其中主殿巍峨耸立,虽然四外漏风,却仍然残留着往日的宏伟之相。有郕邑出身的窥奥给介绍:“这是兵圣之庙……” 第二十九章、我的生涯毫无悔恨!      “兵圣”鲜于武,乃是天垣世界第一个有明确记载的破境飞升者——他前面也不是没有,但相关记录残缺,有些只知而其名不明其事,有些但知其事而不晓其名,只有鲜于武是真正无可怀疑,履历清晰的历史人物。   天垣朝的信史长达一万七千年之久,据说在此之前,两三万年前甚至更久远的时代,就已经有人破境飞升啦。进入信史时代后,鲜于武大概是在一万六千多年前飞升的,他在凡间的时候不但武艺超群,而且曾经统率大军,百战百胜,故此才得了“兵圣”之名,各地都建造祠堂以祭拜之。   只是等到天垣朝统一天下以后,因为初代几位皇帝的祖宗据传都跟鲜于武见过仗,或者单挑被他打败过,所以特意没把这“兵圣”列入官方祭祀。缺乏地方官府的支持,兵圣信仰也便逐渐没落。尤其这郕邑,原本旧城建在山间,为天下有名的雄关险隘,兵圣信仰既盛,祠堂也就盖得格外雄伟宏阔。但是后来天下基本上太平了,城池因为山崩而遭到毁坏,干脆迁移到了平地上,倚山而建,兵圣庙不再紧靠城邑,去的人就越来越少,直至彻底废弃。   “六龙”之三遁入兵圣庙,就此消失不见。黎世杰等人仔细勘察,竟被他们发现在正殿神龛下有一条隐藏的秘道——那仨货一定是躲进秘道里去啦,要不是他们仓惶间没能彻底掩盖踪迹,估计后来者也根本发现不了。黎世杰问檀伦,这秘道有没有出口,是通往哪里的呀?檀伦张口结舌,是一问三不知。   倒是他姑姑檀老太太回答说,我们并不知道这里有一条秘道,不过想来——“郕邑曾建在山中,兵圣庙就在墙垣之内,当时为南北要隘,每遭兵燹,被围经年亦常事也,则邑人于兵圣庙中开凿秘道,或遁逃,或隐匿,也并不足奇。”   倘若秘道别有出口,估计那三个恶贼早就跑远啦,追之不及,可是既然来到这里了,又岂有不往下一探究竟的道理呢?万一下面只是个藏兵洞,没别的出口呢?童德威奉劝黎世杰,秘道莫测,不当用险,咱们还是就此收兵回去吧。但黎世杰沉吟少顷,还是决定下去探查一番。   他考虑的倒也颇为周详:很明显秘道是通向山腹的,如此峻峭、坚硬的山崖,真能以人力开凿出很大空间来吗?里面必然险狭,则险狭处惟力为视,恃勇者胜,他在前面一堵,就算“六龙”齐来,又能耐得他何?在这种“一夫当关”的地形,数量不重要,质量才关键,他自认要强过睚眦少许,也不怕对方偷袭暗算。   至于什么机关、暗器、断龙石……真当平话小说哪?几千上万年的岁月侵蚀,还有什么机关能够保证功效不失的?除非是“六龙”新设的机关,但未经严密筹划、集众人之力造就的新机关,还不入他黎世杰的法眼。   张禄一开始并搞不懂黎世杰面对未知,这谜之自信是哪儿来的,直到进了秘道,才知道——我靠无我中阶就已经算半个地仙了吧,即便比不上于吉,那也相当于左慈了……不能把他当普通武林高手来看待……   黎世杰命檀伦留在秘道之外保障后路,自己带着童德威和檀老太太,一起下秘道去探查。此外他还特意点了五名窥奥跟随,三个来自郕邑,另两个——“罗雄、张禄,你们来。”   张禄心说怎么又有我,你还真瞧得起我嘿。不过自己对这秘道却也是好奇心颇重,反正天塌下来有长人顶着,那我就跟进去瞧瞧吧,这数千上万年的古洞,究竟留存着一些什么秘密了?   至于“六龙”,在张禄看来,他们肯定早就逃得不知去向啦,谁还傻傻地跟秘道里等着你?倘若那秘道是死的,并没有第二个出口,白痴才会在被人追的时候钻进去哪。除非……不,我不相信这从根本上就是一个圈套,那太危险了,我本能地无视这种可能性!   秘道就在神龛之下,有石制的阶梯向斜下方蜿蜒伸展。黎世杰高举火把走在头一个,后面跟着檀老太太,然后是张禄等人,童德威断后——通道确实非常狭窄,他们只能排成一纵列通行。   石阶向下延伸了大概四五十级,便到尽头,但左右两侧貌似还有通路。黎世杰略略回首示意,檀老太太颔首会意,于是前者挺剑而前,直面向左,后者举着兵刃——是一支熟铜铸就的龙头拐杖——直面向右,二人脊背相靠,以防不测。   黎世杰道:“这是死路。”老太太却说:“此处可通。”于是她后退一步,仍然请黎世杰顶在前头,队伍朝着右方便拐了过去。   再走数步,眼前豁然开朗,竟然是偌大一片空间,貌似人工开凿的甬道接上了天然秘窟。这秘窟向上丈余便是洞顶,向下却深不可测,别有台阶通向深渊。黎世杰保持警戒,就在秘窟前停留了少顷——估计是在观察周边状况,同时感应附近有无生物存在。随即他点一点头,迈步登上了台阶。   好在这台阶是沿着秘窟边缘螺旋状下降的,一侧是万丈深渊,另一侧却有倚靠,而且宽度足够三人并排前行。队伍就此疏散开来——侧面若是没有石壁,那就多站个人,大家心里会比较踏实一些——檀老太太落后黎世杰半步,跟在他的侧后方;张禄则和罗雄并排而行。   那家伙仍然不说话,而且还低着头,把面孔隐藏在阴影之中,也不知道有什么不敢见人的。   秘窟虽是天然生成,这石阶肯定是后凿的,并且在石壁上偶尔还雕刻着一些图案、花纹。檀老太太见多识广,不禁惊叹道:“这是十六郡争雄时代的图画!”张禄掐指一算,也就是说这秘窟构建于天垣朝诞生之前,大概得有八九千年的历史啦。   但是黎世杰随即冷笑一声:“这死人可没有那么久远啊。”手中火把垂落,朝着下方一照。张禄眼神好,瞧见石阶上散碎着几具白骨,衣物、兵器也都只剩下些碎片,也不知道最前面两人是从何而判断的,就听黎老太太惊呼一声:“是本朝衣冠!”   黎世杰冷哼一声:“如此看来,这里早就变成了盗贼的渊薮,汝家镇守郕邑已历三代,而竟懵然无知,嘿嘿,嘿嘿”火光闪烁下,檀老太太貌似面有羞愧之色。   张禄心说这倒也不怪檀家啊,根据自己过来时候的观察,从郕邑通往兵神庙的山路也早废弃,长草滋蔓,少见行人,附近更没有常住人口的迹象。如此荒僻之所,邑宰没注意到有个秘窟可以藏人,那也在情理之中吧。再说了,檀家也只在这儿镇守了三代而已,估计都到不了一百年,但看这些白骨的朽烂程度,又是在山腹密不透风之处,没个三五百年甚至更久,不至于皮肉皆无,烂得这么干净吧。檀老太太你羞愧个什么劲儿啊,这锅你家就不该背。   再走不远,忽听前面黎世杰“咦”了一声,随即高高举起火把,照耀出洞壁上以利器划出的一行字来。这行字很奇怪,似乎是汉字——也就是天垣朝通用文字,两者只在少数文字和某些笔画上有所差异——却又夹杂着一些古怪的符号,比方说最后一个,就是长长一竖,竖下再加一点。   檀老太太皱眉道:“倒有些象岛夷的刻画……”海外诸岛居民也是有自己文字的,但是天垣朝不承认,认定了他们都是没文化的蛮子,所以那必然不是字,而只是简单的刻画而已。   张禄在后面远远瞧见,却不禁浑身一震,感觉有一万匹草泥马从心头奔掠而过……这要是穿越之初见到这么一行字,他估计当场就崩溃了——这都是幻觉啊幻觉,你吓不倒我的哇哈哈哈哈我的本体一定还在地球上,在二十一世纪,不过是正被俩白大褂按在电椅上接受电击疗法呢吧……   不过在口袋地球中辗转了那么多年,继而又略窥超三维世界之一斑,这会儿的他真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在这个修真的世界……不,多世界体系中,什么事情不可能发生啊,再诡异的事情,老子都已经司空见惯了。   再瞧那行字,其实他也判断不出来其中是否有错误,但大概意思是了解的——   “我が生涯に一片の悔ぃ无し!”   我的生涯毫无悔恨!什么岛夷,什么刻画,都不是啦,这明明是日语嘛,这是中拳王拉奥非常著名的台词啊。   张禄脱口而出:“这应该是拳王留下的字迹。”   黎世杰转过头来瞥了张禄一眼,微微点头:“拳王……难怪……”   张禄心说怎么就难怪了?你对这一世的“拳王”究竟有什么认识吗?为什么觉得拳王能写出这么奇奇怪怪的天垣世界之人都读不懂的文字,就该是理所应当的事儿?这里面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内情吧?   檀老太太闻言先是一惊,随即瞪一眼张禄:“汝如何得知?”张禄垂下眼睑,并不作答。   我怎么知道的?因为老子是穿越者!但这话当然不好明说。   黎世杰也知道张禄是穿越者,只是此穿越者非彼穿越者。在黎世杰想来,张禄一定是被天、魔摄去别的世界执行任务,在此过程中见到了拳王的笔迹或者他的某些符号刻画,但这事不能宣之于口,只得微微一笑:“我相信张禄所言,也不必多问。”   他身份尊贵,又是此行首脑,此言一出,檀老太太虽然满脸的疑惑,却也不敢再追问了。但是张禄心中却又有疑云升起——黎世杰为何丝毫也不为怪?他是知道别的世界也有拳王遗存的吧!   拳王拉奥,乃是健次郎的长兄,北斗神拳继承人龙拳首徒,这人本来并不该存在,他只是一个漫画角色而已。张禄少年时代也可勉强算是粉,知道拳王的绝技是“北斗刚掌波”、“天将奔烈”、“无相阴杀”,等等,当日在钧天世界听说“百裂刚拳”史匡威得了拳王传承,所使的乃是“北斗刚掌波”,他就觉得挺惊悚的,但那时候还以为彼世之拳王,与此世的拳王仅仅名号相同而已。   今天见到这一行字,才知道那肯定是同一个人!这人既会使“北斗刚掌波”,又能书写日语口号,那他就不仅仅是这些三维修真世界里通过玄奇界各方纵横的一名穿越者,而跟自己一样,是来自机械世界地球的穿越者!“北斗刚掌波”之名还能说是巧合,这段日语可绝对巧合不起来啊!   三无和尚曾经透露过,跟他和自己有相同遭遇的,从地球经口袋世界破境飞升的,应该还有几人,难道这拳王也是其中之一?那是个跟自己出处相同,甚至生存年代也近似的地球人吧。这人也跟自己似的,先跑天垣世界来上户口,然后通过玄奇界到处纵横……老前辈啊!只有这样解释,一切才都勉强能够说得通吧……   遥想拳王风采,张禄突然觉得自己也有机会,不禁胸口一热,万丈豪情蓬勃而涌。漫画中的拳王拉奥本就以刚猛、霸气著称,那位前辈挂着他的名号,尽显纵横一世之威,想想还真是叫人热血沸腾。他是怎么办到的呢?自己将来学有所成,达到无我甚至是无人境之后,又该起个什么烜赫的名号来唬人呢?   “醉眠剑客”……啊我呸!实在是太难听啦,若此名号也传扬到天垣来,我必要痛恨风赫然一辈子,咱俩不死不休!   正在胡思乱想,却发现深渊已经到底,而在洞壁的侧面,凿开一道一人高的出口,隐约有天光透入——我就说吧,果然是有后门吧,那几个家伙肯定早就跑远啦!   张禄暗中松了一口气,可多少也觉得有些遗憾……那边黎世杰抢先迈步而出,随即召唤一声:“都出来!”众人匆匆跟将上去,张禄一穿出洞口,就见不远处山壁陡立,藤蔓、苔藓滋生——咦,这是个山谷啊,四周峭壁几乎直上直下,人就跟站在个井底似的。   忽闻高处有人长笑道:“我不明白了,你为什么要叫他们都出来呢?” 第三十章、圈套   张禄一行人才出秘道,又入深井——说是深井,不过形容而已,四外峭崖如壁,围出了一个数丈宽的空场,此时日已过午,阳光直射进来,倒是照得一片清明透亮。   然而说峭崖如壁,同样是比喻,是形容,当然不可能真的平整若墙,崖壁上坑坑洼洼,还是有不少可资落脚处的——张禄琢磨着,攀岩爱好者肯定会喜欢上这片地方的吧。当闻听有话语声传来,他才循声而抬头望去,只见在大约两丈多高处的崖壁上,单脚蹬着突起,站立着一个人。因为这人穿着件绿色的长衫,所以隐藏在苔藓、藤蔓之中,自己竟然没能第一时间就察觉到。   那人笑道:“我不明白了,你为什么要叫他们都出来呢?”说话的对象,自然就是黎世杰了。   话音才落,忽听“砰”的一声,似有重物落下。张禄等人转过头去一望,糟糕——来时的洞口已被一块巨石掩住,只留出够人手探入的几处狭窄缝隙,换言之,后路被断,回不去啦!   众人正自惶惑,就听黎世杰冷笑道:“汝等诱我前来,欲放断龙石截我后路,我又岂有不知之理?”   绿衣人双眉一挑:“所以我问,你为什么要叫他们都出来呢?让彼等原路返回,独留你在这里,与我对战,岂不是好?”   黎世杰“哼”了一声:“若这里只有你一个,我自然独自前来。”   对方抚掌而笑,招呼一声:“兄弟们出来吧,行藏已露啊。”   “刷刷刷”,岩壁上同时又现出四个身影——说也奇怪,这四个家伙并没有穿碧着绿,偏偏在现身之前,张禄就丝毫也没有察觉。他对自己的观察力本来是挺有信心的,如今却被沉重地狠敲了一记。   黎世杰问道:“你就是睚眦?”   那绿衣人拱一拱手:“区区再下便是。”   “‘六龙’现身其五,还有一个在哪里?”   睚眦笑道:“这便是在下疑惑黎四爷不肯孤身前来之意了……”说着话突然将双膝一曲,便从崖壁上纵跃下来。但他不是直着下来的,而是把身体打横,双掌一缩即放,直朝地上众人拍来。   霎时间,张禄就觉得满天都是掌影,仿佛有一股巨大的龙卷从天而降。只见黎世杰身影一晃,长剑便已出鞘,从下方猛地朝上撩起,指向睚眦胸腹之间,同时喝一声:“都退后!”   张禄恍惚觉得,那不是一道剑光,而是一片亮蓝的闪电,由地面骤然拔起,雷霆震响之中,迎向漫天狂卷的旋风。其实不必黎世杰警告,众人便都感觉狂风、雷电扑面而来,纷纷本能地朝后退去,直至背靠岩壁或者是那块“断龙石”。张禄略微退慢了半步,只觉陷身于掌影剑光之中,其势比当日与唐丽语比斗之时还要骇人!脸上一阵刺痛,仿佛被无数细针插入一般,又似真的遭了电击疗法……匆匆撤步,后背一紧,已然挨着了崖壁,低头再一瞧,前襟上满是撕裂的破口……   我靠这无我境高手之威,一至若是!他们的攻击范围不再是一个点,也不是一个面,而几乎充溢着这整片山谷!可怜我的衣服呦,花一百多钱买的新衣啊……   再抬头看时,剑、掌已交,剑似雷霆,掌若游龙,恍惚如见巨龙在云雾中穿行,与雷鸣电闪相搏斗一般。以他的眼光,根本瞧不出来谁占据了上风。   再一瞥眼,崖壁上另外四人也皆跃下,这边檀老太与童德威迈前相迎。对那几个人,张禄都不识得,其中并无嘲风在内——可见黎世杰刚才问:“‘六龙’现身其五,还有一个在哪里?”那少的就是嘲风了。嘲风为啥不来呢?张禄略一凝神,已知端底,心说不好!   除了睚眦空手,使一对肉掌外,其余四龙各执器械。一个双手持握长柄金瓜,那锤头竟然真的有瓜般大小——不是香瓜,而是哈密瓜!而且瞧着连锤柄似乎都是金属所制,若在地球上,这玩意儿根本就不可能存在啊——除非真跟评书里说齐国远似的,乃是薄铁皮糊的空心锤头。但见金瓜舞开,风声骇人,才与檀老太龙头杖一交,“当”的巨响,老太踉跄后退——可见绝非空心啊!那这玩意儿得超过五十公斤了吧,地球上有几个大力士可以玩得转它?   真正大力士,一二百斤东西扛上肩并不为难,但问题你得能舞起来,锤头太沉,还得注意重心,那别说五十公斤、一百斤了,就算七八十斤的玩意儿,也没几个人能够运转如飞,并且数刻不疲。但眼前这家伙就偏偏使锤如运杆棒,身形灵活无比——真当关王刀一百单八斤是真事儿哪,别说汉代并无长柄刀,就算有,也不可能超过八十斤去!   张禄当日倒是听曹操说起过,他帐下猛将典韦,“提一双戟八十斤”,先不说是不是夸张,汉代的度量衡也普遍比后世为小啊,汉斤八十,搁后世也不过五十斤上下而已,估摸着还不到眼前这家伙金瓜的一半重!   都说“六龙”之中,霸下力大,那这家伙大概就是霸下了吧。   还有一个,使一对旁牌,边缘突出十数道利刃,可攻可守。都说椒图好“闭”,张禄还琢磨这“闭”是啥意思,再见这对牌大若门扇,并合之间几无缝隙——这大概就是“闭”字的由来吧。   又一人使柄鬼头长刀,一人使条铁链,谁是狻猊,谁是饕餮,张禄就分辨不出来了。对面五人,此厢三人,当即战到了一处,整个山谷都被他们的兵刃劲风所充塞,金光黑雾,遮蔽视线。张禄他们这些还在问道境的,根本就瞧不清对方招式,完全插不进手去。   倘若仅仅如此还则罢了,问题他们几乎连动都不能动,只能紧贴着岩壁,各执器械,护住身前要害。就这样还觉得劲风扑面,如同身陷梦魇呢,若敢迈前半步,没能出手,肯定就直接被高手比斗的余波给绞成了肉泥!   张禄可算明白睚眦刚才的问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了——你就算不肯独自前来,顶多带上那俩无我境啊,让这些小辈进来干嘛?不但不能成为你的助力,反倒引你分心。此间逼仄,吾等威势所及,活物难以存活,除非你眼睁睁瞧着这几个小的死无全尸,但凡想要援护一二,嘿嘿,你就不再是我的对手!   所以“六龙”缺了一个,因为以嘲风的能为,同样插不进手去,反倒会成为同伴的软肋和牵绊。   那么既然“六龙”聚齐了五个,为什么刚才不肯动手,偏要把黎世杰一行诱入此处山谷呢?他们并不在乎多一个无我境——檀伦,只恐黎世杰有了退路,见不能胜便可远遁。即便目前这里少了个檀伦,以三敌五,胜算渺茫,但以无我境高手的能为,全身而退还是不难的。然而后路被断,四外是陡峭的崖壁,你又能逃得哪里去?!   张禄想通了这一点,不禁心说完蛋——我早就料到这是个陷阱了嘛,而且很可能彻彻底底就是个阴谋,为的是诱杀黎世杰。为什么下来前大脑要主动当机,特意把这种可能性给忽略掉呢?其实我早就有预感啦,只是……真把自己的预感说出来有用吗?黎世杰能听吗?说了也白说,所以干脆连想都不往深了去想吧……   我这种行为,算不算缩头乌龟?哦,这个太难听了……算不算把脑袋埋在沙堆里的鸵鸟?   张禄很久没有陷入这种彻底的绝望中啦,绝望不在于前途渺茫,而在于自己根本就没有丝毫的能力去拼搏,去尝试杀开一条血路来。哪怕当初他假扮张坚,对敌天公刘累,自恃有女娲五色石防身,都不能说毫无一战之力。再后来单打嘲风,特意把对方引到山洞之外,也是琢磨着打不过我未必逃不了,不至于望出去眼前一片黑暗……   只有当廉晋的刀挥至顶门,唐丽语的拳头擦着鼻子,那一瞬间,才真正生死须臾,前途无望。但且不说两场都是比斗,并非生死相搏,就算绝望也是一刹那,瞪一瞪眼就过去了,不象这会儿,只能背贴岩壁,眼睁睁地瞧着别人战斗来决定自己的命运。绝望啊,他感觉自己已被深深的无力感所笼罩了,仿佛身陷沼泽,一点点地向死亡沉去,却根本无力与命运相抗……   飓风呼啸、电闪雷鸣之中,忽听睚眦的声音响起:“青景符就在我手中,四爷杀了我,自可取去!”   随即是黎世杰的冷哼:“不想你拳法精进若斯,难道是在这里得着了拳王的传承么?”   睚眦笑道:“拳王确实来过此处,但并没有什么传承留下。唯山壁上有拳印十数,想来是当年拳王所遗,我枯坐静思,前后揣摩了整整三年,才略略得些神韵——如何,吓着四爷了么?”   黎世杰突然间长啸一声:“汝以为,我不知汝等设下陷阱,特来害我么?这青景符,今日我便要定了!”   话音未落,张禄突然眼角瞥见旁边儿的罗雄把头一低,瞬间便蹿了出去,直入战团……不对,是深入龙卷风的中心。正在琢磨这人疯了不成?就他窥奥大成的能为,过去是必死无疑啊,忽见身前那一团混沌斗气之中,陡然亮起一道赤红色的强光,随即是一声惨叫……   这惨叫声张禄并不熟悉,不是黎世杰,不是童德威——这俩的声音他都熟啊——也非女声,所以不是檀老太太。既然如此,一定是对方有人负伤——张禄眼珠一转,心中略有所得。   那道赤红色的光芒有点儿眼熟,瞬间暴起,必是初入战团的罗雄所为,可罗雄别说没有掺和无我境高手比斗的本领,他所使用的跟自己一样,都是东黎侯府制式长剑,就不可能发出那般耀目红光来啊。那么综合所有线索,排除掉所有的绝对不可能,最后剩下的结论哪怕再荒诞,都很有可能是事实——   事实就是:这个罗雄,并非真正的罗雄!   张禄是不清楚无我境高手会不会变化外貌和身形的——估摸着可能性不大——但简单的化妆应该不难吧。罗雄平素话挺多的,偏偏这一路行来,始终低垂着头,轻易不肯开口,即便说话,也含含糊糊的,几乎就要夺走张禄“哑巴”的绰号!若非旁人化妆改扮,还能有什么原因?   那么是谁改扮的罗雄呢?此人能够深入战团,促起不意伤敌,起码也得是无我境第二阶的水平。东黎一行人当中,有这种水平,且明面上并未跟来的,便只有一人而已了,那就是假意留守的上将翟通!正好前几日夜宿之时,童德威也曾请翟通来指点内门弟子的武艺,翟通本非东黎土著,所习并非东黎剑法,而用的是一口刀,一口赤红色的长刀!   混沌中暴起的夺目红光,仿佛若是!   怪不得黎世杰说:“汝以为,我不知汝等设下陷阱,特来害我么?”原来他早就有所准备,特意让翟通假扮罗雄前来。   张禄的思维转得很快,想通了前因后果,得出结论,也不过短短两息的时间。就在这两息之后,骤然又是一声闷哼声响起——声音并不熟悉,很明显,五龙中又有人挂彩啦。   如此看来,黎世杰胜利有望啊,则自己或许能得全生。张禄正自欣喜,忽然心有所感,本能地抬头朝上一望——   只见原本充塞山谷的各种劲风、利气骤然一收,露出来澄澈的蓝天,白云漂浮。但那些白云迅即凝聚在了一起,顷刻间便幻化成一个巨大的身影。这身影看似是这般熟悉,头戴牛角大盔,身披赤红色的斗篷,身体比之头颅,几乎是不成比例的壮硕——这身影刹那间便膨胀得仿佛充塞了整个天地一般,一只巨掌五指张开,就从山谷上方狠狠地猛击了下来——   “嘭”的暴响,巨掌落地,谷间斗气一扫而空,地面如同地震一般颤抖起来。尘雾翻卷而起一丈多高,然后窸窣落下,巨人的身影瞬间消失,就仿佛从来也没有存在过似的。张禄定晴一瞧,只见地上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掌印,以及横七竖八倒卧的人体…… 第三十一章、救命的“青景符”      “拳王”出手了!   拳王在天垣世界中是存在于三四百年前的人物。自从钧天世界归来,张禄还特意去搜集了相关拳王的资料,但也只知道他处世的时间不超过十年,仅仅露过五六次面,三拳两脚便将当时的顶尖高手战败——其中有两个还因为落败而知耻后勇,勤加修炼,不到十年便即破境飞升而去了。   由此判断,拳王距离飞升也仅差一线而已,之所以后来再不出现,大概也是登天——穿越到超三维世界——去了吧。   那时候虽然还并没有见着“我が生涯に一片の悔ぃ无し”的刻划,张禄却已然通过“北斗刚掌破”的名字,开始怀疑拳王是不是跟自己一样,实际上出身于地球世界,跑天垣来也跟自己似的,不过是寻求挂个户口而已。但是他能够搜集到的相关拳王的资料实在太少,而且几乎没谁提到过此人相貌和打扮如何。   ——光知道那是个男人了,还应该是个极其健硕、刚猛的男人。   等见到了“我が生涯に一片の悔ぃ无し”,张禄终于可以确定了拳王的身份,然后时隔不久,他就在山谷中见到了拳王的影像——如此巨大、貌似充塞天地,一定不会是真人啦,拳王若是个巨人,古籍中不可能毫无记载。那牛角盔和红披风是如此醒目,又如此熟悉,张禄不禁暗自一惊:这特么还是个COSPLAY的爱好者哪!   看起来拳王跟自己,还有三无和尚一样,都来自于二十和二十一世纪之交——绝对不早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再往前原哲夫还没连载呢;往后倒应该也不会晚于二十一世纪中期,虽是名作,影响力还到不了那么深远,再往后的孩子,应该会更迷、之类作品才对。   电光火石之间,拳王的影像一闪即没,可就这一闪的功夫,朝着谷中便是一掌劈下,掌风所及,竟在地面上印出来一个数丈宽的巨型掌印,几名无我境高手都被这一掌给劈翻在地,老半天都毫无气息……   确实是老半天,因为那几个背贴岩壁,侥幸逃过拳王掌风的问道境全都傻了眼了,包括张禄在内,都仿佛置身梦魇之中,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似被施了定身法,全身僵硬,丝毫也动弹不得。好一会儿,才有人嗫嚅着问道:“老天……这、这、这究竟是谁?”   张禄心中略感得意——就我知道那是谁——张嘴便道:“应该是拳王。”   “你、你怎么知道?”   张禄一撇嘴:“信不信由你。”说着话长吸一口气,真气运行,终于冲散了禁锢肢体的沉重感,然后大着胆子朝前迈了一步。   没事儿,云淡风轻,再无奇异的景象发生,而且地上那些高手也仍然趴着一动不动。张禄先去探黎世杰的鼻息,又按了按他的脉搏:“还活着……”   “六龙”之五,以及黎世杰等人,确实还都吊着一口气在,但是昏迷不醒,毫无知觉。张禄趁机抬起那疑似罗雄之人——他手里果然执着一柄赤色长刀——的脸,摩挲几下,揪下来一张面具,面具下面的相貌非常熟悉,正是东黎上将翟通。   咿,我的猜想果然没错啊……这世上真有人皮面具这种玩意儿,而且还做得跟真的似的——他顺手就给揣怀里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还是张禄脑筋转得快,说咱们先得把睚眦他们给禁锢住,否则若是其中之一抢先醒来,恐怕在场之人全无幸理。可是无我境高手能耐太大,他们一群问道境,还真没有什么好的禁锢方法。三名郕邑出身的窥奥随身带有绳索,当下把五龙抹肩头、拢二背,给牢牢绑缚了起来,然后他们又用尽手段,反复击打五龙身上各处要穴,至于能不能真的封住穴道……纯看天意吧。   要知道从问道境登入无我境,身心初步受到洗炼,已非凡人之躯,就理论上而言,身体各器官,也包括气脉在内,与普通人都是有所区别的,即便丧失了意识和活动能力,能不能被几个窥奥阶给封闭穴道,也在未知之数。   捆绑完后,几人本能地就把五龙给摆在山谷一侧,然后拖着己方四名无我境高手,退到山谷另一侧。虽说若对方先醒过来,挣脱了束缚,要对付他们,这短短数丈距离根本就毫无意义,但在心理上总会觉得安全一点儿吧。   然后呢,又该怎么办?四人商议,咱们应该想办法出谷去报信,若能找得檀伦过来,那便不怕五龙了。固然檀伦比起睚眦来远远不及,但有可能战平其余四龙之一——有两个已经被了创,血还在流,估计是为翟通奇袭所伤。关键檀伦同为无我境,或许能够找出禁锢敌人的方法来吧。   三名郕邑出身的窥奥抢着要出去报信,离开此处危险之地,为此差点儿动起手来。最终还是张禄给出主意:你们猜拳吧。   岩壁上藤蔓很多,猜拳获胜之人试了很久,终于找到一支粗壮、结实的藤蔓,便即攀缘而上。这山崖颇为高峻陡峭,但窥奥阶终究算是普通武人的巅峰,搁地球上不是李小龙也是叶问了,但有可资着手处,简单的攀爬还真难不倒他。   眼瞧着此人逐渐攀高,身影越来越小,张禄心说你这一去啊,少说也得一两个时辰回不来,就怕我们扛不过这段时间哪……黎世杰你自称武艺最强,连睚眦若单打独斗都非你的对手,为什么就不肯先醒呢?若是黎世杰醒来,危机便可彻底解除,我等都得全生。   心念一转,突然间大着胆子迈步而前,就直奔五龙而去。身后一人问道:“兄台你干嘛?”张禄摆摆手,并不回答。   他来到五龙身前,弯腰屈膝,老实不客气就开始搜身,把五龙身上不管银钱、药品,有用的没用的,全都摸出来揣入怀中——反正背对着那俩怂货,他们也不敢靠近来观察,具体摸着点儿什么,没人知道。但有件东西他是不敢私吞的,最后高举着亮了出来——   这东西是一块木牌,也就巴掌大小,不知道是用什么木料所制,色作青碧,正面写着一个古朴的“景”字,背面似乎绘着一幅地图。一人颤声问道:“青、青景符?!”张禄点点头:“应该是了。”   睚眦特意把黎世杰引诱到这处山谷来,设伏袭击,自以为胜券在握,所以口出“青景符就在我手中”之语,应该不会是临时扯谎。而这种人人觊觎的秘宝,估计藏在哪儿都不放心,必是要随身携带的。张禄怀疑,黎世杰可能早就知道青景符在“六龙”手中,所以才明知有诈,也要冒险踩入陷阱,来搏他一搏。   以张禄的能为、地位,他是不敢私藏青景符的,一定会亮出来,而这么一亮,自己的行为也就得着解释了——我是来搜青景符的,你说啥,我还搜了点儿别的东西?都有什么,你见着了么?怎可平空污人清白啊!   亮出青景符之后,张禄就该转身折回本方阵列了,然而就在此时,突然之间,他觉得后背一阵寒风袭来,随即是某名郕邑窥奥一声惊呼:“小心!”张禄反应很快,就地一个翻滚,便即避过来招,等腾身而起,定睛看时,偷袭自己的不是旁人,相貌仿佛识得,正是“六龙”之末的嘲风!   “六龙”聚齐,五个现身来战黎世杰等人,剩下一个嘲风,因为仅仅窥奥阶,还没摸着无我境的门槛,不敢参与斗战——不仅帮不上忙,反而会牵绊同伴的手脚——但这并不代表他没下这个山谷。   张禄恍然大悟,估计这山谷之中尚有什么秘窟、秘道,“六龙”初时便隐匿在内,所以自己察觉不到。嘲风同样,本打算一直藏到己方大获全胜再出来瓜分胜利果实的,可没成想异变突起,凭空出来一大手印,直接把敌我双方的高手全都给拍那儿了……欲待出来救护同伴,但考虑到对方还剩了四人,三个是窥奥,还有个摸不清高低的张禄,就算都不是自己对手,倘若一拥而上,以四对一,己方胜算也很渺茫啊。   所以他只能继续猫着,一直等到敌人从四个变成三个,仍觉动手的时机不够充分——嘲风虽好弄险,但明显没有胜算的事儿还是不干的。再往后张禄从睚眦身上搜出青景符来,嘲风终于等不下去了,为了夺回秘宝,当即现身,朝着张禄后背就是狠狠一掌劈下。   张禄闪身避过,匆忙把青景符揣入怀内,随即长剑出鞘。嘲风第二掌又已劈至,寒风扑面而来——这要在片刻之前,张禄或还惊怕,如今连那些无我境大高手对战,霹雳闪电龙卷风,什么都见识过了,心境本能地就变得沉稳起来。于是略一撤步,挺剑节架相还。   张禄琢磨着,当初我们三人战你一个,吾丘勇是窥奥大成,我跟黎剑池还是入室,基本上就不落下风;如今加我在内,可有三个窥奥啦,就算你水平再怎么见长,也未到无我境,不信战你不下。我还是先防守要紧,等到那郕邑二窥奥上前,再出力猛攻不迟。   他不着急,嘲风则是另一种心态:若不能尽快战败这个张禄,等到三人合围,自己即便能够取胜,也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而且青景符就在张禄怀中,他若让那二人牵绊住自己,直接攀岩跑了,那可如何是好?因此双掌舞开,寒风飒然,节节进逼。张禄终究长于攻而拙于守,竟被逼得连连后退。   他感觉自己跟嘲风之间的差距并没能缩短多少,当日扛他不住,如今亦然——不过貌似同为窥奥巅峰,嘲风比唐丽语他们还要差得多了。连退数步,增援便至,郕邑两名窥奥一个使一对短枪,一个纯是肉拳,相助张禄接下了嘲风的招式。   可是这俩货明显战意不高,也不知道是被此前的异变吓破了胆,还是担心睚眦他们突然间暴起,竟然三个打一个,仍难扳回上风。张禄心说不理你们了,我转而进攻吧,否则一味防守,永远也不可能打破僵局,甚至有可能战至酣时,本方某人体力不足,反为嘲风所败——终究差着半个等级呢,说不定嘲风就比咱们仨都耐久战。于是改用“裂石剑法”,纯是进手招式,剑若游龙,直向嘲风胸腹之间卷去。   进攻之际,破绽必多,必须逼得敌方忙于招架,毫无还手之力,才可弥补。然而以张禄之能,是不可能逼得嘲风纯取守势的,他本想着我既然进攻,您二位战意虽则不足,帮不上忙,总能协助我防守吧,如此相互配合,攻防兼顾,便有胜算。谁想那俩货确实是在防守,但九成精力都放在自己身上,只有一成精力照顾着张禄……   嘲风一见有隙可趁,连续劈空数掌,逼得那二人撤步固守。但其实这几掌都是虚的,实招紧跟在后,左掌首先镇歪张禄的长剑,露出胸前空门,随即右掌就从空隙处直捣而入——   张禄的长剑一时间抽不回来,眼瞧着嘲风寒掌逼至,心说不好——这一掌倒未必就能打死他,但受伤在所难免,若被寒气侵入气脉,估计战力就得折损一半儿。危急之际,他只好断臂求存,左臂猛地圈转回来,护住心窍。但觉一股寒意从小臂上透**道,直向大臂、肩膀袭来,动作就此一僵,随即掌力就狠狠地夯在了他的胳膊上。   “喀”的一声,张禄心说完,我臂骨断了……其实臂骨断折不算什么大事儿,以天垣世界的医疗水平,及时正骨、敷药,不但好得很快,而且基本上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问题臂骨虽断,其力未衰,他的胳膊根本就扛不住嘲风这雷霆万钧的一击啊,反过来狠狠击打在自己胸口……   嘲风这一掌是拼了全力,本欲将张禄立毙掌下——当然啦,可能性并不是很高——见他以臂遮护,掌风便略略一变,有三成力改轰击为按压,势要以张禄之臂,击破他自己的心胸。据嘲风估计,这一掌未必就能把张禄给废了,但足够打得他口吐鲜血,真气逆行。   光断他一条胳膊管什么用啊?那又不是他执剑的右臂。要直接伤了他的气脉,才能削弱对方战力。眼瞧着另两人战意不高,只要能先重创了张禄,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张禄就觉得自己的胳膊就跟叛变投敌了似的,带着一股大力直向胸口袭来。“喀”之后就是“啪”,本已无力的左拳正中自己心脏部位……可是,为什么所击如中竹木,而非皮肉呢?哦,对了,那是藏在怀里的青景符。   无穷大力直涌入青景符,张禄就觉得眼前一黑……不,不是一黑,而是就此堕入了黑暗之中——我是死了么?不至于这一掌就要了命吧……难道是被击中什么秘孔穴,结果瞎了?啊呸呸,都是那可恶的拳王,思路一不小心就掉北斗世界里去了……不对,嘲风并未乘胜追击,身周也无激烈斗气——我特么的究竟又怎么了?! 第三十二章、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换了一个人,遭遇这种神异的事件,堕入如此诡奇的境地,就算不疯逼,估计也当场傻了——就跟初见拳王巨掌从天而降一般——但对于张禄来说,他都已经司空见惯啦。脑袋里瞬间冒出一个念头来:   日,老子又穿越了。   说不定全宇宙也没谁象他这么频繁穿越过,在不同的时间、空间中来回乱转——哦,考虑到自己并不是地球飞升的第一人,或许前辈拳王和三无和尚的成绩更在自己之上。他的双眼逐渐习惯了黑暗,大致得以判断出,自己是身处一条岩洞之中,向前向后,洞窟都绵延漫长,不知道通往何方。   张禄竭力凝定心神,首先倒提剑柄,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肋骨还略微有些作痛,但伤势应该并不严重。奇怪的是,遭此重击,怀里的青景符貌似还好好的,顺手掏出来,拇指和食、中二指用力一捏——   以他如今的指力,哪怕是精钢所铸的牌子,左右不过一分多厚,就算掰不碎,也该捏弯啦,然而那青景符似为木制,却竟岿然不动——果然是神异之物啊,就是它救了自己一命吧。   重新揣好青景符,张禄还剑入鞘,空出右手便来处理左臂的伤处。臂骨当中折断,还好不是粉碎性骨折,忍着痛接好了断骨,却找不到合适的物品做夹板,只好先敷上伤药,扯碎衣服做成绷带,给吊垂在脖子上。   化淤镇痛的伤药总是随身携带的,此外他还掏出初次穿越玄奇界得赐的草还丹,直接和着唾沫吞了下去。至于刚从睚眦等人身上搜出来的药,还没有鉴定,当然不敢乱用。   勉强处理好断臂,张禄阖上眼睑,静静地感应这条曲折漫长的甬道。貌似背后隐约有细微的响声传来,还有略显潮湿的气流涌至,他觉得那边是出口的可能性非常之大,于是转过身,摸黑前行。   行不多远,忽然在黑暗中瞥见洞壁上插着一截短木,根据常识来判断,那应该是火炬吧——不想这里倒有火炬,一定不是纯天然的洞窟啊。从腰间取出火刀、火镰,费了老半天劲儿,才终于单手打着了,并且燃着了火炬。   ——唉,要在地球上,有个打火机就方便多啦。   火光亮起,他这才得以仔细观察这条甬道。甬道很狭窄,勉强可容两人并肩通行,而且若来个大个子——比方说唐丽语——估计得屈膝弯腰,才不至于撞破额头。看起来确实是座天然的洞窟,但也有不少人为斧凿的痕迹。   张禄从壁上抽下火把,右手举着,大步向前而行——地面固然崎岖坎坷,但只要双目能够正常视物,以他的本领,登山越涧亦如履平地也。曲曲折折的,走了大概一里多地,前方的响声越发清晰,并且隐约有亮光透出,但张禄的心情却逐渐沉落了下去。   终于来到了洞窟的尽头,同时也是光源的所在,果然不出他所料,放眼望去,汗漫无涯,全是浑浊的巨浪,相互拍击,声若雷鸣。郕邑自然是不靠海的,自己莫名其妙的,竟然被扔到海边甚至是海上来了吗?   向下望望,距离海面三丈多高,且有大小嶙峋的礁石耸立如剑,跳下去即便不死,也得送掉半条命。探身朝上望望,山崖峻高,湿滑难攀——起码现在自己只有一只手,肯定是爬不上去的。   无奈之下,只得转身朝来路返回。这一头在海边,那一头必在陆上了,说不定别有出口可以逃得出去哪。   又走了大概两倍的路程——合着他穿越来的落脚点,正好是在漫长洞窟的中心位置——洞窟到底,不见光亮,火把照耀下,却见两扇石门,关闭得严丝合缝。乍看石门,斑驳陆离,似乎颇有些年头了,仔细观察,却在门侧发现了两列小字,乃是: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我去,张禄这回是真的大吃了一惊——这儿怎么会有释家语?!   他原本以为自己只是穿越空间,而且距离并不远,仍然身处天垣世界,然而天垣世界是压根儿没有佛教的呀!其实严格意义上说起来,天垣本无宗教,只有国家级的祭祀,以及某些民间信仰,都不成体系。就总体而言,无论对天——太易道尊、太始元尊和太素圣尊等等——的崇拜,还是对魔的畏惧,都带有浓厚的道家气味,跟佛教就八杆子都挨不着。   难道自己又穿来个新世界吗?怎么没有通过玄奇界?再说了,半年时间还不到,怎会这就有新任务交付下来?   正自惶惑,忽听身后响起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阿弥陀佛,小僧这笔字还看得过去吧。”   张禄猛然回头,同时长出了一口气:“原来是你写的吗?”   三无和尚微笑合什:“正是。这地方空空荡荡,不着一字,我瞧着实在枯燥,所以写两行字来活跃一下气氛。”   “活跃你个头!”张禄忍不住就叫骂起来,“你吓我个半死知道吗——如此说来,我还在天垣世界?”   “当然啦,你还没能搞到户口,不可能这就飞升啊。继续努力吧少年。”   “少年你个头!你不是一把将我搡下来,不管不顾了吗?怎么如今又肯现身了?”   三无和尚满脸的委屈:“贫僧在超三维世界也有很多事情要做啊,不可能一直关照着你哪,再说了——若没有我的关照,你能跟上一个相当能打的队伍,前往诸界执行任务吗?”   张禄恍然大悟:“原来是你搞的鬼……”   “搞什么鬼?我明明是在帮你……”说到这里,三无突然望向张禄悬垂在胸前的左臂,微微一皱眉头,“受伤了?”   “是啊,阁下大能,帮忙治疗一下呗。”   “不可能的,有天地法则的约束,我若真能在此界施无上妙法,早就下来帮你修行、飞升啦。不过呢,倒是有个东西可以帮你,也算物归原主了。”说着话,三无和尚就从袖子里取出一物来,递给张禄。   张禄只好把火炬先靠着石门摆好,然后才接过那物件,仔细一瞧,原来是片树皮,上面用黄泥水曲里拐弯地写着一道符箓——这东西好眼熟啊,难道是……当日在口袋地球世界,裴玄仁交给自己的三道符箓之一?是那道“苏息符”?!   “原来那个装死的乡农竟然是你!”   “阿弥陀佛,先疗伤,等你治好了胳膊咱们再谈。”   于是张禄便度真气入符,顷刻之间,热气游走全身,不但左臂断骨重续,并且就连胸口那点点隐痛和烦闷感都彻底消失了。   他早就发现了,自己在天垣世界不能施法,大概是受所谓天地规则所限吧,要么是因为等级被压得太低……但裴玄仁的符箓还可以用,他当初就利用“宵遁符”躲过了嘲风雷霆万钧的一掌,得以偷生。啊呀,早知道就先不吃那枚草还丹了,完全浪费嘛……   治好了断臂之后,张禄急不可耐地就朝向三无:“我有很多事儿要问你……”   三无轻轻摇头:“你不必问,我正要说——首先,当日因为匆忙,着急地就把你搡下天垣世界,是贫僧的过失。其次,为了弥补过失,贫僧在得知你被玄奇界选中后,特意开后门儿让你进了个高级队伍——要还跟着低级队伍混,拿的经验值实在太少啦,不利于你的成长。第三,非常遗憾,贫僧恰有要事,必须全力以赴去办,从今往后,恐怕再也关照不了你啦,还请施主你好自为之。”   “真打算撒手不管啦?”   “没办法,还是等你飞升之后,咱们超三维世界再见吧。”   张禄耸耸肩膀,心说无所谓,本来我也没期望你的援手——你特意把我调一高级队伍里去,说是有助于我的成长,可是任务等级不降啊,你知道我差点儿就连命都没有了吗?如此帮助,还不如不帮呢——等了少顷:“然后?”   “什么然后?”   “我靠你能跟我说的就只有这三句话?我满肚子的疑问,你还打算继续装聋作哑吗?!”   三无和尚把手一摊:“疑问?还有什么疑问?以施主你的智商,各种前因后果,都应该猜到了才对吧——没错,你的猜测全都中的。”   张禄一皱眉头:“你会读心术?”   “不会……就算会,受天地法则的制约,跟这儿也使不出来。”   “那你就知道我的猜测全都正确?”   三无和尚一挑眉毛:“因为我对施主你的智商很有信心啊,对于你我这种来自于地球二十一世纪的人类,见识、想象力同样充满了信心。施主,请勿妄自菲薄,地球上虽然没能发展出修仙世界来,但机械世界也并非一无是处,只要充分发挥你的长项,还有什么疑问可以难得倒你?”   张禄冷笑一声:“我能不能认为,你的恭维只是逃避问题的借口而已——这个猜测准确吗?”   三无和尚双眉微皱,伸手挠挠下巴:“啊呀,这是以我之矛攻我之盾哪……施主你果然聪慧,不在小僧之下!”随即双手合什:“我还忙着回去上班,有一个重要会议——就此别过……”   “且慢!”张禄心知再怎么问,这和尚也必然不肯正面作答,只能挑一个自己完全没有预判的问题提出来,“我生死须臾之间,莫名其妙地又被传送来这儿,是不是你的安排?”   “不是,纯出偶然。”   “哪儿会有那么多偶然?”   三无和尚正色道:“你可以假设成一种‘气运’。因为你我来历诡奇,与修仙世界会产生一定冲突,所以才有独特的气运加身,未必回回都能逢凶化吉,掉山崖底下碰见传功老爷爷,钻个山洞就得武功秘笈,但相类似的偶然,在你我身上发生的概率确实会比较大。原因何在?贫僧并非专研因果,所以我勘不破,也没道理可以告诉你。”   说完这番话,三无和尚的身影便瞬间隐去,仿佛急不可耐地要逃走,以防张禄再揪住自己问个不休似的。张禄不禁苦笑——这还真是个不怎么靠谱的引路人哪……   确实,对于诸般前因后果,他都已经有了一定猜测,并且自我感觉相当接近事实。首先,自己为什么会被卷进这趟事件里来呢?看似偶然,其实存在着相当的必然性。   虽然并未在明道馆的比试中展现真实本领,被判定为窥奥阶,但得自玄奇界的功法瞒不过黎世杰他们——自己假称失忆,来历诡奇,东黎侯府肯定会关注自己的一举一动啊。所以黎世杰才会带着自己上路,进而在与唐府的比斗中故意安排,逼出了自己的真正实力。为了拉拢自己做其党羽,此番出征岿山,擒捉“六龙”,黎世杰才会真当自己是窥奥,下令同行吧。   继而“六龙”遁入兵圣庙中秘道,黎世杰叫上三名郕邑窥奥,完全是障眼法,为的是让“六龙”误以为己方中计——反正那仨都是别家人,挂了也不可惜。他真正想带进秘道的窥奥,乃是罗雄——其实是无我境的翟通——但东黎多名内门弟子,光叫一个罗雄,实在太不自然,所以就多扯个张禄一起去啦。   黎世杰知道,此行是有一定风险的,完全是为了青景符才贪欲炽盛,不得不冒险一搏。他再怎么想拉拢张禄,终究别的东黎窥奥都身家清白,甚至是数世重臣之后,要说被迫必须得牺牲一个,那还不如初现利用价值的张禄哪。   睚眦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叫他们都出来呢?”白白折损了这些窥奥,却帮不上忙,究竟有何意义?但其实黎世杰想要召入山谷的,全都是可作帮手的无我境,包括张禄在内其余四名窥奥,全都是为了掩饰假扮成罗雄的翟通的真实身份,而被当成了炮灰。他的谋划确实高明,所以翟通在得着信号后骤然出手,才能促起不意下偷袭得中,连伤两名强敌……   接着,拳王就出手了。   张禄猜测,拳王骤然出掌,石破天惊,也并非三无和尚的安排——他要能召唤拳王的影像,施放如此惊人法术,一举干倒九名无我境高手,难道还不能给自己接上断臂么?拳王影像的出现,既是偶然,同样也含有必然因素在内…… 第三十三章、好大两个屎盆子      正如睚眦所说,拳王曾在山谷中留下多处拳印,似有深意,他多年观摩、揣测,武功才大有进益,敢与黎世杰放对。就古籍记载来看,拳王或许比嘲风更为好斗,十年间每逢天垣世界有一流强者出现,必要上门去挑战,然后三拳两脚把人打趴。所以拳王遗留在岿山山谷里的那一掌之威,或有心,或无意,但基于本主的性格,若欲强敌,必会呈现。   这就好比一段数字录影,只要输入合适的密码,就会开始播放。那么什么才是合适的密码呢?八名无我境高手混战一团算不算?八个不够,那九个呢?   先前八人鏖战良久,不见动静,接着翟通撤下伪装,杀入阵中,顷刻间便连伤二敌,于是拳王的影像就开始播放了……翟通大概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吧。   可就仅仅一段影像,仅仅一掌之威,就一举干翻了九名无我境高手,这拳王也实在太厉害啦……想想对方是自己的前辈,同为地球来的穿越者,张禄不禁心生向往——“大丈夫当如是也!”   而且说不定——“彼可取而代之”。   然后就是自己穿越到这儿来的问题。张禄判断,自己身处的乃是海上某岛,面前石门之后,便是当年堂阳季埋宝所在。堂阳季将多年搜掠所得藏在四个孤岛上,并且刻符为记,即为:赤明符、碧焰符、青景符和紫阳符。他当初带着四符登陆,本打算献给天子,谁料却被诱杀,那么四符自然就流落在了天垣大陆上。七百年间,亦偶有四符之一现世的记载,但却从来也没有人找到过藏宝,这又是为什么呢?   即便唐府这种并不靠海的州郡,若举半郡之力,造船出航,照道理说那些海外蛮夷都很难阻挡啊。   张禄再次从怀中掏出青景符来,借着火把之光,仔细打量木牌背后的地图。说是地图,其实只画了一个岛屿的形状,上面做了几个标记而已,至于这岛跟哪儿,汪洋大海之中,浩渺无垠之间,如同捞针一般,这得上哪儿找去啊?!   所以很可能此符并不标志藏宝位置,而本身就是藏宝的密钥,上附一道穿越法术,只要有强大真气注入,自可将拥有他的人直接送至宝库之前。只是历代得此符者,全都拱若珍璧,生怕毁伤,谁肯以大力轰击?   只有张禄,无巧不巧地从睚眦身上搜出青景符来,揣在怀内,然后被嘲风一掌,正中此符……   所以他穿越了,跑藏宝的岛上来了。   这大概就是三无所说的什么“气运”吧;也说不定是那和尚多少帮了一把,免得自己直接被嘲风打个半残,至于掌风中符,得以穿越,估计他也始料未及。   同时,这应该也是堂阳季设下的圈套,只有他才知道怎么找到宝藏,别人就算得着了符,若没有他的引领,顶多穿来一人。你得了宝,却拿不走,离不开岛屿,回不了大陆,只能徒唤奈何……   张禄如今就徒唤奈何,可是既然找到了宝藏,总得瞧上一眼才能甘心。他再次仔细观察那两扇石门,只见斑驳陆离之间,苔藓覆盖之下,貌似有一个小小的长方形凹陷,就跟青景符形状类似。伸手拨开杂草,刮去苔藓,发现凹槽内也有岛屿刻画,跟青景符背上一般无二。   张禄明白了,于是即将青景符背面朝着石门,镶嵌进凹槽里去。只听“喀嚓”一声,貌似有什么机关响动,石门缓缓向内侧敞开——可惜年深日久,机关失效,这门才开打了一半儿,便即停止,张禄用力推了两推,竟然纹丝不动。   好在侧着身子用力挤,还是能够挤进去的。当下举着火把进去一瞧,只见是一间并不算大的石室,也就十来个平方,但是密密麻麻堆满了箱笼,靠墙还码放着黄澄澄一片——那是金子吗?   火把即将燃尽,好在墙上还有备用的,当即引燃了,腾出双手来,过去翻看箱笼。打开箱笼,里面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乃是大小不等的木椟或者竹箧,开盖一瞧,火光照耀下宝气冲天,有金饰、有玉璧、有珍珠、有玛瑙,还有些器物残缺斑驳,却珍而藏之,大概是古董吧。   张禄心说这才对嘛,不象某些影视剧里拍的,不管什么金银珠宝,全都乱糟糟往箱子里塞,你当所有宝藏都是没文化外加没起子的加勒比海盗藏的么?   可是反复翻查,光见着珍宝了,就没有一样武功秘笈或者神兵利器。张禄初时兴奋的心情渐感失落,心说我要这么多财宝干嘛,当饭吃吗?想到吃饭,忽觉腹中饥饿——糟糕啊,我要是守着那么多财宝却被活活饿死,后来者非笑掉大牙不可!   好在左臂已然痊愈,赶紧拔下墙上的火把,端着出了石室,一路疾行,时候不大,便即返回海边。他撇下火把,手足并用,好不容易才爬上了山崖,四下一望,这岛屿果然和青景符上的刻画一般无二,但是非常之小——大概比口袋地球世界上的天渊所在,还要瘦上那么一圈儿。   好在植被茂盛,不但树上多野果,草丛间还有些样貌奇特的啮齿类小兽活动。张禄如今武艺高强,徒手就逮了两只,生火烤食了,虽然略显腥臭,却貌似并没有什么毒素,足可果腹。   吃饱喝足,登上崖顶,眺望海天一色——他如今是凡人之躯,又不知道陆地在什么方向,可不敢再扎个筏子就冒险出海了,只得暂且呆在岛上,等人救援。可是真会有人来吗?自己要在这里等到猴年马月?要是能够一直修炼到破境飞升,虽然孤寂,倒也省心,只是——没有高级功法,自己能在有限的寿命中修练到无人境吗?   看起来,只能期待玄奇界的拯救了……   暂时定了心,他便盘膝坐下,运行周天。一连数日,再无旁骛,朝看日升,暮观日落,纯以内心感应天地之灵,头脑倒变得格外清醒。因此某日间便猛然开窍——我知道那要命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啦!   书后记录了一套别辟蹊径的功法,可是张禄此前试练,却总不得其门而入。如今想来,他是按照天垣世界的气脉布局、穴道位置,尝试转化为自己得自地球世界的内循环系统来练习的,但倘若这套功法根本就不出于天垣世界呢?   天之所赐,很可能是得来于别的三维世界吧,其人与地球人、天垣人差相仿佛,但也必有细微的区别。必须先把它设为未知数X,才能尝试转化为地球人可用的功法,他此前却先本能地设成天垣常量了,自然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左右无事,便即开始推算,十数日后终于得出了相对正确的解法,尝试练习,初时尚有磕绊,逐渐圆融贯通,但觉一道真气在体内周转、运行,速度比从前快了一倍还不止。张禄大喜,便即撇开“纳精吐气之术”和“玄洞寂然功法”,专心修炼这“名实论”的功法。   如此这般,又是月余匆匆而过,张禄扳着手指头计数,差不多啦。果然某晚恍惚睡去,醒来时已在玄奇界中。   他才刚站稳脚跟,就听风赫然惊问道:“张禄?!”   张禄朝他微微一笑,拱手为礼:“正是张某——怎么看到我很奇怪吗?”难道你们都已经入了无我境了,所以发现我这个拖后腿的仍然跟着,所以心里很不爽?   只听唐丽语笑道:“我就说张兄不会有事的。”   黎彦超简洁明了地说道:“如今东黎通报各州郡,正在张榜搜捕于你……”   张禄当日被嘲风一掌,瞬间穿越,就从岿山山谷里消失不见了。此前那名郕邑窥奥攀缘上山,去求取救兵,好不容易领了檀伦等人前来,已是大半日之后——檀伦听说六龙聚齐了五个,吓得魂飞魄散,不敢孤身前往,而要召集大队人马往救,就此耽搁了不少时间——可是缒下谷中一瞧,却只有满地的尸体。   檀老太太、童德威、翟通,以及两名郕邑窥奥,全都惨死当场,“六龙”与黎世杰却不见了踪影。此为泼天大案,很快各州郡便都听闻了消息,甚至连天子都惊动了,下旨各地搜捕“六龙”,并且寻访黎世杰的踪迹。通过对那名独自逃生的郕邑窥奥的反复查问,终于得着两个线索:一,睚眦身上,很可能带着青景符;二,还有个叫张禄的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那名窥奥攀出山谷的时候,嘲风尚未现身,因此众人只能判断是睚眦等五龙先有人苏醒,然后谋害了各位正道高手。至于黎世杰,因为身份特殊,或许睚眦留之有用——比如说寻机要挟东黎,向唐侯讨回“赤明符”——故而才将之掳走。可是张禄为啥没了呢?这种问道境的小角色,杀就杀了,有必要挟之而去吗?   反复揣摩之下,可能性很多,但只有一种最为靠谱:这个张禄嘛,他其实是“六龙”的党羽,受命潜伏在东黎侯府,待时而动!   首先,张禄来历不明,自称失了忆,但却身有武功,而且在入了东黎内门后,进展颇为神速;其次,张禄在东黎刻意隐瞒自己的本领,要等到与唐侯子弟试招,才被迫峥嵘尽显,名为入室,实已窥奥;第三,张禄装模作样跟嘲风放过两次对,但都没能擒住嘲风,反倒导致己方死伤惨重……   这家伙有七成就是奸细,不管怎么说,先张榜拿住了他,自然其中真相得解!   风赫然和唐丽语一人一句,很快就把前因后果给分说清楚了,张禄心说这真是无妄之灾啊……必定是自己被传送走以后,剩下那俩货联手都不是嘲风对手,所以才被嘲风杀了童德威等人,挟持黎世杰,并且救走了其余五龙——隔了大半天援军才到,都够他把一个班的瘫子给拖走啦。   苦笑一声,正待解释,就听唐丽语又道:“还有人说,张兄你的相貌绝类无名电剑霍君宇,其实就是霍君宇假扮而入东黎侯府的。”   张禄闻言微微一愣:“霍君宇和‘六龙’有交情?”   黎彦超冷然道:“魑魅魍魉,在时人看来,本就是一路。”   “那你怎么想?”   黎彦超嘴角略略一撇:“君子不党,小人不同,正道中人或会守望相助,邪派匪类,怎么可能都算作一路?”   风赫然鼓掌道:“这话说得好——不过,我也向见过霍君宇的同门打听过,张禄你真的除了胡子,跟他无一不象……这是真胡子还是假胡子?”   张禄苦笑一声:“你来扯扯看。”   唐丽语笑道:“别胡说八道了。人有相似,我看张兄不但不是霍君宇,也绝非‘六龙’一路——他是个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张禄一指自己鼻子,“那你可……”   话还没说完,便又突然间响起了太素圣尊的呆板声音:“本尊太素。汝等今当前往钧天世界,除邪卫道。规则有三:一,同伴之间不得相互攻击;二,不可滥杀无辜;三,不可泄露来历。否则必遭严惩。”   熟地儿啊,这个好,不必再重头钻研设定了。   “任务背景:随朝第二高手上官横潜入戴地,谋夺皇家秘宝九灵金鼎。汝等的任务,便是前往金鼎所在地——戴明帝的皇陵,催破他的图谋……”   张禄心道:听着就象欧阳锋想夺嘛……可是随即就听到太素圣尊提起了自己的名字——   “醉眠剑客张禄等人,本为随朝奸细,此前谎报军情,欲图破坏两国和平,还劫持东路都招讨制置使郭崇礼,郭崇礼上奏,已使全国画影图形,搜捕奸贼张禄……”   我靠!张禄心说这又一大屎盆子当头扣下——怎么我在哪个世界都是被通缉的要犯啊,难道这就是三无和尚所说的“气运”?这特么是霉运好吧!举目四顾,就见三名同伴都同时望向自己:风赫然耸耸肩膀,嘴角上撇,表情促狭;黎彦超面露同情之色;唐丽语忍俊不禁,竟然直接笑出声儿来了……   “因此汝等须更名改姓,换个诗号,才能再入钧天世界——任务辅助:草还丹五粒。任务奖赏,待定。”   此言一出,四个人全都傻了——又要换诗号?你当诗号是那么容易取的啊……啊不对,貌似当初张禄自拟诗号,就几乎是倚马可待嘛……   风赫然一伸手:“张兄,请。” 第三十四章、杀尽不平      听说要换诗号,众人都感苦手,风赫然先让张禄:“张兄,请。”   张禄把脑袋一摆:“何必如此客气,大家都要作的嘛,赫然你先来。”   风赫然苦笑道:“是不是我刚才说你象霍君宇,所以你想报仇啊……我这肚子里全是酒水,就没有一滴墨水,实在做不出什么诗号来……上回那首,还是请门内账房先生给拟的……”   张禄左眉一挑:“你要不想做诗号也简单,那就把身上的儒衫脱下来给我穿了,从此算是我的跟班儿,只是仆役,并非武林中人,当然也就用不着诗号啦。”   本来他只是打个趣,想要活跃一下气氛,没想到风赫然倒毫不犹豫,直接就把扣子解开,把袍子脱下来了,双手奉上:“只要不必拟诗号,别说仆役了,暂时做你家奴都成啊。”   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张禄也不好不接,于是披上儒衫——正好,自己原本的外衣给扯烂了,又在孤岛上住了俩月,满身鄙旧,还真不方便见人——转头望向另两名同伴:“二位呢?”   唐丽语笑道:“我们原本就是风兄的跟班啊,如今做你张兄的跟班,又有何不妥?”黎彦超也点点头,但是紧跟着就是一句:“请教主公新的诗号。”   张禄略一凝思,心中已有,当即把头一撇,提高声音,朗声长吟道:“本人便是——‘天遣圣军杀不平,不平人杀不平人,不平人杀不平者,杀尽不平方太平’的不平道人封不平!”   他这首其实不是诗,据说乃元末大起义时候某路红巾军的口号,只是特意把“天遣魔军”给改成了“天遣圣军”而已。   黎彦超听了,嘴角略略一抽,不置可否。风赫然扬声叫道:“这是什么,顺口溜么?比你上回的水平可差太多啦,这个不能算!”唐丽语沉吟少顷,却道:“虽然是顺口溜,听上去倒很有气势,给人一种笑傲江湖、铲奸除邪的壮阔感……我觉得还不错啊,可以用。”   风赫然耸耸肩膀:“随便吧,反正我袍子也交出去了……啊呀,差点儿又忘了……”赶紧把太素圣尊赐下来的四粒草还丹给捡了起来。他才刚直起腰,眼前就是一黑,众人已入钧天世界。   他们出现的位置又是在一处野地,四外无人,不过远远地可以望见一条官道蜿蜒曲折,通向更远方。黎彦超抬腿就要往官道而去,张禄赶紧拦住:“且慢!”   张禄说了,我得先给你们解释解释我的问题,我真不是霍君宇,也没跟“六龙”勾结……   唐丽语笑道:“我们都相信张兄你,又何必解释?”   张禄说别介啊,该解释还得解释,免得同伴之间存下疙瘩,再说了:“你们不想知道那岿山山谷之中,究竟发生了何事?不想知道青景符的下落吗?”   风赫然当即把耳朵就给竖起来了:“执行任务,应该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你说,你说。”   张禄先从怀里掏出青景符来:“这玩意儿,如今在我手中……”唐丽语纯是好奇之色,黎彦超和风赫然的眼睛却当场亮了起来。   风赫然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财帛动人心啊,你、你就不怕我们见财起意,从你手中抢夺吗?”张禄朝他一挑眉毛:“圣尊说了,同伴之间不得相互攻击,否则严惩不怠!”   “干!”风赫然猛地一拍脑门儿,“我把这碴儿给忘了……”不过看他的神情,倒也并没有真起夺宝之心。   张禄组织一下词句,随即就用最简洁的话语把前因后果都分说了一遍。唐丽语沉吟道:“原来如此……张兄不必担忧,你可以来找我,我上禀唐侯,为你辩诬,一定能够撤掉对你的通缉令,让你重归东黎。”   黎彦超不失时机地加上一句:“若然东黎不准你复归,有没有到我西黎来的想法?”   张禄苦笑道:“我也得回得去才成啊……”   黎彦超说没关系,我可以雇一条海船去接你回来——“只是大海茫茫,并无海图,不知道往哪里去寻你才好。”   张禄点点头:“多谢。”随即揣好青景符,又从怀里掏出一张树皮来:“这是我枯坐孤岛所描绘的星空景象,不知道能不找见个精通天文之人,由此判断出大致方位和位置来?”黎彦超双手接过,看了两眼:“我家中便有,回去一问便知。”   张禄随即又摸出来一个小布包,当众打开,只见宝光粲然,里面是三颗硕大的夜明珠和几块玉璧,同样递给黎彦超:“几位把这些东西分了吧。”   唐丽语不悦地一撇嘴:“张兄你这是什么意思?以为我们是贪图宝物才会相助于你吗?未免太过小瞧我等了!”   张禄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他就是这个意思,但这会儿当然不能承认——“雇船出海,总须盘费,怎么好意思让你们为接我返回大陆而破费呢?”   风赫然伸手揉揉下巴:“嗯,出海必须雇佣大船,还得有擅长航行的水手,花费确实不少……实话说也就彦超是西黎世子,可以动用家族财物,我和唐小姐是都掏不出这笔巨款来的……当然也可以借贷。这么着吧,你答应把岛上藏宝分给我们一半儿,即便惊涛骇浪、莫测之险,我们也必去寻你!”   张禄一摆手:“不必一半儿,全拿去好了。”   风赫然原本不过开个玩笑而已,听了这话倒惊了:“唉,我、我……戏言耳。你还真是视钱财如粪土啊,佩服,佩服!”   张禄说钱财有什么用?饥不能食,寒不能衣——心说要有武功秘笈、神兵利器,我肯定就自己留下,不随便送人啦——以我的身份,坐拥这么大一笔财宝也没啥用,不如分给同伴,增强咱们之间的交情,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你们也能多关照在下。   风赫然转头望向黎彦超,黎彦超思索少顷,把张禄手中的财宝接过来,并着星图全都交给了唐丽语:“这事,还是你来办比较妥当。”   风赫然一拍双掌:“没错!”瞧着唐丽语面露疑惑之色,赶紧给解释说:“张禄是东黎弟子,彦超是西黎世子,两家向来不睦,你说要是彦超雇船去接回了张禄,东黎还肯再让他复归门墙吗?那些财宝是给西黎好,还是给东黎好?你唐家跟东黎交情深,不如你向侯爷禀明此情,让东黎派人去接张禄……”   张禄一皱眉头,望向黎彦超:“东黎若得这一份财宝,恐怕很快势力便会凌驾于西黎之上——你身为西黎世子,难道就不为家族考虑吗?”   黎彦超双眉一轩:“我宁直中取,不肯曲中求!”   张禄一挑大拇指:“好,有气节,佩服!不过以你这种性格,恐怕不太适合为政吧,还是尽早把世子之位让给别人算了……”不等黎彦超反驳,他就转向风赫然:“这事还是你合适来办,先用这些财宝去雇条船,出海寻我,完了咱们把财宝四分,东黎、西黎、唐府、流云宗见者有份儿,谁都不亏,各家也不大会有什么怨言。”   唐丽语点点头:“有理。”随手便将诸般物品都递给风赫然。风赫然愣了一下,终于还是接过来揣入怀内:“好吧,这个烫手山芋只好我接下了……”   经过这一番分赃……讨论,四人间的感情无形中又增添了几分——这也正是张禄所希望看到的。他长出一口气,于是转入正题:“说起那蛮子第二高手上官横,你们对他有什么了解吗?”   唐丽语摇摇头:“此前光听说随朝第一高手是呼延惟岳,这个上官横嘛……”   “呼延惟岳号称当世数一数二的大宗师,”风赫然插嘴道,“本领应该在谭枫之上……估计比那‘百裂刚拳’还要强。上官横据我猜测,即便稍逊,应该也不会差太多吧,必是已入了无我境啦。”   张禄手掌朝上,略略一晃:“三位……”   风赫然叹一口气:“都还差最后一点契机,希望此次任务过后,可得破境——哎,我要再不能提升实力,就彻底被自家师弟给比下去喽……”他所说的师弟便是“一别如雨”邯郸雨,一年半以前就迈入无我境了。他师兄弟二人入门时间非常接近,互相较着劲儿地往上升,各人资质不同,不同阶段的进速自然有所差异,但要是差着邯郸雨好几年才能得入无我境,风赫然估计就跟下任掌门彻底无缘了。   张禄点点头,随即就说情况不明,咱们还须小心从事才是,赶紧上路吧,最好找个集镇,先把相关的地点和人物都给搞清楚喽。正待迈步,这回是风赫然拦住了他:“且慢,听说你在此世也遭通缉,你这胡子可是很有特色啊,好似多了两道眉毛……”   张禄心说那当然,我就是COS四条眉毛陆小凤啊——就听风赫然又道:“不如剃了去,免得被人识破。”   张禄说不行,要是剃了胡子,我就真变霍君宇了——当初就是为了避免被人误会是他,这才特意留起来的呀,既然天垣世界已经有了我就是霍贼的流言,那这胡子我是坚决不剃的!不过眼珠一转,已有算计,伸手在怀里掏摸了半天,终于找到那张得自翟通的人皮面具了,试着覆在脸上——   这面具质地不明,非常之薄,戴上之后很难看破,只是表情会显得比较僵硬而已。   风赫然仔细打量了好一会儿,这才撇一撇嘴:“你原本虽然说不上英俊,也算相貌堂堂,如今么……可是有够丑恶的……”   张禄心说没办法,罗雄就那张死人脸……唉,是不是就因为他长相太过丑陋、凶恶,所以一般人不肯仔细盯着瞧,翟通才特制了象他的面具啊?   四人谈谈说说,很快便迈上官道。此时白日初升,行不多远,官道上行人渐多。张禄欲待上前问话,但是因为相貌凶恶,那些小老百姓远远见着就赶紧闪避,最后只好让风赫然出马。   得到的讯息,是沿着官道向西而行,约摸六七里外有一座小镇,名叫卫景。这座小镇本就是守护戴明帝景陵的兵卒、供养景陵的农民聚集起来建成的,镇外山上,不到五里地便是景陵所在了。   于是便进入卫景打探消息。那么什么地方最容易找到情报来源呢?张禄和风赫然都认定了必是饭庄酒肆,只可惜卫景镇实在太小啦,统共也就一家酒店而已,时未至午,还上着厚厚的门板,根本就进不去啊。   张禄左右打量,就问同伴:“你们说,这镇子里什么最多?”   唐丽语道:“人口也不繁密,哪有什么多的?”风赫然自作聪明:“穷鬼最多!”   这回答倒确实有理。张禄初赴钧天世界,上来就进了枫晚山庄,所接触的全是江湖大豪,是“穷文富武”里那票“富武”,还瞧不大出来;这回二度踏足,走官道,进小镇,就瞧出来了,这戴朝的民生实在是糟糕啊。照道理说,卫景镇是护陵兵丁和守陵农户聚集而成的,守卫先皇陵寝的兵马,饷银理当丰厚,养护皇陵的农户,一般国税全都豁免,就不该有那么多穷人才是。然而街面上九成之人破衣烂衫,面有菜色,即便几个穿着号坎儿的,也不见一点儿精气神……   穷鬼确实是多,但这还并不是张禄需要的答案,他不禁微笑摇头。倒是黎彦超一语中的:“乞丐最多!”   张禄双掌一拍,说没错。街面上几乎每个拐角都蹲着乞丐,小小一座卫景镇根本养不起那么多要饭的啊,肯定不少是从他处流蹿而来——至于是闹兵是闹灾,咱就不用管了——穿州过郡,必然有些见识。倘若随便拉几个平民打听消息,不但太过惹眼,对方还未必肯告诉你,若是盘问乞丐,必能搜集到不少的情报。   当然前提是,你得给乞丐点儿吃的才成。   四人身上自然没有钧天世界的货币,好在黎彦超他们都带了些散碎银两,这种贵金属在钧天世界也能通用。于是找个小摊儿,换了一大堆馒头,张禄关照同伴:“你们去吧,千万注意,是否有人窥探、跟踪。”   唐丽语一皱眉头:“不过问问附近消息,什么人会跟踪我们?”张禄只是回答说:“也未可知也。”风赫然却问:“你为什么不去,光指派我们三个?”张禄双眼一努:“本人儒衫洁净,一望可知身份高贵,怎能跟乞丐打交道——这太容易惹人怀疑啦。终究皇陵所在,不要以为这可能是自发集成的镇子,就没有官府耳目。”   三人各自撇嘴,却也只得端着馒头,分道去了。张禄即在街上闲逛,时候不大,同伴们陆续返回。最后一个回来是唐丽语,压低声音说:“张兄所料不差,果然有人跟踪我!” 第三十五章、天外来客   唐丽语是真正的“女汉子”,这一点并不仅仅表现在她的身高、体格上,更表现在性格方面。小队中最早无条件接纳张禄,并且热诚引导他了解形势的,就是这位唐大小姐,如此热情、大方,这使得张禄几乎下意识地就忽略了她的性别。倘若说封建时代的女性即便天垣世界男女之防并不严格就该沉静、细腻、矜持,张禄偶尔会觉得黎彦比唐丽语更象个女人嘛。   黎彦若为女性,必然是个冰山美人。话说三无和尚给张禄开后门儿夹塞进的这队伍,确实是精英汇聚,三名同伴不但武艺群、经验丰富,就连颜值都是一时之选。唐丽语虽然称不上沉鱼落雁之容,勉强可算是个美人倘若等比例缩小两圈的话,身周必围蜂蝶无数风赫然和黎彦也都是大派子弟、世家俊彦,俱都丰神俊朗、气宇不凡。   相比起来,反倒是张伯爵除了见识外,各方面水平都最次,武艺平平、经验不足,就连相貌也仅中人之资而已。   话扯远了,拉回来说,唐丽语的性格即便不说男性化,起码也很中性化,缺乏女性惯常的细致,加上她又没有经过反跟踪的系统训练,所以她既然能够现“有人跟踪”,张禄判断,这跟踪者的水平应该不会很高。   于是朝众人使个眼色。虽然这才是第二次合作,但同伴间却颇有默契,三人各自眼神交流,便已无声地商定了应对方法。就此一合再分,张禄随即就察觉到,那条尾巴缀到了自己身后。   这并不奇怪,因为自己的打扮最为光鲜,三人分开去打探消息,完了又聚合到自己身边,跟踪者自然认定自己才是团伙脑了。张禄心中暗笑,故意穿街过巷,专挑无人处行去。时候不大,进入一条窄巷,他一瞧四外寂静,便即骤然止步,然后转回头去:“阁下寻我,不知何事?”   跟踪者是个长衫青年,腰间佩剑,打扮跟张禄差相仿佛,但是容貌则要正常得多了张禄可是罩着罗雄的人皮面具啊,颇为丑恶狰狞见势不妙,就待转身遁走,却见人影一闪,后路已被黎彦卡断。那人将双膝一曲,便欲跃上墙头,但随即就被唐丽语一拳给夯了下来。另一侧风赫然也赫然现身,宝剑出鞘,直指那人咽喉。   这青年的水准,大概也就跟张禄初入天垣世界差不太多,哪里能够挡得住风赫然,就连拔剑都没机会,咽喉即被森冷的剑尖给顶住了。其余三人也皆围拢上来,但那青年的脸色却并不怎么惊慌,只是低声道:“风大侠么?在下并无恶意”   唐丽语板着面孔问道:“你是谁?为何跟踪我等?”   “在、在下并无恶意,只是还不敢确定几位的身份而已这位是唐女侠吧?家师有请。”   “令师是?”   “孤鸿飞去入宕冥。”   这是孤鸿道人诗号中的一句,很明显这青年所说的“家师”,就是指的孤鸿道人了。唐丽语和风赫然不禁皱眉,却见黎彦和张禄微微点头,貌似是意料之中。   张禄一直在琢磨,这回任务的难度就表面上看起来,实在有点儿太高了上官横是随朝第二高手,怎么着也得有接近史匡威的水平。史匡威搁天垣世界,大概得无我境初阶,不是望玄,也得通幽,再加上得了拳王传承,说不定就要突破而入中阶啦。想当初偷袭郭崇礼的时候,史匡威在促起不意之间,就先一拳击退风赫然,第二拳废了唐丽语,然后第三脚重创黎彦,完全不是自家小队所可以拮抗的。即便三人配合更默契一些,再加上一个拖后腿的张禄,也未必能在他拳下走足五个会合。   那么换了上官横呢?己方若正面对敌必然毫无胜算啊,即便使出什么奇谋秘技来,实力相差太远,也不可能大幅度拉近双方之间的距离。   张禄不久前在岿山山谷中得见无我境之威,他们这些问道境的,别说抵御了,连手都插不进去就算黎彦等人都已至窥奥巅峰,也很难对敌无我境的高手人多真未必有用啊,一万蚍蜉也撼动不了大树,十万蚍蜉呢?先得被大树压死一半儿   所以张禄琢磨着,太素圣尊所交代的任务,一定还有隐藏情节,多少会派给我们几个味方帮手吧。就好比上次援护谭枫,即便不算谭枫、孤鸿道人这俩无我境,己方可还有不少问道境可以当炮灰哪。   孤鸿道人也是戴朝一流的高手,无我境初阶,就算打不赢上官横,总能暂时羁绊住他,则己方或许便有取胜的机会。所以听说这年轻人是孤鸿道人的弟子,还说“家师有请”,张禄判断八成不是圈套,这个险,咱们值得冒上一冒。   至于这小子一开始跟踪唐丽语,后来改缀自己,他解释说“只是还不敢确定几位的身份而已”,倒也勉强说得通。因为四人中就唐丽语的外形最有特色啊,而自己则是生面孔戴着面具呢所以他会想先跟踪一段时间,探个究竟,直到利刃在喉,才被迫说出师父的名字来。   于是便摆摆手,示意风赫然收起长剑,然后问:“令师何在?”那青年人长出一口气,拱手为礼:“在下利舟,几位请跟我来。”   跟着此人,曲曲折折,行不多远终究镇子也没多大就来到一座小院前。利舟先在门上有节奏地轻叩几声,然后才推门而入,只见一人缓步从屋中出来,长须青袍,果然正是孤鸿道人。   黎彦等人急忙见礼,孤鸿满面春风,大笑道:“不想几位能来相助,定是先帝显灵护佑!”但是随即一皱眉头:“醉眠剑客张先生呢?这位是”   唐丽语才开口:“其实”却被黎彦给打断了:“朝廷画影图形,通缉张禄,他哪里还敢现身?至于这位”说着话把头一偏,朝张禄使个眼色。张禄会意,长声吟道:“区区不才,乃是天遣圣军杀不平,不平人杀不平人,不平人杀不平者,杀尽不平方太平,不平道人封不平是也!”   钧天世界和天垣世界一样,也都没有完整的宗教体系,所谓“道人”,指的是诵经养气、修行悟道之人,但不拋妻弃子、不别居寺观,不搞宗教祭祀活动,日常打扮也跟普通文士无异。   张禄新诗号一出口,孤鸿道人的反应跟黎彦先前同样,也不禁嘴角略略一抽那意思,这名号好生诡异,你真不是在耍我吗?你的审美情趣可很奇怪哪随即正色道:“初次相见,既与风先生等同来,想必也是同道中人了。”随即转向风赫然:“张先生蒙冤被屈,武林同道都是知晓因由的,老道当日适逢其会,自然更不会误会他。唉,那阉贼竟如此可恨,真可惜当日不曾取了他的狗命!”   即将张禄等人请入屋中叙话。风赫然笑道:“幸亏当日在那阉贼面前,只有张禄一人报了姓名,否则怕是连我等也不敢再履足中原了”促狭地朝张禄一偏头,微微而笑,随即“此番听说上官横欲夺圣物,我等故来相阻。”   孤鸿道人点点头:“老道也正是为此而来。可惜经过上次之事,谭大侠身负重伤,只得觅地潜藏,老道没有他那么高的威望、那么广的人脉,虽得消息,却很难广为传播再加上那阉贼刻意压制武林同道,搞得人人自危,肯来相助的就更是寥寥无几。天幸几位肯来相助,我等即便泼洒这一腔热血,也定不教金鼎落于蛮夷之手!”   张禄趁机就问了:“那金鼎究竟是什么宝物,为何上官横想要窃夺?”   孤鸿道人瞥了他一眼,转过头去使个眼色,示意利舟出去,并且关上房门。等到屋中只剩下他们五人的时候,他才压低声音,探问道:“几位,不敢动问莫非是从天外来的吗?”说着话,伸手朝上方一指。   四人闻言,尽皆愕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这老道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也知道玄奇界?可是玄奇界的铁则就是不得暴露身份来历,否则必遭严惩,那我们是断然不肯承认的啊。可是若含糊其辞,却又很难赢得对方的信任,接下来又该如何合作?   孤鸿道人关注着四人的表情,随即淡淡一笑:“我知之矣这都是贫道胡乱猜测,几位不必作答。江湖之上,无论我朝还是蛮邦,都从不闻几位的名号,照理说年方弱冠即入一流高手境界,必不会藉藉无闻。老道见识浅薄,谭庄主可是友朋遍于天下,就连他也从未听说过几位大名然而数逢危难,几位必来相助,即便武功招式也窥不出根底,这便很可疑了”   说着话,伸手朝张禄一摆:“这位张先生,适才问起金鼎之事,此事朝野上下,妇孺皆知,偏偏几位就不晓得。那么老道便只有一种猜测:几位乃上天自异世遣来,以救我戴朝之危的。”   几名同伴都忍不住朝张禄瞥了一眼,心说就你嘴快张禄注意到了他们的表情,心里明白:估计你们刚才去找乞丐打问,已经知道所谓“九灵金鼎”究竟是啥了吧?可惜有利舟跟踪,咱们还没来得及交流情报所得,就先见着了孤鸿老道我确实有点儿心急,问话孟浪啦,只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既然已经捅了篓子了,张禄心说不如就由我来把这篓子一捅到底吧。于是再问孤鸿道人:“如道长所言这般情形,此世多见否?”从前还有别的什么人从玄奇界过来吗?   孤鸿道人微微点头:“倒不多见,但数千年间,将各种蛛丝马迹连缀起来,在武林中也并非多了不起的秘辛,加上本世也有奉受天命,驰骋异世者,与之相照,便知端底。”   张禄心说敢情,天垣世界不是唯一的武力输出界,就连这钧天世界,也有通过玄奇界输出武力的例子就不知道钧天世界本身就这么乱了,它再输出武力,那群穿越者所往,得是多不靠谱的世界啊?不过也难说,孤鸿老道说“数千年间”,说不定戴朝之前,这钧天世界曾经有过安定的时代呢。终究大乱后治、大治后乱,也是封建时代的普遍现象。   当下不置可否,只是拉回来询问先前的问题:“那么,就请道长指点迷津了。”   孤鸿道人手捋长须,就此说出一番话来。原来钧天世界的人类历史,也可上溯到万余年前,传说曾有一位圣主,几乎统一大6,开创了一个无比繁盛的王朝,并铸刑鼎九具,作为王者的象征。后来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几经丧乱,这些刑鼎遂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到了五百年前戴朝建立,戴高祖按照传说中九鼎的形质,又铸造了九尊金鼎当然啦,这金鼎彻底变成了王权象征,上面并没有镌刻什么刑律、文法。   到后来蛮族崛起,戴氏西迁,新九鼎再次散落,最终戴朝手里就剩下了一尊,被戴明帝下令埋入自家陵墓。据说随朝虽是蛮族所建,近年来却自称得圣主传承,乃是真正中原之主,并且被他们搜集到了三尊金鼎。孤鸿道人说了,倘若真的九鼎都落到蛮子手中,以示正朔所在,则戴朝的人心必将浮动,国家崩溃、社稷沦陷,恐怕为时不远矣所以是戴朝人都一听就明白,绝对不能让上官横夺得明帝景陵中的那尊金鼎。   这个故事,对于黎彦他们三人而言,听过就算了,彻底无感原来只是一件普通的祭器而已,说什么王权的象征,不可落于人手,但国家兴盛,在德不在武,在武不在器啊。天垣王朝皇权之固,难道是某些器物所可以动摇的吗?倒是张禄想起来中国古代的大禹九鼎传说,颇可以理解这些戴朝人的想法。   可是他才刚一点头,就见孤鸿道人双眉一轩,话语骤然作一转折:“然而,只恐这并非上官横谋夺景陵金鼎的真意,他要的,其实是传说中金鼎上镌刻的九灵秘法!此法亦乃从天外来者也”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我们去偷坟掘墓吧   戴明帝是戴朝中兴英主。大概一百八十年前,蛮族崛起,蹂躏中原,戴朝就此分崩离析,多亏戴明帝以藩王之身,及时继位承袭大统,并且整顿兵马,凭险而守,才堪堪挡住随兵的铁蹄,保住了半壁江山。   戴明帝时代,曾经出过一位高手,名叫归无涯,本事说不上力压群雄,也算一时翘楚。据说这位归无涯就曾经受天所召唤,前往异界讨贼,因而被赏赐了一部无上内功,叫做“九灵秘法”。返回钧天世界后不久,拳王突然间找上门来,三拳两脚,便将归无涯击败。归无涯又羞又气,借酒浇愁,一时不慎,就暴露了新修功法的来源——   他说:“天赐我九灵秘法,倘若修炼有成,何惧拳王?!”   这就等于主动泄露了玄奇界的存在,这可怜的家伙当即重病一场,几乎不起。更要命的是,他的几名弟子趁机弑师,抢夺秘法,就此在江湖上掀起了一阵渲染大波。   要知道玄奇界存在之事,在钧天世界跟在天垣世界相同,对于武林高手来说,那都是人尽皆知的秘密——不是穿越者,或者已经不再是穿越者了,自可放胆无忌地提起——大家伙儿都觉得既然是天所赐予,必然蕴含着无上神通。再说了,拳王三次现身钧天世界,目当世高手如同草芥一般,可是归无涯却说只要练成了九灵秘法,就连拳王都未必是他的对手。那这部秘笈还了得么?自然是人人觊觎啊。   消息不迳而走,腥风血雨由此而兴,即便大宗师,若得此秘笈也必成众矢之的,据说短短数年前便有四名宗师遭人暗算,或死或伤,其余因秘笈而丧命的高手更不知凡几。最后此事终于受到了戴明帝的关注,派遣大内高手夺得了九灵秘法。   可是戴明帝本人却还算不上一流高手,试练此功却不得其门而入,一怒之下,干脆就把秘笈给毁了——这玩意儿是招祸的源头,只有一火焚之,才能还戴朝武林一个海晏河清。   孤鸿道人说古,讲到这个情节,张禄不禁插话:“其实他并没有毁掉秘笈吧?”孤鸿道人微笑点头:“封先生实在机敏。这传言还是近数年才出现的,说明帝欲毁九灵秘法,又恐天所赐予,灭之不祥,于是虽把秘笈烧了,却将内容秘密镌刻在金鼎之上,最终带进了景陵去……”   张禄沉吟道:“此功若再现世,江湖上必起腥风血雨……故而绝不能让上官横得到,是也不是?”   孤鸿道人苦笑道:“先不管我戴朝的江湖争斗,此功既号称有无上威能,倘若落于蛮族手中,恐怕别说收复故土,就连东西并立的局势都岌岌可危了……”   张禄心说就你们这文恬武戏的戴朝还想收复故土?真是做的好清秋大梦。估计最终必然跟中国历史上南北朝似的,得由蛮族建立的国家,或者其继承者来重新统一,自命的中华衣冠故朝,只好随王谢堂前燕一般四散飘零啦。   风赫然突然插嘴:“此事既然相关国运、皇陵,道长既然得了消息,为何不向朝廷禀报呢?”   孤鸿道人苦笑道:“我岂敢不报,然而朝中大老颟顸,反斥为无稽之谈;通告三五好友,要么不肯相信,要么畏惧上官横……于是只好老道带着几名弟子,跑来自蹈死地啦。”   “高足几人?”   “贫道只得弟子四人,其一保护家眷逃亡在外,其余的,利舟你们见过了,还有二人,就潜伏在景陵附近,随时观察动静。老道自命即便战不下上官横,有我牵绊,也不会教他轻易得手,但那厮被随主尊为国师,必不会孤身前来,就怕三名弟子拦不住他的党羽。若有四位相助,或可保得金鼎不失。”   张禄心说日,我怎么没考虑到这个问题……就好比欧阳峰盗,他不是一个人啊,身边儿还有侄子欧阳克,以及沙通天、彭连虎、灵智上人那一伙哪;金轮法王往赴大胜关,也不是一个人去的,还带着弟子达尔巴、霍都他们……人随朝第二高手,深入敌境,难道就一个人孤身前来?他就不会带帮手吗?   不过这也不能说完全是自己的错,因为同伴们都对那个上官横不了解啊,要听孤鸿道人说起,才知道他被随主尊为国师。国师出行不得前呼后拥吗?这要是个忍者,也说不定偏偏就一个人来……   本以为有孤鸿道人拦住上官横,己方便有机会保住九灵金鼎,可是如今再一琢磨,你还不知道上官横会带多少人来呢,又都是什么境界。敌情不明,这仗根本就没法打啊……   正自垂首苦思,就听黎彦超问道:“景陵守备情况如何?”   孤鸿道人苦笑道:“只有半屯之卒,两百来人,多是老弱病残,不但久不训练,而且器械也都不全。普通山间草寇,自然不敢冒犯景陵,而若有心发掘,即便老道几个弟子过去,便能喝退众兵了……他们还未必敢上报,反而可能尽力把事儿给掩盖过去……”   唐丽语恨声道:“岂有此理!先皇陵寝,怎敢如此轻忽?!”   张禄心说你瞧朝堂之上,人连守住这半壁江山都不热情呢,上行下效,你怎么好苛责这些守陵的小兵?不过他突然眉头一拧,计上心来:“如道长之言,不必等上官横来,即便咱们悄悄前往,也有机会盗出金鼎来?”   孤鸿道人先是点头:“正是……”随即双眉一轩:“封先生这是何意?”   张禄笑道:“从来没有千日防贼的,也不知道上官横何时到来,咱们难道一直在景陵附近等下去吗?况且以上官横之能,只怕道长的尊徒未必能够及时发现其踪迹,即便发现了,也未必能及时报出信来,则金鼎必失!为今之计,只有咱们先掘开景陵,把金鼎移往它处,才能挫败上官横的奸谋!”   孤鸿道人连连摇头:“先帝陵寝,岂可妄动?这是死罪啊!”   风赫然撇嘴道:“欲有所得,必有所失,不如此,真未必能够保得住金鼎。难道道长就眼睁睁地瞧着蛮贼把金鼎盗走,把九灵秘法给学了去吗?别说咱们在这儿枯等,未必就能及时出手相阻,即便相阻,就咱们几个,也没有必胜之算。还是张……封兄所言,是釜底抽薪之计。”   孤鸿道人虽然面露犹疑之色,却还是摇头不止。   张禄说不如这样吧,道长你不必要掺和此事——“我等不怕盗陵重罪,你只要把景陵周边环境、墓门所在告诉我们,我四人自去转移金鼎便是。”最重要的话他没说出口:我们就根本不是戴朝子民啊,你不忍心发掘先帝陵寝,我们可没那么多顾忌。   风赫然连连点头:“封兄此言是也。”也开始摇唇鼓舌,帮着一起劝。孤鸿道人天人交战半晌,突然间伸手一拍桌案,“啪”的一声,封住了张禄他们的说辞,然后扬声招呼:“利舟,你进来!”等弟子开门进屋以后,孤鸿道人长身立起:“你将相关景陵之事,备悉说与这几位听——老道先告退了。”我不掺和这事儿啊,连情报我也不会给你们——就让我这个徒弟来背黑锅好了。   利舟一头雾水,当即躬身遵命,于是把自己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张禄等人。四人随即商议,即便守陵的军官怕背黑锅,不敢把实情上报,咱们也还是尽量避开他们为好——就今天晚上吧,悄悄潜至,掘开景陵,把金鼎搬走,就算大功告成了。   照道理说皇帝陵寝,哪儿那么好挖的?但利舟所透露的两个重要信息,给张禄他们注入了无边的勇气和信心。信息之一:戴明帝深感国家板荡,大片国土沦陷,在世时就倡导简约,特意把自家陵寝修得很窄小,用料也不怎么讲究。信息之二:七年以前发生过一场规模不小的农民暴动,曾经一度掘开过景陵,好在还没大肆盗取殉葬宝物呢,就被官军给镇压了;但因为财政拮据,当时只是草草把盗洞封闭起来而已,并未做很完善的修缮。   ——利舟估计,或许当时有人见到了陵内金鼎,这才开始流传出鼎内镌刻有九灵秘法的消息。   张禄他们问清楚了景陵的位置,周边状况,更重要是那处盗洞所在,当晚便披着月色离开卫景镇,直往目的地而去。这景陵修在山中,本有栅栏围绕,设兵护守,但将既颟顸,兵也怠惰,最近就连老百姓扒开栅栏到陵上去樵采,那都不怎么肯拦啦。张禄他们都是有昏暗视觉的,跟那些普通小兵不同——十个小兵里面,估计得有七个是“雀蒙眼”也即夜盲症——于是在利舟的指引下,小心避开岗哨,翻越栅栏,并且跟利舟两个师兄弟接上了头。   孤鸿道人事先有话,一切都听封先生、风先生他们几位的指示,于是张禄就让那仨先回去——我估计提起盗陵之事,你们先得给吓个半死,还不如糊里糊涂地啥都不知道为好——然后四人按图索骥,很快便找到了那处盗洞。   长草遮掩下,就见一堆乱石,很明显掩盖着什么。张禄才刚挽起袖子准备动手,就见唐丽语捏紧右拳,朝着石堆便是狠狠一拳擂去——“嘭”的一声,烟雾腾起,碎屑乱飞。张禄匆匆后退了两步,心说这暴力女你也太干脆了吧……   “小心惊动守兵!”   唐丽语笑道:“最近的守兵也在半里之外打瞌睡,就这点点声响,叫不醒他们的。”   这暴力女已是窥奥巅峰,差一步便入无我境了,拳法精湛,威力无穷——张禄当日也是见识过的——其实这一拳并没有用尽全力,否则估计就能把一里地外的人都能给吵醒喽,但已将浮面的乱石都打得粉碎。   黎彦超横向两掌,把碎石震开,然后唐丽语又是一拳擂下……这回碎石再没法震开了,得靠手挖。   四人虽然都没有做苦力的经验,更不会偷坟掘墓,好在力气都远超常人,仅仅用了半个多时辰的时间,就把盗洞给挖通了——关键是修补之人偷懒,乱石只掩盖了最外侧十几丈的距离,再往里即可躬腰爬入。   黎彦超开口道:“你们进去,我留守。”张禄心说这啥意思?深入****,留个人在外面守候,以免被人断了后路,这本是题中应有之意,但黎彦超你不是队伍首脑吗?哪有大将在后留守的道理?我看你也不象是个怯懦之人啊。   黎彦超嘴角微微一撇:“我不放心你们……”风赫然当即明了他的用意,急忙解释:“是啊,咱们中间最细心的就是彦超了,我和唐小姐都有点儿粗枝大叶……至于张禄,你胆儿够肥,就请当先而行吧。”   张禄心说黎彦超你也不怕首领位子被我给抢了么?哦,我本事太差,所以你才足够放心……好吧,那我就遵从命令,先进去探一探好了。   三人沿着盗洞向下爬去,为防光亮透出,被人察觉,要一直到接着正经墓道,这才点燃早就准备好的火把。进去一瞧,墓道、墓室都以巨大的青石砌就,也不知道当初那些暴民是怎么给凿开来的。这明皇帝的景陵确实不大,他们行不多远就见着棺椁了,同时也见到了摆在棺椁前的金鼎。   然后三人全都倒吸一口凉气,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就见这口大金鼎,连耳高六尺余,接近三人的肩膀——哦,应该说两人,还远没到唐丽语的肩膀——腹为圆形,直径也超过了五尺……即便只是包金的,这也得一千来斤了吧?这哪里能够靠两三人之力就给搬走?!   再说了,就算有金刚力士在此,也没法搬着它通过那条盗洞啊!   唐丽语一撸袖子,口称:“我来试试。”上前扳住两只鼎足,咬紧牙关,奋力朝起一掀——金鼎晃了两晃,两足腾起一寸多高,最终还是訇然堕地。张禄心说也就你了,换我估计连推都未必能推得动……就听风赫然苦笑道:“我知道为什么戴朝官府不肯相信上官横来盗鼎的消息了——这玩意儿怎么可能轻易被人盗走?”   张禄沉吟少顷,说:“鼎是挪不走啊,就怕被上官横盜走了内壁镌刻的九灵秘法——不如瞧瞧,能不能干脆把功法给毁喽……”说着话,高举火把映照,探头朝鼎内一望——嗯?别说字儿,这连图案都没有嘛,彻底光滑……   正在疑惑,难道是传说有误,其实功法是刻在鼎外的?忽听身后响起一个似乎挺熟悉的声音:“欲猎一熊,却得三狐,哈哈,也好,也好!” 第三十七章、原来你是张禄   张禄等三人潜入景陵,正在郁闷没法搬走九灵金鼎,忽听背后传来一个声音:“欲猎一熊,却得三狐,哈哈,也好,也好!”   三人匆忙转身,定睛一看,只见来人身高马大、肩宽背厚,仿若铁塔一般,一张大方脸,颔下须如钢针,火光映照下历历分明。张禄当场就觉得心脏似乎都停跳了一拍——啊呀,这魔头如何来了?老子今日小命休矣!   原来此人非他,正乃号称拳力刚猛当世第一的“百裂刚拳”史匡威!   史匡威似乎挺得意面前三人露出惊愕、惶惧之色的,把脖子一昂,便吟诗号:“精铁百炼不死身,破天裂地我为尊。马蹄……”   可是张禄故意抬高声音,把他后半截诗号硬生生给憋回去了:“原来金鼎内有九灵秘法的消息,是将军你传出去的!”   史匡威被人打断吟诵,本该恼怒才是,但是听了张禄的话,却不禁微微一愕:“汝是何人,倒好机敏。”   张禄心说这是你自己暴露的,我可凭空猜想不出来。史匡威一开始就说:“欲猎一熊,却得三狐”,很明显他不是偶尔路过,而是设下圈套,想要引诱上官横前来,结果却不期撞上了张禄等三人——其实若把上官横比作“熊”,估计张禄他们也就兔子而已,根本就称不上狐狸。   张禄知道,只要史匡威得自拳王传承的招术使出,己方三人必无幸理——就不知道外面的黎彦超如何了?他是已经被史匡威拿下,或者直接毙杀了呢,还是见势不妙,暂且退避,隐藏在暗处欲施突袭?不过就算黎彦超促起不意,配合己方三人前后夹击,估计也远不是史匡威的对手啊。为今之计,只有尽量拖延时间,以期待那孤鸿道人前来相救了。   所以史匡威话音才落,他赶紧接上话头:“竟以先帝皇陵与国家至宝为饵,将军身为朝廷命官,就不怕被人弹劾,犯下百死莫赎的大罪么?!”   史匡威笑道:“景陵距离都城甚远,只须将知情人尽数杀灭,其谁能知?待我擒得或斩杀上官横,必能加官进爵……”   唐丽语双拳一错:“如此,将军是想杀我等灭口了——那便来战吧!”   张禄心说你这暴力女虽然不算很傻,但实在也不聪明啊,你这不是逼着史匡威当场动手吗?我是想尽量拖延时间的呀……就听史匡威“呵呵”笑道:“倒也不必急于拼命,只须把天所赐予的功法留下,我便可法外施恩,饶汝等一条性命……”   说着话眉头微微一皱:“可惜张禄不在,否则缚了他去交予郭使帅处置,又是大功一件。”   张禄心道也就是说,俩同伴或有生路,换我就彻底的死路一条是吧……当即反问:“什么天所赐予的功法?”   史匡威笑道:“无须隐瞒,汝等乃自天外而来者也。料想天必有功法相赐,但传授于我,便可放汝等安然离去。”   张禄听了,心中微微一动,暗道一声不好——嘴里却说:“天之铁则,想必将军也是知道的……”   史匡威说我知道啊,泄露行藏必遭严惩嘛,按道理来说,把天所赐予的功法交给一个非穿越者,也得承受天之怒火——但那关我屁事啊,起码你们可以留下一条小命,也不至于埋骨异乡不是吗?“汝等尚有可抉择乎?!”   唐丽语恨声道:“吾宁死,绝不泄露功法!”   张禄心说别介啊,咱先别把话说得太死,那就没有转圜余地啦——“我等能为,将军自知,即天赐予功法,又如何看在将军眼中?”就算上天赐给我们如何高明的功法,那也是配合窥奥阶修练的呀,对于你一个无我境来说,真有什么意义么?把初中题库拿给高中生去做,那不白白的浪费时间嘛。   史匡威自恃胜券在握,倒是也不急于动手:“无妨,他山之石,或可攻玉——这便将功法献上,免吃苦头。否则我先将汝等拿下,自有各般手段,使汝等吐出功法来,到时候生不如死,休怪本将军心狠手辣!”   张禄还想拖延时间,可是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词句来,可以转移史匡威的注意力。眼神一瞥,就见唐丽语和风赫然都是一脸的决绝——打吧,光逞口舌之利,又有何用?孤鸿道人或许还在卫景镇上,且过不来哪;而且我们被人堵在了墓室之中,后退无路,不想受辱,那就只有搏斗一途——哪怕酣战而死,也比被敌人擒下刑讯,逼问功法要来得幸福啊!   史匡威面露嘲讽之色:“若不使汝等知吾厉害,也不肯束手就擒……”张禄心说我们早就知道你的厉害啦——“来吧,吾只出此一拳,谁若能近得我身,便放他安然离去。”说着话,把右拳就举起来了。   唐丽语大喝一声,当先冲上,迅猛一拳,直擂向史匡威的面门。风赫然和张禄当然不会让她一个人去冒险,各出长剑,左右夹击。史匡威右拳原本立在身侧,当即微微一晃,若有残影,便已然接住了唐丽语的来招,只听“嘭”的闷响,双**碰,唐丽语左手指骨又折。   史匡威这一拳有若万钧之势,打得唐丽语的身形就是一旋。可是唐大小姐就利用这受力而转之机,把右拳给拧过来了,借力扭腰,挟着劲风便朝史匡威面门擂去。同时左右两剑已至,分刺史匡威两肋。   史匡威“咦”了一声,急忙把脖子朝后一仰,堪堪避过唐丽语这迅猛无俦的一拳,但亦觉拳风擦面,热辣辣的疼痛。其实他这时候只要左拳立起,不但能够完美地防住这招,说不定直接就把唐丽语给打飞了,但既然有话在先,只出一拳,那便唯有闪躲而已。   脑袋一仰的同时,右肘下击,已将风赫然长剑震歪,风赫然就觉得虎口大震,火辣辣的疼痛——估计是开裂啦。但对于张禄从左侧刺来这一剑,史匡威却来不及躲避了,肋下肌肉一紧,已为剑风袭中,本能地左臂一收,“喀”的一声,臂上肌肉便将长剑弹开。   他号为“百裂刚拳”,一身的功夫都在两个拳头上,但拳头本身力量有限,全靠腰腿之力驱动双臂,才能使出各种杀招来。所以两条胳膊锻炼得比张禄大腿还粗,肌如铜铸,皮若铁打——至于肋下就没练过了,若被长剑刺中,非得破口飙血不可。   当然啦,以张禄的能为,这一剑未必能刺多深,应该对史匡威造不成多大损害。但一方面史匡威面子上下不去,二则他又没把左臂绑起来,遇袭后就本能生出反应——他心中也颇为惊诧,这几个小辈比之当日在枫晚山庄,仅仅隔了半年,功力便大有长进了嘛。果然不愧为天之所命,要是不急着废了他们,估计用不了五六年,就可能提升到足堪与自己一战的水平啦!   而且还是一对一之战,到时候要再三个打一个,自己是必败无疑啊!   那么,究竟要不要使出杀招来呢?史匡威还在犹豫。这三人终究是天所遣来,若逼迫他们交出功法,他们本身就会受到天的严惩,自然不干自家之事;而若直接将之毙了,就怕受到天的忌恨啊!   天垣世界破境飞升的人不少,起码一二百年间必有一个,所以他们有“神仙是人做”的深切感受,既知本为同类,无论对天的敬仰,还是对魔的畏惧,还都停留在一个比较理性的层级之上。钧天世界则不同,所谓破境飞升,貌似永远都只是一个传说,一个美好的理想而已,起码正史所载,并无其人,所以对天、魔的敬畏相当之深。史匡威此前偶尔得到拳王的部分传承,武功大进,就此食髓知味,这才临时起意,要逼张禄等人吐出功法来,以便他跟此世的功法相互对照,寻求继续攀升的新途径。但他可未必敢直接毙杀这几个天外来客——谁知道天是怎么看待这些人的呢?是如将领之待兵卒,随时可以牺牲,还是如师长之对弟子,在一定程度上不容他人毁伤呢?   就这么一愣之间,耳听张禄大喝道:“食言背诺,好不要脸!”你说过光使一拳的呀,这回搪我剑招,别告诉我说那是胳膊不是拳,所以不算破坏规则——你丫要脸不要脸啊!   史匡威心念突然间一转,略略后退半步,冷笑一声:“原来你是张禄。郭使帅欲得汝首级久矣!”   张禄心说糟糕,我这一出手,被史匡威窥破了真实身份……他虽然最近修炼了别家功法,但基本剑招还是东黎所授,在史匡威这种武学大行家眼里,那真是毫无隐瞒的可能啊。本来即便使用同样剑术,或许出自同门,未必就肯定是同一个人,但加上自己的声音、身高外形,史匡威要再猜不到,那才有鬼了哪。   到了这会儿,张禄知道再妄图拖延时间也没啥用了……史匡威怎么知道我们几个是天外来客?他跟我们相见也只有一回而已,身为朝廷军将,又不可能跟谭枫似的在江湖上人脉甚广,对各种秘辛随口便可道来……只有谭枫,见过黎彦超他们三人已是第二次,加上见多识广,所以才会怀疑我们是不是天外来客,进而向孤鸿道人吐露。   而即便如此,孤鸿道人一开始也不敢确认啊,要等自己问起来金鼎之事,这才有了几分把握——这世界上妇孺皆知的事儿你们竟然不晓得?那你们是打哪儿来的哪?   然则史匡威又何以知之呢?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孤鸿道人告诉他的!既然他不是临时起意,巡查到了景陵,遇见张禄等人,而是预先设下圈套,打算引诱上官横前来,那很明显,孤鸿道人嘴里的话,什么上报官府却得不着重视啊,邀请武林同道却无人响应啊,等等之类,全都是扯淡!   孤鸿道人有九成九已被史匡威收服,做了他的党羽啦!真若如此,怎么还可能期待那老道来救援?他能不帮着史匡威以大欺小、恃强凌弱,那就算比较有节操啦。   在外援断绝的情况下,再逞口舌,拖延时间也毫无意义,再说了,唐丽语他们只要交出功法,或许还有望暂时全身而退,张禄身份败露,史匡威一定会擒下自己去讨好郭崇礼的啊!想到将会落到一个死太监手里,还是跟自己有仇的死太监,张禄就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太监或许有好有坏,但绝大多数情况下,生殖器的残缺必然导致心灵的异化,就很有可能是个大变态啊!   为今之计,只有跟丫拼了,哪怕死,也不能落到对方手上!张禄当即把心一横,运足全身力气,挺剑便朝史匡威分心而刺。   那边唐丽语和风赫然倒也配合默契,张禄朝前一冲,二人立刻跟上。眼瞧着一拳两剑就要落到史匡威身上,谁想史匡威并不横臂遮挡,也不挥拳相迎,反而暴叫一声,震得地宫顶壁石屑纷纷而落——这人把腰一扭,直接转过身去了。   这是啥意思?难道他背上背着乌龟壳哪,不怕我们戳?要么是……黎彦超尚未遇难,正想要前后夹击!张禄心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手上不禁又加了三分力道,整个人都如同化作了利剑一般,“噗”的一声,剑尖便即破皮入肉。   一般情况下,若非特殊的横练功夫,反复捶打,人的皮肤是很难练得坚韧强硬的,所以利剑破皮,那真是一点儿也不奇怪——史匡威双臂曾受千万次格挡,自然强横,但背上皮肤就没练过了。可是虽然破皮,再想深入就比较困难,因为皮里面是肌肉,史匡威驱动双臂,挥舞双拳,亦多恃背肌之力,一旦绷紧,真正坚逾钢铁。张禄奋力前刺,却不过两分多深,再难破防,欲待将剑抽出,却仿佛被铁钳牢牢夹住一般,竟然动弹不得。   那边风赫然亦然,长剑才划破一个小口子,就陷入了进不得,亦退不得的窘境。至于唐丽语,一拳正中史匡威背心,却觉对方背上肌肉陡然朝内一缩,就此将自身拳力卸去七分,随即背肌又一反弹,竟将唐大小姐震出七尺多远。   唐丽语第一个飞了,第二个则是张禄——史匡威右脚后踹,正中张禄大腿。好在张禄及时撒手松剑,主动后撤,但饶是如此,也被劲力撩中,险险的大腿骨折。为了避免遭受重创,他只好循力而飞,半空中一个倒翻,无巧不巧,正好落进了那口九灵金鼎之中。   霎那间,张禄就觉得无穷的意识直刺自己脑海…… 第三十八章、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张禄一个翻滚,直接掉进了九灵金鼎,磕了个七荤八素。他才待站起身来,突然就觉得无穷的意识直透自己脑海——   他仿佛沉入了痛苦的深渊,耳畔传来都是凄惨的嘶叫,眼前金星乱冒,恍惚看见无数残碎的肢体在滚水中载沉载浮……还好他张伯爵见多识广,神经足够坚韧,脑袋略略一痛,便即恢复正常。   这是什么?是冤魂吗?哦,科学一点儿的说法应该是附着、残留在这金鼎上的过往的意识片段……我还以为会是“刷刷刷”无上功法直接透入脑海,都省得我去修练了,谁料竟然……这特么不仅仅是王权的象征吗?难道真拿这鼎烹死过不少人?!   他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鼎外地宫中又传来数声呼喝,除了史匡威和唐丽语、风赫然,貌似还夹杂着一个陌生的声音——原来暗施偷袭的不是黎彦超……那又是谁了?正待站起身来,忽觉一股旋风覆盖了周围空间,整个金鼎都因此而震动不已。   张禄是见识过这般异象的,那分明是不止一个无我境高手全力出击,所能造成的广域大范围攻击啊!这股旋风直接把张禄才刚待直起的膝盖给压弯了,他四仰八叉地蜷在了金鼎之中,地宫顶上石屑纷纷而落,几乎使他睁不开双眼。于是急忙挥臂在眼前一遮,再定睛瞧时,好吓人,就见一块巨大的条石劈头盖脸直砸下来!   张禄心说完蛋,无我境高手全力施为,果然声势骇人啊,估计这粗制滥造的皇陵承受不住啦,地宫即将分崩离析,天花板掉落下来,上面还压着足足一丈多厚的泥土……赶紧将身体蜷得更紧,仿佛一只穿山甲似的,把脑袋护在双肩和双膝之间,同时双臂作举火烧天势,奋力朝上一扛——   “嘭”的巨响,还好,胳膊没断,但也疼得张禄几乎喊出声来。地面的震动逐渐停止,张禄就觉得四周一片黑暗,胸口憋闷无比——我这是被活埋了吗?直接给埋别人坟里了,这真是难得的黑色幽默……他试着活动双臂,缓缓摸索,但觉四周不是碎石便是泥土,自身如同蚕蛹一般被牢牢地包裹了起来。缓缓收回双臂——还好,上面没有继续塌陷——急忙从怀中摸出一颗丸药来,和着唾沫吞下。   这颗药名叫“浸髓丹”,是张禄从睚眦身上搜出来的。睚眦等五龙身上真存了不少好药材,问题张禄大多不识,只有包括这“浸髓丹”在内的三四种,瓶子上贴着标签呢……“浸髓丹”的作用,是加快气血运行的速度,暂时提升膂力,说白了就是所谓的“大力丸”。   张禄服下丹药之后,仅仅数息的功夫,就觉得一股热气在胃里化开,随即凝结到了膻中气海,他按照中记载的功法,快速运行了两遍周天,但觉腿上、臂上所受的碰撞之伤逐渐好转,疼痛不再,胸中如同汇聚了一股怒火,就跟吃撑着了似的,急于一吐为快。   于是将真气全都转移到两条臂膀之上,双手再度高举,咬紧牙关,双眼紧闭,猛然暴喝一声:“开!”生存还是死亡,就全都在此一举啊,真气透掌而出,直向头顶的废墟暴冲过去——真特么可惜,我练的不是掌法,否则威力更将加倍!   “嘭”的巨响,沙石乱飞,张禄才觉得双掌一空,接着头顶便是一紧,有一股大力揪着自己头发,使他腾云驾雾一般便飞了出去,然后身子不自禁地一仰,直接就翻在某人身上了——咦,好柔软,难道是……   唐丽语一把搡开张禄,长出一口气:“幸好,我们还以为你给彻底活埋啦。”张禄疼得直咧嘴,伸手抚着自己脑袋:“谁……谁揪我头发……”旁边穿来黎彦超的声音:“是我。我察觉你似有破土而出的意思,便伸手帮了一把。不必道谢。”   张禄龇牙咧嘴地道:“下回记得揪膀子呀……”这才睁开双眼——咦?我们在地宫里究竟呆了多久?进去时还是黑夜,怎么如今天都大亮了?   再一细瞧,才发现原来不是天亮了,而是有两道圆柱形的强光,就跟探照灯似的,交叉逡巡,速度还挺快,就晃得他眼前一片透亮。赶紧挤挤眼睛,凝定心神,但见不远处两拨人拳来械往,激斗作了一团。   距离自己比较近的一摊,一人身高马大,分明便是史匡威,双拳迅猛如同雷霆一般,也没什么花巧,就是一拳拳照着对方面门擂过去。跟史匡威放对的是个瘦高个儿,手持两面圆形大镜,也不知道什么质地,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电有灯泡,竟然透出人腰一般粗的大光柱来,照耀所及,不下十丈。   这又是什么秘宝了?   开口就问:“这是谁啊?”   耳畔传来风赫然的声音:“我猜是上官横。”   张禄当然大悟,不禁冷笑一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史匡威设下圈套,诡称景陵中的金鼎上镌刻着九灵秘法,把消息也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透露给上官横,想要诱他前来,一举拿获,献俘邀功。张禄早就在奇怪了,倘若随人真那么在意九鼎的话,其中一尊鼎被戴明帝带进了陵墓里去,那又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为啥要一直等到今天,上官横才起意来盗取呢?只有传说中的九灵秘法,才能动得了这随朝国师之心吧。   史匡威本以为用先帝陵寝为饵,上官横必然深信不疑——正经来说,戴朝之人哪敢把战场设在景陵附近,就不怕一旦毁损陵寝,那是夷灭五族之罪么?看起来这位史将军想立功真是想疯了,而且他也料到不管自己怎么闹,以戴朝如今的政治环境来说,都很容易能把这事儿给压下去。   但是上官横既为随朝国师,理论上就该是个心思缜密之人,不会轻易便踏入陷阱。史匡威原以为上官横没到,正好趁机把不期然撞上门来的张禄等人擒下,逼问功法,却不料上官横早就埋伏在了附近,等见着史匡威背对盗洞,跟张禄等人交上了手——此时不施偷袭,要更待何时?!   史匡威也不是吃素的,上官横才动手,他就察觉到了,宁可挨上张禄他们两剑一掌,也要赶紧转身迎战强敌。可是腹背受敌,凶险万分,而且盗洞狭窄,也无法期待同党孤鸿道人快速赶来相救。所以这位史将军起了急,干脆施展手段,放开浑身斗气,直接就把地宫给震塌了。   以他们无我境高手之能,自然不会被压在碎石瓦砾之下,待得跳到地面之上,遭受夹击的危机便可解除——起码有了可供闪展腾挪的更广阔的空间。   张禄瞬间就想通了前因后果,然后定睛再一瞧,就见另一拨战团乃是孤鸿道人迎战两个陌生人——应该是上官横的帮手吧——孤鸿的弟子就在附近掠阵,几度挺剑欲上,却都被反弹了出来。那仨本领还不如张禄呢,根本就插不进手去。   于是张禄斜眼一撇同伴们:“你们如何?”   风赫然道:“还好,就唐小姐废了一只手……”   唐丽语笑道:“无妨,我都习惯了……已经敷了伤药,虽然无法作战,却也不会影响到另一个拳头。”   他们两个都是窥奥巅峰,作战经验也很丰富,自不会跟张禄似的被埋在废墟之中。至于黎彦超,这人确实心思缜密,警惕性也高,估计早就发现周边情况不对,于是暂时隐匿了起来,直到接应同伴逃出生天,还伸手揪着张禄的头发,把他拖离地宫。   张禄瞥一眼地宫方向,只见一个硕大的圆形坑洞,里面又是泥石又是衰草的,独在正中央有个深不见底的孔穴——自己应该是从那儿钻出来的吧。上官横手中探照灯……哦,宝镜的光芒不时掠过,便见穴中隐隐有金色透出,那应该便是自己刚才藏身的九灵宝鼎了吧。   张禄说了,看这情势,上官鼎应该搬不走九灵金鼎——起码目前瞧着史匡威和孤鸿道人并不落于下风啊——那咱们怎么办?要不要这就干脆闪人得了?   黎彦超一皱眉头:“世事殊难预料……”高手比斗,生死顷刻,谁都保不齐战局将会如何发展。就理论上而言,上官鼎就算击败了史匡威,驱逐孤鸿道人,也未必能够予以重创,他陷身敌国境内,一对探照灯又直射云天,完全暴露了行藏,就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挖掘金鼎。再说了,金鼎上其实并没有九灵秘法啊,说不定他瞧上两眼,喟叹一声,也就此闪人了呢。   但是也很难说,万一他们一伙儿真把两个强敌都打个半死,短时间内无法再来纠缠呢?万一上官横秉承着贼不走空的古训,干脆就把金鼎给运走了呢?那咱们的任务就算是彻底失败了呀。   张禄问了:“倘若任务失败,又会如何?”   风赫然一耸肩膀:“我不知道……”   他们虽然比张禄多参与过几次穿越任务,有挫折,有死伤,但还真没有彻底失败过。至于天垣世界的那些穿越者前辈,固然因为种种原因而暴露了玄奇界的存在,但大多对于自己的切身经历还是讳莫如深的。任务失败后将会如何?太素圣尊也没有提起过,是从此取消穿越资格啊,还是给别的惩罚?张禄他们究竟经不经得起那种惩罚?谁都不清楚……   唐丽语突然开口:“就此临阵脱逃,我心里总是不舒服。”   风赫然也道:“如今双方暂时维持均势,咱们或许就是扭转战局的关键,怎么能逃呢?总得尝试着再攻一攻……张禄你的想法如何?”他没有去问黎彦超,那俩货几乎心意相通,他很清楚黎彦超也舍得不这就走啊。   张禄双眉紧蹙:“你们是打算卞庄刺虎……”   “什么意思?”   张禄嘴里经常会冒出来一些奇怪的词句,同伴们也都司空见惯了,不过某些词句一听便能大致明白含义,比方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但具体相关地球上的典故,那仨就肯定听不懂啦。   张禄也不解释,只是问:“那咱们帮谁为好?”   想要完成天所交付的任务,当然要帮史匡威,合攻上官横;但问题史匡威这人存心不良啊,一度想拿下张禄等人,逼问功法,谁知道他在战败强敌以后,会不会再对盟友动手?再说了,或许他会心生一念之仁,放过黎彦超他们,但未必肯放过张禄——他还打算绑了张禄去找郭崇礼邀功哪!   黎彦超刚才虽然并没有深入盗洞,但地宫里所发生的事情,也大致听同伴们说了,当即表态:“不怕,我们拦住他,你赶紧逃走。”这终究不是地宫那种封闭的所在,四下里一望无际,我们就算打不过史匡威,难道还逃不掉吗?大不了我们仨挡住他,放你最危险的张禄逃走好了。   张禄几乎脱口而出:“那这么说定了啊。”好在及时反应过来,于是照抄唐丽语当日的话:“既为同组,要么同生,要么共死!”倘若你们断后,只是被打断一条胳膊,拆掉一条腿啥的,那张禄肯定就先跑了;问题史匡威最想捕拿的就是张禄,要是张禄跑了,他能轻易放过其余三人?张伯爵节操不多,但终究还是有所下限的,把同伴们全都折在这儿,换他一个人活命,这事儿他真做不出来。   于是伸手朝腰间一摸,当即气馁——他的剑早在地宫里就被迫撒手了呀,如今是手无寸铁……黎彦超瞥他一眼:“你掠阵吧,我等先上!”说着话手提双刀,迈开大步便朝前冲去。风赫然和唐丽语在后面紧紧跟随。   张禄没办法,只好站在一边,仔细观察场中形势。只见电光火石之间,黎彦超他们还没到,对敌之势便瞬间起了波折——   上官横貌似步伐略略慢了半拍,左手宝镜撤之不及,竟被史匡威一拳正中,只听“当”的脆响,宝鏡光芒瞬间收敛——也不知道是不是直接给捶碎了。可是史匡威的身法也因此而稍有迟滞,上官横右手宝镜圈将回来,直朝他顶门砸下,光柱当即就笼罩住了那高大的身躯。   史匡威单掌翻起,直朝对方胸口轰去,瞧架势,隐约便是那招“北斗刚掌破”……   张禄身在局外,瞧得分明,不禁心中暗自冷笑:“这俩废物,都作得好大死啊!” 第三十九章、偷鸡不成反折把米   张禄应该是窥奥大成的水平,也或许在海外孤岛上心无旁骛地修炼月余,已经接近巅峰了?但他终究还并没有感应到自己在运功之际能够勾引天地之力……所以面对史匡威、上官横这种无我境中阶的高手对战,他即便有剑在手,也跟那孤鸿道人几名弟子似的,如狸鼠逢虎豹相斗,完全插不进爪去。   黎彦超他们则不同,久为窥奥巅峰,只差一线便可入无我境,即便掺和无我境高手对战,也多少能够儿牵制的作用——三人都是满腔豪气、战意满满,但他们并不傻,倘若根本帮不上忙,虽然不甘心这就闪人,也不会贸然朝上冲啊。   可是三人这么一动,对战的两名高手必然有所警觉。在上官横看来,我不知道你们跟史匡威究竟有啥矛盾,为什么刚才在地宫里对战,使我能够得着偷袭的机会,但很明显你们不是我手下人啊,而且瞧打扮也不似我随朝子民!所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你们这些中原人要是暂且放下仇怨,联起手来,那我不就危险了吗?   身处敌国,诸敌环伺,不可托大。为今之计,似乎只有跟对手拼了,只有先重创面前的史匡威,才能避免遭到前后夹攻。   因此他才冒险露出个破绽,引诱史匡威来攻,用自己一面宝镜换得史匡威被光柱罩住。要知道那两面镜子所发光柱,那真不是为了照亮用的,别有摄人魂魄的奇效……   可问题是,上官横想要冒险,史匡威的心思却一般无二。他光知道张禄他们是从异界穿越来的了,究竟执行什么任务,完全不清楚,可是自己已经跟那几个小子结下仇了啊,他们这往上一冲,不用问,肯定是奔着自己来的呀!   史匡威拳法精湛,力敌万钧,论真实本事或许还比上官横略强一筹——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起意设圈套诱捕上官横。本以为自己足够擒下上官横,孤鸿道人对付敌人的帮手,即便不胜,也无败理——你深入敌境,还能带很多人来吗?谁想变起仓促,反遭了上官横的偷袭,先输一招,被迫震塌了景陵地宫,而且就连地上建筑都给劈了个七零八碎;继而被上官横那一对宝镜克制,竟然抢不回先手来。   他怕黎彦超等人前来相助上官横——那仨小子他斗过啊,本事虽然差自己挺远,却也并非毫无威胁,再加上一来就是三个——则自己必落下风,不但长久的谋划要付诸流水,恐怕连命都有可能搭进去。于是一咬牙关,明知道上官横有七成是在诱敌,还是主动把自己的拳头送上去了,“当”的一声,把一面宝镜打得黯淡无光,随即另一面宝镜圈将回来,光柱笼罩全身,便觉气息一滞,头脑也有些昏沉……   但这都在史匡威的计算之中,他拼着深受重伤,也要先把上官横给废了。即便打死那仨小子,只要上官横在,自己便无可遁逃;但要是先击败上官横呢?自己就算拖着半条命,也不是那仨小子可以拦得住,追得上的呀。   二人都冒险作断尾求生之计,张禄身在局外,旁观者清,看的格外分明,不禁心中冷笑:“这俩废物,都作得好大死啊!”有便宜不占,天诛地灭!当下双拳一摆,脚下发力,也疾奔了过去。   就这电光火石的一瞬之间,恶战中的两名大宗师交换一招,拼了个两败俱伤——史匡威单拳使出传承自拳王的“北斗刚掌破”,正中上官横胸口,打得上官横气脉一滞,猛的喷出一口血来;与此同时,上官横右手宝镜当头罩下,“当”的一声,狠狠扣在史匡威额头上,史匡威就觉得头脑巨震,不自禁连退了三步,半边身子彻底酥软。   估摸着史匡威若能够双拳齐上,并且被他击中了,哪怕上官横再如何强悍,也必胸塌骨裂,当场瘫软,再无战力;好在上官横先用一面宝镜换了史匡威一拳,然后另一面宝镜光柱罩头,迟滞了史匡威的动作,这才侥幸偷生。同理,若是他双镜击脑,又没有敌拳牵制,估计史匡威当场也得彻底废了。   二人一合即分,各自踉跄。说时迟,那时快,唐丽语如同大鸟一般腾空而起,右拳挟着劲风,直取上官横面门。上官横匆忙间将那口完好的宝镜收回,朝上一照——唐丽语身在半空,骤然觉得自己的气脉运转变得缓慢了起来——原本如同行云流水,此刻却似稠酒挂壁——而且就连思考力、反应力也变得迷离恍惚……   她这一拳本有诸般变化,自认可以封住对方各种闪避之途,上官横猝然遇袭,除了格挡外,别无应对之策,那么只要缠住他的宝镜,随即跟上来的黎彦超和风赫然便有伤敌机会。谁想气脉忽滞,思考能力也大幅度下降,拳在半途,却根本想不起来应当如何变招,竟然擦着上官横的肩膀就落了一个空。   上官横宝镜一晃即收,“当”的一声,搪开了风赫然的长剑,随即左手破镜朝着黎彦超当面掷去。黎彦超左手刀磕开破镜——不禁虎口发麻——右手刀滚地而前,斫向上官横的左腿。上官横后退半步,避开长刀,右手宝镜又是一晃,黎彦超动作一滞,但同时风赫然宝剑圈回,在上官横腰侧拉了一个小小的口子,随即唐丽语的拳头又到了……   上官横胸口受到重击,十成功力发挥不出三成来,否则他任何一招都足以将黎彦超他们打成重伤,根本不至于这般捉襟见肘哪。   那边史匡威见此情景,真是跌碎眼镜,懊悔无地啊……早知道那仨小子是来帮我的,我又何必先跟对手拼个两败俱伤呢?我们四人合力,用不了二十招必能重创上官横,说不定直接就把他拿下了呀!不过后悔药是没处掏摸去的,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就以我这剩余的三成功力抢上去夹攻吧,己方仍有胜算——就不知道孤鸿道人能不能顺利战退上官横那两名帮手了,否则就算我擒下了上官横,也无力再对那些天外来客出手啦……   罢了,有熊在前,谁还猎狐狸?便放他们全身而去,又能如何?   他半边身子酥麻,几乎难以动弹,只好将右腿一曲,单足前跳,同时右臂收起,左拳打出,便欲夹击上官横。可是没想到才刚纵出一步,忽然脑后风声响起,眼角一瞥——张禄那小子怎么奔我来了?难道他们不是一伙儿的吗?!   脑海中电光火石地一转,心说糟糕——我若是不喊破张禄的身份还则罢了,他是朝廷通缉的要犯,郭使帅恨入骨髓、欲待食肉寝皮的大仇家,生怕我要还剩一分气力,都未必肯宽放他啊,所以想要先除我而后快!   无奈之下,只得折转身来,迎战张禄。   张禄这几年一直在苦练剑法,在拳脚上花的心思并不多,但他终究还是学过一套名为“金风硬手”的拳招的,曾经以之对战过嘲风——当然啦,差点儿没被嘲风给当场打死……当下双拳一错,击向史匡威。史匡威以左拳来迎,张禄哪儿敢跟他硬碰啊——唐丽语几次拳对拳,硬碰硬,手骨骨折都成习惯了,而他张伯爵的拳头,比唐大小姐的拳头,真有如鸡蛋之比石头——将身一旋,险险避过来招。   这时候二人正面相对,史匡威左拳在上,将将擦过张禄的肩头;张禄个子较对方为矮,为了躲避,更干脆扭腰曲膝,于是他的右拳就正好位于史匡威的腰侧位置。史匡威一拳走空,才刚收回,张禄就把腰给挺起来了,右拳顺势从下而上,朝着史匡威的下巴就直捣上来。   这其实不是“金风硬手”中的招式——张禄又不是初习武技,即便做不到招式之间彻底的融会贯通,也不至于招招都按着拳谱来——而有点儿类似于拳击里的“上勾拳”。张禄虽然没有练过拳击,但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对于勾拳的威力知之甚详,一瞧自己拳头和对方的下巴的位置都那么合衬,本能地就一拳捣了上去。   这一拳与天垣世界的拳法大相径庭,就连史匡威也略略吃了一惊,几乎来不及躲避。但他终究是突破至无我境的大高手,脑袋朝后一仰,左手张开,就横在了颔下。张禄的拳头,正中史匡威掌心,照道理来说,此际史匡威无从发力,左掌也仅仅只能防御而已,但他趁机将全身真气凝聚起来,疾从掌心吐出——   张禄就觉得自己的拳头擂上了一块铁板,并且一股大力从铁板上直冲过来,手骨当即粉碎,然后是腕骨、挠骨和尺骨、肱骨……火热的真气逆行而上,直朝锁骨和肩胛冲去。   史匡威的用意,我拼着真气全吐,事后必然脱力,也先废了你这个可恶的张禄!你本领平常,气脉必弱,骤然受到大宗师的真气冲击,诸穴都会爆裂,就算不死,也彻底是个废人了吧。   就好比滚滚洪流,瞬间注入一条小河沟,那还有不泛滥的道理吗?就算再牢固的堤坝,也会瞬间崩塌吧。而对于张禄来说,这般强横真气,堵是肯定堵不住的,只能靠疏导——只是气脉既弱,又能疏导多远?若行周天,等于把灾祸运遍全身,说不定最终连膻中气海都会爆裂!   好在他最近正在修炼书后附载的那套功法,正经说起来,那是一种速成法门。要知道气脉如同血脉,周游全身,练气之道有两个目的:一是通过真气反复地游走,锻炼气脉,并且通过各处穴道吸纳天地元气而转化为真气,逐渐使得气脉更强,真气更盛——好比把一条小河沟挖成大运河,并且导引各处细流,最终在膻中汇聚成湖泊甚至是大海。   第二个目的,就是通过真气沿着气脉运行,使骨、肉、脏腑都受到洗练,逐渐改变原本的体质,形成全新的人体结构——所谓的“脱胎换骨”,就是这个意思。   “名实辩”的功法截短了周天运行的途径,加快了运行的速度,在转化元气、凝聚真气方面,可以事半而功倍,但对洗练肉体作用却并不大。简而言之,这套功法的效用是:先蓄水,等膻中已成湖泊甚至汪洋,咱们再去炼身不迟。   史匡威真气突入,张禄一条胳膊当即粉碎,火热的真气继续循着气脉而行,堵是堵不住啊,若疏导向周天全程,一方面仍然容纳不下,迟早都会泛滥,另方面等于把可能泛滥的河段扩展到全身……张禄本能地就导引这股真气,沿着“名实辩”中最短的一条流转途径而行了,从右臂直下膻中,膻中略一曲折又转向左臂……   真气瞬间流转,张禄仿佛听到延绵不绝的爆裂声响——那是他沿途各要穴陆续损坏,堤防全崩——但终于那股洪流的主力顺利移至了左臂。他左臂仿佛不受控制般抬起,仍然是一个下勾拳,再从另一侧直击史匡威下巴。   对于张禄体内真气的流转,史匡威当然无从窥察,他只是将真气一注,随即就见张禄左拳扬起来了——这小子还能动?是他早已有出左拳之势,如今身体不受控制地按照预定途径而行吧?要么只是类似膝跳反应那样,是肌肉无意识的摆动?   史匡威右半边身子颇难运转,当下一咬牙关,右手艰难抬起,同样五指张开,挡在颌下。拳掌相撞,“嘭”的一声,他就觉得一股强大的真气从张禄左拳里透出,先冲击自己的右掌,然后右掌撞上了下颌,颌骨当即碎裂,同时真气冲冒,史匡威眼前一黑,直接就倒飞了出去。   张禄则身子一软,萎顿在地。   虽然多处穴道爆裂,气脉被冲击得残破不堪,几成废人,张禄倒并没有晕厥过去,躺在地上还有意识,耳畔呼喝声响,就不知道几名同伴又如何了?啊呀,这回想捡便宜,结果差点就偷鸡不成反折把米啊……   本来自己不是那么冲动的人啊,是被这伙儿同伴给带坏了吧……   自己击退史匡威,虽然有凑巧的成分在,却也可见那俩无我境大宗师都已受重创,几如强弩之末,那么比自己本事强得多的三人夹攻上官横,应该也不会输吧。   都无须擒下或者杀死他,只要能够逼退上官横,咱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白痴才会在身负重伤的前提下,转眼就再折回来掘金鼎呢——到时候把我扛回玄奇界,老子这点点伤算个屁啊。   正在憧憬,突然眼前剑光一闪,直取自己咽喉!   张禄脑子里瞬间反应过来:“糟糕,是孤鸿那老混蛋!” 第四十章、临战破境      黎彦超三人合力冲上,当即把上官横杀了个手忙脚乱,心中真是后悔不迭。   九尊金鼎是王权的象征,确实戴朝也想夺回,随朝也想集齐,但跟张禄他们这些天外来客,或者孤鸿道人之类江湖草莽不同,随朝已得三鼎,上官横身为国师,当然是曾经见到过的。他明白如此榔槺蠢物很难搬运,所以明知道有一尊金鼎在戴景帝墓中,也从没想过要去盗取——还是等什么时候大军杀入戴朝境内,再光明正大地去搬好了。   直到听说金鼎上镌刻有九灵秘法,上官横才带着两名弟子,秘密潜入戴境。但是他来到景陵附近,一瞧此处守备空虚,心中便起疑窦,于是按下性子,暂且潜藏,果然被他发现了孤鸿道人和史匡威的踪迹。   照道理说,他既知是个陷阱,就该飘然远飏,但本着贼不走空的古训,颇想趁此机会击毙史匡威——此人近年来声名雀起,几乎可算戴朝第一高手,同时又是统军大将,若能将其击杀,起码重创,必能大大削弱戴朝之力,则我朝便距离混同宇内更近一步了啊。   等到史匡威震塌地宫,挥拳来战,上官横被他绊住手脚,一时间逃走不得。黎彦超三人朝上一冲,他恐怕身陷重围,这才拼着负伤,先重创史匡威,然后招呼两名弟子,便待远飏。谁想黎彦超三人实力又大出他的意料之外——戴人什么时候出了那么多年轻好手?看年岁远不及自家弟子,武艺却足以拮抗啊!   一时间就给杀了个手忙脚乱,好在他两名弟子弃了孤鸿道人,匆忙来救。高手较技,死生须臾,本来不是你想撤就能撤的,关键张禄随即一拳夯飞了史匡威,孤鸿道人急来援护,双方各有去意,战团才就此两分。   孤鸿道人一把接住飞半天高的史匡威,一探鼻息,还好,史将军还没有挂,当即挺剑来刺张禄。其实他倒也不是真想杀张禄,只想以张禄为挟,好逼迫黎彦超等人全力绊住上官横及其弟子。如今两大高手都身负重伤,能够最终底定胜局的,也就只有他孤鸿一人了,可若是黎彦超他们来查看、援救张禄,则上官横必然遁走无疑。   老道士脑袋里有屎,其实他直接奔上官横去就行了,根本不必要以张禄为质,黎彦超等三人顶多分出一个来查看张禄伤势,取胜的天平仍然向戴朝一方倾斜。可是他剑指张禄,唐丽语首先就地一滚,伸出尚且完好的右手,一把扯着张禄的领子,揪出去一尺多远,堪堪避过孤鸿之剑。随即黎彦超也到了,“刷刷”两刀,迫退孤鸿。   剩下风赫然,即便只有上官横一个,那也完全不是对手啊,被他两名弟子并立合击,震歪了剑点,只得踉跄后退。唐丽语是没过脑子,本能地跑来救援同伴,黎彦超可是很清楚,上官横必然遁走,没空对风赫然下什么狠手。   果然,两名弟子迫退风赫然之后,便即一左一右挟着上官横,如飞一般,飘然远飏。孤鸿道人这才知道自己做差了,不禁把心一横——干脆我留下你们来得了!史将军欲得此四个天外来客,虽然我不知道有何用意,但若能将彼等留下,也算将功折罪,或者不会再怪我放走上官横之事。   ——我儿、我孙,可还在他手里捏着哪……   要说黎彦超等三人与上官横那两名弟子也只在伯仲之间,孤鸿道人刚才能扛住两个,如今未必能够扛住三个。但一则唐丽语左拳粉碎,功力剩下不足六成,另方面孤鸿道人还有三名弟子呢,当即围上,他们没本事插手攻敌,但有本事收拾半死的张禄啊。   唐丽语只好留下护住张禄,黎彦超、风赫然二人双战孤鸿。孤鸿道人冷笑道:“汝等今伤了国家大将,难道还想走么?周遭即再无高手,景陵崩塌,如此大的动静,必有官军前来查探,只怕汝等插翅也难飞走!”   其实景陵崩塌已经有一会儿了,上官横两面“探照灯”更是辉映夜空,相信几十里外都能瞧得见,守陵的兵若有胆子,早该来了。但是十数里外尚有别部兵马驻扎,孤鸿道人相信以自己的本事,把这些天外来客绊到天亮是没有问题的,到时候己方总能得着帮手。   风赫然心中焦躁,出剑略急了一拍,被孤鸿道人揪住破绽,“当”的一声,把他手中长剑震得脱手飞出——孤鸿乃是剑术达人,钧天世界数一数二,对付别般兵器或许还没有那么得心应手,对付同样使剑的风赫然,那几乎是招招料敌在先啊。   黎彦超急忙将身一横,遮护风赫然,两柄长刀舞得如同车轮一般,使孤鸿道人不得其门而入。但是他论功力终究差孤鸿道人太远,一味防守也难持久,于是喝一声:“赫然,你护着张禄和唐小姐先走!”   风赫然欲去拾剑,却被利舟等人拦住,他空着两手,本事大打折扣,则那些孤鸿弟子便有对战之能了。一不小心,竟被与黎彦超隔开,无奈之下,只好退至唐丽语身边。   他一拍唐丽语的肩膀:“咱们先走吧,没了拖累,彦超或有遁走之力。”   唐丽语低头望向张禄:“张兄,你怎么说?”   张禄心说走啊,你们赶紧扶我走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既为同组,要么同生,要么共死。”   唐丽语微笑点头,风赫然不禁皱眉:“咱们先走,或能同生,都不肯走,那共死是一定的啦……”   张禄轻轻啐了一口:“乌鸦嘴!”他如今心无旁骛——既有唐丽语护着自己,本身又根本无力挪动——专心一意,观察战局,就觉得:黎彦超也未必就战不过那可恶的孤鸿老道吧……   照理来说,黎彦超只是窥奥巅峰,孤鸿可已经入了无我境了,即便比不了上官横、史匡威,终究高出一大境界,黎彦超孤身与战,应该支撑不了几个回合。然而就见自风赫然离开以后,黎彦超转守为攻,双刀烁烁,招术竟然越来越是灵动流畅,勉强与孤鸿道人斗了个旗鼓相当。   无论窥奥巅峰,还是入了无我,都能勾引天地之力,每一招使出便有风雷异象,关于这点,张禄见识得多了。但同样异象,落在不同境界上,其威势又有很大差别:当日对战嘲风,也就觉得他掌蕴寒气,在冷天里尤其酷烈而已;与唐丽语比斗,只觉拳招若能直贯人心,甚至生出一定幻觉来;只有在岿山山谷之中,先是睚眦与黎世杰对战,风卷云动,雷鸣电闪,未入无我的根本难以接近,才真见威力无穷。   可是先前无论在地宫里跟史匡威较量,还是出地宫后旁观史匡威对战上官横,就觉得他们所吸纳天地威力,也不过尔尔嘛。前者还可以说是地方狭窄,怕震塌了地宫,所以收敛威势——过后确实把地宫给震塌了,但景陵本就用料俭朴,再加年深日久,明显就没多牢固嘛——等出宫后的激战,再不大放威能,那就说不过去了吧。   这只可能有两种解释:一是钧天世界的元气原本就比天垣世界为薄,所以可引用的天地之威也要大打折扣;二是在这种较弱元气的世界里,即便达到天垣所说的无我境,其实威能也就那么回事儿吧……   但见黎彦超左手刀护身,右手刀翻滚直进,刀势凌厉,且挟闪电之威——已能初步勾引天地之力了嘛——孤鸿道人剑若游龙,而且挟着狂风之势,却一时间攻不破他的防御,难以近身。又斗十数合,孤鸿不禁焦躁起来:我若连这么一个少年都战之不下,哪有脸面自称剑法通神,“天作高标”?弟子们可都在旁边儿瞧着哪!   于是施展平生绝学,连环七剑刺出,上合天星之象,下引地脉之力,果然迫得黎彦超再度双刀合抱,转为纯粹的守势。然而“刚不可久,柔不可守”,加上黎彦超的性格也跟唐丽语相近,更偏重于进攻——其实张禄也是如此,小队里攻防兼备的,只有一个风赫然——防守大违本心,时间一长,便露破绽。   这破绽逃不过孤鸿道人的双眼,当即一剑直进,狂风漫卷中,竟将黎彦超右手刀扫至一旁。黎彦超避无可避,只得竖起左手刀,遮护身前,剑尖正中刀身,“当”的一声,黎彦超力不能侔,被迫连退三步。但孤鸿道人旧力未衰,新力又生,剑尖在刀身上一滑,转刺向黎彦超右肋。   这时候黎彦超右手刀终于圈回来了,但不及格挡,只能用刀尖奋力一撩,刀上闪电缠上了孤鸿道人的长剑。但孤鸿只将手腕一拧,剑身一抖,闪电便碎,剑尖至此再无阻碍,直入黎彦超肋下。   唐丽语等人惊呼声中,黎彦超面孔瞬间涨得通红,身子略略一挫,竟然用自己肋骨震歪了剑势,未使深入。惊人的一幕随后发生,只见他将左手刀高举,似欲斩向孤鸿道人面门,但刀身上缠绕的闪电却猛地暴起,竟然直冲高天!   “喀喇”一声脆响,深蓝色天幕中浓云卷起,闪电透入云层,随即分为多股,就如同一张透亮的大网一般直罩下来。孤鸿道人见机极快,匆忙抽剑后撤,勘勘避过电网。就在随即滚滚而来的雷声鸣响中,张禄看到他面色惨白,苦笑一声:“罢了,你们走吧。”   咦,这又是怎么了?那老道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所以怕被雷劈吗?好在唐丽语随即就开口解释:“黎兄破境了!”   黎彦超本来就距离无我境只有咫尺之遥,此番与孤鸿道人激战,既是搏命,又欲拯救同伴,就咬紧牙关迸发出了十二分的气力。所以初时才能与高他一个境界的孤鸿道人勉强战作平手,继而“刚不能久”,其力将衰。就在这个时候,孤鸿道人一剑入肉,激发起黎彦超血脉中的不屈之性,勾引天地之力的威能瞬间便跃上一个层次——换言之,他终于突破窥奥,迈入了无我境。   孤鸿道人是经历过突破的,高天上电网一罩,他就知道胜算渺茫了。眼前这小子刀法精湛,功底也打得很深厚,尚未突破时即能勉强与自己战个平手,如今既然突破,天地元气入其脏腑,不但功力大涨,而且短时间内衰败的气血也能恢复如初。相比之下,自己经过颇长时间作战,却已接近强弩之末——终究岁月不饶人啊——再打下去,说不定一个疏忽,就反会为敌所伤……   这难道是天意吗?天外来客,果然有上天庇佑……罢了,罢了,只好放你们走吧。   唐丽语、风赫然都是大喜,只有张禄略感失望——就这样?没有什么火云雷劫,朝黎彦超身上连打三五百回……好吧,那是渡劫不是破境。可破境就这么简单啊,完全缺乏观赏性嘛……   摆脱了孤鸿道人以后,他们很快便返回玄奇界,但在穿越之前,张禄却拼着最后一口气,一定要把话跟同伴们说明白喽:   “我看天也不老靠谱的嘛。太素圣尊要咱们来保护‘九灵金鼎’,可是金鼎中其实并没有九灵秘法啊,那只是史匡威设下的圈套而已……”   黎彦超一皱眉头:“你确实看清楚了,没有?”   风赫然插话道:“张禄看过了金鼎内部,我仔细查看了外壁,确实不着一字……但是鼎足……”   唐丽语道:“我扳过两支鼎足,似有镂刻花纹,却也不见文字。至于那第三支鼎足……”   “哪有单单把功法刻在一只脚上的道理?而且这能刻多少字?”张禄忍着身上剧痛,一撇嘴岔,“把我这一拖后腿的归你们一队,早就可见天也并非全知万能嘛。”   唐丽语笑道:“张兄何必妄自菲薄,今日若不是你拼死战退史匡威,恐怕咱们一个都跑不了。”史匡威若还有战力,跟孤鸿道人配合起来,即便黎彦超临战破境,也不会是他们对手啊。当然啦,要不是张禄打翻史匡威,估计孤鸿道人就先奔上官横去了,黎彦超他们大可就此收手,领着张禄转身便逃……   张禄微微苦笑:“侥幸罢了……”心说你要知道我是开后门儿夹塞进来的,估计就不会是这种态度啦…… 第四十一章、吸星大法   唐丽语回归天垣世界以后,匆忙折返故乡,求见唐侯——其实唐侯是她亲祖父,而且向来对这个心大志广,不肯因循前人的孙女儿颇为喜爱——把张禄之事合盘托出。最后说到要四分堂阳季的财宝,唐侯不禁捻须沉吟……   最终在和长老们开会秘商之后,唐侯还是应允了唐丽语所请。这个计划本就是张禄深思熟虑后提出来的,关照了各方面的利益,也不使一家得以独大。若是没有别家人知道,唐侯也很想独吞这份财宝——至于张禄,用唐丽语的关系将之收入门墙,或者干脆灭口都可——但既然西黎世子、流云宗内门都已知晓,再这么干就不合适了。   唐侯固然连结东黎,与西黎相争,但那是暗地里的争权夺利,很多事情不能放在明面上,某些底线更不能轻易逾越——西黎可还执掌着舒州哪。而且偌大一笔财宝,唐门独得,消息很难不外泄,到时候恐怕连朝廷都会想来分一杯羹。不如财分四家,既能维持舒州内部的均势,也使朝廷法不责众,不好随便伸手。   于是约了一个日期,聚会东黎侯、西黎侯,以及流云宗掌门,四家共同出资,组建了一支不小的船团,远航海外,去寻找张禄。黎彦超、风赫然、唐丽语俱都随行,此外各家还都派出数名无我境高手,相信那些海上的蛮寇,无人敢正面撄其锋芒。   可是这么商议、准备,就好几个月过去了,然后大海茫茫,就算有张禄一张星图指引,还请了不少精研星象的高人相助,也不是短时间内所可以找得着目的地的。眨眼之间,又是半年匆匆而过,继黎彦超后,唐丽语、风赫然也先后破境,迈入了无我境初阶——通幽阶。然后某日晚间,三人正在打坐,忽觉头脑一阵晕眩,再睁眼时,又在玄奇界内。   风赫然长出一口气:“幸亏算清楚了日期,否则若我等正在安寝,难道会穿着睡衣被天摄来吗?倘若武器不在身边,那便完蛋大吉了。”   说着话定睛一瞧,就见张禄盘膝坐在身前不远处,衣衫鄙旧,满是破口,长发未梳,就披散在肩上,胡子不再象两条眉毛,却拉拉杂杂地生了满腮。风赫然笑道:“你在孤岛上,难道连胡子都不刮么?”张禄脸色阴郁,横他一眼:“你说呢?”   他的佩剑早就丢在了钧天世界,返回孤岛后,只能磨石为刃、削木作兵,彻底变成了个原始人。照道理来说,石刀也不是不能刮胡子,但很难剔得干净,反倒更显丑陋、猥琐……他又发过誓,再不拔胡子了,所以才搞得如此狼狈。   风赫然从腰上解下一个布包来,递给张禄:“衣服和剑,照你的托付,我都带来了。”张禄起身道谢,双手接过,然后——“劳烦唐小姐你背过身去。”   当下更换了内外衣物,结起发髻,然后手持剑身,开始刮下巴上的胡子。三名同伴则在旁边对谈,猜测此次任务将会穿越何世——会不会还是钧天世界呢?如今三个我无境,在钧天世界就能横着走了呀,即便史匡威、上官横养好伤势,他们也有了一战之力。至于孤鸿道人,黎彦超表示:“除非他有什么奇遇,否则我独力即可败之。”老头子岁数不小了,体力在逐渐衰退中,定已不是自己的对手。   张禄胡子还没刮干净,就听冥冥中有声音响起——但那很明显不是太素圣尊的声音,虽然同样死板,几无抑扬顿挫,却格外嘶哑阴沉,几如以铁刮瓷一般,听得人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本尊太癫……”   四人闻言都各是一惊——魔!   就如同最尊贵的天为太易、太始、太素一般,天垣世界神话传说中,立于魔之顶点的也有三位,乃是太真、太痴和太癫,分别代表生命中的三种基本苦难:生、老和病——没有死,死期到来的时候,生命和苦难也就终结了。   想不到才入无我境,竟然分派任务的就不是天了,而是魔!据说魔所分派的任务难度极高,真正生死须臾,四人虽然都是满腔豪气的大胆之人,也不禁暗自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听太癫说道:“汝等今当前往虚梵世界,涤荡妖物。规则很简单,不可泄露来历,否则必遭严惩。”   四人面面相觑,目光中表示,谁都没听说过有这么个虚梵世界,而且……这回不禁止同伴之间的互相攻击,也不禁止滥杀无辜了吗?魔的任务,果然与天的任务大相径庭……必须谨慎应对啊。   按规矩,任务都分前后两段描述,先给参与者一定的消化、理解时间。就这么一会儿,张禄终于把下巴上的胡子刮干净了,上唇那两条“眉毛”也略作修整。他才把长剑收回鞘中,悬在腰上,突然间,几乎毫无征兆地,唐丽语迈前一步,右臂一抬,拳挟劲风,以雷霆万钧之势便向张禄面门捣来。   张禄吓了一大跳,但他反应确实很快,既然不及拔剑,只好倒退半步,双手合抱胸前,然后朝上一架。“嘭”的一声,一拳两臂,才交便分,唐丽语微笑拱手:“恭喜,恭喜。”   张禄嘴角一撇:“瞒不过你啊……同喜,同喜。”   同喜什么呢?出乎黎彦超等人意料之外的,张禄竟然在短短半年的时间里,也突破而至无我境了!   他们原本都是窥奥巅峰,随时都可能突破,但上次任务结束的时候,张禄还是窥奥大成,接近巅峰,就算再如何勤修苦练,能在两年内破境,速度就算挺快的啦。谁想到半年不见,他竟然已经无限接近了自己三人的水平——难道这小子在孤岛上得着什么奇遇啦?他上回可是说过,所得堂阳季的秘宝,全是财物,不但没有武功心法,就连神兵利器都付之阙如,难道他撒谎了不成吗?   张禄还真没有撒谎,至于他为何能够快速破境,大概就要归结于三无和尚说过的“气运”了吧。   当日张禄完成钧天世界保护九灵金鼎的任务,返回玄奇界以后,并没有再要求功法——他还没吃透呢,也没有求赐宝剑——这个阶段,估计天也给不了什么太好的东西,不如请风赫然他们帮忙,下回任务的时候给自己带一柄剑过来吧。张禄选择的是两枚“玄元再造丹”,上回风赫然求此奖赏,是为了尽快突破至无我境,他此番作此选择,则是为了巩固自己窥奥大成的实力,希望能够尽快提升到巅峰。   在钧天世界,他被史匡威真气侵入气脉,多处穴道爆裂,就理论上而言,这人就等于废啦,哪怕延请良医再如何调治,能够保证不瘫痪都算侥幸,至于武道之途,那是彻底断绝。好在一返回玄奇界,气脉、穴道便即恢复如初,还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张伯爵。只是下腹部隐隐有些刺痛,但他当时并没有往心里去。   离开玄奇界,又在孤岛上醒来,张禄打了两只小兽,汲了点儿泉水,饱餐一顿之后,便登上山崖,按习惯盘膝运气,继续修炼。可是真气才运,就觉得小腹刺痛加剧,随即一股热气从丹田直涌上来,猛冲膻中气海。   张禄凝神内视,很快就搞明白了缘由——史匡威的真气并没有驱除干净,竟然还残留了不少在自己体内!他当即在心中把太素圣尊谩骂了一万遍——早觉得你们这些天啊魔啊的都不靠谱,你特么就是这么给我疗伤的吗?!   自己体内混杂有他人的真气,这事儿绝对不现实,不是如同输血一样,只要靠根管子,真气就能在不同躯体内运行的。虽说真气既有生,必有灭,既是从天地元气中纯化而来,运用过程中也必有损耗。但这损耗不是跟飚血一样,不是说一掌发出,真气外吐,隔空打物,然后这真气就收不回来了——嘲风的劈空掌威力不小,张禄当时拼尽全身真气也未必能挡得住,但并不是说,他拼尽真气后,膻中气海就此空空荡荡了,也不是说嘲风每出一掌,体内真气就要减百分之多少……   那么真气是怎么回来的呢?这事儿就玄之又玄了,天垣世界的武道理论从来也不提这一点。修仙世界与机械世界不同,不是什么现象都要用显微镜来放大,一直研究到什么波啊粒啊弦啊的,天地之道但观大略,很多事物没法往细里去解释。   所以史匡威将全身真气贯入张禄体内,力图搞一场大破坏,但破坏过后,这真气即便不被张禄从另一条手臂逼将出来,也不会长久留存,迟早还是会返回原本的躯体的。   只有一种例外,那就是迈入无我境高阶之后,据说能够“灌顶传功”,就是主动把自己的真气灌入他人体内,辅助他人修行。但有两个前提:一,对方的功法与你同出一门;二,对方的气脉足够容纳你灌入的真气——否则也会爆体重伤,就跟张禄似的。所以一般情况下,都是师长自知天寿将尽,才会利用这种手段,将部分真气传给弟子,传出去多少就消耗多少,再也返不回来了。   很明显,史匡威的功法和张禄完全不同,而且他也不可能主动灌张禄的顶。那自己体内怎么会残留着史匡威的真气呢?张禄真是想破了脑袋也琢磨不透。   他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词儿来:吸星大法?   但是理论问题可以暂且放在一边,这些来自异体的真气,就跟不同型的血液输入血管一般,有排异反应,必然会对张禄的气脉造成损害,那才是必须尽快解决的实际问题。   张禄一开始搬运周天,尝试把那些异型真气排出体外,但很快便证明了这是无用功——他又不会灌顶,身前也无人可灌,简单地把真气输出,很快还会返回自身,根本起不了作用啊。于是只得尝试同化这些异型真气……   他发现自己的气脉似乎与修仙理论不符,极易同化异型真气——这是否跟地球人的特殊体质有关系呢?运用书后的功法,尤其能够加快这一过程。于是日夜苦修,仅仅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把史匡威的残留物都消化了……好吧,如此表述,确实有点儿恶心……   而且他发现史匡威果然是大宗师,光他残留在自己体内的真气,就几乎接近于自己原本的真气量,而且两者融合过程中,吸纳天地元气的速度又有一定的提升。所以一个多月后,张禄赫然发现:老子的功力简直是翻了一倍啊!   积蓄既丰,那就该开始洗炼身心啦。于是暂且放下,改修。孤岛上别无要事,他也不练剑了——反正没剑——日以继夜的就是打坐练气,搬运周天。   张禄也希望尽快提高自己的水平,免得拖了同伴们的后腿。估计下回任务的时候,那仨都得无我境啦,自己起码也得混个窥奥巅峰,才能跟他们配合得上不是?   这一夜,他正在高涯上盘膝合掌,敛神暝目,搬运真气。原本以精神内视,看自身五脏六腑,以及经纬交织如网状的气脉,突然之间,恍惚觉得四周变得清亮起来,神之所查,不仅仅在内,就连外界的浮云、星辰、山崖、海浪,也全都清清楚楚、备细靡遗地出现在了脑海之中。   对于这种观感,张禄倒并不陌生,想当初在口袋地球世界上临近飞升之际,以及登天而为仙的时候,纯靠神思洞彻内外,跟如今的状态非常近似。   张禄就觉得自己的气脉似乎透出体表,在向外界延伸,贯通天宇、山海,真气似乎循之而行,直抵海面。瞬间,海水沸腾起来,一道激浪如墙般高耸而起——他这时候的位置是在山崖之上,下临海面足有数十丈高——竟然超过了张禄的头顶,然后……猛地拍了下来!   张禄知道,这并非幻觉,他确实被浇了一个透心凉……   海浪在他身上和山崖上拍得粉碎,遗落无数细碎的水滴。随即这些水滴腾空而起,四下散开,形成一个由水雾组成的朦胧的球体,把张禄包裹在其中。水球大概维持了数息的时间,然后瞬间蒸发,张禄猛地蹿将起来,仰天长啸——赞,老子破境啦!   这比当日黎彦超的临战破境,引天雷下击,其势亦不遑多让也……其实就观赏性而言,说不定还更强一点儿…… 第四十二章、张禄是个透明人   孤岛之上,别说人了,就连大型动物都没有第二只,张禄因为突破至无我境而引发了**的极大充实和精神的极大亢奋,就此蹿高伏地,满山乱跑,掌风所及,石摧树折,肆意挥霍才刚刚获得的貌似无穷无尽的精力。   事后他也迷糊,我这是怎么了?想当初在口袋地球上就算飞升天界,成为仙人,也没有这么兴奋吧。   初破境时,真气患漫,仿与天地一体,这本是很平常的事情。当日黎彦超初破境时,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孤鸿道人才黯然而退,不敢再阻拦这些天外来客,否则以黎彦超初入无我境的水平,若处于正常状态下,孤鸿这积年宗师还是颇有一战之力的。但是这一阶段维持的时间却并不会很长,也就半个多时辰以后,张禄突然觉得体内真气似在快速流失、弱化,肢体也开始感觉到了疲乏,他才刚停下脚步,打算重新盘膝打坐,巩固境界,可是头脑一恍惚,便已穿越到玄奇界来了。   这就是风赫然一开始看张禄满脸阴郁的原由他那是累的,玄奇界可以治疗各种身体创伤,但是治不了精神创伤。也因此他们并没能第一时间发现张禄的新境界,要等他换衣结发,刮干净胡子,重新振奋精神之后,唐丽语才想到出招试探。   于是在同伴们诧异,又有些微惊喜的目光汇聚中,太癫的声音再度响起:   “任务背景:胪句寺为人类抵御妖族的最后一座要隘,一旦失守,虚梵世界便将彻底沦为妖域,人类会被吞噬殆尽。因此听闻妖族大举来攻,人间修士齐聚胪句寺外,欲作最后的抵抗。汝等的任务,便是击退妖族的进攻,保证胪句寺不失”   黎彦超等三人听了,都不禁一皱眉头:妖?那虚梵世界上竟然有妖?   人为万物之灵,可以通过修行获得莫大神通,甚而破界飞升;所谓“妖”,则是人类之外的修行有成的生灵。在天垣世界上的概念,只有极少数动物血统变异为能够主动吸纳天地元气归于自身的能力,再加上寿命绵长,才有妖化可能。不过天垣的妖只存在于传说之中,据说海上曾经出现过数条妖龙,但在七千多年前就被人类剿灭了。有一种说法,海上蛮族绝大部分也是人类,但有极少数留有妖龙的血统真实性还待商榷。   就理论而言,在修真世界里有妖并不奇怪,但妖物而能繁衍壮大,进而几乎统治整个世界这真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啊   只有张禄,他奇奇怪怪的事情见过实在太多了其实对他来说,这天垣世界就够奇怪的了,用地球的知识完全无法解释,但想必一定是有道理的,只是我们还没有发现而已吧或许超三维的智能生物,比如说天啊、魔啊、拳王啊、三无和尚啊,了解其中奥秘。   “任务辅助:隐身符三道,注入真气即可使用,维持时间为一刻钟。任务奖赏:容后再议。”   天垣这种武道世界是没有符箓一说的,但民间传说里也有类似法术,所以黎彦超他们拿到那三张纸片并不以为怪,只是“我们四个人,为什么只给三道符?”   提起符箓,张禄突然间想起一事来,于是从怀中掏出几片树皮来递给唐丽语:“这是每月初一我绘制的星图,相互对照,可能会比较好找一点儿啊,只有这张是初二的,初一那天大雾,看不见星星”   四人随即穿越到了一片异常诡谲的地域:极目而望,无论原野还是山峦,都色作赭红,如同荒漠一般寸草不生,天上赤、黑两色的浓云翻卷,只在罅隙中透出几道惨白的光芒。整个世界都显得极度荒僻和压抑,而且元气浑浊、黏稠得有若泥沼,四人几乎都要喘不上气来。   风赫然轻叹一声:“若非入了无我,恐怕到此世便会彻底丧失战力啊。”   张禄心说好险,我要是还在窥奥,这就彻底扯后腿了“怪哉,这般世界,就不该有生灵存在才对”因为环境实在是太过恶劣啦。   四外打量,只见远处某座高山上似有建筑难道就是那胪句寺吗?四人一起迈步向此山走去,行不多远,忽听头上“呼”的一声,抬头一望,只见一道人影凌空而过,瞬间便没入山间建筑,消失了踪影。随即又是一道   张禄大惊:我靠这世界上竟然有飞仙!天垣世界要入无人境才有飞行的可能,还未必能蹿得那么快啊,而这里我靠,又一道本以为入了无我境,再去须延、钧天那些异世就能够碾压了,谁想来到这虚梵世界,到处都是超人!   低下头去望一眼同伴,也各自惊惧果然,魔的任务难度很大,切不可孟浪从事。   好在行不多远,便见有人奔驰,并且越聚越多终究大部分人类还是不会飞的啊,我们不算垫底人群汇聚,足有数百上千,装束各自不同,腰间、手上多带器械,最后都涌到了那处建筑物所在的山脚之下。   张禄等人被隔在人群外侧,看不清内中情况,只听有人叫道:“妖族来侵,胪句寺危若累卵,胪句一失,门户洞开,妖族便可长驱直入,恐怕人类将无孑遗!我等因此汇聚此处,作最后一搏,为什么紧闭山门,不放进入?!以你们一寺之力,能够抗衡妖族大军吗?!”   随即有人解释道:“胪句寺易守难攻,有守山大阵防护,又有空缘大师坐镇,便妖族百万兵来,也难攻破,各位大可放心”   “即便如此,我等也愿抛洒一腔热血,杀妖卫道。这不是你们一寺之事,是全人类的战斗,我等从各处赶来,却被拒之寺外,岂不寒了众人之心?”   “坚固的城防,最易被从内部攻破。如今四方豪杰汇聚我胪句寺,焉知其中没有混杂着妖族的奸细?若被他们里应外合,破坏了守山大阵”   “你说谁是妖族?谁是奸细?我等都是人类,要不要这就引刀断首,让你看看这一腔碧血?!”   前面争吵不休,声音嘈杂,张禄他们也挤不进去,只好在外侧静观事态变化。忽听唐丽语轻笑一声:“你瞧那群人,难道都是练铁头功的么,怎么一律光头”   张禄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瞥了一眼,不禁微惊我靠难道是和尚!   天垣世界是没有成型宗教的,即便有些信仰,也都接近道门,根本不知释家为何物。但是张禄看那数十名光头,分明出自同门,虽然脑袋上没有戒疤话说地球上的僧侣头顶燃香烧疤,貌似也是后世的习惯,起码汉代还没出现,比方说嵩山法王寺那些僧侣,还有三无和尚,就都不烧但一律身穿红色长衣,袒露一臂,就象煞了西域胡僧啊。   再一想“胪句寺”,难道是座僧院?“寺”字本为官署之名,比方说鸿胪寺、大理寺,而“胪句”指上传下达,并非释家语,所以一开始张禄还当那是一处官衙。如今再抬头瞧瞧山上的连绵建筑,更象是处道场而非官署啊其实少林寺、大相国寺啥的,因地得名,也跟释家没有必然联系不是?   正在疑惑,忽见一道人影从那建筑物中飘荡下来,数里山路,眨眼便至,并且就悬浮在半空中,双手合什,大喝一声:“诸君请听贫僧一言!”   果然是和尚啊,这世界竟然也有佛教!   那和尚的声音貌似并不洪亮,偏偏在无尽嘈杂中格外清明透彻,盖过了所有人声。众人逐渐安静下来,就中独有几个声音:“好了,空寂大师来了,让他给个说法。”   张禄定睛细看,就见那和尚的打扮更类中土僧侣,身穿一身灰袍,斜罩黄色袈裟,看似极为老迈,满脸都是皱纹,不但头发、胡子,就连眉毛都剃得精光,瞧上去颇有些怪异。这位空寂大师继续合什为礼,朝各方点头,然后扬声说道:“感谢各位远道而来,救援本寺。本待即请各位进山,共商抗妖大计,又恐其中藏有妖族奸细”   “我们都不是奸细!”众人闻言,再次鼓噪起来。   空寂原本微眯的双眼猛然一瞪,精光四射,被他目光扫过之处,人群立刻变得安静起来。   黎彦超低声道:“这人起码已是无我巅峰了”   就听空寂又道:“适才寺主师兄遣弟子前往虎溪山,迎来了照妖宝镜。各位,若敢入我大雄宝殿,由宝镜鉴定真伪,确定并非妖族奸细,自可协助守山。但宝镜一次只能映照一人,可能费时良久,还请稍安毋躁,听从本寺的安排,分队进山。若觉为人所疑,有辱人格,那还是暂且退去吧好意本寺心领了。”   有人当即叫道:“有照妖宝镜就好了,我等实非妖族,怕什么宝镜鉴察?还请大师引领我等去照。”   空寂点一点头,缓缓降落地面。前方人群开始驿动,大概是在分队吧,时候不大,便有六七人在几个和尚的引导下,登上了入山的阶梯。   张禄注意观察了一下,发现每队人数不等,但都不超过十个,大多或者装束接近,或者武器类似,应属同门。至于那几十个“胡僧”,则是先后分了四队,前后相隔一里之遥,陆续进山的。   就中偶尔也有人悄悄离开,也不知道是妖族的奸细,怕去照镜子呢,还是觉得照镜子有辱斯文啊不,有辱人格。寺僧却也不来拦阻。   陆陆续续又有更多人从四方汇聚而来,等到张禄他们进山的时候,估摸着前后已近两千之数。也不知道即将来攻的妖族共有多少,即便如此大的阵仗,仍见很多人面带忧虑,或者壮烈成仁的决绝之色。张禄心说那么多人,我们四个又不是最出挑的,真能在其中派上什么用场吗?倘若能够随便混混,便即完成任务,倒也不错不过估计太癫魔交付的任务,应该没有那么简单。   他们四人一起向寺僧报名,询问来历,黎彦超示意风赫然,风赫然乃大声答:“我等四人,乃是流云宗的弟子。”他们听前面的人报名,都是某某山、某某寺、某某宫、某某观、某某派、某某宗,貌似并无世家,所以啊,就让风赫然顶上去吧,直接报真实宗名就成。   “流云宗?”接待的僧侣皱眉道,“小僧却不曾听闻过。”   “偏僻小宗,其名不足以污大师尊耳。”   那僧侣倒是也没有过多盘查,便让他们四人,还有三个自称来自“无常山昙誓宫”的道士,一队上山。山道崎岖难行,却也难不倒这些修真者,时候不大,就进入了胪句寺中。   这座寺院依山而建,范围颇为广大,但是碉楼密布,其实更象一座易守难攻的城堡。寺僧领着他们进入大雄宝殿,殿上有几名老僧在蒲团上跏趺而坐,左右拱卫着一面硕大的圆镜这镜子足有半人多高,并且摆放在一个同样半人高的钢架上,看镜子的质地,既不是铜镜,也不是铁镜,更非水银镜,隐约还泛着七彩毫光。   三名道士在前,一人先向几名老僧竖掌为礼,然后步近宝镜,镜中映照出他的容貌,须发毕现。照了一照,这人就朝侧面挪开,换下一个   张禄在后面看得分明,只见这人才刚迈近宝镜,镜面便骤然一暗,映出来一个牛头怪物。那道人大叫一声,转身便跑。一名方才还在低眉垂目静坐的老僧陡然暴起,远远地便是一掌劈去,掌风所及,那道人惨叫一声,萎顿在地,并且立刻便现出了原形   是个牛头人身的怪物,但那牛头既非黄牛,也非水牛,不是牦牛应该只是象牛吧,这虚梵世界自有独特的生物存在当即就被几名青年僧侣把尸体给拖走了。   不但有妖,还会变化人形?张禄更觉前途渺茫难测   老僧冷笑一声:“第三个,真以为宝镜只是传说,并无效用么?”   另两名道士骇然色变:“静庵师弟何时被妖物替换?我等一路行来,竟然不查”   “阿弥陀佛,静庵道长恐怕凶多吉少了,二位还请节哀顺变继续吧。”   第三名道人战战兢兢迈向宝镜,还好并无异状。等他们离开之后,就轮到张禄一行啦。黎彦超首先照镜,也无异样;接着是风赫然,他还对着镜子整了整头冠;第三是唐丽语。   最后轮到张禄,他心中不虚,大步迈前,但见宝镜澄澈光明,与先前一般无二包括镜面中也一般无二,根本就没有张禄的影像,仿佛他是个透明人似的!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十三章、放飞心情吧      张禄走近照妖宝镜,镜中竟然并无他的影像,不仅他本人大吃一惊,几名同伴和众僧亦皆骇人。一名老僧陡然立起:“你、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张禄貌似坦然:“我是人。”心说只不过是地球人而已。不过同为异界来客,怎么黎彦超他们都没事儿呢?难道机械世界出来的人,修真世界就不认?   “阿弥陀佛。”突然一声苍老的佛号从大殿深处传来,随即一名披着大红袈裟的老僧缓步从阴影中踱至近前。众僧俱都起立施礼:“寺主大师。”   老僧来到宝镜之前,朝镜面望望,然后转向张禄:“老衲空缘,施主怎么称呼?”   “在下张禄。”   空缘和尚点点头,随即吩咐道:“先领这几位下去休息——这位施主,请跟老衲来吧。”   张禄转过头去望望同伴,人人面露忧色——当然也免不了惊诧和疑惑——张禄心里没鬼,而且估摸着这空缘老和尚知道其中缘由,颇为勾引他的好奇心,于是朝同伴们颔首致意,那意思:我跟他去,放心,不会有事的。   就算有事又能如何?这寺里有个起码无我巅峰的空寂和尚,刚才一掌灭妖的老僧也深不可测,眼前这位空缘既是胪句寺主,恐怕更加厉害,我敢不跟着他走吗?   空缘和尚头前带路,张禄从后跟随,路上几次开口询问,却都被老和尚摆摆手制止了:“请勿多言,施主先跟老衲去见一物。”   要我跟着“去见一物”?见什么东西,难道还有面小照妖镜,可作二次鉴定吗?   七拐八绕,道路越走越是狭窄,张禄心中的疑惑也越来越深。最终来到两扇屋门前,瞧着是座地窖,空缘从袖中掏出钥匙来,打开门锁,露出陡峭的石阶。二人缘阶而下,不过数十级,便进入一座黑漆漆的房间——张禄的昏暗视觉告诉他,这儿有个供桌,上立神像,供桌上还有三点香火,在黑暗中格外显眼。   空缘老和尚也没有用火镰,也没有用火柴,只是袖子一拂,桌上便有烛光亮起:“施主请看。”   张禄按他所指的方向,抬头一瞧供奉着的神像,当场整个人都斯巴达了!   神像为木制涂彩,比真人略小,工艺精湛,栩栩如生。就见那是一名男子,头戴牛角盔,身穿黑色皮甲,外罩大红披风——这、这不是拳王吗?竟然连此世也有老前辈的踪迹?!而尤其让张禄难以接受的,是拳王胯下的坐骑,根本不是漫画里那匹凶马“黑王”,而是一头皮毛分作黑白两色的熊科动物——是大熊猫!   拳王骑熊猫……如此妖艳的造型,真要亮瞎了张禄的氪金狗眼……   “看施主的神情,你是认得拳王的。”   张禄惊得都说不出话来了,只好微微点头。   空缘简单明了地说道:“三百四十二年前,拳王降世,力斗四大妖王,一日之间,即将之逐一击杀……若非那场战斗,恐怕今日的虚梵,早已没有人类遗存了。当日拳王也曾照过照妖宝镜,包括他的坐骑‘大雄’在内……”   这熊猫竟然叫大雄?还野比康夫呢……   “……包括他的坐骑‘大雄’在内,也如同施主一般,都无法在照妖镜中显出形象来。想必施主与拳王,都来自同一天外世界?”   张禄心说,这不算违背了任务规则,泄露自身来历吧……估计天或魔都不知道自己其实是从地球来的——不管了,我只点头,不说话。   “昔日拳王拯救了此界人类,难道如今这一重任,要由施主你来完成?”   张禄苦笑道:“我的本事,距离拳王可十万八千里啊——大师应该瞧得出来。”   空缘和尚双掌合什,微微而笑:“天意自非我等凡俗所能测度……施主既与拳王来自同一世界,当能接受拳王的传承,或许有助本寺和人类避过此次大劫。”   啥,这里还有拳王传承?张禄听了不禁大喜,于是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老和尚,看他伸手从供桌后面摸出一个小木匣来……   正在此时,突然远处钟声响起,声音当中似乎蕴含着无尽的张惶之意。空缘脸色一变:“妖物来了!”顺手把木匣塞到张禄手中,然后迈步便跃上了石阶。   张禄端着木匣,赶紧跟随出门。空缘大袖一摆,屋门无风自闭,并且就连锁都自己挂上,插死了。随即老和尚迈开大步,便向大雄宝殿方向奔去,张禄在后面紧紧追赶,就见空缘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绕过几个弯儿,就再也看不见了。   这通往地宫的道路回环曲折,张禄来时也没有仔细观察,用心记忆,绕了两圈,竟然——迷路了。他心说以我的观察力,就算不主动记忆,也不至于转不出去啊,这些狭窄的通道必有蹊跷,难道是所谓的“阵法”不成么?可恶那空缘,就算再怎么急着去迎战妖物,也不能把我给撇这儿啊。   不过么,我就算去到前线,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打开木匣,仔细研究一下拳王的传承吧,说不定瞬间就能连蹿几个境界,就此飞天遁地,拯救此世的人类!就算比不上拳王,总能有“大雄”的水平吧……不过也难说,漫画里的坐骑“黑王”,其实本领未必见得就比它主人拳王差……   想起这一切的开端,自己当日在口袋地球世界中被张坚摄上中鼎,途中昏迷,貌似就梦见了一只大熊猫……这跟那“大雄”有没有啥关联呢?   于是停下脚步,低头查看这方木匣,匣上挂着锁,但貌似并不怎么牢固,张禄伸手一拧,便即开了。启开木匣后,原本期望是厚厚的一本武功秘笈,或者还附有几粒灵丹妙药,谁想却只有一张薄纸,上面曲里拐弯地写着寥寥几行字……   啊呀,竟然是拉丁字母,果然是地球上老前辈的遗存——希望别太深奥,我英文可才四级的水平。不对,拉丁字母后面还跟着数字,难道是密码?   “shi4wo3shi4wo3jiu4……”   我靠不会是汉语拼音吧!张禄心中有一万匹草泥马面带猥琐的笑容奔腾而过,他忍不住就大声诵读了出来:   “是我是我就是我,我跟拳王是一伙,拳王遗存已取去,后人空自说因果。”   然后发现纸张的一角还上一下二,写着三个小小的“无”字……   “三无这贼秃!我断然不肯跟他善罢甘休!”   气得张禄当场就想把这纸给撕了,好不容易按捺住胸中的失望和怒火,翻转纸片,原来背后还有两行拼音——   “放飞心情吧,你将会融化在蓝天中。”   这特么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拳王是老前辈,为了得着超三维世界的“户口”,先在某三维世界蛰伏,以他的资质,必然会被天或魔所看重,穿越异世,执行任务,这本是情理中事。不过无论天垣、钧天还是这个虚梵世界,就张禄目前的了解,拳王从来都是孤身一人,并无队友同伴……   任何一个世界上,拳王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传说,是惊才绝艳的超级高手,张禄揣测,那是老前辈起码入了无人境以后,才开始COSPLAY拳王。等到了那个层次,或许已能自由穿越不同的三维世界了?要么天、魔所授予的任务,无须组队,已可单独完成?   不管怎么说,拳王是老前辈,自己是后继者,中间还插了一个三无和尚。三无和尚在自己之前来到虚梵世界,抢先取走拳王遗存,本也在情理之中。但问题那贼秃并非循正道而行啊,很明显空缘老和尚并不知道那木匣里已非拳王遗存,而变成了“三无遗存”——不告而取谓之窃也,那秃子果然当得起一个“贼”字!   关键你把拳王遗存直接取走也就完了,为什么还要留下这张纸条来戏耍我?既然以拼音留信,很明显三无知道最终打开这个匣子,谋取拳王传承的,一定是自己在地球上的后辈。当日听他所言,超三维世界上地球人并不多——因为修仙传承被封印、断绝了嘛,我们都是漏网之鱼——你难道就不考虑这点儿同乡之情,多少给我留点儿残羹剩饭下来吗?   好吧,就算你不舍得拳王传承,一点儿都不肯给我留,那也留几句有用的话吧,这“放飞心情吧,你将会融化在蓝天中”……什么狗屁!   张禄面前仿佛浮现出了三无和尚的面孔,比过往更要丑陋、猥琐,眉毛挑着,鼻子歪着,嘴岔咧着,脸上仿佛凝固着小人得志的恶心笑容——施主,没想到吧……   总有一天,我也要飞升超三维世界,然后把这张纸狠狠拍在三无那丑脸上!不,我要让他当着我的面,把这张纸……连木匣都给我吃下去!   张禄恶向胆边生,当即赌咒发誓,必报此仇。于是也不再想着把纸片给撕了,却重新装回木匣,并将木匣揣入怀中。   双目圆睁,继续寻找去路,也不知道是不是怒火激发出了他的潜力,这回竟然很快就转出了“迷宫”,看看奔近大雄宝殿,忽听头顶传来尖亢的啸叫声,抬头一瞧——   只见在约摸数十丈以上的高空,一个小小的黑点逐渐放大,最终变成了一只鸟形的怪物——就外形来看,那就是一只鸟,所以说是怪物,是因为这鸟竟然还穿着盔甲,双翼大展,双爪却各攥着一柄利刃。张禄正感心惊,忽见一名道士脚踩飞剑腾空而起,直向那鸟怪飞去。鸟怪张开利喙,一声长啸,双爪执刃,便朝道士分心而刺。飞剑在空中略一转折,已然避过来招,随即那道士右手竖起食中二指,在自己唇上略略一沾,然后朝向鸟怪一指。一道金光从他指尖射出,直取鸟怪——鸟怪空中一个翻卷,金光擦着翅膀边缘射了个空,貌似还碰落了几片羽毛。   张禄看他们交了两招,便知那鸟怪不是道士的对手。鸟怪虽然飞行颇为灵活,但那道士踩着飞剑,却也并不逊色,关键是:鸟类的双爪本是后肢啊,为了支撑身体,自然连着腹下,攻击范围就相当之狭窄——除非是丹顶鹤或者鸵鸟那种大长腿。道士的金光攻击却几乎是全域的,敌在身前、身后、身侧,甚至在上方或者下方,那都不用转身,晃动手臂即可发起攻击。两相对比,那笨鸟又能支撑几个回合?   你咋不跟那牛头似的变成人身呢?   他还在观战,却听不远处有人招呼:“施主,后庭告急,请往相助!”低头一瞧,原来是个少年僧人,朝自己招招手后,便即大步绕过宝殿,朝着寺后奔去。张禄心说什么后庭,小和尚也口出秽语……赶紧抽出剑来,急步追上,穿过两道大门,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处庭院,或者更准确点儿说,是一片山崖,地面用青砖修葺平整,但围墙不全,露出四五个缺口。无数奇形怪状的妖物就正从缺口中蜂拥进来,而庭院中全是人类,各执器械,拼命抵挡。   这打得可够乱的啊……   双方貌似都非士兵,而只是武林高手,或者修真达人,所以不成阵列,也很少能够跟队友相配合夹击的,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一对一,干掉眼前这个,再去寻找下一个。张禄简单瞥了几眼,便已可判断出来:   第一,这庭院非常广大,挤在里面的人类少说也有得有四五百,大概是四方汇聚而来的群雄的三成左右;第二,妖物数量暂时并不比人类占优,但是源源不断地从缺口涌入,也不知道后面还跟着多少。   最重要的是第三点,张禄发现绝大多数人类的水平都只是天垣世界的窥奥而已,甚至还有几个入室,达到无我境的数量寥寥。那几个无我境在其中大开大阖,奋勇厮杀,一人往往就能连续战败甚至击杀多名妖物。   啊呀,既然如此,老子上去也是对战主力啦!张禄心中大喜,豪气顿生,于是长剑一摆,便即加入了战团。 第四十四章、我想飞……   张禄挺剑加入战团,奋力除妖。   那些妖物理应都是动物所化,可是外形奇特,很多张禄根本就叫不上名字来——这虚梵世界的动物,跟地球上和天垣世界的动物外形本就差得很远啊,那么由动物妖化而成妖物,自然就更古怪了。好在张禄前世各种魔幻片、科幻片、恐怖片瞧得够多,再古怪的玩意儿都无法丝毫摇撼他的心神。   越是眼生,他越不在乎;相反,要是突然出现一种眼熟的怪物,比如什么半人马、灵犀怪、六耳猕猴、加加宾克斯啥的,说不定他反倒要大吃一惊了。   既是妖物,那么挥剑之际也丝毫不必留情,毫无心理负担。张禄甫登无我境便即穿越来此,还没来得及好好耍剑呢,此刻“裂石剑法”展开,挟着奔雷落石之势,真正是当者披靡,很少有妖物能在他身前走过三个回合的。要都是这般本事的妖物,就算来一千一万个老子也不怕……我等四人也不会惧怕啊!难道真如先前听说的,实有百万妖兵?   运剑过程中,他也颇感不适应,往往自己意识到处,真气行处,手中长剑却跟不大上,总要慢这么六七个刹那。一弹指为六十刹那,那么一刹那有没有两微秒?十几微妙凡人根本就感应不到,但在此刻张禄的感觉当中,却往往成为很难原谅的大失误。是自己剑法还不够纯熟吗?还是自己初入无我,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身体?   其实都不是,关键无论“裂石剑法”还是“柔云剑法”,都是东黎侯府提供给内门弟子的主修剑法,配合问道境中上阶的水平运用,真等突破问道,迈入无我后,论理就该传授侯府秘剑啦——所谓秘剑,是只传本门,轻易不可外泄的招术,即便将来离开东黎,也要先发誓不将剑法外传,哪怕儿子都不成。   张禄琢磨,我还在孤岛上呆着,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返回东黎,而且经此风波,东黎是不是还愿意接纳我,或者即便接纳我是不是肯传我秘剑,这都是说不准的事情。要不然这回任务完成以后,我就向太癫魔请赐一套无我境的剑法得了。   张禄并没有砍爽,其实他加入战团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人类便占据了绝对压倒的优势,妖物纷纷弃械而逃,如同退潮一般从几处缺口撤了下去——未必是多他一个无我境就战力倍增,张禄觉得是那小和尚心生怯意,所以谎报了军情。他追至缺口旁,定睛朝下一望,好家伙,陡峭的山道上挤挤挨挨的也不知道有多少妖物,而在山下,一望无际全是各路牛鬼蛇神……   这就算没有百万,几万十几万总是有的吧?要靠几千人守住这儿,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啊。   他左右望望,两侧山峰峻高,目测起码得两三千米,峰巅直入浓云,但是胪句寺所在的这一段,也就几百米高罢了,况且山道虽然狭窄,终究不是陡崖,也非城壁,想冲上未必见得有多困难。要光这么防御,只怕人类迟早都会精疲力竭,而被妖物突破的……要不要献言,找机会遣几支小分队主动出击,以打乱妖物的进攻节奏呢?   “嗖”的一声,头顶一只鸟怪不知道被谁一剑插中了粪门,打着旋儿翻落城外——啊呀,对了,还有会飞的妖物,就不知道寺里的“空军”数量是不是足够,能不能扛得住它们?   妖物既退,人类大多坐下来,行气调息,也有些身负重伤的,被寺僧们抬回寺内,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有救。张禄眼神一瞥,瞧见某个和尚有点儿眼熟,貌似就是领自己入寺的,赶紧过去拱手为礼:“师父还认得我吗?与我同来那三位流云宗的同仁,不知道现在何处?”   那和尚上下打量他几眼:“是有位高身量女施主的那一队吗?”   张禄心说果然我们当中最显眼的就唐丽语了,连忙点头。那和尚摆摆手,跑去跟同伴交流了几句,这才折返回来:“施主,请跟我来。”   原来类似的庭院还有多处,或高或低,纯依山势而建。那和尚领着张禄走了不远,至另一处庭院,那里的妖物也刚刚后撤,他果然就见着了三名同伴。   风赫然一见面就先问:“那寺主找你究竟什么事?”唐丽语关心的则是另一个问题:“为什么你无法在照妖宝镜中显身?”张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他并不愿意欺骗同伴,但也知道有些事情必须得瞒着,要怎么编一套说词,绕开关键节点,而把可以透露的信息全都招认不讳呢?于是只好敷衍道:“说来话长,跟咱们的任务也无关,容后再说吧——你们这里如何?”   张禄被寺主空缘和尚召去那座地窟的这段时间,三名同伴在寺僧安排下,与数百名四方汇聚而来的豪客护守此处庭院,侧耳请听加与人交谈,倒确实打探到了不少信息。当下即由风赫然主说,唐丽语补充,逐一向张禄传达。   首先是这虚梵世界的修真水平问题,正如张禄刚才见到的,绝大多数都是问道境上阶,什么入室啊、窥奥啊——再低了,估计便没能力参与这般人妖大战啦。就中也有几个初入无我的,在风赫然等人看来,境界勉强到了,本事却差得很远,也就是说,在这几处庭院中抵挡妖物进攻的,他们四人乃是绝对的主力,高手高手之高高手。   但这并不值得骄傲,风赫然表情略显郁闷,对张禄说:“此界貌似踏入无我不久,便可习得飞天之术,所以本事与你我相侔,甚至更强的,全都在天上飞着警护呢。若能习得他们的秘法,咱们也能飞上天去,此次任务便相对容易完成些……”   张禄微微皱眉,摇一摇头:“恐怕与功法无关,而是此方天地规则所限。我不信此前就没有天或者魔摄了咱们的人到这虚梵世界来,若是功法问题,必有人习得飞行之术,理论上回归天垣也能运用啊——可是在天垣可曾听闻有无我境便能腾空而起的么?”   黎彦超点头道:“此言亦有道理……还有护寺阵法的问题……”   于是风赫然就给张禄解释了护寺阵法。跟张禄一开始的猜想不同,所谓护寺大阵,并不是一道能量护盾一般的无形屏障,可以一定程度上抵消外力,而是阵中之人能够提升战意,并且久战不疲,入阵之妖则骨软筋麻,水平下降……   张禄心说我怎么没啥感觉啊,询问同伴,说你们打的时间比较长,有觉出来加成效果了么?三人尽皆摇头:“难道非此世之人,便不受大阵护佑?”   张禄抬头朝四下里望望,然后深吸两口气,活动了一下腿脚,这才略有所得:“此方天地,元气污秽、黏稠,我等才入此界,便有呼吸困难之感。但自从入寺之后,诸般不适便即消失,应该是护寺大阵的功效吧……”   说起来挺惨的,虚梵之人入阵便加BUFF,天垣之人则穿越过来先加DEBUFF,入阵也不过去除了这DEBUFF而已……这么一想,若论真实本领,咱们应该比刚才见着那几个初入无我的虚梵人更要牛逼得多啊,理论上咱们早该上天了才对……   几个才入无我境的青年,从来也没有想到过,自己竟然因为不能飞行而倍感郁闷。唏嘘一番后,张禄就问:“那几个老和尚呢?他们恐怕都有无人境的水平了吧,怎么不见出手?”   同伴们全都疑惑:“什么和尚?”   张禄一想也对,天垣世界是没有释教的,于是忙给解释:“这寺里那些光头的修道者,通称就是和尚,也可以叫僧……”   “怪不得听他们自称‘贫僧’、‘小僧’啥的……”   “寺主还自称‘老衲’,也可以叫做‘衲’的么?”   “哦……”张禄点点头,“可以叫衲子。”   风赫然道:“寺主衲子肯定是无人境了,类似境界的衲子还有三个,此外另有一个道人。不过我听说妖中魁首,有三大妖王,至今尚未露面,或许是等待时机再亲自上阵。因此那四衲一道也不敢轻动,要等妖王现身,才肯出手——寺主据称能够独战一个妖王,剩下四人,却未必能够拦住其余二妖。”   张禄低头沉思,心说我才因为护寺大阵的功效,觉得此战胜利有望,没想到还有妖王……拳王能够一日之间毙杀四大妖王,怪不得空缘老和尚希望我能够接受拳王传承,也出上一份力了,可惜啊……妖王若来,寺内四名高僧加一个前来相助的道士或许得仗着护寺大阵,才能跟它们战个平手,可若护寺大阵失效……   怪不得和尚们要搬来照妖宝镜,严防奸细,就是怕被暗中破坏了护寺的阵法。看起来此次任务的关键,应该就在于护阵——就不知道这阵法是怎么架构的,弱点何在?   当下把自己的想法跟同伴们一说,风赫然道:“彦超也想到了这一层,但我等尝试打探,外人全都不知,寺中和尚则三缄其口——实在问不出来呀。”   正在商议,忽听有人招呼:“张施主,寺主大师有请。”   妖物暂时退去,那么空缘和尚再找张禄打问拳王传承,也在情理之中。黎彦超要张禄趁机向空缘打听护寺大阵的事儿,张禄点点头:“我理会得。”他不打算跟同伴们分得太开,于是让他们也跟着自己一起前往大雄宝殿,只是寺里和尚却不放那仨进入,只好都先跟门前等着。   张禄见到空缘,老和尚果然问起传承之事,张禄苦笑着反问:“匣中所藏何物,莫非大师不知么?”   空缘摇摇头:“此匣乃上代寺主秘传于我,他道曾揭示过,却不明其意,故此只能留待拳王一脉接受传承。”至于为什么“不明其意”,是根本瞧不明白是什么东西,还是仅仅不认识拳王留下来的字,上代寺主并没有说得太过明白。空缘说此番妖物大举来侵,我也曾琢磨着,事若悬危,宁可违逆上代寺主之命,也要打开匣子来瞧一眼,万一我能瞧明白呢,能够接受传承呢?“但得拳王功力之三成,即不惧众妖王矣。”   张禄倒是也不藏私——其实是没“私”可藏——当下便从怀中取出木匣来打开,把那张纸片递给空缘:“拳王遗存,早已被人取去,空留下此一片纸耳。”空缘闻言大惊:“本寺秘藏拳王遗存,何时被人盗走?”留心看那纸上的字迹,多不识得,唯独角落里签名的三个“无”字,看得他直皱眉头。   张禄问道:“三无此人,大师可知晓么?”   空缘眉头紧锁——但是没有眉毛,此世僧侣,貌似不但头发、胡子,就连眉毛也都习惯剔光——嗫嚅道:“三无,三无……老衲继承本寺之前,曾有一僧前来驻锡,上代寺主但称为‘上人’而不名之……恍惚记得,法号确是三无……”   张禄说你还记得那秃……和尚长啥样么?是不是五短身材,一张圆脸,腮帮和鼻翼都比较多肉,弯眉毛、小眼睛,看上去年岁不大,见人先面带三分笑?空缘点点头:“仿佛正是。”   张禄说那就对了,就是这个三无和尚悄悄取走了拳王遗存。然后他就把字条上的拼音读给空缘听,正面那四句,但言取走遗存之事,没啥要紧的,倒是背后两句,貌似在随口胡吣,可是……大师同为释氏弟子,听听里面可有啥禅机没有?   空缘茫然摇头:“此非我释家语也。”但他说了,上代寺主对这个三无和尚可非常尊敬啊,还摒退僧众,跟他恳谈了整整三天,照道理来说,不可能写两句废话在纸背后,应该是有其道理的吧……   张禄心说什么道理,估计只是为的证明自己也是地球穿越众身份而已!   一瞧再问不出什么来了,张禄便即转换话题,问:“大师既知我与拳王相同,皆自他世而来,必不晓此界之事。可能为我解说一二?此番妖物因何而大举来攻?”   可是空缘和尚自从知道拳王遗存已被人取走,张禄根本就得不着什么教益,更不可能帮上自己的忙,神情就变得有些郁郁。于是随口敷衍,表示自己还要去安排防守事宜,把先前在山门前喊话的那个空寂和尚叫过来,代替他向张禄介绍情况…… 第四十五章、你是异族!      张禄反复向空寂和尚询问,他这才知道,虚梵世界从很早以前就人妖并存,但双方各修各的,相互间很少起冲突。几千上万年间,人类中虽然不多,但也有十数人修真登顶,白日飞升,妖物中却并没有穿空破界之例,修到头儿也不过延长点儿寿数罢了。   所谓“千年王八万年龟”,本来某些动物的寿命就相当漫长,只是在这虚梵世界,最长寿的动物也不过六七百年寿命而已,若修成妖身,也就可以延长一到二倍。   可是八百多年前,突然天降一条妖龙,广授妖法,号称能使妖物也成仙道,但前提是——先得灭尽此界人类。从此妖物就开始大举向人类进攻,只是原本妖数比人数为少——人类天生就能修真得道,动物里能妖化的却还不到百万分之一——在妖龙的传授下,妖数却瞬间膨胀,就此在虚梵世界掀起了一片腥风血雨……   人类曾经一度濒临灭亡的边缘,幸亏拳王从天而降,诛灭四大妖王,才使人类得以苟延残喘。但是根本问题并没有解决,经过几百年,妖焰重炽,而且又生出三大妖王来,誓要将人类彻底灭绝……   对于这段人妖战争的历史,若是旁人,听过也就算了,因为危机的缘由对危机的解决丝毫也没有帮助——几千年来的血海深仇,绝没有和解的余地;妖物既想灭绝人类,那除了拔剑抵御外,也不可能有第二条道路可走。   但张禄心思缜密,他在听空寂和尚讲述历史的时候,头脑里最初冒出来的念头就是:又开重要新设定啦!所谓天或者魔,必然是指超三维世界的生物,而无论天垣还是虚梵,人类修真得道,破界飞升,也一定是从三维世界进化到超三维世界。原本以为超三维世界的智能生物只有各三维世界飞升上去的人类或者类人生物的,但……妖龙又是怎么一回事?妖龙从天而降,难道那也是超三维世界的生物吗?   地球上有句老话,叫“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或者魔有可能也是如此,对于低维度的生物并没有什么保爱之心——即便自身也是从低维度超越上来的。但从他们利用玄奇界给三维生物创造历练机会来看,应该也没有太大的恶意。   难道他们只是将此当作一场游戏吗?可是游戏中的角色也有可能破境飞升啊,可能某天就站在他们面前,随时一大耳刮子搧上去。从这个角度来考虑问题,善意的可能性相对更大一点儿吧,而不会是简单地把低维生物当猴儿耍。   可那妖龙就不同了,直接降世,不但帮助妖物,还勒令他们消灭此界的人类。难道超三维世界里也有妖,并且还有人妖斗争?想想曾经在幻境中见过的伏羲、女娲,都是人身蛇尾,与其说类人生物,还不如说是妖……那么地球人是这种号称“古仙”实际古妖所创,我张伯爵又到底算什么类型的存在?而且古妖为什么不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地球人,却要以类人生物为原型?   越想越是脑仁儿疼。好在张禄并不是一个习惯钻牛角尖的人,对于因为信息缺失而暂时想不明白的问题,他从来都习惯暂时性封存,容后再议,而不会去毫无意义地一条道儿走到黑。于是使劲儿晃了晃脑袋,竭力驱赶种种很文艺范儿的联想甚至是狂想,然后就向空寂和尚提出来一个重要问题:   “妖龙何处去也?”   既然当年四大妖王联手,就差点儿把人类给灭了,那这临门一脚为什么没有踢出去?妖龙为啥不上场?拳王杀死四大妖王,拯救了人类的危机,那他有没有跟妖龙照过面呢?   空寂茫然摇头:“不知也。”他说妖龙虽然留下了妖法的传承,以及灭绝人类的谕旨,但从来也没有在人类面前显过身。据说当年拳王也曾经想找到并且杀死妖龙,从根源上斩灭这一罪恶渊薮,但出去转了一圈儿,却毫无所获,只得悻然而归。妖龙留下传承之后,是不是返回天上去了?经过八百年的漫长岁月,它是不是还存在于世?都没有人知道……   张禄心说此世之人就都是废物,这么重要的问题竟然一无所知……就算找不到妖龙,你们也该擒几个妖物来拷问一番其中原委吧。他听空寂和尚再说下去也都是些罗圈话或者细节补充,没有什么新内容了,于是轻轻一揖,再次打断了老和尚的长篇大论:   “在下还有一事不明,要请教大师。”   空寂说你问吧,有寺主大师的关照,只要贫僧知道的,一定都会告诉施主。   于是张禄就问了:“贵寺请来照妖宝镜,甄别是否有妖物化作人形,混入胪句,寻机破坏护寺大阵。但不知妖物可能迷惑人类,使人类为其所用……”   空寂说施主你的担心确实有道理,但也并非无可攘解——“妖物本意绝灭人类,凡我人种,是断不会为妖物所用的。而至于被妖法迷惑了心神,照妖宝镜也能识破,镜中虽为人形,却有黑雾萦绕者,即为受妖所惑也——方才本寺确实甄别出了那样的两个人,寺主大师及时施以法术,为其涤除妖气,恢复神智清明,就此不再为祸。”   张禄点点头:“原来如此。”随即话锋一转:“那么我等四人全都照过宝镜,并无妖气萦绕——至于在下体质特殊,宝镜中不见形状,相信空缘寺主也向大师您解释过,在下绝非妖物同党。”   空寂说那是当然,虽然具体原因寺主大师不肯透露,但既然他笃信施主,那贫僧等自然也不会怀疑你。   张禄紧盯着老和尚的双眼,一字一顿地问道:“既然并不疑心我等,为何置我等于群氓之中,不肯赋予重任呢?”   适才他们四人在后院力挫前敌,厮杀一阵,张禄观察到身边的同伴多为问道境,只有寥寥几个无我,还是那种初初破境,境界不稳的。话说什么问道啊、无我啊,入室啊、窥奥啊,那都是天垣世界的武道层级,张禄他们用来比照这虚梵世界而已,正经虚梵世界本身,不但肯定没有这些名目,而且很可能就连具体层级划分也大相径庭。   在天垣世界,从窥奥巅峰再往上要经过一重跨越式进级,从初引天地之力,到彻底与自然契合为一,所以才划分为两大境界。别的世界则修道之坎未必在此,说白了,虚梵世界的修者,从类似窥奥巅峰的能力迈向类似初入通幽的水平,或许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进步,也没有天雷下殛、冷水浇头之类异象产生。   如果只涉及量变而没有质变的话,或许他刚才见到的那些初入无我境,其实要搁天垣世界也只是普通窥奥阶而已,全靠了护寺大阵的加护,头顶一个强力BUFF,在他眼中瞧着才似无我。因为张禄本人也不过初入无我境啊,可那些家伙貌似连自己都还有所不及嘛。   那么再往上,那些真正的无我境都哪儿去了?跟天上飞着警护,先后打下多只鸟人来的,就张禄眼中所见,不足五人。难道就只有那么些,然后再一迈步就是空缘、空寂那些无人境高手了吗?这断档也未免太过严重了吧。   唯一的解释,是更多无我境高手全都藏在暗处,待时而动——双方才刚接战,没有把大将这就全都压上去的道理。也或者他们有更重要的任务要执行,比方说:守卫护山大阵的关窍。   张禄等四人理应归属于这一集团,而不是被将作兵用,直接派上第一线去——起码也得等前线真的遭逢了危机,才轮得到他们上场不是吗?老和尚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怀疑我们吗,还是瞧不起我们?好吧你应该瞧不起,因为我们不会飞……但这事儿天知地知,我们四个也知,你却没道理了解吧。   “阿弥陀佛,”空寂和尚双手合什,口宣佛号,然后就解释了,“非本寺不尊重施主也,为此前未知施主实力耳……”什么“流云宗”,就从来也没有人听说过,再加上你们几个瞧上去年岁都不大,那当然就暂且当作小兵来使啦。张禄一琢磨也对,想赵子龙最初从军,跟着公孙瓒,那也就是个骑兵小队长嘛,谁知道他将来会勇名闻于天下?公孙瓒若是以赵云主掌“白马义从”,或许磐河之战不会输……但他又不会算卦,怎么可能想得到?   赶紧向空寂致歉:“在下言出不逊,大师恕罪。”空寂摇摇头,说这没什么,您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张禄趁机就顺杆儿爬:“那么接下来贵寺将如何安排我等?”   空寂一开始并没有重新分配职司,给张禄他们四人换个任务的想法——即便知道他们很能打——但既然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也不好一口回绝,只得告罪道:“此当由寺主大师分派,待贫僧前往探问——几位可暂在大殿外歇息,等候消息。”说着话,合什为礼而去。   张禄心说这和尚逃得倒快,我还没来得及探问有关护寺大阵的情况呢……不过也无所谓啦,估计接下来,就得派我们去护守大阵,到时候自然得知。于是退出大雄宝殿,和黎彦超他们取齐,然后把自己探询所得是合盘托出。   三人都挺吃惊:“此世竟然也有拳王?”他们的想法跟张禄是一样的,怀疑是不是入了无人境,就可以单独执行天或者魔的任务,而且虽然不得暴露身份来历,却能在异世掀起莫大风浪——以无人境的能为来说,也不可能偷偷摸摸、悄无声息地完成任务——留下莫大名声。想到这些,全都不禁热血沸腾,豪气大生。   完了风赫然就又重提前事:“张禄你为什么没法在照妖宝镜里显形?”咱们现在等着分派新任务,暂且无事,时间一大把,你总该说道说道了吧。   张禄心说你丫记性倒好,而且好奇心也真旺盛……好吧,躲不过了,那我就实话实说吧……   当然他不可能透露自己是从地球来天垣入户口的,还是老话,说自己失忆了,则此前种种,是什么出身,最初学的什么功法,全都遗忘在了脑后。在这一前提下,空缘和尚发现我跟拳王体质相同,因为拳王当初也照过宝镜,同样不得显形,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他说起了空缘领自己去见拳王神像的事儿,但是瞒过了拳王遗存——反正遗存已经被三无给取走了,说也白说,不必再旁生枝节。   风赫然和唐丽语听了,都感诧异——此前的问题没有解决,又出来一个新问题,跟本就满足不了好奇心嘛——只有黎彦超低眉沉思,若有所想。风赫然问他在琢磨些什么,黎彦超先摆摆手,然后踱开几步,大概是考虑得差不多了,这才返身折回,望着张禄,一开口就石破天惊:   “你有没有考虑过某种可能性——你其实并非我天垣之人!”   张禄当场就惊了——知道你黎大公子精明,可也不能精明到这种程度吧,我的真实来历竟然被人无缘无故地一语道破?!等等,也未必无缘无故……于是就揣着明白装糊涂,皱眉探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黎彦超先不提张禄,却把话题引向了拳王:“你们认为,拳王是不是我天垣出身呢?”   风赫然一皱眉头:“此前大家伙儿都是这么认为的吧……可是咱们这几趟,从钧天到虚梵,到处得闻拳王遗名,我就拿不大准了。就理论而言,天、魔不一定只在我天垣搜罗精英,赴异世执行任务——古书中有说三千世界,也有说十万世界的,即便都是虚数,应该数量不少,必有社会平和、武道繁盛等同甚至超过我天垣世界的,那么天、魔也必从其中挑选精英。如此想来,或许拳王本是异界之人,他在天垣出现数次,也只是穿越来执行任务而已……”   黎彦超摇一摇头:“不,拳王确实就出身在我天垣……”说完这句,突然又一转折,“但他很可能并非我天垣之人!” 第四十六章、任务出BUG了   黎彦超说的话很玄虚,他说拳王出身是在天垣,却又不是天垣之人。风赫然和唐丽语听了,脸上都露出疑惑、茫然的神色,张禄却不禁心里一咯噔——这说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无限接近事实了呀!急忙开口,说你别卖关子了,赶紧的,你都知道些什么,有些什么猜测,赶紧竹筒倒豆子,干脆利索地全都说出来吧。   黎彦超左右望望——附近并没有什么人,最近的几名胪句寺僧也在数丈之外,应该听不到他们的对谈。他这才凑近同伴,把自己所知的合盘托出——   黎彦超说了,拳王当然不会是一降生就能力搏无人境高手,一日而杀四大妖王,都说圣人生而能知,也没听说过强人生而能打……他应该是在天垣世界修炼成仙的,只是此前的成长历程或许并不为人所知,或者被他刻意给抹除掉了……   张禄心说这你猜对了,但你怎么能够确定,拳王“上户口”的地方是天垣而不是别的什么三维世界呢?当然他嘴里问的是:“既然成长历程不详,你怎么知道拳王是天垣出身的呢?”   黎彦超道:“虽然古书上记载得很简略,但拳王确实是以天垣为基地,再穿越去钧天、虚梵等世界,执行天、魔等交付的任务的。既然以天垣为基地,自然不可能毫不接触天垣之人,接触过程中,在交谈之间,偶尔也会泄露一些相关自己的情况——我黎氏的先祖,就是拳王在天垣少有的几个朋友之一……”   他说“黎氏的先祖”,而不单提“西黎”——黎氏是在两百多年前才始分裂的,也就是说,这个相关拳王的秘密在东黎、西黎两家高层中都有流传。黎彦超是西黎世子,他继承西黎侯位基本上没有什么悬念,就理论而言也不易再生什么波折,所以这种秘辛,他才曾经听父辈说起过。   拳王对于本身的来历,即便在与好友黎某交谈过程中,也从来都是讳莫如深,而且就跟张禄似的,用一句“失忆了”来敷衍过去。张禄听到这里,瞬间觉得心中拳王的光辉形象略略矮了那么一截——原来他的智商跟自己近似啊,就连扯的谎都同样没什么技术性……   不过黎氏内部,对此却有自己独到的猜测。据说,根据黎氏先人对拳王的了解,以及对话中探听出来的蛛丝马迹,他揣测拳王本非天垣之人,但在执行天或者魔所交付的任务过程中来到了天垣,因为某些特殊因素的制约,导致无法返回,同时受限于不得泄露身份来历的铁则,只能以“失忆”作为托词……   张禄心中暗赞,这世上聪明人还是多啊,此言虽不中,亦不远矣……在不清楚有地球这种被封印的世界存在,不清楚有什么高人大能暗中资助地球人秘密飞升这种隐秘的前提下,能够推测到这一步,真是相当了不起啊!   不过他还想再问一问细节:“那么拳王既非天垣之人,又为什么会滞留天垣,不得返回呢?”   黎彦超紧盯着张禄的眼睛:“你不清楚?”   张禄暗道一声“糟糕”——这个问题就不应该由自己来问。黎彦超,或者更准确点儿来说是黎氏先祖,怀疑拳王的失忆只是托词,那么自己与拳王体质相同,导致黎彦超怀疑自己是拳王一族,进而就必然怀疑自己的失忆也是谎话。在这种前提下,自己还直指黎氏先祖猜测中貌似最接近事实真相的那一部分,不很有不打自招的嫌疑吗?   他只好继续装傻,双眼定定地迎着黎彦超的目光,丝毫不作闪缩:“我不清楚。你……令祖有何猜想?”   黎彦超猛然收回目光,摇了摇头,貌似脑子有点儿混乱。顿了一顿,他突然望向另两名同伴:“任务完成,自然会被传送回玄奇界,那么任务失败呢?”   唐丽语道:“咱们没有失败过……不过我家秘传此事,都说任务一旦确定失败,也会被传送回玄奇界,但不仅无法获得奖励,还可能受到惩罚——最重的惩罚就是从此与玄奇界无缘,最轻的也得将下次执行任务的期限大大延后,可能延至数年甚至十数年……”   “那么,倘若没法确定任务是否失败呢?”   风赫然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黎彦超一向寡言少语,但如今相关情报全都掌握在他手中,他也被迫要长篇大论,仔细向同伴们解释了:“举例来说,某次任务是要你获取某样物品,但是并没有规定期限。于是在你尚未获得此件物品的前提下,就不能算任务失败——当然也不算成功,玄奇界就不会回收你。”   张禄当即就明白了黎彦超的用意——或者更准确点儿来说,是想通了黎氏先祖的猜测:“不妨举一个更恰当的例子:某个任务,是要你杀死某人,但在你抵达之前,那人就已经先挂了——那么你的任务算完成了,还是失败了呢?”这在网络游戏里其实很常见,比如下副本的目的是干掉大BOSS,但因为BUG,导致大BOSS根本就不会现身,于是任务链断裂,过关情节无法展开,玩家就不会被系统传送出副本,而只能强退——但若是根本就没有强退的按键呢?   那就只好向管理员申诉啦……但要是碰上个不负责任的运营商,压根儿不理你这碴儿呢?   黎彦超微笑点头:“张禄想通了。”随即眼神示意:你来向同伴们解释吧。   张禄心说你这是什么意思?确定我的失忆只是托词,以为我能够把真情全都吐露出来?当即苦笑道:“我想通什么了我……只是就理论而言,在这种情况下无法确定任务失败,所以可能不会被玄奇界回收,就此长期滞留。但这解决不了失忆问题啊,拳王或许如此,跟我的情况不同啊,我是确实失忆了啊!”   我说我没失忆,其实是因为任务BUG被滞留天垣世界了?那就还得再编一套相关永远也无法完成的任务的谎话出来啊……算了吧,我还是一口咬定最初的谎言为好。   黎彦超轻叹一声:“我也没说拳王并没有失忆啊……”   任务出了BUG,管理员当然要想办法解决,最简单的解决方法就是把玩家强移出副本——在某个时间点上,强行将任务执行人拉出天垣世界,返回玄奇界。但倘若因为某些原因——世界规则所限也好,管理员本身的能力所限也好——触发不了退出机制,被迫要一直把人滞留在天垣世界呢?其实还有一个方法或许更方便,那就是抹除你此前的记忆……   所以拳王既可能是伪装失忆,也有可能是真的丧失了过往的记忆,他是在无法完成任务后被强行抹消了出身经历。   张禄暗舒一口气,心说这个猜想很好,我喜欢。   风赫然倒是并没有怀疑张禄失忆为假,一直都在撒谎——而且就算怀疑也根本抓不住把柄,得不着丝毫证据啊,又何必因此而引发同伴之间的猜忌呢——所以最后归纳总结:“也就是说,或许张禄跟拳王都来自于同一个异世界,但在我天垣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因为某些不可知的原因,被迫滞留,并且被天或者魔抹除了记忆,从此以我天垣为基,再踏穿越之途。”   黎彦超点头:“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张禄和拳王都不能在照妖宝镜里显形的疑问——据我观察,不同世界中人类的外形虽然近似,但修真素质还是有所差异的。”   唐丽语点点头:“不错,比方说这虚梵世界的无我境就会飞……”   张禄不想再就这个问题继续探讨下去了,可是相关自己的出身来历,若是直接转移话题,显得漠不关心,未免欲盖弥彰……干脆苦笑一声:“若我真与拳王出身同一世界,与拳王资质相同,那将来也能威风八面,三拳两脚即可败同阶无人境……”   唐丽语轻轻朝他肩膀上擂了一拳:“想什么呢?即便同为天垣之人,也不是个个能入无人的——你还想三拳两脚败同阶,那就先来败我试试啊?”   “也未可知,”风赫然道,“初次相遇,我等都已窥奥巅峰,张禄最多也就大成;然而短短一年之后,如今却已能与我等齐平,同为初入无我境的通幽阶了;焉知再过一年,他不会蹿升到你我的头上去?我等已是天垣同辈之中的翘楚,张禄修行速度比我等更快,或许正是异界之人不同体质所造成的。”   说着话,围着张禄连转两圈,边转边上下打量。张禄斜斜地瞥他一眼:“可看出你我之间有何不同来了么?”   风赫然正色点头:“仔细一看,确乎有所不同。”   张禄暗吃一惊,忙问道:“有何不同?”   风赫然突然间神情一变,“哈哈”大笑起来:“人有非常之貌,斯有非常之能。我原本以为武修天才,必然得是我这种相貌堂堂、倜傥不群的美男子,如今才知道异界长你这样都能修仙……”   张禄暗中舒一口气,外在表情却假装忿怒,还朝地上虚啐一口:“呸,其实在我的世界,要相貌粗犷若拳王者,才算真汉子,如阁下这种小白脸,习惯上叫做‘娘娘腔’、‘伪娘’!”   风赫然心大,倒并不以为仵,反唇相讥道:“其实你也算不上什么真汉子……若论身形、容貌,其实咱们中间最象拳王的……”说着话瞟了唐丽语一眼,唐大小姐双眉一轩,拳头捏得“嘎巴”响,才终于把风大少的后话给憋回去了……   黎彦超一摆手,示意风赫然收起他无聊的玩笑,然后望向张禄:“对于失忆前的事,你究竟还记得多少?可以说出来,我们帮你参详一二。”   张禄心说你丫怎么没完啦?我好不容易不露声色地把话题给扯远了,你还偏要给拉回来……失忆前的事儿还记得些什么?我全都记得,但就是不能跟你们说——哪怕只吐露一二,都容易露出马脚来,一个小小的谎话,可能需要更多的谎言去帮着圆……干脆苦笑道:“初在天垣,脑海中几乎一片空白……”   好在这个时候,突然就见一名胖大和尚快步向四人走近,然后双手合什:“阿弥陀佛,小僧有礼……”   张禄深感这和尚来得好,赶紧还礼:“这位师父,不知道怎么称呼?”   “小僧弥勒。”   张禄吃了一惊,心说不会吧,就连佛号也能用作法名么?再一想,天垣世界类道教的信仰,其实跟地球上的道教仅仅理念相通而已,至于神话传说、教法传承,则相差甚远——比方说就没有太上老君、道德真君、元始天尊啥的——那么这虚梵的释门,可能也跟地球上的佛教大相径庭吧。或许他们的信仰里就压根儿没有什么弥勒佛,所以这胖和尚才能以“弥勒”为名。   苦于不好直截了当地询问,只能抛去脑海中的种种杂念,静下心来听这和尚分说来意。   弥勒和尚挺健谈,但貌似口才不佳,言辞组织得很杂乱,好不容易四人这才听明白了,原来他并非胪句寺的和尚,是从别寺赶来相助的,但因为已达“声闻”的境界,所以被赋予了重任……   啥是“声闻”,张禄他们搞不懂,但瞧着这和尚奔跑过来的身形、步伐,估计起码也得是无我境初阶了——或许跟自己差不太多。   胪句寺后山有一处山谷幽涧,本无道路与外界相通,但因为部分妖物能够飞行,所以就成为寺庙整体防御体系上的一个薄弱点。寺主空缘此前分派弥勒等三名高手前往守备,然而弥勒和尚总觉得人手不够,若是飞行妖物大举由此来攻,就怕己方难以抵御,所以数次三番向寺中恳请,要求加派增援。正巧张禄跟空寂提出来我们那么能打,就应该换个重要位置,不能跟杂兵混在一处,空寂与空缘商议过后,便让弥勒和尚来找他们四人。   于是四人跟着弥勒和尚东绕西拐,来到那处幽涧——一路上张禄还挺担心,就怕这胖和尚突然间腾空而起:“施主,你们跟着我飞就成。”那可怎么办才好啊?好在经过探问,起码以弥勒这种“声闻”的阶级、水平,飞行是极为耗损真气的,所以赶上难得的休战期,能腿着就尽量不升空,以便节省体力。   弥勒和尚貌似并没有什么机心,张禄又善于套话,从他嘴里问出来的情报还真是不少……   到得那处幽涧,只见四外峰峦叠嶂,中有一处山坳,泉水自崖上飞珠涧玉而下,汇成一道溪流,除了缺乏植被外,这地方风景还算挺不错。此前与弥勒和尚同守此处的,一个是道士,还有一个,自称为“罗教”散人。   张禄心说不会吧,这儿竟然连罗教都有?!细一打问,原来仅仅名称相同而已,既不谈空,也不念无生老母,在张禄看来,其实更类似于原始的萨满教,尊奉的全是些自然神。   就见弥勒和尚伸手朝远处一指:“那里便是寺后的平台,几位方才就在那里与妖物对战过吧?倘若妖物大举来攻,后庭平台危急,自会有信号放出,那时候,我等便须即刻飞去相助。”   张禄等四人面面相觑,心说这个……我们真心办不到啊! 第四十七章、战斗机和教练机   一僧、一道、一个“罗教散人”,再加张禄等四人,在弥勒和尚想来,如此阵容足够应付各类危机了——就算某位妖王骤然现身,也来得及挡他十几个回合,到时候空缘和尚必来相救。   那要是三大妖王齐聚呢?弥勒和尚说了:“不能,只有大鹏王一个会飞。”   张禄心说人类入无我境就能上天了,三大妖王个个都有类似空缘的本事,可比无人境,结果却不能飞……那妖龙留下来的传承,也不过如此而已嘛……什么大鹏王,听这名字,它能飞完全靠的是先天素质,跟修真、妖化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唐丽语虽然豪爽不下须眉,终究是个女子,比张禄他们都要好洁得多,刚才在后庭平台上与妖物厮杀良久,身上难免沾了点儿污秽,脸上也有灰尘和汗渍,见到涧水清澈,她就赶紧跑过去攫水来洗涤手、面,外加搓搓衣角。黎彦超靠着山壁盘膝而坐,行气养神。只有张禄和风赫然两个缠着弥勒和尚,聊个无休无止——其实主要是在套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空永远是那般浓云翻卷、遮天蔽日,整个世界都昏沉沉的,不见光明,却也没有堕入彻底的黑暗,也不清楚这虚梵世界里究竟有没有日升日落,昼夜之别,还是说白天实在过于漫长……远远的,突然听到喧腾吵闹之声,很明显妖物大军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势。   唐丽语从幽涧旁回来,眼光不时往张禄身上瞟。张禄明白她的意思:若是还在后庭平台,咱们这会儿就该跟妖物接上仗啦,结果因为你几句话就被分派来了这里,虽说肩负重任,但并不见妖物来袭,枯坐干等,实在无聊得很啊。张禄心说你怎么就那么好斗呢?你还有一点儿女人的样子吗?   不过唐氏女性之好斗和能打,那也是久有传承的。话说唐丽语的老姑奶奶、现任唐侯嫡亲的姑母,名叫唐莹,乃是如今天垣世界排位第二的高手。这位唐莹是嫁给了鄂州上上任的桓侯,其嫡孙数前年被推举为政元天子——老祖母执当世修真者之牛耳,已达无人境上阶的水平,这对于桓氏得为天子,那也是起到了一定推波助澜的作用的。   天垣世界得入无人境的高手,目前总共九位,垫底的是罗天宗太上长老、王朝首相支离异,雄踞榜首的乃流云宗太上长老独孤恨,太皇太后唐莹排名第二,但是据说比独孤恨也仅仅差着一线而已——而且论年岁,她比独孤恨要小了将近一轮,登顶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唐丽语不但以她老姑奶奶为荣,而且还以其为榜样,深信自己也终有迈入无人境,傲视天下的一日——当然啦,她即便天纵奇才,也起码还得有三五十年的奋斗历程。   正在此时,忽见后庭平台方向猛地腾起一道红光,直射斗牛。张禄刚琢磨,这是不是就是弥勒和尚提过的危险信号,接到这个信号我们是不是就该腾空而起,飞过去救援了?可是……老子不会飞呀,这可怎么办?!眼角一瞥,就见那道士和罗教散人面露兴奋之色,直接就升了空了——   估计那俩跟唐丽语一样,全都求战心切吧。   弥勒和尚也想飞,却被张禄一把揪住了胳膊。张禄问他,咱们都走了,那这幽涧就不必守了?倘若有飞行妖物趁着空虚前来突袭,又该如何是好?你话先得给我说清楚喽,咱们到底是守备队,还是预备队。   弥勒和尚有点儿懵懂,眉头一皱:“这个……咱们当然应该守备此处……可若是后庭平台被妖物攻陷,便可长驱直入进寺,咱们再跟这儿干耗着也没用啊……”   张禄心说这真可谓是一盘散沙了,根本就没有建立起足够完善的防御体系来嘛。照道理来说,后庭平台若然遇险,要招呼周边防守力量前往救援,也应该分出层次和梯队来,应对怎样的险状,动用多少后备兵员。有时候胜负只在一线之间,过去一俩高手便可扭转战局,结果因为调派不公,信号不明,把所有后备力量全都押将上去,不仅于事无补,还可能被敌人声东击西,突破了别的重点区域——比方说咱们这儿。寺里这群老和尚啊,不但不懂兵法,我瞧着连最普通的战术思维都根本欠缺嘛。   心中陡然而生一股无力感,可他就这么一愣神儿的功夫,弥勒和尚晃晃大脑袋:“不管了,先过去瞧一眼再说。”一把挣脱了张禄的牵绊,左脚朝地面狠狠一顿,便即腾空而起。身在空中,他还回头叫唤哪:“要不然你们先跟这儿守着,我去看看情况再说……”   话音未落,原本倚靠着山壁打坐的黎彦超猛地跳将起来,背负双刀已在手中,随即左手奋力一扬,一柄长刀打着旋儿就直朝着弥勒和尚****过去!   弥勒和尚惊得一个跟头就从天上又栽下来了:“难道你是奸细?!”   张禄伸手接住那胖和尚——还真沉,压得他双臂都略略发麻——嘴里呵斥道:“奸细你个头——快睁大眼睛瞧清楚喽!”   原来弥勒和尚才刚升空,还正回头跟张禄他们说话呢,突然间一道黑影从侧向猛地飞纵而来,直扑他的胸膛。其实黑影距离还挺远,尚在飞扑过程中,黎彦超虽然双眼未睁,却先从周边气流变化中感应到了,当即暴起,一刀便朝那黑影投去。张禄他们的反应要慢上半拍,直到利刃破空,才悚然惊觉——有妖物偷袭,刀是奔着那妖物去的。   弥勒和尚还以为黎彦超在暗算自己,吓得一个跟头就直接从半空栽下来了,张禄才刚伸手接着他,黎彦超的长刀便与黑影相遇。那黑影在空中一个盘旋,长刀擦着边儿落了个空,随即倒飞回来,重新落入黎彦超掌内。   张禄这才瞧清楚,那黑影确实是一个鸟人——不是鸟怪,是真正的鸟人,鸟头人身,肋生双翅,金甲金盔,瞧着就跟地球神话传说里的雷震子一般。不过跟雷震子不同的是,这鸟人手持的不是一条黄金长棍,而是两截黑铁短棒。   弥勒和尚听得张禄提醒,这才转头望去,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是大鹏王的分身!”   张禄、风赫然刚才向他探问过此界妖物的状况,知道所谓三大妖王,乃是:大鹏王、狻猊王和巨猎王——话说啥叫“巨猎”,两人始终没能搞懂。其中也就大鹏王能飞,并且控制了所有有翼的妖物,既包括各类鸟人、鸟怪,也包括少量的什么蝙蝠妖、鼯鼠妖,诸如此类。   大鹏王收了一群徒子徒孙,全是鹏类大型飞鸟成精,并且其中挑选出七个外貌与自己相似的,号为分身,双方恩同父子——据说大鹏王最是神出鬼没,其实全靠着这些分身给充场面哪。   那么弥勒和尚为什么能够一语道破:“是大鹏王的分身!”而没怀疑为大鹏王本人……本妖驾临呢?其实道理也很简单,若真是大鹏王来了,都不必要偷袭,就这么一下飞扑,他弥勒和尚在毫无防备的前提下是必死无疑啊——我还能安然落地……落在张禄身上,而且黎彦超的长刀虽然斩空,也没被击落甚至直接劈碎,可见外形再象,那也不是大鹏王。   一边呼喊,警醒同伴,弥勒和尚一边就挺腰落地,同时把腰中长剑给抽出来了。他这柄长剑有个很赞的名目,叫做“电光影里斩妖风”,还曾经向张禄他们炫耀过——张禄当时的想法:“只差一字,境界高下立判——你比起地球的和尚来,这境界可还差得老远哪。”   弥勒和尚长剑一抖,朝那鸟人分心便刺。鸟人双翼展开,离地七尺多高,双棒一架,隔开长剑,随即脑袋一昂,翅膀一振,就又飞得高了。弥勒顿足腾空,奋力追去——张禄眼睁睁地瞧着,却完全帮不上忙……特么的老子就不会飞啊!有种你丫下来打过!   才在心里抱怨,突然间“噌噌噌”,又连续蹿出来三道黑影,外形相貌、穿着打扮,包括手里的兵器,也皆与先前那鸟人一般无二——很明显,必然都是大鹏王的分身了。张禄心说亏得事先向弥勒和尚打问过了,要不然我还真以为此世妖物能够分身化形,妖法之精奇莫测,一至若是……   长剑出鞘,便朝距离最近的一只鸟人冲去——当然只是在地上冲。随即剑势一撩,一道银光直射长天——他已能牵引天地之力,剑气所覆盖的距离较从前延伸了一倍还不止,那鸟人若敢靠近,必为所伤。   最早出现的那只鸟人也跟弥勒和尚在空中瞬间便交了三四个回合,张禄眼观六路,瞧得分明,水平也不过初入无我而已,跟己方数人差不太多。前后四只鸟人,自己这儿有五名高手,虽然其中四个不会飞,很难将其尽数击败,但只要逼得对方不敢落地,这幽涧要冲便可安然无虞。要知道幽涧通往寺中的道路非常狭窄,某些阶段还必须穿洞而过,妖物下不了地,便无法由此入侵。   那边黎彦超等人也都奋起迎敌,虽然都不会飞行之术,但黎彦超擅使飞刀,双刃盘旋而出,就逼得三个鸟人左右盘旋躲闪,无法靠近。又战数合,眼瞧着弥勒和尚有点儿吃不住劲儿了,急呼:“都上来助我!”张禄反倒一挑眉毛:“不如你下来跟我们并肩作战吧!”   此世初入无我的修真者便能飞行,但需消耗极大精力、真气,而于空中闪展腾挪也远没有那些长翅膀的家伙来得灵活。张禄估计,得要无我上阶才可能真在空中击败飞行妖物——对方是喷气式战斗机,弥勒和尚也就一涡桨教练机而已,你跟人拼空对空,那不是自己找死呢嘛!   只可惜弥勒和尚脑筋不大好使,根本就没能领会张禄的战术意图——估计就他的智商,也不会意识到四名同伴原来并不会飞——不肯降落,还在空中咬紧牙关苦熬。另三个鸟人一瞧落不了地,干脆,全都转向去助同伴,打算先把那还在半空打晃悠的家伙战败了再说。   以一对一,尚且苦苦支撑,这一下子面对四只鸟人,弥勒和尚当即就吃不住劲儿了,一个疏忽,肩上挨了重重一棒,打着旋儿便跌将下来。张禄匆忙反握长剑,伸手去接,可谁想到唐丽语的想法与自己一般无二,两人终究缺乏对战中配合的经验,相互间身法都受到同伴的扰乱,于是各自慢了半拍……   “嘭”,弥勒和尚脑袋冲下,胖大的身躯重重地砸落地面,张禄上前去一探鼻息——差不多了,这一条命十成里已经去了七成……   这废物,你既然知道自己飞行苦手,刚才干嘛要蹿起那么高啊……   估计是黎彦超起初飞刀袭敌,吓着那鸟人了,所以一降即升,逗引着弥勒和尚越飞越高——以免再被黎彦超飞刀近身——所以弥勒和尚是从大约七八层楼的高处跌下来的,还是脑袋先着地,这要是普通人,当场就该挂了,能够还残留最后一口气息,说明这和尚的修行功底还算不错。   打落弥勒和尚之后,那四只鸟人就在空中来往盘旋,张禄他们凝神应对,双方对峙了老半晌——空中的不敢降落,地面的飞不起来。张禄心说好险,好在对方不是轰炸机……但凡手持一两种远程兵器,居高临下覆盖攻击,我们几个就全都要遭。话说增援什么时候才会到来呀?   啊呀,不对,貌似需要增援,就得发讯号,那相关物品或者是宝物,还被弥勒和尚揣在怀里呢……   急忙俯身去搜弥勒和尚的身。可他就这么一弯腰的功夫,空中那四只鸟人终于下降了——四妖八翅一敛,就跟四颗重磅炸弹一般呼啸着俯冲而下,八条铁棒齐向黎彦超头顶砸落!   唐丽语和风赫然拳风剑气急飞,左右救护,各架住了两条铁棒,剩下四条则被黎彦超双刀搪开。随即黎彦超左手刀盘旋飞出,擦着一只鸟人的头盔直卷而过,吓得那鸟人双翅一振,急忙蹿高。袭击他的另一只鸟人双棒才收又落,却被黎彦超空出左手来,让过铁棒,一把攥住了它的右腕。   那鸟人急忙展翅而飞,黎彦超不肯撒手,竟被带离了地面。只听炒豆般爆响不绝,一刀一棒,瞬间便交击了二十多下,那鸟人左腕巨震,一个把握不住,铁棒脱手而落。随即黎彦超狠狠一刀,便向鸟腹刺去。   在黎彦超想来,你顶多把我扯起来两三丈高,我就能一刀把你戳个透心凉——机不可失,时不在来,所以他坚决不肯撒手。可是没想到另三只鸟人急忙弃了对手,也各飞高来救,他这原本必中的一刀,就被旁边突然伸出的铁棒隔开。眼瞧着那鸟人带着黎彦超越飞越高……张禄没空再去搜和尚的身了,张口高呼:“跳下来!”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黎彦超才刚松开手腕,却不料原本被擒那鸟人反倒弃了剩余的一支铁棒,双手齐出,一把揪住他的肩膀,随即朝起一扬。黎彦超身在空中,转身不便,被迫单手刀连环劈出,架开另三只鸟人递过来的铁棒。兵刃相交,自然有作用力和反作用力,黎彦超身形不降反升,瞬间就又蹿高了两三米……   张禄一目测,这得快二十丈了吧,有十几层楼高啦……拜托你可别脑袋冲下,若是直身而落,就算跌断两条腿,起码可保性命不失。自己这几名同伴不但武艺高超,心志坚韧,思维还很灵活,满身的长处,可就只有一点儿不好,那就是好胜心切,太过贪功冒进啦!鸟人欲落,咱就打,往高里飞,那就放它走,你急着揪人……揪妖手腕子干嘛?   随即就见黎彦超在空中一个翻折,头下脚上地就落下来了……还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第四十八章、涧底顿悟   黎彦超初时揪住某只鸟人的手腕子,意欲趁机伤敌,可是没想到那鸟人力气还挺大,手腕上挂着一个大活人,依然无碍它展翅高飞;等黎彦超被迫撒手,已经来不及了,激斗之中,身形反被无奈地越拔越高,一眨眼的功夫,理论上就超过了天安门城楼……   从这么高的地方落下来,即便无我境高手,那也得去掉半条命——前提是脚先着地。但黎彦超虽然武艺高超,身形灵活,空中却并无借力之处,他又不是猫儿,一不小心就大头冲下了……这若摔实,当场就得埋骨异界呀!   张禄急了,冲上去伸手欲接,即便被黎彦超夯了个实,双臂当即骨折,那也顾不得啦——能够全员活命最要紧。顷刻之间,他脑海中已经转过了无数个念头:大不了咱们这就闪人,随便找个地方躲藏起来,等到妖物攻破胪句寺,就证明任务失败,到时候即可返回玄奇界去也……   可是谁料想黎彦超身在半空,突然间把腰一挺,头上脚下又正过来了,不但正过来,而且下坠之势猛地一顿,竟然悬浮在了空中。地上仰望的三人刚才还目眦尽裂,以为同伴七成必死,这会儿全都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来——这是怎么回事儿?难道黎大少资质天纵,于生死须臾之际,瞬间就领悟了此界飞行之法了?   他们——甚至包括黎彦超本人——全都傻了眼了,但那四只鸟人却并不感觉奇怪。在鸟人想来,有这般本领的人类本来就该能飞啊,有什么可奇怪的?若知道他们不能飞,刚才直接就一个个揪起来往空中拋啦,还用费偌大力气?所以鸟人们的思维和动作都没有丝毫的停顿,有两只疾奔黎彦超杀去,一只下扑张禄——最后那个双手铁棒俱失,暂且不敢靠近,只能远远地在空中掠阵。   之所以单分出一只来奔了张禄而去,是因为张禄先前想去搜弥勒和尚的身,继而又抢步前来试图接住黎彦超,他的长剑是反手而握的,破绽最为明显。那鸟人双翅一收,便即俯冲下来,其势甚为惊人,张禄促起不意——主要是瞧见黎彦超没落地而被惊着了,大脑瞬间宕机——竟然被他扑了个准!   两条铁棒当头砸下,张禄避过了一条,避不过第二条,正中左肩,疼得他眼前金星乱冒,不由自主地便仰天翻倒。那鸟人横过一棒来,按住张禄颈项,右臂奋起一棒,就待当顶砸下——那张鸟脸距离张禄也不过咫尺之遥,双眼中凶光毕露,这么短的距离,又被此妖按住了脖项,张禄就算有通天彻地之能,恐怕也难逃此劫了……   这一棒子根本就躲不过去,必中头顶,则头骨必碎!张禄觉得自己生还的几率,大概得在小数点儿奔后面好几位……   临死之际,张伯爵凶性大发,双眼眨也不眨地紧盯着那鸟人的双瞳——我就瞧着你怎么打死我,最后一刻,我要把你的影像牢牢镂刻在脑海之中,将来变身厉鬼,也要来找你索命!至于这世上究竟有没有厉鬼,自己肉身毁灭后,意识还能保持多长时间,能不能凝聚起来对实体事物造成影响……谁有空想那么多?!我脑海里都来不及闪回邱少云、黄继光等等英雄形象呢!   唐丽语的救援最为快速,双拳挟着凌厉劲风便直朝那鸟人后脑砸去。不过据她的估计,应该缓不济急,就算能够逼得那鸟人转身回防,估计张禄也已不幸了……才刚为黎彦超担忧,不想最先遇难的反倒是张禄。   但奇怪的是,也不知道是感应到了背后来自唐丽语的威胁还是怎么的,这鸟人才刚高举起铁棒,动作却没来由地骤然一滞,并没有立刻打下去。随即它暴叫一声,左手按住张禄脖颈的铁棒奋力一扬,直接就把张禄给掫出去了,正好掷入幽涧之中——先是“扑通”一声,随即“咕嘟嘟”地冒泡,估计张伯爵就已经沉了底啦……   唐丽语刚才攫涧水洗手、洗脸,她知道此涧深不见底,而且冰寒彻骨,也不晓得张禄在负伤之后,还抵受得住抵受不住……关键是,她不清楚张禄会不会水啊?会不会没被妖物一棒打死,结果却被活活地淹死了?!   欲往相救,那鸟人在抛飞张禄之后,却又转身回来,铁棒鼓起两道劲风,直打唐丽语面门。唐丽语无奈之下,只好暂停脚步,节架相迎。这会儿风赫然也蹿过来了——他的动作也就比唐丽语慢了半拍而已,实在是方才兔起鹘落,形势变化实在太快——双战那鸟人。那鸟人一见难以取胜,当即双翅一展,又再飞天而去。   半空之中,黎彦超一人而战双鸟,不两招便落在了下风,匆忙一个闪身撤步,跌跌撞撞地降落地面,与同伴们会合。风赫然不及去救张禄,本能地就问:“你怎么学会飞的?!”黎彦超苦笑道:“是个人就该会飞吧……”   话音未落,面色又变。他在同伴之中功力最深,感应最为敏锐,否则刚才也不能第一时间便发现有黑影扑来,及时掷刀过去,救了弥勒和尚的性命——虽然那和尚也没能折腾太久——此刻再次警觉,不好,又有两个鸟人飞来!   刚才张禄与风赫然相互配合,反复套弥勒和尚的话,黎彦超虽然背倚山壁打坐,耳朵却一直竖着,对于相关情报同样声声入耳,一个词儿都没轻易放过。他听得很清楚,大鹏王的分身共有七只,那么这儿才出现了四个,后面还跟着两个……说不定还有第七个!若七鸟同来,己方只剩下了三人,即便自己才刚掌握了飞行之术,也必然不是他们的对手啊。   要不要先拼着命把张禄从水里捞上来,然后败退而走算了……就怕鸟人们不给自己救人的机会……   他们三人与张禄组队执行任务非止一次,为了方便配合,同伴之间自然要相互介绍自己的本领、特长,但基本都指武技方面,而不及其它。比方说风赫然雅好烹饪,擅长整治肉食,黎、唐二人曾经结伴前往流云宗拜访,得尝风同伴亲手烹制的佳肴,全都赞不绝口——这种技能,风赫然不会在执行任务过程中主动吐露。再比方说,他黎大少虽然文采不佳——这也是天垣武人的通病了——却写得一手好字,这事儿他也不会跟同伴们提起。   所以张禄究竟会不会游泳呢?没人问过,张伯爵也没主动说过。照道理而论,练至无我境的高手就算只能狗刨,也不至于跟池塘里被淹死,但在肩头中棒,身负重伤之际,有没有学过游泳就变得非常重要了。而且凫水就某种角度而言,也相关个人心志,若是心志不够坚定,下水便慌,先就被水给呛着了,再加手足毫无章法地乱舞,就算泳池里也不是淹不死人……   黎彦超向来杀伐决断,此刻却多少有点儿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先救张禄。于是本能地转过头去,朝着幽涧一瞥,突然之间,只见原本平静的涧水因为张禄沉底而仅仅泛着几道涟漪而已,却猛地激浪翻滚,随即波开浪裂之中,一道人影冲天而起!   ——那当然就是张禄了,而且他显然是会水的。   张禄正经学游泳还是在地球时代——不是口袋地球,是真正的地球——什么自由泳、蛙泳、蝶泳、仰泳,全都拜过师、学过艺,不但每年夏天都去泡泳池,而曾经下海搏过海浪——当然啦,是在浅海,而且浪也不高。至于深海遨游,那还得到口袋地球时代,他出海去寻找过天渊和富士山,结果撞见了“世界尽头”的壁障。他还在水中战败过被祟附了身的恶鲨!   但此番他被鸟妖拋飞,却是直直地坠入幽涧,手脚不动,身形如矢,直接“咕嘟嘟”地就沉了底儿了。身形不展,四肢僵硬,那纯是因为脑海中诸多念头纷至沓来,他根本就没空去指挥身体,也没空去凫水求活。   那么他在想什么呢?第一个念头:那鸟人棒子举得那么高,为什么不肯打下来?   张禄是没有见着唐丽语纵身来救,不过即便见到了,按估算也肯定来不及,则那鸟妖的本领与自己在伯仲之间,也是无我境初阶,就没道理不先一棒结果了自己,然后再转身迎战自己的同伴啊。然而眼瞧着铁棒将落,张禄狠狠盯着对方的双瞳,却发现那妖物一对暗红色的瞳仁瞬间就散了,仿佛突然间想起了什么……   然后那棒子也停住了,鸟妖既没把自己打死,也没把自己揪起来当人质,反倒直接把自己掷了出去,仿佛要抛开一枚才中火中摸出来的栗子似的……   这是为什么?间歇性羊……鸟癫疯?   张禄不禁联想起了数刻之前,那会儿他还在胪句寺大雄宝殿之前跟同伴们商讨相关拳王的问题。黎彦超提出了他们黎家世传的对拳王来历的猜测,张禄忍不住就问:“那么拳王既非天垣之人,又为什么会滞留天垣,不得返回呢?”黎彦超盯着他的眼睛,反问道:“你不清楚?”   张禄当时心说坏了,这有暴露之虞,于是勇敢地迎向对方的目光——所谓“心不正,则眸子眊焉”,倘若眼神飘忽、闪烁,不敢与他人对视,哪怕谎话说得再圆,也立刻就能露出马脚来——假装糊涂:“我不清楚。你……令祖有何猜想?”   他目光直视,黎彦超眼神却散了,还突然间摇一摇头,脸上迷惑之色一闪即没。接着黎大少就顾左右而言他……他是因为猜疑同伴而觉得内疚吗?还是说……   张禄当时就有所怀疑,自己是不是无意间又使出什么精神攻击来了?可是照道理而言,自己跌落天垣世界,等级被削弱,法术也受到制压,就算偶尔能够用意念惑人心智,那威力也大大缩水啊。直白点儿来说,他在口袋地球上还是地仙的时候,就能操控凡人心智,让人自杀是不可能的,命其吐露某些真言,却再简单不过了。但在天垣世界,也就偷袭的时候能让嘲风略一恍惚而已,等嘲风确定了面前这个是敌人,再使那招便根本无效了。   所以他一直不敢轻用,害怕被真正的高手把意念流给反弹回来,就跟在口袋地球上对付刘根似的。嘲风不过是窥奥巅峰的水平,黎彦超却已迈入了无我境,又与张禄正面相对,不存在偷袭的问题,照理来说,即便自己无意识当中使出了某些意念招术,对他也应该彻底无效才是啊。   但一回尚有可疑,再加上鸟人恍惚的事儿,就使得张禄不禁陷入了沉思:我真的能够使用意念攻击了吗?   自己在天垣耍不出来的招式,在虚梵未必耍不出来啊。一方面等级被压,另方面也受到天地法则的制约,所以意念攻击在天垣近乎无效,但虚梵世界的天地法则,理当与天垣世界不同——虚梵世界才入无我就能飞行,这在天垣世界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嘛。   而且生死关头,黎彦超为什么突然能飞……起码可以腾空了?是不是根本不需要研习什么特殊技能、法术,在虚梵世界只要达到一定的武道境界,便自然可以飞行?此前自己等四人所以不能飞,是因为根本就没有尝试过……   天垣是个武道世界,诸般超乎凡人所能的特殊本领全都依附于武技之上,基本上没有术法一说。什么踩罡踏斗、画符焚纸,跟地球世界一样,大抵属于江湖骗子一类。但这虚梵世界却未必武道为尊,刚才自己在后庭平台上与妖物对战的时候,就发现某些修行者只是坐在那儿“啾啾”地放光波,纯为术法,不是武道。   那么是不是在这种术法世界,天地法则所限与武道世界大为不同,法术可以随心使用?随心……张禄不禁想起了三无和尚留下的那句话:“放飞心情吧,你将会融化在蓝天中。”   难道这不仅仅是一个恶作剧,三无和尚留下此言,确实有警示后人的意图?   头脑中无数念头闪过,倘若条分缕析,用语言来表达,用文字来记录,恐怕得长长一大篇,但现实中也不过几眨眼的功夫,张禄就觉得自己直线下沉,脚尖已然触及了涧底。朝上一望,水色幽蓝,几乎不见天光,这起码得有好几十米呢吧……好吧,老子就来放飞一下心情,看看究竟如何! 第四十九章、意念攻击   张禄身在幽涧之底,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子来,就着冰寒刺骨的涧水,直接把瓶中几粒丹药都服下了,瞬间便觉一股热气流向四肢百骸,肩头的棒伤开始恢复,痛感有所减轻。然后他双膝略屈,身体继续向下一沉,接着发力纵跃,无声无息地便朝水面蹿去。   几十米的深度,若在地上,就算无我境高手也不可能蹿得那么高,即便此时利用涧水的浮力,照理来说他也不可能直接跃出水面——中间总得多摆几回腿脚,甚至还得靠双手划水来作辅助。然而张禄此番纵跃,并不仅仅是靠的体力、武技,特意也用上了口袋地球世界上习得的某些术法。   其实就广义来说,武道世界也是魔法世界的一种,武技也是修真技的一类,两者不可截然分开。就好比地球被封闭了修道之途,元气虽较浓郁,却很涣散,所以武技也无法登顶,最高水平不过天垣世界上的问道境第五阶——入室——而已,根本到不了窥奥。   各类修真技都是通过某种途径来洗练身心,用比较“科学”的话来说,最终达到改变自身生命形态的目的,从而破界飞升,从三维世界跃向超三维世界。而象天垣这类武道世界,基本途径是由外而内,先修身,再养气,先勾连天地,再跳出乾坤。说白了,先练的是纯物质性的身体机能,后练的是介乎于物质和意识之间的所谓“真气”。   真气究竟算物质还是意识,这真不好说,可能这实与虚的两分法本身就有问题。在地球这种独一无二的纯机械世界看来,天地元气也好,人体真气也罢,那都是伪科学,因为无从测量。但若抱着比较开放的心态去看待这个问题,可以把元气看作空气中对人类有益的某些成分的结合体,把真气看作人体内量子态的某套隐性机能,究根结底,不仅确实存在,而且应当属于物质类。   与唯物相对应的是唯心,与物质相对应的是意识,意识本身当然也是真实存在的,所谓“唯物”,并非否定意识的客观性,而是否定意识在这组对立统一的系统中占据主导地位,否定意识可以直接对物质产生影响——人有意识便能改造世界,但意识必须驱动自己的肢体,进而使用工具,才能对物质界产生强大的影响力。   而在魔法世界里,意识固然不能脱离物质而独立存在,但意识却可以在更大程度上改变物质界。至于具体能够产生多大威力,貌似与各界不同的天地法则相关联。在武道世界里,意识的作用相对要小得多——当然还是比机械世界来得强大——但在修真世界中,意识的作用却有可能被放到无限大。   最明显的就是口袋地球了,张禄成仙以后,竟能直接用意识来产生幻境,进而使这种幻境实体化——也就是他在天上建造自己的居所。意念一生,天地为之变异,貌似就目前所接触过的多个异界,张禄还没有发现有如此强大的三维生物。就理论上而言,那或许是超三维生物才能够完成的壮举吧。   于是张禄告诉自己:我其实也是一枚超三维生物啊,只是被临时降了维啦!我即便不可能在三维世界真正运用超三维生物的强横实力,但理论上应该比所有的三维生物都强才对。果真如此吗?不试怎么知道!   所以他如同催眠自己似的,完全释放一个“仙人”的能力,不出意料之外的,竟然真的直接就蹿出了水面,并且挟着激流、水珠,蹦出水面又有十数丈高。一只鸟人本来就在他的头顶侧面盘旋,张禄这一冲天而起,正好与它正面相对,双方距离还不足一丈远。于是不但地面上的同伴全都傻了眼,这只鸟人猝不及防,也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   张禄高冲至巅峰,突然间完全违背物理常识——当然也违背那些鸟人的飞行知识——地横向疾闪,一伸手就捉住了那鸟人一只翅膀。鸟人匆忙挥舞铁棒来打,张禄朝它一瞪眼,对方就觉得脑袋“嗡”的一下,等再清醒过来的时候,竟然已被张禄揪着翅膀直接夯砸向了地面。   唐丽语正在下面等着呢,本能地双拳攥起,朝天猛击。就算那扁毛畜牲戴着金盔,也根本无法防御这雷霆万钧的一击,“呱”的一声惨叫,连盔带头都被打得粉碎,就此跌落尘埃……   ——“鹏鸟就这么叫么?真的不是乌鸦?”   其它几只鸟人骤逢惊变,还没能反应过来,就又被张禄空中转身疾奔——仿佛仍然踩在地面上似的——又揪住了第二只,照原样朝下一掷。这回轮到黎彦超建功了,左手长刀飞出,那鸟儿还没落地,脑袋就先脱离颈项,飞得远了……   第三只鸟人正待挥棒来救,却见张禄又已到了身边,不禁吓得肝胆俱裂。双棒在胸前交叉,欲待格挡,却被张禄伸手探入,直取面门。鸟人赶紧把铁棒朝上一举,遮护首领,谁想张禄这招是虚的,下面飞起一脚,正中两腿之间——   “啊对了,我忘记鸟类跟太监一样,都没那个……”   虽然胯下并无要害,这鸟人仍然被张禄一脚由下至上,正中双腿并合处,直接朝上蹿起,足有三丈多高。张禄意欲追赶,却多少有点儿力不从心——此处世界天地法则的限制固然与天垣不同,但也是存在的啊,终究不能真正随心所欲……手中长剑闪电般掷出,射向那鸟人头顶方向。鸟人被迫敛翅下坠以求躲避,可是身形才刚一落,张禄的拳头又到了,正中其肩,砸得它一声惨嗥,朝下跌去。   ——“虽然不记得刚才是不是你打的我,也算报仇了……你们丫还真是长得一模一样啊!”   那鸟人尚未落地,便被风赫然一剑穿了个透心凉。   张禄一边吐槽一边动手,顷刻间便连败三只鸟人,剩下那最后一个,本来就双棒跌落,赤手空拳,见状如何还敢恋战,吓得一转身,展翅便欲飞去。张禄估摸着自己够不着它,当下双眼一瞪,纯使意识攻击——   魔法世界与机械世界最大的不同,就是对于天地运行之道,无论物质界还是意识界,都往往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甚至于根本就不追求了解所以然,因此知识传承困难,极易断代,更无法将技术普及化、工业化。就以张禄所接触过的几个修仙世界的文明史而论,全都比地球世界更为漫长,但社会生产力发展极为缓慢,社会形态也仍然等同于地球的中世纪。   地球上基本没有意念攻击一说,魔法世界或多或少总会有,但具体的攻击原理却没人知道。张禄同然,他根本不清楚自己这么做是否有效——此前发动意念攻击,都是要直视对方的双眼啊,这直奔后脑勺去……能够建功么?   可还是那句话: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地球上的催眠术可能就属于比较低等级的意识类攻击,施术者必须直视受术者的双瞳——理论如此吧,张禄也还真没有研究过催眠术。然而传说中种种法术,却往往并不需要面对面,言出法随,就算闭着双眼,照样能出效果。   果然他这一瞪过去,原本飞行得虽然略显急促,却颇为平稳的鸟人猛然浑身一震,双翅略滞,飞行轨迹就偏离了直线。张禄一瞧有门儿,本打算继续施法,却突然间察觉侧面又有敌人猛扑过来。   那正是张禄尚未蹿出水面之前,黎彦超在感观中察觉到的来援之敌——黎大少“当心”两字才刚出口,张禄直接就扑过去了。   这两只鸟人来得比较迟,远远的便见一名同伴背向战场,曲折飞行,身后一个人类踏风而追,于是不约而同,各挺双棒,就直奔张禄而来。张禄方才连败三鸟,主要靠的是促起不意,最后那只则是硬生生被吓跑的,此番正面拮抗二鸟,却多少有点儿捉襟见肘——在口袋地球上,他本来就没怎么练过武技,而学自天垣的武技,与此二鸟也只在伯仲之间。再说了,他惯使的是剑,可是刚才脱手扔出去了呀……   本来他从涧中一飞冲天,感觉往日习得的种种小花招颇为有效,正欲大展神威,灭杀八方,心态一变得狂妄起来,动作反倒不怎么跟趟了。加上他在口袋地球世界也并没有怎么飞过——天仙逍遥天界,无所谓飞;地仙虽能御风而行,却也从来没有过空战的经验——被两个鸟人两对大翅舒展,挺四根铁棒缠住,顷刻间便即落在了下风。   黎彦超一瞧不好,当即学那弥勒和尚抬脚重踏,朝地面一顿,纵身而起,挺刀前来相助张禄。二人二鸟盘旋往复,厮杀不休,看得地面上的唐丽语、风赫然二人舌挢不下,同时心中万分艳羡。风赫然忍不住就开口高呼:“你们是怎么飞的呀,先下来教教我们!”   两人急得在地上直转磨、跺脚,却偏偏帮不上同伴的忙。唐丽语无意中眼神一瞥,就见一柄长剑斜插在崖壁下的泥土里,赶紧两步过去,将之拔起,然后望空而掷:“张兄,接剑!”   张禄露个破绽,避过鸟人来招,一转身便捞住了长剑,入手却觉得沉掂掂的,与惯用之剑迥然不同。话说他最初用的乃是东黎内门制式剑器,比一般的剑要略宽大些,也沉重些,其后失落在了钧天世界,乃央告风赫然带柄剑到玄奇界来给他用。风赫然所在的流云宗也以剑术为其主修武技,但剑器的形状、重量,却非常贴近市面上流行的样式,张禄使着就多少觉得有点儿轻飘飘的。   但这回唐丽语掷上来的剑,形状与常剑无异,分量却比东黎制式更为沉重——少说得有二十来斤哪。张禄垂目一瞥,见此剑饵、镡皆素,毫无装饰,剑身却清澈莹亮,有若水晶一般——呀,这不是弥勒和尚的“电光影里斩妖风”吗?   长剑在手,张禄返身再来战那鸟妖,旁有黎彦超相助,很快便占据了上风。双瞳扫视下,但见对战黎彦超的鸟妖更显捉襟见肘,似有败退之相——张禄心说我们既然能飞了,便再无败战之理,但你们若想逃,我们还真未必追得上啊……心念电转之间,假意卖个破绽,引敌人一棒直击自己的胸口。   此时正面相对,四目交汇,在鸟妖眼中,这一棒正中敌胸,那可恶的人类打着旋儿就掉下去了,急忙振翅急追。然而事实上铁棒仅仅擦到自己衣襟而已,张禄根本就没有负伤,假作了坠落之势。这一落一追,几十丈的距离一晃而过,等那鸟妖反应过来,距离地面已经不到七尺了。   张禄双脚着地,站稳身形,便是一剑反撩,同时唐丽语、风赫然也从左右攻上。三人夹击之下,鸟妖大叫一声,弃了一支铁棒,转身就待飞起,却被唐丽语一把揪住它身甲的甲裙,风赫然一剑从****刺入……   张禄大叫道:“留一个活口!”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鸟妖粪门开裂,污血泉涌,一脑袋就栽在了地上,眼瞧着只有进气,没有出气啦。   张禄纵身再上高天,在黎彦超的配合下,一剑脊拍落了最后那只鸟妖。这鸟妖还没落地,就被唐丽语和身扑至,双臂如同铁箍一般卡住了它的脖子。鸟妖喉咙里“咯喽”一声,当即翻着白眼晕去。   张禄、黎彦超双双落地。黎大少脚跟还没站稳,就先大叫一声:“张禄,你果然非我天垣之人!”   张禄盯视他的双瞳:“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风赫然笑道:“只有咱们四个知道,放心,我们不会跟旁人泄露的——但你们怎么就突然间能飞了?”   黎彦超皱眉追问张禄道:“你方才沉入涧中,难道是被寒气一逼,想起了从前的事吗?”   张禄心说什么想起了从前的事儿,我从来就没有忘记过好嘛……却假意摇头:“我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只是觉得,既然你都能够飞了,可见此方天地法则与天垣大为不同,或可尝试以它法破敌……”   “你用的是什么法子?”   “我突然觉得,自己能够一定程度上控制他人……妖物的心神。”   风赫然并不相信,因而笑道:“那你倒来试着控制我等的心神啊——就让我等忘记你并非天垣之人,如何?”   张禄表情严肃地望着他:“你以为,我现在盯着你的眼睛,是在做什么?” 第五十章、武人的事儿,能算偷么?   张禄紧盯着风赫然的眼睛,吓得风赫然倒退了一步,赶紧把面孔扭向侧面。   唐丽语笑道:“张兄跟你开玩笑哪,他怎会对自己同伴施此法术?”   张禄正色回答:“我会的——魔所交付的任务,并不禁止同伴之间相互攻击,更何况只是施法消除记忆……”随即双眉一吊:“只可惜,我根本做不到那一步。”   “那、那你能做到什么?”   “我能做到……”张禄突然迈前一步,伸手去抓风赫然的肩膀。风赫然对他本没有什么防备之心,并不躲避,遂被一抓即中——“你这是要……”就见张禄微微一笑,猛地蹿起身形,风赫然促不及防,竟然被他顺利提起在了空中。   风赫然大惊,伸手就去掰张禄揪着自己肩膀的那只手。张禄朝他一撇嘴:“你若乱动,我就撒手了。”风赫然再不敢妄动,只好苦着脸哀求:“我还不会飞啊,你还是赶紧把我放下吧……”   张禄提着他一气飞上数十丈的高空,垂目下望,地上的两名同伴就如同蝼蚁一般。但他已入无我境,视觉也极敏锐,隔着那么老远,还能清楚地辨识黎、唐二人面上神情,身上动作。只见黎彦超微笑点头,唐丽语也双臂张开,做好了接应的准备。   他这才朗笑一声,猛地撒开手掌,风赫然惊呼一声,身形便即下坠——可是还没等落地,唐丽语也没能接着他,距离地面大约丈余高度,他伴随着一套极为犀利的污言秽语,竟然主动止住了下落之势,就此漂浮在了空中。   黎彦超笑道:“我早说吧,此世是个人就应该会飞。”   风赫然惊魂甫定,不禁仰天大叫:“张禄!你这家伙报复心也实在太重了!”   张禄在他上方数十丈处双手抱胸,撇嘴而笑:“方才那几句秽语,若被流云宗长老听到,恐怕你毕生都与宗主宝座无缘了吧。”   “呃这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咱们算扯平了!”   说着话,风赫然忍不住就在空中连作数个转折,满脸的欣喜之色。   唐丽语顿足高呼道:“下一个是我!”   张禄微微一皱眉头:“唐小姐……我不保证一定灵啊,你若跌落,就怕没人接得住……”   唐丽语面露恚色:“你说我胖?”   张禄心说大姐你真不能算胖,但实在也太大只了……   黎彦超两步走到唐丽语背后,抬起双手,扶住对方两肩,低声关照道:“不必考虑技法,不必在意真气的运行,只须告诉自己:我能飞,我必须要飞。”说完这句话,奋起双膀之力,将唐丽语硕大的身躯便直朝空中掷去。   风赫然匆忙闪避,好险没被唐丽语撞着。就见唐大小姐如同一枚炮弹似的,直向张禄飞射而来。张禄一开始还抱着双臂,站半空中瞧热闹,心说黎彦超你力气再大,又能将这巨人女抛得多高了?谁想唐丽语的身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顷刻便到眼前,吓得张禄也跟风赫然似的,匆忙横向躲闪,姿势颇为狼狈。   唐丽语朗笑一声,身躯才越过张禄,便即转身折返,傲踞在他顶上。张禄撇撇嘴:“学得倒快。”便即快速下坠,随后飘然落地。   他落地的时候,那昏迷的鸟妖正好迷糊醒转,可是两眼才刚一眨,就被黎彦超挥刀横在了颈上。张禄先不去管鸟妖,却一个纵跃来到弥勒和尚身边,掰开他的阔嘴,灌下一整瓶丹药去——这药物是救不了命的,但理论上可以保证他的伤势不再恶化,只是虚梵之人终究与天垣之人体质不同,这天垣的药物是不是有效,效果有多明显,那就不好说啦……   然后他就把弥勒和尚腰间的剑鞘解下来,自己佩上——你这剑挺好使的啊,暂且商借一阵,反正你自己百日之内,应该是用不上了吧。风赫然瞥他一眼,忍不住还要斗嘴:“不告而取谓之偷也。”   “胡扯,读……武人的事儿,能算偷么?是借,是借。”   唐丽语在空中穿梭了一阵,亦然落地,嘴里说道:“幸亏那些鸟妖不是一起来的,否则恐怕不易催破……可惜逃了一只……”   黎彦超也道:“七个分身,才来六只,就不知道另一只何在了?”   张禄咧嘴一笑:“它们本是同时出发,抵达此处却有先后,可见虽号分身,其实本事还是有高低之别的。”黎彦超皱眉道:“你因何而知?”   张禄得意地笑笑:“我能看穿他们的心思……”   六只鸟妖分了三拨抵达战场,前一、中三、后二。初战时不但张禄还没顿悟,就连黎彦超也尚且不会飞行,若是六鸟同时来攻,以四敌六——弥勒和尚不能算,就他一个没脑子地独起在空中,必然先遭围攻而败——胜负只在顷刻之间,或许张禄他们根本就没有临阵领悟飞行之术或者别的什么术法的时间。   那么这些鸟妖难道不清楚力合则强,力分则弱的道理吗?为什么不肯一起上呢?方才张禄与数只鸟妖在空中对战,四目相对,意念便生,一定程度上窥看到了鸟妖的思想。他这才知道,敢情大鹏王七个分身也分高下,其首脑始终坐镇于后,只派了六只前来偷袭深谷幽涧。这六只鸟本是同时起飞,也该同时抵达,但不仅仅本领参差不齐,飞行速度快慢不等,而且就连心态也大相径庭——   第一个到的,乃是抢功心切,外加生性鲁莽;最后两个到的,乃因途中起意去捕猎了一只数百年寿命的老龟,想在战前先补充一下营养……总而言之,这些妖物跟此世人类一样,都虽有组织,却无纪律,惯常各行其是。   听了张禄的解说,风赫然不禁大惊——或者只是佯装惊恐——“那我心中秘密,是不是也被你看透了?!”张禄奸笑道:“不错,我在你眼中看到一名女子……”风赫然大叫:“闭嘴!啊不,闭眼啊!”   当然这只是玩笑而已,随意窥探他人内心,即便在当初的口袋地球世界,那也属于不可原谅的恶行——这跟“不告而取谓之偷”是同样的道理。固然张禄此时悄悄放出意念攻击,就算不能把三名同伴看个底儿掉,挖掘一些浅层秘密还是不难的,而且三人未必就能察觉,但……有些事情,明知道无人知晓,也不应该去尝试,地球上对此有一个专有名词,叫做“慎独”。   张禄节操有限,但既然无关生死,轻易还是不会突破自己在道德方面的底线的。   至于“女子”云云,所谓“知好色而慕少艾”,风赫然正当青春,心里要没有心仪的女人,哪怕只是自己性幻想中虚构出来的女人,那才有鬼了呢……   黎彦超不理同伴之间的玩闹,沉声说道:“如今连败五只鸟妖,即便最后那只再来,或者逃走的折返回来,我等也不惧怕。只不知……三大妖王究竟哪里去了?它们究竟潜伏在何处,欲作雷霆一击?”   唐丽语笑道:“张禄让咱们留一个活口,这不就派上用场了么?你们谁会刑讯之法?”   风赫然说我来,于是一脚踩上那鸟妖的肚子,脚上微微用力,随即喝问道:“说,大鹏王今在何处?!”   那鸟妖面上露出痛苦和哀恳之色,但一张嘴就只有“吱哇呱”三声,嗥叫了半天,竟无人能懂它的语言——倘若那真是语言的话。   风赫然耸耸肩膀:“可惜家师不在,他是懂得些鸟语的……”   黎彦超心中猛然一动,转过头去:“张禄,你来试试?”   张禄心说早就该我上了,你以为我刚才跟你们描述从鸟妖意识中窥见的信息,都是白说的啊?才经大战,又得飞行之喜,看起来这仨同伴的心情激荡之下,智力有所下降嘛——还是黎大少最先清醒过来。   于是迈步而前,半蹲下身,两眼直视那鸟妖的一对赤色双瞳。他当初以DD系统的魔法分类与口袋地球的修仙之术加以比对,新构架了三大类别:一为防护系和塑能系,是指对能量的运用;二为预言系、惑控系和幻术系,是指对信息的掌控;三为咒法系和变化系,是指驱用能量或者信息,从而从分子或者更小的层面上改变物质本身。DD系统里还有一个死灵系,貌似在口袋地球世界并无对应。   裴玄仁在听说了张禄这套理论以后,就分析说你的专长似乎偏向第二类,也就是对于信息的掌控。只是裴玄仁这一脉的修法并不以此为长,张禄会的那些招儿基本都属自学成才——其中对他影响最深、启发最大的,就是得自于吉、左慈一派的“灵台蜃景”。   “灵台蜃景”虽为自造幻境,本身却并不能窥视他人内心,但张禄也不知道是能力所限还是性格使然,初次尝试就使歪了,竟把自身意识也投入到了受术者自造的幻境中去。随着在口袋地球上,他的修为日深,对于这招歪打正着的术法又有了更深的见解,若非已成地仙之躯,几乎所有人的浅层意识对他都是彻底敞开的,甚至还有可能窥见深层意识。   这些鸟人虽然比于吉能打得多,但究其实质,还远到不了地仙的境界,所以张禄此前才能在短短几息的对视当中,窥看出它们乃是同时出发的,也了解了抵达分有先后的缘由所在。   等到了这个时候,对方已无挣扎、躲闪的余地,张禄乃凝定心神,将自身意念投射进那鸟人的内心。恍惚之间,他看到了……   一座险峻的高山,重峦叠嶂,直耸入云,但也跟胪句寺所在山峰似的,植被绝少,是座给人以深深的险恶感的童岭。山顶有一巨柱,乃用无数直径过丈的巨石堆砌而成,上面还密密麻麻地镂刻着奇特的图案——也说不定是文字,但绝非人类文字。无数妖物围绕着这根石柱,其中三只提醒最大的妖物,距离也最近,高举前臂,神情肃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三大妖王”?   在人类眼中看来,动物往往只有毛色、体型的差异,而根本不存在什么容貌、表情,因为就算有表情,人也看不懂啊,以为在哭,可能只是眼下有黑斑,以为在笑,可能只是咧嘴欲图噬人……张禄当然也瞧不懂妖物的表情,但他本是通过鸟妖的记忆、意识来探查千里之外的状况,鸟妖本身的喜怒哀乐,对他也能造成一定的通感影响。   石柱前的三只大妖,其一与自己正在探查意识的鸟妖外形仿佛,装束完全一样,但赤色瞳仁中所表现出来的傲然之气,周身萦绕的赫赫威势,几乎就使张禄望而却步,潜意识里想要赶紧收回意念,结束这次探查——那一定就是大鹏王了。   大鹏王是鸟首人身,另一大妖则是彻底的兽形,毛色青碧,头颅硕大,巨口中生满了獠牙,巨掌上突出四枚利爪,身披铁甲。就其外形而言,虽然不属于张禄见过的任务一种动物——不管是在地球上,还是在天垣世界——但有很明显的猫科或者犬科特征,大概就是所谓的“狻猊王”了吧。   第三只大妖外形最为奇特,头小眼大,无鼻而有口器,身长十足——后三对足牢牢柱地,前两对足则高高抬起,那或许是手吧——它与大鹏王和狻猊王不同,并没有穿着盔甲,却天生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几丁质,还泛着类似金属的褐黄色光泽。这玩意儿就是巨猎王?应该是个节肢动物妖化而成的吧。   三大妖王围绕着巨大的石柱,似在祈祷,从它们身上也隐隐有黑雾升起,全都牵引向面前的石柱。张禄强忍住内心的不适,探查良久,不但见到了妖王的所在,而且隐约触摸到了它们的内心……不,就理论而言,应该是这只鸟妖在面对三大妖王的时候,心中揣测妖王的所思所想——   他不禁大叫起来:“日啊,它们竟然想召唤神龙……妖龙!” 第五十一章、以攻为守   张禄从鸟妖脑海中收回自己的意念,大概是施法时间太长的缘故,就觉得头痛欲裂,眼前也一阵阵的发黑。唐丽语见张禄表情不对,身体打晃,赶紧搀扶他靠着岩壁坐在地上。黎彦超凑过来问:“你刚才在说什么?难道你见到了妖龙?!”   张禄苦笑着摇摇头:“根本没有妖龙……”   “什么意思?”   张禄抬起双手来摩挲面庞,竭力整理混乱的思绪,喘了好几口大气,这才缓缓地道:“该从何说起呢?其实吧,这是以攻为守……”   虚梵世界上的人妖之战,自从妖龙降世以后,人类就逐渐落在下了风,再也没能翻身。即便当初拳王一日而毙四大妖王,人类也没能凝聚力量,趁着群妖混乱之机发起大规模反击,这才终于酿成了今日的大祸。   所以基本上是妖攻而人守,人类被迫偶尔也以攻为守,派出某些高人组队,飞去妖物的地界大杀四方,一等妖王来援便立刻撤走,只为了消耗妖物的实力,打乱它们进攻的步骤。然而这一次,张禄说了,却是妖物在“以攻为守”。   整个虚梵世界,人类所残存的领地还不到十分之一,人口数量更是比起妖物来差别有若天壤,全靠着牢守胪句寺这最后一处要隘,才能屡屡挫败妖物的进攻。再加上人类虽然是一盘散沙,群妖也缺乏统一的领导,除三大妖王外,还有二十六名妖将,各踞一方。妖物确实都想要绝灭人类,从而如同妖龙所承诺的,可以打开飞升的通途,但——我若奋力向前,若在得到飞升秘法之前就先被人给杀了,或者别它妖从背后捅了刀子,那又何苦来哉?还是让别人……别妖冲在前面,为我做嫁衣裳吧。   大鹏王多次欲图组建全体妖物的联盟,但它并不能力压其余两名妖王,故此总遭掣肘,屡屡的功败垂成。最终被它想出一个妙策,那就是集三王之力召唤妖龙二度降世——人类仅剩孑遗,妖龙若来,便是天然的领袖,自可统合全力以绝灭人类。   其实妖龙自从八百年前从天而降,留下传承和绝灭人类的誓言后,便即隐去了。妖物中故老相传,只等绝灭了人类,便可合力在通天柱上——也就是张禄在幻境中看到的那根巨大石柱——召唤妖龙重临虚梵世界,颁下飞升的秘法。大鹏王认为,反正距离灭绝人类也就差最后一步啦,不如咱们提前来召唤妖龙吧。召唤妖龙和跟人类高手搏斗不同,并无性命之忧,另二王理当不会推拒——也不便推拒——而三妖共同出力,亦不存在谁吃亏、谁得利的问题。   但还有一个重要问题,那就是召唤妖龙之时,必须全力以赴,全身心地投入,此时三大妖王,以及辅助施法的大批妖将都是没有防御能力的,倘若人类恰好又派遣高手前来骚扰,被他们发现了召唤之事,从中阻挠,就怕功亏一篑。所以它才建议,集合各部中低级妖物——就是那种死多少也不可惜的——假意向胪句寺发起全面进攻,只要能够牵绊住人类三五日的时间,到时候妖龙降世,便可成就不世奇功了!   所以此番进攻胪句寺的妖物虽然数量众多,几达数十万之众,但质量却不高,不仅妖王,就连各路妖将也都不曾露面。因为此前屡屡向人类发起进攻,往往都仅仅是一两部妖将所属而已——我要是全顶上去了,被你抄了我后路,吞并了我的部属,那可如何是好——虽有大妖坐镇,总数也不过六七万而已,故此这回以数量代质量,并没有被胪句寺中的人类看出破绽来。空缘那些家伙还以为大妖都潜伏在后,先让小妖冲上来做炮灰,实施疲敌之策,等消耗了人类的实力以后,大妖才会骤然出手进攻呢。   当然那么多妖物,就算没纪律,也总得有个组织,否则谁都不肯拼力向前。三大妖王各派手下一名妖将统领,以巨猎王之将为主导——大鹏王派出来的,当然就是它七大分身之首了。   然而妖将之间也都暗存了竞争之心,都想若能在妖龙尚未二度降世前,先攻破了胪句寺,立下不世奇功,则妖龙降下飞升秘法,除了三王外,第四个不就得轮到我了吗?因此大鹏王的分身才会趁着其余二将率部猛攻胪句寺后庭平台之际,遣几个兄弟来偷袭深谷幽涧……当然啦,出来六个,就只逃回去了一个。   以上种种,既是张禄在幻境中目之所见,心之所感,也包含了他自己的部分分析和判断,当下尽量以最简洁的词句向同伴们陈说。风赫然还在那边脚踩鸟妖,手中长剑也横在鸟妖脖子上,他尝试象张禄一般直视鸟妖双瞳,窥探对方的思想,却总不得其门而入……不禁慨叹:“你果然不是天垣之人。”   张禄哼了一声:“这句话你们还要再说几遍?”   黎彦超忙道:“这事到此而止,若非张禄恢复了部分记忆,主动向咱们说起,否则谁都不要再提了——妖龙若然降世,则此间人类必灭,我等该如何拯救?”   他是怕张禄生气,可是张禄表面上似乎颇为不忿,其实还真气不起来——我确实不是天垣的人啊,而且并没有失忆,一直在对同伴们撒谎,我怎么还有脸恚怒?好在黎彦超及时转换了话题。   据说三大妖王都有空缘和尚的实力,也就是说迈入了无人境,张禄他们这四个初入无我的,即便联手偷袭也毫无胜算。若是三大妖王齐至,胪句寺靠着护寺大阵的加护,或可勉强将之抵御在山外——若再加上数十名妖将和数十万妖兵,那便少有幸理了。妖龙既从天上来,能够留下妖法传承,必然比三大妖王要更厉害啊,只待它一现世,此间人类必然彻底绝灭!   所以张禄说咱们在其中恐怕起不了什么作用,还是赶紧把消息通报给空缘和尚吧——“妖龙尚未现身,只有空缘和尚聚集几名高手,飞去破坏了妖王的召唤,此世人类才可能避过这场劫难。”   说着话他站起身来,走到弥勒和尚身边,伸手在对方衣襟里搜出了一枚貌似发烟器的玩意儿,估计就是求救信号啦——“我这便赶去胪句寺,劳烦你们继续在这里把守,若再遇警,及时放出信号,自然有人来救。”   黎彦超皱眉问道:“你所说的召唤妖龙之事,又怎么取信于人呢?”   咱们又不是从鸟嘴里逼问出来的,到时候把俘虏往上一交,二度盘查口供,空缘和尚自然就信了。我等并不知道此世高人有没有你这种探查内心的法术啊,倘若并没有……他们又如何求证?如此重大的情报,艰难的决断,要派出多名高人前去奇袭召唤法阵,很可能会大大分薄胪句寺的防御力,若是得不着确证,谁能下这个决心?   张禄心说这倒不难,但口头上还必须找点儿理由出来——“就说是本门秘法好了……他知道我与拳王体质相同,就说此乃拳王传承下来的秘术。”黎彦超想了一想,指指风赫然:“你陪张禄去吧。”一则你能言善辩,可以帮忙张禄圆谎,二来么——你们还得带上俘虏,外加重伤的弥勒和尚也最好送回寺内救治,张禄一个人怎么扛得动俩?   张禄心说鸟妖尚可,这弥勒和尚么——我扛倒也扛得动,但估计扛上他就只能腿着了,休想再离地飞起。于是关照黎彦超和唐丽语:“我们争取尽快赶回来,若然遇袭,你们立刻施放信号……”想了一想,加上一句:“任务大不了失败,千万不可鲁莽冒进,以免折损!”   他知道三名同伴都是好斗之人,而以唐丽语最甚,相比起来,黎彦超还算比较冷静的——可就这样,刚才还急着擒捉鸟妖,差点儿一跟斗从空中栽下来摔成肉泥……只希望那大鹏王的分身偷袭失败,受此大挫,短时间内不敢再来吧。   关照过后,张禄便去擒那鸟妖——风赫然带着精钢丝绞成的绳索,就是为了以防万一,需要绑人,正好用来照顾这个鸟人啦。于是三下五除二,把鸟人捆得跟粽子一般,张禄就欲上肩,风赫然伸手来抢,同时一指躺在地上、人事不醒的弥勒和尚:“你抬那个——你用了人家的剑,却不肯亲自背负,不觉得过意不去吗?”   张禄脸皮很厚,毫无负疚之感:“你身量高,肯定力气也比我大,和尚归你——我若和尚上肩,估计就飞不起来啦,又怎能快速赶往胪句寺中?只怕耽误这一小会儿,那妖龙就已然现世了!”   他抬出救世的大义名分来,风赫然没有办法,只好苦着脸抱起了胖大和尚。二人顿足升空,因为经验不足外加身负重物,飞得是歪歪斜斜,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好在取直线而行,终究比在地上七绕八拐要来得快速,时候不大,便来至大雄宝殿前,按落身形。   寺僧见他们擒了一只金甲金盔的鸟妖过来,匆匆忙忙前去禀报寺主空缘。风赫然请两名寺僧抬着弥勒和尚前去延医救治不提。   时候不大,空缘、空寂等数名老僧联袂而来,在大雄宝殿门前见了张、风二人,合什为礼:“施主竟能生擒一名鹏王分身,居功甚伟……不知幽涧那里……”   张禄一开口就跟机关枪似的,直接打断了空缘的问话:“六只分身来袭被我等杀四擒一逃走了一个但不知寺中可有人通鸟语的吗?”   空缘和尚微微一愣,茫然摇头:“并无。”   张禄心说你们跟妖物打了那么多年,竟然连对方的语言都没学会,就这还想打赢那不是扯淡哪嘛!其实他倒冤枉了此世人类,要知道妖物分属不同种群,并没有统一的妖语,不同种群间往往只能以姿势、动作做简单沟通,这也是从来都不可能出现一名统合全部妖界的妖王的原因之一……至于三大妖王和某些高层妖将之间,它们说人话……   所以人类怎么可能精通全部好几百种妖语呢?   张禄心说罢了,我也别绕圈子了,说不说在我,信不信在你,于是便将自身探查所得合盘托出。众僧听闻,都感心惊,空寂抢先问道:“张施主难道通鸟语吗?你是因何得知的?”   张禄答道:“我有秘法,可以窥探妖物的心灵。”   众僧面上都露出疑惑之色,只有空缘和尚点头问道:“莫非是拳王……与拳王相同的传承?”   拳王留下传承之事,本是寺主之间秘传,余僧都不得而知,所以他们也不清楚张禄跟拳王有所关联之事,闻言更惊:“难道施主是拳王的弟子?!”   张禄懒得跟他们废话,直接盯着空缘的双目:“寺主大师,你信我不信?”   空缘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缓缓点头:“老衲自然信得过张施主。”   他这是真心话,张禄如今就跟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即便尚有疑惑,潜意识里也强迫自己要相信这个可能与拳王来自于同一世界的怪人。张禄倒也不是没想过用意念控制法来博取这老和尚的信任,但他才刚透出精神力,就觉得自己脑袋一沉,尚未彻底缓解的疼痛更甚,忍不住嘴角就一抽搐——   被反弹回来了吗?果然即便在虚梵世界,这招对无人境高手也无效啊……   “为今之计,只有请大师率几名高手前往突袭三大妖王,破坏它们对妖龙的召唤。否则,一旦妖龙降世,人类恐无孑遗!”   空缘和尚左右望望,空寂首先开口:“即便张施主所言是真,但要想击败三大妖王,非寺中主力倾巢而出不可。妖物才退,若是再大举来攻,没了寺主大师坐镇,恐怕我胪句寺不保啊!胪句若失,便无妖龙,只怕人类也难逃此劫了……”   这是一个两难的处境,空缘和尚难下决断,众僧则大多认同空寂的担忧,就怕偷袭不成,反倒被妖物抄了后路,覆灭了胪句寺,故此权衡利弊,都认为不当轻动。张禄和风赫然两个口灿莲花,反复劝说,谁想和尚们不知道是护寺心切呢,还是单纯的胆怯,说了好半晌,不但没能说动一个,甚至原本几个尚且犹豫的和尚,也都逐渐倾向于空寂一方。   二人害怕在这里耽搁久了,留在幽涧的同伴再遇强敌,无奈之下,只得留下一句:“还请寺主大师仔细思量。”离开了大雄宝殿。   风赫然问张禄:“这可如何是好?”   张禄一咬牙关:“这就看……你是想完成任务呢,还是想拯救此世的人类?”   第五十二章、值得吗?   张禄问风赫然:“你是想完成任务呢,还是想拯救此世的人类?”   “想完成任务如何?”   “若想完成任务,就必须前去破坏召唤,但以你我之能,此行万分艰难,极其凶险。而且就算顺利阻止了妖龙降世,咱们也绝不可能在三大妖王围攻下全身而退。说白了吧,全员死定了!为了太癫魔所交付的任务,这真不值得……”   “若想拯救此世的人类,又如何?”   “我看此世的人类,迟早都要被妖物所灭,但我等若能破坏召唤,阻止妖龙降世,起码包括这胪句寺在内,还能多苟延残喘一段时间吧……”   张禄紧盯着风赫然的双眼,左手搭在对方肩膀上,一字一顿地继续说道:“你、我,再加唐小姐和彦超,以四人之命换此世亿万生灵之命,你觉得,值得不值得?”   风赫然突然间“噗嗤”一笑:“你干嘛,不是在操控我的心神吧?”   张禄一瞪眼:“没跟你开玩笑!”   风赫然急忙收敛笑容,正色以对:“我也没有开玩笑。倘若不是你在操控我的心神,纯为我自身所思所想,那么——我认为值得!”说着话一耸肩膀:“世间谁人无死?几人真能飞升成仙?必死之人,有几个能为救世而死?真是太值得啦!”   “你觉得值得,”张禄再问,“那么,现在要你帮唐小姐和彦超拿主意,你认为,他们会怎么想?”   “他们只会说一个字——值!”   “你确定?”   风赫然笑了:“我跟他们比你熟啊,不仅仅比你多组队执行过几次任务,此番出海寻你,海舟上日夕相处。他们会作何决断,我是可以打保票的。”   张禄胸中似有热血在涌动,但外在却毫不表露,反而一撇嘴:“我觉得吧,此世人类与我何干?为救他们而牺牲自己的性命,一点儿也不值得……”   风赫然才待开口,却被张禄在他肩膀上重重一按:“但是,为了你们,我觉得值——既为同组,要么同生,要么共死!”   风赫然双眼骤然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下来,微微摇头:“其实你不必去——还记得太癫魔赐下三道隐身符么?有此符箓,我等三人或能从妖王围攻下侥幸逃生。张禄你只要在胪句寺等我们的消息便可。”   张禄不置可否,只是拍一拍风赫然的肩膀,然后收回手来:“那你先去与彦超他们会合,等我与空缘和尚说,调人来替守深谷幽涧——咱们直接走了,把个要害放空,这也说不过去不是?”   风赫然先折返幽涧,在他到来之前,那先前守涧的罗教散人也已经从后庭平台飞了回来。妖物此次发动的进攻,其势凶猛,比上回又凌厉不少,后庭平台上本都是些水平普通的修真者——尤其张禄他们四个走了以后——面对如此强敌,多少有点儿吃不住劲儿了,再加心生怯意,因此匆忙放出了求救信号。如同幽涧一般有高手坐镇防护的隐秘要冲还有几处,各自遣人来救,倒是很快便打退了敌方的进攻。   不过幽涧出去一道士、一散人,最终却只有散人回归,据说那道士中了妖物一锤,伤势虽然不重,为了能够更持久地作战,还是先返回寺中延医调治去了,估计还得多耽搁一段时间。   那罗教散人号为定禅公,本来在后庭平台上连斩数妖,厮杀得遍身通泰,谁想才返回幽涧,便见地上横着四具金甲鸟尸,当场就惊了。他原本不是很瞧得起张禄等人——因为什么“流云宗”从来也没有听说过,不知道是哪儿犄角旮旯里出来的小门派,门中弟子,年纪又那么轻,能够有多厉害——之所以匆促飞去,是认为妖物把全力都放在正面的后庭平台,幽涧不会遭遇进攻,暂离职守,料也无妨。没想到竟然来了那么多大鹏王的分身,而且还被张禄他们全都斩杀了……   以大鹏王分身这种地位,本领起码也得是入了无我境——当然这是天垣世界的说法,在虚梵世界则无统一标准,如弥勒和尚那些修佛的,自称为“声闻境”——其生存能力比普通修真者或者妖物都强了不止一倍。一般情况下,对付这种妖物,败之不难,杀之不易,结果几个小年轻竟然一宰就是四个……听说还生擒了一个!不由得定禅公对他们刮目相看。   唐丽语大致向定禅公解说了一番刚才的战况——当然没提自己原本并不能飞的事儿——然后便道出三大妖王召唤妖龙之事。定禅公不禁大惊失色——“妖龙若然降世,人类覆灭在即!”赶紧双手合什,闭目向他所崇敬的神灵祷告不提。   风赫然回来,把空缘等和尚的态度一说,黎彦超当即咬牙:“都是鼠目寸光的怯懦之辈——那只好咱们跑这一趟了!”风赫然笑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就把和张禄的对话,复述给了同伴们听。   唐丽语点点头:“风兄说得对,小妹肯定说‘值得’——即便是死,又怎能眼睁睁瞧着一世人类的灭亡呢?”   黎彦超简洁了当地安排道:“那只等张禄带回来接替的人手,咱们便带着三道隐身符启程——让张禄留下吧。”   风赫然说我也是这个意思——“一则他初入无我,状态还不稳固;二则既无救世之心,就不必为此而赴死啦。”   唐丽语摇摇头:“我不赞成。张禄体质特殊,虽然在天垣是初入无我,在此世的战力却未必比咱们差了——看他适才力搏群妖,说不定还要更强一些。至于‘救世之心’……他说不值,你就认定是真心话吗?慷慨赴死之意,我看他跟咱们并没有两样。”   “你的意思,带上张禄?”   唐丽语还是摇头:“我是不赞成风兄的理由,并非不赞成黎兄的分派。我等相交既久,你们要我同死,我必然毫不犹豫;同理,我也可以叫上你们共赴大难。但张禄……我开不了口叫他一起去死。”   正商谈间,张禄也飞回来了,落地便道:“我跟空缘和尚说,即便他不肯动,也希望能够派出些高手去破坏对妖龙的召唤。空缘言他正有此意,乃逐一邀高手前来商讨,但此行往即不易,返回更难,他不可能直接命人赴死,只能任凭对方自择啦……”   黎彦超一皱眉头:“你怎么回答他的?”   张禄嘴角一撇:“我说等你一个个通知、商量完了,连黄花菜都凉啦!妖龙不但降世,说不定连崽儿都下了一群……所以说,还是只好咱们几个去。”   风赫然道:“不是咱们,是我们——隐身符只有三道,张禄你还是留下来吧。”   张禄脸上突然露出促狭的神情来:“好啊,我留下——却不知几位是否知道那召唤妖龙的天柱究竟在何方?”   三人尽皆愕然。张禄得意地一拍胸脯:“只有我才从那鸟人的思想里发掘出了天柱所在方位,时间紧迫,也来不及给你们画地图,所以嘛——我是向导,必须同往。你们三个猜拳,看看究竟留下谁吧。”   风赫然表情向来丰富,而且变得很快,闻言不禁“呵呵”而笑,一拍张禄的肩膀:“好啊,那便同去啊同去——大不了咱们四人死在一处罢了。”随即朝黎彦超和唐丽语拋个眼色,那意思:先让张禄带路,等到了地方,再请他暂且隐匿身形,躲在安全之处便是了。   张禄说替换守备的人手很快就能抵达,咱们也不必枯等,这就赶紧上路吧——于是来向定禅公告别。定禅公刚才模模糊糊听到他们的对话,已觉心惊,此刻便问:“难道就凭你们几个,也想对战三大妖王不成吗?”   张禄说三大妖王正在召唤神龙,此际并无防备,我等急施突袭,不一定要正面与妖王搏杀,只要能够破坏它们的召唤仪式就成啊。定禅公拧着眉头道:“几位好大胆量……我也曾自命胆大,不惧死生,但……”伸手朝下一指:“听闻妖龙之事,我的腿就一直抖到现在……不仅妖龙,我恐怕都不敢直面妖王……”   风赫然笑道:“我等并未邀约阁下,阁下还请留守此处幽涧吧——幽涧也不可有失啊。”   定禅公愣了一下,突然开口:“我、我记性不太好,请几位再说一遍自己的姓名?”   四人皆感疑惑,便即报名。定禅公重重地点了点头:“黎彦超、风赫然、张禄、唐丽语……好,我记下了。不管你们此去能否成功,我都会把各位的姓名宣扬出去。即便人类最终绝灭,我也希望每个人临死之前,都能记得几位的大名!”   张禄笑着一拱手:“无所谓啊,忘了最好——关键是,但凡还有一线生机,谁也不要贸然就死。哪怕最终只有一个人类残存,我等死而无憾!”   待得四人升空之后,风赫然突然朝张禄一撇嘴:“你跟定禅公刚才的对话,就好象咱们死定了似的……你可记住自己的话啊,但凡还有一线生机,谁也不要贸然就死!”   张禄微微一笑:“彼此彼此。”心说若要搏命,唐丽语肯定是第一个往上冲的,你跟黎彦超紧随其后,我得排第四……你倒怕我贸然就死?简直一百步反笑五十步……   于是即向妖物攻来的方向飞去。空中不时也有飞行妖物穿梭,四人小心翼翼,宁可暂时绕远,也绝不能轻易被妖物发现了行踪,以免受到牵绊,难以抵达目的地。飞了不久,黎彦超突然间冷哼一声:“张禄,又被你骗了!”   张禄转过头去瞥他一眼,不明其意。黎彦超伸手朝远处一指:“你们看!”   一边说话,一边飞行,黎彦超视力最佳,发现得最早,而他伸手指点的时候,其余三人也尽皆察觉——只见远远的天地交汇处,奇峰耸起,石柱插天。原来这召唤妖龙的天柱距离胪句寺并不太遥远,只要朝向妖界方向飞行,过不多久便能自然见到,完全不需要张禄做什么向导嘛……   黎彦超诚恳地劝说张禄:“你还是回去吧。隐身符只有三道,我等破坏了召唤以后,若能及时用符隐遁,或有生理,而无符之人则必死无疑。你也说了,但凡还有一线生机,谁也不要贸然就死,你又何必跟着去冒险呢?”   张禄一瞪眼:“为何是我,给个理由先!”   风赫然刚才路上就一直在暗想理由,此际成竹在胸,当即开口道:“因为只有你能窥测妖物的想法。若我等无法阻止妖龙降世还则罢了,一旦成功破坏了召唤,妖物或许会孤注一掷,全力攻打胪句寺,到时候还需要你利用此种异能,相助防御不失……”   张禄不屑地摇摇头:“若是成功破坏了召唤,妖物只会全面溃败,谁还有心情继续打胪句寺?短时间内肯定再无警讯,咱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还活着的人必能即刻返回玄奇界。正因为我有精神控制的异能,在与妖物搏杀时即便增添不了胜算,事后也能加几分活命的机会。不让易生之人前往,却遣难生之人,这不是最佳方案吧。”   说着话,他本能地就把目光移向风赫然,风赫然赶紧提起袖子来遮脸……   “你做什么?”   “我怕你蛊惑我的心神,自愿代替你留下。”   张禄大怒:“人和人之间还有没有一点基本的信任了?!我发誓类似手段绝不在同伴身上使用!”   唐丽语赶紧规劝:“张兄息怒,风兄只是开玩笑而已——可惜太癫魔只赐下了三道符箓,若是人手一道,何至于争吵不休?”   张禄指天大骂:“这简直是二桃杀三士嘛!我就说天啊魔的,全不靠谱!”话说到这儿,突然脑海中精光一闪,神情随即一变,于是转向黎彦超:“先把符拿出来给我瞧一眼。”   本来天或者魔赐下辅助任务完成的物品,比如说“草还丹”,那都是人手一份,各自取用的,但这次四个人才赐下来三道符,尚不知如何分配,因此全都暂存在黎彦超处。于是黎彦超取出符来展开,但仍牢牢捏在手中,仿佛生怕张禄来抢似的。   张禄倒并没有抢夺之意,只是定睛细瞧。只见此符以不知道什么质地的黄纸为基,用朱砂写就,龙飞凤舞,非图非字,跟他在口袋地球世界学得的符箓之术全然不同…… 第五十三章、死给你看!   张禄之所以问黎彦超要太癫魔下赐的隐身符来看,是因为他突然间想到了:这画符嘛,老子也会啊!在天垣世界中符箓即有效用,但因为自己根本无法施展术法,所以根本写不出来,只能使使裴玄仁留下来的“宵遁符”。然而在此虚梵世界,说不定自己就有书符之能了!   要知道所谓符箓,乃是施术者用精神力把法术威能暂且储存起来,以备后用,而不是如同民间某些不靠谱的传说那样,主要依靠符箓本身的描绘法,精神力只起次一等的作用。只不过地球上的中国人习惯写毛笔字,于是即将书法之意融入书符中而已——相信要是古埃及人也会画符,那画出来的一定更接近图案,或者说象形文字。   而且既然口袋地球世界的符箓在天垣世界也可使用,可见符箓之术虽与天地法则相关联,但在不同魔法世界里却是可以基本通用的。所以太癫魔下赐的隐身符未必只适用于虚梵世界,口袋地球世界的符箓也未必不适用于虚梵世界。   就好比此前天所下赐的“草还丹”,对天垣世界之人有疗伤效果,对张禄这个地球人同样能够固精血、平伤患——即便效果并不完全相同,差别也极有限。话说即便同样是地球人,因应体质的差异,本来各种药物的效果也会有所参差啊。   事态紧急,张禄也不管同伴们是否起疑了,当即问道:“谁带着纸呢,给我一张。”   风赫然心中疑惑,但见张禄表情严肃,也便不多作询问,先从怀内掏出几张白纸来。张禄抽出一张,看看大小,对折后一撕两片,然后即咬破右手食指指尖,按照口袋地球的手法,在上面画了一道隐身符——符箓最好用朱砂写就,风赫然虽然带着纸,却肯定不会带着朱砂,所以只好以鲜血替代。   黎彦超皱眉问道:“你也会书符?”风赫然定睛对比了一下:“这画得完全不对嘛……”   张禄笑道:“有用无用,不试过怎么知道?”当即将真气灌入自己所写的符箓,顷刻之间,他的身影便即从同伴面前消失了。   “你果然……”风赫然话说到一半儿,终于反应过来,好在他脑筋转得够快,稍一磕巴,就又顺了下去,“……果然每次都是完成任务的关键角色!赶紧现身,再来写过!”说着话,高举起手,把剩下的纸张递向张禄曾经所在的方向。   但张禄却从他背后显形了,然后飞绕至他身前。他已有无我境之能,肉身非常强韧,恢复速度很快,就这短短十数息的时间,手指上小小的伤口,鲜血很快就已凝固,皮肉也开始愈合。于是一手接过纸来,正待再度咬破指尖,忽然侧面伸过来一枚春葱——虽然是比较粗的葱——样的雪白手指来,指尖汪着一大滴鲜血——   “用我的吧。”   张禄斜瞥了唐丽语一眼:“你下嘴倒快,也不知道自己的血合不合用……”   唐丽语笑道:“不试过怎么知道?”   对于武道高手来说,这点点创伤和失血,其实真算不了什么,但唐丽语如此毫不犹豫地咬破指尖,还是颇让张禄感动的——只是再一想,人连命都敢舍,还再乎这个?当即抓住对方递过来的食指,如握毛笔,凝定精神,奋力又书写了一道隐身符。   其实他也就是那么一说,只要赤色或赭色的液体,都能够用来书符——要不然口袋地球世界也不会惯用朱砂了,裴玄仁更不可能用黄泥水就能写出符来。   刚把此符草就,旁边儿又递过来了黎彦超鲜血淋漓的手指:“多写几张,以备不时之需。”   风赫然忙不迭地去咬自己食指:“还有我,别光拉下我一个!”   张禄心说好嘛,以指作笔还挺光荣啦……于是揪着二人的手指,又各书写了两道隐身符。如此一来,总共八张,一人可分得两符。   本来他还待琢磨一下,别有什么符箓可资使用,但写完五道符,就觉得身体有些发虚,体内真气略显混乱。终究写符跟施法一样,也是要耗费精神力和真气的,张禄若还在口袋地球世界为天仙,即一百道符倚马可待也,但终究是被压制了等级,又身处天地法则多少有点儿差异的虚梵世界,估计这样就接近极限啦。   要再拼命写符,就怕等会儿没力气破坏对妖龙的召唤。   他把符箓分发给同伴们,建议说:“只须注入真气,符箓自起效果,以妖王之能或能探知,普通妖物应该发现不了咱们。然而一旦聚力攻击,隐身便会失效。所以咱们等靠近了天柱,便可一起隐身前往,攻击召唤大阵的薄弱环节。一击得手后,再度用符,各自逃生,还在幽涧会合吧。”   黎彦超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   风赫然玩笑似地向张禄投去一道幽怨的目光,意思大概是:从前都由我协助彦超指挥,今天竟然被你抢了这个位子……   张禄瞪目还视:不服来战啊?   四人朝着天柱的方向飞去,心中多少都有点儿紧张,更怕突然间风云变色,巨大的妖龙从天而降,自己就差一步未能赶及破坏召唤……距离越来越近了,已能看清天柱下方的状况,貌似与张禄从鸟妖头脑中窥见的情景又有所不同——   在鸟妖脑海中——那应该是它们尚未离开天柱,准备对胪句寺发起进攻前的情景吧——围绕着天柱的妖物数不胜数,但只有三大妖王高举前臂祈祷,并且从身上透出淡淡的黑雾来牵引天柱。但此刻却只有数百妖物环绕,只是除了最外围一些很明显是柱枪警戒的卫士外,大多威势惊人,妖焰涨天。   威势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纯靠心感;所谓妖焰,其实也是气势的一种,但投射进观者内心的,却并非尊贵、高傲等情态,而充满了狞恶的嗜杀气氛。张禄明白,除了三大妖王,其余那些强横妖族,一定就是所谓二十六妖将,以及更次一级的大妖了。其实妖王派出去指挥对胪句寺发起猛烈攻击的,包括大鹏王分身之首,就都是这类次一级的大妖——若在天垣世界,都有无我境中阶的水平。   至于二十六妖将,已经稳稳站在了无我境的巅峰,距离无人也仅一步之遥而已。   妖王只能收服而不能并吞妖将,由此也可见一斑。   而且此时不仅仅是妖王身上散发出黑雾,牵引天柱,所有妖将和次一级的大妖全数如此。它们的外形千奇百怪,姿势却都相同,都是面朝天柱,下肢柱地,前臂高举——不管有几条前臂——从身上隐约散发出黑雾来,如轮辐般四下汇凑到天柱之上。而且妖王身上的黑雾比张禄在幻境中所见更为浓密、清晰,连接天柱的黑气也更显粗大。   大妖们个个神情肃穆,又多少带着些疯狂的喜意。很明显,妖龙虽然尚未降世,召唤却已临近尾声,即将成功。   四人当即牵起手来,并且施放隐身符,然后小心翼翼地向天柱接近。为了躲避四处巡弋的飞行妖物,他们被迫逐渐提升,如今已距地面超过五百丈,密卷的浓云仿佛就在头顶。而且很奇怪的,别的世界都是越往高升,空气越稀薄,这虚梵世界却正好相反。本来四人初入虚梵,还在平地行走的时候,就感觉空气黏稠,要费很大力气才能顺常呼吸,直到进了胪句寺方才缓解;如今这黏稠度又提升了数倍,空中飞行,几乎如在水底遨游——四人竟连相各自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逐渐接近天柱,四人缓缓地降下身形,直至来到妖王等头顶百丈的高度,这才暂停下落之势。风赫然低声问道:“打谁?”   黎彦超一咬牙关:“妖王!”   他们对这个召唤法阵一无所知,但凭常识判断,有三个目标可资攻击,或许将之催破,便可破坏召唤。第一个目标就是天柱,这分明是召唤的媒介;第二个目标是三大妖王;第三个目标则是那些妖将和大妖。   天柱以巨岩砌就,极粗极高,再加上外侧镂刻着很多图案,可能是防护法阵,以四人之力,应该难以摇撼分毫——这第一个目标可以暂且排除掉了。   妖王都是无人境的水平,四人即便联手发起突袭,也很难将其击伤,但有可能逼迫得妖王返身来迎。就理论上而言,这个召唤大阵的每一道牵引都是不可或缺的,很可能只要一名妖王脱离阵列,阵法便破,而且短时间内难以再度召唤。   否则的话,又何必要以攻代守,担心遭到人类高手无意中的袭扰?先打退敌人再撤回来继续召唤不就完了么?   其实攻击妖将和大妖,应该也能起到类似的效果,而且利用突袭的优势,四人可以分击四名大妖,迫其回防。但一般情况下,这般大阵、重要召唤,为防万一,都是留有一定冗余度的,谁知道四名大妖或者妖将撤出,会对召唤造成多大影响呢?会不会只是延缓妖龙现世数息时间,其实丝毫无补于大局呢?   妖将、大妖牵引天柱的黑气,还没有妖王五分之一粗,很可能偷袭四名大妖,还不抵偷袭一名妖王对召唤阵的损害来得大。若是减少一名妖王,起码可以对大阵造成将近两成的损伤,一般情况下,不可能留下那么大的冗余度。   所以黎彦超才立即便下了决断:“打妖王!”   但是攻击妖将、大妖,或许全身而退的可能性会比较大,攻击妖王,即便破坏了召唤大阵,即便带着隐身符,事后逃生的机会也不会高过一成——尤其大阵若破,妖王必疯狂来攻,以无人境的实力,伸枚小手指就能把他们都碾死了……尤其近身之后,隐身符也很可能对无人境的妖王无效啊!   所以黎彦超所下的决断,虽然最有可能成功,但成功后全军覆没的可能性也最大。   只是他随即就觉得自己左右手掌一紧,是同伴们通过按捏在传递心意——就这么办!   只是风赫然还要再问一句:“哪一个?”   四人集聚力量,也只能袭击一名妖王,若是力分的话,恐怕妖王都不必要防御,靠天然护甲就能扛住他们的攻击了。   黎彦超捏着张禄的手紧了一紧,张禄略一犹豫,最终还是决定:“打鸟!”   相关三大妖王的情报,只有张禄从鸟妖意识中得来的最为详细,但很多只是朦胧的感觉而已,他也不可能仔细向同伴们分说。此际只好凭着自己的直觉,判断大鹏王才是妖王之中最弱的一环。   若详细分析起来,首先,巨猎王身上几丁质很厚,这种天然护甲坚逾金石,不是大鹏和狻猊的甲胄所可比拟的,而且几丁质覆盖全身,也根本无隙可乘;其次,大鹏是此次召唤行动的发起者,还曾多次欲图统合整个妖界,这鸟人比较有脑子,一般脑筋好的家伙,肉体上都会比较差一点儿吧。   尤其大鹏王能飞,却并不能压服狻猊王,可见若排除飞行因素,它在攻、防两道上都应该比狻猊王略逊一筹。   它要是又能飞,又能打,还会用脑子,或许早就统一了也说不定……   这时候四人六手相牵,最左侧是唐丽语,然后是黎彦超,第三张禄,第四风赫然。确定目标以后,各人即将同伴的手撒开,除唐丽语外,都各自轻轻取出了兵器。就听黎彦超的声音响起:“张禄说过,但凡还有一线生机,谁也不要贸然就死。但在对战之际,奋勇而战才能得生,苟且偷生必然丧命,必须抱着慷慨赴死的决心,才有一线胜机——谁都不要留手,全力以赴吧!”   唐、风二人都“嗯”了一声,张禄却一咬牙关说道:“放心,我死给你看!”   突然之间,空中浓云加速翻卷,一道巨大的力柱就在天柱之侧瞬间成形,挟裹着疯狂的龙卷、跳跃的闪电、灿烂的火焰,还有晶莹的冰凌,以一往无前之势直向大鹏王背心疾射下来。天地都在这一霎那变色,万事万物都仿佛静止凝固了,只有这道力柱以摧破一切、毁天灭地之势汹涌而落!   这不是虚梵世界人类八百年来被攻击、被吞噬、被残害的积怨所化,纯粹只是几个毫不相干的外来客的豪气凝聚而成,誓要以自己的生命来换取乾坤扭转,拯救将灭的人世!   第五十四章、活着真有趣   张禄拼尽全身力气,调用所有真气,全都凝聚在“电光影里斩妖风”之上,朝着大鹏王暴露在护项外的那一点点皮毛,如闪电一般狠狠刺下。   在曾经的地球世界,他有亲人,有朋友,作为整个社会的一分子,在历史大潮中随波逐流。少年时代当然也有过激情,但很快就被社会现实给磨灭了,尤其当父亲离世,女友跟发小跑了以后,曾一度无聊于生,竟然起过自杀的念头;全靠邻居大爷用些半通不通的道家理论来开解,才终于把他从死亡边缘拯救了回来。   但从此张禄就觉得自己被隔离于人群之外……不,是他主动疏远了人群,从此对任何人都无法敞开心胸。即便在莫名其妙穿越到口袋地球世界之前,他就已经产生了一种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并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孤独感。进入口袋地球世界之后,那更不用说了,唯一对他能够产生些许心灵激荡的,就只有一个裴玄仁,还很快便离开自己,飞升而去……   等再见面,仙凡相隔,张禄胸中最后一点依恋也已淡薄。尤其修仙之道虽然并不讲究真正地舍弃****,但长年累月地打坐、行气,使得人更象是一台修炼机器,感情被本能地压抑住了,进而自然淡化。   他那时候觉得最亲近的、最想见到的人,只有“灵台君”,也就是说他自己。   沦落到天垣世界以后,更是如此,东黎只是暂时寄身之所而已,他是来上假户口的,身边这些就理论而言,即便外貌相似,也都是异类——天垣一个黑发黄肤的人,比起地球上一个金发白肤的西洋人,距离张禄都更为遥远、疏隔。“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旅客会对旅店真的产生什么依恋吗?会对擦肩而过旁的过客产生什么感情吗?   直到认识了黎彦超等人……   初次组队,自己的实力与他们相差甚远,他们就肯放开心胸,几乎无条件地接纳自己。张禄一开始还以为那是对天或者魔的迷信——既然天、魔派下来的队友,那一定是对执行任务有用的吧——然而很快就发现,其实对于任务内容和天、魔的用意,黎彦超等人内心也存在着一定的怀疑,他们之所以会信任自己,主要还是自身性格使然。   为什么天垣界竟然会同时出现这么三个又年轻、又能打,热血沸腾,还敢于更善于信任他人的妖孽呢?   他们一点都不傻,唐丽语还则罢了,黎彦超能够被指定为下任西黎侯的人选,风赫然有能力竞争流云宗下代或下下代门主,绝非心思粗略之人。那他们又为什么会几乎无条件地信任来历可疑的自己呢?   初次组队执行任务,在自己假意朝向郭崇礼磕头,腰才一弯下去,黎彦超便配合默契地悍然出刀,唐丽语和风赫然只慢了他半拍,也立即跃出攻敌。此前他们三人已有配合,并且可以说是臭味相投,可自己跟他们就完全不是同一类人啊,为什么竟会如此合契呢?   难道自己骨子里仍然燃烧着热血,仍然存在着对芸芸众生的美好幻想,仍然对前途充满着乐观的希冀?所以才会被他们本能地引为同道?我追求的是什么?不过是一步一步迈向更高的境界,去揭开重重迷雾,看清自己被挑选、被穿越的真相,观览超三维世界的奇特风貌罢了。一切都围绕着个人在打转,我没想救人,没想救世,为什么就跟着他们一起冲向这不可知的风险了呢?   张禄虽然真实寿命已经近百,洞彻人心,却偏偏看不清自己的想法。此去九死一生……不,恐怕连零点一的生存几率都没有,那么修行、飞升等等,就此很可能彻底化为泡影。理智告诉他,正不必跟随前去,尤其风赫然也提出了让他就留在幽涧,等候消息即可;但张禄却觉得自己胸中那团死灰突然复燃,并且迸发出了熊熊的火焰和耀眼的光芒……   值得吗?正如他对风赫然所说:为了你们,我觉得值!要么同生,要么共死!   这一刻,张禄突然之间想道:“活着,真特么有趣——所以死才不可怕!”   近了,越来越近了,四人将力量凝聚在一起,勾连着此界天地气意,有如天降陨石般狂卷而落。仅就气势而言,刘累召陨石以谪仙人也不过如此了吧,那一击能将精擅斗战的羿都谪落凡尘,那这一击,能够伤害到凶焰弥天的妖王吗?   初始,希望大鹏王不要发现头顶遭人偷袭,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够尽量靠近,将这雷霆一击的威力利用大地的引力发挥到极致;继而,却又希望大鹏王感应到脑后的风声,只有这样,妖王才会转过身来,被迫放弃对妖龙的召唤,展开防御姿态。倘若妖王正聚精会神地勾连阵法,对外物视若不见,受亦无感,则这一击即便能将其击伤,也很难破坏整个召唤仪式……或者,大鹏王冒着身负重伤的风险,仍要坚持到最后一刻,只怕功亏一篑,妖龙仍能降世……   近了,越来越近了,双方距离缩短到不足二十丈,但大鹏王仍似浑然未觉——动啊,你却为何不动?!   然而如此气势惊人的攻击自天而降,阵中妖物自然不可能无所察觉,外侧几名守备的妖兵首先警觉,都不禁大声嘶叫起来。但一则促起不意,二来距离太远,它们根本就来不及冲上来救援或者是阻截。   随即内侧的大妖和妖将们也都醒悟过来,距离大鹏王最近的数名妖将猛然收束手中黑气,和身便向张禄等四人扑至。由此可见,他们的担心是有道理的,这妖阵确实存有一定的冗余度,倘若分击四名妖将,即便能够侥幸将之击杀,也终究无法破坏召唤大阵。   但是垂天之力下降得实在太快,一名妖将急切之下,生恐赶不及救援,干脆奋力纵跃,如箭矢一般直接横在了张禄等人奋力袭杀的中途,妄图用自己的身体来遮护大鹏王。四人之力如同一柄巨大的战锤一般,瞬间即将此妖将轰杀,诡异的肢体被气流绞得四分五裂,同时为雷电所殛,为烈焰焚烧,在短短一息之间即彻底化为了焦灰。   那可是一个实力等同于天垣世界无我境上阶的妖将啊!   三大妖王中尚且两名不会飞行,何况妖将,虽见攻击从天而降,却大多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是好。赶来救援的几名多是大鹏王的部属,既为鸟类,又与主公距离最近,当下振翼急飞,但在陨石砸落般的急速对比下,它们的速度就如同蜗牛在草叶上缓缓蠕动一般。此刻在张禄等人与大鹏王之间,已经再无阻碍,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们这奋力一击了!   终于,当距离接近到五丈左右的时候,大鹏王——动了。   但它并没有转身,也没有缩起脑袋,拱起穿着厚厚铠甲的背部以作防御,反而身形一舒,背后两张巨大的翅膀陡然展开,一道疾风就在双翅上瞬间生成,直朝张禄等人扑卷而来——   张禄心说糟糕,漏算了这一步……   上卷的狂风与下落的强力对攻,如同两枚巨大的炮弹碰撞在一起,当即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巨响,以及弥散四野的狂飙。声波和气浪袭卷之处,几名正匆匆飞来的妖将当即被冲击得无影无踪。张禄就觉得胸口如受重力锤击,浑身气脉几乎都被震碎,下落之势不由自主地一滞,随即侧向激飞出去……   还是功亏一篑啊……身在空中,张禄奋尽最后的力气,手腕一振,将手中“电光影里斩妖风”朝向大鹏王直掷过去。长剑如同一道电光般穿透重重气浪,顷刻间便已飞近大鹏王的后心。张禄咬紧牙关,竭力睁大双眼,想要看清长剑穿行的轨迹——能够击中吗?是最后一步通关,还是彻底失败,我一定要瞪大眼睛看个明白,否则死不瞑目!   但在“电光影里斩妖风”刺中大鹏王之前,先有两柄长刀左右盘旋,疾斩向大鹏王的头颈——黎彦超擅长飞刀伤敌,出手自然比张禄更早,也更干脆利落。只见大鹏王猛然转身,速度迅捷得即便以张禄这种无我境高手都无法看清,一刹那前,妖王还是面朝天柱,背对四人,刹那后则彻底一百八十度大转向。随即它双手左右一展,已将黎彦超的两柄长刀抓在手中,轻轻一捏,即碎裂成无数残片。   太强了……这就是无人境高手的威能吗?   顷刻之间,“电光影里斩妖风”已然逼近鹏王胸口,只见大鹏王赤红色的瞳仁猛然一缩,身形略略一抖,竟然真被长剑穿胸而入!张禄才自欣喜,就想闭上眼睛——就算杀不死它,必能重创这妖王,我就算死也值了,可以闭眼了——谁料长剑穿胸之后,竟然直向天柱射去,随即一声轻响,插入岩层,但大鹏王却瞬间消失了影踪,然后又在侧面一尺外出现,毫无负伤的迹象……   特么的动作实在太快了,原来是残影吗……   张禄心中正自慨叹,身体已经如同弹片一般直撞向地面,竟然被他砸出了一个大坑,浑身上下、四肢百骸,无不疼痛,眼前一阵阵发黑,膻中气海也空荡荡的,仿佛全身力气都已被抽夺了出去。随即一只巨爪按在了它的头顶,大力涌来,揪着他的脑袋提离了地面。   那是一只仿如巨象的陆行妖将,只是鼻子没有那么长……它一手将张禄提起,另一手攥成车轮般的拳头,作势欲向张禄胸口擂下。   别说自己现在不能动了,就算仍有一战之力,恐怕也无法在近距离内避过这么巨大的拳头吧,而此一击,只怕会将自己彻底轰碎成渣……张禄不禁想起了才刚被他们四人并力绞成焦灰的那名妖将,这报应也未免来得太快了点儿……   妖将都有无我境上阶的实力,倘若正面对敌,即便四人联手,也未必能将其战败,但聚力突袭,竟然能将一名妖将彻底击灭……好啊,有得赚,不亏!   虽然死在顷刻,他却仍然不肯合眼,反而盯紧了象妖的拳头,要看它怎么把自己送入地狱。不仅如此,张禄唇边还隐约露出了一丝笑意。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大鹏王突然张开鸟喙,“哇”的大叫了一声。象妖闻声一愣,拳头定在半空,不再打下,随即松开左手,把张禄狠狠抛在了地上。张禄就感觉自己的生命力正在一点一点地流失,他已经几乎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了……不,他几乎已经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了,除了大口地喘息,他无法作出任何动作来。   隐身?开玩笑,就算隐身符就在手中,此刻也根本没有真气可以度入。再说了即便隐身,也根本无力闪躲,那巨象一脚下来,就得把自己跺成一滩烂泥。   不过好吧,终于逼得大鹏王改变了姿态,并且张禄发现原本从大鹏王身上牵引至天柱的黑气也已散去——就理论上而言,这法阵算是破了吧,则妖龙不会降世……此界人类得救了,虽然可能只是苟延残喘,最终还是会被妖族绝灭。不说什么“求仁得仁”,总之不是最糟糕的结局,这就足够啦。   英雄总是能够在最后一刻催破敌人的图谋;大魔王总会一只脚迈入主世界,却被英雄在最后一刻驱赶回它的老巢——书里都是这么写的,现实中十次里也总该有一次上演吧,更何况自己还应该是主角的命格……   “嘭嘭”几声,三名同伴也都被抛掷到张禄身边。张禄长喘了一口气,用尽几乎是最后的力气发出了微弱的话语:“都、都还活着么?”   眼角余光扫过唐丽语的面庞,这巨人女此刻的相貌极为恐怖,下半张脸上糊满了鲜血——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就好象才吃过死孩子”……不不,这玩笑太低级也太伤人了……那女人是在笑吗?看不清,不过她双眼还睁着,眼中尚有零星神采,这应该是不会错的。   同时耳畔响起了风赫然嘶哑的声音:“快了,活不多久了……”   张禄拼命梗起自己的脖子,朝向天柱方向望去。只见大鹏王、巨猎王、狻猊王并排而立,身躯都极巨硕。其中大鹏王注意到了张禄投射过来的目光,便即开口,以人类的语言说道:“还活着啊,活着就好……”   它双翅和双臂全都展开,如在怀中抱着一轮红日,突然间“哑哑”几声,仿佛在笑:“愚蠢的人啊,就你们这萤火之光,以为突施袭击,便能阻止我们召唤龙王降世吗?”说着话,似乎是做了一个手势,张禄等四人当即被几名妖将揪了起来,让他们可以直面天柱——   “看吧,仪式已经完成,龙王即将降临此方天地!” 第五十五章、祭品   张禄觉得自己已经身处死亡的边缘,但精神却陡然一振——有可能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吧——他竭力睁大眼睛,朝着高耸入云的天柱望去。   原本群妖环绕,身上各有黑雾萦迴,通过高举的双手连接天柱,使得半截天柱也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浓霭。但此刻三大妖王都已离开位置,就理论上而言,阵势已无法继续维持,但天柱上的黑雾却并未消散,反而开始狰狞地盘卷、流动,并且显得越来越是浓稠。   并没有经过太长的时间。张禄精神虽然略振,身体却仍然不听指挥,软绵绵的如同脱去了所有骨、肉,光剩下一张皮似的,被一名妖将捏着脖子提将起来,双足腾空,得以直面天柱。他感觉自己头脑的运转速度降得非常缓慢,就仿佛身处梦魇之中,有几个刹那,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身处何方……对于时光的感觉也开始混乱,真的无法判断天柱上黑雾的流动究竟是快是慢,总共凝聚了多长时间……   失败了吗?难道最终仍然得到一个最差结局……连自己和同伴,以及这虚梵世界上残存的亿万人类,全军覆灭……   话说“亿万”只是一个虚数而已,既然中高阶修行者汇聚胪句寺防御妖物进攻,都集合了两三千人,那么虚梵世界残存的人类肯定过万吧?但有没有可能到亿呢?还是说仅仅十万、百万……自己为什么在想这些?想这些有什么意义吗?   眼前的黑雾逐渐凝聚成形,化成了一条巨大的黑龙,头低尾高,如蟒蛇般盘曲在天柱之上。这条黑龙真是太巨大了,它的脑袋大概离地数十丈高,仅两颗瞳仁就几乎与三大妖王的身量等同,而三大妖王又高过绝大多数妖将,妖将则往往能够一个抵两个普通人类……黑龙的尾部几乎直穿入天空中翻卷的浓云。   黑雾逐渐凝聚成实体,妖龙的形象逐渐清晰,张禄头脑中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个妹妹……不对,这个家伙我曾见过的!   龙,张禄原本以为只是一种传说中的虚构生物,在现实世界中根本不可能存在,什么“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不过是各种动物特征拼凑起来的大杂烩嘛,自然界怎么可能生出这种怪胎来?又该如何分类,哪一门,哪一纲,哪一目,哪一科,哪一种?   哦,种好说,一定是“龙种”……   直到他在口袋地球世界,先是见到了刘累豢养的那两条褐色巨龙,然后又见到了玉帝张坚用来驾车的几条金龙……   这些龙原本不过仙人用意念创造出来的幻象,并且逐渐实体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同样是“虚构”的。但这虚构是否有所本呢?张坚的龙很可能是模仿了刘累之龙,刘累的龙则据称是根据他昔日为夏后孔甲所豢二龙为原型创造的。刘累豢龙的故事,在真实地球世界上的古籍上就有记载,空穴来风,不为无因。   口袋地球世界,根据三无和尚所说,乃是“大能截取某一段历史所造成的特殊影像”,这话说得不清不楚,张禄在此后也曾多次思考过其中的真实性和可能性。假设三无和尚并没有撒谎,所言是真,那么对这段话就可能存在着两种解读方式。   第一种解读:真实地球世界已在数万年甚至更早以前就被封印了,禁锁了修仙的可能性,倘若没有那次“绝地天通”,仍然作为一座魔法世界来发展,那么就有可能变成张禄亲眼得见的那种世界形态。   地上世界与真实并没有太大不同,只是多了一群修仙者而已,同时确实存在一个天上世界,为众多升仙之辈汇聚所造,可能是从三维世界迈向超三维世界的一个过度。   正是因为有了“绝地天通”,这种发展的可能性才被彻底根绝了——真实历史上的于吉确实被孙策所杀,没能兵解,一刀下去就死透啦。   第二种解读:真实的历史就是张禄所见的状态。因为包括张坚、裴玄仁、安期生、刘根等仙或者人,在真实地球世界的古籍中确实都有记载——张禄穿越前就读过不少道书啊,虽然很多一目十行,并没有太往心里去,但当他在口袋地球世界上修道成仙以后,过往的记忆变得格外清晰,很多细节、片段都从潜意识里被发掘了出来。   可能真实的汉末、魏晋时期,确实有修仙者乃至于天仙的存在,这是因为修仙之途虽被封禁,闭锁效果却是逐渐显现的。“绝地天通”之后,确实无人再能真正飞升,破碎虚空而前往超三维世界,但修仙之道仍有所传承,无法真正超越的成仙者,就只好暂且屈居于所谓的“天上世界”。   此后紧锁效果逐渐完善,修仙之途才真正断绝,而天上世界也最终消亡——可能是那些仙人寿尽而堕了,也可能真是遭到了“祟”的侵袭,真实历史上又没有一个张禄张伯爵出来挽狂澜于既倒……   不过话说在口袋地球世界,张禄其实对于灭祟,也还没能起到什么作用,就被三无和尚给揪出来啦。   不管哪种解释才更接近事实,口袋地球世界的“天上”是确实存在过的,还是仅仅一种可能性,由此都不能彻底否定“龙”这种异类生物——或者真有,或者通过进化,有可能产生。那就奇怪了,这不合理的玩意儿究竟是哪儿来的呢?   张禄在口袋地球世界所见的“龙”,与穿越前对龙的认识又不尽相同。虽然他并没有专门研究过,也知道龙的形象是随的历史和社会的发展而不断演变的。明、清之龙恢弘大气,但却略显死板,确实可以作为高高在上、冷漠无情的封建帝王的代表;唐、宋的龙狰狞豪放,更多无可拘束的自由浪漫;再往前,汉、晋之龙,外形则要古朴、简洁得多。   口袋世界的天上之龙,比汉代绘画中的龙更显原始,其躯干并不似蛇,却更近似于细犬,只是身形和颈、尾要长一些而已——头加颈、躯干、尾部,基本是1:2:2的比例。龙身上覆盖的并非细密的鱼鳞,而更象是鳄鱼的粗皮;龙颔上的须、背上的鬣,并非毛发,更似钢针;龙头上当然也没有鹿角,那只是并不长的骨状突起而已;龙爪更是跟鸟爪几无相似之处。   总体而言,龙更象是一种纯粹的爬行动物,象把鳄鱼脑袋缩小,身体和四肢拉长……   相比汉代以后人类所绘画的龙而言,这种龙的形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要更“科学”一些,对于生自后世的张禄来说,也更容易接受一些。虽然仍旧不似正常进化所能够出现的生物……   知道有多个三维世界甚至有超三维世界存在,确实开阔了张禄的眼界和思路,他不由得开始考虑一种可能性:龙会不会是外来种呢?甚至会不会是人造种呢?!   哦,不能说人造,应该说“仙”造。他曾经在幻境中见到过女娲、伏羲等古仙创造人类,那么再多创造几种新的生物,应该也并非绝无可能吧。有趣的是,古仙都是人身、蛇尾……其实更应该说是龙尾!祂们选取自己上半身的形象来创造了地球人,会不会再用下半身的形象又创造了龙呢?   再往深一层想,如果古仙造人并非凭空设想,而需要有一个原型的话,自己的上半身绝非最好的模本——那下半身怎么办?怎么就想到不用尾巴,改造双腿了?“绝地天通”的尧帝也好、颛顼也罢,那些古仙的敌人,本是正常的人形——不一定是地球人,可能是别的三维世界的人。古仙很可能是用了自己的敌人为原型来创造了地球人。   原因何在?说不定是用来当间谍……   那么古仙所造的龙,可能也并非从自己下半身衍化出来的,同样存在原型——天垣世界也有相关龙的传说,所绘形象虽与地球传说中的龙不尽相同,却绝类张禄所见过的天上之龙。与其说古仙照其上半身造了人,照其下半身造了龙,还不如倒着推演,古仙本是用人的上半身和龙的下半身拼合而成的……   啊呀,貌似又开了一个万分奇诡的重要设定啊!只是相关资料太少,张禄无从再深研下去了。   如今在虚梵世界,经过妖族的召唤,从天而降这条墨色巨龙,似乎证实了张禄一半的猜想——龙确实存在,但对于地球来说,本是外来种,龙是从超三维世界降临下来的。当然啦,既然人可以从三维世界通过修炼飞升超三维世界,那么或许龙的原初态也在某个三维世界——这个三维世界是地球吗?是天垣吗?或者张禄未曾涉足过的其它某个或某些三维世界?那就不得而知啦。   临死之前,张禄的大脑在略略迷茫、混乱甚至停滞之后,当见到妖龙降世,突然间又奇迹般地快速运转起来,瞬间便转过了无数个念头。只可惜,自己终将毙命于此,恐怕无从探查真相了——不知道拳王或者三无和尚若在,是不是能够直接给出自己正确的答案来?   妖龙的形象越来越清晰,三大妖王闪身避过一旁,使妖龙的硕大头颅毫无阻隔地正面张禄等四个将死的人类。妖王们高举前臂,大声嘶叫起来,各路妖将、大妖,乃至外侧守卫的妖兵,也全都扯着嗓子应和。其中只有大鹏王特意使用了人类的语言,大概是要说给张禄他们听吧——   “龙王降世,人类绝灭,开天通途!”   随即大鹏王伸手朝张禄他们一指:“就让这几个愚蠢的人,成为我们献给龙王的第一批祭品吧。”   张禄心说怪不得,你不让那笨象杀我,还说什么“活着就好”,原来是打算拿我们活喂妖龙啊……话说活物和刚死之物,其实在口味上没有太大区别吧,只要别把尸体放长就成。你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吃过现宰的牛羊。   不知道妖龙是不是能够听懂大鹏王的话——或许它听得懂其它妖物的妖言妖语——果然硕大的头颅开始晃动,颀长的身躯围绕着天柱向下方缓缓地盘旋而落,随即张开巨口,一点点向张禄等人逼近。还隔着数丈的距离,张禄就觉得一股惊人的威势扑面而来,强劲的风压,几乎迫得自己喘不上气……   大概几名妖将也害怕受到波及——那么大张嘴,足够把祭品和持祭者全都一口吞下啊——匆忙在张禄等四人身上按压了几下,然后撒手抛下他们,便即仓惶后退。   张禄突然间能够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了,但同时肌肉全都僵硬——妖物也会打穴吗——他被弯曲膝盖,按在了地上,本来以此时半死的状态,就应该一头栽倒,瘫软在地的,但因为腰、颈也极僵化,竟然就这么如同跪坐一般,上身直直地面对龙头。他眼珠一转,余光所及,就见三名同伴亦是同样的状态。   特么的竟然让老子跪地等着被吃,真是奇耻大辱啊!   龙头越来越近,风压越发强劲,黎彦超等人都被迫阖上双眼——或者起码眯起眼睑——只有张禄,仍然习惯性地竭力把双目瞪圆,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妖龙的如同两间房屋似的巨大瞳仁。   他发现妖龙的眼中几无眼白,漆黑的瞳仁占据了整个眼眶。再细看,那瞳仁却非纯黑,而隐约泛着一丝深邃的青蓝色,并且其中星星点点……就仿佛那是两片布满了星辰的天空,不,布满了天体的宇宙一般!张禄觉得自己整个魂魄都似乎要被这龙眼中的宇宙吸将进去了,他再度遗忘了自身的存在,他仿佛是在无尽星空中翱翔……   眼眸如镜,本当反映出外在的景物,但张禄却并没有在龙眼中看到自己,他所看到的,是一个满脸横肉的光头,微咧的嘴角还叼着一根烟……久违啦,灵台君,这是不是我临死前的幻觉呢?   灵台君这般外形,他自称是代表了我潜意识中的粗豪和桀骜不逊,是不是被黎彦超他们的热血所激,终于使得我把这种骨子里的狂暴之火彻底唤醒了呢?不过灵台君还很吊儿郎当……   龙头越来越近了,龙吻终于逼到了张禄眼前,然后张禄就又在龙瞳中发现了新的内容…… 第五十六章、承认吧,小疯子   张禄的视线深入妖龙的双瞳,然后,基于在意识魔法领域的天赋,他赫然地发现了其中的真相——龙瞳中的星光是死的星光;龙瞳中的宇宙是空寂的宇宙;龙瞳中自己的倒影“灵台君”,也只是一幅静止的画面罢了……   这,其实并不是真实的妖龙;妖龙,其实并不真正地存在!   这仅仅只是妖龙留下的一段影像而已,或许原本就被寄存于天柱之内。群妖通过召唤仪式,并非从超三维世界请得真正的妖龙降临,而仅仅是按动开关,播放了一段录像而已——就好比在岿山山谷之中,多名无我境高手激战掀起了能量风暴,开启了拳王奋掌的影像。   然而妖龙虽然并不存在,妖龙的影像却同样属于一种半实体的存在,就如同拳王的影像同样能够激发出强大威能,一掌而将多名无我境高手轰至昏迷一般。妖龙影像的威势的的确确笼罩四野,而并不仅仅是观者因恐惧而产生的幻觉。这影像也许并不需要血食,不会真的吞噬张禄等人,但这威势只要再加强一分,就足以将他们彻底碾成比尘埃还要细小的碎屑。   张禄从妖龙的瞳仁之中看透了这一点,他心中油然而升起最后的希望。固然自己和同伴们都死定了,被吃掉和被喷碎也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但仅仅一段影像的话,理论上是不可能长久存在的,更不可能脱离影像的载体——也就是天柱——太过遥远。   也就是说,大鹏王想要召唤妖龙降世,绝灭人类,这根本就是痴人……痴妖说梦啊!除非把人类全都聚集到天柱周围来,否则妖龙能够帮助它们诛杀的,也就只有张禄这四个人而已,并且……我们都不是虚梵世界的人啊,你丫杀错啦!   张禄很期待,当大鹏王终于看清真相以后,它脸上会是怎样的表情?好吧,那张鸟脸就算死了爹妈,估计以人类的目光也瞧不出有什么感情波动来……或许暂时的同盟就此分崩离析,沮丧的妖物将放弃此番对胪句寺的进攻。那么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吧?倘若此刻能够脱离妖物们的视线,就能被转移回玄奇界去,从而捡回一条小命……   不,不,因果关系根本是颠倒的……先得等妖龙把我们几个一口气喷死,然后影像逐渐淡化,妖物们才会发现图谋失败,也才会撤回前线正发动着无意义进攻的军队,胪句寺才会得救……任务完成之前,张禄他们就已经先挂了……   那又怎么样?希望本来就无所谓有,亦无所谓无的,原本此行便已经有了牺牲的觉悟,死就死吧,只要能够拯救,哪怕只是暂时性地拯救此界的人类,黎彦超他们就会死而无憾;而能与三名同伴共死,张禄同样无憾!   更重要的是,既然妖龙并没有真正现世,人类也不会就此灭绝,当然就不会传下来什么能让妖物飞升的秘法,大鹏王,以及全体妖物多年来的期冀都将彻底化为泡影……   就好象方才自己和同伴们迫得大鹏王转身,还以为破坏了召唤仪式,结果赫然发现,仪式已经完成,妖龙已降虚梵,心情瞬间从高峰跌向谷底,那种不甘和绝望,确实足以吞噬一个人的心智,使他彻底沉入黑暗之中,即便仍能得生,亦感与死无异。那么本以为妖龙降世,人类将灭,飞升有望的妖王、妖将们,它们又能不能承受得住这种转胜为败的迭宕起伏呢?一想起来,真是象三伏天吃了根冰棍似的,心情极度舒畅和愉悦呀!   张禄费尽全身的力气,只为了眯眯眼睛,咧咧嘴唇,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他成功了。   好,真正死而无憾,可以跟这无比精彩的大千世界说BYEBYE啦。张禄继续盯着妖龙的眼睛——来吧,来杀我吧!   可是就在这一瞬间,张禄突然感觉加在自己身上,也包括同伴们身上的风压减轻了,然后彻底消失。但妖龙的影像还没有淡去,它仍然大张着巨口,只是鼻端与张禄的鼻子相触,却不再向前挪动一丝一毫。张禄盯着妖龙,妖龙也在盯着他,突然之间,巨口合拢。   如此巨大的阔口开阖之间,自然会引发如同飓风般狂暴的气流,但张禄等四人却似乎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所包围住似的,彻底将风压隔绝在外。飓风避开他们,肆无忌惮地向周边席卷、蔓延,几名妖将首先抵受不住,大叫着倒飞出去。   屏障中的张禄,就觉得一股温暖而熟悉的气息从妖龙死寂的双瞳中投射出来,穿过自己的双眼,直达脑际——仿佛有一只大手,正一步一步地把他从死亡的悬崖边缘拉扯回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张禄原本僵硬的肉体逐渐变得柔软,体内破碎纠结的气脉隐隐有稳定下来的趋势。他的指尖微微一颤……   耳畔传来群妖的惊叫声和惨呼声——其实对于妖物的嘶叫,人类很难从中判断出感情色彩,但张禄却如同触摸实质似的,自然领会到了嘶叫中的含义。他缓缓地转动头颈,左右望去,只见狂风暴卷,天地间混茫一片,隐约可见在乱风中挣扎的妖将们,但它们的挣扎终究无用,一个又一个,陆续被狂风卷去了不可知的远方。   不但妖将,最后就连三大妖王都已存身不住了,大鹏王首先遭难。   也是这家伙太废。它的身量本来就不及另两名妖王,论质量甚至只是狻猊王的一半——鸟类骨头中空,减轻重量以方便浮空飞行——对狂风的抵抗力自然较弱,但因为习惯于在空中飞行,对于气流的掌控能力却是陆行妖族所无法比拟的。因此大鹏王主动展开双翅,想要寻找狂风的罅隙,避去天柱背后,却不料羽翼才刚打开一半,就如同在暴风中不肯降下风帆的船只一样,立刻就原地打开了旋儿,然后头上脚下地倒飞了出去。   张禄艰难地伸出中指,朝大鹏王的背影比划了一下。   第二个被刮跑的是狻猊王。只有重心最低的巨猎王,那家伙见机倒快,狻猊王还没有上天,它就将上半身整个蜷缩起来,头前尾后地顺着风势倒退,眨眼间便逃得无影无踪了。   狂风其实才持续了短短数息的时间,等到妖龙巨口闭合,风势也逐渐减弱下来。烟尘散去,天柱周边空荡荡的,并且被无边的死寂所笼罩,只剩下了张禄他们四人——所有的妖物估计都已被刮到山峰下面去了……不,唯独巨猎王或许得以安全逃生。   妖龙的影像也开始逐渐淡化,但就在它彻底消失之前,一句话,更准确点说是一道意念,突然间透入了张禄的脑海:   “你是,我们的,希望。”   啥玩意儿?希望?我是谁的希望?妖族还是妖龙?这不是搞笑呢嘛!张禄一头雾水,本能地挺腰站了起来,随即钻心的疼痛重新开始刺激他破碎的神经。   左右瞧瞧,三名同伴仍然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目光中充满了疑惑和得脱大难的侥幸。风赫然用微弱的声音,结结巴巴地问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张禄想要学他的样子耸耸肩膀,却根本提不起力气来,只能咧咧嘴,露出难看之极的笑容:“天知道……不,也许魔知道……看起来,妖龙并不喜欢被人召唤啊……”   根据他的猜测,妖龙的影像本是无智慧,无意识的,所以出现以后,并不会如同妖王、妖将们希望的那样,协助它们攻击和绝灭人类,并且赐下登天的秘法。就好比岿山山谷中拳王的影像一般,只是蕴含着一道毁天灭地的强力威能,于是当即释放出来。当初拳王一掌,无差别攻击,将谷中几名无我境高手一举击溃,只有张禄等几个问道境的小角色因为瑟缩在岩壁旁而侥幸得脱;如今妖龙一口喷吐,卷起漫天狂风,风压将周边妖物一扫而空,就连妖王也无法抵挡。   但是,为什么这风压却独独避过了四名人类呢?是不是因为,他们并非虚梵界的生物?   张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够最先冲破妖将的打穴限制,站起身来,照道理说,他在四人中境界最低、功力最差,或许这和地球人与天垣人的体质差异有关?第二个能够活动的是唐丽语,但她也不似张禄一般能够挺腰站起,而是朝前一俯,双手奋力撑地,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形。   “咳,咳~~”巨人女大咳了几声,喷出几口鲜血,“不知道妖族什么时候才会从胪句寺下退去,咱们何时才能返回玄奇界……”   此刻山巅之上,天柱之侧,就只有他们四个人啦,并无外人或者外妖在旁窥视,倘若任务得以完成的话,应该立刻便能被传送回玄奇界。当然啦,从妖王、妖将几被一举扫空,到消息传至胪句寺下,妖族大军惶恐散去,必然还有一段时间……   张禄突然想起了什么,咬紧牙关,奋力挪动自己的双腿,朝着天柱走去——一步、两步,他感觉自己就象是安徒生童话里换得双腿的美人鱼一般,每走一步都象在刀尖上跳舞,不仅仅脚心,就连全身肌肉都在疼痛,并且一条条地撕裂,全身骨骼都在“卡卡”作响。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走到了天柱之前,随即缓缓伸出右手来,握住了那柄“电光影里斩妖风”……   还有巨猎王在,或许就躲藏在某道山隙里,随时都可能返身杀回。同伴之中,只有自己还勉强能动,即便完全不是巨猎王的对手,也不能束手就缚,任由蹂躏——我得有剑在手!   只可惜体内真气全都化为乌有,否则就可以驱动隐身符了……   晶莹的长剑一分一分从天柱内被拔出来,突然之间,大地开始震动,张禄头顶有石屑飞落,他勉强抬起头来一望,就见天柱开始摇晃、分裂,一颗巨大的石头朝着自己滚落下来——   糟糕,最后一刻,结果还是被石头给砸死吗?只希望这天柱会向反方向倾倒,同伴们可以安然逃脱……   眼前随即一黑。   “任务完成,有伤无亡……”   我靠,要不要这么卡着点儿捞人啊,我差点儿没被砸死却被吓死了好嘛!眼瞧着同伴们纷纷从玄奇界的空场上站起身来,张禄虽然伤势痊愈,疼痛顿消,却忍不住膝盖一软,反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黎彦超长舒一口气,摆了摆自己的右臂:“胳膊还在……”   面对同伴们疑惑的目光,他随即解释道:“我刚才身体在风压外,右肩和右臂却承受着风压,竟被瞬间撕裂……还好人没有被刮走,否则怕是不能跟你们一起返回啦。”   张禄微微一皱眉头——原来妖龙的喷吐攻击并没有避开所有人类吗?当时自己左侧是唐丽语,右侧是风赫然和黎彦超,就以黎彦超的距离最为遥远……难道这阻隔风压的屏障是以自己为中心展开的?不,不,这怎么可能……应该是以龙首为中心展开的吧,而妖龙的鼻子正对着自己的鼻子,所以……   然而那道意念却再度于脑海中萦回——“你是,我们的,希望。”同时张禄心底也仿佛有一个声音在高呼:“承认吧,小疯子!”   不承认!想要我承认什么?我有气运加身?我是本不该脱离故乡,存在于此界的地球人?   耳边响起风赫然的声音:“怎么,吓傻啦,站都站不起来了?你还真把别人的剑给带出来了呀,还说不是偷……”   张禄赶紧挺胸站起,看看自己手上,确实握着那柄“电光影里斩妖风”,于是抖了两抖,还剑入鞘——“就算妖王、妖将全没,妖兵退去,我估计虚梵界那些废物人类也打不到天柱去,剑若留在那里,便再难物归原主啦。我这是帮原主暂时保管,等将来有机会重回虚梵,自会归还的。”   “倒是一柄好剑,名叫——‘电光影里斩妖风’?”   张禄一撇嘴:“俗不可耐,我叫它——‘电光影里斩春风’。”   这应该是地球上某首禅诗的结句,作者为谁,张禄记不清了,对于全诗亦无印象,只记得“珍重大元三尺剑,电光影里斩春风”这两句。   头顶再度响起太癫魔的声音:“任务奖励,给予前往福瑞世界修行的机会一次……” 第五十七章、破门计划   “任务奖励,给予前往福瑞世界修行的机会一次……”   张禄当即大叫起来:“不要啊……能不能换成剑法秘笈?!”这穿越的奖励是再穿越,要不要这么没品啊!   风赫然歪着头问:“张禄你需要剑谱?”黎彦超赶紧“嘘”了一声,示意他们稍安勿燥,继续听太癫魔说下去。   “……福瑞世界形态奇异,有利修行。今赐符一道,四人共同度入真气,即可前往修行十日……”   离开玄奇界之后,张禄颇感郁闷。从前读过的无限流小说当中,经常按照任务完成度来换算积分,然后用积分自由兑取各种秘笈或者宝物,选择余地非常之大,谁想轮到自己,初始只能指定种类,不能具体到某事某物……倘若永远如此还则罢了,偏偏自己想要换剑法的时候,却被告知,此次任务奖励固定!这太癫魔是故意要跟自己作对吗?   他在孤岛之上,抽出腰间的“电光影里斩妖风”——啊不对,如今该叫“电光影里斩春风”了——仔细摩挲。剑身材质不明,透亮近乎水晶,摸上去寒气侵骨,弹之有若龙吟虎啸,无需注入真气,只是随手挥舞,便遇木木断,遇石石开,确实是一柄上佳的好剑,即便不算神兵异宝,也是修行途中可以长久使用的利器了。然而手中有剑,心中却无剑术,要是继续修习“裂石”、“柔云”两套剑法,简直象用大型计算机求取十以内加减法的答案,完全没有意义啊!   只好暂时弃剑不用,继续专修真气运行之术了……就不知道何时能够返回大陆,东黎侯府又肯不肯授他秘传剑术呢?   登上山崖,盘膝而坐,可是心却总是静不下来,那句“你是,我们的,希望”一直萦绕在他心头。妖龙这是什么意思?是一种心灵秘法,想要蛊惑自己吗?   把自己在口袋地球世界修道求仙,直到如今的经历,以及所见所闻全都串联起来,或许能够得出一种相当恐怖的推测……然而张禄实在不想遵循此道走得太远。他原本以为人类是地球上经过长期进化而生的智能生物,但古仙遗留下来的影像却告诉他,原来自己是人造人……啊不,仙造人来着……   其实这倒也无所谓,原本在地球上就有各种人类是外星人创造,或者得到了外星智能生物DNA片段的猜想。人就是人,不管是地球上土生土长的,还是人造种、外来种,都无损于人这个物种本身的尊严。   然而为什么不仅仅地球,就连其它三维世界上也有人呢?即便体质并不完全相同,气脉、穴道存在着微小差异,但外在相貌和身体结构却并没有太大区别呀。就目前张禄所接触到的不同三维世界中的人类,其区别大概比尼安德特人和智人之间的区别还要小得多,若按地球上的科学分类法,应当属于同种,也就是说不存在生殖隔离的问题……   他们有共同的祖先吗?还是说由单一的原型创造而成?地球人是非自然造物,谁又能保证天垣人、钧天人、虚梵人不是呢?那么最初的原型又在哪里?   张禄不知道,那句“你是,我们的,希望”,究竟只投射在自己心中,还是同伴们全都有所感应?基于本能,他并没有敢问,也没有某个同伴主动提起过。按道理来说,母本和克隆体之间并没有本质上的差别,克隆体和克隆体之间就更不用说了,那么地球人和天垣人之间的差别,会造成某个亚种单独成为妖龙意念中的“希望”吗?   究竟是啥意思?   越想越是头疼,脑海中混沌一片。好在张禄并不是喜欢钻牛角尖的人,最终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决定暂时把这些问题全都抛诸脑后吧——等将来找机会再问三无和尚好了。   在孤岛上修炼之余,张禄多少有点儿闲得发慌,于是开始研究数学问题——他打算观测一下大地曲率,尝试计算出这天垣世界究竟有多大来。虽说测量和数学都不算他的强项,但如今身处魔法世界之中,很多参数都可以通过玄而又玄的方式得到,而且他已入无我境,大脑的记忆力和运算速度也非常人可比。就这样,利用一些散碎时间,经过大概两个多月的观测和计算,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这可能是一颗规模很小的行星。   天垣朝所在的大陆面积,略小于东汉王朝本部——也就是没算西域都护府,而只计十三刺史部——根据看到过的地图和观测到的曲率来推算,有可能这块主大陆约占星球表面积的十分之一强,也就是说,倘若并不存在什么未被发现的新大陆,则海洋面积是大陆的九倍。和地球相比,海洋占比较大,但论海陆总面积,天垣星球恐怕还不到地球的十分之一。   那么这星球直径,估计也就地球直径的三分之一强吧。   呃,其实算出直径比来并没有什么意义……关键是海洋面积九倍于大陆。天垣世界要上了无人境才可能飞行,但根据张禄此前读书所知,就算无人境巅峰,也不可能跟天上呆太长时间,再加上气流和气候的影响,直接环球飞行是扯淡的事情。但就古已有之的海上飞行——而非飞越——记录,并没有显示除天垣大陆外,更存在什么新大陆。那么要在如此浩瀚的洋面上发现一座孤零零、十三不靠的小岛,即便有星图作指引,难度也是相当大的吧。   即便以东黎、西黎、唐府再加流云宗四大家的实力,也不可能派出船队在汪洋大海上一走就两三年来寻找自己……张禄开始担心,要是黎彦超他们始终找不到自己,光靠着几门粗浅的功法,枯坐冥思,自己能不能在有生之年突破无人境,甚至破境飞升呢?   原本还寄希望于从天、魔处得到高级功法,但那无耻的太癫魔竟然不让挑选奖励,这简直是要断自己的生路嘛!   倘若在此孤岛上化为朽骨还则罢了,若有再度飞升之日,老子定不能与祂善罢甘休!我不管那家伙在超三维世界有多高的地位,有多大的权势,都必要将其轰下呀!   张禄觉得自己实在是孤独、寂寞得快疯了——话说在口袋地球世界修仙的时候,却完全没有类似感触——所以才故意找点儿目标出来,鼓励自己不要颓丧,不要沉沦……飞升这目标都不够大,得轰灭天、魔,才够给力!   不过好在,两次任务的间隔基本是半年左右,距离下一次任务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张禄终于迎来了四家联合的远航船队。   说是船队,其实规模并不算很庞大,也就不同规格的九条海船而已,当它们在地平线上出现的时候,张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急着堆积枯草腐叶,燃起了冲天的浓烟,船队渐行渐近,果然飘扬着东黎、西黎等家的旗帜。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张禄才突然想到:海上是有蛮族海寇的呀,倘若是海寇先发现了自己……   最前面的海船距离岸边尚有数十丈的距离,张禄手搭凉篷,远远眺望,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就连四肢都忍不住微微地颤抖——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过类似感受了,上一次这般激动,貌似还是十几岁的时候在地球上,下载某个期盼已久的电脑游戏……   突然之间,就见一黑一青一白,三道人影从海船上猛然蹿起,直向岸上跃来——那自然就是三名同伴了,穿黑的是黎彦超,穿青的是唐丽语,穿白的是风赫然。但是因为距离太过遥远,未至岸边,身形便开始下坠,只见黑、白两道人影轻点海面,仿佛触及大地一般,借力再起;青色人影却并未能完全止住下坠之势,双腿直没入水,一直超过膝盖,这才重新腾跃……   ——先不说体重了,唐大小姐力大招猛,有所长必有所短,轻功比同伴们都要差得多啊。   “嗖嗖嗖”,三人陆续跃上海岸,张禄赶紧从山崖上纵身而下,与同伴会合。四人拉着手,各自唏嘘——虽然就理论上而言,他们分开也还不到半年而已。   黎彦超等三人跃上海岸的同时,海船上也放下了几条小舟,奋桨破浪而至,随即就有水手在张禄的指点下砍伐树木,寻找合适地点搭起来一座栈桥。黎彦超他们并不是船队首脑,四家都派了无我境中阶的长辈高手坐镇,但既然是长辈,又是高手嘛,当然不可能急如星火地、毫无风度地纵跃上岸啦。直到栈桥完成,海船靠拢,诸高手才背着双手,翩然而下。   上岸与张禄见礼以后,他们别话不提,先问宝藏所在。张禄随手指点了方位,说你们自己进山洞去分配、搬运吧——我还得继续跟几名同伴倾诉别情哪。   等到身周再无旁人的时候,风赫然首先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来,递给张禄。张禄接过来一瞧,只见封皮儿上写着几个字——啊呀,这不是流云宗享誉当世的无我境剑法吗?你这是几个意思?   风赫然反问道:“你不是说想要一套剑法?”   张禄赶紧双手奉还:“我不是流云宗弟子,怎么好要这个……”风赫然摆摆手:“无妨,这又不是门内秘传剑法,以我的权限,完全可以传与外派之人。”张禄说非常感谢,但是不用啦——“你们既已抵达,我很快便能返回大陆,到时候东黎门中自有无我境剑法传授。”   黎彦超微微摇头:“东黎就一定会传你剑法吗?”   风赫然赶紧解释,说虽然通过我等的努力,已经收回了对你的通缉,如今你又能将一大笔财货运回东黎,足以将功折罪……张禄一瞪眼:“我何罪之有?!”风赫然耸耸肩膀:“若按军法,主将失陷,部卒当斩——到我们出航的时候,尚没有黎公世杰的消息,东黎门内舆情汹汹,都认为你应担负相当大的责任。寻得堂阳季宝物,可以将功折罪,暂时不会将你开革,可要他们还传授你侯府秘剑……恐怕希望渺茫啊。”   张禄微微一皱眉头,心说此言有理。这回东黎派来了两名无我境中阶的高手,都是黎氏本族,见了自己本该好言抚慰的,结果话都不肯多说一句,对自己的态度还没有唐府之人来得亲近——由此亦可见一斑也。   风赫然说他们现在着急去取宝,就怕谁晚了一步,被先去的瞒报了总额,到时候瓜分的时候少个半斤八两的。等到财宝分配好了,东黎之人估计还会来审问你,详细质询当日岿山山谷中发生之事,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呀。   张禄恨得一咬牙关一跺脚:“真逼急了老子,老子便反出东黎去也!”   黎彦超双眼一亮:“可愿来我西黎?”   张禄沉吟不语——其实天垣世界人才流动很频繁,他仅仅是东黎一个内门弟子而已,也没有重要职司,也没有什么权柄,想要说BYEBYE是很简单的事情,不算破门叛徒,也不会遭人追杀,被清理门户啥的。但问题西黎、东黎,虽出同姓,素有龃龉,东黎之人叛归西黎,必然引发昔日同门的忌恨啊。究竟值当不值当呢?   唐丽语笑道:“黎兄,咱们一路上不都商量过了吗?张兄即便离开东黎,三五年内,也不可能投你西黎……”先自己出去打拼一段时间,等东黎侯府都差不多把这人给忘了,他再投奔西黎,或许可行。但问题是,张禄才刚入无我境,在没有传授的情况下孤身打拼三五年,能有什么成果?这三五年基本就等于白白浪费掉了呀。   风赫然道:“我们商议的结果,张禄你最好来我流云宗……”其实要说张禄脱离东黎侯府,最佳的投奔目标是唐府,东黎和唐府结盟,只要唐丽语央告唐侯,请唐侯开口索要,张禄就可以直接转会啦,不会引发东黎上下的丝毫不快。但问题唐府向不以剑术见长,就连那些客卿、供奉里面,都没有合适传授张禄剑法的人选,张禄若往唐府,除非打算弃剑而转习它兵。   这在问道境尚有可能,已入无我,武道的途径基本上固定了,复习它技,就几乎等同于废掉一身武功,从头再练起了。   流云宗倒是以剑法称尊,可问题风赫然在流云宗里的地位,又无法跟唐丽语之于唐府,或者黎彦超之于西黎相提并论。固然他是年轻一辈弟子中的佼佼者,很有机会竞争下任或者下下任门主的,但目前辈分尚低,也没有强有力的靠山,就不可能请得流云宗主主动向东黎要人,而且张禄若往流云,算是带艺往投,一般情况下很难受到重视。   唐丽语说了,所以我们几个经过在航程中仔细商量、研讨之后,帮你想定的最佳途径是:首先由唐侯向东黎要人,你先以唐府客卿的身份,练着流云宗的“流云十三剑”,等个三五年后,再由唐府转投西黎,或去它处。当然啦,是不是决定脱离东黎,是不是遵循我们的想法去办,还得张兄你自己拿主意。   张禄沉吟良久,拿不定主意,最后只好说:“且等返回大陆,再作商量……”   唐丽语眼神略一闪烁,说:“我七叔尚有要事待与张兄商议……”唐丽语的七叔名叫唐时章,是这回参与远航的无我境中阶高手之一,刚才也跟张禄打过招呼——“不过在此之前,趁着他们还在计算、分配、搬运财宝,咱们要不要先去一趟福瑞世界?”   “究竟什么是福瑞世界?”   “应该是一处碎片天地……” 第五十八章、剑痕   黎彦超和唐丽语虽是年轻一辈,在族中的地位却很特殊——黎彦超不必说了,唐丽语则不仅深受唐侯喜爱,还得到其太祖姑母唐莹的青睐——所以能够得到很多相关玄奇界的情报。根据他们的猜测,所谓福瑞世界很可能是一处碎片天地。   碎片天地,或者叫碎片世界,基本上可以分为微星和残星两大类,与天垣、钧天、虚梵之类大千世界迥然不同。若名微星,就是说这世界非常之小,甚至小过一郡、一县,根本不可能出现高级智能生物;若名残星,则是某个大千世界毁败、崩溃后留下的碎片。说白了,在这种碎片世界里,穿越者不需要跟人打交道,也不需要执行什么任务,可以纯粹将其当成一座练功场来使用。   为寻张禄,黎彦超等人扬帆出海,舟船上地方狭小,并不适合习练武技,整整半年多的时间,除了赴虚梵执行过一次任务,几乎身死魂灭外,他们在功法上就几乎毫无寸进。所以唐丽语才急于接受太癫魔的赏赐前往福瑞世界——按她的话来说:“我觉得浑身骨头都快生锈啦!”   张禄心说我手中“电光影里斩春风”也饥渴难耐……倒不是因为没地方修炼,而是因为没功法配合。据说天或者魔偶尔会奖励任务执行者前往碎片世界修炼的机缘,所指定的碎片世界一定元气充沛,并且可能还富含某种天材地宝,对于武道的修行非常有益。这回太癫魔赐下十日之期,可以往赴福瑞世界,其实唐丽语他们早就按捺不住想要尝试了,只因张禄不在,才只好强自忍耐……   或许三个人也足以打开福瑞世界的大门,但既为同组,随便把伙伴撇下可不是他们的行事风格。   张禄朝山洞方向望望,只见除了洞口有人守着小舟外,几名无我境中阶的高手,还有他们带来的护卫、账房,大多都已进洞去了。张禄此前闷极无聊,也曾多次返回洞中,去计点财宝玩儿,除了那些古董他实在搞不清楚价值外,总和黄金、白玉、珍珠、翡翠等,估计总价在十亿钱以上,相当于一个中等郡两三年的赋税。这么大一笔财宝,不是短时间内可以点算、分配完成的,至于搬运上船,更起码得十天半个月。   既然如此,不如且往碎片世界耍子去来。   得到他的首肯,唐丽语大喜,急忙飞奔而向海船,时候不大,又背负着一个大包袱疾步而回。张禄问她这是带着什么,唐丽语回答道:“食物和清水啊。”   张禄心说我真是犯傻了。此前执行天、魔的任务,一般时间不长,而且都会接触到异界土著,食水自不匮乏——比如说他们在枫晚山庄就参加过一次盛大的宴席——虽说入了无我境,即便数日不吃不喝也不至于损害健康,但这十天都是要在福瑞世界苦练、修行的呀,饿着肚子可怎么练功?   于是黎彦超便从怀中掏出珍藏的太癫魔所赐符箓,四人各捏一角,度入真气。张禄随即感觉眼前一花,继而身子一沉,仿佛有千斤之力压在肩膀上似的,促不及防之下,差点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等到头脑清醒、眼前清晰的时候,就见风赫然还真跪地上了——包括张禄在内,另三人倒还勉强站立,但亦感觉呼吸困难,腿脚如缀千钧重物。   风赫然挣扎着站起身来,嘴里还要给自己找理由:“海船坐得久了,整天晃啊晃的,我连站都站不大稳啦……”   唐丽语笑道:“何必矫情——我看此界重力有异,果然是修炼的好所在。”   重力,张禄心说没错,就是重力问题。这福瑞世界虽然是处碎片天地,重力却是天垣世界的三倍还不止……   若论武道,大致可以分为三大类别,即:练体之术、练气之术和练技之术。所谓“技”,当然是指武功招式,或拳脚、或兵刃、或身法;所谓“气”,是使自身勾连天地气意,一般只有达到窥奥巅峰才能开始习练;至于练体,就是磨炼自己的肉体机能,包括锻炼肌肉、皮骨和气脉。   通过增加负重来练体,本就是绝大多数武学流派都非常重视的锻炼手段,但一般情况下只能磨炼部分肢体,比方说在腿上绑沙袋奔跑,在臂上装甲片习拳,或者背负重物反复蹿高伏低,等等。很少有人能够使全身肌肉都处于同样负重状态下,进行总体性地均衡锻炼,所以负重练体始终都只能作为辅助修炼手段。   既然说“很少有人”,当然就有例外,比方说唐丽语的太祖姑唐莹。据说唐莹中年时代得到过一本秘笈,通过修炼,可以一定程度上改变身周的重力。她一开始只当那是一门辅助防御的功法——不管是敌方的肢体还是兵刃接近自身,突然间重力改变,则招式必然会偏移甚至是变形——后来却发现,维持高重力状态非常有助于煅体。   据说这是唐莹最终得以突破无我境,迈入无人境的一大契机。   当时唐莹已经出嫁,故而这门功法就成为桓氏的秘宝,但据此而在修行上得到很大的助益的,就目前而言也仅仅唐莹一人而已——因为不是什么人都能上手练的,首先必须达到无我境最高阶“入化”的水平,其次还得有足够的身体素质和领悟力,第三,非十年苦功难以修成也……   对于这门功法的存在和作用,桓氏自然讳莫如深,但唐莹终究是唐氏出身,唐府高层也是有所耳闻的,唐丽语颇得太祖姑的青睐,自然也听说过。当下她一时激动,就把此事向同伴们合盘托出,随即才觉出不妥来,告诫道:“还请三位不要外传。”   风赫然耸耸肩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话说我暴过粗口,张禄他不是那个……哈哈哈~~唐小姐又泄露了桓、唐二府的秘辛,都各有把柄抓在别人手里啦,就差彦超了。来来,你有什么秘密,说出来我们平衡一下心态。”   黎彦超不去理他,只是游目四顾,仔细探查这福瑞世界的状况。   整体而言,这个世界非常昏暗。他们刚才在孤岛之上,本是白昼,抵达此界却似黑夜,而且空中有星无月。然而与天垣世界的暗夜不同,整个世界仿佛被笼罩在一种淡淡的橙红色的光芒之中,可见度比普通的夜晚要高得多——倒有点儿象浓云密布的阴天白昼。   空气非常稀薄,如在天垣世界攀登至高山之顶。空气中的元气含量比要较天垣为高,但绝对值却又远远不及。张禄不禁撇嘴:“谁说可资修行的碎片天地元气充沛来着?”   唐丽语道:“利于修行的,应该只有重力吧……”   唐莹能够改变身周的重力,或减弱,或增强,但幅度并不算太大,根据唐丽语的介绍,最低也就减弱五成重力,最高不过增幅六到七成而已。而此界竟达天垣重力的三倍还多,比唐莹极限威能翻了两翻,就相当于在身上多绑两个自己再加几十斤重物,在这种环境下煅体,料必能事半而功倍吧。   唐丽语抢先活动了起来——她放下肩上的包袱,先后退数步,伸臂蹬腿,还稍稍跳跃了几下,随即便拉开架势,开始打一套拳。很快,观察完周边环境的黎彦超擎出双刃,风赫然长剑出鞘,也做开了锻炼前的准备工作。   张禄一手捏着风赫然送他的,另一手差点儿举起来,连抽自己好几个大嘴巴子——   他心道我说不上什么老谋深算,可也不傻啊,平常心思还算缜密,怎么今天却连续犯错呢?首先是差点儿忘记了要携带食水,然后又忘记在穿越前先把好好研读一番啦。   来到这种空气稀薄,重力有异的碎片世界,当然以练技和练体为主,若是练气,不但毫无增益效果,反倒可能因为元气稀少而事倍功半。可是自己并不懂什么练体的手段,至于练技,练什么技?“裂石”、“柔云”都不适合他这时候的无我境界,练也白练——为了应付高中的数学考试,就算连做一万道十以内加减法也无济于事啊,完全浪费时间嘛——而至于……我总得先学会了才能开练吧?   早该想到的,就应该先让同伴们给自己数个时辰,等把这套剑法通读甚至烂熟于胸,再进这福瑞世界来……   算了,既然都已经犯了错,后悔药没处吃去,还是先找个合适的地方念念书吧。   他们落脚的地方是一处平地,脚下虽为泥土,或许是重力过强的缘故,被压缩得平整如镜,坚硬若石,倒是天然的练武场。张禄既想读书,怕和同伴们互相干扰,干脆朝远处走开几步。因为光线昏暗,即便以他如今的目力,也不过能够望清数十丈外的事物而已——远处巍峨嶙峋,貌似有几座高峰拔地而起,他暂时选定的合适地点,就是最近一处山脚。   提足之际,沉重无比,虽说以张禄如今的功力不至于被三倍重力压垮,但想发足疾奔是很困难的,此时迈步的姿势,倒有点儿象当日在虚梵世界的天柱之下,身负重伤后挣扎着去拔“电光影里斩春风”。好在那座山峰并不算远,有个二十来步也就到了——随着张禄越走越近,这山峰的全貌也终于从昏暗中展现出来。   这山,有点儿奇怪啊……   虚梵世界的植被就很稀少,如今在这处碎片天地了,更是不见一株草、一棵树,四下空寂,仿佛是一片死亡的世界。想想也对,不管是微星也好、残星也罢,都很可能无法孕育生命,最多也就产出点儿微生物来,要是碎片世界里郁郁葱葱,鸟鸣兽走,充满了勃勃生机,那才比较奇怪吧。   所以张禄面前这座也是彻底的童山,怪石嶙峋,崖壁陡峭。从他这个角度来观察,此山覆盖不广,但是极高,就象是一个顶角小于十五度的等腰三角形。但细一打量,在这三角形的右腰上,却存在着一道长长的罅隙,从山腰斜切至山脚,仿佛被一柄巨剑硬生生劈开来一般。   可是走得越近,张禄却越发感觉,所谓巨剑劈开并不是一个比喻,而很可能是事实……切线笔直如矢,切面平滑如镜,这绝非是天然形成的!然而世间又岂有如此巨大的剑?难道是巨人甚至传说中巨灵神所持握的吗?还是说,切开山壁的不是剑身,而是剑气……   迈入无我境之后,张禄也可以一定程度上激发剑气,不过到目前为止,突出剑尖,最长也不过两尺左右。而倘若确实是以剑气切开的这处山壁,那这剑气少说也得两三里长吧——则这用剑之人该是何等境界?无人?   忍不住就高呼一声:“赫然,过来瞧瞧!”   风赫然虽然迈入无我境比张禄略早,但就在虚梵世界的表现来看,或许实战能力反倒一定程度上被张禄赶超了,只是他终究从小便入流云这天垣世界数一数二的剑术宗门修炼,又学习过适合无我境运用的剑法,就剑道而言,绝非张禄可以窥其项背。张禄用剑是半野路子,风赫然则是真正科班出身,后者未必就一定比前者强,但基础之扎实、经验之丰富、眼界之开阔,肯定是前者鞭马也追不上的。   风赫然远远地听见张禄招呼,不明所以,只好收了剑势,疾奔——缓缓跑来。张禄伸手一指那道罅隙:“你看。”风赫然略一端详,也不禁双目原睁,面色凝重,并且当即断定:“是为剑气所开!”   两人直愣愣地盯着这道罅隙,猜测使剑之人——倘若那真是人的话——的运剑之法:身处哪个位置,如何驱策手中长剑,由何角度切入,纯以力破还是用了巧劲儿……观察和揣摩高手的出招痕迹,对于自身功力的增进也是有可能起到相当大助推作用的,就好比“六龙”中的睚眦就自称在岿山山谷里揣摩拳王打出的拳印,苦修数年,武道大有进益,就此胆敢正面挑战黎世杰。   只是这道剑痕太过简洁明了,使剑之人和张禄他们的差距,似乎又比睚眦和拳王的差距更大,张、风二人盯着剑痕瞧了老半天,甚至还左右更换角度,虽然表情都如痴如醉,其实所获非常有限。哪怕天才,顶多也就跳两三级修业,想直接从小学跳成研究生,那根本不现实啊,有太多的知识点从未接触过,阅读高级教材必然是一头雾水。   风赫然首先醒悟过来,伸手一拍张禄的肩膀:“还是算了吧……”他说这般高人留下的剑痕,若能日夕揣摩,花个三五年时间,必能窥见其精要之一斑,但问题咱们如今才只有十天的时间啊,恐怕啥都没瞧出来就必须得撤了,那不是白白浪费时间吗?习武最忌好高骛远,还是脚踏实地,一步一步来,才能期望在有生之年迈上巅峰。   常人走路,天才可以尝试奔跑,但你一上来就想飞,这不是扯淡哪嘛。   张禄嘴里答应,但眼神却如同被这道剑痕粘住了似的,直到风赫然走得远了,依然舍不得挪开。并且他不知不觉地向剑痕走近,缓缓伸出手去,尝试触摸那光滑的切面——突然间,一道影像落入脑海! 第五十九章、审问和招揽   张禄探出手去,触摸那童山上被剑气所斩出来的切面,突然间,一道影像落入他的脑海之中。   恍惚中他见到一个高大的人影,手持一柄双手大剑跃起在半空中,随即剑气由上而下,挟着无尽的风雷之势斜斩下来。虽然只是残缺的影像,是剑痕中残留的意念,但这毁天灭地的一击,其威势却仍然使张禄战栗不已,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背上有冷汗涔涔冒出……   他本能地觉得,即便无人境巅峰的高手,要想斩出这样一剑来并不难,但要凝聚起如此显赫的气势,恐怕也力有不逮吧?影像中确乎是个人形,但他真的是人吗?还是一位仙人,是天,或者魔?   可是天、魔为什么要跑到这个碎片世界来开山呢?是简单的试招,还是山中有祂所期望斩开的什么事物?张禄在昏暗的环境下,不由自主地抚摩着剑痕,一步一步,更向山隙的深处走去。   这道剑痕最高处离地在百丈以上,正好切断山根,入地不过半尺多深。山隙在靠近地面的部分是非常狭窄的,张禄必须侧着身子,才能够勉强挤进身去。他双手分开左右,摩挲不同的两处切面,触手处光滑无比,不管山石分多少层次,就中蕴含着什么不同的矿物,貌似都无法对剑气造成丝毫影响——这必非凡兵所可为之也。   双手触碰之时,斩山的影像就从不同角度映入他的脑海,但若不去仔细思索,这影像仿佛清晰无比,若想牢牢印刻在心中,影像却又瞬间淡化了。就仿佛才从噩梦中醒来,脑海中仍然残留着破碎的影像,心底仍然萦回着恐怖的回忆,但若想要抓住这些影像和回忆,却如同水中捞月一般,只能捉到些虚幻的吉光片羽罢了。   越是恍惚,便越是渴望,张禄不由自主地越走越深,越走越远。突然之间,他发现左手触摸处不再平滑,好似摸到了埋藏在山壁中一块莫名其妙凸起的粗糙事物。   恍然醒觉,但觉四周一片黑暗——既已深入山壁,则外界的昏暗光线也很难投射进来了。张禄把双手都覆上了那片粗糙,仔细探查,发现这段物体非常之大,并且向下的一端形成一个锐角。他伸手入怀,摸出火镰来打着,火光一闪即灭,终于被他窥见了此物的全貌。   第一印象,那是一段枯木,树皮粗糙,斜埋在岩壁当中,仅暴露在石外的就有数寸厚,一丈多宽,下部有尖,上部延至不可见的高处。但是当火光熄灭以后,张禄继续触摸这片粗糙,却赫然发现其上的凹凸、斑痕都是有规律的,就理论上而言,一棵树木的表皮绝不会呈现如此严整的形态。   这不是树,这是兽皮,粗糙的突起乃其麟甲!   这就是剑士真正欲斩之物吗?它的本体究竟有多么巨大?张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猜测,但很快便独有一个念头压过了所有想法——这种麟甲,其外形和排布方式,我曾经见到过的!   有些事物因为种种原因,在人的记忆中会被联系在一起,比方说听着一段音乐读某部书,倘若印象足够深刻,那么当你再回想起这部书来的时候,当时所听过的音乐就会如在耳畔回响,当你再回想起这段音乐的时候,那部书里的文字也会同时映入脑海。而张祿在触摸着这片粗糙,恍然醒悟曾经见到过的时候,仿佛有一个声音也在他心底响起:   “你是,我们的,希望。”   这是龙!是曾经在虛梵界天柱旁见到过的那种龙!   当终于明悟了这点的时候,张禄就觉得眼前豁然敞亮——   “唉你怎么了?”风赫然的手在自己眼前晃动,“中邪了么?”   张禄大喘一口气,左右望望,不禁大感惊愕:“咱们……怎么回来了?”   “想必是十日之期已到,当然就返回天垣来了。”   “不会吧……”张禄瞪大了双眼,“福禄世界的十天这么短暂?!”   唐丽语皱眉道:“其实也不算短……虽然那里并没有昼夜之分,也无从判断日期,但根据我的估算,福禄的一日应该等同于我天垣的两昼夜——啊对了,练功练得神游物外,我都忘记叫张兄你过来用餐了。你跑哪儿去啦,难道这十天来你一直都没吃没喝?”   张禄嘬了一下牙花子,这才感觉口干舌燥,腹内空空,就连肠胃也略略有些绞痛——“我,我才真的是神游物外呢……”   也不知道在那山隙之中,确实是时间的流速与外界不同呢,还是自己在触摸剑痕时,竭力想要抓住那残留的一点点影像,导致神思不属,从而如同做梦一般完全误判了时光流逝的速度……但总而言之,自己貌似并没能从那道剑痕中揣摩出任何高手使剑的精义来,却白白浪费了太癫魔所赐的修炼机会。   张禄又气又悔,咬得牙关“咯吱”响,同伴们都把惊愕的目光投向他——“张兄,你这是……”   “我这是饿的!快,给我点儿吃的……不,先给点儿水喝!”   张禄如同饿殍一般拼命补充食水的功夫,三名同伴相互交流修炼的心得,貌似都大有进益。最终他们再次望向张禄,风赫然问:“本宗的流云剑法,你可练熟了么?”张禄嘴角一撇,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一个字都还没有时间看呢!”   当下即将自己的遭遇合盘托出,风赫然耸耸肩膀:“早叫你不要好高骛远嘛……”黎彦超却说:“高人即便只留下一道剑痕,其上也会蕴含着强大的气意,张禄你陷身在这气意之中,恍然而不知时光飞逝,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但若从中没能窥见丝毫精义,那就实在太过浪费啦。”   张禄双手抱头,苦着脸道:“别再说了……我想静静……”   他们往赴福瑞世界修炼,也跟由玄奇界中转去异界执行任务一样,倏忽来去,离开这段时间,天垣世界的时间就仿佛停止了一般。因此回归以后,直到张禄补充完食水,又倒完苦水,山洞中的点算和分配工作还远没有完成。三名同伴意犹未尽,便在这孤岛上寻找合适的地点继续修炼,张禄则只好缩在一株大树下,第一次翻开那本。   流云剑法据称乃流云宗开派祖师于一千七百年前所创,在天垣世界也算无我境排得上名次的精妙剑法。不过历史是在发展的,社会是在进步的,科技……武技同样逐代提升,历代流云宗门人,甚至包括很多入了无人境的高手,都会回过头来重新研究、检讨这套祖传剑法,对很多细节进行修订。只是这些修订的内容就算宗门秘传了,即便风赫然也不敢轻泄于外。   说白了,张禄手里拿的这本书,真要返回大陆,只要肯出高价,总是能够搜罗得到的——说不定流云宗自己就肯复制了出售。   既名“十三剑”,当然总共十三招,但每招都有不下十种变化,通读下来仍觉非常繁复。好在张禄阅读速度很快,一目十行,没花多少时间就基本上嚼透了,于是收起书本,抽出“电光影里斩春风”来,准备开始试练。   可是才刚比划了一下第一招,还没演习各种变招呢,就听唐丽语在远处招手呼唤。原来洞内的财宝已经基本上点算完成,具体要如何四等分,自有各宗各府的财会人员去唇枪舌剑,几名大老可以撒开手了,于是纷纷折返海船。就中东黎两名无我境高人一空下来便急召张禄前往,详细询问当日岿山山谷中发生的事情。   张禄登上海船,如同被押送一般进入一间阴暗的舱室,就见上面坐的并不仅仅两名东黎高手,其余三家也各派一人过来旁听。他感觉自己不象是接受质询,简直是在受审,而且因为辈分低、境界浅,竟然连凳子都不给一个,只能站着回话。   “审问官”先让他描述了一遍事件的总体过程,然后就每一个细节都不厌其烦地展开罗圈盘问。其实从那名侥幸逃生的郕邑窥奥攀援出谷,到嘲风现身,再到张禄穿越,这一段时间并不长,而此前之事,那名郕邑窥奥也已经把每个环节都交代过好多遍了,张禄真没法给出更多的细节补充来。   当然啦,“审问官”也不可能从张禄的交代中发现更多的线索……   足足两顿饭的时间,那群无我境高手才终于放张禄离开。张禄身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心里却把东黎全府连带黎氏列祖列宗都骂了个遍。离开船舱前,唐府跑来旁听的长老——也就是唐丽语提到过的七叔唐时章——迈前两步,伸手拍拍张禄的肩膀,低声抚慰道:“黎公世杰仍然下落不明,全府上下莫不心焦如焚,故此对你的态度严厉一些,希望你能够体谅他们的心情。”   张禄勉强笑笑,点一点头。他心说要不是考虑到这一点,我即便不是他们的对手,也都想要掀桌子了,大不了反出东黎,有寻宝大功在,难道你们还能当场格杀我不成吗?可是这话就不应该你唐家的人来说啊……要是东黎那俩老货事后这么提一句,我有多少气也都消了。   看起来黎彦超他们说得对,这东黎啊,我真是不能再呆了!   他甚至都不想在船上过夜——反正跟岛上露宿都已经习惯啦——出了船舱,就直奔船舷而去,才刚跳上栈桥,却被唐丽语当面拦住。唐丽语朝他招招手,压低声音说:“我七叔有要事跟张兄商量——来,请随小妹到我唐氏的船上来吧。”   同样是船舱,唐家的布置却又截然不同,灯烛点得很敞亮,还摆开一桌酒菜,唐时章甚至客客气气地请张禄对面坐下。唐丽语给二人杯中满上酒,便即退出去了,并且关上了舱门。唐时章举起酒杯来朝张禄一扬:“此番得着青景符中宝物,都是张先生你的功劳啊——来,请满饮此杯。”   酒过三巡,终于进入正题,唐时章道:“想必丽语已经跟张先生你打过招呼了,不知张先生是否有意来我唐郡发展?唐与东黎本为同盟,关系融洽,只须侯爷一句话,便可请张先生来我府中做客卿——当然啦,还要张先生你肯应允才成。”   唐府之人如此客气,张禄早就知道他们必有所求,但没料到竟然是要自己转会。如今掉过头去想想,刚才“审问”完毕出来,唐时章那番抚慰之语,并不仅仅表达唐府的善意,同时也有离间自己和东黎的意图——东黎那俩老货那么不上道,连凳子都不给你一个,就算心焦黎世杰的失踪,你终究给他们找来了那么一大笔财富,就不该如此冷面相对啊。这样的东黎,你还呆着干嘛?不如到我唐府来吧。   可是让自己转会,究竟对唐府有什么好处呢?虽说自己如今入了无我境,也算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但天下俊才多了去啦,唐家人才济济,还真不必要如此低声下气地来招揽自己。好比说自己身价五十万,结果猎头一开口就报出两百万的高价来,那一定别有原因啊。   就因为自己帮他们找到了堂阳季的部分财宝?可是财货四分,先不管东黎,西黎侯府和流云宗咋就没那么热情呢?而且财宝都已经到手了,自己的作用也消失了,他真不信独有唐府之人忠厚感恩,其他人就都是白眼儿狼。   哦,他这话可不是专门针对哪一家,而是包括唐府在内,那群身居高位者就理论上而言,全都是白眼儿狼,不可能有例外!   于是一拱手:“多承唐老和侯爷的厚爱,就不知张某若归唐府,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吗?”   唐时章捋须而笑:“丽语说张先生智谋过人,果非虚语。老夫直说了吧,堂阳季的财宝共有四份,分藏四岛,张先生既可寻得其一,想必也定能寻得其二吧。此正我唐府欲求先生之事也。”   张禄这才恍然大悟,不禁一挑眉毛:“赤明符!” 第六十章、唐氏的谋划   相关堂阳季所藏财宝的四枚符契之中,“赤明符”比“青景符”更早现世,首先被一个小商人偶尔得到,打算秘密进献给西黎侯,谁想途中却遭嘲风偷袭,最终在张禄的协助下,落到了东黎侯府。可是东黎实力有限,东黎侯黎世宗和家宰城父嘉又缺乏进取心,深恐“怀璧其罪”,不敢收留,干脆就转送给了盟友唐侯。   唐侯是舒州第二大势力,比起执掌州政的西黎只差一线,而且背后还有姻亲桓府做靠山,西黎若然相逼,这官司可以直接打到御前去的,并且在政元天子的偏袒下,那是必胜无疑的。所以他们才敢于接受并且牢牢捏着“赤明符”,而不怕别家的觊觎。   真有胆从唐侯嘴里抢食的,大概也就只有政元朝廷了吧。可是虽说财富动人心,但堂堂朝廷去勒索一家侯府,这种行为太过猥琐,实在有损威望。再说唐、桓两家结成的姻戚关系,其间纽带并非普通侯女,而是无人境的大高手唐莹,唐莹乃是政元天子的亲祖母,她会允许孙儿为了一笔财宝,轻易跟自己娘家撕破脸吗?   况且,若真是富可敌国的财产也就罢了,七百年前一个海盗头子的私藏,还真未必被朝廷瞧在眼里。各王、各侯蜗角相争,高飞的鸿鹄若是也去插一脚,那就太搞笑啦。   只是唐侯虽然得到了“赤明符”,但会聚府中各路高人研究,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一开始的兴奋逐渐淡去,反倒觉得这是个烫手山芋,实在留也不是,拋也不舍。正打算干脆进献给朝廷算了,谁料想唐丽语却突然带回来了有关“青景符”藏宝的消息。   四道符契,分指四处藏宝,开启手法相同的可能性非常之大,所以既然“青景符”可用,那么“赤明符”当然也就可用了。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唐侯才起意召张禄入门,希望他能够帮忙再找到“赤明符”的藏宝。   东黎和唐府关系很好,虽无正式盟约,却从来同进共退——当然目标是直指西黎——唐侯想问东黎要一个内门弟子,哪怕这内门弟子已经升上了无我境,终究还没有分派职司,所以理论上应该是很容易的事情。虽说东黎也肯定能够猜到唐侯索要张禄的缘由,但既然你都把“赤明符”送给我了,那我再问你要把钥匙,没道理不肯给吧。   只是,既然怎么开锁已经大致明白了,那么就独有张禄才能做钥匙吗?倘若“赤明符”和“青景符”一样,都只要凝聚真气,强力打击就能开启通向宝藏的虚空穿越通道,谁来运用都可以啊,何必非要张禄呢?又何必如此殷勤恳切地诚邀张禄加盟呢?   张禄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唐时章淡淡一笑:“府中善卜者占算,以张先生为寻宝的不二人选也。”   这根本就是扯淡的话。不说天垣世界并不流行占卜之术,精通此道之人不但寥寥无几,而且本事也并没多高——因为此世以武道称雄,对于这种意识流的法术研究水平很低,要放在口袋地球世界,大概还比不上郄俭郄元节。在怎么开启宝藏的问题上,找人占卜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占卜结果是非张禄不可,而唐侯还真信了,那真是傻瓜都能一眼瞧破的谎言。   张禄眼珠略略一转,便已经想明白了其中的因由——嗯,你不肯明说也没关系。   之所以非张禄不可,原因有四:   其一,即便如同启动“青景符”一般启动了“赤明符”,也只能单人传送而已,身处海外孤岛,就很难向大陆传递消息。只有张禄近段时间内有规律地会前往玄奇界接受天或者魔交付的任务,偏偏又跟唐丽语同组,才能够及时反馈宝藏方位,便于唐府派船出海搬运。   其二,同组四人,除张禄外,黎彦超和风赫然都是别府别宗的核心弟子,想挖他们的角是根本不可能的;而唐丽语固然同样可以执行寻宝任务,她终究是唐家嫡传、唐侯爱孙,真不放心抛掷在汪洋之上。这么大规模的行动,很多环节都要撞大运,最终没能在海上找到宝藏,探宝人老死荒岛,那也是保不齐的事情啊。张禄说扔也就扔了,扔唐丽语?谁能下得了这个决断?   就算唐侯忍心,就不怕老祖宗唐莹来找他麻烦?   其三,苍茫海上,遍布岛屿,全靠张禄绘制星图,通过唐丽语传递回去,才能使得联合船队花了大半年的时间终于找到藏宝。观星望气之能,并非是个人就会的,而且此种才能还关乎天生秉赋,培养起来也并不容易。张禄老马识途,派他执行这一任务最为合适。   其四,具体要用多大力气轰击符契才能开启通道,当世只有张禄和嘲风二人明白。谁知道是不是用力不足便无效果,用力过猛就会破坏了符契呢?虽说开启“青景符”所需力量未必与开启“赤明符”所需力量相同,终究保险系数更大一些不是吗?   正是基于以上几个理由,唐侯才最终决定:此事非张禄不可办也。你们给我把他召入门中吧——丽语你跟他比较熟,也多劝劝他。   当下张禄筹思少顷,提出了自己的担忧,那就是开启两道符契所需的力量未必相同——“若我不慎破坏了‘赤明符’,却无法得到藏宝,贵府将如何待我?”   唐时章微微点头:“倘若真的如此,那是天意使我唐府不能得宝,必无所怨。”话刚说完,猛然醒悟到对面是个聪明人,光说些虚的必然无效,干脆坦白:“丽语应当跟张先生透露过,我唐府并无可以传授张先生剑法的客卿、供奉,张先生不可能在我唐府久留。若张先生不肯入我唐府,则必不敢使张先生行此大事也……”你进了唐府,那就得为唐府考虑,就理论上而言,肯定不会故意破坏符契,可若是不肯入门——比方说只算从东黎借调——那就不好说了,我们谁都不敢冒这个险。   “若张先生入我唐府,即便事终不成,不过屈尊数年而已……”你以为我们会怎么惩罚你?当场格杀你为“赤明符”抵命?那必然是不可能的。寻宝之事,对外讳莫如深,没有合适理由诛杀一名新来客卿,唐府还要不要脸啦?那么顶多也就从此不给你好脸色看,给你穿几双小鞋而已,最多五年你就可以闪人,又不会一辈子窝在我唐府,有什么大不了的?   张禄紧锁双眉,又问:“倘若……我与唐小姐无法再见面,信息难以传递,那又如何?”有些话不能明说,但相信唐时章可以领会自己的意思:要是在下次执行穿越任务的时候出了岔子,比方说我或者唐丽语挂了,比方说任务失败,导致相当长一段时间甚至永久不能重开,我传不回星图去,那又该怎么办呢?   “此亦天意,张先生能冒险,本府岂惧?”真要是穿越执行任务过程中出了岔子,你也是要冒风险的——比方说就永久滞留某座小岛上啦——所以我们也冒点儿风险,这很正常。你以为古代藏宝是那么好得的吗?怎可能一帆风顺,无惊无险?   “若张先生不能与丽语再见,但请暗使旁人传递消息,非山穷水尽,不必使西黎和流云宗知晓。”你要是在任务中挂了,那没办法;要是万一挂的是唐丽语,或者你们拆队了,那么可以尝试通过新的队友来传递消息。但是切记,除非没有第二条道路可走,否则不要告诉黎彦超和风赫然。让别人传递消息,我们最多付出一份儿辛苦费罢了,要是让那俩货知道,西黎侯府或者流云宗肯定会援引此次先例,要求均分财宝的呀。   张禄微微撇嘴,心说那俩货都是人精,怎么可能瞒得过他们。不过唐时章说得也对,只要不明说,不求相助,西黎侯府和流云宗就没有理由硬插一杠,要求分赃。   思索良久,张禄必须承认他确实被唐时章给说动了……或者更准确点儿来说,此事非自己不能办,要是就此退缩,必会留下终生遗憾。他自己对于堂阳季的财宝,那也是充满了好奇心啊,所以一知道唐府要自己帮忙去寻找,本就有所动心,只是有些问题得先提出来,有些条件也必须敲定——   “我若前往,贵府如何待我?”其实潜台词是:我要冒险去跑这一趟,就算一切顺利,也必须远离人群,在孤岛上枯居不少时日,那么……我有什么好处呢?   唐时章笑着给张禄斟满酒杯:“听丽语说,张先生已是无我境初阶,那么入我唐府,自然给客卿之职,一应秩禄都不会少……”各侯府、王府,吸纳外姓之人,大多给予客卿或者供奉的职称,其中客卿的地位比较尊贵,自由度也高,就算没有具体职司,日常供养也是相当丰厚的。   “……‘青景符’藏宝,全是钱物,我料‘赤明符’所藏,必是武功秘笈、神兵利器,或者天材地宝。若为秘笈,张先生自可提前阅览,也可随便抄录,但请不要轻易外传;若为兵器或材料,张先生可任取三样。倘若还是钱财,可得半成。如何?”   修道讲究“财侣法地”,缺一不可。财不用说了,侣就是修行的同伴,只有互相切磋才能不断进步,光闭门造车是不够的,法指功法,地指场所和环境。其实对于张禄来说,钱财真的不重要,只要入了唐府为客卿,日常供养就足够他修行啦,就算有所欠缺,若能寻得“赤明符”中宝藏,还怕唐府不会额外赏赐吗?就这份“青景符”中宝藏,即便半成之数,都够无人境初阶的高手数年修行所需了。   天垣世界上大小宗派掌握着广袤的田地和无穷的资源,更别提跟官家合而为一的各侯府了,只要能够入门,一般情况下财侣地都不会少。但是“法”就比较难说了,很多秘法是非同姓不传的,即便可以传给异姓的功法,那也必然分出三六九等来,不可能跟九年义务教育似的,到岁数了就给学习机会——所谓“法不轻传”是也。神兵利器、天材地宝同然。所以那可以随便浏览功法,任取三样兵器或者材料,这些条件倒确实能够打动张禄……   唐府也清楚,只有给足了好处,才能让张禄尽心竭力地寻找宝藏,而不会阳奉阴违,或者敷衍了事。   当张禄告别唐时章,从船舱里走出来的时候,首先就看见唐丽语坐在走廊上,单手支颐,貌似在思考着什么问题。听到脚步声,那巨人女略略转过头来,一挑眉毛,问他:“如何?”   张禄点点头:“是笔好买卖。”   唐丽语微微一笑:“若是对张兄无益,小妹也必不肯代为引见的。”   “既然如此,”张禄问道,“咱们必须加快速度,折返大陆——不知道航行回去,需要多少时间?”倘若能够赶在下一趟穿越玄奇界前找到宝藏,那么自己老死孤岛的可能性就会大大降低。   “应该用不了一个月。”   航船在浩瀚汪洋上寻找张禄,前后花费了半年多的时光,但那是因为大海捞针,必须依靠张禄传送回来的简陋的星图反复调整方向,再加上天垣世界的天文水平并不算高,虽说四家宗门聚集了不少通过星辰来判断方位的人才,也不可能精确判断,一蹴而就。但是既然找到了孤岛,再回去那就简单多啦。   张禄沉吟道:“搬运财宝,起码还需要三五天的时间,等抵达大陆,快马赶往东黎或者唐郡,又需要将近一个月……恐怕时间不是很够啊。”   唐丽语摇摇头:“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张兄无须担忧……”   张禄的担心同样也是唐府的担心,根据唐丽语所透露的信息——当然是通过非常婉转的手段,而不会直承相关玄奇界之事——可知她下一次任务很大可能还跟张禄组队,若能赶在之前让张禄穿越寻宝,成功的几率就会提高,倘若拖延久了,那就不好说啦。   所以连张禄都没有想到,唐府的行动效率竟然会有那么高,他们才刚返回大陆,还在码头之上,别家领地,便有唐府高手跑来跟唐时章接头,在得到确认后,当场就取出了“赤明符”。   其实就理论上来说,这时候唐侯还并没有跟东黎正式打招呼,转会的手续也还没有办,然而——咱们可以先上车再补票嘛,以唐和东黎两家的交情,还怕对方不肯应允吗?   第六十一章、意料之外的宝藏   张禄在漆黑的洞窟里定了定神,心中不禁慨叹——老子又成功了,真正主角命格,没人能比得上。   他甚至还没有踏上天垣大陆,仍然在船舱里,就被唐时章、唐丽语二人手持“赤明符”给拦住了。作好相关准备以后,他把“赤明符”揣在怀内,然后提起手来,一咬牙关,真气激发,狠狠地就朝向自己胸口一掌印下。   以张禄如今无我境初阶的能为,单论掌力,已不在嘲风之下——当然啦,具体拳法掌功、格斗之能,以及掌蕴阴寒之气,肯定还跟嘲风没法比——然而一掌拍下,“嘭”的闷响,但觉胸口隐隐作痛,眼前景物却并没有丝毫的改变。   手法不对吗?还是用力不足?   唐时章表情紧张地盯着他的手掌,狠狠咽了一口唾沫:“再来……”   张禄苦笑道:“若是损伤了‘赤明符’,非我之过也。”心说幸好还没有正式转会,真要是把事情搞砸了,老子干脆直接破门去投西黎。虽说从此在天垣世界的名头受损,说不定会遭很多人唾骂,起码不愁没有容身之地吧——即便自己百无一用,仅仅从东黎破门来投这一点,就必能使西黎开门相纳了,权当千金买一副马骨。   再说了,黎彦超不是也曾多次明示、暗示,希望自己加入西黎侯府吗?   当即提起掌来,又加了一分力,当胸拍下,随即在发觉毫无效果的情况下,不等唐时章催促,或者是喊停,再加两分力,狠狠地发起了第三击。   这一掌力量有点儿过重,张禄耳听“喀”的一声,就觉得胸口剧痛,眼前一阵发黑——糟糕,过头了,估计把肋骨也打折了一根……老子简直是自残的典范。正在懊恼,却发现眼前的黑暗始终笼罩,不再散去……   胸口一掌,不可能击中什么秘奥孔,把自己给打瞎了吧,如此看来,我应该是成功了?   他长吸一口气,抬起左腕来,尝试抚摩腕上佩戴的那枚手镯。   唐府的计划非常完善,唐时章递给他的除了“赤明符”,额外还再加上一枚手镯,唐丽语亲手把手镯给张禄扣在了手腕上——“这是虚空镯”。   在张禄读过的很多玄幻小说里,这一类宝物习惯被称为“须弥戒”,取“纳须弥于芥子”之意,其实是新开一个口袋空间,可以容纳很多物品。但是天垣世界的文化传承近乎于道家,或者说近乎于地球上古中国的传统,从来也没有释家出现过,当然就没有“须弥”这个名词了,故谓“虚空”。   很多玄幻小说里须弥戒泛滥,你要是不怀揣个十七八枚的,都不好意思自称主角,但在天垣世界,武道为尊,这种开辟空间的术法懂的人不多,整体水平也非常有限,别说无人境高手都未必能够搞到一样,而且形制不可能做得太小,戒指是别想了,就连手镯,那也是凤毛麟角之物。   想不到唐府这么富裕,竟然能够拿出一枚虚空镯来啊。   张禄仔细观察这枚虚空镯,就见材质非金非铁,倒有三分象是塑料,色作青灰,镂刻着一些奇特的花纹——也说不定是符文——并且环绕着一个小小的“莹”字。啊呀,难道这本是唐莹之物,唐府特意求来给自己使用的吗?   找到宝藏以后,我也不要别的什么东西了,就拿这枚虚空镯抵账成不成呢?   就听唐时章解释道:“此虚空镯,暂借于张先生也……”   原来不是送我的……也对,这么宝贵的东西,也就唐莹能趁得起,恐怕整个唐郡……不,整个舒州都很难找得出第二枚来,怎么也不可能落我一个小小的无我境初阶手里啊……   虚空镯里存放着张禄可能会用得上的一应事物,包括大量食物、清水,引火之物、常用药品、纸笔,甚至还有几件替换衣裳。天知道他会在那孤岛上呆多长时间,才能被唐府船队找到啊,倘若彼孤岛不如此孤岛,岛上没有清泉,也无鸟兽,甚至连野果都找不着几枚,那张禄不得活活地渴死、饿死吗?   要是穿越也成功了,宝藏也找到了,星图也绘制了,完了不等把星图交出去,张伯爵就先倒毙海外,那这事儿就太搞笑啦……   唐府考虑得很周全,而且竟连虚空镯和充塞其中的一应物资都准备好了,必得之心昭然若揭。这也是张禄咬紧牙关,连续三次狠狠击打自己胸膛,甚至连肋骨都打断了一根的重要原因——好比上战场,人要是先大鱼大肉加美酒地款待,完了武器、铠甲又给你装备周全,即便明知道是去当炮灰的,那步子也总会跑得比较快一点儿吧。   三掌击罢,张禄果然成功穿越,当即摩挲手腕上的虚空镯,按照唐时章的教授,度入真气,首先从里面掏出几瓶药来,内服外敷,暂且稳定了胸口的伤势。第二样取出来的,当然是火镰和一盏风灯,火光一闪,四周通亮,果不其然,跟上一回似的,自己还是身处在一条半天然、半人工的狭长甬道之中。   他长长吸了两口气,调动各种感觉器官,通过微风和湿气,认准了洞口所在方向,然后逆着洞口,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这回倒是行不多远,也就半里多地,甬道曲折拐弯,终于到了尽头。   扒开尘灰和苔藓,洞壁上现出一扇大门的轮廓,张禄找到长方形凹痕,把“赤明符”镶嵌进去,就听“喀喀”的刺得人牙酸的闷响,石门朝外侧缓缓打开。   里面究竟有些什么呢?张禄最希望的是各种武功秘笈,则自己大可纵情挑选,此后半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可以在这孤岛上刻苦修炼。三名同伴不日便将回归本府本宗,得明师教授,有高人陪练,本领必将一日千里,自己要是不能找到点儿好功法,就怕很快会被他们再次远远拉在身后啊。倘若因为境界快速拉开,导致队伍重组,那麻烦就比较大了。   次一等神兵利器,固然也可以一定程度上提升自己的水平,但他目前使用从虚梵世界顺手牵来的“电光影里斩春风”就已经足够啦。再说神兵利器也不是谁都可以使的,给三岁孩子一支RPG,他也得能扛得动啊,哪怕给支袖珍手枪呢,他也得能打得准哪……真要是传说中的什么上古神兵,以张禄初入无我的水平,真未必能够耍得转,不但无法提升攻击力,反倒容易“怀璧其罪”,遭人觊觎。   至于天材地宝,那更没有意义了。张禄在口袋地球世界中也曾经修习过炼器之术——虽说炼化女娲五色石与普通炼器手法迥然不同,但他要是不先学过普通炼器术,哪儿敢朝五色石下手——进入天垣世界后读过一些典籍,发现差异并不很大,但一般炼器都是需要专业工具的,孤岛上什么都买不到,难道让他自己喷火去熔化金属,以手作刀去劈削竹木?   心中既期冀又忐忑,张禄高举风灯,缓步而入石门,左右一瞥,不禁瞪大双眼,并且朝着地上就狠狠啐了一口——“堂阳季,你丫实在太过分了!”   要么你把各种宝货都拆分开来混放,要么严格分类,财宝、功法、兵器、材料,正好一洞一种,绝不混淆,可为什么“青景符”的藏宝是些饥不能食,寒不能衣的财物,这“赤明符”的藏宝也是金钱宝贝啊?你丫究竟攒了多少钱哪,就不会多攒点儿别的?!   其实真要细抠,两处藏宝多少还是有点儿区别的,比方说“青景符”藏宝中一排排整齐地码放着少说上百块金锭,“赤明符”藏宝中黄金却少,堆得最多的是银锭……旁边那些箱笼,张禄随便打开两个,里面也没有珍珠、白玉,却满满地都塞着古代的银钱。即便在天垣世界,黄金也是比白银要值钱得多,如此大致估算一下,此处藏宝的总价值,可能还不到“青景符”藏宝的五分之一……   张禄实在是太失望了,而且估摸着把消息传递出去以后,唐府上下将会更加失望。   他实在没心情在这满是灰尘和白银的石室中久呆了,当即气哼哼地就端着风灯朝外走,寻找通往海岸的道路。很快就经过了自己来时的位置,再往前走不远,忽见甬道中横铺着一具森然白骨。   张禄蹲下身来,仔细研究这白骨的形状——虽然皮肉尽朽,但白骨并未散乱,仍然保持着原本的架构,看上去应该是只食肉动物。这畜牲身量比人略大,五爪岔开,口中犬齿锋利,但是瞧不出来算猫科还是算犬科。难道这岛上竟然有大型食肉动物存在吗?张禄急忙从鞘中抽出剑来,同时舔了舔嘴唇——不知道能不能吃,滋味如何。   可是仔细再看,却发现这畜牲一条腿骨上套着个铁环,连着根挺粗的铁链子,链子一头是枚铁钉,牢牢钉死在石壁上。看起来不是偶然进洞,最终死在洞中的食肉动物,而是被人栓在此处……难道竟然是护守宝藏的什么猛兽吗?   自己以真气猛击“赤明符”,所传送来的地点是在这畜牲背后,可以毫无阻碍地直通藏宝石室,可见这家伙防外不防内,估计是吓阻可能从海上窥见此洞的什么人吧……比如说蛮子海贼?   皮肉竟然烂得如此干净,这畜牲应该是七百多年前堂阳季拴在这儿的。好在已经死透了,省得自己多费手脚——不过也因此错过了一顿可能的美食……   张禄跨过兽骨,继续向前走去,行之不远,就来到了海岸边。和“青景符”藏宝处相比,这条甬道要略短一些,出口处的地势也没有那么险要,就连海上风浪都似乎要平缓得多。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多拴一头猛兽在这儿,以防万一吧。   可是张禄猛然间一皱眉头,就觉得这事儿不大对……倘若真的洞中藏宝比“青景符”所藏,价值仅仅五分之一的话,就算多出条凶猛的家畜来,也该拴在前一处啊,可是在上回那条甬道里,自己连只小猫的骨头都没有见着过。   张禄攀上山崖,极目而望,果然这也是一座海上孤岛,四外水天相接,绝无陆地,也无帆影。上次四家联合船队寻到自己,他就听风赫然说起过,那座孤岛偏离惯常的航道,周边数百里内再无它岛,也就是说,海船误打误撞寻到此岛的可能性非常之低。   身下这座岛屿,既然同样为堂阳季藏宝之用,就理论上而言,周边环境应该与前一座小岛是非常近似的,仅仅甬道短一些,也没有多拴一头猛兽看门的必要性。至于洞口地势是否险要……若乘船前来,放小舟驶近,则山崖是否峻高又能造成多大不利影响?   不对,洞中藏宝必然别有蹊跷,否则堂阳季不会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他从虚空镯里取出食、水,先饱餐一顿,养了养精神,然后大致在岛上转了两圈。这个岛屿貌似还没有前一座来得大,但植被还是比较茂盛的,就气温来判断,两岛都位于天垣大陆之南——大陆东西两侧的洋流比较湍急,岛屿更少,就连海寇也甚少涉足;大陆北侧则气候严寒——属于温带海洋性气候,若无特殊情况,不至于真的光秃秃没有可资人类存活的环境。   不过岛上倒确实没有淡水……这个问题比较严重,虽说虚空镯里带了不少,但若耽搁太长时间,自己仍然可能渴死。   大致了解了周边情况后,张禄便返回藏宝的石室,把所有箱笼都打开来,一寸一寸地仔细搜检,最后果然在一口盛满银钱的铁箱底部,摸出来一方并不算大的木匣。这木匣长一尺、宽六寸、厚四寸,金银镶边,还挂着一枚小小的铁锁。七百年时光飞纵,事物大多有所改变,比方说很多银钱都已经发黑了,至于铁箱、铁锁,也都有生锈的迹象。   但这难不倒张禄,伸手一拧,就把铁锁给揪掉了。然后小心翼翼打开木匣,只见里面是叠放得整整齐齐的一块绢帛。摊开绢帛,竟有七尺见方,略一打量,已知端底——果然啊,这是一件宝物,价值恐怕比满室银钱加起来都要珍贵!   第六十二章、漏底   张禄从木匣里取出珍藏的绢帛展开,大致一瞧,已知此物确实珍贵,然而……他心说此事转折还真是多啊,先以为“赤明符”所指藏宝,价值定不在“青景符”所藏之下,结果却让自己大失所望;继而发现了甬道中猛兽的遗骨,猜测别有珍贵之物隐藏在宝藏之中,果然被他发现了一方上锁的木匣;打开木匣,找到这块丝绢,然后又得再然而、但是一下……   这绢帛保存得很完整,展开来竟有七尺见方,上面以黑、红两色墨笔描绘了一副地图。张禄曾在黎剑池的藏书中见到过天垣朝的总图,绘制的精度和准确度,都不亚于十八、九世界的地球水平,所以他能够一眼就瞧出来,绢上地图最上方那条曲线,正是天垣大陆的南方海岸线。   如此说来,绢帛主要描绘的,必然是南海地理了。只见大大小小的岛屿星罗棋布,某些岛屿之间还有虚线相连,应该是指成熟的航道。那些大的岛屿上,往往还简单绘出地形,旁边标注岛屿名称,以及——人名和数字!   那肯定是海寇首领或者集团之名,而数字则代表了海寇人数。堂阳季本来就是七百年前南海蛮寇中势力最大的一支,极盛时党羽上万,战船数百,相信他对各路依附者和竞争者,一定下过相当功夫去探查、了解,最终绘成了此图。这并不仅仅是一幅南海地图,更是南海海寇的分布图,其价值就好比中的“先遣图”一般,真正是千金难换的至宝!   猜测堂阳季当年接受招安,欲将四岛所藏全都进献给朝廷,其中并不仅仅包括了大量财宝,以及武功秘笈、神兵利器等等,也包括了这张海寇分布图。天垣朝若是按图索骥,大有机会将南海群寇一扫而空……只可惜,因为背信弃诺,而且东西没到手呢就先诱补了堂阳季,导致无论宝藏还是海图都整整七百年不见天日,海寇之祸乃始终延绵不绝,直到最近几十年才算略微消停一点儿。   然而金子埋得再久也总会发光,但这幅海图珍藏了七百多年,却根本无法再维持原有的价值了。那些着名于上的海寇首领,哪怕入了无人境巅峰的水平,这会儿也肯定连骨头都烂光啦;那些着名于上的海寇集团,也没有数百年始终不灭的道理。至于海寇的分布、数量,估计每十年左右就会有一次大的变动,更何况七百多年……   就好比迈入二十一世纪以后,你再找到“先遣图”,除了有点儿史料价值,可入博物馆外,对于稳定东北局势能起个屁的作用?曾经价值连城的宝物,时移事易,就彻底地变成了一张废纸。   不过张禄又仔细想一想,这份七百年前的海图倒也未必真的一钱不值。首先原本能够吸引海寇入驻的那些岛屿,除非崩塌、沉陷,否则无论地理位置还是内外环境,到今天仍有很大几率适合人类聚居。那么海上都有些什么人呢?几百上千年前是蛮族海寇,如今亦然——则那些岛屿仍为海寇渊薮的可能性依旧很高。   若是唐府能为这份海图找到合适的买家——比方说南部沿海各王府、侯府——多少也是能够换点儿金银财宝回来的。当然啦,其价值未必能够抵得上暗藏木匣的那一箱子古代银钱……   好吧,这张海图的发现,最多使此处藏宝总值从“青景符”藏宝的五分之一提升到九分之二——张禄不免轻叹一声,就待将图重新叠好,放回木匣里去。   然而眼角偶尔一瞥,看到角落中描绘的一座无名小岛,张禄却不禁心头微微一动。   这座岛非常之小,绘在绢帛上也不过半个指头肚大,而且远离航道,周边很大一片范围内只有汪洋,别无岛屿。关键是岛屿形状比较眼熟——张禄曾在“青景符”藏宝的小岛上枯居了半年多的时间,几乎每个角落都走遍了,岛屿形状更是被深深镂刻在了脑海之中,此际正好与眼前这绢图上的小岛相重合,并且是完美重合……   啊,这便是“青景符”藏宝之岛了,却不知身之所在这座“赤明符”藏宝之岛,又在图上哪个位置?   张禄猛然反应过来,有了这张图在手,我还用画什么星图啊,直接把此图交给唐丽语不就完了?依图航行,估计唐府的船只用不了一个月就能找到自己!   赶紧把绢帛随便叠了几折,揣入怀中,然后兴冲冲地奔出山洞,很快便找到全岛的最高处,放眼俯瞰,并且与海图相对照。不过数十息的时间,就被他找到了这座小岛在海图上的位置,同样远离航道,并且周边相当大范围内都没有别的岛屿存在。   张禄藉着即将消失的落日余晖,又将这幅七百多年前的海图仔细观赏了一遍。他用“远离航道”、“远离它岛”和“面积狭小”三个条件来搜索,很快就又找到了七座小岛。就理论上来说,堂阳季的另外两处藏宝地,就应该在这七岛之内——那还需要什么“碧焰符”和“紫阳符”啊,按图索骥,必可寻见!   想不到自己手持一枚符契,就为唐府找到了三处藏宝,唐侯这回可算是赚大发了。即便这座岛上只有银子,想必其余二岛上必有武功秘笈和神兵利器吧,我也不求三样,各给我一样,这要求应该不过分吧……只可惜,他们未必肯让我亲手挑选。   红日坠落于海平面下,四外变得昏黑起来,于是张禄把这张宝贵的海图折叠好了,贴身珍藏,然后从虚空镯里取出相应物事,开始搭建帐篷。上回在“青景符”藏宝的岛上,他是被迫寻着一处浅浅的山洞,跟古人似的穴居,如今却可依山傍林,搭个帐篷居住——唐府确实考虑得周全,不枉自己为他们立此奇功。   当夜星光灿烂,可是一想到不必再辛苦巴拉描绘星图,张禄就觉得点点繁星更显绚丽,心情大畅之下,便抽出“电光影里斩春风”,在帐外林间继续修炼起“流云十三剑”来。这套剑法虽然已经学会快一个月了,但因为此前长期局促于海船之上,真没有太多功夫实际演练,本来还奢望着能在这“赤明符”藏宝中发现更适合自己的剑术秘笈,却不想扑了一个空……那暂时也就只好承风赫然的情,练这流云宗剑法啦。   等自己在唐府做上三五年的客卿之后,是不是干脆就转会去流云宗呢?下次见面,可得先向风赫然好好打听一下他们宗门的情况才是。   距离下次穿越玄奇界,也不过还有六天的时间,将将够把这套剑法练熟而已,至于其中精要,也只能等见着风赫然再向他讨教了。   张禄就此开始刻苦修炼,一直到穿越之期到来,想着再临阵磨枪也没什么用,这才换上一套干净衣服,揣好包括海图在内的一应物品,重新返回藏宝的石室。自从他上回取走海图后,就再没有进来过,箱笼全都敞着,尚未发黑的银锭、银钱在风灯映照下熠熠生辉。虽然既非乌鸦,也不是恶龙,但见着那么多亮闪闪的东西,任谁的心情都会变得舒畅起来的吧。   只是,倘若没能发现海图,也没能想到可以按图索骥找到另两处藏宝地,估计张禄的心情不会好,只会觉得这些银子碍眼、可厌了。   一口口地合上箱笼,以免将来被唐府的人怀疑自己有所私藏……张禄突然想到,自己大可以把全部宝藏全都收入虚空镯内,在玄奇界碰面的时候,直接连镯交给唐丽语就行了。但就怕这么一来,唐府上屋抽梯,不肯再费心寻找和接回自己啦——不妥,不妥。   眼角一瞥,见到了前几天被随手抛在角落里的那具木匣,于是随手捡起来,正打算找个合适的地方摆放,却突然间心中一动——还是不对!   想当日自己被那幅地图吸引了全副心神,就没有仔细掂量,如今再把木匣端在手中,却隐约觉得分量有异——就张禄如今无我境的水平,对于细微的重量差异都很敏感,以这木匣的材质和尺寸来判断,就不应该有这么重啊。   ——起码要重了将近七钱的份量。   于是双手捧起木匣来仔细端详,发现匣底要比包括匣盖在内的其它五个面都厚上将近一倍。张禄老实不客气,手上稍一用力,“咔嚓”一声,便将木匣正面的木板彻底掰了下来,定睛一瞧,果不其然,就见匣底乃是双层木板,中间还空着一道浅浅的缝隙。   这里面会有些什么呢?将木匣略略一倾,果有一物从匣底的缝隙中滑落出来,“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张禄正待细看,并且弯下腰去检拾,却不料眼前骤然一黑,随即重放光明——特么的老子又穿越了!你丫多等个几秒钟,等我瞧清楚堂阳季在海图下面又秘藏了些什么,难道会死么?!   悻悻然抬起头来,同伴们俱已聚齐。唐丽语见到张禄后,第一句话就问:“张兄可找到了藏宝么?究竟有些什么?”   张禄一皱眉头,斜眼一瞥黎彦超与风赫然,心说你怎么能当着那俩的面提起此事呢?我还在琢磨着该怎么悄悄地把海图递交给你,还得抽时间跟你讲讲自己的猜测,谁想大小姐你一张嘴就把底儿全给漏啦!   唐丽语笑道:“既为同伴,自然不能隐瞒黎兄和风兄……”   张禄心说大小姐你四海得有点儿过头了吧……相关你个人之事,自然不好隐瞒同伴,但这是你唐府的家事啊,怎能随便泄露?他还跟这儿发愣,风赫然却撇着嘴,幽幽地说:“难道你们不开口,我们就猜不到么?”   张禄“哼”了一声:“有些事情,你们还真就猜不到呀!” 第六十三章、太乙真人   张禄穿越到玄奇界的时候,手里还端着那具空木匣,风赫然见了就问:“这也是藏宝之一么?”   张禄随手便递将过去:“送给你了。”   “还有这等好事?”风赫然笑嘻嘻地双手接过,仔细一瞧,“有夹层……里面藏了些什么?”   张禄啧舌道:“我也不知,才把东西倒出来,天还是魔啊,便急不可奈地将我摄来此界啦……”他随即面孔一板,转向唐丽语,一字一顿地问道:“赤明符藏宝,大出我等意料之外,你真打算让彦超、赫然也知道吗?”   唐丽语见到他的神情,倒不禁蹙起了眉头,略略闪缩:“张兄……你什么意思?不能让他们知道吗?”   黎彦超迈前一步,终于插话:“唐府得了赤明符,一定会请张禄你去探寻,正不必多猜,也不必回避我等。然而,倘若这份藏宝的价值远远超出预期之上……那便不由得我等不探问一二了。”   风赫然还真把小木匣子给揣起来了:“好歹是几百年前的古董啊……”随即就为黎彦超作注脚:“你们其实不必防我,要防的是彦超,唐府和西黎虽然表面上还算和睦,多年来明争暗斗,竞争舒侯之位,此事妇孺皆知。唐侯若得堂阳季藏宝,实力必将蹿升,对于西黎不利,但……”瞟一眼黎彦超——“彦超素来直中取,不肯曲中求,他是不屑于插手阻挠的……   “只是若真如张禄所言,这份宝藏的价值远远超出预期之上——比方说吧,超过此前咱们四家均分那一摊的一倍甚至更多——唐府得此,短时间内即可凌驾于西黎之上,则舒州内部的平衡就会被彻底打破,或许竞争会转为纷争,局势因此而乱……”   张禄闻弦歌而识雅意,一皱眉头:“你们的意思,要是真得了可敌一国的至宝,说不定唐侯还会觊觎天子之位,甚至于直接挥师就杀上京去?”   风赫然耸耸肩膀:“财可转势,势若如此,即便唐侯是仁人君子,即便政元天子与他有亲,即便有唐莹老太太压着,那都保不齐会出什么事儿吧。”   黎彦超点头道:“我不为个人考虑,也不必为西黎考虑,但不得不为整个舒州甚至天下考虑。”   张禄朝着唐丽语一摊手:“你瞧这事儿闹的,要他们都不知道还则罢了,如今你说我是说啊,还是不说啊?”   唐丽语才待开口,突然空中传来了一个貌似很幼齿的声音:   “本尊太真,汝等今当前往清玄世界执行任务。规则很简单,不可泄露来历,违者必遭严惩。”   啊呀,竟然是代表了生老病之“生”的太真魔颁发任务——四人只好暂且放下堂阳季藏宝的问题,凝神倾听。   “任务背景:上清、洞玄两派本执清玄世界修真界之牛耳,然洞玄派弃徒随风道人修得邪法,欲召妖龙降世。汝等的任务,便是相助两派擒杀随风道人,消弭此世祸患。任务辅助:无。任务奖赏:容后再议。”   短短几句话,听得张禄直想跳脚大骂——奖赏不定还就罢了,如今就连任务辅助也懒得给啦……而且这任务一点儿新意都没有,还妖龙降世哪,虚梵世界不是已经“降”过一回了么?话说太真魔、太癫魔你们俩私下不打商量的吗,干嘛把内容近似的任务都交付给同一个队伍?   不过转念再一想,其实虚梵世界的任务,目标只是守住胪句寺而已,跟妖龙没什么特别的关系。群妖汇聚天柱召唤妖龙,那算是个隐藏情节,而且跟主线任务虽有关联,却无影响——情报误导,他们几个还以为不打断召唤,这胪句寺就不可能守住呢,谁想只要跟前线混到妖龙影像出现,然后又散去,则妖族大军自然溃散……其实吧,根本就没必要去冒那种生死之险……   他跟同伴们一探讨,风赫然就说了:“那还不是你窥察鸟妖神魂惹出来的祸?所以我早说过了,不作死就不会死,只要众人齐心,一板一眼遵照天或者魔的指示去做,必无性命之忧……”   张禄脸上肌肉一抽:“怪我喽……无论天也好,魔也罢,分派任务都只寥寥数语而已,怎么一板一眼去遵循?怪我乱开支线……节外生枝,那你们就让我一个人去死好啦,便如同当初的季连迟一般,又何必要跟着来?”   唐丽语赶紧打圆场:“风兄随口一说,并没有怪罪张兄的意思……”黎彦超冷冷地开口:“倘若复归虚梵世界,重新执行任务,我还会冒死去天柱一行的——赫然你又如何?”   风赫然耸耸肩膀:“我就是这么一说……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咱们这回得更加小心才是。什么妖龙的影像,瞬起又灭,事先谁能预料得到?在虚梵之人看来,咱们简直是救世主啊——我承认,做救世主很爽。”   张禄超他一瞪眼:“还想做?”   风赫然点点头。   张禄冷笑道:“你们这种心态,就是作死的心态。不怪我情报探查有误,要怪就怪你们一心救世——天塌下来自有长人顶着,天或者魔都不在乎虚梵的人类灭绝,胪句寺里那票和尚只知死守,咱们异界之人,又何必要为他们抛头颅、洒热血呢?”   黎彦超道:“天、魔视下界之人或如刍狗,但我等既然同为人类,又岂能坐视不理?”   张禄一撇嘴:“这回可能是真的妖龙要降世啦,照你这么说,再有灭人灭世之事发生,你们还会硬着头皮朝前顶?”唐丽语点点头:“那是当然——张兄若是怕了,自可暂居安全之处。”   张禄说你少来,别激我——“我早说过了,不为天,不为魔,不为世,不为人,我光为了你们几个,既为同组,便当同生共死。你们往后缩,我不会孤零零一个人朝前顶;你们望前冲,也别想把我一个人落在后面!”   说话之间,眼前景物便已改变,四人踏足了清玄世界。   这清玄世界与虚梵世界是迥然不同啊。虚梵界天宇昏暗,浓云漫卷,空气稀薄,元气混乱,四人才刚穿越,便觉得心慌气闷,浑身都不给劲儿;可是清玄世界却朗朗乾坤,清明洞彻,湛蓝色的天宇上偶有薄薄的白云飘荡,云间更兼七彩虹霓、五色霞光,真仿若传说中的神仙境界一般。张禄深吸一口气,就感觉鼻端隐含清甜之味,心胸为之大畅——是不是氧含量比较高啊?细察此界元气极其充沛、浓郁,简直是有利修行的洞天福地了。   为什么上回太癫魔要把我们扔什么福瑞世界去修行,而不来这清玄世界呢?   他左右望望同伴,先从怀里掏出堂阳季留下的海图来,递给唐丽语:“且将此图呈递令祖,集府中智谋之士,必能窥见端倪……”张禄事先在青景符藏宝的岛屿和赤明符藏宝的岛屿上都作了记号,相信唐氏一见便知;至于其余两处藏宝可能就在另外七座小岛上,这也不必费心解释了,唐侯不傻,仔细一琢磨,自然能够判定。   大不了等自己返回大陆,再去提醒唐侯。   “至于是否告知彦超和赫然,你自思量。”我就不掺和啦,说不说的,全在于你自己。   黎彦超当即对唐丽语道:“若所藏巨大,得之未必是福,还请令祖仔细思量。倒不如进献给朝廷,那才有利于天下安定。”随即注目张禄:“此事暂且不论,咱们还是先来研判一下太真魔所交付的任务吧。”   张禄说这任务看似倒也不难,咱们首先得找到洞玄派或者上清派,与他们合力去擒拿随风道人,就理论上而言,不至于再出什么必须咱们几个拼命才能成功的妖蛾子。但不知此世的天地法则如何,此世修行者境界又如何——要是还跟虚梵似的,存在不少的无我境,甚至还有无人境,那咱们就老老实实打酱油吧,别再另开支线了。   怕就怕这清玄世界跟钧天世界相仿,到头也就无我境中阶,那咱们几个如今都入了无我,可算跻身准一流高手境界,打起来是必然的主力。   黎彦超说如今一头雾水,还是先找个人来打问一二吧——他们出现的地方是在某处山麓,四外不见人踪。这山与虚梵世界之山又大不相同,郁郁葱葱,植被茂盛,并且随便一瞟,便见不少植物竟然流光溢彩,貌似大有灵性——只可惜既非地球种,也非天垣种,哪怕其中真有什么天材地宝吧,他们几个也都认不出来,不敢随便采撷。   于是四人背山而行,打算穿过前面的一片树林,找找看有没有道路、城池,有道路、城池则必能有人啊。可是才刚迈出去几步,风赫然就先“哎呦”了一声,好象是撞到了什么东西上。   张禄定睛一瞧,最近的树木也还距离风赫然四五尺远呢,于是抬起手来,在他面前一摆,却仿佛触摸到了一堵无形的墙壁,竟然无法穿越——他仿佛又回到了口袋地球世界,直接撞上了世界的尽头啦。   四人都感诧异,不禁都举起双手来,上下摸索。这堵无形的墙壁下连地面,也不知道上通何方,沿着障壁一路摸下去,最终形成了一个大圆——这无形的圆柱体也就三丈见方而已,彻底将四人笼罩在了其中。   大家伙儿全都傻眼了,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所谓的清玄世界就只有这么大,什么青天白云、山峦林莽,全都幻影?可要就这么大点儿的世界,哪里藏得下两大修真门派,以及妄图召唤妖龙的什么随风道人呢?   正在面面相觑,忽听空中一声长啸:“汝等终于来啦!”四人匆忙抬头,只见一位老者正虚悬在半空之中,距离地面约摸两丈多高。   老者缓缓降落地面,就站在四人正中。张禄细一打量,只见此老真正的鹤发童颜——一张脸红扑扑的,连皱纹都没几条,但连头发带须眉,却雪雪白毫无杂色。乍看上去,就仿佛一个十七八岁少年人故意装了假发、假须和假眉毛似的。   然而其人双眸带彩,从瞳仁深处透露出来的是深邃的智慧和阅尽世情的沧桑,这又绝非年轻人该有的神情、风韵了。   老者头戴一顶紫金冠,身披一袭青灰色的道袍,上绘九宫八卦,手端一柄雪白的麈尾,真正翩然而有神仙之态。张禄才见就觉得眼熟——哦对了,就这就象是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里的太乙真人嘛!   这么有派头的老道士,“仙风道骨”四字简直是为他量身打造的,怎么也得无人境中阶以上了吧?你说他只是无我境也得有人信啊!   正在发愣,就见老者一抖拂尘,朗声笑道:“贫道今晨心血来潮,偶占一课,便知临死之前,当能见到异界来人——不知几位是来除妖的,还是来灭道的?”   被他一语道破来历,张禄等人都不禁惊愕——但也只有张禄没有表现出来,反正他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情见得多啦,当初在须梵世界,因为照镜子没有影儿,空缘和尚也能猜测他不是当世之人了,眼前这老道士论气派还在空缘老秃之上,那么能够了解穿越之事,貌似也不是太不可思议吧。   其余三名同伴可全都傻了,风赫然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我等,我等自然是来除妖……”   老道士微微摇头:“妖乃癣疥之祸,道才是乱世之源——几位且随我来,为汝等细述此界之事。”说着话把手中拂尘一晃,便笔直地朝着山壁走去。   原来如此,张禄心说这任务说得不清不楚,是该先给个接头、引路的NPC啊,二话不说,跟着老道就走。原本无形的壁障似乎彻底消失了,老道安然穿过,张禄跟着,也没再跟风赫然似的撞疼鼻子。可是他心中不禁想道:我原本就怀疑这清玄世界,有号上清、洞玄的门派,纯是道家语,就不似武道为尊,而象是纯修真、练仙术的地界啊;老道士既能铺开无形壁障,又能腾空而起,貌似法高深——这未入无人境的武人在他面前根本就不够看吧,难道此界又是高人泛滥之所吗?   我要什么时候才能跟拳王似的,彻底凌驾某处世界呢?那执行起任务来,才真的爽透了吧。   正在幻想,却见那老道士直接穿入山壁,突然间便消失不见了。   第六十四章、积年渡劫人      老道士穿入山壁,张禄毫不犹豫地便紧随其后,转瞬间也消失了影踪。黎彦超等三人多少有点儿心惊,但也只好大着胆子跟上——当然得举起双手来在前探路,以防磕撞。   可是才入山壁,眼前却陡然一亮,再定睛瞧时,真正豁然开朗——也不知道这山壁本来就是一道幻影啊,还是他们又穿越了,不过是在本世界内的穿越,就好象张禄穿去了海外小岛一般。   只见此处不但有重重青山,还有绿水环绕,而且比起山壁之外来,更多一份生气,林间有禽鸟啼鸣、走兽奔蹿,天上则鸿雁飞过、仙鹤起舞。高天澄澈湛亮,五色祥云分合舒卷,不见红日,却有七星在天,连缀成一条直线。倘若说山壁外有若人间仙境,则山壁内就真正是传说中的仙人居所啦。   老道士翩然在前,张禄等四人跟随其后,踏着青翠的嫩草,仿若行走在厚厚的地毯上一般。行不多远,拐过一个弯,就见一道瀑布从山巅直垂下来,飞珠迸玉间,清凉的湿气蒸腾,呼吸时更觉沁人心脾。风赫然忍不住低声道:“天垣若有此景,我功也不练了,仙也不修了,于此终老,再无遗憾。”   唐丽语笑道:“美景终在身外,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也不可能亘古终久——我倒觉得,在这般仙境里再出几个强人,让我对战个通透,才是人间至好所在啊。”   风赫然瞥她一眼:“一心求战啊……你这种心态,大概很难嫁得出去吧……”   唐丽语还没来得及反唇相讥,就见前面那老道士来到瀑布之侧,背倚山壁,面朝涧水,躬身坐下,然后一抖拂尘,招呼道:“来,来。”   张禄先朝他一揖,然后坐在对面,嘴里问道:“在下张禄,未知道长如何称呼?”   老道士捻须而笑:“贫道未曾报名么?果然老了,死期将至,乃有此失。”随即正襟敛容道:“贫道俗家姓文,道号遗山,你们唤我一声遗山老便是了。”   黎彦超等三人也各报名,然后就陆续在张禄旁边坐下。张禄盯着文遗山的双瞳,开门见山地问道:“道长如何知道我等是……如何猜测我等来历?”   文遗山轻叹一声:“因为四百多年前,贫道也与诸君无异。”言下之意,老道年轻时候也当过穿越者来着。   “此事说来话长,还须先从此世说起,”文遗山轻摇拂尘,先问张禄,“诸君来此,见我清玄世界,有何感想?”   风赫然抢着说:“静雅璀璨,仿如神仙世界一般。”   文遗山点一点头:“确乎如此,贫道少年时也曾穿越诸界,再不见如我清玄这般景致者。然而诸君可知,上溯一千三百年前,清玄世界并非今日模样——这青山绿水、流泉飞瀑,乃至于垂天之霓,眩目五彩,这都不是天生的,而是人造的。”   黎彦超惊问道:“此世竟有这般强者,能够改造天然之景么?”   文遗山笑道:“一人不能,多人便不同也……”   他就此开始长篇大论,张禄他们为了尽快了解这清玄世界的背景,以利于顺利展开任务,所以也都耐着性子倾听。文遗山说了,此世数万年前便有修仙的传承,不过那时候整个世界的环境并没有那么特殊,跟他曾经穿越过的几个世界大同小异,就连天地间的元气也没有如今充裕。   当然也有些景致较好的地方,多为名山大川,为修仙宗派所盘踞,这些宗派大大小小、分分合合、起起落落,也不必细表。历史上曾经发生过多次修仙宗派之间的战争,都指对方为妖妄,自身才是修行正道,动不动杀得山崩石裂、河水倒流,把个清玄世界用各类法术砸得坑坑洼洼,就跟狗啃过似的。   这还只是大规模战争,至于日常的小规模械斗,各种摩擦,那更是无日止歇。   不过修仙之道在这种种争斗当中,不但继承了下来,并且还日益发扬光大,三不五时地便有修炼到顶点,白日飞升,晋天为仙的。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一千七八百年前,当时的清玄修真界,同时有三大宗派鼎立并峙,那就是上清派、洞玄派,以及云笈派。   其中云笈派势力最强,门人弟子竟达十万之众,仅仅化神就有两位数。   文遗山也解释了,清玄世界的修行等级,各派都有不同说法,但最常见的,乃是由练气而至筑基,再通过金丹、元婴,最终达到化神的境界。其实化神上面还有渡劫,但到了渡劫期,说不定哪天就有五雷轰顶,劫数降下,扛过了当即飞升,扛不过身死魂灭——很少有人在这一阶段呆得超过三个月的。   张禄心说这倒跟很多修真小说的等级设定差不多啊,忍不住就问:“请教道长是何境界?”   文遗山自嘲地一笑:“贫道渡劫,且渡劫久矣,迄今已五十余载了吧……”觉得奇怪吗?不要急,且听我慢慢说下去。   云笈派力压包括上清、洞玄在内的其它宗门,但却无力真正一统清玄修真界,为什么呢?因为小派还则罢了,大派几乎每代都有人达到化神的境界,而且五个化神里必能生一个渡劫,五个渡劫里必能有一个破境飞升,真要是把他们逼急了,光上清、洞玄两派联手,就能勉强抵挡住云笈派的进攻,防止被其吞并。   所以当时云笈派的几名化神一商量,提出一个目标来,那就是:云笈派在修真界里排第一,但这还不够,本派的化神数量必须达到甚至超过二到五名四家化神之总合,只有这样,一统清玄修真界才不再是梦想。   几万年来,从来就没哪一派统一过,都是各说各话,各修各法,而且争斗不息,咱们如今距离最强大也就一步之遥,咱们不如来试着统一一下吧。   要怎么达成这个宏伟目标呢?你别说,云笈派还真搞出项大工程来,动用全部人力、物力,在世界各方的七处高山上,培植了七株巨大的聚灵木。这种聚灵木最能吸纳天地元气,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把普天下的元气全都汇聚到这七株巨木之侧,从此只供云笈派弟子修炼,其余各派因为缺乏元气,必然逐渐衰败,到时候说不定还能不战而胜,就光剩下云笈一家修仙门派啦。   如此巨大的工程,自然不可能长久瞒过他人,其余各派逐渐联起手来,一起加以阻挠,但是都被势力强大的云笈派给击败了。最终上清、洞玄两派总共十一位化神同时发功,从地脈下手,策划了一场惊天大逆转,终于把七株聚灵木一日尽毁——那是个相当惊心动魄的传奇故事,不过细节就没必要多说啦。   总之,七株聚灵木下通地脉,上吸元气,都已经吸了有好几百年啦,一朝崩毁,这些浩瀚的元气瞬间释放出来,首先就把周边的云笈派弟子一扫而空——除了化神和少数元婴外,几乎无人存活。云笈派就此一蹶不振——好比一所大学,就算教授们都在,但学生全死光了,那还有可能维持得下去吗?现召生得从小学教起,老教授们能保证在把这些小学生教出来以前不退休吗?再说了,旁边儿就是别家大学,是竞争对手,能容得你慢慢地恢复元气吗?   云笈派衰败,上清、洞玄两家壮大,暂且不论,就这数百年元气一朝释放,再加上直接把地脉中的元气也源源不断抽取出来,清玄世界的元气就此变得极其充沛。元气并不仅仅修真者需要,其实乃是万物滋生的重要来源,元气稀薄或者混乱之世,必然较少生灵——比方说那虚梵世界的重重童山——元气充裕之世,则肯定草木繁茂,生灵也都福寿绵长……   当然啦,被彻底封印了的地球属于另类存在,再说了,地球上虽然断了修仙传承,元气也不见得就比虚梵世界稀薄。   这恐怕是数万年修仙之人都未曾见过的情景,上清、洞玄两派高人聚集在一起商议,决定要把这种美满的环境长久保持下去。保护环境的方法不外乎两条原则:一是尽量避免争斗,不要再破坏环境;二是限制修仙的队伍,以免供需失衡,使元气再度稀薄。   比方说原本十份的元气,养育了十万修仙者,如今元气膨胀到二十份,修仙者数量却随之扩张到百倍、千万人,那迟早都是会把元气给耗光的呀。   “故自一千三百年前大变之后,此界各派逐渐合并,争斗渐稀,最终便只剩下了上清、洞玄两大宗门,以及数十个小宗门……”而且这些小宗门最高也不过出到金丹期强者,哪怕因缘巧合,能够更进一步,都必须转会去上清、洞玄,维持着这么一种非常均衡、稳定的状态。“清玄世界”,其实就是上清和洞玄两派之名合并而称,一千三百年前还不叫这个名字。   众人听到这里,都觉得这个社会架构挺不错的嘛,但是看文遗山偶尔面露讥嘲之色,或者唇边蕴含着苦笑,就知道必有后话了。   “此处为洞玄别院所在,洞玄门人于山间遍植灵草奇花,吞吐天地元气,使更浓郁,并取元气以造成虹霓彩云,光照百里,以显修仙上门之福泽气派……”   张禄插嘴问道:“道长也是洞玄派的么?”   文遗山点点头:“元气浓郁,自然有利于修行。贫道十六岁入门,二十岁筑基,四十而金丹,七十而元婴,百三十岁得以化神——固然贫道资质为一时之冠,但放在古时,即天地灵气所钟者,也无人可以望贫道之项背……”这就是元气充裕的好处了。   “然而……”——张禄心说我就知道会有转折——“自从二百二十三岁终于登顶,迈入渡劫期,本以为登仙有望……”   说到这儿,文遗山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近千年间,上清、洞玄两派固然化神辈出,但能达到渡劫的却反比古时为少,即有一二,亦都不能真正破境飞升,总被劫雷殛灭。但在贫道想来,人谁无死,为雷殛死,总好过老死床箦,况且以贫道之资质,百代罕有,渡劫登仙,总有五成把握,故此不顾弟子们的劝说,执意迈出了这最后一步……”   因为近一千年来想要登仙者全都失败,所以很多修仙者就干脆止步化神——反正化神后寿可三百岁,没到老得快死了,又何必自己嫌命长硬往劫雷上去撞呢?当然啦,真等老之将至,那也没有气力踏向最终境界了。可是文遗山自恃才高,偏才两百多岁就急着迈过最后一道坎儿,近了渡劫期了,然后掐着手指头等劫雷到来。   风赫然问道:“难道遗山老您渡劫失败了吗?”然而不是说渡劫失败就被会劫雷殛灭,魂魄俱寂的吗?怎么你还能多活五十多年?   渡劫这种事儿,天垣世界也是有的,只是貌似并没有这清玄世界这么危险而已。想当初黎彦超从问道境迈入无我境,战时突破,就导致天雷下殛,那么超迈更高的境界,就理论上而言,这雷也应该打得更猛烈些才是。当然啦,打雷是和黎彦超所勾引的天地之力以雷电为主相关——张禄就是被水浇了,危险系数小了无数倍——所以天垣的无人境顶峰,真要想破境飞仙,也是会遭到天地之力反噬的,但不一定是挨雷劈。   传统说法,那其实是天地之力对人身的最后一重洗炼,你要彻底改变自己的生命形态,怎么可能不冒点儿风险呢?冒险过了,自然得以登仙;要是冒险不过,那也得大病一场,掉几级境界,但基本上不会有性命之虞。   可是文遗山刚才就说过,在这清玄世界里想飞仙,那是必然要遭雷殛的,要么过,要么死,没有第三条道路可走。   而且天垣来的那仨也忍不住琢磨,真的扛过雷殛就能飞仙吗?雷霆之威非凡间之力可比,那是有可能把人彻底烧成灰烬,甚至连灰烬都难留的。天垣世界的登仙者,十个里面有九个不会再回来,剩下一个偶尔露一小面,也都不肯细述天上之事,总道说了你们也听不懂。那么这清玄世界的渡劫者,要是让雷给打成了渣,必然是挂了,若是连渣也不剩,日后也不返回,你怎么保证他们是真的过关了,飞升了?   就听文遗山长叹一声:“吾已渡雷劫,却未能飞升也……” 第六十五章、成功还是失败?   文遗山二百二十三岁迈入渡劫期,清玄世界的普通人若是这岁数,“墓木拱矣”,早就死得不能再死啦,但作为修仙者,尚属壮年,无论肉体还是精神都处于巅峰状态。所以他才敢于咬紧牙关,试渡雷劫——这二十年内若不能渡劫,以后就逐渐走下坡路啦,再想飞升是难于上青天……好吧,确实是上天……既然如此,何不搏上一搏?   并非每一个人修真都是为了做神仙,有些是为了逍遥,有些是为了长寿,但象文遗山这种百岁出头就化神的不世奇才,自然认定若世间本无登仙传承还则罢了,既有先例,那自己岂有不能飞升之理啊?   故此他召集门人弟子,安排好了后事,便即摆设法坛,准备好一应用品,静等雷劫的到来。雷劫凶猛,当然不好光着身子硬扛,洞玄派的传承中也有不少应对雷劫之法——这不是说投机取巧,把雷劫给晃过去,而是保证渡劫人能以最饱满的精神、顽强的意志,去面对这易筋伐髓的危险机遇。   就好比高考,当然不能够作弊,但事先服点儿精力剂,听点儿音乐调整身心,然后把铅笔、橡皮都准备妥当,那绝对是有利于考出真实水平来的。   且说那日本是大晴天,文遗山端坐法坛之上,盘膝行气,突然在他头顶正上方凝聚起了一片浓云,随即数道闪电跳跃而下,而击他的泥丸宫。   群弟子惊呼声中,就见文老师双眉紧锁,面目在闪电映照下貌似变得狰狞起来。先见电闪,再闻雷鸣,其声震天动地,修为较低的弟子竟纷纷惊骇而倒,就连已达元婴境界的,也都胆战心惊,面若土色。   闪电很快就从文遗山头顶跳激下来,笼罩住了他的全身,仿佛一座雷电牢笼,要囚禁他的肉体,不使飞升天界。文遗山凝神敛息,与天地伟力相抗衡,约摸一盏茶的时间,就觉得体内原本浩瀚的真气已将枯竭,但闪电牢笼却始终不散。   通过世代传承的古籍,他了解到这种状况就是渡劫的关键点,扛不过去便化飞灰,扛得过去便入仙籍,于是毫无保留地将丹田中最后一口真气抽取出来,循着气脉直上泥丸宫——来战吧,不是你灭,就是我死!   弟子们偷眼观瞧,就见一股青气先在老师额头浮现,随即化为实体,循着闪电来时的方向直冲天际。原本密卷的浓云竟被这青气所冲,如同绷紧的帐幕被一刀劈开似的,中心开裂,随即四下皲裂、分崩。闪电瞬间便收,文遗山朗笑一声,挺身立起。   云收雾散,又是朗朗晴空——这就应该是抗过了雷劫吧,自己即将飞往天界啦。文遗山仰头望天,以待自身生命形态的变化,然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虽说近千年来并无渡劫成功的范例,文遗山年轻时候也见过两名长辈尝试渡劫,结果都差最后一线未能飞升,被劫雷给殛成了焦炭,可是古籍上有不少成功的记载啊,都说渡劫者即在雷劫中面露微笑,似得大开悟,然后身影便逐渐消失了……这自己怎么没有消失呢?朝下一望,弟子们也都面露讶异之色。   文遗山本能地觉出来,事情有异,可是骑虎难下。群弟子环伺之中,若是自己提出疑问来,不但丢了脸面,也怕从此动摇弟子们的道心……他两眼一转,计上心来,于是朝着弟子们微微一笑,便即腾空而去,身影逐渐消失在虹霓之中。   群弟子这才疑惑尽去,纷纷伏拜在地,恭贺老师渡劫成仙。   其实文遗山只是简单地腾空,然后隐形了而已,这类神通对于他这种积年化神,甚至已入渡劫期的高人来说,只是小CASE罢了。当然啦,弟子中得了金丹大道的也能飞行,距离更远一点,还有不少同门的化神,要是跟着飞上去瞧瞧,西洋镜当场就会被拆穿。但千年以来,终于有人渡劫成功了,大家伙儿都忙着伏拜,又谁敢紧追?   文遗山就隐着形在半空中,等待上天来接,可是左等毫无变化,右等不见异象,最终只得无奈地承认了现实——我渡过雷劫了,但是没能飞升……这事儿就不对啊,古书上从来也没有记载过这般奇闻哪!   他没有死,也没有飞升,从此就维持着渡劫期的水准,滞留在了这清玄世界之上。可是洞玄宗上下,甚至整个修仙界都知道遗山真人登仙了,所以他也不敢再随便露面,拆穿这一谎言。最终只得在这处洞玄宗专植灵草奇卉的下院附近,找个人迹罕至处隐居了起来——这一隐居,就是整整的五十年……   如今把自己的苦闷向张禄等人倾诉,四人面面相觑,都觉诡异,但因为并不了解这清玄世界的天地法则,所以也想不出什么线索来。张禄倒是突然警觉:这超三维世界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先是三无和尚说要有事在身,匆匆就跑了,然后虚梵世界出条妖龙……好吧,那只是影像,可能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但如今这清玄世界也有人要召龙啊。再加上此世近千年来无人飞升,好不容易出个文遗山,既渡雷劫,却仍滞留在世,莫非天上出了什么妖蛾子不成么?还是说,这清玄世界的修仙传承也跟地球似的让人给锁了?   不不不,后一种可能性是存在的,前一种只是自己的妄想而已。因为文遗山登仙不成是在五十年前,三无和尚可前不久才刚撇下自己跑掉,天上要真出了什么事儿,那贼秃即便不肯跟自己明言,多少也会提醒一二吧。   再一细琢磨,事情却又很难说……关键这是按照自己的时间线梳理的线索,但先不提超三维世界,下界各三维世界的时间就不一定同步啊。倘若时间同步,那我们离开天垣世界,穿越到异世去执行任务,就不可能天垣之人毫无所感——在别的世界往往呆上好几天,回到天垣,却只一瞬而已,甚至在外人看来,就根本没有挪过窝。倘若各三维世界的时间不同步,甚至根本互不相关,那这问题就比较明确了……   呀呸,明确个头,是问题更复杂了好吗?如同无数细丝缠绕成一个巨大的线团,怎么可能捋得清头绪?就连超三维世界的生物,或许都只能跟亚历山大似的,直接一剑把线团劈开了事……   耳听风赫然问道:“遗山老不得登仙,滞留此世垂五十载……你可找出了原因何在吗?”   文遗山苦笑着摇摇头:“未也……”他说自己这五十年当然也没闲着,不是一个人关起门来自怨自艾,也曾终日冥思苦想,也曾隐匿身形,潜入宗门——甚至到上清派去——偷窃古籍,查找线索,可是类似情况的记载却付之阙如,根本就找不到。渡劫而不登仙,貌似自己是开天辟地以来的头一份儿……   “然而,”他顿了一顿,却又说道,“此世千年来便无登仙者,贫道未渡劫前即有所想所虑,五十年中反复筹思,或得其因——而贫道不能登仙之由,想亦与此有所关联……”   清玄世界一千三百年前天地大变,然后登仙者就逐渐减少,直至彻底消亡,这两件事肯定要联系起来研究。一般认为,七株聚灵木被摧毁的同时,无可避免地也伤到了地脉,虽然元气充裕,但风水却遭变更,这才导致仙途之断绝——至于为什么地上的风水会影响到天上的飞仙,那就没人说得明白啦。   文遗山却独辟蹊径,有了全新的想法,他说此世之所以断绝修仙,是因为“人无争心也”。   古代世界元气不够充裕,并不仅仅不利于修道者日常吐纳而已,天材地宝受此影响,也都非常稀缺——要是把元气看作水和养分,把天材地宝看作普通植物,那么资源既然不足,草木也就不可能繁茂,这本是同样的道理。所以为了夺取更多修仙的资源,包括“法侣财地”,修真者们便争斗不休,行至半途便即陨落的比比皆是。真能在生死竞斗中脱颖而出,最终成为化神甚至渡劫的,百万个修真者里面都未必能有一个。   所以那时候的化神都是修真者里最强悍的存在,是蛊术里用无数毒虫喂养出来最后那一只毒王。即便如此,五个化神里都只能出一个渡劫,五个渡劫里都只有一个成功。   可是等到聚灵木被毁掉,天地大变以后,整个世界的状况就全然不同了。先不提元气充沛为诸世之冠——起码是文遗山少年时穿越所见过的那些世界——就连天材地宝也层出不穷,在两大宗门附近,更几乎俯拾皆是,资源说不上极大丰富,但因为两大宗派控制了修真者的数量,所以毫无匮乏之虞。一个普通人,只要证明了自己有修行的天赋,入了大宗门,整天闭门苦修就够啦,根本不需要再与人争斗,去抢夺那些本来就唾手可得的资源。   文遗山说了,虽然我自认是百代不遇的奇才,但我这身道行也不是争来的,而纯是堆出来的……当然宗门当中也有竞争,但基本上都是良性的,绝不会有性命之虞。   等到迈进了化神的门坎儿,成为修真者中的魁首,那更是丝毫也不必为修行资源担忧啦,完全可以躺倒了吃喝等死。   既然生活如此美好,寿命如此绵长,那谁还肯拼命去求那二十五分之一的登仙希望啊。壮年化神大多缺乏进取心——本来一辈子就是这么说不上轻松,可也绝无风险地过来的,还没享受够呢,万一渡劫失败可怎么好?等到老之将至,寿数快到头了,那时候才想起来还不如渡劫登仙哪,能够再延寿命,却已经来不及了,身体和精神状况都百分百进不了渡劫期,更别说扛天雷下殛啦。   所以文遗山说了,自己将近三百年寿数当中,上清、洞玄两大修真门派出过数百位化神,可是其中只有四人有渡劫的意愿,一个还没能真正迈入渡劫期,剩下两个都渡劫失败了,身化飞灰,只有自己,理论上应该算成功……   “人不甘与禽兽同生,与草木同腐,乃欲修仙,修仙之道,本便是与天地大道相争,想要成功,全在一个‘争’字上。今修仙者多无争心,而欲渡劫飞升,便如使幼童背负千斤之重,怎么可能成功?”   至于我这种莫名其妙的境地,说不定就是被那些没进取心的货给连累的——你们说会不会是仙人对此世修真者彻底失望了,所以才干脆断绝了飞升的途径呢?   张禄摸摸唇上两撇短须,拧眉筹思。他承认文遗山所说的有一定道理,本身人类的发展就来源于跟自然界,或者跟同类的争斗,一个物质资源极大丰富的地区,不劳即可获,不动也不会死,人类自然就产生不出足够的上进心了。地球上也有这种地方啊,所以社会形态几千上万年都不曾改变过,永远都处于农村公社阶段,一直到别的大陆上有殖民者杀来了,那时候想要不为鱼肉,再奋起直追,已经根本不赶趟啦……   其实中国近古也是如此,虽说老百姓还有很多挣扎在温饱线上,贵族们可是个个吃得脑满肠肥,所以逐渐地整个社会就从外向转为内敛。乾隆皇一句“我天朝富有四海,无物不备”,直接就把英国人献上来的新式火枪给锁圆明园库房里了,一锁就锁到圆明园被人烧掉……   所以因为元气的充裕,加上社会……啊不,修真宗派结构的优化,导致修真者丢掉了进取心,丧失了竞争力,更很难再鼓舞起拼命朝天上飞的勇气,因而千年以来,少有化神进位渡劫的,这道理确实说得通。但要说仙人们,也就是超三维世界的生物因此就对此界失望,干脆锁死了飞升的可能,这就不是靠推理能够得出结论来的事儿啦。   谁知道那些超三维生物是怎么想的?虽说很明显超三维生物也是——起码部分是——三维生物的进化,但凤凰男终究是少数,更多从贫苦乡村里拼搏到大城市的男性,很快就能融入大城市的生活,思维秉性都跟城里人没啥两样了。超三维生物肯定有他们自己的道德准则、社会规范,肯定不能跟三维老家一样啊。   只是……这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他注目文遗山,文遗山似乎一眼便看通了张禄心中所想,当即微微而笑:“诸君此来,可是为的随风么?” 第六十六章、慧根   张禄等四人穿越来此清玄世界,所接受的是太真魔交付的任务,说有个叫随风的家伙妄图召唤妖龙降世,所以要他们来相助上清、洞玄两大修真门派,挫败随风的图谋,并且将之擒拿正法。   文遗山拉拉杂杂一大套,又述此世背景,又叹自身遭际,其实对张禄他们帮助并不大游戏刚开始呢,你设定可以摆,谁耐烦先看大段空泛的背景?至于npc的个人悲剧,又关玩家什么事儿?真等到玩儿得深了,彻底沉浸进去了,玩家才可能去关注这些点。要不是瞧着老道士貌似年高德邵,并且顾虑他法力无边,几个人早就甩袖子告辞啦。   可是黎彦超等人都是懂礼数的世家子,哪怕心里再不耐烦,都不肯轻易表露出来,张禄那更不必提了,说不上“心有山川之险”,终究“胸有城府之深”,所以忍到最后,他只是轻轻地递个眼神向老道示意:您且说点儿对我们有用的,如何?   文遗山微微一笑,就问了:“诸君此来,可是为的随风么?”   风赫然赶紧拱手:“遗山老识得此人?”   文遗山点一点头:“是贫道门中晚辈,再传弟子”是我徒孙儿啊,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他?随即慨叹一声:“此子少有慧根,九岁便即入门,贫道渡劫时已入金丹,今则元婴矣”   张禄微侧过头,跟同伴们交换了一个眼,那意思:元婴啊,听上去颇为厉害。元婴之上即为化神,化神再上是渡劫,文遗山是积年的渡劫,本该早早登仙了,起码得是天垣世界的无人境巅峰啊。那么元婴、化神,理论上也不会太差也对,倘若这随风道行有限,太真魔也不必要让咱们配合两大宗门将之擒杀了。   可是文遗山随即就把话题又给扯远了去:“有慧根斯可修仙也,此非泛论,而为实指”   他说随风“少有慧根”,这并不是空泛的赞美之辞,“慧根”其实是一项特殊的素质指标。这一指标的产生,还在天地异变之后,上清、洞玄两大门派确定要限制修真者的人数,以免资源浪费,那就必须得设定一套完善的发现人才、培养人才的模式。还跟原本似的,大撒网、广捞鱼,想修真就能修真,那是不成的,资源可能会被大群毫无登顶希望的废物所浪费,若是从入门就简单地限制人数,大浪淘沙,最终有所成就的数量又实在太过稀少了。   所以就产生了“慧根”理论和检测系统。文遗山说人皆有其修真慧根,主要代表自身系统对天地元气的吸收和转化能力,也包括了智力和领悟力。这些能力大多是天生的,要知道即便普通人也会一定程度上吸纳天地元气植物还需要元气抚育呢,所以元气浓郁的今世,世间才会这么郁郁葱葱只是数量极其有限,更难将之转化为真气,也不懂得培养和调用真气之法而已。打个比方来说,修真者日可吸纳元气一吨,转化为真气二两,那么普通人顶多日可吸纳元气一两,转化为真气几可忽略不记。   一个婴儿从出生就开始通过肺部呼吸和全身毛孔的翕张,吸纳一定数量的元气,进而转化为自身的真气,量虽然极其微小,积累个十年左右,也就可以简单测试出来了,并且是否具备修行的资质,也从此拉开了差距这就是“慧根”。   两大门派把慧根按高低分为五等,遣门徒巡各地,测试慧根,以寻找合适的修真者。一等慧根绝对不可能入门,那就是一辈子普通人的命;二、三等慧根可入小门派,修成金丹剑仙;四、五等慧根则准入两大宗门修行,其实五等更算是天资高绝,一应修行资源都会向他倾斜。   文遗山说了,我和随风,就都是因为身具五等慧根,才得入洞玄派修行的。   一开始并非人人都妄图修仙,因为修真有风险,入门须谨慎为了抢夺资源,明争暗斗无日止歇,不定哪天就会陨落呀。但是其后在两大宗门的控制下,整个社会都逐渐稳定下来,修真者可得锦衣玉食,可望长寿,外加还没太大风险,所以不必要到处去寻找了,人们都会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主动请求测试慧根。   不过文遗山对这套慧根系统却颇有微辞,他说:“人之秉赋固有差,而天性更有别,多智未必多能,多能未必多智也。”很多人聪明是聪明,天生高慧根,但心性未必成熟,很可能缺乏上进心,没有拼搏欲;某些人慧根可能略略差些,却可能通过努力来一定程度上加以弥补“贫道自恃天生异秉,今世无人可及,然亦不敢藐视古人也”古代某些大家天资未必能比我高,但他们都是在枪林箭雨中硬生生拼杀出来的,最终成就或许便能够超过我。   “故此世登仙之途不畅,为人无争心,其亦有慧根之因在也。”从十岁左右开始,人就被三六九等分好了,阶层基本固化,一个缺乏流动性的社会,还怎么能有勃勃生机?谁肯无意义地努力去撞玻璃天花板?   张禄嘴角略略一抽,心说老头儿你怎么又把话给绕来了说随风啊,我们要听随风的事儿!   好在随即文遗山就谈了随风:“随风之叛反宗门,是在二十余年之前”那时候老道已经“登仙”了,但他隐藏在世间,也并不闭目塞听,修真界很多大事还是都能探查得到的“而其缘由,世人皆谓是慧根降等,遭宗门贬斥,故此起了龃龉,一怒之下击伤授业恩师,遂乃破门而出”   慧根高低虽然是天生的,打从十岁左右就经过测试,但并不是说就永远固定,在小范围内还可能因为种种情况而产生波动比方说受了重伤,或者大病一场、吃错药了什么的,身体素质有可能变化,慧根就会降等。升等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降等则偶有发生,但一般也就半等、一等而已。随风原本是洞玄派内天之骄子,以五等慧根入门,有机会晋升化神的,结果被降评为四等,派中资源不再向他倾斜,基本上与化神就无缘了,那他能干吗?   而且据说,降等的原因还是帮化身长老试吃新炼制的丹药   所以随风一时不忿,就跟他师父起了冲突,失手将师父打伤,没等洞玄派开会研讨出惩罚办法来,就主动破门而出。   但是文遗山随即就说了,他揣测这只是洞玄派放出来的表面理由而已,其实随风之叛门别有它因“其因肇端在我。”   文遗山“登仙”前就非常喜欢这个徒孙,经常把他带在身边亲自指导,他当时就对新的修真系统,过于看重慧根而不论心性,以及大多数修真者毫无争心,修真界死水一潭的状况颇有微辞,类似想法也跟随风提起过。据说在他“登仙”以后,随风多次上门中长老,要求更改旧制,加强竞争机制,甚至于咱们跟上清派开战!结果当然是被严辞训斥,不仅如此,还日益遭受打压,这才叛反而去   四人闻言,不禁面面相觑,心说要这路人,换我我也得打压,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嘛。此界的修真机制或许存在很多问题,甚至如文遗山所说,根子上就有大漏洞,但起码能保一界太平不是?太平久了想要折腾也对,只有动乱,野心家才有机会迈向顶峰,这路野心家没有直接开革,洞玄派已经算是很宽容啦。   可是随风叛门之后,为什么又想去召唤妖龙呢?为了报复洞玄派吗?   文遗山摇头道:“非也,贫道揣测其意,是为修真界造一大敌也”因为没有争斗,所以修真者普遍缺乏进取心,那么既然煽动两大宗派内战失败,干脆,我给你们找一个外战的机会!到时候妖龙降世,那些整天混吃等死、按部就班升级的家伙必然纷纷陨落,只有通过与妖龙的对战成长起来的新一代修真者,才能恢复自古以来的登仙传承。   张禄心说这人不是野心家,他是个疯子   然而文遗山跟我们说这一大套,他的本意究竟如何?是认为随风跟自己的思路相近,都想要挽救日益衰败的登仙传承,所以希望我们放他一马,甚至做壁上观吗?黎彦超首先表态:“遗山老欲我等不杀随风么?恕难从命。”   文遗山一抖拂尘,两道雪白的双眉微微颤动,笑道:“非也。贫道不敢有此妄想,出此妄言,其因有二”   第一个原因,你们是领了任务来的,目标只有完成任务,此界修真者是否能够恢复古时候的繁荣登仙场面,甚至是生是死,关你们什么事啊?“人而为己,天性也,人而为人,罕见罕闻,贫道岂敢有此奢望?”   张禄瞟了一眼同伴们,心说老头儿你要知道他们在虚梵世界做过些什么,一定不会再这么说   文遗山又一指天上:“诸君为神仙遣来,若能成功,必获重赏。贫道虽不知任务失败将有何等惩罚,料诸君必不肯轻易尝试”   风赫然一皱眉头:“遗山老说您年轻时候也有类似遭遇,那为什么不知道失败后的惩罚机制呢?”   文遗山摇一摇拂尘:“因贫道未尝一败”   听他说起来,貌似这清玄世界虽然也自古以来便有被摄去异界执行任务的传统,但数量比起天垣世界来少之又少,只在古籍夹缝里才能找到这么一两条模模糊糊的记载,近千年来更是闻无所闻,所以文遗山被摄之后,就牛逼轰轰地认定自己是天命之子,此界最强。当然啦,他不是一个人去执行任务的,同组共五人,也都是上清、洞玄两派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但是所谓佼佼者,是指他们都为五等慧根,修行的进展也很快速而已,不但缺乏斗战经验,就连进取心、拼搏心全都寥寥。所以每都几乎是文遗山独自撑持着任务完成,就这样,那四个也都陆续被淘汰了任务没有失败,而是在任务中挂掉啦。   这也是文遗山认定只有斗争才能登顶的原因之一,并且他揣测这是神仙们对此界新的修真体系有所不满,所以利用这个机会来指点一二只可惜,不能宣之于口,广为传布。   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任务当然没法再发布了,他也就和玄奇界绝了缘据说那时候他才刚入金丹而已。   张禄心说那你远不如拳王了,拳王一个人都能穿越,还到处攻伐强者   可是话头就此又引到关于此界修真系统的问题上去啦,张禄赶紧给他揪来:“未知道长所言第二个原因是什么?”   文遗山道:“贫道初见诸君便言:妖乃癣疥之祸,道才是乱世之源,对于随风的所作所为,本报有同情之心。然而,彼若招引它妖还则罢了,既欲召龙,则不敢附和矣”拂尘朝侧旁一指:“由此西去千五百里,有一处所,名为斩龙台,据说为上古神仙斩杀妖龙之遗迹”   张禄脸上肌肉微微一颤,不禁想起了福瑞世界里那道明显被利剑劈开的山隙来了。   “随风按查古籍,得了召龙之术,便隐藏在那里,布设阵法,欲召妖龙再降,然而”说着话注目四人:“诸君可知,龙自何来?”   张禄心说我估摸着龙是从超三维世界下来的,就不知道那自己曾一度涉足,如今拳王和三无和尚都在的那个超三维世界,跟龙的超三维世界是不是同一座既然平行的三维世界都有那么多,说不定超三维世界也非唯一呢?耳听风赫然虔诚请教,文遗山就说了,他还是在青年时代穿越到异界,从某位奇人处听到了一种说法   “龙自天上来,为天界土著;神仙是人做,登上天界,于是鸠占鹊巢”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六十七章、天上的战争      张禄从前只当龙是传说中的幻想生物而已,没怎么仔细研究过,但自从来到天垣世界,继而接到穿越任务,跑到哪儿都能听闻相关龙的讯息,他终于明白:这龙,它是真有啊。   首先天垣世界便有妖龙的传说,据说曾经肆虐海上,七千多年前被一伙强者给剿灭了,还有传言,说如今生活在海上诸岛的那些蛮族,不少身上就带有龙的血统。这还真是跟地球上的传说很相似,说龙性本淫,跟任何动物都没有生殖隔离,逮谁上谁,上谁谁怀孕……   然后虚梵世界有妖龙传说,并且还真给召出来了妖龙的影像;福瑞世界里那道山隙,张禄在其中见到一截断尾,触其鳞片,仿佛是龙……如今跑清玄世界来,这里竟然也有龙!   地球上的龙,最著名当然是中国龙,中国龙在最初的传说里只是一种灵兽而已,无所谓善恶,后来逐渐正面化,近似于神祗,甚至成为了帝王的象征——里就记载着刘老太太让龙给上了,然后生下刘邦的传说,这龙若是恶物,司马迁胆敢这么写,那就不仅仅是割***可以解决问题的啦!   当然啦,传说中的龙也是会作恶的,但就如同神灵降灾一般,人们首先会反省自己的作为,而不会由此随意怨怼于龙。作为个体,或许也有反面的龙,但多要加上“恶”字、“孽”字以作区别,并且凤毛麟角。   其它文化系统中也大多有龙,比方说美洲古代文明,比方说印度古代文明,比方说欧洲……虽然名称不同,但基本上都属于爬行类,那是不会错的。至于古埃及、古两河,张禄没有研究过,不清楚。   这些龙也跟中国龙一样,大多属于中性或者正面角色。即以欧洲的龙为例,在古希腊、古罗马时代,龙基本上充当财宝看守者的角色,可能贪婪,但并不邪恶,要等基督教兴起以后,才逐渐转变为邪恶化身。   因此可以说,探求本源,地球上各文明中的龙最初是无善无恶的,甚至多少还偏向善一点儿,但在天垣、虚梵乃至清玄世界中,貌似龙一开始就是邪恶的象征,往往要在它名字上加一“妖”字,以示其害人的本质。   为什么会这样呢?文遗山给出了一种答案,据说乃是从某个穿越过的世界里,听高人所讲述的——   龙是天界的土著生物,而人自然是生活在地上——也就是普通三维世界——的,后来得了仙道传承,破境飞升,就跑天上去跟龙族混居了。两个外貌、文化、传承完全不同的种族呆在一块儿,肯定会闹矛盾,生龃龉啊,其中还有没有争抢资源的事儿,那就谁都不清楚啦。总而言之,最后龙和人……不,应该说是和仙发生了战争,龙族大败,于是另辟蹊径,谋求转机——   我正面战场打不过你,那就去抄你的老窝,断你的后路吧!   仙的老窝当然就是凡间,是众多三维世界,人类本是仙的预备队。所以龙族就陆续降临到各三维世界,肆意杀戮,甚至想要绝灭人类——我只要把人都杀光了,自然就不会再产生出新的仙来,那么仙的队伍必将逐渐萎缩,我等在天上的战斗便有可能转败为胜。   听到这种说法,张禄心头如有一万匹草泥马嘶鸣着疾奔而过……我靠,这设定深了去啦!别人或许对这种猜测听过也就算了,他却觉得,这完全有可能是事实啊!   回想自己的口袋地球世界上看到过的女娲遗存影像,倘若把伏羲、女娲替换成龙,那一切貌似就都顺理成章了。那些龙先是降临地球,但是地球上并没有人,于是它们杀戮恐龙,改造地面,重新造人——其目的,大概是为了做实验,看看有什么方法可以把它界的人类全灭吧,它们造出来的,其实是一票实验用小白鼠……   虽说自己是小白鼠的后代,怎么琢磨怎么别扭……   然后它们就领着小白鼠们上天了,但很快就被仙给推了回来。试验室里出来的小白鼠,肯定跟真正的野生鼠有差异啊,所以仙就封锁了地球,禁止这些小白鼠及其后裔再上天去捣乱。   因此妖龙的影像才会跟自己说:“你是,我们的,希望……”?   只是,女娲和伏羲终究并不是龙,而是人的上半身和龙的下半身拼合起来的奇特生物。这是龙族的伪装吗?还是说为人和龙的混血?龙果然是跟任何动物都没有生殖隔离的怪物啊……   这种猜想简直天马行空,但并非绝无可能,只是张禄从前一直不敢往深里想——谁愿意当试验室里的小白鼠啊!此番听到文遗山说起龙从天上来,以及龙、仙之间的大战,由不得他不当场就产生了更多的联想……   他眨一下眼睛,努力摒弃头脑中奇特的想象——反正找不到更多线索了,还不如等升仙后再去探查究竟呢——就听文遗山顿了一顿后又说:   “因此仙与龙不共戴天,龙欲降世,仙必阻止。随风这般作为,根本逆天而行,仙必不能容他,贫道又岂敢恳求诸君宽放于他?”   风赫然皱眉说那我就不明白了,您既然不想让我们对随风留手,为什么又叫我们来,拉拉杂杂说了那么一大套呢?您有什么要求吗?   文遗山点一点头,说贫道确实对诸君有所请求,首先,我是希望能够跟你们说清楚这前因后果,为你们完成任务出一份力——“仙曾经交付贫道任务,使前往异界,如今又遣诸君过来,可见并未彻底放弃我清玄世界。希望诸君返回之时,能够代为转达贫道之意,请仙手下留情,须知此世并非不可改变也。”   其次呢——“贫道的师弟筇山也已入渡劫期,即将力抗雷劫,以求登仙……”   他介绍说,这位筇山道人乃是上任的洞玄派掌门,如今门中第一长老,比自己小二十来岁,快两百五啦。筇山也是五等慧根,同一辈中天赋仅次于师兄遗山,但是一直没什么上进心,直到遗山“登仙”,才给了他足够的鼓舞,提振了他的信心,就此虔心修炼,才终于迈出这最后一步。   “贫道敢请诸君前往,观其渡劫的仪式,看看筇山是不是真能登天成仙,或是失败,或是与贫道相同,都落个以渡劫之身滞留世间的下场……”   唐丽语不明白了:“道长为何不肯亲自前去探查?”   文遗山微微苦笑道:“恐为他所察觉也……”对方终究也是渡劫期,而且这种大场面,洞玄派内众高手、群弟子都将汇聚观礼,他要是一靠近,很难保证行藏不泄露。到时候该怎么解释?我是特意下凡来看看师弟成仙的?那就请您展露一下仙的能为吧……   而且文遗山还说了,我大限将至。   渡劫期本来就是燃烧生命,以求最后的突破,结果他没能突破得了,就维持着这种特殊状况整整五十年……化神的寿命普遍超过三百,他可是二百七十多就扛不下去啦,自感去日无多,即将迈入死途。   “若待诸君归来,而贫道尚在人世,则请告知贫道,筇山师弟是否已登天界,或可解贫道长年之惑……”他要是直接被劫雷打死那没办法,若是真登仙了,说明我是特例,还得从自身找其缘由;要是他也落得自己一个下场,那证明我的判断很可能是正确的,仙人已经闭锁了此界飞升之途——知道不是自己孤零一个倒霉,死也能闭上眼睛了吧。   “……若贫道已死,还请诸君相助掩埋,无使抛骨荒郊。”   黎彦超和几名同伴对视一眼,皱眉说道:“这件事……并非我们不愿相助,只恐怕时间来不及……”若能顺利完成任务,到时候四人行至一处无人的地方,自然就被太真魔给接回玄奇界了,哪儿还能赶过来向你通报消息,或者掩埋你的尸骨呢?除非擒杀随风的地方就在隔壁……然而你也说过了,随风现在藏在“斩龙台”,位置是“由此西去千五百里”……   文遗山捻须而笑:“贫道也曾得神仙授予任务,其中规矩,自然明白。但几位只要有心,必能相助贫道……”空子其实很好钻,只看你们是否真的乐意帮忙。比方说你们找个人一直不错眼儿地陪着,等到了附近,再派一两人过来向我汇报,或者掩埋我的尸骨,只要还有此界之人的眼神落在你们其中任何一人身上,那仙就不可能把你们摄走啊。   “……贫道自不会两手空空,便求相助,”说着话老道士指指自己身上,“有贫道二百余年修行,所记录的某些要点、秘诀,还有十数道亲手绘制的符箓,到时候都可相赠诸君,以为报答。”   四人一听,眼神当场就亮了。乖乖,这可是相当于天垣世界无人境巅峰的高人留下来的笔记啊,轻易岂能得见?就算唐丽语深得唐莹喜爱,就算黎彦超是下任西黎侯的预备人选,就算风赫然也算流云宗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他们终究还只是初入无我境,年纪又轻,无人境高手的秘传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吗?至于无根无基的张禄,那就更不必说了。   还有符箓,天垣世界虽然很少,但他们在虚梵世界可已经见识过了符箓的功效啦,就连张禄写的隐身符都能一定程度上瞒过妖王、妖将,更何况无人境巅峰高手亲笔绘制的呢?就算在天垣使不了,将来再穿越别的世界,很可能充作保命的法宝啊!   想要得到这些宝物,要求不过是顺道去瞧瞧筇山道人的登仙仪式,回来向文遗山汇报,或者帮忙掩埋文遗山的尸骨,这又有什么难的?真正惠而不费呀!   四人眼神交流,已经确定要帮老道士这个忙了,但是张禄微微摇头,示意且慢,有些事情我还得先打问清楚。于是转向文遗山,严肃地问道:“请教道长,令师弟何日登仙?”   筇山道人要是还得半年一年的才始飞升,难道我们就要一直呆在这清玄世界,不返回天垣去吗?再说了,倘若跟擒杀随风隔得时间太远,那可保证不了四人随时都能落在此界之人目光注视之下啊。   文遗山宽慰道:“他既已迈入渡劫期,不可能长久滞留此世……”想一想这话有语病,自己不就“长久滞留”着呢吗?不禁嗒然,顿了一顿,才继续说:“应该超不过十日,必然要迎接劫雷。”   张禄点点头,心说十天时间倒也不长——“我等来历成谜,要怎样才能获准前往观礼呢?”我可不清楚这种登仙大典是否允许外人围观啊,而且就算允许围观,万一要先买票呢?万一门票售断了呢?你起码得告诉我们上哪儿去买黄牛票才成吧。   文遗山道:“无妨,诸君可假充贫道往日所收方外弟子,必能获准观礼。”   清玄世界的修真者并不仅仅局限于上清、洞玄两大门派,此外还有不少规模较小、水平较低的宗门,甚至还有几个散修——虽说凤毛麟角,但并非绝无仅有——大派长老出外巡游的时候,偶尔会瞧中几个有资质的年轻人,但限于门规,不便立刻纳入门墙,于是就有了“方外弟子”一说。   高人不可能长久滞留,教授方外弟子,仅仅路过的时候指点一二罢了,但有可能留下凭证,等他们真正修行有成了,就可以拿着凭证到宗门去请求测试。倘若测试通过,便有可能成为两大派的外门弟子——你不是循正规渠道上来的,想入内门那是做梦,但两大派的外门弟子,其身份往往就超过很多小宗派的内门甚至是长老啦。   文遗山说我给个凭证,你们就当是我“登仙”前发现的散修好苗子,收为方外弟子,但是我因为返回宗门后便急于登仙,所以没能及时报备。如今你们学业有成,拿着我的凭证前往洞玄派,要求进入外门的测试——如今洞玄派正忙着准备筇山道人的登仙大典呢,一时间也没空搭理你们,但让你们远远地观礼,应该不会有啥问题。   说着话,便从怀中掏出一片小小的玉佩来,递向张禄。张禄不接,以目示意,让黎彦超拿着。   但是虽然接下了玉佩,张禄却又提出疑问来了:“道长‘登仙’是在五十年前,而在‘登仙’之前便先收纳我等为方外弟子——似我等这般年轻相貌,如何取信于人?” 第六十八章、死人   张禄担心己方四人年纪太轻,无法取信于洞玄派,文遗山说无妨——“但入金丹,便可固颜……”你们别瞧我须发皆白,那是当初要做化神长老,只有这样才显得仙风道骨,显得威风,其实以我的能为,改须发为皂,甚至剔掉胡子装小年轻,那都不为难啊——“诸君之世,有所不同乎?”   这个问题张禄还真不清楚,于是转过头去望向同伴。唐丽语开口了,先说:“我世……”又怕被判定为泄露来历,只好匆忙改口——“即修行有成,独立天地,自成乾坤,最短也需要一甲子,虽可固颜,也都是老年容貌啊。”比方说她老祖唐莹,不到七十岁就迈入无人境了,在天垣世界的历史上,这一修行速度能够稳稳排在前十名,但只有进了无人境之后,容颜才不会继续老去……   当然啦,武道高手天生比普通人老得慢,唐莹如今的相貌就象四十多的美妇,但你要她恢复青春,变回二十来岁跟唐丽语一样,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对比起来,这清玄世界果然是元气充沛,巅顶之人寿数能够达到三百多,几乎是天垣世界的翻倍,而且还能返归青春容颜……有一刹那,唐丽语就想我干脆从此留在清玄世界算了。   当然也就随便想想而已,其实这很没有意义。先不说两界的修法肯定不同,自己留下来说不定得从头练起,就算跟张禄似的,因为任务无法完成而被洗去记忆,留在清玄,自己早就过了测试慧根的年龄啦,恐怕一辈子都入不了两大宗门,就连想进小宗门都玄。在这种缺乏斗争,竞争也不激烈,修真体系彻底固化的世界里,当散修恐怕永远都出不了头……   先不必纠结这个问题,唐丽语问了:“何谓金丹?我等到得了金丹的境界吗?”   文遗山微微一皱眉头,但随即也想通了,当即宽慰她道:“无妨,贫道说过了,此际洞玄派正在准备筇山师弟的登仙大典,又有随风妄图召唤妖龙,应该没有时间测试诸君——是否金丹,无人得知。”   但他随即扬起拂尘来,说金丹还不够,你们其中起码要有一人已经接近甚至达到元婴境界,才能够手持我赐予的玉佩,前往洞玄派——白练了五十多年,要都还是普通金丹的水准,那有什么资格要求外门测试啊?要么是老道瞎了眼,要么我碰见你们的时候,你们还都是没开始修炼的孩子——那我直接领你们参加入门测试就成了,干嘛要扔在外面当方外弟子?   四人面面相觑,也只好暂且听从文遗山所言,走一步算一步了。随即文遗山就向他们大致说明了一下洞玄派的位置、门内情况,还指定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地名,说你们就自称是那里的土著、散修吧,一般来说没法考证。一切交代妥帖之后,他又再次感谢了四人,然后把拂尘一摆:“诸君乃可去也。”   拂尘上千丝万缕在眼前扫过,四人都不禁感觉头脑一阵眩晕,等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却发觉什么瀑布、老道,全都不见了,仍然还身处于初穿越时候的那片山壁前方——不过那时候是站着的,现在可全都盘腿坐在地上。   黎彦超首先长身立起,随即眉头一皱:“玉佩……玉佩不见了!”   风赫然问你揣哪儿了?黎彦超道:“一直持在手中,并未收起来啊,怎么……”急忙低下头去,仔细在草丛中翻找。风赫然和唐丽语也帮忙他搜寻,只有张禄虽然站起身来,却双手抱胸,稳稳地挺着腰杆,动也不动。   风赫然招呼说你来也帮忙啊,这玉佩要真找不着,那不是麻烦了么?张禄“嘿嘿”一笑:“这玉佩就该当不见,若是还在,那才奇怪哪!”   黎彦超直起身来,面露疑惑之色:“话里有话,什么意思?”   张禄成竹在胸,左右瞧瞧,沉声说道:“咱们是要找,但不是找玉佩,而是——等先找着老道士的遗骨,自然一切都豁然开朗了。”   风赫然笑问:“你是说咱们见鬼了不成吗?”   张禄点点头:“也可以这么说吧……”   打从初见面,他就觉得这老道士不怎么靠谱。“贫道今晨心血来潮,偶占一课,便知临死之前,当能见到异界来人……”这种鬼话,也就能蒙蒙黎彦超他们,却压根儿骗不了他张伯爵!   天垣世界武道为尊,对于占卜术之类的法门散布不广,研究水平也不高,张禄就敢拍着胸脯担保,三名同伴谁都没有正经接触过。真正的武人恃力为强,以技为尊,谁去搞这些歪门邪道啊,占算卜课有助于提升武技,有助于对战摧敌吗?   在意念流方面,张禄的天赋很高,即便是压制了等级,再加上有天地法则的制约,他也肯定比天垣世界所有算命先生加起来还要强。当然啦,裴玄仁、安期生两派的法门都不重占算,他也没有专业研习过,但终究跟出自占算名门的郄俭有过多次深入交流,而且一度登仙,一法通也万法皆通。打个比方来说,他是物理学泰斗,不是专业研究数学的,但初中生数学水平怎么样,照样能够一眼就瞧得出来。   数学是物理的基础,而占算同样属于意念流,跟张禄的专长比较贴近。   所谓占算,说白了就是探查和梳理事物的脉络,从中寻求并预知其发展的最大可能性。倘若缺乏线索和条件,哪怕郄俭的老师张巨君亲临,那都不可能算出什么结果来。你蒙着面甚至用衣服裹得连身材都瞧不明白,加上变了声,也不交代生辰八字,就直眉瞪眼地要人算命,看人是不是抄棍子就揍得你满头包吧。   所以说,算命瞎子只能摸骨、批八字,没听说过瞎子也能相面的……   好吧,先不提那些江湖骗子,光说真正的占卜术,必须有一定线索作为支撑,才能判断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或者预测即将发生的事情——一组公式里全是未知数,没有一个常数,怎么可能得出结果?可是己方四人才刚踏足清玄世界,文遗山甫一见面,就一口断明是来自异世,他靠的什么?相面?天垣之人外貌上、服装上和清玄之人有何不同了?就算相貌奇诡,服装另类吧,难道就不能是久居偏僻乡间的蛮子么?   而且听文遗山所说,他还不是见面之后才能够判定的,早就“心血来潮,偶占一课”,知道他们要来,所以预先设下无形壁障,跟这儿等着他们哪。预卜有人会来,这倒并不罕见,问题你得有线索啊,相关张禄等人的线索不在此界,而在天上——难道文遗山能够掌握超三维世界的线索?就算他虽未飞升,其实生命形态已经改变了,那也得先去过一回天上,才能寻见些蛛丝马迹吧。   你连天上是什么味儿的都不知道,从何判断会从天上中转来人?   当然一开始张禄并没有想得这么透彻,只是本能地觉得老道士不靠谱而已,也怀疑这只是老头儿游戏风尘,喜欢开玩笑,随口编的套话,所以并未点破,先跟着进山,想听听老头儿还打算说些什么。文遗山讲述此界之事的时候,张禄就坐在他对面,本能地察言观色,注视老道的眼神,然后他就觉得吧,这眼神深处有点儿感觉,颇为熟悉啊……   自己何时何地曾经见过类似的隐藏在眼神背后的感觉呢?张禄头脑敏锐,大可以开双线程,一心二用,一边听老道说古,一边琢磨相关线索。很快他就想明白了,他在虚梵世界见到的那妖龙的影像,其瞳仁中蕴含的某种含意,恰与文遗山道士相同——   那是一片死意!   别瞧老道外表华彩,表情生动,只要能够透过表象看问题,深入他的双瞳,便可以探查得出来,这绝非一个活人所该有的眼神。其间细微之处,别说黎彦超他们瞧不破,哪怕换一个精通意念流法术的人来,也未必能有张禄的见识。关键虚梵世界那条妖龙的双瞳太过巨大啦,其中死意也因此而被放大了一千倍——当然你也得足够深入才能瞧得到——张禄当时便深受震撼,有此先例,才能够瞧清楚文遗山的真相。他若没见过死龙,一上来就先见这个死人,估计望穿秋水也窥察不通。   在明了了这一点之后,张禄当即就把自己的意念给放出去了。   初听太真魔的任务介绍,他就怀疑这是个修仙世界,并非以武为尊,那么天地法则可能会比较偏向于他这种耍意念流的吧。在虚梵那种法、武并重的世界,他都能够飞,还能意念攻击、窥探妖物心智,估计在这世上同样能使。只是文遗山老道士仙风道骨,还能放无形壁障,还能生出山壁中的幻境——是穿越还是幻境,这可真瞒不过张禄——那一定是超级强人啊,自己既被压制了等级,岂敢轻易向他释放意念?不但不恭,还可能被反弹回来,反受其害。   可是如今知道了,这一切全都是幻觉,那自然“你吓不倒我的”!   幻觉未必是空,有可能是自身头脑短路,也有可能源自于外界的某种刺激。如今张禄他们四人都见着文遗山老头啦,都进了他的幻境了,集体发癔症,必然是外界刺激所致啊。那么这刺激何来呢?当然就是死老道残魂不灭,影响到了他们的判断——俗谓“见鬼了”是也。   张禄知道,鬼确实是存在的,或者更准确点儿来说,人死之后,因为某种原因可能残魂还不能彻底消散,会存留于世一段时间。不过一般情况下残魂都是无意识的,但当这段残魂来自于一个刚死的什么五十年滞留渡劫期的老道士,是不是还能在一定程度上、一定时间内维持自我意识,能够貌似很正常地跟他人互动,把他人牵扯进自己意念所造的幻境中来,那就不好说啦。   因为张禄从前没来过这清玄世界,在别的世界也没有碰到过类似先例。   但就理论上而言,越明白的鬼越没有攻击性,所谓“厉鬼”往往没有自我意识,都是逮谁害谁——这就跟有蹄子的动物肯定没有尖牙利齿一般,你不可能什么全都占着。那么身处幻境之中,面对一段温文儒雅,貌似并没有什么攻击性的残魂,张禄判断自己向对方释放意念所可能造成的后果,肯定比探查一名高人的神智要来得安全些吧。   果然,意念投处,他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把文遗山给瞧了个底儿掉。   当然并非老道残魂所余意念尽为他所掌握——要真那样,完全不必浪费时间再听老道唠叨了——而是每当老道提起一段往事来,张禄意念所及,便如同亲眼所见,亲身所感,还能探查到言辞以外的很多细节。比方说筇山、随风都长什么样儿,老道士并未描述,张禄可是跟瞧过他们的照片……不,瞧过他们的录影一样;再比方说洞玄派位于何处,方位、距离,真不必老道最后的指点,张禄完全可以站起身来拍拍屁股:“我来当向导好啦。”   这也是他耐着性子一直听文遗山唠叨,甚至还不时发问的缘由所在——你要不提,残魂中意念不转,我还真掏不出什么东西来。   幻象结束以后,张禄就向同伴们解说,其实咱们一踏足此世,就被这“鬼”给缠上啦——估计是老道不能真正飞升的怨念所积,造成他也想给咱们派任务,请咱们帮忙——什么无形的障壁,什么山壁中的仙境,尽皆虚幻。咱们来了之后,就压根儿没有挪过窝。   意念与意念容易互动——按照地球上的说法,或者可以叫“脑电波的交互辐射”——所以什么异界来人,根本就不是老道卜算出来的,而是那鬼从咱们脑袋里挖出来的。既然一切皆虚,当然就不可能真有块玉佩递到黎彦超手里。   ——我为什么不肯接,而要让你接呢?因为这是证据,要不然说了你也未必能信。   同伴们尽皆愕然。黎彦超沉吟少顷,犹犹豫豫地开口道:“张禄啊,有一句话,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张禄摇摇头:“应该不是。”   第六十九章、并没有什么屁用   黎彦超想问什么,张禄不用琢磨都能明白——对方的意思是:“你想起什么来了?莫非你本是这清玄世界之人?”因为事先说好了,再不提这档子事儿,所以黎彦超才会犹豫,才会试探“当问不当问”。   张禄当即回答:“应该不是。”随即多加一句注解:“但探索阴魂之事,我应该从前是学过的。”这么含糊着就够了,相信同伴们不会再深入追究。   他的判断是文遗山老道士刚死不久,残魂还在飘荡,正赶上己方四人穿越到这清玄世界,于是就本能地缠了上来——至于这完全是凑巧,还是太真魔的安排,特意让他们降临在这儿,那便不得而知了。所以老道的遗骸应该就在附近,大家伙儿可以试着找上一找。   于是四人各自转身,游目四顾。这地方山崖陡峭,植被茂盛,哪个草窠里、树丛里,都可能藏得下一具尸体,还真不是那么好找的——因为虽然就理论上来说,残魂不可能飘离尸体太远,但这个太远到底以多少为上限,包括张禄在内,还真没人能够说得清。若是普通人,残魂离开尸体五丈、十丈就算到头了吧,但一位巅顶的修真者,你说他的残魂能远飏五里甚至十里去,说不定都并不奇怪……   正感毫无着手处,黎彦超却突然间鼻翼翕张,长吸了一口气,然后一指山壁方向:“去那里瞧瞧。”张禄本来就觉得此界元气充沛,空气也极新鲜,甚至还隐隐地透着一股奇香,此际跟随黎彦超往山壁方向走去,这奇香也便愈发显得浓郁。   果然,分开几丛青翠的灌木,就见一个老头儿背倚山壁,盘膝而坐,双目紧闭,正是积年渡劫的文遗山。黎彦超伸出食中两指来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按在颈部大动脉上,继而尝试向文遗山体内度入真气,这才终于确定:“果如张禄所说,遗山老故去矣……应该不超过半天……”当然是指天垣世界的半天,至于这清玄世界,一天究竟有多长,有无昼夜,他们全然不知。   修行到了极高境界后,身体机能发生一定变化,对于食、水,乃至空气的需求都会日渐减少,每日但吸纳天地元气便可。但是吸纳元气跟呼吸空气不是一码事儿,元气不是经鼻腔或者口腔纳入,从气管往肺里走的,所以呼吸停止,并不能证明这人已经死了。而且某些高人还可能掌握龟息之术,把身体机能暂时减缓到低于普通人十分之一的程度,不但呼吸难以察觉,就连血液流动都会减缓,按脉根本就按不出来。   但即便正在运用龟息术,都不可能任由他人将真气度入,却丝毫也不起反应的——修炼至极高境界,呼吸、血流等体内各循环系统都逐渐降至次要地位,但真气循气脉运行,仍然是重中之重,遇有外力,自然便会产生抗拒。要是连外人的真气侵入都丝毫不加拦阻,那就是说这人随时都可能被他人所格毙——除了已死,还存在第二种可能性吗?   张禄等人也都围了上来,张禄抽抽鼻子:“这香气……难道是从尸体上散发出来的?”   黎彦超点点头:“高人既逝,真气弥散,必生余香。”   修真者体内的真气,本来源于天地元气,但两者并不能完全等同——就好比钻石和石墨虽然都是由碳原子构成的,却因为组合方式不同,所以物性也就天差地别。若简单概括起来,真气可以算是元气的极大浓缩,平日因为常循气脉而行,所以才能汇聚,而一旦身体机能彻底停顿,真气不再运行,就会因为和外界元气的浓度差而逐渐散失。要说这文遗山老头儿的境界,恐怕比起天垣世界的无人境巅峰还要更上一层楼,他将近三百年浓缩的元气,化为体内真气,那量得有多恐怖啊,一旦弥散出来,短时间内浓度仍然高得离谱。   这种浓缩的元气自然是对生命有益的,所以生命就本能地欢迎这种元气渗入,体现在感官上,那便颇觉其芬芳馥郁了——黎彦超懂得这个道理,因此循香而往,很快便找到了文遗山的遗体。   张禄心说怪不得,地球上也有类似说法,某些高僧大德坐化以后,据说就香飘十里,终日不散……想必也是同样的道理吧。   黎彦超等三人都肃立向遗体行礼——且不说这是高人前辈,就他残魂不灭,还指点自己那么多事儿,使自己对这清玄世界不再一头雾水,懵然无知,那便值得尊敬和默哀啦。张禄却老实不客气,略一俯首,然后上去就掀老头儿的衣襟。   唐丽语伸手阻拦:“张兄你做什么?”   张禄回答道:“我找玉佩啊,还有他留下来的笔记、符箓。”   黎彦超忙道:“玉佩是一定要寻到的,至于笔记、符箓……张禄你可想好了,若得其物,必成其事。”本来他们虽然应允了文遗山的请求,但并不能保证肯定完成——谁知道前途还会出什么妖蛾子?即便顺利得以观礼,甚至瞧明白了筇山道人是否真的飞升,也难保真能在离开此世前赶回来汇报。本来这既是无可奈何之事,也不会产生丝毫的心里负担——要是完不成任务,我不拿你的报酬不就完了么?可若张禄现在就获取了报酬,那得人好处,忠人之事,哪怕再千难万险,也必须得硬得头皮执行到底啦。   张禄心说这几个货真是品性高洁,外加胶柱鼓瑟,让我说你们什么好……老头儿已经死了呀,就算咱们完成了任务,又怎么回来缴令?天知道文遗山的残魂还能存在多久?眼珠一转,已有藉口——   “你们说,要不要现在便掩埋了遗山老的尸身?若是现在不埋,就怕万一不及赶回来,就被太真魔给摄回玄奇界,难道真要他抛尸荒野,暴露白骨吗?若是现在便即掩埋,难道等咱们回来以后,还必须重新把骨殖从地下刨出来,再取报酬?”   埋骨是善功,刨尸就是彻底的恶行了——除非有极正当的理由,有更合适的地点用来移葬。   同伴们闻言都不禁一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张禄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几个天性纯良,一诺千金,既然答应了遗山老,就一定要帮他达成心愿,那么是不是先取报酬,又有什么要紧?若是因为外力作用,导致功亏一篑,那也是天意如此,非我等不肯尽心。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观心不观行,只要咱们毫无敷衍、推搪之意,想必遗山老残魂有知,也是赞成先取酬报的吧。”   张禄多聪明啊,正所谓“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者是也,他满嘴歪理,偏偏黎彦超他们这种正人君子就是无从反驳,于是只得依从。   张禄伸手入文遗山怀内,果然很快就搜出来了玉佩,交到黎彦超手上,然后又翻出一枚玉牒和一捆符箓来。要说这玉牒也是天垣世界罕见之物,张禄只在古书上见到过相关记载——黎彦超等三位大宗子弟,或许可能接触过实物——就有点儿象地球上储藏数字信息的U盘。   不过这种U盘不必要插什么机器上,只要贴近额头,度入真气,自然能够阅读其中所蕴含的信息——当然啦,你也得达到一定境界才成,普通人或者修真不足数载,才刚入门者,肯定是无法激发其功能的。   张禄心说这玩意儿新鲜嘿,我先试试——正打算把U盘……啊不,玉牒贴近额头,却被黎彦超一把揪住了手腕。风赫然也说:“我等因为无奈,才先取了报酬,但任务尚未完成,岂能提前识读?”   张禄心说照你们这意思,万一任务完不成,还打算把这玉牒给撇在清玄世界,从始至终,一个字都不肯去读是吧?那多浪费啊!   “若能读此玉牒,必能增进你我功力,对于完成遗山老的任务也更有把握呀。你们是宁可让任务流产、承诺落空呢,还是愿意先学习一二?做人、做事都不能太僵化,否则怕是遗山老死了也无法瞑目吧。”   黎彦超等三人固然都是正人君子,与他张伯爵不同,好在脑筋也没有僵化到不可理喻的地步,张禄既然给出了貌似无可辩驳的理由,三人也便只能撒手放任。于是张禄把玉牒贴近额头,度入真气,果然就感觉无数道意念一并涌入自己的脑海。   三人定睛望着张禄,就见他面色骤然一青,随即变白,然后又青,如是者三次,这才放下玉牒,长出了一口气。风赫然问:“如何?”张禄恨声道:“这老……遗山老的遗存,真正博大精深,然而……并没有什么屁用。”   这枚玉牒长近半尺,宽约两寸,薄仅一分,搁地球上那是个大U盘、小移动硬盘,可是存储容量估计也就几兆罢了——而且还没装满。根据张禄的探查,玉牒中所藏基本上是文字,夹杂有少量简单图形,字数应该也就几十万而已。几十万字同时涌入脑内,受到的冲击是相当大的,所以他脸色瞬间发青,但稍加梳理,析缕分条——有点儿类似于某些阅读器的“自动划分章节”功能——以张禄的智力,很快就摸清楚了其中脉络。   只是……老头你丫废话也太多了吧!这果然是未经整理的修炼笔记啊,想起什么来写什么,主要是个人修行的感悟,旁人不作长时间研究,很难从中得到什么收益。尤其修心和修身、术法和武道之间的隔膜太深,估计天垣的武人不入无人境,压根儿就瞧不懂他都在说些什么。   不过张禄说“并没有什么屁用”,却也不全是实话。他本身的等级是被压制了,但见识仍然保留,本来对于武道知之甚少,所以要去天垣从头练起,但对于术法一道,即便比不上文遗山,也算是一流行家了。所以他从玉牒中还是发掘出了不少有用的信息,但基本上只相关于此世的基础设定,而确实对快速提升战斗力没什么用处。   什么基础设定呢?张禄告诉黎彦超等人:“咱们的本事,在此界确乎已入金丹,并且很可能接近了元婴。”因为清玄世界虽然是术修,并且修真体系、等级与武道为尊的天垣世界截然不同,但基本原理可以相通:都是先融入自然,再超脱自然,最终改变自己的生命形态。金丹期便能勾引天地之力,这与天垣世界的无我境是一致的。   但是术修,尤其清玄世界这时代的术修,牵引天地之力是为了洗练己身,并不能如武道般直接反应在斗战能力上,所以他们四人作为天垣世界的无我境初阶,真要论对战之能,说不定就能战翻一两个此界初结元婴的高手。   暂且收起玉牒不提,张禄再解开那捆符箓,大致瞥了一眼,不禁叫一声苦——这玩意儿同样,并且更加没用!   符箓上的文字、图案只是载体而已,用以承载书写者的法术和法力,所以符箓的制作也因人而异,更因世而异,并没有一定之规。就好比同一段文字,可能用笔写在竹简上,也可能用墨印刷在纸上,甚至用刀子契刻在泥版上……同一种含义,可能用中文承载,也可能用拉丁文承载……   就好比张禄写的隐身符,便跟太癫魔赐下来的隐身符书写方式截然不同,在不懂符箓之术的风赫然瞧起来,完全是两样东西——但是事实证明,效果相差并不太远。   所以对于文遗山所写的符箓,张禄压根儿就瞧不明白……一般情况下,同一个世界,尤其同一种文化传承下的符箓总有规律可循,所以也没人会再脱裤子放屁,用小字标注名称、效用。虽说即便看不懂符箓,只要度入一定量的真气也能施用无碍,但我压根儿不知道干啥用的,那谁敢乱使啊?   比方说想要隐身,结果错用了“光明符”,反倒身泛强光,目标更显;想要放水灭火,结果错用了“烈焰符”,火上浇油;想要防御,结果错用了进攻型符箓,一瞬间破绽更显,遂被人轻松战败……   而且符箓都是一次性用品,你不可能先试用……一试用就用光了呀!   文遗山留下来这些符箓,瞧上去貌似每一道全都不同,根本就没有重复的——可能有重复,但因为张禄不熟悉此界的符箓系统,所以根本分辨不出来。故而这东西也就光瞧着高大上罢了,结果还是彻底的无用! 第七十章、打断山根   文遗山留下来的笔记和符箓全都派不上用处,不由得张禄大失所望同伴们倒都貌似并不在意,或许因为他们原本就没有贪图答报的心思吧。张禄心说这三个都是好人,与之结伴,是我不知道几世修来的福气,然而我绝不要变成他们那样!人无欲则刚,但从来只有刚柔并济才可立世   他把玉牒递给了黎彦超,三人陆续尝试度入真气探查,果然一无所获。既然黎彦超是队伍的首脑虽然并没有经过投票表决那玉牒就和玉佩一起,都交给他保管了。至于那些符箓,三人坚持让张禄带在身上虽说张禄也辨识不了,终究论起符箓之道,他的见识绝对在同伴们之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突然开窍了呢?   随即四人一起八手并用,在山脚下挖掘了一个深坑,收敛了文遗山的遗体。挖坑过程中,张禄继续向同伴们介绍相关此世的设定其实大多是他直接搜索文遗山残魂所得到的信息,但假称是从玉牒笔记里发现的   “其实此世也有武修,或者说术、武双修,就是除上清、洞玄两大派之外的那些小宗门”   此世之人的慧根被划分为五等,四、五等可入上清、洞玄两派,理论上可以修得元婴、化神,甚至于渡劫飞升二、三等则只能进入小宗派修炼,最高也不过金丹巅峰而已当然偶尔也有因缘巧合,突破至元婴境界的,但终究凤毛麟角,几百年都难得出现一个,至于化身,彻底无缘。   初级慧根那就别想修真了,老老实实做一辈子普通人吧。   上清、洞玄两派修的纯的是术法。可能因为天地法则的不同吧,此世也有以武入道的传承,但属于别辟蹊径,入门快,精通却难,金丹以上的玻璃天花板更是极难打破那些小门派,八成就都是武修或者术、武双修,到了金丹期,即被俗称为“剑仙”。   剑仙有什么能为呢?首先是能飞行,其次能格斗,据说还可以飞剑千里之外取人首级当然理论上如此,实际上能把剑飞出去几百米就算顶天了。至于是此世武道相比天垣世界,到了无我境以后就出现断层,还是因为天地法则所限,无我境以后的传承根本难以修炼达到,那张禄就不清楚了。   他话才刚说完,“呼”的一声,风赫然就上了天啦,随即缓缓降落,大喜道:“果然我在此世也能够飞!”张禄说那咱们再来试试,天垣的武道在此世究竟有多大威力吧。   黎彦超摇一摇头:“不要在此间试验吧,以免搅扰遗山老的安眠。”   于是等埋葬好文遗山之后,四人便即御风而起,沿着山壁飞出去两箭之地,找到丛林中一片不大的空场,打算把这儿当作实验场所。风赫然早就跃跃欲试了,首先抽出腰间所佩的长剑来,真气注处,脱手直抛出去   剑如矫龙,挟带着风势、火光,直线飞行了一百余步,狠狠插入一株大树的树干之中,几乎直没至柄。这要在地球世界,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世界冠军投标枪大概也就这么远吧,但标枪最终是扎在地上的,不可能始终保持直线,更不可能一百米外还保留如此大的势能,能够透木裂石。但在天垣世界,以风赫然无我境的水平,这其实一点儿都不出奇。   风大少不禁“啧”了一声:“不过如此啊”在这清玄世界,大概因为元气充沛的缘故吧,他确实觉得身轻体健,浑身上下都似乎充满了无穷的精力不得发泄一般,但真到运用之时,却也并没能比在老家的时候强出多少来。   张禄解释说:“飞剑之术不纯是武道,要以气御剑,不仅能够及远,空中还能转向,如此才号称可凭空取人首级”说白了,飞剑就是带追踪系统的导弹,你风赫然就算能把武器投射得再远,也不过普通炮弹罢了。   风赫然说兵刃凭空转向,这个彦超会啊来来,你也来试试。   黎彦超擎出背负双刀,一左一右抛射出去,只见双刀如同两道闪电一般,各划弧形,脱手数十步后于空中“当”的一声磕碰,然后改变飞行方向,重新绕个半圆又返回到黎彦超手中。随即黎彦超摇一摇头:“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这么耍刀,我在天垣世界也是办得到的,就丝毫也没有功力提升的感觉。   三人只好再一起去怂恿唐丽语。唐丽语攥着两个醋钵大的拳头,面向山壁,亢声道:“我这双拳,可以开金裂石,这般山壁,一拳就要擂出个尺多深的窟窿来。”这是理论值,也是过往的经验,至于在这清玄世界又如何,咱们且拭目以待吧。   随即她将双眉一轩,吐气开声,右拳首先向山壁擂去。众人就觉得一股无形的威压从唐丽语身上猛然散发起来,都不自禁地倒退了一步,尽量离那巨人女远上一些拳中山壁,其声沉闷,谁想雷声大,雨点竟然才砸出来一个浅浅的拳印而已。尺多深?这拳印最深处估计也到不了半分   唐丽语整个人貌似都僵住了,右拳仍然虚顶在山壁上,左拳也无暇再度击出。张禄正想安慰她几句:天地法则不同了嘛,说不定就正好克制你的功法呢突然之间,“喀”的一声巨响,地面震动,以唐丽语的拳印为中心,就象蜘蛛网一般,无数皲裂瞬间向四方延伸。黎彦超反应最快,当下一把扳住唐丽语的肩膀,硬生生将她带离开原地,并且退得比张禄和风赫然还要远。   唐丽语的拳头才刚离开,整个山壁就瞬间爆裂开来,无数碎石激飞,直射向张、风二人。张禄一边匆忙后退,一边拔剑出鞘,在自己面前奋力一扫,剑气凝聚,仿佛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壁障似的,把大大小小的碎石全都格挡在外。风赫然同样也退,但是只能抬起胳膊来挡他的剑还插在树上,没来得及取回来呢结果不出意外的就被乱石溅了一身。这些乱石,小的不过石屑而已,大的比人头还要粗上一圈   好在以风赫然此时的境界,普通崩碎的山石根本就无法伤他分毫,但终究被溅了一身,不仅灰头土脸,狼狈万状,而且就连身上的衣衫都给撕开了好几道口子。   张禄见了,不禁莞尔:“唐小姐好大的气力赫然你真是遭了池鱼之殃啦”   风赫然怒道:“这不公平!为什么就她的本事在此界会远超我等?!”   唐丽语摇摇头,面露颓丧之意:“威力虽大,力量却难以掌控”确乎这山壁是她一拳给打碎的,而且拳力先是凝聚不散,直捣山石深处,然后再瞬间爆发出来,若是施于人身,估计无我境巅峰的高手都能被打得脏腑破裂。但问题是山壁崩碎的时候,她也没能及时躲开啊,还得靠黎彦超揪了一把,说明她本身对于这一拳的拳力根本就意识不清,驾驭不住。   这就好比一小孩子手持利刃,根本不可能随心舞弄,一个不小心就会把自己给砍伤了。她的功力在这清玄世界瞬间增长,本是喜事,但偏偏自己控制不住,也难怪会面露遗憾之色了,仿佛千金在箧,却根本使用不了,美食在前,只能闻闻气味而已   黎彦超安慰唐丽语道:“或许稍加练习,便可”想说便可熟悉和习惯瞬间暴涨的拳力,忽听不远处传来“哎呦,哎呦”的呻吟之声。   众人都觉奇怪,匆忙循声觅去风赫然怕有危险,赶紧过去先把自己的佩剑收了回来行不多远,就见崩飞的乱石之中倒卧着一个女孩儿,瞧身量也就十二三岁左右吧,身上衣衫被乱石割得处处裂口,伸手抚着一条左腿,从脚踝以上直到膝盖部分,渗出大片鲜红,把裤管都彻底了。   唐丽语惊道:“是我打崩山壁,磕伤了她么?”赶紧俯下身来,双手撕开那小女孩儿的裤腿,露出小腿上一道长长的伤口,皮肉外翻,竟然深可见骨,煞是恐怖。   黎彦超急忙从怀里掏出药物来,递给唐丽语。他乃侯府嫡子,自然带着一等一的好药,不过天垣世界武道为尊,虽然对于外伤的治疗水平很高,终究没有顶级术法,不可能真造出什么瞬间便可愈创生肌的神药来,对于这么严重的创伤,估计也就只能暂时止血而已。张禄一皱眉头:“且让我来试试?”   他蹲下身,将右手虚按在那小女孩的创口上方,真气微吐正在此时,忽听一声厉喝:“什么人,竟敢毁我洞玄宗的药山?!”   黎彦超和风赫然转头望去,只见一道白光瞬间便闪至面前,随即幻化出一名白衣道士来,看相貌正当壮年,头戴竹冠,五绺长髯,论气度几乎不在文遗山之下。风赫然急忙抱拳行礼:“是在下等同伴在此地较技,不慎轰塌贵山,还请道长原宥。”他说是比试过程中不小心打坏了山壁,要是实话实说,对方肯定要问啊:你们没事儿朝着山壁擂拳干嘛?   那道士瞟一眼风赫然,见他穿着还算体面虽然衣衫上满是灰尘、破洞,很明显是才刚沾染上或者划伤的,原本质地应该不错便即按落身形,单掌立在身前还礼:“无量天尊。贫道洞玄派启元子,未知几位道友何门何派,如何称呼?”   风赫然道:“我等本是散修”眼瞧那启元子目光中隐露蔑视之色,赶紧又说:“五十多年前,为贵派遗山真人收为方外弟子,此番正欲前往洞玄,归宗入门。”   启元子长眉一挑:“原来是遗山真人的方外高足,失敬了。”   黎、风二人站直了跟启元子对话,唐丽语和张禄弯腰仍然关注着那女孩儿的伤势。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张禄真气吐处,就见那道深深的伤口竟然逐渐愈合起来,最终仅仅在血渍当中,留下了一道长长的浅色嫩肉而已。唐丽语大喜过望:“张兄果然懂得术法。”   张禄也不禁窃喜,心说看起来在这清玄世界,老子的本领起码恢复了三成有余啊。   口袋地球世界之中,即便当初还在地仙境界的裴玄仁,都能赐予张禄“苏息符”,相当于一管大血瓶,普通人喝了,但凡还有一口气在,当场就能满血复活。符箓本是写符者能力的固化,只提升稳定性,并不能提高效用,换言之,裴玄仁要是自己不能回血,根本就写不了能回血的符啊。   地仙尚且如此,何况张禄其实已达天仙的水平,只是被压制了等级而已。若还是天仙,别说治疗这么一道普通的外伤了,就算活死人、肉白骨,也未必就办不到。   那小女孩儿急忙跪下磕头:“多谢仙长相救。”旁边启元子斜眼一瞥,厉声喝道:“你在这里做甚?难道想偷懒么?!”小女孩儿吓得一个哆嗦,赶紧朝启元子也磕一个头,然后抄起身旁一个小竹筐,转身便跑得不见踪影了。   唐丽语和张禄都望向启元子,目光中隐含愠怒之色,那意思:才这么大一孩子,你犯得上跟她如此疾言厉色么?启元子随口解释道:“此处为我洞玄下院,专植灵草,贫道腆为执事。这女娃儿乃是辖下的药人”   话音未落,脚下却又是微微震动。唐丽语不禁愕然,心说我早收手了呀,难道真所谓“打断了山根”,这崩塌到现在还不肯停歇吗?还是说,又有什么人跟我们一般无聊,挥拳擂山?几人本能地便朝山间望去,就见闷响声中,一道巨大而狭长的黑影瞬间拔起,直冲云霄。   张禄当场就惊了,因为瞧这黑影的外形,仿佛认得我靠,难道我们被那文遗山老道的残魂牵绊得太久,妖龙这就已然降世了吗?!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巨龙   山中异变突起,有巨龙冲天而飞,虽然还隔得提远,其磅礴凶厉之势也已使得张禄等人寒毛直竖,脊背发凉。启元子更是惊慌,匆忙将足一顿,腾空而起,随即化作一道白光,就直朝那黑色巨龙疾飞过去。   张禄等四人对视一眼,也纷纷运起了飞行之术。可是一腾空,便瞧出他们的功法不同来,黎彦超等人是从来没有正经学过飞的,纯粹野路子,不说无法化形什么白光、闪电吧,为了提高飞行速度,本能地就上身前倾,如同在陆地上的疾奔冲刺之势——差一点儿那体态就象极“超人”了。张禄的速度并不逊色于他们,但身体端直,仿如闲庭信步一般。   这时候山间又有数道白光蹿起,停在那黑龙身周,形貌陡显,也是几名道士,打扮与启元子颇相仿佛。其中一名道士比划了几个手势,随即便朝黑龙冲去,那黑龙将头一摆,正中道士,仿佛是挥球棒打中了垒球,道士惨呼一声,瞬间便被击飞入云霄深处,无影无踪了。   张禄心中暗赞:好一个homerun!   启元子虽化白光,瞧着挺高大上的,其实飞行速度未必比张禄他们快,前后脚地便靠近了黑龙。就听先到的一名道士大叫道:“启元师兄,速速传书请派中长老来救吧!”启元子一咬牙关:“待得长老们赶到,只怕整座山都被它毁了,你我必然难辞其疚——还是先战吧!”   张禄微微一皱眉头,心说瞧这架势,黑龙暴起虽然骇人,却并不使这些道士太过吃惊啊……难道说这种事情并非初次发生?是这黑龙本是从别处遁来的,还是在这清玄世界肆虐的并非一条龙?   算算时间,哪怕己方四人在文遗山残魂的幻境中再呆两倍长的时间,也不至于拖到各处妖龙并起,或者妖龙肆虐各方啊,除非太真魔下指令的时候,妖龙就已然降世不短时间了……果然天啊、魔的,都不靠谱!他当然不会怀疑幻境中时间流速有所加快,仿佛数盏茶时间,其实已经过了不少时日——相关幻术、幻境,起码三维世界还没人能骗得了他张伯爵。   定睛细瞧,原来那条龙并不是黑色的,主体乃是深褐,沧桑斑驳,看细节几乎五色俱全。与张禄在口袋地球世界所见到的刘累那两条龙,还有在虚梵世界天柱上见到过的妖龙的影像相比,眼前这条龙的轮廓差相仿佛,都象是放大了无数倍的长颈、长腿鳄鱼,但细节却全然不同。龙身上并没有严整的鳞甲,而充满了无规则的坑洼,就好似被谁把皮剥去了一般。虽说张禄并没有亲眼见到过龙的肌肉筋骨,却也觉得就算剥了皮,这玩意儿也不该如此破烂吧……   这巨龙柱地通天,张禄他们又不敢靠近,既难以窥其全貌,也不易深析一斑,但他们终究已非普通人境界,眼光还是很犀利的,直感有时候更加敏锐。四人面面相觑,各自都看清了同伴们心中所想——这是真的龙吗?这不是一座岩石、泥土塑成的雕像吗?   当然,塑像不会动,更不会把个道士象垒球一样打飞至云霄天外去。   眼见启元子招呼同门,就待一起围攻这条巨龙,张禄急忙招呼,并且询问:“请教道友,这究竟是何物?”   启元子貌似这才想起他们来,不禁大喜道:“还望几位相助灭此妖孽,待返回本门,必向长老奏报,让你们能够得偿所愿!”   风赫然说我们既然前后脚地跟过来,自然是打算帮忙的,但你也得先告诉我们这是啥玩意儿才成吧。   启元子答道:“此乃上古妖龙戾气所化……”   物质凝结并且进化后,就可能生出意识,同理,意识在某些特定情况下也可能物质化。所谓“戾气所化”,当然不是说有一种物质性的“戾气”在,而就跟张禄他们才刚碰见过的文遗山老道一般,本是一段残魂。意识包含着七情六欲,各种不同的片段,所谓残魂必然会遗失一部分,而残留另外一部分——一般情况下最早丧失的便是自我意识。老道或许因为修行近三百年,加上执念太深,所以自我意识在短时间内仍有保留,但既说“上古妖龙”,肯定残留的部分就毫无自我意识啦,光剩下了“戾气”也就是暴力侵夺的动物性本能。   这种“戾气”在某些特定条件下,是有可能物化的——当然不是直接从意识转化为物质,而是吸引物质以形成自身躯体。这种躯体一般以存活时候的本身为模本,但自然找不回来本身的皮肉筋骨,所以只好随便堆砌。瞧眼前这条巨龙,应该就是无意识的山石、草木的聚合体了。   有意识的物体不易侵夺,无意识的则容易聚集。   张禄一听啥,果然不是真正的龙,而只是无意识物质的化生而已,当即就放下了一半儿的心。可是启元子话还没有说完,那巨龙把硕大的脑袋一昂,就直奔着他冲过来了。   残魂本为生物所系,所以也本能地亲近生物,但不是象小猫小狗一般亲近主人,而是直接扑击,本能存有夺占肉体的欲望——当然基本上是夺不动的,所以造成的结果就只有破坏。这就是所谓厉鬼害人的真相所在。   大概是启元子开口说话,使得巨龙意识到这里有个生物,当即便扑击过来——不过它的尾巴还插在山间,四足腾空,扑过来的只有脑袋而已。此龙硕大无朋,虽说众道士刻意保持了一定距离,但它也只要歪歪头、扬扬脖子,自然便能触及。   启元子话说到一半儿只好咽了,赶紧双手并合在胸前,十指环绕,就象密教徒结手印一般,也不知道摆了个什么姿势,就见一道红光从他双手中迸发出来,直射向那巨大的龙口。红光所及之处,土石皆碎,纷纷崩落,但这对于巨龙来说,也不过九牛一毛而已,无法伤及根本。巨龙扑击之势不衰,启元子只得疾化一阵白光而遁,但貌似还是被龙吻触及了少许,随即他的身影再现于数十丈外的空中,以手抚胸,紧锁双眉,貌似颇为痛苦。   几乎同时,一名道士从脑后偷袭巨龙,巨龙把头一昂,即将此道士硬生生用后脑勺给击落了尘埃。   “呼啦”一声,其余几名道士四散而逃,又各避出去数十丈远。   张禄心说此间修真者果然既不识斗战之技,又缺乏拼搏之勇啊,这才几个回合,你们就想要逃了?才刚抽出腰间长剑,黎彦超已然猛冲过去,双刀一摆,闪电交汇,正中巨龙顶门。   那巨龙受此一击,头上土石纷纷落下,竟现出一个数尺深的大坑来,但它也不吼叫——应该是没有发声器官的缘故吧——也瞧不清是否痛苦,只是本能地摆动头颅,朝向黎彦超又是一扑。黎彦超仓惶而退,好险没被击中。   风赫然和唐丽语一左一右冲上,前者以剑刺击,却不得其门而入,后者奋拳直捣巨龙左腮,一声巨响,拳劲如有实质,竟然直接把巨龙的颔部给打穿了,露出里面土石凝成的舌头来。巨龙似有吃痛之意,脖子略略一缩,随即又再暴起,风、唐二人踉跄后退。   张禄没往前冲,他想先瞧清楚这巨龙的攻击方式,探查出弱点所在。   根据他的判断,这龙既然如此庞大,力量也当极为强劲才是,但因为并没有自主意识驱动,所以行动起来还是相对迟钝的,以黎彦超等人之能,想要将其击败本不为难。问题是它没有皮肉筋骨,纯是土石汇聚而成,即便唐丽语拳拳都能打穿,光想彻底崩碎那硕大的头颅,就得花费小半天的时间,必然累得她骨软筋麻了。   而且这段时间内,还得保证不被那巨龙击中,否则即便不似先前两个没用的道士那样,一飞云天,一堕尘埃,也必然身负重伤。   问题是三名同伴的闪展腾挪之术,在半空之中亦颇显呆滞。仔细想起来,其实只有黎彦超一个有在空中作战的经验,但也非常浅薄。此前在虚梵世界,黎彦超初识飞行,与鸟妖交手才数个回合,便即飘然落地;此后张禄从幽涧中暴起,空战基本上就是他一个人在打;至于四人合力欲伤大鹏妖王,纯粹下落猛击,根本不存在移动、闪避的问题。   所以倘若脚踏实地,要败此巨龙虽然也未见得容易,胜算还是颇大的,但身在空中,三人却多少有点儿捉襟见肘了。尤其武道与术法不同,必须借力,其力以腰为枢,下柱大地,通过两腿带动整个身体——可是身在半空,就毫无借力之处,因而刀法、拳招,威力无形中减弱了五成还不止。   这巨龙脑袋再大,也大不过整座山去,而方才唐丽语一拳擂下,即将半面山壁震塌,要是同样的力道落在巨龙脑袋上,有个四五拳便能将之粉碎了吧。很明显威力不足,才仅仅打穿了龙腮而已。   而且张禄随即就发现,这巨龙的身体似在缓缓蠕动……其实也不是蠕动,而是无数土石从下往上,仍在继续汇聚当中,并且逐渐填补才被打破的头颅、打穿的腮部。我靠这家伙竟然还会回血!这可该怎么收拾它才好啊?   风赫然在空中一个转折,返回张禄身边,问他:“你怎么不动?”张禄一皱眉头:“这么大个家伙,若是不能看清他的命门要害,恐怕咱们一辈子都杀它不完。”   说话之间,唐丽语又是一拳正中巨龙后脑,随即仓惶再退,也避至张禄身旁,开口问道:“头为六阳所会,只要打崩了它的头,应该便能成功吧?”   张禄摇摇头:“这玩意儿本无生命,哪来的六阳?你怎么知道会在头部?”唐丽语冷哼一声:“那就打断它脖子,且看脑袋掉了,还能作恶否?!”说着话再度冲上,张禄一撇嘴:“打脖子……你真当它是条小蛇吗?”   三人围着龙首、龙项便是一顿狂轰乱打,反正目标既大,不必怎么瞄准,自然招招中的。问题是效果却并不明显,风赫然以长剑劈石,他又没有传说中斩龙神人的威力,就跟拈段小草去逗老虎一般;黎彦超双刀上汇聚了闪电之力,但土石的传导力并不强,亦很难与敌以重创;倒是唐丽语,几乎每一拳都能在龙项上擂出个大窟窿来,可惜就跟打中流水一般,旋开旋合,旋破旋补,始终无法如愿将龙项击断。   巨龙的脖根部位确乎比较瘦窄,但那也只是相对而言的,就绝对值来说,直径也有数十丈,即便不能及时修补,又哪儿那么容易就给打断啊。   张禄手提长剑,继续朝上方飞去,不多时便已深入云雾之中,悬在了巨龙的头顶。   他相信这巨龙一定有弱点,并且理论上应该不难摧破。因为启元子那些道士自从跟巨龙交了一招,不占上风之后,便都飘然远飏,一个躲得比一个远,但并没有彻底脱离战团——他们大概在忙着往洞玄本派传递信息吧。以启元子初见巨龙的表情来分析,即便从前没见过这玩意儿,那也一定是听说过的,倘若巨龙过于强大,就这些家伙脆弱的战意,大概早就逃得无影无踪啦。   他们不但并没有第一时间就逃去无踪,包括启元子在内的三名道士还敢往上冲一冲,欲先尝试攻敌,再寻求本派长老的援助。以此来分析,他们必然是相信以长老之能,可以灭此朝食,而即便长老不来,光凭他们几个,也未必没有一搏之力——当然啦,总得搏了才能分别高下,可是除了那三名道士外,其余几个根本就没敢靠近巨龙。   洞玄派长老能够败此妖龙,张禄心里话说:难道我就不成吗?   他如今信心满满,受这清玄世界的天地法则影响,他大多术法都可使用——刚才治好小女孩儿的腿伤,便可得见一斑——那么论起战斗力来,肯定稳超几名同伴,甚至是突然暴发的唐丽语。瞧那几名道士,大多是金丹境界,启元子还可能是金丹巅峰,将入元婴,那自己怎么着也得元婴了吧,说不定还有化神之力。洞玄派的长老撑死了化神,还能比自己强很多吗?   关键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当攻敌薄弱处,争取一击奏效,以免一时不慎,反为所伤——即便他彻底恢复了天仙之身,估计也很难正面硬扛这么巨大怪物全力一击,而不受伤的。然而,这巨龙的弱点究竟在哪里?   张禄突然间眉头一皱:我怎么这么傻,竟然算漏了这一点……   第七十二章、逆鳞      张禄在空中一个转身,便已疾飞至启元子身旁,倒吓了启元子一大跳。他也瞧见了,自称遗山真人方外弟子的那四个家伙,其中三个都已然冲了上去,对战巨龙,即便难以取胜,牵绊住巨龙一时三刻,应该问题不大。那既然你们上了,我就先往后退吧……反正我也已经负伤了呀。   他原本担心巨龙肆虐,导致下院和药山全都被毁,就算请来了长老降妖,自己恐怕也得吃不了兜着走,门规处罚是逃不掉的。故此招呼同伴,欲待先与巨龙见上一阵,要是见有取胜或者是拖延的希望,到时候再传信求救不迟。   最好是长老们到来,正好见着我等浴血奋战,击败巨龙,那么就算山给毁了,我也可以将功补过。退一步说,若能牵制住巨龙,拖延时间,使其不将药山彻底摧毁,自己也不会有太大的罪愆。可是才朝上一冲,就被巨龙给打回来了,胆子比较大,或者说脑子比较木的两名师弟也都遭难,剩下的几乎一哄而散……这还怎么打啊,赶紧求救吧!   因此退出数十丈外,就发求救信号,可是他眼角瞟着,时刻都在关注着巨龙,一瞧几名方外弟子冲上去了,暂且能够牵绊住巨龙,不禁心头大慰。正琢磨着,我卡准时间,是不是也往上再冲一冲,装模作样发几道术法,省得长老们过来瞧见我退避三舍,心中不喜……突然人影一晃,方外弟子中那个始终不出手的疾闪至自己身边——他不上去打,过来干嘛?   正待开口询问,就听张禄抢先问道:“道长可曾遣人往洞玄派去求救了么?”   启元子笑道:“无须遣人,我已发了信号了。”   张禄闻言不禁一愣:“洞玄派在千里之外,什么信号,可以如此及远?”   启元子心说真是乡巴佬,啥都不懂,可是正当用人之际,也便和言作答:“信号可传百里远,不过一路上都有中转,不须两刻,派中便即知晓。”   张禄点点头,心说原来是烽火原理……他也不知道启元子所说的“两刻”在这清玄世界究竟指多长时间,不过瞧对方神情相对泰然,估计不会太迟。若是硬扛到长老们到来,诛妖杀龙,自然也无不可,但张禄希望己方队伍能够抢先取胜,如此或可得到洞玄派长老的青睐,有利于接下来的行动。   所以他就问了:“此物究竟从何而来,最近时常出现么?”   启元子苦笑道:“时常出现,那如何受得了?不过一年多以来,各处地脉都有异动,不知为何生出此等妖物来,好在以我派长老之能,尽可镇压——咱们碰上这次,算是第四回。”   “不知长老们如何镇压?此物弱点何在?”   启元子摇一摇头:“贫道不知。”   张禄吐字虽然清晰,问话的语速却非常急促,但是启元子的回复却柔和纾缓,听得张禄直起急——估计对方并非不知道事态紧迫,只是平常慢性子惯了,一时半刻也改不过来。张禄心说算啦,要靠嘴问,估计也从你这儿掏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干脆,老子施法吧。   于是紧盯着启元子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道长此前见过这般巨龙么?难道只是听闻?可曾听说过长老们究竟如何镇压此妖?”   启元子就觉得精神略一恍惚,随口答道:“只是听闻,余者皆不知也……”   张禄点一点头,心说成了,你脑子里相关巨龙的那点儿信息,我全都已经掏干净啦。   第一条巨龙的出现是在一年多以前,因为兹事体大,未知缘由,所以只有上清、洞玄两派的上层才始知晓,对于中下层门人,也包括了眼前这个启元子,是全都封锁消息,守口如瓶的。半年之前,又有第二条巨龙出现,旋被镇压,两派首脑会商,得到了比较准确的判断,由此才对门中公布相关信息,并且要各处下院执事提高警觉,逢有蛛丝马迹,立刻上报,不得延误。   这巨龙,或者准确点儿说,古代妖龙的戾气、残魂,原本被镇压在大地深处,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地壳自然变动所致——乃与地脉相连,吸收了地脉中的元气,快速壮大,即化土石为其躯体,瞬间突出地表之外,逢山毁山,遇水断水,若不逐灭,必然酿成莫大的灾祸。第一次巨龙出现,修真者猝不及防,包括金丹在内,顷刻间便陨落了十多个,还有一名元婴身负重伤,直到上清派遣来三名化神长老,再加上正在附近巡弋的一名洞玄派元婴赶到,这才勉强将其击退。   第二次巨龙出现,那就比较有经验啦,但为了搜集相关信息,两派一共派出了六名化神长老,据说杀巨龙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此后不久,即将消息在门内公布,估计那时候文遗山自知死之将至,没再潜往洞玄派内探查,所以相关情况他并不清楚,其残魂也就没向张禄等四人通报。   第三次巨龙出现,就在不久之前,上清派两名化神出手,便将其轻松击倒。所以这回启元子并不如何惊怕,相信只要洞玄派遣来两三名长老,必可轻松获胜——怎么保住自己的职务,不受门中责罚,才是他最担心的问题。   同时他心里也不忿啊,派中告诫各下院,逢有地脉变动的蛛丝马迹便须上报,但这巨龙瞬间而起,此前根本就没有什么迹象啊,我猝不及防很正常,打不过巨龙更正常。只是先例有点儿不妙,第三次巨龙出现在上清派某处下院附近,毁掉了半座灵石矿,结果当地执事竟被一抹到底,还差点儿被开革出门。启元子心说,我不至于也这么倒霉吧,本派应该不会下这种辣手吧……可是觊觎我这个执事之位的同门不要太多,天晓得在他们的撺掇下,将会如何发落我……   张禄探查到了这些,他忍不住就想:这回巨龙破山而出,不会是因为唐小姐先前那一拳头,轰塌半边山壁,动摇了地脉的缘故吧……   各处地脉汇聚之处,元气自然充沛,往往被两大派收为洞天福地,用来养育灵矿或者仙草。目前出现的四次巨龙肆虐,也都是在这些地方发生的,着实毁伤了不少资源,对两派造成重大打击。所以在镇压各处巨龙的同时,两派高人也都观风望气,或者按查古籍,想要弄明白相关妖龙戾气的根源。   第一次三名化神加一个元婴巅峰,因为不知巨龙虚实,与之缠斗良久,周边洞天福地全毁,最后硬生生把汇聚成巨龙的土石给轰塌了,可是妖龙戾气却缩入地下,难以追寻,只好在上面新建一座石塔以作镇压。第二次两派共出动六名化神长老,打得就比较有章法,直接灭掉了妖龙戾气,可是经过仔细调查,这似乎并非第一次出现的那段残魂……   然后妖龙又第三次出现,两名化神即将其轻松殄灭——因为有经验了嘛,光灭戾气,不费力去轰石头。两派高人有点儿急了,这地脉之下究竟镇压了多少妖龙的戾气啊,虽然并不难灭,但架不住它层出不穷啊,再来这么几回,估计两派的家底儿都得给削弱掉将近一半儿!   于是沿着地脉搜寻,这才探查到了洞玄派弃徒随风在“斩龙台”妄图召唤妖龙降世的蛛丝马迹。据说洞玄派前不久刚派了一名化神长老前去清理门户,至于成败如何,尚且未知。   张禄探查到这儿,略略一拧眉头,心说发现随风还在戾气巨龙第三次出现之后,怎么文遗山倒能晓得了?再一琢磨,这本是太真魔所交付的任务,存留在我等脑海之中,估计文遗山的残魂是从我等头脑中得知的吧——就如同他一见面就知道我们是穿越众一样。   不对,既然老子能够窥探文遗山的残魂,则很明显我强彼弱,残魂应该攻不破我的心防,肯定是从三名同伴那里探查到相关信息的,我必是无辜的……   启元子只是听闻派内传报而已,并没能亲见长老们镇压或者禳灭巨龙,所以相关巨龙的弱点,张禄从他脑子里探查不到丝毫信息——就光知道轰石头费力不讨好,必须得直取妖龙戾气这一点了。   张禄心说这我早就知道啦。就好比一段残魂附了一头巨象之身,那么你光把象给打死,甚至打得千疮百孔,只要残魂不灭,一堆烂肉照样会跟你纠缠不休。要败巨龙,必攻其附身的戾气,可问题这戾气究竟藏在哪儿呢?一眼望去尽是土石,我可实在找不出来啊……   关键这玩意儿没脑子,无意识,他想通过幻术攻击找出具体位置,那是彻底无效。   可是突然之间,脑袋里冒出一个奇特的念头来——想我在口袋地球上遇见过的祟,又何尝有意识了?老子照样一招歪打“灵台蜃景”,找到了它的源起之处……只是当时很明显那祟附于人身,是寄在了严白虎的脑中,我攻击目标很明确,如今这妖龙戾气,究竟是寄在了巨龙的哪一部分?   “呼”的一声,就见风赫然打着旋儿直向自己飞来,仿佛是中了巨龙一击。还好他未曾撞到张禄,就先稳住了身形,脸上油光光的全是汗水,随即瞥一眼张禄:“想明白该怎么打了么?”   张禄答道:“有妖龙戾气所附,灭之才有效果,光打石头是没用的——就不知道戾气寄在龙身上哪一部分了。”   风赫然一皱眉头:“这个如何得知……要么一节节试验下来,且看它最怕咱们攻击何处!”   张禄闻言,不禁双眼一亮,心说我这些同伴果然都挺聪明啊。   自我保全乃是生物的本能,即便这条巨龙不算生物,寄附在其上的戾气必然含有一定的生物特征啊;残魂这种玩意儿大多没有自主意识,但终究还算是意识的一部分。它必然会着意保护本体,大不了一个部位一个部位试过来,总能发现位置所在。   当即与风赫然并肩返回战场,就见黎彦超双刀挥舞,唐丽语双拳上下,正在攻击巨龙****。风赫然说了:“打脑袋、脖子都没用,咱们继续往下试。”敢情同伴们早就通过对战,筹思出了破敌之法。   张禄心说惭愧,正所谓“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一段段试验下去,寻找薄弱点,这虽然是笨办法,却也屡试不爽,自己早该这么办了——不,要是那启元子清楚地知道长老们如何殄灭妖物,就省得我们再去冒险尝试啦。不是老子不够聪明,是那混蛋道士太孤陋寡闻,白白浪费了我的时间!   眼瞧着风赫然也抖擞精神,加入了战团,与那巨龙战至一处,张禄挺剑就待冲上,突然间——他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就刚才那么一小会儿,黎彦超他们就真能把巨龙的头、颈全都攻击过了,察觉出那并非刻意保护的要害所在了吗?龙脑袋比“鸟巢”还要庞大,龙脖子比栋大楼还要粗,你们确定每个部位、每个角度都攻击到了?比方说残魂寄在龙喉部位,你却去攻击脖子侧后方,说不定它压根儿就不在意呀。   一段段试验下去,说起来简单,仔细一琢磨,这工程量可也挺大哪。就这么漫无目标地打下去,这得尝试到猴年马月?   突然间头脑中灵光一闪,不管是不是的,老子且先试探一下吧。当即手挺长剑,脚下生风,就直奔巨龙的咽喉刺去。   其实说“刺”并不准确,剑器以无厚而入有间,分割皮肉,撕裂肌腱,破坏血管,问题这些部件眼前的巨龙全都付之阙如。它身上除了泥巴就是石头,而且体型如此庞大,就算刺穿了土、石,又能起什么作用?就剑刃那点儿宽度,扎兔子身上当场就挂了,扎犀牛、大象身上,估计连血都渗不出几滴来。   张禄用的是“捅”,并且凝聚真气,汇聚于剑尖之上,并且利用剑身的颤动、真气的勃发,争取在土石之上掘出个直径超过一尺的深洞来,如此才可能威胁到寄身在土石之下的妖龙戾气。   所瞄准的位置,正是巨龙的喉部。当然啦,土石之龙必无喉管,只是张禄突然回想起了地球上的一个古老传说,说龙的“喉下有逆鳞数尺,人有撄之,则必杀人”。为什么龙会那么在乎一片“逆鳞”呢?很明显那逆鳞是遮护要害的重要甲片呀。自从知道龙这玩意儿确实存在之后,张禄就觉得地球传说中各种相关龙的讯息,或许都空穴来风,未为无因。所以啊,我就先从这儿下手,试上一试。   剑气指处,土石分崩,随即那巨龙猛地就把脑袋一沉,胸脯一挺,把咽喉部位给缩了起来…… 第七十三章、再会故人      张禄手持乃是得自虚梵世界的“电光影里斩春风”,全长三尺八寸,刃长二尺七寸,刃宽一寸八分,脊厚三分,与天垣世界的常见剑器差相仿佛,然而材质不明,因此而重量倍之,将近十斤。迈入无我境之后,他尝试在施展中斩出剑气来,最远可达剑刃的两倍,也即五尺有余。   而此番捅击巨龙喉下,传说中的“逆鳞”部位,张禄奋尽全身之力,本以为能够将剑气逼至一丈以上——唐丽语的功力都几乎翻倍了,何况老子呢?谁料想青气一涨即收,瞧上去撑死了也才六尺……   这就不科学啊!   可是即便真能够激发出超过一丈的剑气吧,连剑刃一丈三四,对于粗如大厦的龙项来说,也不过九牛之一毛而已。即便妖龙戾气真的藏在喉下,也不可能紧贴外壁,肯定得有一定深度,更何况那巨龙及时一缩脖子,张禄这一剑就基本上落空,光切下薄薄一层土皮来。   但作为试探,这就已经足够了,张禄当即大叫一声:“其要害在喉!”可是随即那巨龙就把脑袋狠狠地甩了过来,张禄被迫侧向而退——好在论起飞行的灵敏性来,他比同伴们高上不止一筹,得以轻松避过。   黎彦超将身一纵,双刀疾斩巨龙颔下,崩裂数方巨石;随即唐丽语也赶过来,在黎彦超的掩护下,朝着巨龙的喉部就是狠狠一拳擂去。巨龙身形庞大,因此动作迟缓,脑袋才刚掉过去追张禄,喉部难免露出空档,被唐丽语这一拳,还真给擂出了一个数丈深的孔洞来。   只见张禄的身影在空中微微颤抖,随即消失——那不过残像而已——眨眼之间,便又直接现身于龙喉下的孔洞之中。这是一个很要命的位置,龙吻攻击不到,前爪太短——当然是相对身体而言——也掏摸不着,只好奋力缩颈。张禄就发觉周边土石直向自己翻涌过来,仿佛要将自己彻底挤扁、压烂一般。   可是——你丫只好跟我比力气,竟想跟我比速度?他左足在一块巨石上略点,将身一纵,长剑开道,便又向内侧深凿了大约一丈有余,只见土崩石裂之间,隐约可见一道黑气萦回。这黑气既浓厚,又灵动,翻卷如云,还隐约散发出一股酸腐之气。   黑气缥缈,用剑肯定是斩不断的,剑气激发,估计也只能略略伤及而已。但是张禄这时候已经明白了,他得自天垣世界的剑法在这清玄世界,威力并没能增长多少,但长处是得自口袋地球世界的术法大多已可施用。气体是很有可能燃烧的,也可降温冰冻,只要耍点儿水啊火啊之类法术,哪怕并非本身所擅长,也足够重创这妖龙戾气啦。   只是,着什么急啊,且待我先来研究研究,你究竟是何等妖物。张禄双眼一瞪,歪打“灵台蜃景”便即施发出去——如今真气吞吐自如,早就不用伸手按上对方脑袋,才能将自身魂魄之一缕寄入其中啦。   眼前一黑,仿佛堕入无底深渊。张禄自知成功,也不惊怕,竭力凝定心神,纯以感官外放,逐渐分辨清了周边状况。原来自己身处一条狭长的隧道之中,周边元气翻涌,朝向身后方向流淌——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地脉”吧。   巨龙自地脉中出,这本是意料中事,其实张禄更希望见到的是——   “你丫是不是有病啊?”   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张禄定晴一瞧,只见那人头戴一顶牛交巨盔,上身套着皮甲,下身着着裤、靴,外罩一条鲜红的披风。只可惜身材有些榔槺,囊肉多过肌肉,加上那张大圆脸,完全不似拳王拉奥,倒有三分象是魔人布欧……   张禄笑问:“你怎么换打扮了?”   灵台君一撇嘴,原地坐下:“我只是你内心深处期望的反映罢了,原本你想当流氓,那我就象流氓,如今你想当拳王,那我自然就象拳王……”   “完全不象。”   “因为你也做不成拳王。”   张禄轻轻叹了口气:“久违啊……我只是想进来看看,你究竟还在不在……”   灵台君耸耸肩膀:“我当然在啊。虽然就理论上来说,修成仙道,就可将表层意识和深层意识融合为一,但理论永远只是理论而已。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究竟在做什么?”   张禄不作答,只是不眨眼地望着对方。   “你现在的行为,就叫做‘问心’。宇宙有多大,人心就有多深,同样无穷无尽,就算真做了神仙,变成超三维生物,你也永远有需要问的心,所以我就在了……”   说着话也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支烟来,叼在嘴上:“不过我也奇怪啊,你如今外面有那么多好基友,怎么又想着进来找我呢?”   张禄笑道:“因为我本质上还是一个孤傲的人啊……我想探索一下最近穿越过程中出现过的谜题……”   灵台君点着了烟,深吸一口,撇了撇嘴:“这个不要问我。原本你境界不足,头脑不清,很多生活中的细节都被忽略,所以要来找我打问。但如此我与其说是你的深层意识,不如说是你的深层情感,情感可问,谜题不答——你自己琢磨得就已经很通透了,我给不了你更多的建议。”   张禄点点头,这倒也在预料之中。随着境界的提升,他的思路更加开阔而且清晰,不会放过生活中任何一个细节,也不会本能掩藏对自己不利的信息,虽然心深无底,总有浅层意识照顾不到的角落,但这真无关外界的状况——外界的状况,他确实想得非常通透。   只是——“这龙心之中,究竟有些什么?”   “自己往前走,自己瞪大眼睛瞧就是了。”   于是张禄暂且撇下灵台君,逆着元气潮流大步向前方迈去。这甬道曲曲折折的,也不知道通往何方,不时还会产生支岔,但只要感应着元气的来向,还是很容易找到源头的。因为纯是意识在动,所以一步千里,没过多久,他就发现了自己所要搜寻的目标。   那是无数漆黑的残魂,相互纠结、盘绕,翻涌如浪。残魂之下,在地脉的深处,则层层叠叠堆积着更多龙的尸体……   天老爷,这得多少戾气啊!时至今日才往地面上冒出四条巨龙来,这清玄世界还真是福泽深厚……   张禄仔细观察那些龙尸,发现大小不一,但比起在虚梵世界天柱所见的妖龙来,即便最大的也要小上好几圈。大致估摸一下,就表层可见最大的龙大概长约两里,最小的不过三四百米而已。   光从表面估算,起码得有一两百条,也不知道埋得多深,下面还有几许。文遗山即便在谈到仙、龙之间战争的时候,张禄都未能从他残魂中找到相关清玄世界的地下埋藏着龙尸的信息,可见这些妖龙应该死于远古,甚至可能更在清玄的信史期之前。然而经过如此漫长的岁月,却并不见龙尸彻底腐朽,皮肤上虽然多有坑洼,不知道是被创还是朽烂,但没有一处露出白骨来。   想想自己在福瑞世界山壁间触摸到的那条龙尾,同样不见朽败痕迹——是龙都不会烂的吗?   还是说,其实它们并没有死,只是暂时被镇压在此处……   想到这里,不禁心中微微一寒。可是再一想,若然未死,自然就不会产生戾气——也就是残魂了。还是说,戾气都是从尸堆下方发散出来的,而最上层的妖龙则多处于被镇压的假死状态?   实在搞不明白龙是一种怎样的生物,试触其皮,坚硬若铁,欲将意念探入其脑海,却总不能深入。张禄知道再研究也没有什么意义了,而且进入幻境的时间已然不短,还是赶紧抽身出去为好吧。   幻境中与外界的时间流速相差甚远,但并不是说全然停滞的,就怕呆的时间太久,外面土石闭合,会把自己的肉体彻底埋葬。当然啦,若然肉体遭逢危险,歪打“灵台蜃景”自然结束,意识可以顺利脱离,但就怕死生倾刻,到那时候再出去就太晚啦……   若有外人能够监视张禄肉体的动作,当能见到他持剑开路,直入巨龙咽喉上的孔洞,然后在见到那团黑色戾气的时候,仿佛微微一愕,就此有了不足一息的停顿。其后张禄双眼一瞪,口唇翕合,似在念诵着些什么,随即一道红光便从他手心迸射出来,瞬间缠绕至剑柄、剑身,然后随着暴涨的剑气直朝戾气射去。   就在巨龙咽喉上孔洞将要愈合的刹那,张禄猛然倒蹿出来。几乎同时,巨龙咽部似有红光一现,随即龙头高昂,龙身挺得笔直,“轰轰”数声,即以咽喉为中心,逐段爆裂开来。土石乱飞,遮天蔽日,一名道士原本距离巨龙还挺远的,因为缺乏应变能力,竟被迸射出的一方巨石砸中胸膛,口中鲜血狂喷,一个跟斗就倒栽了下去……   启元子远远地望见,心中不禁叫苦:遇难者上升到三人啦……   不过那几名自称为遗山真人方外弟子的家伙,虽然看似飞得不快,却都颇为擅长闪展腾挪,竟然安全躲过了满天乱飞的土石,并且陆续聚拢到自己身边来了。启元子急忙拱手致谢:“多承几位道友相助,得以败此妖物。”   同门师兄弟也纷纷飞来,却被启元子喝住:“速速守住妖物蹿出的洞口,将本山镇物全数用上,以免死灰复燃。”他隔得比较远,看得并不分明,而就算一直跟在张禄身边吧,估计也没法很快判断出来:那几个家伙是真把巨龙给灭了吗?还是仅仅将戾气打回地底下去了?   其实就连张禄本人都打不了保票,他及时抽身而退,就没能看清妖龙戾气的真正下场。相信方才那一招学自张坚,又经过自己改良的“热核风暴”,起码能够给予戾气以重创,但能不能彻底殄灭,那还真不好说。   眼见启元子分派任务,本人却仍悬浮在空中不动,很明显是想摒退无关人等,单独与自己四人交谈。于是张禄拱一拱手:“降妖除怪乃我等份内之事,何须言谢?不知道长还有什么吩咐吗?”   启元子愣了一下,随即探问道:“几位自称是遗山真人方外弟子,不知可有凭据么?”   黎彦超从怀中掏出玉佩来递了过去,但看启元子的神情,分明是不认得的——“长老们不时便至,当能辨识。此番几位相助我等,并肩奋战,灭此妖邪,长老们若动问起来,还请实言禀报。”   张禄心说什么“实言禀报”,明明是想让我们做伪证嘛。我们几个跟巨龙搏斗的时候,你一直远远地缩在后面,才拼了一招便退,这也叫“并肩奋战”?怪不得先摒退众人,再想要证实我们的身份,最后装模作样说套胡话出来,是怕自己畏敌退避,从而被长老们责罚吧?   正打算给同伴们使眼色,却听风赫然笑道:“若无道长们协助,仅我等四人,如何战得下这条巨龙?并肩御敌之际,交情自见,又何须关照?”   耶,这家伙还挺敏啊。同伴们遇大事不苟且,碰上小问题还是蛮懂得变通的么。   启元子闻言大喜:“自当在长老面前为几位道友请功。”   张禄心说本来多算他一份功劳也没什么,但这启元子瞧情形只是个小人物而已,白卖他个好可有点儿浪费啊——便即开口:“还请道长相助我等三事。”   启元子一愣,心说这家伙打龙的时候同样缩了半天,最后才上,谁想就他最不好说话,竟然还谈条件——好吧,我且先听一听,可不可以接受:“是哪三事?”   “还请道长在长老们面前为我等美言,使我等可以顺利归入宗门。此外,听闻筇山真人即将渡劫,我等颇欲瞻仰;听闻叛徒随风想要召唤妖龙,若是还未能清理门户,我等也愿意为宗门出一份力。”   启元子说第一条简单,我肯定会帮你们说好话的——只要你们这身份不是伪造的,这玉佩不是假货就成;至于第二条,一旦归入宗门,自能参与筇山真人飞升的大典,靠近了不可能,远观不成问题。第三条就比较难办了,也不知道你们跟那随风有何仇怨……门中已派长老前往清理门户,化神捉元婴,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吗?何需劳烦几位动手?   随即话锋一转,突然问道:“贫道看几位道友精擅武道,似为武修一脉、剑仙身份,昔年如何会被遗山真人相中,收为方外弟子?” 第七十四章、迷魂障目   清玄世界以术法为尊,武修最高也不过剑仙而已,只好入些小宗门,到元婴顶天了。而就算真的成为当世罕见的武修元婴吧,搁术修高人面前都屁也不值武修遇术修,同阶矮一头为什么遗山真人会瞧上你们呢?方外弟子不是乱收的,将来九成可能性归入门中,成为外门弟子,然而洞玄宗就不可能收纳武修入门啊!   启元子提出这个问题来,张禄等四人不由得面面相觑。倘若没有刚才那一出,他们或许还能装上一装,但与巨龙搏战,所用的纯是武道功法张禄最后那一击“热核风暴”并没有旁人瞧见就不好意思再腆着脸说,其实我们是术修啦。   张禄以目视意,告诫同伴们:都别插嘴,且听我来忽悠他。随即“呵呵”一笑:“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同修天地大道,何来术、武之分?昔日遗山真人正是有识于此,才收我等为方外弟子,以广术修之门径也。”   启元子不禁愣神儿:“遗山真人果有此说?然恐长老们未必认同……”或许文遗山昔日是想拿你们做个试验吧,但他终究已经登天成仙了,如今门内长老可没听说过谁有类似想法啊,若他们不认同也是枉然“倘是术、武双修,尚有可说,纯为武修,难以归宗。或许推荐道友们前往别派修炼?”   其实要真是清玄世界的修真者,这确实不失为一条明路,从上清、洞玄两大宗门介绍过来的高才,小宗门还不得尽心供奉啊,说不定一入门就给你个长老做以张禄等人金丹的实力,那就更有把握了。只可惜,这四位志不在此,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先混进洞玄派去再说。   张禄笑道:“不才正是双修。”说着话把手掌朝上一扬,就见他手心里突然凝聚起一团白雾来,旋转环绕,须臾之间就变成了一只小巧的仙鹤,张开长喙,仰天长鸣三声,然后振翅飞去。   其实这纯是幻术,跟跑江湖耍的小戏法没什么区别,清玄世界筑基期术修便能玩儿得转。但这终究是术法,跟武道没有一毛钱关系,虽说此世的武修想学也不为难,但一般没人会去练。   启元子面露犹疑之色:“在长老面前,这恐怕过不了关……”   张禄一挑双眉:“牛刀小试耳。”我只是随便耍耍,证明自己是术、武双修而已,真要是入门测试,肯定不能玩这种小花样啊。   洞玄派的长老是在约摸一盏茶后赶到的此处,启元子赶紧率领师兄弟们前往迎接,并且向张禄等人介绍。这两位都已入了化神境界,一名履道,一名宏道,比遗山、筇山他们小一辈儿。化神可称“真人”,当下履道真人便留下调查斗战经过,并且处理后事,宏道真人领着张禄他们前往洞玄派。   在此之前,启元子既然跟张禄等人打好招呼了,便即召聚同门,统一口径,说打垮巨龙的最后一击,其实是他跟张禄两个人一起放的。宏道真人听完之后,当即就问了:“汝等从何得知,戾气所寄是在喉部?”这个情报是我们当初通过实战,好不容易才证明了的,而且没有广为通传,你们这几个后辈倒能找准要害,难道是碰巧了吗?   张禄满嘴跑火车,说:“在下等本为偏僻野人,故老相传,龙有逆鳞,生于喉下,触之则必杀人,故此一试。”我就不信你们两个老家伙能够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真要是踏遍了这清玄世界每一寸土地,了解每一段传说,估计文遗山就不会指点我们自称是某某偏僻处无人知晓的散修啦。   果不其然,真把俩老道士给唬住了,履道真人双眉一轩:“竟有此等传说,若早些知道,初番剿妖,当更容易!”   说是老道士,其实只有履道显得老,长须飘洒,一派仙风道骨宏道却是少年人容貌,连胡子都没有留,要不是头戴金冠,身披鹤氅,外加双目溢彩,瞧着就跟个小道童似的。张禄估计就这是文遗山提到过的,“但入金丹,便可固颜”了吧这家伙与众不同,喜欢装嫩。   黎彦超递上玉佩,果然两位真人是识得的:“确实是遗山真人所传。”随口就问你们都修的是哪几门术法呀?黎彦超等人瞠目不知所对,还是张禄接口:“在下等所修偏向于迷门。”   这是他从文遗山笔记中得到的讯息,清玄世界的术法粗略可分为一十六种,称为十六门,其中迷门就是幻术,“移形换相,问心使念,**障目”。   履道真人皱眉道:“迷门如何降得了此妖?”   这不是说幻术不厉害,幻术修练到极致,就算比巨龙更大一倍的妖都能给降喽,但前提是,这妖是确实的生物,有意识,有精神。巨龙本是土石所化,中藏一段戾气,你对它使幻术没蛋用啊。启元子不是说有你们的帮忙,才能顺利降妖吗?你们就用幻术帮的忙?   启元子在旁边儿听了,生怕自己露馅,赶紧帮忙分辩:“这几位道友兼修武道,故能协助灭妖。”   其实张禄光说自己术武双修了,就压根儿没提几名同伴,他是故意含糊,启元子果然上套,还以为那仨也跟张禄似的,兼长术法呢。   履道真人一捋胡须:“入门并不测试武道,汝等恐怕难以如愿。”   一个人的天赋是有限的,精力也是有限的,兼修的结果很可能是啥都不精通。固然术、武相辅相成,说不定比单纯的术修或者武修更能打,但洞玄派入门测试不是看斗战之能啊,只是看你术修的境界。你们这金丹要主要是武修堆起来的,术修方面不过筑基水平,想入洞玄派那是难上加难。   宏道真人倒貌似比较好说话,当下呵呵一笑:“远来归宗,又立这般大功,本当嘉奖,至于是否入门,且等测试后再说吧。”我先领他们回去好了,反正入门测试也不归咱们管,履道师兄何必早早便下断言,寒了这些方外弟子的心呢?   然后说你们收拾一下,跟我上路吧。   张禄他们与巨龙斗战良久当然主要是除张禄之外的那三个斗战良久,难免的满身尘土,一脑门儿油汗,可是启元子还不让擦拭,说必须得让长老们瞧见咱们艰苦奋战的容貌,你真收拾得干干净净了,知道谁出力了,谁只是跟后面躲懒?他话音刚落,几名师兄弟当即从地上抓起泥土来就往脸上抹,张禄等人不禁以手掩口,差点儿笑出声来。   所以直到这个时候,宏道真人发话了,四人才避至一旁,整理容仪。唐丽语说我去问问启元子,这儿哪有清泉,可以攫水来洗脸,张禄摇头道:“不必。”口中喃喃诵念,将手一扬,四人衣上和面上的尘埃、灰土,便瞬间化为乌有。   其实这也只是很普通的术法而已,同样属于“迷门”,幻术一系,不过张禄估计启元子他们未必会使倘若金丹期便人人精通,估计他们不敢灰头土脸地拜见长老,这故意表功的嘴脸未免太过明显和恶心啦。所以张禄才要耍上一耍,估计长老们不会瞧不见。   斗战之中,衣衫上难免刮开几个小破口,关系都不太大,只有风赫然,一开始因为唐丽语打崩山壁,不及躲闪,长袍上破洞太多了,实在有碍观瞻。其实要用术法把衣服都修补如新,这活张禄理论上也是会的他连皮肉都能补好,更何况一件衣服呢但是不敢随意施展。关于此方天地法则究竟对自己还有什么限制,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彻底搞清楚,万一补不好呢,不是贻笑大方吗?就算能够补好,也不知道这在清玄世界算多高明的法术,以自己金丹的实力,是不是真能练会。   他决定还是暂时让别人都以为自己是金丹为好,元婴、化神,努努力说不定也能达到,就怕有骇视听,又怕另生波折。   说不定洞玄派听说又出一个化神,就要急切地当场测试呢,自己或许能够过关,黎彦超他们却绝无可能啊。他可不想和同伴们分开,形单影孤,危险系数太大洞玄派可是有不下于两位数的化神长老在呀!   就算自己彻底放开了等级,达到天仙境界,同时对战十余名甚至更多化神,也未必见得就有多少把握。   不过没关系,张禄腕子上不是还戴着唐府借予的虚空镯呢嘛,他记得里面还有两套干净衣衫,当即抽出一件来,给风赫然换上。风赫然个头儿比张禄为高,穿上他的衣服略显紧绷,反倒衬托着身材更加修长矫健张禄多少有点儿妒嫉。   只是才瞧见张禄凭空取出套衣服来,风赫然眼睛当场就亮了:“这般宝物,你是何处得来的?”   唐丽语回答道:“这是我祖姑之宝,暂且借给张兄使用。”   风赫然说这玩意儿好啊,咱们可以在里面储存大量药品、食物,以后执行起任务来要方便得多能不能一直带着它呢?   唐丽语皱眉道:“且再商议吧……”   这回是相关一份偌大的藏宝,所以唐侯才能从唐莹那儿求得虚空镯,暂时借给张禄。要是为了个人的事情,哪怕唐丽语也不方便开这个口而且唐莹若是问起来,你拿虚空镯干嘛使,该怎么回答?玄奇界之事,就连祖姑奶奶都不能透露啊。   整理完容仪之后,三人便即跟随宏道真人上路,朝向洞玄派方向飞去。这宏道真人是少年人容貌,似乎性格也比较活泼,不摆架子,又挺健谈,一开口就是一长串儿各类问题:你们的慧根都有多高啊?几岁开始修炼,如今多大年岁了呀?啥时候遇见的遗山真人,他对你们都是如何评价的?除了迷门,还接触过哪套术法,武道又是练的什么?你们家乡风土人情如何?   对于这些问题,黎彦超他们肯定答不上来,只好紧闭双唇装哑巴。张禄一开始还绞尽脑汁敷衍几句,后来实在烦了,心说:哪儿来的那么多问题,你丫查户口么?!瞅一个空,主动提问道:“在下适才与那妖物搏战,于迷门上有所心得,试练一二,还请真人指点。”也不等宏道真人同意,一抖袖子,一股汗漫的真气便即弥散开来。   真气中蕴含着一些让黎彦超等人都感觉非常熟悉的气息:凶戾、残暴,妄图摧毁一切……这和方才那条巨龙所散发出来的威压差相仿佛难道张禄那么快就能够模仿了?   巨龙并不仅仅体型庞大而已,其气息也极为骇人,即便黎彦超等人接近之时,都不禁略略有些战抖这要是个普通人,估计当场吓尿了,并且浑身筛糠,动弹不得。对于修真者来说,这种气息虽然恐怖,却也并不难抵挡,所以他们才会腹诽:那几个论境界也已经是金丹的洞玄派道士,竟然废物如斯,几乎都不敢靠近巨龙去。   张禄精通幻术,要模仿其它生物的气息本来并不为难,但与巨龙接触、搏战时间并不算长,就这么一时三刻,很难把对方气息中独特的凶暴因素学会即便神仙,也并非无所不能的,更别提张禄这类“堕天使”了。所以他其实模仿的乃是虚梵世界里妖龙的影像,虽无实体,却比土石凝聚而成的戾气巨龙威压更甚。两者都来自于妖龙一族,又非妖龙本体,气息的特性是非常接近的只是妖龙影像比之土石巨龙,气息特性更浓烈了百倍还不止,模仿起来更为简单一些。   宏道真人探出手来,略略一抓,仿佛是把张禄才刚散发出来的真气尽数收入掌中似的,转瞬之间,威压便消。随即他挑眉一笑:“迷之一门,你已算是登堂入室了,不错,不错。”   迷门也即幻术的基础,就好比张禄在启元子面前幻化出一只小小的仙鹤,若是继续修精研,可以向两个方向发展,一是广延,二是深挖。广延即逐渐增大幻术的覆盖度和提升其精密度,比方说变出只小仙鹤来不算什么,要是变出个能感知、能言语的大活人,或者象大卫科波菲尔那样隐去自由女神像,才算较高境界。   至于深挖,则不仅仅欺骗人的视觉、听觉而已,更要深入人心,影响对方的情绪,甚至于控制对方的心智。张禄模仿龙之威压,把恐怖感植入人心,便是属于这一类型等级较高的幻术。所以宏道真人才会称赞,说你登堂入室啦,术法的水平貌似不错呀。   张禄微微而笑,拱手道:“承蒙真人夸奖,在下愧不敢当。”其实心里却在说:耶,得手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不去不去!   自从张禄露了一手以后,他和宏道真人的位置貌似就彻底偏转了过来,2o往是张禄问,宏道真人答,并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中文 网⒈黎彦等人不明所以难道张禄术法精深,所以讨得了宏道的欢心了吗?   巨龙肆虐的高山,距离洞玄派本门大概有千里之遥,宏道真人配合着黎彦等人的度其实张禄也压着度呢缓缓而飞,足足小半日方才抵达。即便不算求救信号传递的度,当初他和履道二人从本门赶来增援,估摸也就飞了半个钟头而已。   正行之际,宏道真人突然伸手一指:“前面便是洞玄山了。”   洞玄山因派得名,乃是清玄世界上数一数二的高峰,巅顶直插云霄,覆盖着皑皑白雪。但是雪线以下却葱茏繁茂,遍植奇花异草,并且隐隐地有五色虹霓环绕,既大气磅礴,又清新脱俗,黎彦等人见了,都不禁目眩神摇。   当然啦,对于见过天凤世界的张禄来说,这其实也不算有多壮伟。   他趁机就问啦:“上清、洞玄,并立于世,究竟哪派更强大一些?”   宏道真人冷哼一声:“清玄、清玄,清在玄前,那还用问吗?千余年来,上清始终胜过本派一筹,直到遗山真人渡劫飞升,才算扳一程。此番筇山真人若是也能登仙,我洞玄派便可越上清派无疑了。”   “近五十年来,难道上清派就没有一名真人尝试渡劫么?”   “倒也出过三个,估计都是受到遗山真人登仙的鼓励,可惜全在劫雷下化为焦土,没有一个能够成功的。”   张禄心说人好歹还敢冒险冲顶啊,通过你一路上跟我聊的那些事儿,我可知道洞玄派敢冲顶的也就只有遗山和筇山两个了那你有什么可得意的?   逐渐降低飞行高度,张禄眼尖,看到山道上一行人流,负重推车,正络绎往洞玄山上行去,看身形、动作,应该都是些普通人“这些是”   宏道真人笑道:“这是四乡来输贡赋的俗人。”   风赫然插嘴问道:“他们都是为本派务农、做工的么?”   宏道真人大袖一摆:“方圆数千里,全都是本派的产业,俗人不下千万,每月都要上缴食粮、蔬果、药草、矿物等等。”   张禄心说果然,大宗派往往都是大地主,要没有广大佃户的支撑,哪儿养得活那么多不事生产,整天练功的修真者啊。只是“修真者也要吃那么多粮食么?”   宏道真人说我们当然不用,比方说本人“已不食五谷三十多年了,每日但服一丸药饵足矣。”主要滋养生命的营养来源就是天地间充溢的元气,这俗人可供应不了。但派中并不仅仅我们这些化神长老啊,广大中低等级的弟子,还是需要食用粮食乃至肉食的。尤其是练气和筑基两个阶段,吸纳元气的能力还不强,体力消耗反倒更大,日常饮食也要倍于常人,等到入了金丹期,食量才会逐渐降低。   风赫然猜测道:“此本方元气充裕,想必土地也能丰产,百姓俗人可皆得温饱吧。”   张禄一撇嘴:“那也未必你瞧这些输贡的俗人,哪个不是面黄肌瘦,腿肚子打晃的?我料洞玄派征收的税额肯定不低。”   对于他这句话,宏道真人却仿佛压根儿没有听见,丝毫也不加反驳。   洞玄本派就位于山腰部位,院落重重、楼台处处,比起天垣世界的中大型的郡城也毫不逊色。一行人按下云头,降落在山门前,几名道士见宏道真人归来,赶紧拱手来迎。宏道真人吩咐说找间屋子,让这四名方外弟子暂歇吧,我前去拜见掌门。一名道士忙道:“掌门正好召集长老们开会哪,真人可不必通传,直接前往。”   宏道真人点点头,就问黎彦索取了文遗山的玉佩,随即腾空而起,化作一道金光,投入山间便不见了。风赫然“啧”了一声:“你们瞧瞧,人家这度才叫飞,咱们只能算是在天上爬。”   张禄心说那是你们,不包括我在这清玄世界,想要达到宏道这度,其实也并没有多难啊   洞玄派在职的长老总共十二名,其中十个化神,还有两名元婴巅峰,距离化神也只差半步而已。当然啦,不是说堂堂洞玄派就只有十个化神,但其余的要么已入暮年,正在静坐等死,要么天性懒散,只管自家修炼,不愿意担任管理工作   宏道真人抵达掌门精舍的时候,会议才刚刚开始。上坐为洞玄派掌门、化神境界的律山真人他跟遗山、筇山本是师兄弟左右围绕九名长老,加上宏道正好十个。   一见宏道归来,律山便问:“下院那里,情况如何?”   宏道躬身行礼:“掌门师叔。”然后就把自己所了解到的情况大致叙述了一遍,最后总结道:“山塌半面,灵草多死,具体损失,还得等履道师兄详细点算后,再返向掌门禀报。”说着话,就把文遗山的玉佩给递了上去。   众人传看了,纷纷点头称是“不想遗山真人尚有方外弟子流落在外,今日归宗,也算喜事一桩。”律山也说了:“此四人未列门墙,即先立功,倘若测试通过,或许可以沿用先例,允其暂入内门,用以激励众弟子。”   一名长老摆手道:“不可。若此四人真的承继了遗山真人术法,自可破格而入内门,但听宏道师弟所说,他们都是术、武双修兼修之辈,能有什么前途?也就止步于元婴初阶而已,哪有资格成为内门弟子?”   律山真人手捻胡须,略一沉吟,便道:“倒也不急,如今全派上下都动员起来,为了筇山真人渡劫登仙之事忙碌,暂时也顾不上他们,且等真人成功飞升,再商议不迟倒是随风之事,该当如何处理?”   有人就给宏道解释,说今天这个会就是为了随风开的,你来晚了一步,没听到通报“循道师兄才刚传信来,说他奈何不得随风,请求折返。”   循道真人本是文遗山的弟子,也是随风的授业恩师,所以在得知叛徒随风有召唤妖龙的企图之后,洞玄派就遣他前往“斩龙台”去擒拿随风,清理门户。随风破门的时候才不过金丹而已,就算他得了什么奇遇,慧根也恢复到五等,如今撑死也就元婴中阶吧。化神拿元婴,本该不费吹灰之力才是,为什么竟说“奈何不得”呢?   宏道提出疑问,对方就答了:“师兄传信,说随风蓄谋已久,利用‘斩龙台’周边地形布下迷阵,即便化神也很难破解循道师兄又从来没有修过迷门术法,所以请求返,换一个精擅迷门幻术,或者是通晓古今阵法的长老,前去擒捉。”   宏道一瞪眼,说:“岂有此理,自己的弟子不但叛门而出,并且酝酿偌大祸端,他不动手,难道还想赖给别人吗?!”   律山真人说所以我才召集大家伙儿过来商议哪,究竟是允其所请,派别人去替换他,还是找人前去协助于他?谁肯请缨成行?   众长老面面相觑,谁都不肯作答。律山没有办法,只好点将:“证道师侄,你曾修过迷门术法,可肯前往相助,或者替换循道归来?”   被他点名的长老连连摇头:“不去,不去筇山真人登仙在即,何如暂且召循道师兄,且等仪式过后,我再助他往擒叛徒?”   当即有人提出反对意见,说我知道,大家伙儿都不愿意在此时离开本派,“斩龙台”僻处蛮荒,附近天地法则有所扭曲,飞行度提不起来,还很容易迷路,就怕一来一去的,稍有坎坷,就赶不及筇山真人的飞升仪式啦。即便不打算追慕先贤,也飞升成仙,终究观瞻渡劫对于自身的修行大有益处,所以当初就谁都不肯去擒随风,最后众口一词,逼得循道成行。   是因为循道是随风的授业恩师,所以才一定要派他去吗?我们不过以此为借口,使他找不到推搪的理由,只好硬着头皮前往罢了。   如今这滑头借口破不了随风的迷阵,想要来,那谁肯帮他扛包啊?谁也不愿意放弃观瞻渡劫仪式这个大好机会不是吗?只是这事儿拖不起啊,上清派距离“斩龙台”比咱们更近便一些,听说也打算派出化神长老去擒拿随风本派的叛徒,要是自家不能清理,却被上清派抢了先,那这面子可就丢大啦!   所以呢,必须得派人去替换循道来,或者协助于他,这事儿不能拖到筇山真人渡劫之后当然啦,我是肯定不去的,我门下众弟子也不能去!机会难得,身为师长,我也要为他们的修行前途负责,否则弟子们会恨我一辈子啊!   于是这个摆手,那个摇头,谁都不肯在这时候离开洞玄派本山要是前往下院剿灭巨龙这种一来一去小半天的事儿也就算了,擒拿随风,未必一两天就可以赶得来哪。   众长老都表态了,只有宏道跟那儿愣,于是大家伙儿就把目光全都移向了他:“师弟愿意请缨吗?”宏道赶紧摆手,说我不去,我又不通迷门或者阵法不过,倒有一计献上。   刚来这四名外门弟子修习的不正是迷门吗?就算一个不够,四人联手,总能帮忙循道破解迷阵吧。什么,你嫌他们境界太低?可他们是去帮忙破阵的,至于擒拿随风,自有循道师兄动手,他们跟旁边儿瞧着就是了。若是出了什么危险,反正还没有正式入门,就算死也不可惜啊。   众人面面相觑,才有人要提出反对意见,就被宏道一瞪眼:“师兄愿往么?”当即就把话给噎去了。最终律山真人拍板,说那就这样吧,宏道师侄你去向他们分派任务,可以提供一两件低级宝物以资协助,甚至可以许诺,说若是再建奇功,顺利擒拿下随风,就面试准他们归宗入门。   再说张禄等人正在某处安坐,等候消息,突然间张禄嘴角一撇,露出一丝笑意来:“我等这就可以前往‘斩龙台’,去擒杀随风了。”风赫然问他:“你怎么知道?”张禄眼眉一挑:“山人自有妙计。”   他的妙计就是寄一缕神魂在宏道身上,影响对方的心智,使得一有机会,宏道就会推荐他们前往协助擒拿随风。其实对于自己的幻术能不能对付得了一名化神真人,张禄原本心里是没底的,只是被宏道一连串问题搞得头大,这才假借请教术法,略略作一试探。   他把迷惑心神的幻术掺杂在模仿巨龙气意的术法之中,悄悄地攻向宏道。对方若是觉了呢,那就假装自己学艺不精,施法不纯,过后道个歉也就是啦。然而不清楚是清玄世界和幻术与张禄所学差异太大,所以宏道不察呢,还是对方其实等级比他张伯爵低,根本无力抵御,总之,竟然一试即中,被张禄妥妥地得了手。   因此宏道才会在会议上举荐张禄等人前去相助循道,破解“斩龙台”的迷阵。而张禄本寄一缕神魂在他身上,自然便有感应机会来了,咱们这就能去对付随风啦!   唐丽语忽道:“我看张兄的笑容好奸诈”   时候不大,宏道返,果然向他们布置了任务,随即指点了“斩龙台”的方位、距离,并且赐下两件宝物来。第一件宝物是枚玉璧,据说有凝定心神,暂时性提升功力的效果,或许破解阵法的时候用得着。而且这枚玉璧上寄附了一缕门中气意,到时候只要向循道出示,他就知道是帮手到了。   第二件宝物是一支木如意,端在手中不过一尺来长,晃一晃望空一拋,当即化作一条近丈长的飞舟。宏道说了,我听启元子提起过,你们也想观瞻筇山真人的渡劫仪式,倘若此行一切顺遂,说不定还能赶得及瞧个尾巴但你们飞得实在太慢啦,所以暂借飞舟,可以代步。   不过等接近“斩龙台”百里之内,天地法则有所扭曲,只能自己飞行前往,切切记得把飞舟给收起来,否则极易迷路。   于是四人登上飞舟,按照宏道所教的,朝舵上注入真气,飞舟既如箭矢一般疾冲而去。风赫然不禁慨叹道:“好宝贝,只可惜必须得还”张禄笑道:“其实宝物随处可见,关键问题是你得学会摸尸。”    第七十六章、这儿的压迫难反抗   类似于“飞舟”之类的大型载人飞行器,天垣世界也不是没有,但价格?20??贵、数量稀少,即便皇家也往往秘藏于库,轻易不用,所以哪怕西黎世子黎彦超,此前也是没有学习过怎样驾驭的——况且清玄的飞舟和天垣的飞车原理是否相同,还在未知之数呢。   这玩意儿上手简单,真要想娴熟驾驭,却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张禄一开始还在腹诽这几名同伴,你们别说飞机了,连车都没有开过吧,就不懂得起步要稳的道理吗?风赫然好奇心最盛,玩儿心最重,首先尝试驾驭,可他面对舟中动力系统,不是平缓地输入真气,简直是跟对战一般,暴发全身真气,然后迅猛打入……飞舟如同箭矢一般直蹿出去,包括风赫然在内,四人全都一个踉跄,张禄差点儿还因为惯性给甩出了舷外……   不过等到张禄抢过驾驶位,亲自尝试驾驭,才知道这玩意儿跟开车还不尽相同,对于动力的发生很讲究技巧,真气度少了纹丝不动,度多了容易打转,度缓了难以持久,度急了就上下颠簸……   大家伙儿都玩过一阵后,最终这驾驭位还是让给了黎彦超。黎公子在同伴当中性情最为沉稳,对于真气的运用也最显细腻,起码飞舟在他手上,速度虽然不够快,总不至于把乘客给颠得七昏八素。   此外驾驭飞舟还存在着一个重大问题,那就是方向难辨。清玄世界是不是有太阳,没有人知道,因为满天的彩云、虹霓,光线虽强,却很难探查到是从哪个方位斜射过来的。因此他们不敢飞得太高,离地仅仅十余丈而已,如此才可以根据地面上的建筑、道路,大致判断方位,不至于原地转圈,或者迷失了方向。   可是约摸飞出去数百里地,天空突然间迅速黯淡下来——原来这清玄世界虽然不清楚是否有日升日降,却也是有昼夜交替的啊。然而天空还跟白昼一样,没有什么参照物可供指引方向——抬头仰观,并不见有月,虽然彩云罅隙里隐露几点星辰,但过于稀疏,对于此世星空毫不了解的他们,更不可能通过观星来辨别方位了。   俯身下瞰,山岭、道路、树木,逐渐都隐没在了浓重的夜色之中,这样的环境是无法继续飞行的——就怕偏离了方向,一旦南辕北辙,再想回归正途就很困难了。于是四人商量着,不如找个地方降下飞舟,暂且歇息一晚吧。   反正咱们若是不到,迷阵难破,相信循道真人也拿下不随风,还不至于晚了一步就导致任务失败。而至于到时候是不是还能赶得回来观礼筇山真人的渡劫飞升……那就只有看天意了。   唐丽语眼尖,伸手朝远方一指:“有几点亮光,貌似是个村落。”黎彦超说好,那咱们就飞去那里降落吧,于是逐渐放慢了飞行的速度。眼看便将抵达光亮上方,忽听地上有人朗声唤道:“何方道友夤夜飞行?何不按下云头一叙?”   黎彦超当即按照宏道真人所教授的,把飞舟又恢复成一柄木如意,然后揣入袖中。四人凭空御风,缓缓落向地面。   还在半空中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发现了,这果然是个小小的村庄,数十间草屋围绕着一片空场,草屋大多黑灯瞎火的,空场上却燃着数处庭燎,并且聚集了不少的人,分列两处。   一堆多的,全是普通人,大概是本村村民吧,男女老少,各年龄段都有,无不破衣烂衫,面有菜色;另一堆少的,则是六名修真者,皆着广袖长袍,头扎高髻,衣衫说不上华贵,却极整洁。张禄他们正好落在两堆人中间,面对那些修真者,拱手为礼。   这六名修真者五男一女,看相貌多为青壮年——当然啦,中级修真者以上,相貌是不能准确代表年龄的——当先一名男子,手捧一面蓝色的三角小旗,率先还礼,并且报名说:“吾等都是上清弟子,未知几名道友从何而来啊?”   风赫然瞟一眼张禄,正好瞧见张禄朝他使眼色,当即会意,开口便答:“在下师兄弟四人,来自洞玄。”此前见过启元子轻视的眼神了,所以他不提自己是散修,只说“来自洞玄”——我们就是从洞玄派本山过来的呀,并没有撒谎。   对面那道士面露疑惑之色——很明显张禄他们穿着不够体面,虽说衣服质料貌似比自己要强,但袖子都不够宽大,黎彦超更干脆一身黑色短装,这就不似术修的打扮啊。他一开始还当这四个是什么小宗门的武修呢。   张禄察言观色,已知究竟,于是当面撒谎:“因为身负派中要务,故此改装而行。”   那道士微微点头,貌似认可了这种解释,随即报名道:“贫道空冥子,这几位都是贫道师弟……”张禄一听,名字后面跟个“子”字,可见不是化神,最多元婴——固然化神不会自称“真人”,但可直报其名,不会加“子”——于是他老实不客气,就把神识给撒出去了。   互通姓名后,风赫然就说了:“我等身负师门重任,故此御舟而行,黑夜间恐难辨方向,正欲寻地方歇脚。不知这里是什么所在?几位道友又因何而来?”   空冥子回答道:“此处乃我上清派治下,名叫聚友村——果然得会洞玄派的道友,岂非实至名归么?至于我们几个,乃是奉了师命,前来催贡的。”   说着话朝对面那些村民一瞪眼:“还不速速将好酒美馔端出来,款待这些洞玄派的仙长?”   村民们打头的是位老者,瞧上去即便没有七八十,也肯定已届耳顺之年了,闻言赶紧躬身哀告:“几位上仙来到敝村,本该将出好酒好菜来,奈何已将本村粮食全都收走,哪里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款待的?便方才那些食物,已是倾尽所有了……”   空冥子双眉一轩:“几张菜饼,几壶薄醪就想打发我等?汝当我们是过路的普通客旅么?!”   他一名师弟就跟张禄他们解释,说我们此次前来收取贡赋,村民们偷奸耍滑,百般推搪,害得我们花了整整一个白天的时间才算大致搜集齐全了,才刚派人押运上路,因此不及赶往他处,被迫要在村中过夜。本来想师兄弟几人喝点儿小酒,欣赏一下乡村的夜景,谁料这票倒霉的俗人却只献上来几张菜饼,连油水都不见一滴,几壶村酿薄醪,滋味寡淡不说,都不够我们润喉咙的。所以才叫村长把村民们都召唤过来,正待严加训斥,正好您几位就落下来啦……   空冥子说了,你们敷衍我等还则罢了,如今有洞玄派的道友前来,要还敢拿那些猪都不吃的玩意儿上来,丢尽了我上清派的脸面,信不信我把你们全村尽数屠灭?!   村长领着全体村民就给跪下了,连连磕头,说真不是我们有好东西舍不得拿出来——“数月前地生巨龙,波及到敝村,田地多遭蹂躏,将熟的作物泰半化为泥土……好不容易凑齐了给上仙的贡赋,接下来这一年时间,刨去种粮,就连本村村民的食粮剩不下几斗了,估计大家伙儿都得背井离乡去讨饭……不是我们藏私,实在是没有好东西献上啊,还请上仙大人大量,宽恕了我等吧!”   风赫然笑笑,说瞧你把他们给吓的——“我等无须饮食,不必为难这些俗人了。”   空冥子说别介啊,你们到了我上清派地头上,哪有不盛情款待的道理?再说了,你真别可怜这些俗人,他们肯定有吃的喝的,只是吝啬而不肯拿出来——“吾等白日搜集贡赋,就从村中掘出数口地窖来,秘藏了不少粮食。若派初入门的弟子前来,则必遭这些俗人的欺瞒!”   您几位且先站过一旁,歇歇脚,等我榨出点儿油水来,咱们好喝酒叙话,观赏夜色。   终究是别人家的事儿,风赫然他们也不好贸然插手,只得从命,退过一旁。张禄唇边露出一丝冷笑,貌似随口就问那名村长:“你们村怎么搞得那么穷困,竟连点儿肉食都整治不出来?每年的贡赋究竟有多重?”   空冥子插嘴道:“贡赋一点儿都不重,只税十分之一而已。”   这税率一出口,连黎彦超和唐丽语都不禁皱眉头,心说十税一确实不重啊,而且还是在元气如此充沛的清玄世界,相信庄家作物也必然生长繁茂、结实累累。这要搁在天垣世界,郡府一般情况下都收农赋两成,商税一成,农赋十税一那是妥妥的德政啊。就这样你们还穷得叮当响,连顿招待酒食都供应不出来?除非是见天儿有修真者跟这儿蹭饭……   真是到哪儿都有刁民!   就听村长急忙分辩道:“虽是十税一,却逢荒年也不赦啊,而且因为上仙们要修离宫,更是年年加码,说先暂收日后之税,将来等离宫成了,一并免除。可是这庄稼一年一生,就不可能提前有所产出哪……”   张禄问道:“暂收日后之税?这是收到哪一年了?”   “已至十年后矣!”   原本张禄瞧着洞玄派本山金碧辉煌,再看输贡的百姓个个面有菜色,就知道这清玄世界贫富差距很悬殊,阶级剥削很沉重,但是没想到太平时节——巨龙肆虐也不过就这几年间的事情,而且为祸并不算烈——竟也会预收赋税。这种事儿民国时候并不罕见,但那又是什么社会状况了?军阀割据,兵连祸结,为了打仗恨不能直接从老百姓身上榨油。想不到竟连这貌似花团锦簇的清玄世界,也有这般恶行。   黎彦超听了这话当场就不干了:“如此征税,有些过了吧……”朝前一步,就欲与空冥子理论,或者是为村民们求情,谁想反被张禄揽住了胳膊:“他们上清派的事儿,咱们何必掺和?”   想白天飞近洞玄派本山,见着山道上络绎不绝的输贡人流的时候,风赫然就想当然:“本方元气充裕,想必土地也能丰产,俗人可皆得温饱吧。”他当时就心说你丫实在太天真了,所以这会儿才特意询问上清派的税率,想给风赫然他们浇瓢凉水——真别以为只要元气充沛,此界就是世外桃源了。然而这终究只是执行任务的某一站而已,又没打算长期停留,就算人把赋税预收到几百年后,又关我等甚事?黎大少你可别节外生枝啊。   黎彦超转头望向张禄:“既见不平,如何不管?”   张禄笑道:“哪有什么不平?耕人田土,输人赋税,天经地义啊,难道你们家就不刻剥农夫吗?”就你、你,还有你,你们仨说到了都属于封建地主阶级,你们全是靠剥削和压迫农民活着的,还以为自己有多高尚吗?又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只可惜俏眉眼做给瞎子看,同伴们虽然聪明,终究历史局限性摆在那儿,根本缺乏对社会关系的认知,风赫然还低声强辩呢:“我流云宗虽然征税一成七八,但从来也不会要求预交年贡啊……”张禄“嗤”的一声:“你们养鱼来吃,他们涸泽而渔,最终肯定是自断根基,但这跟咱们又有什么关系了?人要作死,你硬拦着干嘛?”   唐丽语道:“张兄此言差矣。若此世修真者自蹈死路,我等自然不必管,但那些农人并不想死啊,却不能免于饥馁,岂可置之不理?”   几个人正跟旁边儿私聊,就听那村长磕头哀告:“小人的嫡孙前年试出慧根四品,也已入了上清派,还请上仙看在这份香火情上,饶过了敝村吧……”   空冥子冷笑道:“那是他自身的福气,关你这老儿何事?你看他自入我门后,可曾回来探望过父母么?但入修途,便与汝等俗人相隔,从此再无牵绊——看起来不聊施薄惩大戒,汝等终不免藐视修真!”说着话大袖一摆,把手一招,老村长如遭雷殛,身子略略一震,随即口鼻中都冒出烟来……   上清派众弟子都鼓掌喝彩:“师兄好一手内燃术!”   张禄他们可全都惊着了…… 第七十七章、化形的大妖      恶霸地主欺压良善百姓的事儿,张禄也不是没见过——在二十一世纪的?33??球看过那么多文艺作品暂且不论,在口袋地球上他张伯爵也不是平头百姓啊,张家在密县那也是有名的大地主、大豪族——黎彦超他们更不必说了,但一言不合就直接施法术把人老头儿给灭了,下手如此狠辣,这可大出几人意料之外。   黎彦超一个箭步而至老村长面前,伸手一探鼻端,果然气息全无,他忍不住就瞪起眼睛来了:“道友,又何必施此辣手呢?须知人死不能复生……”   这时候那些村民才始反应过来,大多数人依然跪着,脑袋伏在土地上,浑身簌簌发抖,有几个大概是与老村长有亲的,扑过来就抚尸痛哭。   空冥子冷笑一声:“俗人都是贱种,不杀之不足以立威!汝等可肯将好酒食献上了么?”   风赫然怒道:“我等修真之人本不该贪图酒食,岂有因些许身外物而随意杀人的道理?”   张禄跟旁边儿一撇嘴,低声道:“你在宗门之内,难道就不求农民们用好吃好喝的来供养么?”风赫然转过头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闭嘴!见此惨剧而毫无怜悯之心,你还算是人吗?!”   张禄瞧他瞳仁发红,目眦欲裂,知道是真给惹怒了……他心说这才到哪儿啊,我是经过汉末乱世的,比这更残酷、更血腥的事儿比你们可见得多啦。只是我没打算去质问什么,能动手的咱尽量不***免得浪费感情……   可是,我也得瞧瞧你们这几个地主家子弟,屁股究竟是怎么坐的,敢不敢真跟这儿异世界动手,当下不再去理会同伴,却假笑着对空冥子道:“我这里尽有酒食,可以共享,道友不如宽放了这些俗人吧。”   空冥子摆摆手:“既来到了我上清派地界,岂有让道友破费的道理?大不了我再杀几个,这些愚民自然就献上酒食了。”他身后一名道士朗笑一声:“师兄且安坐,小弟请服其劳。”说着话迈上一步,大袖一抖——   他施术法,在普通人眼里看来,真正是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根本发现不了目标何在,但同为修者的黎彦超等人,虽有武道和术法的区别,却也能够通过元气的细微震荡,察觉出来术法所指。唐丽语当即一个纵跃,就把人群里一个小孩子揽在怀中,然后硬生生滚出六七步远。那道士一皱眉头:“道友倒是宅心仁厚啊,只是这些俗人都如同蝼蚁一般,又何必可怜他们呢?”   黎彦超真是出离愤怒了,这孩子才多大啊,你竟然也下得去手?隔空一掌,就把那道士打得“噔噔噔”连退三步。众道士都对他怒目而视,空冥子赶紧解释:“道友误会了,这孩子年岁十一,已然通过本派测试,不过一等劣根而已,杀之无妨的。”   俗人是修真的种子,但这仅仅包括十岁以下,还没有经过慧根测试的小孩子而已。清玄世界有条不成文的法则,那就是对于十岁以下的儿童,俗人要拱若珍宝,修真者也不可随意伤害,因为说不定他就具备上等慧根,也能入门修仙。至于十岁以上,经过测试仅仅一品慧根的孩子,那就没人在意啦——即便具备两、三品慧根,反正进不了上清、洞玄两派,两派修真者也是不会怜惜的。   小宗门或许当他们是宝贝,但上派仙长瞧他不顺眼了,你又能够如何?   空冥子还当这孩子瞧着瘦小,所以洞玄派的道友误以为尚没有经过测试,自家师弟若真向一个慧根不明、前途未定的稚童下手,那对方生气也是说得通的——当然你们反应多少有点儿过火。他急忙开口解释,谁想对方根本不听。   唐丽语将那孩童护在身后,厉声喝道:“便无慧根,修不了真,成不了仙,便可肆意杀戮么?!”   空冥子双眉微皱:“不能修真,便是蝼蚁,道友若爱蝼蚁,自可去爱你洞玄派的蝼蚁。我就算杀尽自家俗人,又干卿底事?”   张禄假装解劝:“道友此言差矣。耕牛杀尽,田土荒芜,俗人杀尽,慧根难生。修真者本就来自民间,岂可杀戮由心?”   空冥子冷笑道:“这些俗人百无一用,就是能生,所谓杀尽不过戏言耳,又哪里杀得完呢?譬如韭菜,割了一茬又生一茬——杀他几个,又有何妨?”   “未知道友杀过多少俗人?”   “不多,几十个而已——彼等若是老老实实献上酒食,贫道又何必污了自家的手?”   张禄嘿嘿一乐:“我这三名师兄弟颇有点儿迂腐之仁,有他们拦着,怕是不肯再让道友们动手杀俗人了……”转过头去望一眼怒火熊熊燃烧的同伴,话锋突然间一转:“在下却与他们想的不同……”   “还是道友明白事理。”   张禄摇摇头:“在下的想法很简单,杀人者,须偿命。”说着话伸出手来,朝着空冥子就是一指。   他自经过汉末乱世,见的鲜血多了,人也逐渐变得冷彻起来,更何况此番穿越异世,你瞧着眼前这些都跟自己似的是人类,其实身体机能还有细微差异,未必就能算是同种。一般情况下,陌生人遭难他都未必肯为之出头,更何况是陌生世界之人呢?但这几回出任务却受到同伴们的影响,感觉自己原本冰冷的血液有所回温,再说了,若事不关己还则罢了,你这打着索要酒食请我们客的旗号,当我们面杀人,就好比直接把一盆污水朝我等头上泼啊!   张禄原本就释放出神识在那空冥子身上,此刻随手这么一指,幻术当场发动。空冥子略一恍惚,忽见那些俗人全都暴跳起来,个个瞪着血红的双眼,咬牙切齿地就扑了过来。他初始并不在意,大袖连摆,就想将这些俗人都殛作飞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丝毫也产生不了效果,眼瞧着一排排污黄、残缺的牙齿就到了自己脖子旁边儿了……   空冥子这才慌了,想要后退,却发现双脚如同被黏在了地上似的,竟然沉重无比,一步都挪不动,急忙高呼师弟们来救,却光是张张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来。随即颈侧一痛,已被一个俗人咬中,接着是胳膊上、大腿上……   空冥子努力抬起手来,想要推开趴在自己身上撕咬的那些如同鬼魅一般的俗人,可是却猛地发现自己的手上鲜血淋漓,皮肉被撕裂得如同破布一般,竟然露出了里面的森森白骨……他喉咙中发出“荷荷”的呻吟声,随即一张丑恶的面孔迫近自己,左眼一痛,然后右眼看到那俗人的嘴里竟然衔着一枚带血的眼珠……   极度惊骇之中,空冥子本能地自丹田中导出全部真气,从四肢百骸之中疾射出来,真气如有形质一般,就象从他皮肤中透出了无数道金光,那些正在噬咬自己血肉的俗人遭逢金光,便即瞬间化为乌有。再一定神,就见那些俗人仍旧簌簌战抖着跪在前面,而那名最后跟自己说话的洞玄派弟子却正戟指指向自己——   他当即就明白过来了:“是迷门,是幻术!”   张禄微微而笑:“不错,明人不做暗事,正是在下所施的幻术——遭别人杀戮的感觉可还好吗?自身化为蝼蚁,请问阁下又有何感想了?”   空冥子眼前一黑,突然间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只听张禄又道:“你自惶急散功,从此和俗人也没有什么分别了。我倒不必杀你,且看你异日为谁所杀。”   清玄世界的术修能够在生死关头逼出全身真气,以与敌人同归于尽,关于这点,还是张禄在文遗山的笔记中得着的信息。当然他一开始并没有料到空冥子会急着散功,本打算先用幻术让对方好好品尝一下被俗人围攻、噬尽血肉的滋味,到时候你要不疯,我再动手宰你也还不迟啊。可是既然对方已然散功,等同俗人一枚,张禄就觉得——他这会儿估计活着比死了还难受呢,倒省得我脏了自己的手。   空冥子跌坐在地上,嘶哑着嗓子大叫道:“为何害我?为何害我?!”他几名师弟这才觉出不对来,赶紧上来查看师兄的伤势。空冥子只是大叫:“同为修真,为何害我?……为我报仇,为我报仇啊!”   一名道人怒目圆睁,朝着张禄就是一抖袍袖。张禄背着双手,施施然后退,旁边儿风赫然本能地顶了上来,长剑出鞘,在自己身前一划,就此化解了对方的功势。那道人见一击不中,急忙从腰间抽出拂尘来,疾指风赫然。   拂尘上云气缭绕,瞬间便将风赫然全身都包裹住了。但那也只不过短短一瞬而已,就见剑气纵横,撕裂云雾,风赫然随即迈步而出。另一名道人正待冲过来相助,黎彦超猛地蹿近两步,双刀在胸前交磕,一道闪电从刀身上疾射而出,就在那名道人面前的土地上犁出一道寸多宽、尺多深、丈多长的深坑来——   “谁敢上前?!”   那道士吓得匆忙抽脚后退,面色惨白。   张禄心说黎公子这招也不见得有多厉害啊,按道理并不足以震慑群小。若光论境界,己方三人都是金丹,唐小姐可能略略强一些——先不算自己——对面则很明显还有一个元婴,其余也都是金丹,人多对人少,明面上未必就没有胜算。可是眼瞧着那些道士脸色全都变了,身子也开始打抖了,扯着浑身发软的空冥子直朝后面退。   你还真别瞧不起洞玄派,敢情上清派的术修一样色厉内荏,有派头没胆子……   当然啦,真要动起手来,张禄相信自己都不用上,光靠黎彦超他们三个,就能把眼前这些上清派的道士全给灭了——论起斗战技能和经验来,估计得元婴巅峰才能扛得住他们。只是他不相信眼前这些道士会有这么犀利的眼光。   估计道士们还是被自己给吓着了,仅仅伸手一指,就迫得空冥子师兄散了功……张禄心说惭愧,这还真不是我有多厉害,一是有心算无心,二是……你丫自己先慌得散了功,那又怪得谁来?真要是术法对攻,张禄估计自己打空冥子就好比狮子搏羚羊,还远到不了人类碾蚂蚁的程度——说白了,我能轻松灭了他,但一招肯定不够。   眼瞧着黎彦超再一瞪眼,那些道士便即作鸟兽散——纷纷裹挟着空冥子就腾空而逃啦。张禄心说这群废物真没起子,好歹你也该留句话下来啊,比方说什么:“青山不改,绿水常流,改日再报君赐!”或者:“有种的不要走,我回去叫大人来收拾你!”怎么能够一声不响就扯乎了呢?   转过头来,就见那些俗人早都惊得瞠目结舌,外加吓得屁滚尿流啦。唐丽语好言抚慰他们,却根本产生不了丝毫效果,俗人们就只会磕头喊“饶命”。最终张禄大喝一声:“我等为你们出头,打跑了上清派的修者,等他们回来,必会取汝等性命,汝等怕是不怕?!”   有几个胆子略大的俗人结巴着回答:“怕,怕……还请上仙救命……”   张禄说我救不了你们,要想活命只有自救——“还不逃走,更待何时?!”   一些俗人哆哆嗦嗦地散了,剩下的却仍然跪在地上。风赫然连声叫他们逃走,喊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苦着脸回答道:“逃走也是饿死,不如被上清的上仙杀了,反倒省事儿……”   唐丽语恨得直跺脚。张禄冷笑道:“是不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在这种世界,修真者高高在上,杀伐由心,俗人还真是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想起来有句老话叫“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农民真给逼急了,哪怕斩木为兵,也要与统治者放对,反正杀死一个官兵就够本儿,杀俩能赚一个。但在这种修真世界,修真者杀戮普通人,真比碾死一只蚂蚁困难不了多少,普通人根本就没有反抗之力,也就很难再起反抗之心……   想到这里,不禁悲从中来,转过身去对同伴们说:“走吧。”   黎彦超道:“我等若就此离去,这些俗人恐怕都难免毒手啊。”   张禄说那你又想怎样?就跟这儿等着上清派的报复?你下定了跟上清派全面开战的觉悟了么?人家派中可有不少化神哪,到时候踩着咱们的尸体,照样饶不过这些俗人。若是舍身能够救人,那我也跟着你舍身了,舍身而救不了人,又何必白白地浪掷性命呢?而且,“我不想再见这些俗人。”见了有气,不是气他们,是气这世界不公,而咱们远来是客,又根本无力改变。   黎彦超最终长叹一声,还是把飞舟放出来了,四人登舟而去。   约摸天色将明未明的时候,上清派一名化神长老领着逃散的众弟子返回了聚友村,却不见张禄等人。那化神长老冷着脸,大袖一摆,地面裂开,整个村子连带不肯逃走的那些俗人就都沉陷了下去,只在地上留下一个巨大的坑陷。   有名弟子问道:“是否去和洞玄派交涉,要他们给个说法出来?”   化神长老冷笑道:“汝等真以为他们是洞玄派弟子?”   “……”   “一招而能迫得空冥散功,此非元婴巅峰甚至化神不能为也,而洞玄的元婴巅峰以上,又有哪个老夫不认识的?”   “可是若非洞玄弟子,哪有这般厉害的剑仙?”   “哼,老夫恐怕他们不是修者,甚至不是人类!”   “难道是妖物……妖物也能化作人形么?”   “古史中确实有妖物化形之说,而近年来天地变动,妖龙戾气屡现于世,说不定就有隐世且能化形的大妖出来兴风作浪——你们所指他们飞行的方向,老夫估算,目的地可能是‘斩龙台’。此必群妖汇聚,以助随风召妖龙降世!必须立刻返回本山,报于掌门知道……” 第七十八章、迷阵   清玄世界故老相传,远古洪荒之时,人类初开灵智,几与禽兽无异,更不懂修真成仙之法。某年天降妖龙,其中大龙三十六、小龙七十二,这一百零八条妖龙肆虐凡间,几乎将才刚迈上智能生物之路的此界人类彻底灭绝。   残存的人类汇聚在一起向各种神秘力量祈祷,终于又从天上降下来一位神灵,与群龙搏战,血流飘橹,一日便斩杀了那一百零八条妖龙。人类向祂伏拜,那神灵却道:“我非神也,名之为仙,神为自然万物开灵所化,仙则是人修行而做。汝等既开灵智,亦有成仙之望。”就此传下来了修真之法。   于是人们就在那位仙人斩杀妖龙之所修建了一座“斩龙台”以资纪念。但是也有另外一种说法,此台本是仙人所授意搭建的,其目的是镇压妖龙的魂魄——仙人说了:“群龙虽灭,戾气不息,暂时被我镇压在大地深处,容其千年万载,逐渐化散,乃不为害。汝等建成斩龙台后,即当远离,此台百里之内,不可居住、蕃息,以免为戾气所侵。”   一开始人类还算遵从仙人的教导,仙人说一百里,他们就直接退出了三五百里。但是其后随着修真文明的进步,不少此界人类也得以渡劫登仙,修真者们对自己的实力日益自信,就有不少人尝试着靠近“斩龙台”,去证实传说的真实性,或者发掘远古遗留下来的秘密。   他们发现在斩龙台附近,天地法则有所扭曲,与清玄世界的其它地方并不相同。这种差异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其一,某些人的功法受到制约,某些人的功法反倒有所提升,就斗战之力来说,外界敌强我弱,进入“斩龙台”周边百里范围内,却很有可能变得敌弱我强,胜负之势彻底倒转。   其二,元气对流频繁,尤其海拔越高,浪潮越是湍急。在这种混乱的元气潮流之中,即便修真者也很容易迷失方向——普通人反倒很少受到影响,因为普通人不会上天。   其三,“斩龙台”周边无昼无夜,终岁笼罩在灰黑色的雾霭之中,这种雾霭侵人魂魄,经常会放大某种负面情绪,导致修真者变得偏激、易怒,甚至于狂性大发……   虽然存在着种种危险,仍然不时有修真者踏入“斩龙台”百里之内,当然用意是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某些修行者会把敌人引诱进来,尝试着能不能扭转胜负之势;某些修行者想要发掘出天地法则差异的根源;某些修行者则纯粹想要藉此锤炼自己的心智、测试自己的功法……   一直待到一千三百年前,聚灵木崩毁,清玄世界天地为之大变,“斩龙台”附近也受到影响,天地法则更为扭曲,曾经有数名修真者大胆闯入,却都就此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上清、洞玄两派集结了数名化神前往探查,不但一无所获,返回后还纷纷告诫门人,不入化神,不可接近“斩龙台”,而即便入了化神……能远离也还是远离为好。   就此逐渐形成了不成文的规则,两大宗派的修真者全都对“斩龙台”敬而远之,至于那些只能出剑仙的小宗派则更不必说了。“斩龙台”就此再度沉寂下去,直到随风的闯入……   所以当日宏道真人建议派张禄他们前去相助循道真人,就有人提出来,这些方外弟子境界不够啊,虽然未经测试,但他们撑死也就是元婴吧——既为术、武兼修,其实一辈子只能修到金丹的可能性更大——既非化神,靠近“斩龙台”就有危险。宏道笑笑说,越接近“斩龙台”则危险系数越大,若只是进入百里之内,在外围逡巡,倒也不见得有多大风险。反正只是派他们去破迷阵的,阵势若破,就该循道真人入内擒拿随风啦,他们远远地瞧着就成了。   再说了,反正是方外弟子,都还没有正式入门,就算死了也不可惜……   张禄只是寄一缕神魂在宏道真人身上,小小地影响他的心智而已,出的力并不算大,如同以四两欲拨千斤——真想彻底控制宏道,估计他还达不到那种境界,怕被发觉甚至遭到反噬,也不敢轻易尝试。所以宏道只是因此才举荐四人而已,至于有没有危险,不在考虑范围内——相信即便知道有危险,张禄的神魂也是不会就此却步,放弃影响的。   再说循道真人被迫前往“斩龙台”,擒拿自己昔日的门生弟子随风。此处天地法则虽然变异,理论上也难不住他化神境界,只是在接近到五里之内的时候,骤然发觉土石堆砌,形成了一座迷阵,惑人心智,还不时有妖物蹿出来骚扰……   清玄世界偶有妖物现身,残害人类,但这些妖物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却无人知晓,众说纷纭。有说来自天外,有说即为此界孕育化生。最靠谱的说法,妖物的源头正是“斩龙台”,上古妖龙的遗骸被仙人镇压在大地深处,但不时会有戾气发散出来,戾气凝聚,化而为妖。   不过清玄世界的妖物,就好象地球世界的什么杀人虎、食人鲨一般,出现频率很低,基本上并不为祸。一般妖物也就修真者筑基巅峰的水平,撑死了金丹,就算聚起百只、千只来,碰上循道这种化神,也是挥手即灭。   然而在迷阵之中,循道却发现妖物层出不穷,别说见了,他一辈子连听都没听说过会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而且个个境界不低,竟能达到金丹巅峰甚至元婴的水准。就这么厮杀一阵,即便化神真人也略感疲累,加上术业有专攻,他又不精擅迷门,更没有研究过阵法,怎么找也不找不着“斩龙台”的所在,遑论擒拿随风了……   最终循道真人还是悻悻然退出了迷阵,只得传信门中,要掌门换个人过来执行任务——或者起码,你们给我派几个能够破阵的人来吧。他估计派内长老人人都想瞻仰筇山真人的渡劫飞升,没谁愿意这会儿再千里迢迢赶到“斩龙台”来,满心希望掌门把自己也给召回去,且等筇山真人飞升之后,我再组个队伍前来,又有何不可?   可是左等不见回信,右等不见回信,心说完蛋,估计是会派人前来相助我……要是替换,也不存在当面交接班的问题,早就应该召自己返回啦。可是本派化神或元婴巅峰,究竟有谁既通迷门或者阵法,又肯拨冗前来相助呢?至于金丹以下,估计来也无益。   就这么等啊等啊,忽然间心血来潮,略有所感,于是把头一抬,定睛望去,果见四人联袂飞来——问题是,我一个都不认得。难道是路过的什么小宗门的剑仙吗?   因为张禄他们穿着不够体面,不是术修惯常的广袖宽袍,再加上四个人里面有三个都带着兵刃——术修也可能以武器为法宝,但比率不会那么大,一般都喜欢使用什么拂尘啊、如意啊、令旗啊,显得那么潇洒出尘,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   眼见四人几乎是贴地而飞——因为已然进入“斩龙台”百里之内,天地法则所限,飞得越高越容易迷路——来到面前按下身形。一个瞧着最象术修的青年拱手为礼,开口问道:“当面可是循道真人么?”   循道点一点头:“贫道正是循道——几位是?”   那青年回答道:“在下等乃是遗山真人于五十多年前所收的方外弟子,今奉掌门之命,前来相助真人破阵。”说着话就把宏道真人赐予的那枚玉璧递了过来。   循道接过来一瞧,果然是洞玄派门中之物,将之贴在额头,自有一缕气意渗入。其实所传不过一条短信而已,大致内容是:传言上清派也将遣人来擒拿随风,若被他们抢先,实在有失我洞玄脸面。故而此事不可耽搁,特遣四名方外弟子前来相助破阵——他们据称熟习迷门,必能有所有补益。方外弟子嘛,你懂的,可着劲儿用吧。   循道交还玉璧,面露疑惑之色——瞧眼前几个货,这相貌堂堂的年轻人,再加一个女人,一个黑衣短打,撑死了都不过金丹巅峰,怎么可能破得了随风所布的迷阵?随风是我亲传弟子,是什么天赋,有几斤几两,我最清楚不过啦,想当初破门而出的时候,他就已经金丹巅峰了,如今怎么也得元婴中阶……   可是等等,那落在最后的年轻人,怎么我竟然瞧不出他的境界高低来?   算了,反正跟这儿空等着也是无益,不如就让他们试上一试吧。于是循道真人就开始跟张禄他们解说:此处距离“斩龙台”应该还不到八里地,就理论上而言,只要一直朝着西方走,便能抵达。问题是随风布设了迷阵,一进去便觉头晕眼花,还有狂风、浓雾,使人难以分辨周边景物,走着走着,就会偏离原本的方向。并且,还不时有妖物袭扰,你们可千万小心哪。   循道当场写了四道符,递给张禄等人,说你们把我的符贴身藏着,便可一定程度上定心凝神,还可能吓退某些妖物。若是身陷阵中,既不能破,又不能退,那便速速将此符烧化,自然能够被转移回我的身边。年轻人性命重要,千万别贪功冒进,若觉无法破阵,还是赶紧退出来为好。   张禄他们谢过循道真人,收好了符箓,便即并肩入阵。说是迷阵,其实也并没有很明确的范围,他们一直朝西走,一开始四周景物还算清明,也就元气有些浓浊,使人心情不畅而已——可是连虚梵世界那种懊糟地方他们都呆过了,又怎会惧怕此处所谓“天地法则的变异”呢?然而走着走着,感觉不对了,四周腾起了淡淡的白雾,并且逐渐浓稠起来,以四人的境界,即便在浓雾中也可视物,但无论眼看、耳听、鼻闻,还是心灵所感,都超不过十丈去。   黎彦超当即止步,说看起来,我等已入迷阵——“张禄,你试试看能不能破?”   张禄摇摇头:“这非关幻术,而是阵法,阵法这玩意儿,我就算学过也肯定全忘光啦。”他自入此界后,先是一眼就瞧破了文遗山残魂所造的幻境,接着又在启元子面前耍小仙鹤,还尝试影响宏道真人的心智,会幻术这事儿已经不必跟同伴们面前掩饰了。当然啦,张伯爵虽然精通意念流,但也不是只会这一套,再说了,意念流也不仅仅幻术而已,这就不能轻易泄露了。   只是相关术法中的阵法,他前世今生,还真的从来都没有接触过。地球世界的兵家阵法倒是知道一些,什么五行阵、八卦阵、二龙出水阵、八门金锁阵……固然民间传说中把兵家阵法神怪化,搞得跟术阵相差无几,但也是光说效果,不提原理——因为根本就是瞎编的——这清玄世界的术修竟然会玩儿阵?什么道理,有何奥妙,他是一概不知啊。   唐丽语道:“张兄再好好想想,我相信你一定能够破除此阵的。”   同伴们倒是对张禄非常有信心,因为方才进入“斩龙台”百里之内,他们跳下飞舟,感受到了天地法则的异变,就是靠着张禄在前面引领,才能以最快速度找到循道真人,一点儿也没绕弯路。可是张禄心说相关“斩龙台”周边的天地法则状况,我早从宏道真人的脑子里挖掘过了,明其原理——起码知其表象——所以不受迷惑,才能一路到此,至于随风所布的迷阵,我可真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啊!   正在沉吟,忽然平地里起了一阵旋风,随即一股强大的气压直朝四人冲撞过来,仿佛要把他们推搡出迷阵一般。黎彦超双刀在手,大喝一声:“不管了,先往前闯一阵,再作计较!”唐丽语也朗笑一声,举起双拳:“有雾遮蔽,那便将雾打散;有风侵袭,那便将风破开;有妖骚扰,那便将妖降服!黎兄,小妹与你同往!” 第七十九章、路逢史莱姆   “斩龙台”周边因为人迹罕至,所以向来植被茂盛,长草滋蔓、灌木纠缠、乔木参天,几无可以步行的通路。然而说也奇怪,自从一千三百年前天地大变,清玄世界的绝大多数地方都变得元气充沛,草木自然繁茂,而“斩龙台”周边的植物反倒日益枯朽、凋零。时人都说,那些草木本受妖龙戾气滋养,随着正气蓬勃,邪气自然退败,于是这些习惯了邪气的植被也便难以生长。   不过还是有不少高大的乔木存活了下来,茂密成林,长草和灌木虽多枯朽,仍然维持着它们焦黄的身形不倒。只是这仅仅是百里内的风貌而已,等到接近“斩龙台”到七八里之内,则土色如血,坚硬似铁,寸草不生。   这就是一片死寂的焦土,偶有巨石耸立,使人难以从远处一眼便看清“斩龙台”。尤其如今据说随风即以这些巨石为依托,设置了一座迷阵,但入阵中,便有浓雾弥漫、狂风暴卷,那就更加难以辨别方向了。   只是这迷雾和狂风终究是有形之物,张禄一眼便可看穿,绝非幻术所致。若是幻术,即便他不能即刻加以驱散,也能不为所惑,带领同伴们很快找到目标,但既非幻术,那便只有硬着头皮生闯了。   黎彦超和唐丽语二人在前,一使双刀,一挥双拳,真气爆发中,果然如唐丽语所说,击雾雾散、打风风息。只是这浓雾和大风的流动性很强,一处散开,周边必然汇聚补充,他们也只能勉强开出一条前进的通道来而已,想要藉此摧破迷阵,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张禄和风赫然跟随于后,相隔十多步的距离,各执长剑,凝神戒备。望着两名同伴配合默契的身影,张禄忍不住就眉心一抽,微侧过头去低声问风赫然——   “这俩……啥时候开始的?”   风赫然“啧”了一声:“你也瞧出来啦。大概是在跟你初次组队,前往枫晚山庄前后吧,此后不久,这两个便联袂到流云宗来访我……你说我扯着他们中间一个,去访另一个犹有可说,这一个西黎世子,一个唐府小姐,按道理就不该走到一处去啊。”   张禄皱皱眉头:“前途堪忧……”   风赫然点头道:“唐和西黎是不可能联姻的,两家若是携起手来,整个舒州尽在掌握,恐怕就连朝廷会感受到威胁吧……真不知道如何才是个了局。”   “主要看彦超,是不是‘不爱江山爱美人’了,他若是发狠抛弃西黎世子之位,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真为他们烦心……”风赫然说到这里,突然间眉头一拧,问张禄道,“这会儿你怎么想起来说此事了?难道你就一点儿也不紧张吗?”   张禄把嘴一撇:“临时想起,有感而发。紧张?紧张个屁啊,大不了破不了迷阵呗,只要不迎面撞见什么妖龙,应该没有性命之忧。若因此而任务失败,那是天意如此,非我等人力所可扭转,也没什么可懊恼的。”   风赫然突发奇想:“你说,若是咱们始终破不了迷阵,擒不下随风,而随风召唤妖龙却也失败……不,不是失败,而是迁延日久,迟迟不决,那咱们就不能算任务失败啊。会不会被迫长留这清玄世界,甚至于……变成跟你一样?”   张禄心说屁个跟我一样,你还真信了仙人洗脑、长留异世的瞎扯啦。嘴里却道:“那说不定,这两个便能得偿所愿了。”   “倘若消除记忆,不知来历,你我还能相识吗?那两个还会不会再走到一处去?”   张禄摇一摇头:“天知道。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缘之所至,估计就连仙人都未必能够看得清因果。”   两个正在闲聊,忽听前方响起一声尖啸,随即一只巨大的妖物突然间从浓雾中现出身形来。   这妖物长得可太奇怪啦,既不似植物,也不似动物,倒象由乱石堆砌而成的。最上面是一个硕大的圆球,可能是头颅,但并没有耳鼻五官;圆球下面是不规则的一段身体,突出六七条肢节来,可能是手臂……   妖物才一现身,唐丽语毫不犹豫,便即挥拳打去,正中一节突出的肢体,如同石砌的肢体当即爆裂,但随即却又愈合起来,同时另几条肢体从四面八方向唐丽语当头砸下。黎彦超挥刀来救,瞬间便斩断了两节肢体,旋即刀光一闪,疾劈妖物的头颅。   硕大的圆球竟被他一刀两断,但瞬间却又并合起来——倘若黎彦超这一刀并未劈穿,估计会被石头给夹在中间吧。   边上唐丽语拳出如风,与那妖物剩下的肢体连番对撞,虽然着着得手,却如同击打水面一般,旋暴旋合。她不自禁地便倒退了半步。   张禄与风赫然急步赶上,左右夹攻。就在这个时候,四周又有数只妖物出现,有的象碎木拼合而成,有的如黏土捏合化生,形状各异,全都古怪得难以名状。要说最正常的只有一只,圆圆滚滚,脑袋上有个小尖儿,身体透亮,就象是放大了无数倍的水滴一般……   张禄心说总算有一个我叫得出名字来的啦——这不是史莱姆么?!   当即大叫一声:“全都退后!”   同伴们不明所以,但本能地便听从他的指令,纷纷后退,摆出防御姿势来。张禄一人独当群妖,竟然双臂分张,空门大开。妖物们无数肢节、触手,或者叫不上名字来的攻击器官,就一齐朝张禄当胸擂下。   众人皆惊,正欲上前救援,就见张禄微微一笑,云淡风清中,那些妖物的肢体竟然穿过了他的身体,仿佛只是穿透了一道虚影似的。   随即张禄舌绽春雷,大喝一声:“破!”就见那些妖物瞬间便化为浓雾,将前方道路彻底遮蔽了起来。   风赫然惊问道:“这是什么缘故?”   张禄笑道:“不过幻术而已。”   迷阵不是幻术,但迷阵中频繁出现的妖物却只是幻影罢了,因闯阵者内心诸念而生,甚至可以利用浓雾,真正凝聚成实体——所以唐丽语他们拳打、刀斩之下,触感并无异样。然而既然是幻术,自然难不倒他张伯爵,真气运行,法力生处,轻轻松松便即摧破。   随即张禄柱剑而立:“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浓雾、狂风蔽人耳目,幻影妖物惑人心神,在这种情况下,自然很难找到真正的‘斩龙台’所在。倘若破除了这些妖物,不必与之缠斗,也不理狂风、浓雾,只管直线行去,应当能够顺利抵达目的地。”   一般人闭上眼睛,或者视野内没有合适的参照物,是根本走不了直线的。这既有外力影响,也相关人体本身的缺陷:所谓外力,就是星球自转会产生地转偏向力;至于内在因素,没有哪个人的下肢肌肉完全对称,行走之际,用力不匀,自然也会形成一定程度的偏移。   当然啦,对于修真高人来说,对于天地法则已有相当认知——虽然大多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纯粹经验性的认知——对于自身肌肉的控制也非普通人所可望其项背,甚至可以在封闭所有感官的前提下,一定程度上抵消来自内外的偏差。但若再加上不时刮起来的卷风呢?   最重要的是,妖物的幻影不时出现,闯入者在与妖物纠缠时难免会扭动肢体,偏离自己原本的方向——除非面对所有妖物,你都能遥遥一指,便使其退避三舍。   就张禄猜测,所谓迷阵也不过如此而已,靠的是生雾、生风,形成幻影妖物,以此来迷惑闯入者的心神,扭曲他的感官,若再利用地形加以特定的引导,那便永远也休想找到迷阵的中心,也就是“斩龙台”了。   如今既知那些妖物不过幻术而已,张禄可以轻松摧破,不必与其斗战、纠缠,那么这迷阵也就等于破了一半儿了。他建议四人排成一条直线前行,他位于最后,可以随时利用前面同伴两点成线的原理,调整方向。   “遇有浓雾、大风,可以出招扫清;遇有妖物,不必理睬,直面而前,我自会在后方施法驱除。”   众人听从张禄的建议,当下排成一列而前。唐丽语本想走在头一个,结果被黎彦超硬扯到了身后——第三是风赫然,最后才是张禄。   一路上果然又有不少妖物出现,黎彦超倒也心志坚韧,果如张禄所言,完全置之不理,就当它们是空气一般,直线向前迈进。往往他距离那妖物几乎一线之隔,张禄的法术才至,妖物瞬间化为浓雾——倒不禁使唐丽语暗中捏了一把冷汗。   然而也有例外,正行之间,忽听黎彦超“哎呦”了一声——“这个不是幻影么?”   张禄心说若是风赫然一脑袋撞石头上也就罢了,黎大少你这么浓眉大眼,并且向来严肃沉默的家伙,也来客串搞笑么?“这就是一块石头……”   不过仔细想想,也不能怪黎彦超,很多妖物瞧上去就象怪石垒成的,谁又会料到还存在着长得好象妖物的怪石呢?   这块石头突出地表一人多高,嶙峋古怪,简直可以搬回去造苏州园林了……石头正好挡在了他们直线前进的途中,黎彦超当即止步,问张禄道:“要绕路么?”   “不可——直接崩碎了它!”   这些怪石很可能就是所谓的“阵眼”,若是绕路,很容易因此而偏离原本的方向,所以张禄的对策是——咱们直接轰杀过去!   唐丽语一撸袖子:“我来!”这块巨石分量实在不小,以黎彦超之能,倒未必轰它不破,但以刀劈石,很难一两下便即清除干净,趟平道路。所以唐大小姐觉得,还是我的拳头比较好使。   一拳擂下,巨石纹丝不动。但唐丽语在此世挥拳并非首次,多少也积累了一点儿经验,当即抽身后退。果然她才退开,那巨石便从中心直接爆裂开来,“轰”的一声,碎石飞溅,多数才不过拳头大小……   厉害啊,张禄心说若论斗战之力,这清玄世界大概没人比得上唐丽语了吧,她可能是武修中百年难得一见的元婴高手了。就不知道等返回天垣世界,功力恢复到原有境界,那时候会不会感觉失落……   巨石既碎,四人继续前行,仿佛感觉周边的浓雾也略微淡薄了一些。如此直行又约摸两里多地,一路上消灭妖物数十只,驱散狂风、浓雾无数重,顺带还打碎了拦路的巨石总共七块。   浓雾、狂风蔽人神识,但这虽非幻术,终究也属于意识攻击,张禄对此的抵抗力无疑是同伴之中最强的。他逐渐地闭合上了双眼,甚至也不听、不嗅,纯以内心去观察周边事物,隐隐的,便觉天地法则似乎又有所偏转,当即伸手一指:“快了,就在前方!”   话音才落,忽听侧后方响起来一个声音:“汝等何人,竟能到得了此处?”   张禄略一哆嗦,心说惭愧——方向还是有点儿偏啊。急忙睁开双眼,转头一望,就见周边浓雾逐渐散去,露出来一座巨大的石砌平台,平台上高高端立着一个人——   这大概便是传说中的“斩龙台”了吧。只见此台纯以大块方石垒砌而成,石色洁白透亮,大概是汉白玉,但因为年深日久,已有多处风化、剥落。台分三层,下两层貌似都为方形,最上一层却是圆的,每层均高约一丈四尺。第一层的侧边大概有十丈多宽,第二层六七丈,最上的圆形阶层则直径在五丈出头。   台上还摆着一方供案,外罩明黄色桌布,边缘用朱砂绘满了符箓。案上正中是一尊香炉,插着三柱线香,轻烟袅袅——原本遮蔽天地的浓雾貌似便是由此香弥散出来的;香炉左右还各有一具铜钵,也不清楚里面装了些什么。   至于在供案后端立之人,一张马脸,细眼高鼻,面色焦黄,须发斑白——他并没有梳髻,杂色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颔下无须,唇上却有两道长髭自然下垂,直抵锁骨。张禄心说你老兄怎么不梳辫子再戴一顶小帽啊,那样就象极了西人影片里的傅满洲了……果然一脸的奸相,天生便是奸角!   此人必是随风无疑!但见他身穿一件明黄色的长袍,袖口、前襟也都绘满了符箓,跟身前桌布象是同款。但与此世其他修真者不同,袖口颇窄,或许是为的方便活动吧。随风左手扶案,右手则端着一枚令牌,黑漆红字,尖头有柄,他注目张禄等人:“汝等竟能破我迷阵,实非寻常人也。不知来此何干?”   “你就是随风?”   “贫道随风子。”   “你在此施法,想要召唤妖龙?”   “胡言乱语,龙在天上,凡人如何召唤得来?!” 第八十章、天厌之   张禄他们终于抵达“斩龙台”,见到了随风,但随风却不承认自己想要召唤妖龙,还嘴角一撇,冷冷地道:“胡言乱语,龙在天上,凡人如何召唤得来?!”   张禄当即就把神识放出去了,却见随风眉头微皱,朝他一瞪眼:“道友这是何意啊?”啊呦,这家伙竟然能够抵御我的精神攻击!   想想也对,宏道虽为化神真人也着了张禄的道儿,那一是因为他并不通迷门幻术,二是张禄谨慎小心,把神识夹杂在幻术中悄悄放出去,如此才能侥幸得手。有了成功的先例,他胆子便大了,只当连化神都难以察觉我的精神攻击,这随风撑死了元婴中阶——这是出于文遗山和宏道他们的判断——难道还不是手到擒来吗?想那空冥子也是元婴,他就差点儿被我玩儿死嘛。   然而既能制造迷阵,还能布置妖物幻影,可见这随风对于迷门也是颇有研究的,同样的精神攻击对他未必有效,况且张禄这回又过于大胆,毫不掩饰,那么被发觉也在情理之中。要说发动精神攻击,窥探甚至操控他人心智,这就跟背后偷袭没啥区别,除非双方是不共戴天的死敌,否则实非君子所为。张禄他们才到,跟随风只交了片言只语,还并没有摆正车马要放对,这会儿发动偷袭,然后还被人当场喝破……张伯爵不禁觉得脸上有点儿发烧……   正待开口掩饰自己的行为,或者干脆说明白了我们就是来擒你的,管你承认不承认召唤妖龙的恶行呢,忽听空中一声长吟:“无量天尊,随风你且束手就擒吧!”   原来是循道真人赶到了。   循道真人授予张禄他们每人一道符箓,当然也有自身神识寄托在符箓之上,就仿佛定位仪似的。他是察觉不到这几名方外弟子究竟如何破阵,怎样对战妖物,有没有遭逢危险,但他们行走到了何处,是否接近“斩龙台”,方位信息可是随时都在循道的掌握之中。   张禄所料不差,那些挡路的巨石正是阵眼,阵眼若失,阵势便破。其实道理说起来很简单,换了一拨人只要不管不顾地硬轰过去,照样能够破阵;但对于不识迷阵本来面目的人来说,谁会想到劈石开道?在妖物围攻之下,谁又能抽出空闲来破石?再者说了,天晓得纯以蛮力破阵,会不会引发阵法变动,或者更大的反噬啊……   所以宏道真人不识阵法,也看不破阵中那些妖物本是幻影,虽然没有一只妖物能在他手下走过三个回合,仍然难以摧破迷阵。张禄他们独能破阵,一旦抵达“斩龙台”下,当即迷雾尽散——循道真人察觉到了他们的方位,也发现阵势告破,不禁心中大喜,数里的距离对于一名化神真人来说,真正迈步可至。   所以循道直接就飞过来了,而且喝一声“你且束手就擒吧”,当即祭出宝物,朝着随风当顶砸下。他才懒得跟随风再多说什么话呢,也不管你是不是招认罪行,赶紧先拿下了带回洞玄派本山交给掌门发落为是——我可赶时间啊,还得回去参加筇山真人的渡劫大典哪。   宏道惯用的法宝是一面旗子,名为“通天幡”。拿在手里的时候,幡杆不过一掌长,幡面还没有手掌大,摇一摇起在空中,瞬间变大,杆长一丈二尺,幡宽五尺,长七尺,其色湛蓝以象天色,上用金丝绣成一个大大的“天”字,下垂十二道紫色长旒。此幡指水水竭,指山山崩,金石之属瞬间销熔,修真道人当之必厥。   宏道的意思,我直接把你打晕了,然后贴上十数道符箓锁住气脉,再让这四名方外弟子押你回山。至于贫道,打完我就先闪人吧,应该还能赶得及渡劫大典,连开幕式都不会错过。   掌门派这几个方外弟子来帮忙是真好啊,不仅仅能够帮忙破阵,还能帮我押人。倘若只有我一个,拖着这么一个俘虏太过累赘,未必就能全速飞行,说不定典礼只能参与一半儿……   “通天幡”当头而落,随风面色不禁一变,急忙将手中令牌朝着供案上狠狠一击。这边“啪”声才响,忽见一道赤色雷霆从天而降,正中“通天幡”,竟将此幡劈当场落在“斩龙台”下——宝幡堕地,雷声才至,“轰”的一声,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   循道真人更惨,这道“通天幡”乃是他上百年苦炼而成的,上寄自身一魂一魄,如此才能随心施用,如臂使指,幡既为雷所殛,相当于他的神魂也受到重创,不禁一个趔趄,就从半空中倒栽了下来。风赫然和黎彦超一左一右,扶住真人,免得他摔一个狗吃屎,实在不好看相……   张禄心说耶,想不到这随风还挺有两把刷子嘛……恐怕不是简单的元婴中阶,要么就是他手中那道令牌是什么一等一的至宝。果然,魔所交付的任务就没有简单的,倘若根本不需要此世修真者相助,光靠咱们几个便能轻松拿下随风,难度等级未免太低……可是就连此世巅顶的修真者都被一击而伤,几乎帮不上什么忙啊,这可该怎么办呢?   不是说上清派也要遣化神真人来拿随风么?都跟哪儿呢,怎么还不赶过来?   不过有件事相信就连太真魔都没能料到,那就是自己的等级自来到这清玄世界之后,就陡然迈上了一大台阶。不同天地法则影响人身,修真者的功力或会有所增减,相信这点天、魔都是清楚的,但撑死也就如同唐丽语一般,威力增长一倍左右吧。但自己并不仅仅等级提升而已,此前被锁定的很多技能也瞬间打开,这就必然出乎太真魔的意料之外。   如今的自己,貌似金丹,撑死也就元婴,却分明已可拮抗化神!就不知道相当于化神的哪个等级了,那循道也是化神,却才祭出法宝,就被随风劈落,自己若是疏忽大意,或许也难当他一击……而且老子还没有法宝。倘若女娲五色石仍在,就算两个随风,我也灭给你看!   还是先不着急显露本领,观望一下风色再说吧……循道着急,张禄可不着急,能不能见着筇山真人渡劫飞升,对他来说并无必得之心——反正报酬我已经先拿到手了,虽然没蛋用……   正在思忖,就听循道咬牙切齿地骂道:“好逆徒,欺师灭祖,竟敢暗伤贫道!”   张禄心说这是什么混话,人家可是光明正大以法宝对法宝,正面把你击败的呀,怎么说“暗伤”?要面子也不能睁眼说瞎话不是?   就听随风冷笑道:“你自先祭起法宝,欲待伤我,难道我就束手就擒不成么?昔日师徒恩义,自从我叛反出门,便已断绝,从此形同路人——你不以我为徒,我为何还要认你为师?!”   循道气得差点儿一口老血喷出来,当即将膀子一抖,搡开搀扶他的黎、风二人,颤微微地伸手入怀,貌似又想摸点儿什么东西出来。随风摇一摇头:“你不是我的对手,若即退去,尚可全生,否则别怪我辣手无情了!”   他开口威胁,循道还真吃这一套——本以为拿这叛徒是手到擒来,谁料第一招就落在了下风,即便是轻敌所致,终究自己身负重伤,这种身体状况就很难保证能有胜算啊。再动手?若再动手他真把我打挂了可怎么办?我还有将近一百年的寿命没有享用完哪,还得赶回去参加筇山真人的渡劫仪式呢……   于是即从怀中掏出一枚丸药来服下,暂时稳住伤势,然后也不上前,也不退后,就干杵在那儿朝随风放嘴炮:“贫道看你少年时候,心性尚佳,慧根五品,又肯勤修苦练,还期盼你可以青出于蓝,比贫道更年轻便迈入化神境界。谁想你误入歧途,心僻而险,竟然叛反出门——如今想来,贫道亦深觉惋惜,往往责怪自己没能教好你,把你引归正途……谁想你叛门之后,仍不学好,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韪,想要召唤妖龙!你可知妖龙一旦降世,世界立化地狱,昔日同门,也将纷纷陨落——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做此恶行?!”   随风一撇嘴:“算了吧,要真象你说的这么恐怖,洞玄派又岂会只派你一人前来擒我?若我真能召唤妖龙降世,难道就不怕遭到化神围攻吗?必然有所倚仗,岂是你一老匹夫所能阻挠?”   风赫然皱着眉头,忍不住插嘴:“你真的没想要召唤妖龙?那你跟这儿究竟在做些什么?”   随风瞟了他一眼:“几位竟能破我迷阵,想必也非无名之辈,为何还不敢报上名来?”   风赫然抱拳答道:“你猜错了,我等确实是无名之辈——本为荒僻之地的散修,五十余年前得遗山真人收为方外弟子,正待归宗入门,就被遣来破你之阵。”   随即四人便报上姓名。随风双眼一眯:“原来是遗山真人的弟子,请恕我孤陋寡闻。妖龙云云,只是上古传说而已,谁都不知真假,从来不曾听闻可以从天召唤,所以洞玄派即便听闻我在此间施法,也根本不会当一回事儿。之所以派那老道来擒我,只为清理门户,全他洞玄脸面而已。”   “那你究竟在这里做什么?若无不可告人之事,又何必设下迷阵,阻人前来?”   随风唇边突然露出一丝狞笑来:“我在这里做什么?其实很简单,我在施法,以求——灭世!”   他这个回答大大出乎于众人意料之外——本以为召唤妖龙就够恐怖了,你要不在召唤妖龙,那么搞别的什么花样都必可罪减一等啊,谁想到竟是“灭世”二字,这特么不是比召唤妖龙更疯狂吗?   只有张禄,双眸微微一转,便已猜到了七八成,当即大声质问随风:“这‘斩龙台’下,镇压有上古为仙人所斩的妖龙遗骸,戾气尚未消尽——你是想将这些戾气全都释放出来么?”   仙人斩龙或许真是不靠谱的传说,但“斩龙台”下埋着很多具龙尸,戾气环绕,这是张禄通过巨龙的意识——其实应该说是附着于巨龙的一道戾气——在幻境中亲眼所见的。一道戾气喷出地面,便能凝聚土石,化身巨龙,肆虐一方,起码得化神才能将之击败,地脉之中的戾气少说也有百道啊,这要是一起冒出来……   当时瞧见那些戾气,张禄就觉得挺恐怖,清玄世界就好比建造在一个巨大的火药桶上,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炸。那么猜度随风所为,他既想灭世,又来到“斩龙台”施法,很大可能就是要点燃这个火药桶。真要是百道戾气齐出,估计得一两百个化神才能应对,清玄世界如今有那么多化神真人吗?再说了,戾气之累加,说不定会就产生质变,一百道戾气的威力,未必就等同于一百条巨龙啊!   被张禄一语道破,随风不禁微微一愕,随即点一点头:“张道友倒有见识。不错,我正待放出这地下的所有戾气,以毁灭污浊的世间!”   循道闻言大惊:“你疯了!若戾气尽出,恐怕就连洞玄、上清两派合力也无法镇压……”   “那正是我的期望。”   “……不仅世间可能被彻底毁灭,你也不能全身啊。难道你还奢望可以控制那些妖龙戾气吗?!”   随风“呵呵”一笑:“我并无那般奢望,自愿与此污浊之世同毁。”说着话又将手中令牌朝供案一斜,作势欲拍:“汝等若欲阻拦,这便上吧,否则的话,只需再有数刻,‘斩龙台’崩,戾气便出,到时候除非仙人降世,否则便无可挽回了。”   唐丽语一攥双拳,作势便欲冲上,却被张禄一迈步便拦到她的身前,随即低声道:“还有几刻钟,不着急——现在上去,就怕没有胜算。”   看起来随风手里这面令牌确实是至宝,起码可以正面拮抗一名化神真人,唐丽语他们虽然精擅斗战,但真论实力的话,三个加起来也未必比得上一个循道……加上自己也就两名化神而已——循道老头儿法宝被毁,未必还有什么战力,而且很可能已经丧失了战意。看随风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在搜集到更多信息的前提下,己方还是不要浪战为好。   所以他打算再套套话,当下朝随风点头示意:“原来如此,倒是我等想岔了。我等曾听遗山真人言道,此世修真者但知静坐养命,不识斗战,毫无竞争意,消磨了进取心,因此千年来罕有登仙者,故此以为你想召来妖物,以外敌作刺激,使修真者重拾勇气。不想你竟欲灭世……”   随风闻言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听此言,你们果然是受过遗山真人的教诲。不错,真人昔年也曾向我透露过这般想法……然而真人错了,此世修者近千年来之所以罕有登仙者,并非因为缺乏进取之心、争竞之意,而是……”说着话伸手朝上一指:“天已厌之!” 第八十一章、药人   随风说此世“天已厌之”,循道真人当即嗤之以鼻:“天意渺茫,汝何得妄言?!”你真牛逼啊,你都懂得天意了,你咋不上天呢?   随风冷冷地望着自己昔日的师父,一字一顿地反问道:“你可还记得,我当年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叛反出洞玄派的?”   “汝尘心未净,心生狂悖之念,甚至于殴伤贫道,欺师灭祖之人,本当废去慧根,贬为俗人!倒亏你跑得快,门中又另有要务,不及清理门户若是就此蛰伏,或可以散修之身得终天年,谁想你又”   张禄他们原本听文遗山提过,随风曾进言要和上清派开战,想要引清玄世界的内部争斗,因此遭到训斥,一怒之下击伤其师,这才被迫反出洞玄派。 可是刚才随风说了,遗山真人所料不确,此世修者并非因为缺乏进取之心、争竞之意,才使得近千年来登仙者寥寥无几看起来其中尚有隐秘内情,所谓想跟上清派开战云云,很可能只是洞玄派隐瞒了事实,对外的统一口径而已。那么,这家伙究竟为什么会破门而出呢?又为什么恨此世如此之深,竟然妄图“灭世”呢?   张禄相信,任何生物都是有其私心的,人类也不能外。这私心并非仅仅指一己之私,而可以扩大到家人、亲朋、阶级,乃至于整个种群。古往今来,无数仁人志士抛头颅、洒热血,为了大义而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那么何谓大义?不过是他们所认为的对于集团、种族的延续或者展最正确的道路而已。想要不分敌我、良善,同归于尽,甚至于不分种族,灭绝一世,这人不是疯子就是偏执狂。可是瞧着随风眼神清澈,应该没疯,说话颇有条理,就算偏执,或许也没到“狂”的地步,他究竟为了什么而想要“灭世”呢?这清玄世界有什么对不起他了?   想到这里,忍不住就打断了循道的话,插嘴问道:“当年究竟生了什么事,你要破门而出?”   随风瞥了他一眼,微微而笑:“既然循道不肯明言,那么还是让我来忆一下吧我本是乡下贫户之子,十岁时经过慧根测试,列为五等,被召入洞玄派。当时带我离开家乡的师兄我还记得,道号雪风”   张禄心里吐槽,叫什么名字不好,竟然叫“雪风”,不吉利啊大哥   “当日雪风师兄便曾言道,自入宗门,勤修仙道,从此与俗世无缘。在修真之人看来,俗人有如蝼蚁一般,倘若不能割断与父母兄弟的亲情,则是将自身降为蝼蚁,如此还谈什么修道?如何能得正果,如何能得长寿?所以啊,忘记吧,此前十年,权当没有活过,父母亲眷,从此拋诸脑后,如此才能谈得上‘修真’二字”   说到这里,不禁微微苦笑:“这种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我少年时常不免于饥馁,一入宗门,锦衣美馔供应不缺,只觉此前乃是噩梦,自己的人生由此才为开端。然而师兄弟之间却并无感情,各修各道,日常见面仅仅敷衍寒暄而已,每当寂寞之时、孤单之时,或者修炼中遇到挫折之时,总难免会想起十岁之前家庭中的温情”   循道插话道:“这便是汝尘心未净之故了!何不早早说明,为师也好开导于你”   随风双眼一瞪:“汝非我师!亦无须汝来开导!”随即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二十多年前,循道将要迈入化神,闭关修练,足足半年不得见面;而我也在金丹中阶逡巡日久,不得寸进,烦闷之下,便领了宗门的任务,出外催贡,兼且散心。催促贡赋的村庄,距离我老家近在咫尺,一时兴起,就顺道去瞧上一眼   “我自十岁入门,再返时已经快六十岁了,父母自然早已辞世,故旧也多亡故。好在昔年有一玩伴,虽然只有一品慧根,终身俗人,寿命却挺长,我就向他打听了父母的坟茔所在,跑去坟前稍坐片刻。我本来有一个妹妹,小自己三岁,听说也未能通过慧根测试,无缘修真,我就问那个玩伴,她尚在人世否?可有嫁人,嫁去了何方呢?”   说到这里,目光中突然流露出无尽的悲伤之意,且又带着三分恚怒:“那玩伴说道,你妹子早就没啦,她被上清派选中做了药人”   张禄眉头微微一皱,心说“药人”这名词我貌似曾经听到过的对了,初来此世,在洞玄下院附近,唐丽语曾经轰塌了半面山壁,误伤到一个小女孩儿,还是我帮那女孩疗的伤,当时启元子就曾经说过:“这女娃儿乃是辖下的药人”   “药人”嘛,顾名思义,就应该是为修真门派种药或者采药的人。但是随风提到这个名词的时候,目光中流露出那种深切的悲哀又是怎么事儿?难道说当药人肯定短寿?是因为长期接触灵植,其中也难免混杂有剧毒之物毒药若运用得当,也是可以治病的,良药若是乱吃,一样能要人命所以必定活不长吗?貌似并没有那么简单   于是开口就问:“何谓药人?”   随风瞥他一眼:“几位果然是出身蛮荒僻远处的散修,竟然不知道什么叫做‘药人’。药人就是种药、采药之人”   张禄心说那跟我想得没区别啊,就听随风继续说道:“一般遴选未过测试的少男少女充任,在各派药山、药田中劳作,如此五六年,日常接触各种灵植,即便对毒物也有了一定的抵抗能力,然后便可用来试药了”   我靠,张禄明白了,原来是拿人充当小白鼠!   无论武道世界还是术法世界,都讲究炼丹之术,即以天垣世界而论,对于草药的认知,比起地球上的中医来,体系更完备,水平也更高虽然未必比得上现代医学这也是拜了修真者炼丹之赐。可是就好比现代医学研制新药,先得拿小白鼠什么的做实验,然后还得临床测试,才能真正确定疗效和副作用,可以申报上市,这修真者炼丹,也不能炼完就往嘴里塞的。   中国历史上有不少迷信烧炼的贵族甚至于皇帝,虽然在道士们献上“金丹”以后,知道先找几个仆人、宦官啥的试试有毒无毒,但最终七八成还是活活吃死了因为尝试次数不够,实验数据就不可能精确。   天垣世界的高人若是新炼了丹药,一般都交给弟子试吃,不但测试人次往往过百这必然植基于度量衡和烧炼火候的精确,可以反复炼制同种药物,而不象地球上,辛苦好几年就烧成一炉丹,那能做几次实验啊而且那些弟子起码都得在窥奥巅峰以上,等闲毒物吃不死他们。   想不到这清玄世界竟然让俗人试药,这危险系数可是太大啦!估计随风的妹子是给活活毒死了,所以他才会流露出悲哀之意更进一步想,随风因此而厌恶这世界的修真者、修真体系,也在情理之中,虽然还是太过偏激了一点儿。   只是随风的话还没有完“一人而试多种丹药,药效在体内混杂,可能出现各种效果,若是侥幸彻底凝结为一,便可将其制炼成新的丹药”   “什么意思?”黎彦忍不住一挑眉毛,“你不会在说拿人炼丹?!”   随风“哼”了一声:“此言不确,应该说‘拿俗人炼丹’,反正俗人在修真者看来,不过蝼蚁一般的存在而已。我幼年贫困之时,也曾经烤了蝼蚁来充饥呢。只不过当时若不食蝼蚁,便可能饿死,而此世的修真者即便不食用俗人炼成的丹药,也还能活命就是了”   众人心中都是大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禁全都转过头去望向循道老家伙你说句话啊,随风这是疯了,在随口胡吣吧?   循道微微摇头:“一万个药人当中,未必有一个能够用来炼丹的,而丹若成,杂以它药,却可能使修真者突破瓶颈,此法古已有之,有什么可恼怒的?”   风赫然当场双眼一瞪,就想破口大骂,却被张禄在肩膀上拍了一把给拦住了。随即张禄转望向随风:“令妹想必”   随风苦笑道:“不错,她正是在十七岁时被炼成的丹药此法固然古已有之,但正如循道所言,一万个药人当中未必有一个能够用来炼丹,再加上炼丹失败的,最终成品实在太少,我修真四五十年,就从来也没有见到过,故而虽曾听闻此事,心中本无感想。直到知道妹妹已被上清派某位化神活生生投入鼎炉,炼成了丹药”   说到这里,不禁痛苦地挤了挤双眼:“我为此自然深恨上清,返宗门后,便请求掌门派人去责问上清派虽是古法,却害人性命,有干天和,我辈修真者岂能做出这般恶行来?谁料掌门并不以为意,正巧循道破关而出,终于晋升化神,我就跑去找老师抱怨。尚未开口,循道先喜孜孜地对我说,这‘万灵丹’果有奇效,若非掌门赐下一枚来,恐怕还得六七年才可能有所突破‘万灵丹’,正是古书所载以药人炼制的几种丹药之一!”   循道长叹一声:“原来如此,怪不得你听闻此言,突然间面色大变,狂性大,竟然敢向为师动手也是贫道才刚突破,境界不稳,竟然被你所伤若早知其中缘由”   “早知其中缘由你又会如何?”   “唉,你虽然是因为六根未净,尘缘不扫,竟因家人之死而迁怒于贫道,但贫道也并非不通情理之人,若知缘由,或会为你遮掩,并且好好开导于你。其实此事倘若处理得当,对你未尝不是一桩好事,可使你彻底斩断尘缘,知道人不修真,终是俗物,有如蝼蚁,生死都不能自主迈过这一道门坎,辟除这一片心障,你的前途将更光明”   话没说完,唐丽语突然间暴起,一把就攥住了循道的脖子她身高臂长,手掌也相对的较大,攥住人颈项,拇指和中指竟能合拢胳膊一震,真气吐处,竟将老道的头颅狠狠砸在地上,“嘭”的一声,没如土中,直至鼻下。   循道真人虽是化神境界,但一来身上有伤,二来并不精擅斗战之道,在压根儿就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竟被唐丽语一击得手,直接给“种”土里了。他就觉得脑袋一晕,眼前一黑,还没能反应过来,却又被黎彦攥着领口拔将起来,脊背朝下,再度狠狠夯落。   接着风赫然长剑一抖,比住了老道的脖子。   循道又惊又怒:“汝等为何如此?!”   张禄伸手在风赫然腕上一拂,震歪剑点,同时抬腿踩上了循道的胸膛,老道就觉得一股雄浑的真气注入,竟然瞬间便封闭了自身的气脉,而且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张禄的本意,人家终究是化神,你们几个偷袭得手,这才打了对方一个冷不防,他若缓过劲儿来,再祭出什么法宝,即便你们能够扛得下,也难免会有所损伤。再说了,这事儿还没有彻底问明白,犯不上先打一仗还是我来吧,我铁定能够制住一个受伤的化神。   就听唐丽语怒目圆睁,大声喝道:“以人合药,这家伙死有余辜!”   张禄冷笑道:“宰了他,不过屠一鸡犬不过你们可想好喽,真要杀他吗?老头儿可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们修真者跟俗人简直是两个不同的物种了,就象那空冥子似的,杀俗人就跟咱们杀鸡屠狗没有区别,毫无心理负担”   “不管修真还是俗人,人终究是人!”   黎彦伸手朝上一指:“所谓‘天视万物如刍狗’,可以不关注,可以不在意,但即便仙人,也不能对凡人妄加杀戮,何况共处一世呢?”   张禄点点头:“你们说的都有道理,所以我就不明白了”说着话,转过头去望向“斩龙台”上的随风:“你想为妹妹报仇,理解;你憎恶此世的修真者,也理解但你若放出妖龙戾气,灭绝此世,死的可不仅仅是这些修真者啊,连俗人全都不免于难。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第八十二章、偏执狂   张禄觉得此世的修真者好生可厌。   正如黎彦超所说“天视万物如刍狗”,修真者可能会自诩比俗人高上一头,轻视也好、鄙视也罢,都在情理之中,但即便真把俗人当蝼蚁,也没有肆意屠杀的道理啊。走路踩死只蚂蚁,那并非有心为之就好比唐丽语拳震山壁,那“药人”小女孩就险些遭了池鱼之殃若蚂蚁挡了道,踩死尤有可说。这没招你没惹你,还为你们种地纳贡,完了跟空冥子一般,因为不得美酒佳肴就随手杀人?为你们植药、采药,结果不但拿来做药物试验,完了还把人烧成丹药给服食了?   这特么是人能够做得出来的事情么?!   其实真要是不同物种,只要不是无意义的虐杀,张禄也能忍好比实验室里的小白鼠可即便是修真者,终究生命形态还没有彻底转变,你以为自己跟俗人就存在着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吗?   其实在地球上,乃至天垣世界,这路事并不鲜见,只要把修真者替换成权贵,把俗人替换成百姓就成了,权贵残害百姓之事,从来不胜枚举。然而在社会道德层面上,仍然视此为恶行,谁也不会觉得害人性命是无所谓,甚至理所当然在法律层面上,先不管能否真正执行,理论上总也要“杀人偿命”的。然而在这清玄世界,修真者残害俗人,似乎根本就不会受到舆论的谴责。   你听循道所说的话,他认为随风因为妹妹之死而迁怒于自己,其情可悯,但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反怪随风“尘缘未净”。这种做了坏事还不认为自己有错的嘴脸,最让张禄憎恶和恶心了!   同伴们也是同理,虽说穿越过几个不同的异世界,但从来也没有接触过清玄世界这种邪恶风俗,所以唐、黎二人当即暴起,殴打循道,要不是张禄拦着,风赫然就想把循道一剑穿了喉。   只是张禄厌恶归厌恶,还得先把事情给问明白了,于是他转向随风,说你想跟此世的修真者为敌,这我们可以理解,但你竟想“灭世”,那就是不分善恶,不分修真者还是俗人,打算全灭啊究竟有什么说道,是什么缘由?   随风冷哼了一声:“昔日闭目塞听,遭此打击,反出宗门,我反倒耳聪目明了,从前并不在意的种种,全都如同毒蛇一般咬噬内心。修真者坐拥庞大资源,锦衣玉食、灵药金丹,宁可浪费也要向俗人征收高额赋税,稍有欠缺,往往杀人立威即便是俗人对待牛马,也不至于如此无情!   “我又多方搜寻古籍,探求此等恶行的源头,原来正是一千三百年前的天地之大变。在此之前,此世元气并不充沛,资源每每匮乏,修真者为了抢夺资源争斗不休,但他们对待俗,反倒并不太过苛刻。因为要俗人为他们种地,为他们植药,谁都不肯涸泽而渔。待得上清、洞玄两派统治此世,资源极大丰富,俗人寿命也较过去为长,在他们看来,即便随意杀戮也不会动摇自身根基了,就此放辟邪侈,无所不为!   “以人炼药,虽是古法,但古时行此法的修真者几乎毫无记载,因为资源欠缺,谁能用一万个药人来尝试培育一名可以入药的俗人呢?反倒是如今,这般邪恶古法却又被翻了出来,为了修真者可以节省数年的修炼时间,竟然不惜真的以人制药!   “古书上有记载,某位修真者欺压俗人过甚,往往数村老幼同去向另一位修真者跪求,愿意以身相寄,并且献上大笔贡赋,请他除害。而自从上清、洞玄二派掌事以来,俗人连这一申诉途径都失去了我因为以人制药之事,请求洞玄派掌门责问上清,你看他可肯么?不但天下乌鸦一般黑,洞玄同样为此恶行,并且为了避免争斗,往往联起手来欺压、残害俗人   “这样的修真者,就不该再生存于世!而那些俗人在这世上,活着还不如死了来得平安喜乐!所以上天才会逐渐断绝了升仙之途遗山真人真的登仙了吗?”   说着话,冷冷地注目张禄等人。   张禄心说我靠,他又是从何而得知此事的?本能地就把神识再次放出去了。   随风一拂衣袖,隔断了张禄的神识“不必试探。我自破门之后,行遍各方,越是修真者不愿或不屑履足之处,我越是探查得明白,机缘巧合,得到几样上古遗存。我也曾潜回洞玄派探查消息,遗山真人自以为能够避人耳目,却偏偏被我查到了踪迹”   张禄心说文遗山你这废人,竟然被自家徒孙发现了秘密,你丫羞是不羞?   “由此可见,上天已厌此世,此世不灭,更无天理!”   这人确实有毛病   张禄觉得,谁都可能会有偏执的时候,比方说你才刚知道自己妹子被做了药了,极度悲愤之下,于是起了什么毁天灭地,大家伙儿同归于尽的想法,那都可以理解。可是时间一长,要么你彻底疯了,否则总该逐渐回复理智吧。人死不能复生,想为妹子报仇,可以,哪怕你因此而彻底憎恶此世修真界,想把上清、洞玄两派都灭了呢。可是怎么产生的“那些俗人在这世上,活着还不如死了来得平安喜乐”的想法,维持着灭世的念头再不肯消除呢?   难道说我的精神力和探查能力还不够强大,以为此人没疯,其实他已经彻底癫狂啦?   其实照道理来说,管他随风有没有充足的灭世理由,管此世修真者是不是都该杀,他们的任务只是擒斩随风而已。眼看时间已经不大充裕了,再耽搁片刻,可能妖龙戾气将会彻底释放出来,则此行的任务肯定失败这会儿哪怕并没有稳赢的把握,也该一拥而上,群起而殴之啦。   可是张禄瞧着同伴们的神情,似乎颇为同情这随风,他就忍不住想再多解劝两句可是正在这个时候,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怒喝:“妖物果然都聚会在此!”众人抬眼一望,只见三道红光疾射而来,到得面前化为人形乃是三名金冠鹤氅的道士。   其中一名道士戟指张禄等人:“正是这些妖物害了空冥师侄!”另一名道士怒发如狂,把手一抬,便即祭出了一件法宝来。   张禄一瞧这仨的穿着打扮,以及眼中神采、身上气度,心道不好上清派的化神到了!   话说他本来还期盼着上清的化神快点儿赶到呢,则可以与己方合力,一起擒拿随风眼瞧着循道未必是随风的对手啊。然而想他们来的时候他们不来,不想他们来,偏偏就到了,这会儿自己脚底下可还踩着循道哪,任谁一瞧,都会认定自己四人乃是随风的帮凶。   再者说,貌似他们也认出了是自己收拾的空冥子,很明显想要报仇雪恨   张禄所料不差,这三个正是上清派的化神长老,一名抱虚,一名辅虚,一名涵虚。其实受宗门委派前来擒拿随风的只有抱虚和辅虚二人,他们是在张禄等人入阵之后不久赶到的,还跟循道打过招呼。循道的意思,这本是我洞玄派之事,就不劳几位道友费心啦,只等迷阵一破,我自会前往“斩龙台”去清理门户,你们远远地瞧着也就是了。   等到迷阵告破,循道飞去,时间不长,涵虚突然赶来,说有妖物化为人形,假冒洞玄派门徒,才刚谋害了空冥子,他这才循迹追踪而至。空冥子本是辅虚真人的爱徒,闻言是又惊又怒,就问我徒儿如今怎样了?涵虚真人长叹一声道:“其功已散,复为俗人矣”没办法,我只好随便找个地方把他给扔了,任其自生自灭。   既然已经堕落成了俗人,那宗门就没有继续养着的道理啦,涵虚真人倒并非无情,而是此世修真界惯例如此。辅虚真人颇感心痛既然散了功,那跟直接陨落了也没啥区别便问:“妖物何在?!”   涵虚真人说他们是往这个方向来的,我估摸着是随风在“斩龙台”施法,导致四方妖物汇聚。据说那几个家伙中的一个,仅仅伸手一指,就迫得空冥子散去了毕生功力,着实不可小觑所以我要亲自前来捕拿。抱虚真人一皱眉头:“倘若竟有如此厉害的妖物相助,只恐循道真人不易擒下随风”循道前往“斩龙台”也有一会儿了,照理说早该拿下或者斩杀了随风,出来跟咱们面前炫耀啦,偏偏到这般时候不见踪影,我怎么觉得有点儿心惊肉跳啊,恐怕他凶多吉少   上清派为什么要派两名化神真人来擒拿随风呢?他们当然知道“召唤妖龙”云云只是讹传罢了,其实随风是想释放出镇压在“斩龙台”下的上古妖龙戾气。关于上古妖龙,原本仅仅是传说而已,并无实据,直到多处巨龙从地底现身,上清、洞玄两派高人抽丝剥茧,四方探查,这才确定了地脉当中确实隐伏着妖龙的戾气而且还不是一道两道!   上清派距离“斩龙台”比较近,生怕戾气一出,首先毁坏了自家的产业,所以才派了化神真人出场其实倒并没有打洞玄派脸的意思。只是此世太平已久,就算偶有妖物出现,也当不得化神的三拳两脚就连巨龙,真搞清楚了产生缘由之后,一两名化神不就能够轻松拿下了吗?所以真人们多无斗心,不愿意出任务,左推右搡的,好不容易确定了抱虚、辅虚两人前来,路近反而晚到,竟然落在了循道之后。   所以循道真人说无须上清派的道友相助,他一个人便可拿下随风,抱虚和辅虚正是得其所哉,能不出手就不出手。可是眼瞧着循道一去不回,很可能凶多吉少,那就不由得他们不动啦修真者之间,守望相助才是政治正确,咫尺之遥若不前往相救,那是怎么都说不过去的。   再加上辅虚要为自己弟子报仇,于是三名真人才一起化作红光,瞬间便冲至“斩龙台”前。到了地方一瞧,张禄他们都在,涵虚真人当即喝道:“正是这些妖物害了空冥师侄!”他虽然此前并没有亲眼见过那四人,但从空冥子落跑的残党口中,已然打听出了大致的相貌和打扮张禄他们又没有换衣裳,自然一见便即了然。   他认定了那四个一定不是人,而是妖物。此世的修真者,上清、洞玄两派,但凡上了金丹巅峰的,相互间基本上都认识,就从没有这么几号。至于那些武修小宗门乃至散修,能够炼到一招就放倒空冥子吗?哪怕打死辅虚,涵虚都不信会有这种怪人现世所以肯定是妖!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辅虚真人当即就把自家的法宝给祭出来了。   他这件法宝乃是一面八角铜镜,直径不到一尺,背后镶嵌各种美玉、宝石,镜纽上系一条红绳,投向空中后,七彩环绕,瑞气千条,镜面上疾射出一道白色光柱来,直向张祿头顶罩下。   张禄暂时没有立刻反应似乎也没想着躲,也没想着挡只是注目铜镜,想要瞧明白究竟有何功效。话说地球上修仙文很多,从古籍所载,到封神演义之类白话小说,进而当代网文,其中提到的各类法宝那是车载斗量啊。但那些大多仅仅是文学创作而已,他本人在口袋地球世界的修行者那儿,就没见过几件正经法宝起码裴玄仁、安期生他们,是没拿出来在张禄面前炫耀过的。所以他很好奇,这法宝究竟是什么原理,与口袋地球世界同或不同?我要不先瞧明白喽,就怕连躲都没得躲啊。   他是不躲也不扛,旁边儿风赫然不禁心急,匆忙一个迈步蹿上半空,挺着手中长剑便朝铜镜刺去。那镜子仿佛活物一般,只是微微一侧,镜中白光便即转而罩向风赫然,只听“嗖”的一声,风大少才刚沾着一点儿镜光,竟然身形瞬间缩直接就被镜子给收入了其中!   张禄一看,不禁心道一声“不好”,主动将身一纵,也入镜内。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言辞也是幻术!   张禄本待先瞧明白了辅虚真人祭出的法宝究竟有何功效,然后才能筹思应对之策,没想到风赫然先蹿上了半空,欲待助他拦阻,结果反为那镜子所收——前后也不过半息的功夫而已。   张禄心说“不好”——风大少你那么着急干嘛?天垣世界也有法宝,但多为斗战之器,象这种偏重于术法类的则凤毛麟角,就你那点儿见识,根本不足以相抗啊……罢了,罢了,我也进去试着捞一捞你吧。   于是将身一纵,主动投入白光,随即眼前一花,再凝神时,已在一处奇特的世界之中。   这儿天是昏的,地是暗的,丛丛林莽,植物的枝杈都跟妖怪肢体一般,不住盘卷扭曲。还好张禄和风赫然出现的地方相对安全一些,算是丛林中的一小片空地,那些植物似乎感应到了有人进入,都将枝杈朝他们探过来,却只差着毫厘,难以触及。   张禄心说,果不出吾所料也。   他一瞧见风赫然瞬间缩小,被白光收入镜中,就知道辅虚真人这宝物究竟是干啥用的啦——这玩意儿就跟小说里的什么“山河社稷图”或者“紫金红葫芦”一般。不过这两种法宝虽然都能收人,却也有所区别,前者仅仅将人引入另一个世界,使其迷失而已,并不会主动伤人;后者可是能伤人的,只要“贴上一张‘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奉敕’的帖子,他就一时三刻化为脓了”……   要是仅仅收了风赫然,张禄不会着急,可就怕这镜子也跟“紫金红葫芦”一般,内藏害人事物,风赫然进去时间久了,恐怕性命难保,所以他才着急地跟进来。进来一瞧,四周这些无风自动的植物就很不寻常啊,一旦被它们缠住,很可能会受伤害。所以他赶紧警告风赫然:“别乱动!”   风赫然一皱眉头:“你怎么也进来了?”   张禄微微而笑:“我来救你啊。”   “怎么救?”   张禄环视四周:“首先要弄明白,这里究竟是何所在……”   一般情况下,这种能够收人的法宝大致分为两大类,相关两种原理:低级一点儿的纯是幻术,高级点儿的则另造时空。比方说那“紫金红葫芦”就很可能是幻术类的,空间也就那么丁点儿大,功用相当有限;“山河社稷图”则据称内有天地,滋养天人,可化生万物,则必然是主世界之外的另一重异空间。   “山河社稷图”本为十大先天灵宝之一,这玩意儿是神级法宝,得女娲才能持有,张禄估计这清玄世界的化神未必能够得到或者炼成。清玄世界的术法若真能扭转或者创造时间和空间,那还求什么飞升啊,你们本身就比天上的仙人只强不弱嘛!固然利用术法也可能连接到某些空间残片——须弥戒、虚空镯就是此种原理——但绝不可能太大。好比张禄如今手腕上戴的虚空镯,内中空间也就跟堂阳季藏宝的山洞差相仿佛而已,若说一件储物的法宝里能装下一方天地,那绝对是扯淡无疑。   也正是基于此种猜测,他才敢冒险闯入,等进来以后一瞧,天虽然昏暗,终究是存在的,林莽虽然遮蔽四野,但目之所及,方圆几百里总是有的——这就绝不可能是什么空间残片,而必然为一方完整的天地。   所以说,此天地肯定不真,纯为幻术所造。辅虚真人若是真能造出或者连通真实的异世界,那张禄被他收到天荒地老也不冤啊——根本打不过,直接跪地求饶算啦。   而其既然不真,乃幻术所造,问题就比较好解决了。张禄告诉风赫然:“这是幻术所造的假世界,利用宝镜将我等摄来。若为其术所惑,一辈子也休想出去;但若窥破其假,须臾即可离脱。”   风赫然皱眉不解:“你说假的就是假的?好吧,就算我相信了你的话,确定此处为假世界,我又该怎么出去呢?”   张禄撇嘴笑道:“你说这话,就证明了内心深处并不以其为假,只须尚有一丝疑惑,幻术便不能破,你就跳不出去——还是先仔细观察周边状况,找出点儿破绽来吧,只有这样才能打消心底残存的疑念。”   风赫然依言,定下神来四外观瞧。可其实他能够见着的也就只有三件事物而已,一是天,二是地,三是那些古怪如同大蟒小蛇连结化生的植物……破绽跟哪儿呢?   张禄心说倒霉啊,被收进来的偏偏是风大少……   倘若是这清玄世界之人,被收入宝镜之中,只需张禄跟进来一语点破:“此乃假世界,是幻术也。”估计对方当场就悟了。道理也很简单,这地方实在太奇怪啦,世间果有如此昏朦不见星月之天吗?果有如此黯淡而毫无生气之地吗?既无生气,那些植物又从何而滋生蔓长?再说了,仅仅这些植物就够古怪,不似人间应有之物了……   可是风赫然不同,他已经被玄奇界的天、魔摄走过好几回了,与张禄等人结伴,探索过多方异世界,再奇特的天地那都见过,对于眼前之景,多少有些见怪不怪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心目中世界应有之貌已被彻底打破,眼界愈宽,其心愈迷……你说这是假世界?天晓得大千世界之中,是否真有这么一处古怪天地呢?   其实张禄跟风赫然一样,经历得越多,内心桎梏越少,倘若不是精通幻术,进而在口袋地球的古书上见过诸般法宝的原理,再加上在人间天上真造过世界,估计也会受其迷惑,进得来,出不去。只是这些经验之谈很难清晰地传达给风大少——他想出去自能出去,但想救风赫然却实为不易啊。   突然间脑海中精光一闪——创造世界?对啊,想那天凤世界,乃西王母、东王公穷万年光阴造就,而自己登天时间尚短,所以只能造个球形居所来……即便是仙人,凭空创造世界也是很难的,必须同时设定天地法则,使其可以自主运行,无须随时干涉亦能存在。倘若只是一处简单的幻术所造就的虚假天地,就不可能真正通融圆满……   当下指点风赫然,说你跳上一跳看?风赫然闻言果然略略一纵。张禄说你再试着飞行?风赫然连蹿数蹿,却根本飞不起来。   “你明白了么?”   “我明白什么了我?”   张禄笑道:“道理其实很简单。你我曾经穿越过多方异世界,各处天地法则都不尽相同,由此可知,即便有三千、三万甚至更多异世界存在,想要找出两个天生形态、法则完全相同的异世界来,几率都低到可以忽略不计。就好比天垣世界万万人口,也就只有我跟‘无名电剑’霍君宇容貌仿佛——但仅仅相似而已,我不可能跟他长得一模一样吧?”   风赫然点头:“这话有道理,我明白,也接受,然则……”   张禄摆摆手,示意对方继续听自己说下去:“各异世界,重力也皆有差异,你有感受到吗?”   风赫然微一沉吟,便即答道:“不错,你我初至钧天,重力比我天垣略小,虚梵则略大,福瑞则三倍不止,至于清玄世界,重力也较小……但又与钧天不尽相同。”   张禄说对啊,估计只有在重力相似的世界里,才会有人类产生、繁衍——包括地球,重力比虚梵还要大,当然这个例子他就不举了——如那福瑞世界,哪怕不是残片,也不适合人类居住……话有点儿扯远了,拉回来说吧——“此处又如何?”   风赫然说,这儿的重力跟清玄世界一般无二。   张禄笑一笑:“那就只有两种可能性,一是此处即为清玄世界之一角,二是此处乃是以清玄世界为蓝本创造的假世界——因为不可能存在与清玄重力完全相同的异世界嘛。”   重力乃是天地法则的重要一环,相关联整个星球的体积、密度和质量,甚至还受相邻恒星、卫星、行星的引力影响,真不是那么容易假造的——加上辅虚那老儿见识有限,肯定没有穿越过,那就只能用熟悉的清玄世界的重力来创造假世界啦。   “然而,倘若此处即为清玄世界之一角,咱们虽然对清玄世界并不很了解,也知道除‘斩龙台’外,没人发现过天地法则有巨大变异的某个角落。好吧,即便真有这么一个特别的地方,终究同处一界,天地法则扭曲的范围也当有限,否则差异越大,越会引发互相的渗透……要么全清玄世界的法则都被扭曲,要么这一处特别所在将会逐渐回归正常。   “哪有处于重力毫无差异的同一个世界,只有这一片地方是彻底禁魔的?!”   风赫然疑惑地问道:“什么禁魔?”   “就是你不能飞了,而我也用不了幻术——若为同一个世界,天地法则不至于这般彻底扭曲,这特么就不科学啊!”   “什么科学?”   张禄一摆手:“别管什么科学了,总之你明白了没有?重力相同,但却不能飞行,所以这儿只可能是一处幻术所造的假世界!”   其实张禄所言不尽不实,固然同一方天地中自然法则不可能差别太大,但也可以人力扭曲嘛,术法中自有禁魔之术——当然啦,即便以化神之能,都不可能封禁太大的范围。但这话他不能跟风赫然提,否则对方就更加迷惑了。张禄纯是逞口舌之能,用貌似严密的逻辑来诱导风赫然——我空口白话跟你说这是幻术,你不肯相信,那我就掰开揉碎了给你讲道理,至于这道理通不通的……你觉得通就成啊!   因为幻术的本源就是影响生物心智,使其自迷,张禄被收入镜中以后,就如同风赫然不能飞一般,他也放不出幻术来了——要不然直接施法,使风赫然无条件地相信自己所言,那多简单啊——所以只好尝试以言辞来达到同样的效果。   风赫然闻言,不禁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话音才落,他的身影便即逐渐淡去。张禄微微一笑,成了,那我也可以出去啦。   就他们俩在镜中呆了这么一小段时间,外界黎彦超和唐丽语已是险象环生。话说自从二人先后被收入镜中,黎、风二人当即挺身来救——他们比较敏,知道若将目标定为宝镜,估计也是风赫然一般下场,所以避过白光,直取辅虚真人。   黎彦超首先就把左手刀飞过来了。想那辅虚真人境界虽高,却缺乏斗战的经验,全身本事八成都在那面镜子上,眼见一柄长刀挟着电光飞至,不禁眉头一皱,匆匆闪避。但长刀就象生了眼睛一般,空中回旋,仍然循迹而至,辅虚见甩他不脱,多少有点儿慌了神。   好在他身旁还有两个师兄弟在。抱虚真人急将手中拂尘朝刀身上一架,“啪”的一声,长刀如遭雷殛,抖一抖,跌落尘埃。可是随即黎彦超第二刀也到了,仍然指向辅虚,旁边儿涵虚祭起一方金印来,将将隔开此刀。   三位真人境界高深,法宝玄奇,只可惜相互间缺乏配合,唐、黎二人则不同,心意仿佛相通,这边双刀才落,那儿唐丽语已经趁隙直进,逼近了辅虚真人。随即前后两拳,挟着强劲的风压当面擂去,辅虚不及闪避,只好凝聚全身真气硬扛……   唐丽语拳力之强,在这清玄世界中罕有其匹,就算化神真人也难拮抗,辅虚根本就挡不住,竟被拳风所撞,倒飞出去一丈多远,面色骤然变得铁青。抱虚、涵虚匆忙从左右两侧赶来,将辅虚遮挡在身后,同时一拂、一印,共打唐丽语。黎彦超一把扳住唐丽语的肩膀,生生将同伴揪离险地。   对方若使的是刀剑,这两人都是悍不畏死之辈,肯定正面对战,但拂尘、金印……这都不是武器啊,而是法器,是法宝!已经有一件法宝收了张禄和风赫然啦,天晓得这两样还有什么特殊功用,轻易触及,殊为不智……   而且对方是化神啊,还是三个打咱们两个……黎彦超心说今天恐怕要糟,急切之下,忽然大叫起来:“随风兄,我等不是这三个老儿的对手,还请速速召出戾气,绝灭此世吧!”   第八十四章、解锁   张禄他们四人与三名上清派长老对战的时候,随风就端立在“斩龙台”上,冷眼旁观——你别瞧这四个货貌似有点儿同情自己,还伸手打倒了循道,但他们终究也是这清玄世界的修真者,为了护世,迟早要向自己动手的。最好你们两拨先厮杀一场,打个两败俱伤,也省得我再费力气啦。   而且释放地下妖龙戾气也到紧要关头,随风是守备有余,却轻易不敢离开“斩龙台”发起进攻。   谁想黎彦超急切之下,竟然使了一招“嫁祸江东”之计,高声叫道:“随风兄,我等不是这三个老儿的对手,还请速速召出戾气,绝灭此世吧!”   三名上清派真人听闻此言,当场就惊了——唉我们怎么忘记正主还在旁边儿啦!   在他们看来,随风欲待释放妖龙戾气,祸乱此世——当然还想不到什么“灭世”——而张禄他们是四方赶来卫护的化形妖物。之所以一上来先挑妖物动手,是因为他们伤害了空冥子,辅虚真人实在气不过。但耳听得黎彦超催促随风“速速召出戾气”……倘若再冒出这么一条两条的巨龙来,恐怕我等也将凶多吉少啊!   反正四个妖物已收其二,剩下两个貌似很能打,但境界摆在这儿呢,不为大患,还当先牵绊之,而将主要目标转向随风——只要战败随风,则妖物自然胆落。   三名真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随即抱虚、涵虚便各祭法宝,击向“斩龙台”上的随风,辅虚强压伤势,高高一纵,已探住了宝镜的镜纽——这俩妖怪留给我了,我即以宝镜护体,看他们还敢靠近吗?   可是他手指才刚触及镜纽,还没能牢牢抓住,突然之间,两道身影在镜后的虚空中出现——正是脱离幻境的张禄与风赫然!风赫然首先一剑刺向辅虚,迫其缩手,随即张禄轻轻巧巧一把抄起宝镜来,直接给揣自己袖子里去了。   辅虚真人见状大惊,迷茫下几乎手足僵硬,不知道该当如何应对才好——他斗战经验实在不足啊,就好比象牙塔里的老学究。张禄反应可快得多,当即飞起一脚,将辅虚真人踹落尘埃——顺便就封了对方的气脉了,对待循道既能成功,想必辅虚也不在话下。   尤其辅虚能够炼就和操控这面宝镜,可见他与其他化神不同,对幻术颇有研究——说不定就主修迷门。张禄心说这货跟我同一个领域,不先将他废了,就怕我此后的作战将会束手缚脚,不能尽情施展本领。   同一时间,那边抱虚、涵虚两样法宝祭起在空中,来打随风。   抱虚真人祭起的是一直拂尘,桃木为柄,缠绕银丝,有千般变化之能,才上高天,就幻化成了一柄硕大的宝剑,剑身长约两丈,宽度超过两尺,就跟门扇一般,笔直地朝着随风顶门落下。涵虚真人祭起的则是一方金印,半个手掌大小,印纽铸成虎形,跟巨剑比虽然如同蜂鸟之比鹫鹰,但这蜂鸟不但速度毫不逊色,就连气势也隐隐压过鹫鹰一头。   若说清玄世界的术修全都不擅斗战,也非平心确论,光靠境界高是很难压制得住那些小宗门武修或者兼修的——虽说此世太平无事,妖物稀少,俗人也不敢造反,也不象天垣世界似的诸藩争霸,平衡随时都可能被打破,即便武修也没有太多锻炼的机会——其中抱虚、涵虚二人就是上清派最精擅斗战的两名真人了。   所以才会派抱虚真人来擒随风,派涵虚真人去调查空冥子陨落的原由,至于辅虚,为其精通迷门,故此打算跟过来帮忙抱虚破除迷阵。洞玄派离得比较远,情报不够准确,导致循道真人跑到“斩龙台”外便被迷阵所阻,几乎不得其门而入,上清派可是早就有明确而完整的计划啦。   一剑一印直向随风头顶砸落,随风的脸色不由变得凝重起来。确如张禄所料,其实他如今的境界也不过才元婴而已,之所以能够一招便打落循道的法宝,一是循道轻敌所致,二是他得了一件秘宝——也就是手中的令牌——可以极大限度勾引这“斩龙台”周边扭曲的天地之力。随风的主场优势是很明显的,即便两派化神到此,也多少有点儿水土不服,难以发挥全部实力。但打一名化神真人和遭到两名化神真人围攻,难度的差距真不可以道里计也。   他先前有恃无恐,是料定上清、洞玄两派不会合力前来擒他,而任何一个门派,最多也就出动两名化神而已。普通化神来这么一两个,随风有法宝在手,不求进攻,防守亦颇有余——可是没料到来的是抱虚和涵虚两个,乃是上清派最能打的化神真人!   于是急匆匆将手中令牌朝供案上又是一拍,口中念念有词,“啪”声响过,就见巨剑和金印都如同被无形的壁障所阻,竟然就那么悬在空中,落不下来。两名真人正感失落,眼角一瞥,正好瞧见辅虚被张禄踹倒尘埃。   这一来胜负之势几乎彻底扭转,抱虚急忙收了巨剑,仍然变回拂尘,纵跃过来便待查看辅虚的伤势。他这一走,随风的压力瞬间减轻,“啪”地又击一次供案,就见头顶那方金印晃晃悠悠,晃晃悠悠,不但不肯下落,反倒有被无形的气压往上抬升之势。涵虚真人咬紧牙关,右手抚胸,左手戟指,遥控金印,以与随风的术法相抗衡。   这个时候倘若张禄等人一拥而上,围而攻之,眨眨眼就能把抱虚给废喽,若再腾出手来,涵虚绝无幸理。涵虚真人不禁心中叫苦:抱虚师兄你跑什么呀?咱俩一起再努把力,必能击败随风,到时候妖物失了头脑,自然四散,然后再查看辅虚师兄的伤势不好吗?你这一走,光剩我一个,一时三刻绝不可能拿下随风,而且法宝被他羁绊住,我连逃都不敢逃啊!   然而张禄等人貌似却并没有立刻上前围攻抱虚之意。这回轮到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唐丽语和黎彦超之所以对循道真人动手,一是对方曾经以人为药——不管是不是你炼的,终究你明知来历还肯服用,大触我等的道德底线,正所谓“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二则循道不以为耻,反倒觉得理所应当,这才激怒了唐、黎二人,愤恨之下,管不住自己的拳脚。可是他们本意并不想与上清派三名化神真人放对——我又不是随风,会恨一个人进而迁怒于此世所有的修真者。   随风也说过,以人炼药,虽然上清派也这么干过——他妹妹就被上清派给炼化了——但产量极低,没有证据证明这三位化神真人全都跟循道一般无耻。或许此世修真者习惯欺压俗人吧,但未必人人都其罪当诛啊。   纯因为辅虚真人心伤弟子的陨落,率先对张禄动手,才导致其余同伴合力攻之。可是如今张禄、风赫然他们都已经脱离险境了,辅虚也被张禄一脚踹翻,暂时爬不起来,那咱们还有什么理由继续跟他们作战呢?   别忘了,随风才是咱们真正的敌人,既是此行的任务目标,他又有灭世之意——恐怕再耽搁一会儿,妖龙戾气就真放出来了呀!   唐丽语歪着头去瞟黎彦超,黎彦超却盯着天上的风赫然,风赫然转过头去问张禄:“咱们该怎么办?”   张禄“嘿嘿”一笑:“你们仨一起去对付这个使拂尘的家伙吧……”   “那随风……”   “随风交给我,我若是搞不定,自会出声向你们求助。”   说着话张禄就把才刚揣起来的宝镜又擎在了手中。他还在地球上的时候,曾经读过不少修仙网文,里面往往提到宝物识主,是谁炼制的就只有谁能使用,除非新主能够炼化旧主的印记——说白了,宝物都是上了密码锁的,不先解锁,没法上手就使。   然而古典小说中却并非如此,只要功力足够,任意宝物是个人就能用。中阐、截两教真人往往将至宝赐予弟子,命其前方助阵,赵公明还特意跑去向云霄借过金蛟剪呢,也没提云霄先把密码告诉过他。更不用说了,玉华县三位王子被传授了神力,能够使动金箍棒、九齿钉耙和降魔禅杖,无须解锁,拈起来就跟着师父学武艺——更不必提仙家、佛门多少异宝,都被小童儿、大坐骑窃下凡来,阻挠唐僧西天取经……   虽然都是文艺作品,但张禄逐渐觉得,地球虽然被封禁了修仙之途,人类祖先的记忆却仍然被镂刻在血脉之中,后人貌似脑洞大开,其实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而且就理论上而言,上不上锁两种可能性也全都存在——那么辅虚这面镜子,究竟有没有上锁呢?   张禄相信以自己的能为和对幻术的了解,只要没上锁,大可运用这面宝镜——顶多不够娴熟,发挥不出全部功效来就是了。而即便宝镜上了锁,这种凡间小机关也未必会难得住他张伯爵。如今随风和涵虚正在对峙,一时三刻间胜负难分,风赫然他们三人应该能够牵绊住抱虚,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去尝试解锁。   只有这样,才可能趁虚而入,渔翁得利。   风赫然朝张禄一点头,随即挺着长剑就奔抱虚真人去了,黎、唐二人见状,配合默契,也同时冲上。抱虚才刚扶起倒地的辅虚,以真气相探——还好,貌似并没受多重的伤,只是气脉被人封住了,暂时动弹不得而已。可是……这人封穴的手法就好生奇怪,究竟是哪一派的传承,我怎么解它不开啊?   正在焦急,耳后风声骤响。抱虚只好先放下师弟,拂尘朝后一卷,已然隔开了风赫然的长剑。随即他将拂尘朝空中一抛,瞬间化为一面铜钟悬在头顶,黎彦超双刀和唐丽语两拳眼看着便要落到对方身上,却被一道无形的壁障所阻,竟然攻不进去——不仅如此,抱虚身周还隐隐传来金铁鸣响之声,就仿佛他们的攻击全都落到了一块厚厚的铜板上似的。   三人都感诧异,抱虚却不禁心中叫苦——那一剑、双刀还则罢了,这女妖怪的拳头怎能有如此巨力?差点儿就打穿我的防御啦!这都是哪儿来的妖物啊,虽不见妖气冲天,却偏偏境界诡奇、技艺精湛,以往都躲藏在何处,怎么两大修真门派都毫无察觉?   其实也怪他自己行偏踏错,手中拂尘本是先师传下来的异宝,三世精炼,寿命估计比抱虚本人都只长不短。此物变化万千,攻防兼备,若是变成门扇巨剑、捆仙绳索啥的,黎彦超他们即便再能打,也只有跟武修对战的经验,并不清楚该当如何应对法宝,很可能就落在了下风。但抱虚遭到三人围攻,一时气沮,被迫变化成铜钟来防守,虽然几乎立于不败之地,却也丧失了反击的机会。   于是这一战团也跟随风和涵虚真人似的,战况焦灼,纯粹对耗——就看是黎彦超他们先累趴下,还是铜钟之罩先被打裂了。不过就唐丽语的无双拳势,头两击就几乎打破防御,估计在她累倒之前,罩子先得被打穿——要么是抱虚真人先力竭而毙。   张禄在空中一瞧,嘿,这形势不错唉。他早将真气透入宝镜,发现运行中虽然稍有滞碍,却并无大的阻力——就好比使惯了台式机大键盘,突然改用笔记本键盘,怎么按怎么别扭,但并不真正影响使用。至于锁禁,这也太简单了点儿吧……六位数字密码安全性太低了你丫知道不知道?   其实倒也不怪辅虚,谁能想到此世竟会有个敌人能使他的法宝啊——他化神真人的法宝,起码得元婴巅峰才能勉强运用吧,此世元婴除了本派弟子,就是洞玄弟子了,上清和洞玄又没有开仗,我设置太过麻烦的密码干嘛?有意义吗?   张禄当即把宝镜就给举起来了,朝着随风当头打下!   第八十五章、不忘初心   随风自从离开洞玄派之后,确实得了些奇遇。   要说上清世界有数万年的修真历史,在一千三百年前天地变异之前,大小宗派林立,散修也是满坑满谷,修真者为了争夺资源大打出手、你死我活之事屡有发生,散落在各处的遗迹自然不少。天地变异之后,上清、洞玄两派为尊,当然会四处搜寻,把这些遗迹都发掘出来,但有一点,两派修真者都是贪图安逸的性子,对于某些偏僻蛮荒之处,山高水险之地,往往不愿轻易涉足。   而随风既已叛出宗门,当然要找这些人迹罕至处躲藏啦,就此被他因缘际会,发现了数件古代修真者遗留下来的宝物,以及一些笔记、功法。若不是有了这些资源,他大概只能一直自怨自艾到死,而不敢妄起“灭世”之念,欲图一举覆亡此世的修真系统。   尤其在某处与“斩龙台”地脉相通、天地法则接近之地,他找到了这面令牌,据说乃是一万多年前某位修真大能留下来的。此人昔日专研法则变异,想要利用这种变异来摧敌取胜,所炼令牌可以极大程度地勾引异常天地其意,你但凡普通场所炼制出来的法宝,到它面前必然吃瘪。   当然啦,这也是相对而言的,法宝功能各异,虽有生化克制,也有高下之别,并非一面令牌就铁定可以辟除万法,破尽万宝的。随风初战洞玄派循道,纯因循道的轻敌,才能一击而落“通天幡”。然而等到抱虚、涵虚二真人祭起两件法宝来,他就不敢再这么干了再使雷霆下劈,也只能击落一宝而已,另外那件就很可能要了自己的命啊!   故此只能以令牌再加扭曲本已变异的天地法则,加以抵御。可谁料想因为张禄他们骤然破镜而出,一脚踹翻了辅虚真人,抱虚真人收了拂尘前去看顾,随风所要面对的敌人就光剩下了一个涵虚。倘若初始便只有涵虚冒进,随风早就将其金印击落尘埃了,如今欲待反击,仓促间却很难再转守为攻。   所以两人就跟这儿耗上了,只看是令牌掀翻了金印,还是金印先落,击倒随风。张禄恰在这个时候获取了辅虚真人宝镜的控制权,于是将镜一举,便朝随风打来。   拂尘化为门扇般大剑,或者金印当顶击下,这都纯欲以力胜之,故而令牌一响,法则扭曲,如同产生一道无形的壁障一般,将两样宝物都隔绝在随风头顶七尺上方。然而宝镜的原理却是幻术,中有白光透出,貌似收人入镜,其实只是将对方收入幻境中而已这光线虽因天地法则扭曲而自然偏折,但无形壁障可挡它不住啊。   眼见白光直向随风射来,随风不由大惊失色,一面再将令牌朝供案上狠狠一敲,一面侧身闪避。但他躲闪光柱,要引动全身的力量,张禄改变光柱方向,却只需要抖抖手腕而已,速度之缓急自然无法相提并论一个不慎,随风已被白光罩住顶门!   他就觉得眼前骤然一暗,脑袋一晕,等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已懵然不知身处何方矣甚至都差点儿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了。   游目四顾,但见阡陌纵横,禾苗才刚抽穗,轻风徐来,不住地点头摇曳难道自己是在地头睡着了么?望望天上,虽然不见日头据仙长们说,天上本有红日,后来被他们以彩霓为帐给罩住了,免得日光太毒,烤焦了草木但根据光线强弱仍然可以分辨得出,估计一个时辰以后天就该黑啦   今天的活儿应该还没有做完吧,可得赶紧把这几亩地里的杂草除拔干净,否则回去老爹非赏下一顿“竹板炒肉”不可!   随风赶紧爬起身来,只是脑袋还有点儿迷糊我草拔完了么?是拔过这片地了,还是拔过那片地了?正自迷茫,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唤:“阿哥!”   转过头去,只见自家妹子光着两只小脚,挎着一个大竹篮,蹦蹦跳跳地直朝自己奔过来。随风赶紧张开双手迎接,并且叫道:“小心点儿,别被田垄给跘倒了!”   这个妹子小他三岁,平素最得随风宝爱,活计再累、再苦,往往见到妹子的笑容便即释然了只可惜一年中起码有三个月,家中米缸都会见底,父亲被迫得去给仙家搬石头造仙居领点儿糙米回来,熬那比清水稠不了多少的稀粥来顶饥,妹子也因此始终面黄肌瘦的,胳膊腿细得仿佛一捏就会碎掉一般   不过好在他们还有憧憬,只待长到十岁,就可以前去请仙长测试,倘若果有慧根,那便平步登仙啦。登仙有什么好,随风不清楚,而且貌似仙长也是住在凡间的,得再苦修苦炼,通过什么雷劫,才能飞到天上去,但作为仙门弟子,肯定能够吃饱饭啊!   即便慧根不够,也有机会被仙家相中,去做“药人”。药人恐怕更苦一点儿,必须每日劳作,还要喝很苦很苦的药水,但肚子同样能有保障。   正在想着,妹子已经跑到了他的面前,把篮子一举:“阿哥你看,我从山上采了不少蘑菇呢你瞧瞧,都能吃吗?”   随风笑吟吟地接过篮子把自己要除草的事儿都暂时拋诸脑后了瞥了两眼,捡出去几枚颜色过于鲜亮的蘑菇:“这些吃不得,有毒,吃了会死。”   “真可惜,那么漂亮”妹子微微撅起了小嘴,“我听说若是给仙家做了药人,就再不怕毒啦,什么都能够吃,可是真的吗?”   随风摇一摇头:“我不知道可是仙家自然会给药人饱饭吃,不必再采毒蘑菇回来充饥吧。”   正说着话,忽见妹子朝自己身后瞥了一眼,然后“扑通”一声就跪下了。随风微微一惊,赶紧扭过头去,只见远远的正有一名仙长朝着自己兄妹而来他也赶紧伏跪在地。   微抬起头,偷眼观瞧,只见这位仙长貌似年岁并不大,但是皮肤白皙、面色红润,跟村中的俗人都大为不同。他穿着一件素白色的长袍,头上只扎了发髻却并未戴冠,颔下无须,唇上倒有两道细髭,弯弯的,瞧着仿佛这人长了四条眉毛一般。从来只有仙人才能穿袍子,俗人只能着短衣若穿长袍,也没法干农活了不是而且这位离地三尺,腾空而来,那必然是位仙家啊,岂可不跪?   随风心说为什么会有仙家来访呢?田里禾苗还没有成熟,远不到进贡的日子,而且自己还得小半年才到十岁生日哪。   眼见仙长来到自己面前,按落身形,并且弯腰伸手,一手一个,把自家兄妹全都从地上拉扯起来。这位仙长瞧着倒挺和蔼,跟每年来村里催贡的完全不同,他笑吟吟地,开口就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阿杰”他差点儿脱口而出“我叫随风”,心里不禁奇怪,随风又是谁了?为什么这个名字如此熟悉?   “小姑娘,你呢?”   “这是我妹妹,她叫禾丫。”   “荷丫?荷花的荷?”   “不,是禾苗的禾不知仙长驾到,有什么吩咐吗?”   就见这位仙长轻抚着妹子的头发,突然间长叹一声:“禾丫啊,名字好,人也可爱,可惜”   随即把眼神往自己身上一扫:“阿杰,你可想修真么?”   “修真?是说当仙人吧,我当然想啦不过还得半年才到十岁,若是能够通过慧根的测试”   “倘若通过了测试,你可以去修真,当仙人嘿嘿,仙人,又有什么好了?”   “仙人可以吃饱饭!”   那位仙长闻言,不禁微微一愕,随即笑道:“光吃饱饭你就能满足了吗?须知身入宗门,得修仙道,不仅仅锦衣玉食咳,我是说,吃得饱、穿得暖,而且可以飞天遁地,几乎无所不能”   禾丫插嘴问道:“是可以飞到天上去住吗?”   仙人摇头:“不经雷劫,不能登天,但可以如同鸟儿一般在天空自由翱翔啊你们想不想飞?”   两个孩子目光中都不禁流露出艳羡和期盼之色。   “然而,”仙长却突然间把面孔一板,“若欲修真,必须摒弃俗缘,也就是说,你们就得分开啦,从此再难相见。即便说你们两个都有慧根,得入同一宗门的可能性也少之又少,你们愿意从此分离吗?”   禾丫揪着哥哥的衣服,小嘴一瘪:“我不要,我不要和阿哥分开。”   随风此刻的他,应该叫做阿杰不禁皱起双眉,却一时间想不到该怎么回答才是。   仙长紧盯着随风的双眼:“如果说,你去修真,不但必须和妹子分离,还可能倘若用禾丫的性命换你修真有成,你愿意吗?”   阿杰吓了一大跳:“不,当然不愿意!”   “你可想好了,”仙长突然间抬起一只手来,虚悬在禾丫头顶,“这小女娃儿瘦瘦小小的,营养不良,不定哪天就会饿死,即便不饿死,活在这世间也只有受苦而已。只要你让我一掌打死她,我立刻收你为弟子,让你修真,从此可以吃饱穿暖,并且远离人间诸般烦恼”   阿杰赶紧一把将妹子扯到身后去:“仙长不要吓唬我”   那仙长将双眼一瞪:“我不是在吓你,我只是想问你,倘若不能修真,就要留在凡间吃苦,你觉得是吃苦好啊,还是死了来得干脆?”   “我、我们宁可吃苦,也不想死”   “小女娃你呢?你怕不怕吃苦,还是觉得早早死了为好?”   禾丫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我不怕吃苦只要能和哥哥一起活着,吃苦也不怕。”   那仙长突然间双眉一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过脸来再对阿杰说:“你记住这份初心吧,宝爱妹子的初心,宝爱生命的初心。只要活着,一切皆有可能,而若死了,那便一了百了,但没有谁真心愿意去死的。倘若将来修真有成,可断俗人生死,你看到有人在吃苦,会不会干脆举起掌来,把他一掌打死?”说着话,身形一闪,突然间又已站在禾丫面前,抬手欲击:“就如同我瞧着这小女娃受苦,心里不落忍,觉得还不如把她打死算了!”   “仙长不要!”阿杰匆忙跪下磕头:“请不要伤害禾丫!要么你打死我好了!”   仙长“啧”地一声:“终究还是小孩子心智,就搞不懂我话里的逻辑和真意啊。不过你若能记住这一幕,说不定倒能有效”   “您、您在说什么?”   “我在说,”仙长突然间转过身,一把从地上揪起阿杰来,“要带你去瞧一处所在。”   阿杰就觉得眼前一花,恍惚间已身处一处巨大的地穴之中,抬头一瞧,只见对面趴伏着无数的巨兽,糙皮利齿,状貌既奇特又骇人,他吓得浑身一个哆嗦,根本站不稳脚步,全得靠仙长提着他的胳膊,才能勉强不倒。   “这、这些是是妖怪?”   “不,那些才是妖怪。”   阿杰循着仙长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那些巨兽头顶,扭曲盘绕着无数道黑色的气体,那简直是他在最恐怖的噩梦中都未曾见过的景象。仿佛有一只大手探入体内,牢牢攥住了他的心脏,并且用力扼紧那些毒蛇般的气体所散发出来的恐怖威压,实非一个九岁多的孩子所能够承受   他不禁大叫一声,这才从幻境中勉力挣脱出来,不禁浑身都是冷汗   涵虚真人正在与随风相拮抗,忽然眼角瞥见黎彦超等人围住了师兄抱虚,不禁心下大急,连带真气都有些滞殆,金印又哆哆嗦嗦地往上浮升了一尺有余。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就见那四怪之一手持辅虚的宝镜,竟然直向随风当头罩去   涵虚当场就迷糊了:唉他们不是一拨的吗?怎么起了窝里斗啦?   只见白光一闪,已然罩住随风,涵虚心中大喜,就待等随风被宝镜收走,自己可以立刻撤回金印自保先求不败,然后再研究对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吧。   然而白光罩处,却不见随风被收,仅仅目光略一迷离而已。涵虚心说这什么意思?那妖物并不能真正驾驭宝镜,用不得法?可惜了啊   随即随风浑身一震,猛然间大叫起来,倒吓得涵虚略略一哆嗦。耳听那持镜妖物大叫一声:“修真者即可定俗人之生死吗?如此则汝与循道等人渣又有什么分别?!”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鼎炉   张禄并不想把随风收入宝镜之中,一则那是辅虚的幻境,不是他自己的,收了也没啥意义,二来他对宝镜的运用尚不娴熟,就怕一旦收人失败,让随风有了警惕心,再想偷袭就难以得手啦。   所以他只是利用宝镜白光来增强自身的幻术,当然还是那一招歪打“灵台蜃景”。   张禄将自身的意识投入到随风潜意识中去,而至于这潜意识里究竟有些什么,他也无从揣测,只能随机应变罢了——不过他对自家的幻术颇有信心,一旦见势不妙,自可顺利脱离,不至于深陷其中。   结果睁眼一瞧,自己竟然身处一片田野之中,随即就见到了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子,细一打量,已知是随风兄妹——那家伙在潜意识里,还是眷恋着少年时代虽然贫困却充满了亲情的日子啊。也对,随风如今深恨修真者,而他自己也是修真者,自然今非而昨是,满心都想着时光倒流了。   然而时光若真能倒流,他会放弃修真吗?他愿意身为一个俗人继续苟活下去吗?   张禄自命不是一个哲学家,更不是精神病专家,不可能当头棒喝使人开悟,也治不了随风的偏执症。所以他只能略加引导,要随风将宝爱其妹之心,移转至宝爱所有生命,然后再幻化出妖龙戾气给予强刺激,就在刺激之下,猛然大喝:   “修真者即可定俗人之生死吗?如此则汝与循道等人渣又有什么分别?!”   随风才从幻境中离脱出来,经此一喝,不禁气脉大乱,一跤跌倒。涵虚真人的金印骤然失去了当面阻碍,便直朝他头顶砸落下来。张禄及时将手中宝镜一转,罩向涵虚,涵虚大惊,匆忙召回金印自救——距离随风的头顶才不过毫厘之差而已。   张禄先不去管他,却飞起一脚,将供案踢翻——一般这种召唤法阵,即便有一定的容错率,倘若相关事物全都挪位,那肯定也就破了,他看“斩龙台”上并无它物,只有随风和这供案,以及供案上的一应事物,那么将之破坏,应该可以阻止随风“灭世”吧。   谁想已然迟了,供案才倒,地下就猛地蹿出一道黑气来,直取张禄面门!   张禄毫不犹豫地便在空中一个转身,自投宝镜中去也。   那黑气骤然失去了活人的气息,转过头来再扑随风。随风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提起令牌来遮面,黑气貌似有些投鼠忌器,凭空一个盘旋,转而飞向第三个目标——涵虚真人。   涵虚真人才刚收回金印护体,黑气这一冲竟然不得其门而入。可是随即张禄就又出现了,手持宝镜,白光一闪,涵虚真人猝不及防,竟被收入白光之内——他的金印不如抱虛的拂尘,不能够全方位防护,难免顾此失彼。   只是黑气并无自主意识,不受宝镜幻术影响——当然不是全然排除幻术,因为虽无意识,却本身便是妖龙残魂,张禄当初还能向它的同类使出一招歪打“灵台蜃景”呢——既失涵虚,又来追扑张禄。张禄老规矩,一个转身投入镜中。   镜中世界,藤蔓盘曲,张牙舞爪地择人而噬,即便涵虚真人入内也不敢妄动,只是强提真气,想要以术法开出一条通路来——只可惜此地术法无效。正自惶急,忽见眼前人影一闪,张禄现身在侧,朝他笑了一笑,然后却又瞬间消失不见了……   真实世界当中,黑气既失张禄,便即冲下“斩龙台”,朝黎彦超等人扑去。且说黎彦超等三人正在奋力合击抱虚真人,忽见“斩龙台”上黑气浮现,莫不大惊,匆匆弃了抱虚,转身前来探看究竟。黑气恰在此时飞扑而至,黎彦超当先一刀,却无法将之斩灭——以刀斩气,本来就难奏其功,而即便他刀身上电流环绕,也仅仅让那黑气的行动略一滞殆而已。   随即唐丽语拳风卷至,黑气瞬间四散,但很快却又合拢起来。三人都感心惊:这玩意儿该怎么打啊?此前妖龙戾气化身巨龙,最后是张禄给打灭的,他是怎么干的?张禄呢?又在何处?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只见空中宝镜一翻,张禄再度现身,先把镜子朝“斩龙台”上一扣,封住了黑气冒出来的裂隙,随即拔剑在手,大叫道:“打不灭就躲到那老道士身后去,让他挡!”剑指随风。   随风才刚站起身来,急忙举起令牌来格挡,开口问道:“你究竟是谁?!”   张禄笑道:“我可助你杀尽此界修真,却不伤俗人性命,你可信么?”   随风摇头:“我不信。”   张禄伸手朝侧面一指:“你虽不信,她却信了。”   随风眼角一瞥,只见“斩龙台”的角落里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女孩儿,不过五六岁年纪,头大身小,四肢纤细得使人心痛,光着一对小脚丫,手提一个竹篮。撞上随风的眼神之后,小女孩儿突然间笑了起来,双手将竹篮一举:“阿哥你看,我从山上采了不少蘑菇呢……”   随风不禁心头大震,双眼模糊,才刚反应过来这不过幻术而已,膻中气海已被张禄飞腿踢中,真气当即停滞,双膝一软,重又栽倒在地。   张禄击倒随风的时候,黎彦超等人已经如其所言,退至抱虚真人身后。抱虚真人以拂尘化为铜钟护体,虽然能抗巨力击打,也能隔绝术法,却并不能遮断自身气意,黑气也不识人,只找最近的生人气息扑去——“当”的一声,仿佛木擂钟响,竟然余音袅袅。   还不等黑气再度转换目标,张禄已然击倒随风,飞身跃至,一伸手便探入黑气之中。众人或惊或恐,却只见一道红光骤然从黑气内部发散出来,随即剧烈膨胀,就如同将硫磺、木炭、硝石等物置于丹鼎中,却又炼不得法,导致爆裂一般——“轰”的一声,众人俱感热浪扑面,整个天地仿佛都受震撼,而那黑气便在爆炸声中彻底粉碎了……   红云散去,张禄御风而浮,左手倒提长剑,右手举与肩平,朝着抱虚真人微微而笑:“我这一招唤做‘热核风暴’,方才不过六分威力而已,若然运用到极致,未知阁下的防御可能破否?”   清玄世界里仙人烧鼎炼药,三天两头会出事故,不过一般情况下也就是铜鼎开裂而已,一百次里难得有一次会产生爆炸。这纯是世间真火之力,威势有可能极为惊人,普通元婴都扛它不下,靠得近的,轻则重伤,重则陨落。抱虚真人活了两百多岁,自然也是见过爆炸的,故此一见张禄使出这招来,就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妖物究竟是什么境界?他竟然能够模拟丹鼎爆裂?!   自己若将法宝威力催至极致,应该能够扛得下他这威力无匹的一击,问题就不清楚他还能使几回了,而另三个妖物就在身后……想到这里,抱虚真人不禁面如死灰,长叹一声:“汝待如何?”   张禄说“不如何”——“我等本是散修,只为救世,并不想与上清派为敌。如今随风已为我擒获,但如何发落,我说了算,还不想把他交给上清、洞玄二派。你若是就此退去——把那地上躺着的两个也带走吧——可保全生。”   其实抱虚真人早就想跑了,只是——“我师弟尚在镜中……”   “汝等先退出去,一个时辰之内,我必然会放了镜中之人。”   抱虚真人没有办法,也不敢收了防御,就这么头顶铜钟,缓步而至循道、辅虚身旁,一手提一个,把那俩货也笼罩在铜钟壁障之内,然后便倒退着逐渐飞远……   张禄等他消失在了视野之中,望不见影踪了,这才长舒一口气:“终于骗走啦……”   “骗?张禄你……”   “‘热核风暴’虽然威力巨大,但你以为我能够连续使用吗?”其实张禄若不被压制等级,这般大招再放个三五回都不成问题,即便以如今的境界,努努力也能拿它来试着轰轰抱虚真人的能量护罩,但他觉得今天自己被迫使出的实力太过强悍了,就怕同伴们起疑,所以口头上要谦逊几句,压一压自家的风头。   风赫然道:“这你已经很厉害啦!你在此世究竟能够达到何种境界?化神?”   张禄举起食指来摇了摇:“NO,NO……”随即轻咳一声:“我没什么厉害的,只是要灭妖龙戾气,武道不足,术法有余而已。‘热核风暴’瞧上去挺吓人,其实也不过变相的火焰法术罢了,当初打巨龙就是这招建的功,所以我有把握灭了刚才那股戾气……”   随即双眉一皱:“但是既然已有一道戾气泄露出来,只怕其余的很快也将现世——我拿镜子暂且盖住,也不知道有效无效。”   唐丽语问道:“那怎么办?”   “解铃还须系铃人。”   黎彦超虽然没听过张禄嘴里这句成语,但大致意思还是能够想明白的,当即点头:“不错,去问随风。”   四人便奔“斩龙台”上而来,审问随风。随风侧躺在地上,面**冷之色:“光靠那面镜子是挡不住戾气发散的,此世终究将灭,谁都无路可逃!”   张禄问他:“你也只能召唤,不知道该怎么封堵吧?”随风闻言,双眼略一闪烁,张禄已知究竟——“我有几个办法可以逼你说出封印之法来,其一,就是先打你个半死……”   随风冷笑道:“此世既灭,我也不得活,我早想和此世同归于尽了,死都不怕,还怕你打么?”   唐丽语忍不住问道:“你若痛恨此世修真者,自可想法绝灭,为什么要连那些无辜的俗人也都带上?既然咱们都要死,那临死前请你告诉我们缘由吧,如何?”   随风目光中隐露无奈之色:“我当然想只灭修真,不害俗人,但世间哪有这般两全之法?上清、洞玄,数十上百的化神,以我的能为,哪怕转生十世,都不可能灭绝啊,那便只有召唤妖龙戾气了——俗人与之同归于尽,此亦无可奈何之事……”   张禄眉毛一拧,随即开口:“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么?只要活着,便有希望,你将俗人活下去的希望彻底斩断,所作所为与那些修真又有什么不同?”眼见随风神色不变,毫无醒悟或者懊悔之意,便又说道:“我还有办法可以逼问出真相来,那就是——”   说着话将袖子一抖,只见原本躲在“斩龙台”一隅的小女孩儿怯生生地迈前几步,站到了随风身前。黎彦超等人这才发觉有个俗人女娃儿在——咦,以我等的探查能力,刚才竟然视而不见——“这是……”   张禄冷冷一笑:“是随风的妹子。”说着话袖子再抖,就见台上骤然出现一口鼎炉,鼎下堆积着柴草,火光熊熊,燃烧正炽:“我想让随风瞧瞧,她妹子是怎么被烧化入药的——他此前只是听闻吧,并没能目见……”   唐丽语眉头一皱,面露厌恶之色,正待开口,却被黎彦超一扯衣襟给阻止了。   随风大叫:“你敢!”   张禄喝道:“我为何不敢?你要灭世,我等皆死,人若活不下去了,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正如你所言,身为俗人而吃蝼蚁,那是不吃要饿死,与修真者以人炼药有本质的不同。我为了活下去,拿你妹子再炼一回药,跟你性命无忧时竟想绝灭此世,让无数俗人为了你一己的痛苦给你陪葬,也有本质的不同!你不是痛苦吗?那我就让你再痛苦一点儿!”   只见那小女孩儿面朝随风,缓缓放下手中竹篮,双眸中泪光莹然,柔声道:“阿哥,我把蘑菇留给你吃,我先走了……”说着话转过身去,一步步迈向烈火烘炙下的鼎炉,小小的身躯摇摇摆摆,似负不胜之重……   随风不禁泪如泉涌,随即发出撕心裂肺的大叫:“我说,我全说!我告诉你们封禁之术——你赶紧收了这幻术吧!”   张禄这才长舒一口气,神念至处,幻术即灭…… 第八十七章、妇人之仁   随风从偶尔觅得的古籍中得知破解“斩龙台”封印,释放妖龙戾气之法,一时间被仇恨蒙蔽了理智,便想施法“灭世”。也是他初次使这种大招,技能还不够纯属也不可能让他纯属喽这才导致地脉变动,先有多道戾气从别的地窍中喷出持,化为巨龙,让上清、洞玄两派有了一定的防备。   那么古籍中有没有阐述重新封印之法呢?张禄并不清楚,只能撞大运而已。他已然想好啦,倘若随风坚持不肯封禁戾气,或者只能破而不能锁,那自己就赶紧一剑把随风给穿了心太真魔所交代的任务多少有点儿语焉不详,说不定只要杀死随风就算任务完成呢?那一行四人便可全身而退。至于此后清玄世界如何,那就不关自己的事儿啦。   只是以黎彦超等人的性子,是否不肯遽离,还想留下来悍斗这些戾气,以图救世呢?好在这并不在张禄的考量范围之内太真魔若想你三更走,谁也留你不到四更。   倘若太真魔不肯及时将自己摄走,那便一切皆休……   他可见到过,地脉之中隐藏着上百道甚至更多的妖龙戾气,哪怕一道道排着队出来,自己都没有信心可将之全数歼灭,更何况很可能会一拥而出……哪怕等级不被压制,等于新晋仙人超三维生物,古籍都很难得着胜算吧。   好在他赌对了,随风确实知道封禁之法,随即在张禄幻术的刺激下,终于流着泪松了口。于是张禄先把他的那面令牌给收起来随风本人不过元婴境界,之所以能与化神拮抗,全靠了这面令牌,只要收走他的法宝,就不怕他临时反悔啦。   随风被解开道之后,神色黯然,抬起袖子来抹了一把眼泪,便即将供案扶起,一应物品摆回原位,然后伸手向张禄讨要令牌:“此物才布阵的关键,倘若缺失,则阵法难成。”   张禄心说我刚收起来啊,揣怀里还没捂热呢……他望着随风的双瞳,见对方不似诓语,也便只得物归原主了。但随即以眼色示意几名同伴,左右散开,把随风和供案都围绕在中间,要防止他逃跑或者是搞鬼。   此际天象应合人事,只见半空中乌云笼罩,盘卷扭曲,就仿如戾气一般骇人。随风手执令牌,来到供案之前,口中先是喃喃念诵,随即将令牌朝着案上狠狠一拍“啪”的一声,当即乌云四散,仍恢复为一片朗朗晴空。   “好了,”他随即转过身来,面朝张禄,“来杀我吧。”   张禄瞟一眼同伴,见众人面上都有不忍之色,想了一想,还是提起剑来,指向随风的咽喉:“抱歉,戾气既已重新封禁,你本无必死之理,但就怕我等一旦离开,你又会重新施法,以图灭世……”   随风轻轻摇了摇头:“阁下之言,深入脏腑,我不会再起那般恶念了你说得对,若与循道等人相同,妄决俗人生死,我即便死了,又有何面目去见小妹……况且诸般施法应用之物,搜集起来实不容易,恐怕很难再有第二次了……”   张禄点头:“如此甚好。但我等仍有不得不杀你的理由……”   唐丽语突然插嘴:“张兄且慢动手!”张禄斜眼一瞥,就见她正转过头去望黎彦超大姐你笨嘴拙舌的一时找不出要我停手的理由是吧?可你找自家男朋友帮衬没用啊,黎公子虽有决断,却无口才,你还不如去央告风大少哪……话说风大少在干嘛呢?你要不赶紧站出来说话,我这剑可就扎下去啦,过后别埋怨我心狠手辣。   果然唐丽语注目黎彦超,黎彦超只好去望风赫然,风赫然“啧”了一声,迈前一步,对张禄说:“先不必急着斩杀随风这快要一个时辰了吧,你答应那老道士放人的,咱们放是不放?”   张禄心说你们这一个个的……好一条情感链,我怎么觉得自己掺和进来完全多余啊……嘴里却说:“放是要放,可怎么放?那老道毫发无损倘若他没在宝镜幻象中乱动的话,手里还有一方金印,甫一脱困,很可能暴起伤人啊。到时候砸伤你们谁,我都于心不忍……”   风赫然一皱眉头:“你倒记得他手里还有金印……可是随风手里也有面令牌啊,你就必能杀得了他吗?倘若纠缠起来,就怕那些道士搬来援兵……”   随风冷着脸插嘴道:“想杀便杀,我不会还手。但这面令牌随我多年,只求不要取去,让它随我入土吧。”   张禄心说别介啊,都跟你这样,那我们“摸尸一族”还有什么钱途?缓缓垂下剑来:“此处确实不可久留,你可知道附近有什么藏匿之处,那些上清、洞玄的道士不易找到?”   随风表情诧异地望了他一眼:“也对,你们如今与我一般,都是此世修真者人人得而诛之的叛贼啦……好吧,我便引你们去找一个藏身之地。”说着话突然抬腿,一脚踹翻供案,露出地上那面宝镜来:“这东西你还是收着吧,至于那上清派的化神,就让他死在里面好了。”   张禄心道我也想啊,但当时只为赶紧诓走那使拂尘的老道短时间内我还真不一定能够打破他的防御,有他在侧,变数就多,我还得急着封印妖龙戾气呢随口这么一说,我大可以不遵守承诺,但旁边儿那仨都是谦谦君子,必然不干……   “若是放他出来,你那令牌,可能挡住他的金印?”   随风犹豫了一下,略略将令牌一举,回答道:“我尽力而为吧。”   于是张禄先让黎彦超等人退得远一些,然后捡起宝镜来,光芒一闪,涵虚真人便即现出身形。果不其然,老道士才一发觉脱困,当即就祭起了他的金印,金光闪烁,直取张禄。旁边儿随风用右手令牌一拍左掌,其声清脆,空中便有雷霆降下,正中金印   金印萎顿落地,涵虚真人一阵气血翻涌,踉跄着连退了好几步。   张禄冷冷地道:“妖龙戾气已然重新封印,汝等的同伴也都逃去了,你还不走,要来试我手中之剑么?”   涵虚眼神左右一扫,随即茫然问道:“汝、汝等究竟是人是妖?!”   张禄“哼”了一声:“此世修真,实与妖物无异……还不快滚!”   涵虚强自凝定心神,一边抬着头,紧紧盯着张禄的眼睛,一边缓缓弯下腰去,捡自了自家的金印,但他随即又将目光投向张禄手持的宝镜“此宝为我辅虚师兄所有,若能归还,前事或可一笔勾销……”   张禄垂眼瞥了一眼那面镜子,不知道为什么,惯常泛起的贪念这回却并没有滋生,于是撇一撇嘴,便将宝镜望空一抛,随即扭头望向随风:“头前带路走吧。”   一行五人便即腾空而去,光留下一个涵虚真人,一手金印,一手宝镜,多少有点儿茫然不知所措。   随风带他们去的地方,距离“斩龙台”不算太远,也就几百里地而已,此处山高水险,元气不如别处充裕,植被也不茂盛,就连天上亦不见彩云、虹霓,阳光直射,颇为燥热、刺眼。一行人按落云头,随风突然开口问道:“遗山真人,他老人家可还好么?”   风赫然奇道:“我还当你恨透了此界修真……”   随风苦笑道:“过往确实如此,于今想来,果然是我偏激了……此界修真,都视俗人为蝼蚁,但大多数只是强夺蝼蚁口中之食而已,倒未必有主动欺压之行……”   张禄一撇嘴,心说:偶尔出几个施粥的大善人,并不能说明地主阶级就没有烂至渣,不应该彻底埋葬啊……   “遗山真人昔日对我甚好,名为师祖,其实很多时候,还是他耳提面命地教导于我,比循道那老东西要和蔼得多了……他登仙不成,实为奇耻大辱,就算身犯死罪,这也可以抵过了吧……”   风赫然回答道:“遗山老不久前才刚去世大概因为长久维持渡劫期的境界,身体难以承受这种重负,所以寿数还不到三百吧。”   随风点点头,随即转向张禄:“有句话我要明白告诉你们,我固然不会再去主动释放妖龙戾气,但地脉既被扰动,封印也未必就能长久,恐怕陆陆续续地还会逐渐泄露出来……”   张禄“哼”了一声:“早料到了。不过那就不关我们的事儿啦,经此一役,上清、洞玄两派必会派出多名化神来探查斩龙台,若是他们疏忽大意,不能加强封印之力,导致戾气再次泄露,那是他们自己作死,须怪不得旁人。”   唐丽语秀眉一蹙,插嘴道:“如此说来,灭世的危险依然存在?”   随风摇摇头:“其实灭世云云,我只是那么一说,以抒心中之恨而已。妖龙戾气是不是足以灭世,谁都不清楚……而且戾气虽然见人便噬,首当其冲还是那些修真者,修真者不灭绝,未必会主动向俗人下手。其实我最希望的,是戾气与修真者拼个两败俱伤,我或可以趁机挑了上清、洞玄两派,此界俗人乃可保全……”   黎彦超突然表态:“若还能有那样一日,我等便相助你灭此二派。修真者不必杀尽,但要彻底推翻此世丑恶的修真体系!”   随风苦笑一声,盘膝坐倒:“还会有那么一日么?那咱们便拭目以待吧……且先在此处躲藏,若被修真者发觉,可以循着地脉再逃往别处原本我就是藏身在这几处隐秘之所,故此先布法阵加以勾连了。狡兔三窟,料想他们逮我不到。”   风赫然向同伴们暗使一个眼色,四人便即离开随风,走远一些,凑在一处商议。张禄说了:“一剑下去,则戾气也封了,随风也斩了,任务完成,咱们可以安全离开唐小姐为什么要阻止我?”   唐丽语面上一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黎彦超急忙为她解围:“你若是着急离去,根本不会在乎我们的阻止吧,肯定就一剑下去了。”   “若我真欲斩杀随风,你们会不会出手阻拦?”   唐丽语茫然道:“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既然戾气已封,则此人罪不至死……再说他也实在有些可怜……”   风赫然突然开口:“妇人之仁。”眼见同伴们全都向自己投来诧异的目光,急忙分辩:“我这是代张禄说的,我敢肯定他心里一定是这么想的!”   张禄突然间双眉一挑:“没错,你们都是妇人之仁,只有我铁石心肠,简直跟妖物无异!”说着话一转身便离开了。   众人尽皆愕然。黎彦超就待追将上去,却被风赫然拦住了。风赫然苦笑道:“本来只想开个玩笑,轻松一下气氛,谁想招惹到他了……这是我的过错,我一个人过去向他致歉吧。”   等风赫然离开以后,黎、唐二人对面不语。良久,唐丽语才开口问道:“我是不是心肠太软,做错了事?不杀随风,恐怕不仅仅任务失败那么简单,只要随风不死,或许任务就不算完成,咱们将长久滞留在这清玄世界……”   黎彦超点一点头:“我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对随风说,若是上清、洞玄两派衰弱,我就相助他整顿此界修真者,推翻这凶丑恶无情的修真体系。怕只怕……”说着话紧锁双眉:“咱们会跟张禄一般,丧失了过往的记忆……”   唐丽语面上突然飞起一道红云来,缓缓垂下头去:“若是能够一直和你在一起,便永远回不去天垣,甚至丧失了过往的记忆,那也没什么……但若是记忆失去,你不再识得我……”   黎彦超一把抓住她的手,语气坚定地说道:“不会!我什么都可以忘记,就不能……不会忘记你!”   那边风赫然追上张禄的时候,就见他箕坐在地,埋首双膝间,正在愣愣地出神。风赫然拍了他肩膀一把,随即在他身边坐下,开口问道:“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儿?”   张禄默然不语,风赫然继续问道:“以你的性情,即便有唐小姐相阻,我插嘴把话题引偏,都不会停下手中之剑而且你也不会把镜子轻易地便还给那老道士。而我开个玩笑,你不至于甩脸就走吧……”          第八十八章、恶棍   确实如同风赫然所说,张禄今天的所作所为多少有点儿反常。   风赫然他们生活在一个相对太平的天垣世界,秩序井然、人心向善——要是搁在Damp;D系统里,他们大概都算守序善良或者中立善良的人物——张禄可是经历得多了,从和平的现代社会到动乱无序的汉末三国,再加上天性使然,就没同伴们那么守规矩。说白了,他身处中立善良和绝对中立之间,甚至某些时候还会偏向一点儿混乱。   所以唐丽语会觉得随风其情可悯,不忍加诛,张禄为了能够顺利完成任务,可是完全下得去辣手的呀。同伴们若是真的出手阻挠,或许他还会犹豫,但绝不至于仅仅一句口头劝阻,就真宽宏大量地放过了随风。   而且张禄前不久才在向同伴们灌输“摸尸”的好处,结果这回得了宝镜却又归还原主,这也与他的素行相悖。   还有,风赫然惯常口无遮拦,张禄跟他斗嘴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但从无直接甩脸走开之事发生——今天这是怎么了?是因为此世修真者太过丑恶,所以影响到了你的心境,导致格外容易光火吗?   风大少一连好几个问题,张禄听了,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不是在恼恨此世修真者,我是在恼恨自己啊……”   他抬起双手来,用力摩挲了一把面孔,苦笑着说道:“我说自己铁石心肠,简直跟妖物无异,这不是气话……昔日曾有一恶徒,因为以幻术来展现残害旁人家眷的幻象,导致我勃然大怒,打得他连他爹妈都不认得了……然而我今日的所作所为,跟他又有什么分别?”   张禄曾经在口袋地球上遇见过一个刘根刘君安,自称能够“役鬼”,动不动就幻化出别人家亡父的影像来,或缚或鞭,迫其下拜。刘根施术以迷惑太守史祈之事,那是明明白白记载在史书上的——虽然张禄没读过——他甫一听闻,便即大怒,觉得这位地仙道德品质真是败坏到了极点!   所以张禄当着曹操的面就大骂刘根,刘根怒而与之放对,结果被张禄破了他的幻术,直接饱以老拳,打得刘根好些天都起不来地,即便伤愈之后,也没脸再在曹营呆下去啦,就此悻然而去,下落不明……   可是今天张禄也不知道被什么玩意儿附了体了,不但把随风的妹子禾丫幻化出来,以乱随风的心神,甚至还恐吓说要把禾丫被炼化为药的场景也展现给随风看——专门戳人心窝子,你说这种行为跟刘根又有什么不同?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随风认怂比较早,张禄并没能真将幻术表演完吧……然而他瞟见唐丽语已经满脸厌恶和不忍之色了,另两名同伴也比她好不到哪儿去,估计自己真想把整段残酷的影片播完,同伴们非冲上来拳打脚踢,然后跟自己绝交不可……   他不怪同伴们,事后冷静下来,他却深恨自己——特么原来我骨子里也跟刘根一般的残酷、无耻,简直不配做人!   当下将自己的郁闷向风赫然合盘托出,风赫然愣了一下,随即问道:“你说的……那个恶人,他施放幻术,所求者何?”   张禄一撇嘴:“不过自重身价而已,难道还能是什么高尚目的不成吗?”   风赫然说对啊,但你方才施展幻术,却并非为了一己之私,而是为了救世——“在虚梵世界,我等虽称救世,其实都是虚的,即便不前往天柱一搏,人类也不会灭绝。在这儿则不同,若不是你迫使随风重新封印那些妖龙戾气,恐怕此世就真的毁灭了呀。目的不同,两件事又岂可同日而语?”   张禄摇摇头:“虚梵那事儿很难说啊……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万丈风浪,呃这个……始于蝴蝶扇动翅膀。谁知道若没有我等参与,那妖龙的影像又能产生多大影响?或许能够振奋群妖的精神,真把那胪句寺攻下来也不一定……”   风赫然朝他一皱眉:“你在编瞎话宽慰我?”   张禄“啧”了一声:“是吧……这两件事不好类比,那两件事也不好类比啊。再说了,难道为了目的正确,手段便可无所不用其极吗?”   风赫然再次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最终不是并没有做到那极致的一步嘛,何所谓‘无所不用其极’?随风才是无所不用其极,差点儿就把此世给灭了,但其情可悯,大祸又终究并没有铸成,因此我们才会放他全生——你焦急于戾气破禁而出,这种心情我们都可以理解啊,又何必自责过甚呢?”   张禄叹口气:“你说,我骨子里是不是一个混蛋?”   风赫然微微一笑:“有的人生有大智,可惜就是难成大器;有的人生性愚拙,说不定倒能成就功业;有的人素白如丝,却甘心限于泥淖;有的人浑浊若泥,偏偏与人无损。就算你骨子里是个混蛋,但并没有什么混蛋的妄行啊。而我呢?哪怕本人再怎么秉性纯良,有若圣贤,也终究不能使汝等纳头便拜不是?”   张禄“嗤”了一声:“你若是圣贤,圣贤与小人也没多远距离了!”   风赫然见他貌似心情略略好了一些,就赶紧把话题扯开去:“你方才说,曾有一恶人施以幻术……那是在什么地方?你想起了什么来了?”   张禄心说不妙,差点儿露馅,赶紧敷衍道:“此事深埋心底,憎恶之意无比强烈,然而具体是何处、何人,我却始终想不起来……”   “只怕不久之后,你这这份憎恶之心都要忘却了……你说这记忆是可以反复清洗的吗?我等既然完不成任务,被迫要滞留此世,时间长了,说不定也会如你一般……那你会不会还记得天垣之事?”   张禄知道,这本来就是一个无中生有的假设,随风不死,他们必将长期滞留这清玄世界,但至于失忆云云,则纯属子虚乌有啦,所以并不想就这个问题深究下去。当下一挑眉毛:“天晓得……你撇开那二位,单独来找我,莫非是特意给他们留下牵手告别的机会?”   风赫然点点头:“你看我考虑得够多周到,你还说我不是圣贤?”   张禄并没有反唇相讥,而是好一会儿沉默不语。风赫然不禁追问:“你又想起什么来了?”   张禄猛然间站起身来:“我是在想——咱们是不是还能够赶得及去参加筇山真人的渡劫大典呢?”   刚才意识到自己很可能就此滞留在这清玄世界,他就想了,呆在清玄其实比呆在天垣要好啊,在天垣自己才不过初入无我境,而在清玄就已经能够拮抗化神啦!法术一出,大杀四方,可有多威风?而且说不定还能缩短修行的时间,提早穿越回超三维世界去……你说那可恶的三无,为什么不把我放在这般一个高魔世界,而要放去天垣那种低魔的武道世界去?   再一琢磨,不对,如文遗山和随风的猜测,仙人可能也已经封锁了此世的登仙途径,那自己呆在这儿再怎么修炼,不都是做无用功吗?!   他们的猜想究竟准确不准确呢?此世修真者究竟有没有机会渡劫飞升呢?不行,我得去亲眼瞧个明白,才能放心!   于是扯着风赫然来找另两名同伴,远远地瞧着二人依偎在一处,但随即匆忙分开。张禄心中好笑,却也不去点破,直截了当地便说:“我等或许会长久滞留此世,然而此世的修真者是否真的能够登天成仙呢?不去瞧一眼筇山真人的渡劫,我心里总是惶惑没底……”   黎彦超皱眉道:“我等如今打伤了循道真人,已是洞玄派之敌,躲他们还来不及,怎好主动送上门去?”   唐丽语说是啊,只怕还没有靠近洞玄派,就会遭到化神们的围攻……   倒是风赫然猛然想起——“此世术法为尊,张禄你连幻术都能随心使用,那么应该可以书写符箓吧?再写几道隐身符使用,是不是能够骗过那些化神?”   张禄沉吟道:“恐怕不易……但是值得一试。”   他手腕上虚空镯里东西很多,偏偏就是没有纸笔,只好跑去向随风求借。随风倒是不但笔墨俱全,身上还带着黄纸和朱砂——在一个术法为尊的世界里,画符写箓本是很常见的事情,哪个修真不得随身备着工具啊。   但是等他问起来张禄借用纸笔、朱砂何用,张禄实言相告,随风就不禁皱眉:“寻常隐身术,最多也就能够瞒得过金丹、元婴,若想瞒过化神,恐怕是痴人说梦……”不过再想一想,说你们也未必没有机会。筇山真人渡劫大典,洞玄派门人汇聚观礼,肯定化神都得往前坐啊,越往外围,境界越低,水平越次,只要跟核心那些化神保持一定距离,应该可以瞒天过海。   张禄听了,信心更足,当即避开众人,找了一个僻静的所在,吐纳一遍周天,凝定心神,然后提起笔来,“刷刷刷”一连写了四道定神符,完了觉得自己精神头还足,干脆,再多来几道别的,以备不时之需吧。   前后花了约摸一个时辰的光景,等他找到同伴,黎彦超他们都等急啦。正待放出飞舟,腾空而去,却被随风摆摆手拦住了——随风说飞舟的速度也很有限,还容易被人发觉,并非最合适的交通工具,你们若是肯将这飞舟暂且借给我用,我指点你们一条前往洞玄派的便捷途径吧。   黎彦超毫不犹豫地便将飞舟递将过去。随风双手接过,然后就说了,我早就布下了阵法,勾连多处地脉不稳之处,其中最近的一处距离洞玄派还不到两百里地,而且周边人迹罕至。你们不如直接穿行到那里去,然后先使用隐身符箓,再飞往洞玄派,理论上不会被附近的修真者察觉——除非运气太糟,迎面就撞上一个迟到的化神……   众人闻言大喜,便请随风指点穿梭之法——说白了就是使用传送法阵——随风一皱眉头,说怎么这么简单的事儿你们都不会啊?你们这些散修究竟是哪里的传承,各种武功、术法全都跟主流修真者大相径庭嘛。张禄随口敷衍,随即在随风的指引下,来到一处山坳里,凝神敛息,闭上双眼,地中穿梭……   时候不大,耳旁风声暂息,元气恢复正常。张禄琢磨着我们这是到哪儿了?睁眼一瞧,不禁大吃一惊!   只见一片空场,范围不大,他与三名伙伴各站一角——特么的我们竟然返回到玄奇界来啦!怎么随风还活着,这就算任务失败么?只要所有人都脱离了清玄世界之人的视线,就自然穿越回来?   那刚才我跟风赫然吐露内心隐秘,黎、唐二人卿卿我我的时候,怎么不见穿越,非要拖到现在?要拖也拜托你多拖一会儿吧,让我先瞧清楚筇山是不是跟遗山一般狼狈再走,你特么的会死啊!   估计是这一小队离开随风一定距离,很明显不会再起意杀他了,太真魔就此判断任务失败……   果不其然,就听虚空中响起了那个稚嫩的声音:“随风未死,亦未被擒,任务失败,没有奖励……”   张禄扯着嗓子就喊:“那清玄世界的修仙之途,果然是断绝了吗?还是文遗山那老头儿自家倒霉?”却得不着太真魔的回答。   风赫然问道:“既然任务失败,我等还有再入玄奇界的机会吗?”   太真魔的语气中并不包含丝毫的感情色彩:“汝等且去,容再商议。”   张禄眼前一花,当即就穿越回了那堂阳季的藏宝之处。他伸手朝虚空镯里一探,此行的收获也就只有文遗山所传那一捆难以分辨的符箓……   文遗山的笔记在黎彦超那儿,洞玄派所赐玉佩也留给了他。自己这一趟穿越其实能够弄回不少好东西来的,然而……宝镜还给老道了,令牌递回给随风了,就连那洞玄派的飞舟也“暂且”借给随风……特么的老子几乎是彻底地空手而回啊,并且任务失败,还没奖励!我跑这一趟究竟是为的何来?!   越想越是郁闷,一肚子气无处可撒,干脆转身跑出秘窟,回到岛面上,就鞘中抽出“电光影里斩春风”来,一口气劈断了上百株大树。   等到气劲儿稍稍减退,张禄才猛然想起来——我貌似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啊呦,临穿越前从那木匣中抖出样东西来,还在秘窟里,我就忘了瞧究竟是啥玩意儿啦!   第八十九章、海盗之旗   这堂阳季的第二处藏宝所在,收藏的全是银子,既包括银币,也包括银锭,总体价值并不算有多么惊人——普通人绝对几辈子都赚不了那么多,但对于一郡一府来说,却也不是多么值得垂涎的宝藏。   然而宝藏之中,独有一物与银子无关,乃是一方小小的木匣,张禄从银箱里搜将出来,从中取出了一张航海图。这图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可以换来偌大的经济和政治利益,张禄已经在穿越玄奇界的时候交给唐丽语啦。   只是张禄的感官非常敏锐,当时用手一掂量,就觉得这木匣子分量不对,除了收纳航海图外,一定别有蹊跷。于是他一把就掰开了匣壁,果然发现底部有夹层,略略一倾,“啪”地掉出来一样东西来。   可是还没等他瞧明白这匣子里珍而重之所藏的究竟是什么宝货呢,眼前一花,就被太真魔摄走,去清玄世界执行任务啦。等到任务失败,返回原处,一方面在天垣世界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但就张禄的感受已经过去了好多天,并且揍空冥子、败上清派化神,进而阻止随风“灭世”,其间诸多波折,他心思早就跑得远了;二则不但任务失败,而且还空手而归,心情郁闷之下,也就根本忘记了在天垣世界还有这么一档事儿。   直到心境逐渐平复下来,他这才猛然省起,赶紧举着火把再入密窟。往地上一寻摸,果然有一物平置尘埃——这究竟是啥玩意儿啊。   东西不大,小过手掌,呈扁平状,色作青灰,乍一看貌似是块骨片,可是捡在手中,略一掂量,再用指甲试着抠了抠,明显比骨头要沉重得多,也坚硬得多。这就是一块石头片儿啊,正面、反面,也无花纹,也无契刻,除了长得象骨头外,确实毫无出奇之处。究竟为了什么,堂阳季要特意收藏这件东西,并且还藏在木匣的夹层里呢?   相关线索实在太少,不管怎么绞尽脑汁,却根本摸不着头绪……最终张禄只好将这块石片儿暂且揣入怀中,且等将来会不会有因缘巧合,发现秘密的一日吧。   从此他就继续在这荒岛上修炼“流云剑法”,好在也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便有一条海船靠上岛屿,还不及放下小船或者跳板,即有一人纵跃而出——不是旁人,正是张禄所熟悉的唐府长老唐时章。他不禁心中大喜,急忙迎将过去,唐时章二话不说,伸手就索要虚空镯。   张禄心说幸亏老子够聪明,一见帆影,就先把符箓啥的都从镯子里掏了出来,揣入怀内,否则估计直接都被唐家给收走啦。唐时章当然不会来搜他的身,张禄在清玄世界的时候,已经跟唐小姐说明过了,这次藏宝全是银子,总价并不算高,那他又能在自己身上私藏多少银子?唐府犯不上为了这么一点儿没影的怀疑,就跟张禄撕破脸啊。   ——只要命你交出虚空镯来,便不怕私藏太多,若在身上揣这么几两、几斤的银子,随便了,我唐府还不至于小气到这般地步。   随即便由张禄前引,领着唐时章和才登岸的几名唐府中人前往秘窟。到了地方一瞧,唐时章不禁双眉微皱:“就这么点儿东西啊……”   张禄忙道:“这些银子值不了什么,我给唐小姐的那张地图,才真正是天下至宝。”   唐时章点一点头,伸手拍拍张禄的肩膀:“从一而能得三,你这回可真是为我唐府立下大功啦——自你穿来此岛不过一个月,侯爷便已与东黎说明,正式将你转入我唐门担任供奉,俸禄便从你离开大陆时起算,断不会让你吃亏的。”   张禄躬身致谢。于是便有人捧着帐册过来,计点数目,逐笔记录在案。随即唐时章取出来虚空镯,二话不说,把银子全都扔了进去——张禄心说这倒方便,不用大笼小箱地往船上搬……只可惜这玩意儿世所罕有,倘若我能搞到一件的话……   上次穿越清玄世界的任务失败,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被天或者魔摄走的机会,很可能张禄从此就要一直呆在这天垣世界,直到修炼登顶、白日飞升——也或者直到寿数尽了,从此埋骨此世。而既然要在此世修行,当然不能够一直客居于这化外小岛——一个人闭门造车,怎么也不可能修成仙道啊!所以他现在急欲返回大陆去。   众人在岛上停留了一夜,翌日便即扬帆起航。唐时章倒是对张禄颇为客气,并没有“卸磨杀驴”之意,还邀请他共进午餐,有酒有肉,相当丰盛。他此前虽然在虚空镯内给张禄准备了不少的生活必须品,但酒是肯定没有的——地方都用来装清水了——也无新鲜肉食,只有些肉干而已。小岛上虽有野兽,但滋味非常糟糕,张禄很久都没有吃着新鲜美味的肉食了,当下甩开腮帮子一顿猛撮,不禁吃得是满嘴流油啊。   二人相谈甚欢,张禄随口就问了,为什么这回唐府只派了一条船过来呀?上回三家合作,每家可是都不仅仅一条海船哪。   唐时章笑着一指手腕:“有此虚空镯在,又何须太多……”   况且上次三家合作,消息不可能不走露,根本无可避人,如今唐府一家独得宝藏,就不得不隐秘其事啦——张禄心说你家大小姐早把事儿给漏了,难道没跟你们提起过么——倘若租用太多海船,就怕遭到别家的追踪和觊觎。   张禄皱眉问道:“只有这么一条船,就不怕遭遇风浪或者是海盗么?”   唐时章笑道:“船上水手俱都行惯海路,经验丰富,如今又非雨季,应该不会遇见狂风巨浪。至于海盗,此前沿海各郡围剿,灭其主力,迫其余部远遁……就算附近还有那么一两船的残余,又哪会那么巧,偏偏被我等撞见?”   话音才落,突然舱门被“嘭”的一声撞开,一名唐府从人冲将进来,大叫道:“不好了,有海盗围上来了!”   唐时章和张禄闻言大惊,当即跳将起来——张禄心说我不是那么乌鸦嘴吧,怎么说什么就来什么呀……   二人离开舱室,来到甲板上,手搭凉篷远远眺望,只见西侧共有四条海船,左一右三,呈半包围态势,顺风而来。张禄就奇怪啊,你们怎么知道那是海盗,不是过路的商船——虽说因为海盗肆虐,南海上行商的船只很少,而且基本都沿岸而行,可保不齐就有那走岔了道儿,或者被风浪卷得远了的呢。   有水手遥遥一指:“帆上所挂,是海盗之旗。”   唐府这条船上并没有挂旗子,因为谁都不愿意让别家知道,唐侯派船下了海。但对面那四条船上是有旗的,全都黑底,上绘样貌奇特的鸟兽。张禄心说不是骷髅旗啊,怎知确是海盗?   当然啦,就算地球上也不是所有海盗都挂骷髅旗的,起码就张禄所知,古代东亚的海盗就不兴这一套。此番唐府以唐时章为首,总共遣来七人,船上其余二十来人都是随船雇佣的水手,惯行海路,既然他们说那是海盗旗,想必不会编瞎话骗人吧……   唐时章问了:“躲得过么?”   有水手回答:“海盗船往往桨帆并用,航速很快,非我等民船所可相比也。好在此刻西风正劲,若是风势不歇,双方始终保持着距离,有三成把握能够将其甩开。”海盗们往往不会盯着一条船猛追不舍,一瞧短时间内赶不上,可能就此放弃了也说不定。   然而话音才落,忽听一声尖锐破空之声,随即“啪”的一声,一箭正中帆索,船上主帆当即就整个儿滑落了下来,还差点儿砸着一名水手。唐时章惊道:“海盗中貌似有高手在……”顺风射箭能够达到这种距离,倒不奇怪,但能够准确地射断帆索,这就不是普通人能够办得到的啦。   唐府海船的速度很快就降了下来,几条海盗船越靠越近,已经可以瞧见上面穿着各异,而且相貌狰狞,手持利刃的海盗们了。根据张禄的目测,四条海盗船的吨位普遍不及唐府大船,但簇拥在甲板上的海盗数量却不少,每条船都有这么十好几个,再加上在舱内摇橹、扳桨的,战斗人员总数加起来,起码得是己方的三倍。   好在这是武道为尊的天垣世界,人多未必就能必胜。唐时章和自己都是无我境高手,其余六名唐府从人也都是窥奥,真要动起武来,普通海盗可轻易地一扫而空。就不知道海盗船上隐藏着的高手究竟达到何种境界了,更不清楚数量有多少,而且己方高手都只擅长陆战而已,在这摇晃的甲板上,功力可能会大打折扣……   或许会是一场恶战吧,张禄当即便抽出了“电光影里斩春风”,摆出迎击的架势。   时候不大,四条海盗船越靠越近,已将唐府海船包夹在了中间。忽听一声长啸,那单独一艘的海盗船上猛地蹿起一人,横向纵跃出三丈多远,直向唐府海船上扑来。唐时章面不改色,双袖一摆,只见数道银光疾射而出,打向来人面门。   唐府向以暗器和毒药称尊,唐时章也是嫡传子弟,当然练的也是那一套——整个唐府,估计只有唐丽语一人虽然打小居于府中,学的却是别家功法。   张禄并不清楚唐时章具体什么水平,以对方的年岁,以及被唐侯赋予重任来看,肯定不会是自己这种初入无我境的。无我境第一阶名为通幽,第二阶望玄——这算是初阶——张禄觉得自己仍然是通幽,而想当初东黎侯府的童德威、翟通,就已经入了望玄啦;第三阶具象,第四阶归一——黎世杰即为归一——第五阶达命,这都算是中阶……   估计唐时章很可能是望玄,或者初入无我境中阶,是具象境界。   这会儿见唐时章一出手,也瞧不清发出的是什么暗器,但觉投射速度和标的准度都实足惊人,张禄估摸着倘若自己与之正面放对,也这般身在半空之中,下面是浩瀚汪洋,估计顶多避过一枚暗器,其余几枚全都得挨上。可是再瞧对方纵来的海盗,就半空中把双拳一扬,即有飓风卷起,竟将所有银光都彻底搅碎!   啊呀,这家伙好生的厉害!   看对方能够勾引天地气意,双拳所挟风势狂暴肆意,几乎肉眼都能观见其形,这起码也得是无我境界了,而他发招如此之快,破敌暗器如此轻易,就绝非自己这种初入无我的可以拮抗——这人很可能跟唐时章功力在伯仲之间,不相上下啊!   他偷眼一瞥,就见唐时章的神情也开始变得凝重起来,双手在腰下一抹,抽出了两支短棒。要说唐府正面对敌多使短兵刃,招数其实并不出奇,全靠着什么棒招、尺招中夹射暗器,使人防不胜防,才能够雄长一方。眼瞧着远程攻击暂且无效,那就只能把敌人放上甲板来啦,到时候格战之中再施暗算,才有胜机。   在张禄想来,自己若能起而夹击,则己方的胜算就将更添一筹。他心里盘算着战术,目光再度瞥向那纵跃而来的海盗,心中却不禁微微一凛——这家伙竟然如此的眼熟!   就见这海盗貌似四十有余、五十不足,一张马脸,两道吊眉,胡须刮得干干净净,露出两片薄嘴唇——整个面相都流露着一股阴戾、凶狠之气。不到两年之前,张禄就曾经跟此人照过面,虽然未曾放对,此人的容貌却已经深深地镂刻在了他的心中——   此人非他,正是天垣世界恶贯满盈的“六龙”之首“睚眦”!   我靠“睚眦”怎么跑这儿来了?此人已入无我境中阶,不是具象就是归一,能够正面与黎世杰对战,唐时章未必是他的对手啊!而且“睚眦”既然在此,另外五龙呢?会不会也在那四条海盗船上?   张禄本能地觉得情况不妙,当即伸手入怀,掏出那张人皮面具给戴上了……   第九十章、浪奔,浪流   天垣世界的海盗从何而来?   天垣大陆四面皆海,但北海过于寒冷,东、西两侧则洋流激荡、浪潮汹涌,并不适合行船,只有南海便于航行,并且岛屿也星罗棋布,故而海盗横行。对于这些海盗,主要有两个源头,一部分乃是旧居岛上的蛮人,所以又叫“岛蛮”,甚至还有人认为这些岛蛮身上残留有古代妖龙的骨血……另一半儿当然就是从大陆上因为种种原因而被迫下海从贼之人啦。   四千年前,天垣朝名义上一统大陆,统一过程中自然免不了权力的碰撞、政局的动荡,因此大批中土人士避居海外,引发了第一次海盗大潮。此后类似的海盗大爆发还出现过两回,都与中土的动乱或者权力再分配密切相关。   不过海盗再怎么猖獗,对于天垣大陆来说也不过癣疥之祸而已,跟地球上的什么“倭寇”,什么“加勒比海盗”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这是因为大陆只有一块,海贸就不可能发达,海盗也就抢抢沿岸航行的商船而已,对方遇袭后只要急着往岸边跑,海盗就拿他们没辙;即便偶尔纠结起来,上陆进犯,沿海州郡都足以抵御,不至于酿成大祸——除了堂阳季一度几乎统治了七成海盗的那阵子。   这正是唐府只派出一条海船前来迎接张禄,并不怕遇见海盗的缘由所在——茫茫大海,就那些零星海盗,你能够撞见我的几率能有多大啊?关键是船派得多了,高手派得多了,便容易被人察觉图谋。   可是谁想到张禄他们还真就撞上海盗了,并且一来就是四条海盗船,左右呈包夹之势。更可怕的是,海盗群中确有高手,第一个跳舷来战的,竟然是“六龙”之首睚眦!   张禄本能地觉得情况不对——若说“六龙”在大陆上有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因而被迫下海与海盗们沆瀣一气,本在情理之中,但睚眦以无我境中阶高手之尊,不去劫掠多少有点儿油水的沿岸航船,却偏偏在远洋乱转,还直接撞见了自己,那就实在太可疑啦——又不是写小说,哪有如此这般的偶然性存在?!   张禄跟睚眦是照过面的,但当日在岿山山谷之中,张禄只不过小小的问道境窥奥阶而已,那些无我境大高手打生打死,他是完全插不上手啊,就跟过路打酱油的没啥区别。所以他肯定认得睚眦,至于睚眦认不认得他,那可就两说喽……   但张禄本能地觉得,睚眦是奔自己来的,所以不及细想,就先把得自东黎上将翟通的那张人皮面具给掏出来了,直接覆在脸上。这一貌似无意义的举动,谁想却给他此后的行动带来了极大便利——张禄相信,这就是三无和尚所谓的“气运”吧。   反正他绝对不肯承认,“气运”只会让自己乌鸦嘴,说海盗,海盗就到,而且来的还是高手高手之高高手……   且说睚眦飞纵过来,右脚脚尖才刚一沾船舷,唐时章手中一对短棒就打将过去,趁着对方立足未稳之机,妄图一招就把睚眦给赶下船去。谁想睚眦拳随人到,挟着暴烈的飓风直扑唐时章面门,迫得对方撤招自卫。就这么一息的耽搁,睚眦便已经在唐府大船上站稳了脚跟。   旁边一名唐府窥奥阶的从人不识好歹,“唰唰唰”三道飞镖直向睚眦胸口打去,却被睚眦左手划个半圆,气劲反击之下,飞镖倒飞回来,反倒打得那家伙仰头栽倒,生死不知。唐时章短棍飞舞,驱散了扑面而来的拳风锐气,随即重新进步出招。睚眦右拳幻化出多道残影,正中一支短棍,唐时章就觉得虎口巨震,短棍竟然脱手飞出……   惶急之下,唐时章使出了拿手的绝招,另一支短棍干脆出手,挟着风声直向睚眦面门飞来。睚眦双拳交碰,便欲以拳风将此短棍击落,谁想短棍距离面门还有两尺左右距离,突然间主动爆裂开来,无数道金光朝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出!   唐时章本人自然早有防备,短棍才出手,人就朝后退。可是旁边儿张禄挺着长剑正打算过来帮忙呢,却也被笼罩在了金光迸发之中,被迫挥剑遮挡,同时踉踉跄跄地连退了三步……他心说这什么花招啊,你就不能定向发射吗?若是金光全都指向睚眦,我趁机再从侧翼夹击,咱们就有几分胜算啊,如今么……   只见睚眦右脚点地,身子陡然朝后一仰——这招在地球上有个名目,叫做“铁板桥”,据说练到极致,后背可以几乎贴近地面,最适合躲避正面来袭的敌招。但地球上的武人再厉害,也必须双脚同时柱地,才能使出这一招来,否则就太不科学啦……睚眦可是一脚点地,另一只脚虚悬在空中,朝前蹬出,劲气暴射出两尺多远,把正欲重新蹿过来的唐时章阻了一阻。   就这么一阻,唐时章的后招便发不出来,而金光也已彻底散去。就见睚眦挺腰立起,左手缩在袖子里,轻轻巧巧拈着一枚金针,还冷笑着放到鼻端微微一嗅——“果然淬了毒了——唐家也只会这些下三滥的小伎俩而已。”   唐府以暗器和毒药称雄,但这终究是术而非道,你暗器撒得再高明,毒药炼得再沾身即毙,对于武道境界的提升都帮助不大。民间传说,唐家几辈子都没有出过一名无我境中阶的侯爷或者是长老,就因为所练功法太偏——唐莹那是异类,她在进入无我境后也基本上放弃了暗器和毒药,如此才能继续晋升,直至无人。   所以真正武道高手,或许对唐府的功法颇为忌惮,但骨子里还多少是有点儿瞧不起的。如今睚眦论境界盖过唐时章一头,只要谨慎应对,不鲁莽浪战,这些暗器和毒药便都拿他没辙。   短棒之中藏有数十枚金针,爆裂伤人,乃是唐时章的拿手绝活儿,谁想竟连一枚都没能射中睚眦——真要中了一枚,毒性入侵,起码可以迟滞对方的动作——不禁有些慌神儿。睚眦趁机进逼一步,双拳怒涛般打出,当时就逼得唐时章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不过趁着这个机会,张禄已然悄步来至睚眦身后,瞅准一个空档,便是一剑狠狠斩出。他还在问道境的时候,对于无我境高手之间的争斗根本就插不进手去——就好比此刻那些唐府从人,就算远远地放暗器也根本近不了睚眦身周三尺——但如今也迈入了无我境,便勉强可与睚眦一战啦。   “流云剑法”汹涌如潮,直取睚眦后背,睚眦骤然遇袭,也不敢托大,匆忙侧身闪避,同时朝后一拳,逼退张禄。可是这么一耽搁,唐时章袖中再度发射出多道银光,暂时扳回了平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几条海盗船已经靠得很近了,又有多道身影“唰唰唰”跃将上来,张禄眼角一瞥,心说完蛋——那分明就是“六龙”中其余几人嘛,貌似倒是没有全来,加上睚眦,总共才到了四个而已……   张禄心中好生懊悔,想当初在岿山山谷之中,拳王影像骤然显现,一掌就把“六龙”中现身的五人全都给废了,但张禄他们几个窥奥不敢自作主张,只把他们绑缚起来而已……早知道当初就一剑一个,全都透心刺死,甚至割下脑袋来,那就不会再有今日之厄啦!说不定连黎世杰都不会被掳走!   仅仅一个睚眦,张禄与唐时章两人联手,前后夹击,都未必能有五成胜算,如今再加上三个无我境的贼人,简直就是必死之局了!而且身在船上,周边都是苍茫大海,你连逃都没地儿逃去!   更要命是那三个贼人飞身跃至,还全是奔着张禄来的——他们瞧着睚眦对敌唐时章,胜券在握,唯一的不确定因素就是张禄,会从背后偷袭,迫得睚眦减轻对正面唐时章的压力;再加上以自家的境界,最好还是不要去碰唐府高手,一旦不慎中其毒药暗器,哪怕不死也得大病一场……所以啊,先捏了这个持剑的吧!   观此人剑法,倒象“流云宗”弟子,大概是唐府聘用的客卿或者供奉吧。即便他身上带着毒药,还跟唐府中学到了暗器之术,肯定也不娴熟啊,打他最没难度了。   这三人一个使面巨大的旁牌,一个使长刀,一个使铁链,一起围攻张禄,张禄才交手几招,就不禁左支右拙,败相频现。他此刻的心理落差不可谓不大,心说这仨论起境界来,要搁清玄世界,估计也就金丹,都未必入得了元婴,老子本该瞪瞪眼就可让你们自行了断的——就如同那空冥子一般——可偏偏回到这天垣世界,老子就拿你们一点儿辙都没有啊!   其实张禄的境界蹿升不可谓不快,想当初在岿山山谷中的时候,看这任何一个都高山仰止,对方可能伸根小手指就能把他当蚂蚁般碾死,如今单对单却足可拮抗。但问题那仨是一起上来的呀,而且所使皆千锤百炼的本门功夫,张禄练那“流云剑法”才有多久?其实剑势中倒夹杂了四成的东黎“柔云剑法”,只求防守,无暇伤敌。   “柔云剑法”确实是防御的良功,可问题境界太低,只适合问道境使用,倘若张禄还会一手能够配合无我境的防御剑法,估计尚能多抵挡个十几回合。如今可是未到十合,他便已然频频遇险——自己还能撑多久?够再多呼吸两口这天垣世界的空气的么?   眼角一瞥,正好见到睚眦一拳擂中唐时章右胸,唐时章大叫一声,朝后飞出,“嘭”的一声撞碎了船舷。张禄心说完蛋,这老头儿死定了……我可不想给他陪葬啊,如之奈何?!   心神这么一分,手中剑便被长刀贴住,“当”的一声荡至外侧。那道铁链如同毒蛇一般,从侧面猛地倒卷回来,正中张禄右臂。张禄不禁一声痛哼,“电光影里斩春风”脱手飞出,直向船外掉落。   铁链再一卷,欲夺“电光影里斩春风”,张禄突然间跟疯了似的,合身扑去,一掌扫开铁链,重将长剑揽入怀内。但紧接着第三人的巨大旁牌也到了,正中张禄后心,张禄把嘴一张,口中鲜血狂喷,在空中打着旋儿地就斜飞了出去——“扑通”一声堕入海中,只留下了海面上几片花瓣状的血迹……   随即又是几声水响,数名海盗纵跃入海,大概是想去搜寻张禄的尸体。只可惜摸索了好一阵子,却爬上船来禀报说:“下面水流很急,估计是给冲走了……”   此时“四龙”已然杀尽了唐府大船上诸人——也包括水手——彻底接管了整条大船。睚眦说算了,那家伙受了老四一牌,吐血吐成那样,就算当时不死,让冰冷的海水一激,肯定也活不成啊。使长刀的饕餮颇感遗憾:“可惜了,那柄剑貌似是件好物。”   使铁链的狻猊笑道:“若非至宝,他也不会拼死亦求重新抢夺到手了——若不去抢那柄剑,容我用链子卷来送给三哥,那家伙说不定还能多活几息。”   四人旗开得胜,正自笑谈,忽然几名下舱搜查的海盗急匆匆跑了上来:“下面都搜过了,只有食水,却不见一桩财宝!”   使旁牌的椒图闻言大怒:“胡说!明明看到他们靠上那座小岛的,怎可能不装了财宝运走?!”   狻猊眉头一皱:“难道说……咱们中了声东击西之计了?”   睚眦的脸色也变得非常难看:“不想唐府还会玩这种鬼花招……不行,咱们还得回到那岛上去好生探查一番,若真的一无所获,我才能够放心。”   “是啊,”饕餮连连跺脚:“倘若空手而归,可怎么跟大老交代啊?”   于是海盗们就接手了这条唐府大船,重新接上帆索,掉转船头,在四艘小船的卫护下,匆匆朝向来处航去。有人就问了,船上这些尸首怎么办,还留吗?睚眦一撇嘴:“统统抛入海中——抛之前先都以剑穿心,防备还有没死透的。”   包括唐时章在内,所有尸体很快都被海浪给卷走了。然而直到航行至堂阳季藏宝的岛屿,狻猊才猛地醒悟过来:“糟糕,你们说,那些家伙身上会不会带有储物类法宝?!”   第九十一章、绝处逢生   狻猊怀疑才被沉了海的那些唐府人众身上带有储物类法宝,这倒不怪他反应慢、马后炮,关键在天垣世界上这类偏向于术法的宝物实在寥寥可数,就连一郡之尊的唐府也未必能够拿得出手来,所以才会被本能地忽略了这种可能性。%%睚眦闻言,也不禁悚然一惊:“不知道唐府有没有但唐莹那婆娘身上,可是有一枚虚空镯的呀!”   可是再去捞尸体明显不现实,睚眦无奈之下,只好将手下全都聚拢到一起,详细盘问。然而那些海盗们都说:“我等不知道虚空镯是什么玩意儿,但那几具尸体上连比较完整点儿的衣服都给扒了下来,哪会有什么宝物跟着一起沉了海呢?”   海盗们这些年日子不大好过,有一大半儿几乎都改行当了渔夫了,这好不容易捞着票大买卖,报酬相当之高。但穷人节俭惯了,但凡有点儿用的东西全都从尸体上剥了下来倘若说张禄“摸尸”才刚入门的话,他们个个都有大师级的水平。即便知道唐府之人身上毒物很多,也都用帕子裹着手,尽数拿下,大不了转身再进献给那几名高手嘛,但凡那些高手一高兴,肯教自己一招两式的,说不定整个人生都会有所改观。   这会儿睚眦问起,海盗们不敢再藏私,赶紧把从尸体上搜来的东西全都聚拢在一处,以供四龙检查。   其实就连睚眦都不清楚虚空镯究竟长啥样儿但既名为“镯”,肯定大小得能套在手腕上吧,而且这是古物,形质自然奇特,又是宝物,必有真气环绕只可惜翻查了半天,就毫无任何可疑物品。   狻猊挠挠后脑勺:“难道是我想多了”   一行人抵达孤岛,连续翻查了整整三天三夜,就差把每块草皮都给掘开来了。他们自然现了那个堂阳季藏宝的秘窟,洞中浮土上有很明显的凌乱的脚印,还有曾有箱笼放置的痕迹,可见没有找错地方。然而财宝究竟都到哪儿去了呢?   睚眦与兄弟们商讨,又逐一审问那些跟来的海盗,说你们可曾见过这样一个人,大概是窥奥水平好吧,以你们的境界也瞧不出来,这人年纪不大,最明显的特征,是嘴唇上方留着两撇小胡子,乍一看仿佛多了两道眉毛   海盗们全都摇头,说没见过这种四条眉毛的人或者尸体。   张禄已入无我境界,外带学习了“流云宗”的剑法,此事四龙并不知晓张禄进阶是在前一座海岛上,然后才刚返大6,没等上岸,就又被唐府派到这座岛上来了;而至于“流云剑法”,乃是风赫然私授的,估计也只有三个小伙伴清楚否则就算张禄戴着人皮面具,必然一出手,睚眦便即察知起码也会有所怀疑。   所以睚眦就跟兄弟们说,估计咱们是真的中了唐府声东击西之计啦其实更准确点儿应该叫“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只可惜天垣世界没有这个典故,更没有这个成语否则为什么张禄不在船上?而且咱们也把这岛上翻了个遍,光找到点儿动物的残骨,不可能是唐府卸磨杀驴,把张禄悄悄给宰了。   当然啦,他们也可能把张禄宰杀之后,直接拋海里去了那就彻底的没有了证据啦。   所以很大可能,唐府派出了两条海船,一条在前面作诱饵,另一条就趁着咱们剿杀前船的机会,把岛上财宝彻底搬空。想不到唐府倒有这般见识肯定是大老手下有内奸,事先泄露了咱们来袭的消息!   那么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呢?狻猊建议:“对方既然得了藏宝,必然不肯绕远,而会直航大6,咱们船快,从后追击,说不定还有得手的机会!”睚眦点点头,说只能如此,别无他途了赶紧上船,能不能追上纯看天意,若是天意要我等失败,没有办法,为兄只好亲自前去向大老请罪,必不连累兄弟们。   当即扬起船帆,顺风而去。直到船只将将抵达地平线,在海岛上快要望不见了,张禄的身影才逐渐从高崖上显现出来。他还从怀里掏出一方绢帕来,远远地朝着海盗船的方向挥了挥“ByeBye。”   然后轻叹一口气,弯腰箕坐我跟这小岛还真是有缘啊,看起来至少得要多呆三五个月啦好还虚空镯里的食水还颇足够   那日张禄力战三龙不,从三龙一往唐府海船上蹿,他就知道此行凶多吉少,若是不出奇招,必然身异处。那么奇招何来呢?嘿嘿,老子确实是有“气运”加身之人哪,没想到在清玄世界留下的后手,到天垣世界还能够派上用场。   当初在清玄世界,张禄想要前往洞玄派偷窥筇山真人的渡劫仪式,看看这老道是不是真能白日飞升,因为怕被洞玄派高人查知,故此按照风赫然的建议,找随风要了纸笔、朱砂,连画四道隐身符。画完之后,自觉精神尚足,干脆继续又写了几道别的符箓   “未虑胜,先虑败”,正如随风所说,隐身符未必能够瞒得过化神真人,一旦被敌人察知踪迹,自己还得准备几样保命的招术才好。符箓最大的好处就是使用方便,即便自己不用,也可以给同伴们防身;而且符箓还能保证不受干扰地最大程度输出,一旦被化神们纠缠上了,及时用符比现使法术要稳妥得多。   他是没想到,还没能接近洞玄派呢,就被太真魔给摄离了清玄世界,然后又扔天垣世界来,于是那些符箓就原封不动地留在了虚空镯内。等到唐时章乘船来接,张禄一见帆影,就把属于自己的东西包括自己书写的符箓,还有暂且蛋用没有的文遗山所赐符箓全都从镯子里取出来,揣入怀中。   天垣世界并非术法无用否则也不会产生虚空镯之类法宝了而是张禄等级受到压制,也还没有找准符合这方天地法则的术法运用方法,所以他不能随心所欲地施而已。但他已经能够一定程度上运用幻术,对付某些小角色啦,至于符箓之可用,更是早就得到了证明哪怕这并非天垣本土的符箓。   所以眼瞧着三龙跃上唐府大船,并且很明显是奔着自己来了,张禄便暗中扣符在手。他所写的这些符箓以幻术为根基,多是些有利于躲藏、逃遁的法术否则若真在洞玄派附近被大群化神真人围上了,你就算排出几十道能“热核风暴”的符来又能管得甚用?只是当时还有些犹豫,自己若是此刻闪了,唐时章和那六名唐府从人便死定了呀。弃友而逃这种事儿,从前他是做得出来的反正也不大可能会有人活下来指着自己鼻子开骂但不知道为什么,与黎彦等人接触久了,心肠竟然变得有些软   真正“妇人之仁”!   因而即便左支右拙,死生顷刻,还是下不了决心使符这会儿他倒后悔了,真要是放招“热核风暴”,就能把眼前这仨不知死活的家伙全都烧成焦炭!直到眼见唐时章被睚眦一拳打飞,估计最多也就剩下一口气了,明确知道天乏术,张禄才匆忙用上了“替身符”。   所谓“替身符”,是当场幻化出一个与用符者本人外貌、形状一般无二的幻像出来,还能在一定时间内操控此幻像做出一些简单的动作当然啦,并没有什么攻击力。“替身符”生效的同时,他又用上了“隐身符”,于是真身隐去,假身纵起,被椒图一旁牌打落海中   这也是张禄深思熟虑后才确定的步骤,若是假身不落海,而是“死”在船上,很容易就被人瞧出破绽来,再说了,这假身又不可能维持太长时间   至于张禄的真身,趁着海盗们纷纷拥上甲板的机会,先悄悄蹩过去探了探唐时章的脉搏,确定已死,再无可救,于是便从尸身上摘脱了虚空镯所以海盗们来“摸尸”,根本就找不着这样法宝。此后张禄一直藏身在睚眦等人之侧,静静地窃听他们的对话,结果越听越是心惊。   果不出他所料,睚眦等四龙并非下海为盗,偶然撞见唐府航船的,而完全是早有预谋,追踪前来,其目的正是堂阳季的藏宝!而且话里话外,他们还多次提到一位“大老”,那家伙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能够驱使“六龙”,还让睚眦说出“为兄去向大老请罪”之类话的,究竟是何方神圣了?!   唐府此番行动非常隐秘,除非唐丽语那大嘴巴又泄露给了旁人知道,否则是知者寥寥啊,还肯定得是唐府高层才能获知,难道其中藏有内奸?不,黎彦和风赫然也可能将其事泄露给了自家上层,西黎和流云宗横插一杠,杀人夺宝也不算稀奇,其中西黎的嫌疑应该最大   然而前一份财宝就是四家合谋,撇去东黎不算,唐府对于剩下两家必然有所防备唐丽语有没有告诉唐侯,那两家也已然察知了此事呢若是没有足够的把握,唐时章不会孤身出海,怎么着也得多派几名无我境跟着他呀。   而且通过黎彦和风赫然,那两家必然已经知道张禄迈入了无我境,但睚眦在盘问部下的时候,却还说他是窥奥难道还有第四方,不第五方势力,也在觊觎这堂阳季的宝藏?   头绪太多,线索太少,张禄也实在想不明白,只好等将来返大6之后,再向唐侯禀报,并且找唐丽语过来对质了。   且说他就一直隐身在海船之上,直到跟随睚眦他们重登小岛。继续藏在船上,最终跟他们一起返大6是很不现实的,“隐身符”终有时限,不可能一直生效,事实上登岛后不久,张禄就把四张隐身符连续用掉了三张。好在他在这岛上呆了很长一段时间,对于地理极为熟悉,海盗们虽然把岛上每一处都翻查了个遍,张禄也总能找到暂时的藏身之所。   再说了,只要避开睚眦等人,对付那些仅仅问道境初阶,最多也就中阶的普通海盗,张禄的幻术还是能够起一定作用的。不可能使对方当面不见,但完全可以跟戴着“石头帽”一般,让他们眼角扫过,却懵然不觉附近树旁斜倚着一个人   睚眦等四龙终究并非海上出身,到处搜索的这几天,每当夜幕降临,他们都宁可露宿岛上,也不愿再去海船上受那风浪颠簸之苦。张禄就趁着这个机会潜入水中,悄悄使“电光影里斩春风”在每条船底都捅了几个大窟窿,暂且用压舱物堵着,估计靠在岸边还不会出事儿,一旦船行海上,遭遇风浪,必然水涌船漏。   至于能不能使船只彻底倾覆,张禄心里也没底,只是不如此不足以解吾心头之恨也!   直到海盗们把岛上都搜索遍了,睚眦召聚兄弟们开会,商议此后的行止,张禄才用掉最后一张“隐身符”,蹩近了窃听终于这些恶贼打算开路啦,而我就此仍旧滞留在这小岛之上   他还能不能再返大6呢?理论上倒并非绝境唐府海船失踪,唐时章生死不明,唐侯肯定还会派船出海,到这岛上来探查个究竟的。估摸着一来一去,起码也得三五个月,甚至时间更久若是能够再去玄奇界出任务还则罢了,否则这枯守的寂寞,真说不定会把人逼疯。   只是除此之外,已无他法   闲来无事,张禄偶尔会掏出那枚堂阳季珍藏的石片儿来揣摩。随着每日打坐修炼名实辩和玄洞寂然功法初阶这两部内功心法,他的内循环反复受到洗炼,感官也日益较从前敏锐,某日猛然现,这石片上貌似寄存着一丝很微弱的气息   凶残、暴戾好熟悉啊,自己曾在哪儿感受过来着?   对了,这分明是“龙”的气意!    第九十二章、老佛爷驾临   张禄在石片上现了一丝龙的气意,跟他在虚梵世界天柱之侧,还有清玄世界的“斩龙台”下,所感受到的一般无二,只是稀释了无数倍,若非境界到了,更用心体察,几乎毫无所觉。   至于在口袋地球的天上世界,无论刘累所豢养之龙,还是为张坚拉车之龙,那都是仙人创造的,并非自然之物,身上几无特殊气意;而在福瑞世界见到一截龙尾,因为也是死物,既无残魂,张禄也无暇用心感受,是以并没有体味到什么。   想不到天垣世界竟然也有龙的气息……如此想来,这片石头如此象块碎骨,难道果真是龙骨历经千年万载,变成化石了么?那么天垣世界曾有妖龙肆虐南海的传说,应该也是空穴来风,不为无因了……就不知道是否真有遗留着妖龙血脉的所谓“岛蛮”?反正张禄在那些海盗身上,是并没有察觉出有什么跟大6人不同的地方的。   若是龙骨,那么堂阳季珍而藏之,也就说得通了,只是……我又不是考古学家,不是古生物学家,这玩意儿压根儿就没用嘛!   既然如此,那咱不私藏了,将来有机会交给唐府吧,也不知道他们肯不肯要——若是能用这片龙骨化石换来什么功法、丹药就最好了。   张禄如此这般,又在荒岛上居留了大半年的时间,比他预想的更要漫长得多,他偶尔不禁怀疑,难道唐府就此彻底放弃了自己吗?倘若唐时章等人的死讯确切传回唐府——比方说某人的尸体被海浪冲回6地——则唐府必然以为自己也葬身汪洋了吧,那么就没有必要再跑到这小岛上来勘查。唐侯肯定还会派船出海,但那是为了寻找堂阳季剩下的两处藏宝……自己可是瞧过海图的,这几处藏宝地相互间隔得甚远,航路绝不交叉……   那我该怎么办呢?别说枯居荒岛,闭门造车,就绝对不可能破境飞升,眼瞧着虚空镯里的资源都将用尽,此后自己只能饥食野果、渴饮雨水——这处荒岛上只有一条很浅的淡水溪,还一年有半年时间断流——彻底沦为一个野人……三无秃驴你究竟在哪儿?什么事情要一去那么长久都不回还?你知不知道我眼前的道路即将断绝呀?!   孤独一人,可是真会被逼疯的呀……我又不是鲁滨孙,话说就算鲁滨孙,你倒让海浪冲一个星期五来给我做伴哪!   好在张禄的神经比较坚韧,没有个一二十年,真不容易逼疯他。而且“仅仅”半年多以后,终于被他在海天交界处现了数道帆影。   那些海船竟然直奔荒岛而来,张禄登高而望,就见船团颇为庞大,总共十二艘海船,尤其最前面那一条,规模竟然比自己从前见到过的都要大上一圈——当然是指在天垣世界的所见,若在地球上,他可是曾经参观过天津航母主题公园的呀……   这得上百吨排水了吧,船员少说七八十啊。其余八艘海船规模虽然较小,也都接近百吨,加起来整个船队估计能够装载将近千人——这是哪儿的船队?唐府可未必能有这般财力呀!   虽说当先大船上确实高挑着一面“唐”字旗……但“唐”本姓氏,既可能指唐府,也可能指所有姓唐的人。若真是唐府派来调查唐时章失踪案件的船只,有必要这么大张旗鼓,生怕别人不知道吗?若是过路的什么大船队……此处可偏离传统航线太远啦。这事儿大是可疑!   张禄感觉有些不对,于是匆忙跃下高崖,蹩到崖侧的一株大树后面,静无生息地观察着来船,而且他本能地就把人皮面具又给戴上了。   庞大的船团浩浩荡荡航近,张禄已经能够瞧清楚了,有一名女子在众人簇拥下,端立在大船的船头。他还没来得及猜测这女子的身份、来历,就见她突然间抬起右腿来,稍一迈步,便已登上荒岛。   这情景可太惊悚啦!话说此刻大船的船头距离岸边少说也有二十丈,就算无我境的高手比如睚眦,也不可能瞬间纵跃那么远的距离。况且这女子就只是略略迈腿而已,仿佛闲庭信步一般,也没见她跳啊,怎么瞬间就上了岛了?   在张禄看来,眼前诸般景物仿佛都被压缩成了一幅平面绘图,从船头到岸边只有透视上的深浅,而并无实质上的遥远距离,那女子才一迈步,即从画面上方转移到了中下方,同时身型瞬间放大……他不禁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来。   这得是什么境界的高人,才能够“缩尺成寸”?话说张禄的挺高,才入修真界,第一个遇见的就是名仙人——张坚张刺谒,但是张坚挟着他往中鼎上去,张禄直接就被风压给撞晕了,就并没有切身感受到空间跨越的神奇魔力。此后重重修炼,步步飞升,直至在口袋地球世界里登天为仙,再荒诞的事情都觉得理所当然,心灵不会受到丝毫震撼。   可等到了这个天垣世界,貌似比小说中的武侠世界也并高不到哪里去,他就再没见过什么惊世骇俗的功法了。期待值逐渐降低,这猛然间闯入眼帘一个鬼魅般的女子,所受冲击自然相当恐怖。   想这天垣世界,能够有这般功力的女性,大概也就只得一人了吧……   再看那女子一步便迈上岸来,随即秀眉微微一蹙,略一侧身,再迈一步,不知怎么的,竟然瞬间便又转移到了张禄的身侧,两人相距仅仅丈余而已。张禄一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只是瞪着俩眼,张大了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才是。   那女子瞧上去约摸三十多岁年纪,眼角几无皱纹——反正敷着粉呢,就算有皱纹,估计也瞧不出来——身量不高,穿一身很普通的白色窄袖小袄、系着葱绿长裙,头高高盘起,插了一枚凤头银钗。她瞥了张禄一眼,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是谁?”随即目光略略下视——“我的虚空镯,如何在你手上?”   张禄赶紧躬身施礼:“在下张禄,见过太皇太后……”对了,天垣世界并没有这种称呼——“见、见过前辈。”   来人非他,正是当今政元天子的祖母、唐丽语的太祖姑,当世武人中排名第二的无我境大高手——唐莹!   唐莹眉头微微一皱:“你是张禄?”   “在下……”张禄赶紧伸手把脸上面具给抹下来了,“在下正是张禄。”   唐莹点一点头——对,传闻中张禄就是这种四条眉毛的荒诞外貌——左臂略略一抬,张禄手上的虚空镯突然间就飞了出去,转套上了对方的手腕——张禄心说别介啊,有必要那么着急吗?这里面可还有我的东西……   唐莹轻抚虚空镯,仿佛故人相见一般,面上隐露一丝喜色,随即便吩咐:“叫时章过来见我。”   张禄赶紧挤挤眼睛,假装悲哀之色:“唐时章前辈已然、已然罹难了……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   他枯居荒岛,早就编好了一套说辞,只等唐府派船前来,便可含糊过很多不可告人的细节——最重要当然是相关符箓之事。他说当日唐时章接了自己,乘船归航,路遇睚眦率领海盗来袭,唐时章见不能胜,就把虚空镯摘下来交给自己,然后一把将自己推落海中……   为什么老头儿要这么干呢?原因很简单,我会水,我游泳技术很好,这事儿老头知道。所以他觉得我最有机会能够泅水逃生,于是便把宝藏托付给了我……   唐莹将意念探入虚空镯中,微微冷笑道:“不过一些银钱而已,哪有我的虚空镯宝贵。”随即追问:“时章真的已死了吗?”   张禄说肯定是死了,死得不能再死了,你问我怎么知道的?且听在下备悉道来……   隐去了自己逃生的细节,后面情节基本上就可以说大实话啦。张禄说我奋力游回了这座小岛,没想到睚眦他们也驾着船跟过来了,还在岛上大肆搜检。好在我在岛上住的时间不短啊,地理很熟,到处躲藏,这才没被他们觉,逃得了毒手。不仅如此,我还趁着对方晚间扎营的时候,悄悄蹩近,听到了睚眦等四龙的对话,这才知道他们不但将船上诸人全都杀死,并且拋尸汪洋大海……   唐莹面上隐现怒色:“恶贼,我必杀之!”   张禄趁机就把那什么“大老”的信息向唐莹合盘托出。唐莹一言不地听他讲完,并却没有更多的表示——估计她也还理不清头绪呢,终究信息量太少,而且零碎,就算名侦探柯南到了,也未必能够马上破案的。   “若能擒住睚眦等人,当能追查到这幕后黑手究竟是何来历……”   张禄心说不好,万一我凿船起效,那四龙全都葬身汪洋大海,那这不变成一桩无头公案了么?除非幕后“大老”再施什么奸谋,在遭擒后主动供述前事,否则将会成为一个永远的谜啊!   再一琢磨,关我屁事,这是唐府甚至于唐莹要头疼的事儿。在他判断,这不是一桩简单的谋财夺宝案,而肯定牵扯到了门户之争甚至是政治风潮,这路事儿自己压根儿就没兴趣,即便从利益上来考量,也以不掺和为好。   他只是不明白,这事儿怎么就能把唐莹这位太后老佛爷也给搬出了山呢?   此后经过多方打听,张禄才终于了解到了前因后果。且说唐时章一去不回,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唐侯大感担忧,正打算再派高手,雇佣海船前去探查,正巧唐莹因为某事从都城返回娘家。唐府高层的紧张心态瞒不过唐莹,一番逼问之下,唐侯只得老实禀报。唐莹当时的态度就是——“臭小子你要疯啊!”   正如当日黎彦、风赫然所分析的,唐府若是仅仅秘密吃下堂阳季第二处藏宝,还则罢了,但张禄献上的海图,几乎就等于指出了另外两处藏宝所在,而且其内容很可能是些失传功法、神兵利器,价值比什么金子、银子更要高出无数倍。唐侯一家骤然而富,必会打破舒郡内部的平衡,很可能遭到各方联手打压,塞翁得马,怀璧其罪,这对唐郡绝对不是一件好事情。   再者说了,唐郡又不靠海,你在期年之内,三番两次雇船出洋,所谋者何,旁人还会瞧不出来吗?   唐莹醉心于修炼,其实并不怎么关注政务,但终究年岁活的长啊,她吃过的盐比唐侯吃过的饭只多不少。当下唐莹就建议唐侯……其实应该算是直接给唐侯下令,命其将堂阳季海图进献给朝廷,然后由朝廷调动船队,前去探访唐时章的下落,顺便就把另两处宝藏全都给收了。当然啦,唐侯献图有功,可以分得一成。   唐侯心里这个苦啊……都说女生外向,果不其然,在亲孙子和娘家侄儿之间,你当然会更多考虑亲孙子的利益了……   本来事情到此为止,以唐莹之尊,没必要亲自领队出海,但一来她揪心自己的虚空镯——那可是罕见的异宝,而且跟了自己好几十年,早有感情啦,若非唐丽语那小丫头反复求恳,就差抱大腿哭嚎了,我才不会借出去——二来么,她还有一桩重要的事情待要向张禄询问。   所以唐莹便亲率船队出海而行,按图索骥,很快便找到了张禄所在的小岛。只是中间经过如此一般周折,唐莹先把消息传回朝廷,朝廷再下旨调动沿海诸藩的大船组成规模庞大的船队,一来一去,就比张禄的心理预期晚了好几个月。   本来苍茫大海之上,想要搜寻唐时章的踪迹或者是尸,那是相当困难的事情,所以他们先到小岛上来查找线索。没想到竟然这么顺利,海船才靠近岛屿,唐莹便察觉到了自家宝物的气息——虚空镯就在岛上!于是一步登岛,循息而行,张禄想躲都没地儿躲去,被老太太逮了个正着。随即张禄就“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实话”全都说了,唐莹心道这里面的水很深啊……唐时章虽是我娘家的晚辈,但还真轮不到我来给他报仇,事件因由,自有唐府和朝廷会合勘查,我此行目的有二,一是为了寻找虚空镯,业已物归原主,第二件事嘛——   当即便问张禄:“丽语数月前突然失踪,你可知道什么线索么?” 第九十三章、罗密欧和朱丽叶      唐丽语和张禄为天魔所摄,组队出任务,这在几家高层中乃是并非秘密的秘密,人人缄口不言,但全都心里有数——因为张禄远在海外小岛上,竟能向几名同伴传递信息,使得包括东黎在内的四家联合组建船队去搬运宝藏,其中缘由……你倒是给我编一个合理的解释出来?   可是黎、风、唐三人又势不敢暴露玄奇界的秘密,只能咬紧牙关,说有些事儿你们不明白,但请相信我吧,只是——我绝对不能实话实说!   比起张禄曾经穿越出任务的那几个世界而言,天垣世界似乎颇得天或者魔的亲睐,被摄往玄奇界的武人数量不少,每代都无断绝——不象清玄世界,也就文遗山赶上了一拨,还因为同伴死绝而直接废组了——所以高层们心里都有数。一瞧这孩子最近一段时间内功力和见识都见涨,还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些奇门功法或者兵器、药物啥的,自能猜到——果然不愧我家麒麟儿,竟能得此机缘。   一来二去的,当然就把这四位给归拢到一起,当成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来看啦。那么唐丽语突然间踪影不见,唐府肯定会找另外三人去打听情况,问题是——   “西黎世子留书说要远行,难觅其踪,流云宗风少侠则一问三不知……”   唐莹跟张禄讲起此事,张禄第一反应:这还用问,那俩同时失踪,肯定是私奔啦!   黎彦超和唐丽语情愫暗生,你侬我侬,张禄和风赫然虽然不曾当面探问过,但早就心知肚明啦,甚至他们还私下里八卦来着——唐府和东黎就不对付啊,这俩家伙有机会真走到一处去,谈婚论嫁么?   那俩当然也不傻——虽说恋爱中的男女往往会变白痴——肯定也意识到了横亘在两人感情间的巨大鸿沟,为此曾经有没有过商量,有没有过打算,外人便不得而知啦。但在清玄世界,当误以为会长期滞留,不得返回天垣的时候,在张禄看来,那对狗男女很可能是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并且心中暗喜地打算就此留在清玄世界双宿双栖喽。   他跟风赫然倾吐心曲、排解心中烦忧甚至于对自己的憎恶的时候,那俩货手牵着手跟一旁窃窃私语,说不定连什么“我和你立即拜堂成亲,也不必理会甚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和你退出武林,封剑隐居,从此不问外事,专生儿子”之类肉麻话都已经说出来了。   两人已经做好了无私而有私,不奔而自奔的决断,可谁想天不从人愿,偏偏太真魔性子急,不等他们在清玄世界把儿子生出来,就先一把揪回了天垣世界。到了这个份儿上,正常男女都会干脆破罐破摔,真的私奔给你看吧。   唐丽语虽说性格刚强,也很有自己的主意,但其实在家里一向都以乖乖女的面貌示人。她仗着拳法精湛,喜欢四处遨游,但每次出门都会把目的地和来往时日向父母禀报,在得到首肯后才收拾启程。然而这回在献上了张禄给予的堂阳季的航海图后,她却突然间不告而别,失去了影踪。其父母各处寻找不果,最终便想到了去向两个人打问。   一是风赫然,但风大少要为同伴隐瞒,干脆一问三不知,不肯提供任何线索;二就是向来宝爱唐丽语的祖姑奶奶唐莹了。唐丽语极其崇拜唐莹,时常会入京访亲,这回虽然没打招呼,是不是又跑去骚扰她老人家了?   至于黎彦超,则因为唐与西黎素有龃龉,所以不能直接上门询问,只好侧面探听——结果黎彦超也不见了,虽说倒是留下了一封书信,但对于去向、目的却语焉不明。   唐莹亦深知唐丽语的脾性,听说她失踪的消息,便即赶往唐府查问,谁料却见唐侯对此貌似并不上心,而反为别事劳神。唐莹当场就怒了,你亲孙女儿走丢了,你不着急,整天都在忙些什么啊?!这一问之下,就逼出了相关堂阳季的藏宝之事……   唐莹为了寻找自己的虚空镯,亲自率领船队出海,既然顺利见到了张禄,当然就要向张禄打问相关唐丽语的情况啦。她首先问了:我外孙女儿是不是出事啦?   被天或者魔摄去,既是机缘,也有风险,因为任务失败而死在异乡之事绝非罕见,虽说理论上都会魂归天垣,不至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但玄奇界的规则谁能拍胸脯说全都一清二楚?风赫然不肯明言,或许有其苦衷,那么张禄呢?你如今也算是唐府之人,你得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吧。   张禄听到询问,不禁一皱眉头——虽说他有90%的把握那俩是私奔了,就理论上来说,不应该出卖同伴,向对方家里人泄露其行踪……好吧,具体行踪他也不清楚,是不应该暴露这段私情。但你俩就真就打算从此拋家别业地过一辈子么?还是想等生米彻底煮成熟饭之后,再抱着一男半女返回家里去?   若是普通人家,或许这种先斩后奏确实能够起到一定效果,但别忘了你们背后耸立的乃是两家侯府啊,在政治斗争中哪有什么亲情可言,到时候直接把孩子摔死,把你们两个绑回去拘在银河两岸都很有可能吧!   所以还是先打打预防针,让两家家长有了一定心理准备,或许给足一定的时间,可以磨合出比较稳妥的解决方案来,到时候你们再回家,就不至于直面惊涛骇浪了。若是双方家长咬定牙关不肯松口呢?那你们就干脆别回去啦,省得酿成罗密欧、朱丽叶的悲剧。   其实目前这个机会很好,唐莹终究不是唐丽语的直系亲属,而且“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如今算是桓家人而非唐家人,对于唐府的脸面和政治利益并不需要太过关注。但唐莹终究是唐丽语的亲眷,而且从唐小姐平常的言谈中可以得出结论,这位祖姑奶奶对外孙女儿还是颇为宝爱的。两条线索交汇在一起,或许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在唐府和唐丽语两者的愿望、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唐莹很有可能会站在后者一方。   同时唐莹又是当世排名第二的无我境高手,影响力很强,话语权很大;她虽无“太皇太后”之名,却是实打实的政元天子的嫡亲祖母,而天子十年一选,政元任期还不过半呢。倘若有她力保唐丽语,相信唐侯不敢再怪罪这个私奔的孙女吧……而且唐莹的影响力还能涵盖到西黎,只是黎彦超的身份太过特殊,那边的问题可能更难办一些……   脑海中瞬间转过无数个念头,张禄随即回答道:“就在下所知,唐小姐并没有出什么大事……”起码她没有死在异世界,只是这话不能明说。   正待告知唐莹唐、黎二人私情之事,就听唐莹开口问道:“你们下回什么时候还能相见?”   张禄闻言愣了一下,他明白唐莹的意思,是你们下回出任务是什么时候?到时候你当面相问,唐丽语究竟为什么不告而别,如今身在何方,不就都能一清二楚了吗?于是苦笑着回答:“此事在下也不清楚……说不定再无相见之日……”我们任务失败了呀,至于还会不会被玄奇界摄去,太真魔说的是“汝等且去,容再商议”,这就是随口敷衍,“再商议”的意思就是可以不必提了……   正在琢磨该怎样点醒唐莹,眼角一瞥,就见船队已然靠岸,陆陆续续的有人跳下船来,并且大多身轻体健,一瞧就是练家子,水平还都不低。眼瞧着有几个人已经奔自己这方向来了,张禄干脆先暗示唐莹:“此时不方便讲话,且另找机会,在下再详细向前辈禀报吧。”   唐莹也不傻,一瞧张禄的神情,听他的话,就知道对于唐丽语的下落,对方是知道几分的,但是有可能会损害到唐府的脸面啥的,故此不敢在人前明言。当下点一点头,转过身去,招呼那些寻来之人:“张禄已然找到,汝等不必再登岸了,且回船上去吧!”   几人闻言,脸色都不禁一灰——不要啊老佛爷,我们在海上颠簸那么久,好不容易上了陆地,这脚还没踩稳当呢,又要上船?您老人家境界绝高,入火不焦,入水不沉,面对狂风骇浪就跟躺自家榻上吹凉风儿似的,我们可还达不到无人境的水平哪!   然而唐莹境界高、身份高,那些从人还真不敢违拗其意,只得纷纷苦着脸作揖领命,然后折返船上去了。   唐莹自然也领着张禄登上海船。一路上张禄错后半个身,不住眼地打量唐莹的身形、步伐,想感受一下这无人境的高手,究竟强到了什么程度去?然而唐莹初至岛上,那是因为察觉到了自家虚空镯的灵气波动,所以才一步登岸,两步揪住了张禄,此刻却不着急,行走间貌似与常人也并没有什么两样。   上船之后,唐莹就返回自家舱内,把张禄交给了旁人接待——她身份高贵,不可能一直陪着这么一无名小子啊。张禄这才知道,敢情这不是唐府的船团,而是朝廷的船团,参与此行的只有两名唐府无我境高手,一个叫唐时襄,一个叫尉平,其实三成是朝廷官员,七成是沿海各郡所遣——当然啦,他们纯粹是为朝廷打白工,过后是分不到任何财宝的,顶多得几句口头嘉奖。   不过能与无人境的唐老太太同行,说不定还有机会面聆教益,这些武人自然乐于跟从,毫无怨言。   只是张禄又被迫要把自己编的一套半真不假的经历向众人讲述一遍,那些家伙可没有唐莹那般自重身份,尤其唐时襄貌似跟唐时章血缘还挺近,伤心族兄之死,七嘴八舌地就每一个细节都要盘问上半天。饶是张禄头脑敏捷、口舌便给,瞎话张嘴就来,还是免不了出了一脊背的冷汗。   船团扬帆启航,可是瞧方向却并非来时之路。张禄就问了,咱们不回大陆去吗?尉平摇摇头:“另两处藏宝,也要一并取了。”天垣世界航海技术并不算很发达,大船队不是那么容易派出来的,唐莹这种级数的大老出回远门儿更是弥足珍贵,怎么可能光寻找唐时章和你张禄的踪迹呢?必须一次就把所有堂阳季的财宝都找全喽——要不然调动那么多船只干嘛?那是为了装货呀。   张禄忍不住就问:“那在下的奖赏……”原本唐府派他来这座岛上,说好了若所得财物,当场交割一成,若所得是功法、兵器,或者天材地宝,允他自取三样。可如今你们被迫要把财宝上贡给朝廷,自己只能落一成,那我的份儿呢?还有吗?   唐时襄摇一摇头:“未听侯爷提起……不过你立此大功,相信侯爷自有奖赏,且等返回侯府,你自去求吧。”   张禄心说这意思就是没我的份儿啦——真正倒透了邪霉了!   当日晚间,夜幕低垂,唐莹突然遣人召唤张禄前去相见。张禄也早有准备,事先把该说的话都打好了腹稿,这才毕恭毕敬地跟随来人前往。派来召唤张禄的是一名年轻女子,估计不是唐莹的侍女就是徒弟,瞧她举止步伐,境界不低,或许并不在张禄之下。   进了唐莹的居舱,就见老太太端坐几案之后,而案上则摆着一摞纸片儿——张禄一瞧,这不正是我用剩下,还有清玄世界文遗老留下的那些符箓吗?   “这些是何物?”   “正待禀明前辈,这都是在下自有之物,暂且放在虚空镯里而已。”   唐莹瞥了他一眼:“你会写符箓?”   张禄赶紧撇清:“在下怎可能学到那般术法啊,这都是……偶然间得来,别处或许有用……”他的意思是说,在这天垣世界是没用的——其实也有用——但在穿越别的什么异世界之时,便有可能发挥效力了。   唐莹双眉微微一蹙:“别处?所指者何?”   张禄心说您老人家怎么不明白呢……难道说,你从来也没有被天、魔相中,摄去过玄奇界吗?就你的资质不应该啊……犹豫了一下,这才模糊地回答道:“此物相关在下与唐小姐、黎公子、风公子同为之事……”这么说你应该明白了吧,这事儿跟玄奇界有关,所以我不好明说,你也最好别多问。   唐莹“哦”了一声,不再追问,却突然间转换话题:“据丽语失踪前所言,南海地图本是藏在一具木匣之中,而你将木匣送给了风赫然——那木匣尚有夹层,其中究有何物?” 第九十四章、不得其门而入   张禄曾经中木匣的夹层中倒出一片“龙骨”来,但当初唐时章来接的时候,他并没有主动交代对方不问,我就不提。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因为那会儿他还没有想明白这究竟是什么宝物,摸上去、瞧上去,那都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而已啊。堂阳季珍而藏之的,就只是一块石头,说出去谁信哪?这要是主动交上去,唐时章会不会怀疑自己把真正的宝物给私吞了?   若是等对方问起来,自己再一点儿不打磕巴地交上石片儿,毫不闪烁其辞,应该会更容易取信于人吧。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唐时章当时压根儿就没提。或许他也怀疑张禄私藏了宝物,但又不好公开索要那不是显得自己,不,显得唐府太小家子气了么就打算在谈话中逐渐指向此物,暗示张禄主动上缴。只可惜,他们在舱中的对谈还没能深入,从人便来禀报有海盗船撞上来啦   如今既然唐莹主动提起了,张禄赶紧伸手入怀,取出那枚“龙骨”来,双手奉上这玩意儿功用不明,谁都不清楚跟虚空镯的原理会不会产生冲突,所以他一直都是贴身携带的。   唐莹接过来,就着烛光反复打量,眉头逐渐皱紧:“此物似骨非骨,似石非石,又蕴含一丝凶戾之气,究竟是何物了?”   张禄斟酌着词句回答道:“据在下判断,应该是史前妖龙的骸骨化石”   “化石?何谓化石?”   啊呀,无我境的大高手竟然不知道化石?!不过想想也对,武道境界高,并不见得任何学术领域都是大拿,或者起码具备一定的常识,再说了,天垣世界上有没有化石之说,也还在未知之数哪。   好比地球上,据说公元前就有发现化石的记载,但当时人们对这玩意儿的性质和来历还是一头雾水,以为是生物在土石中生长,逐渐与土石结合为一体再往后进了中世纪,科学技术反倒有所退步,化石就多被认为是魔鬼迷惑人类的造物,一直到十五世纪才有了比较准确的定义。   上述是指西方,中国的情况略微好一些,北宋的沈括就在梦溪笔谈中谈到过化石乃是古代生物所化而成当然啦,具体怎么“化”的,他压根儿就没有提。   虽然是与地球机械社会完全不同的武道世界,但天垣的科学技术和相关生产力也就中世纪的水准,你还能寄希望于有人明白,或者普遍知道化石的来源吗?   张禄只好解释:“据说动物死后,皮肉尽销,骨化为石,是谓化石至于植物化石咱先不提。此石上蕴凶戾之气,故此在下怀疑乃传说中南海妖龙的碎骨所化。”   唐莹略一撇嘴:“传说不可尽信。”又翻过来掉过去地端详了半天,实在觉不出这玩意儿有什么用,干脆往案上一拋:“赐给你了。”   张禄大喜,伸手就去拿化石,瞧着唐莹并没有反对的表示,顺道把那些符箓也一并收了起来。   唐莹这才进入正题:“关于丽语之事”   张禄急忙答道:“在下与唐小姐、黎公子、风公子等共事,因为某些原因,恐怕难以为继,故云恐难再见。但上次分手的时候,唐小姐并无异状,只是在下对于她的去向,有一些揣测,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你说。”   “唐小姐与西黎公子似乎两情相悦,然而就两家的身世判断,是断不可能有婚姻之份的”   唐莹闻言,面色骤然一变:“岂有此理!”   她当然不傻,加上年岁又大,社会经验也丰富天垣世界虽然同样男尊女卑,但对于妇女的限制还到不了中国明清时代那般变态程度,唐莹出阁前就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族小姐张禄才刚说了两句,她当场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倘若黎彦超这会儿还好好地呆在西黎侯府,张禄不会作此联想,唐莹也不会立刻领会他话语中的含义,但黎彦超也跑了呀,虽然留书示意,却并没有说明出门的原由和目的地,两下一联系,唐莹当即豁然开朗   “真正是孽缘!”   “请恕在下直言,”张禄既然向唐莹泄露了唐丽语和风赫然的地下恋情,那接下去就不得不帮他们说好话了,否则就是纯粹的出卖朋友,“男女互相恋慕,进而结为夫妇,繁衍后代,此乃自然之理,缘就是缘,怎可说是孽缘呢?在下觉得,只有那些三观咳咳,性情不合,而为父母之命或者利益关系被强迫结为夫妇的,将来免不了龃龉、吵闹,甚至于酿成悲剧,那才能算是孽缘。”   唐莹略有些轻蔑地瞟了他一眼:“我听说时下民间流传起一股反对父母包办,主张恢复到原初男女桑间濮上对歌野合的风潮,难道你也是支持者么?”   张禄一听不妙啊,敢情这位老姑奶奶还是个传统礼教的卫道士赶紧撇清道:“在下从未听说过这种事,何谈支持?在下只是觉得,既然那两人倾心恋慕,甚至不惜于抛弃一切,离家出走,若强要将他们分开,反倒会酿成悲剧。前辈也不希望看到唐小姐伤心欲绝,或者终身郁郁寡欢吧?”   “那丫头痴迷武道,哪有一点心思在男人身上?她若是从此躲起来不肯见人,武道必然再无长进的可能,那才会使她终身郁郁呢!”   “总之,在下将此事禀告前辈,还请前辈相助,玉成好事”   “我知道了,”唐莹一摆手,“这事儿我自会处理。”话问完了,你可以滚蛋啦。   可是张禄还不肯滚蛋,他必须再多说几句才成:“其实这也是在下的猜测而已,实情如何,尚且不得而知。希望前辈在找到他们以后,切勿棒打鸳鸯,以免”   “那也得先找到他们才行”唐莹一皱眉头:“你若与丽语有缘再见,千万探问出来他们如今身居何处好吧,就说我不会责怪他们,会妥善处理此事的。她即便信不过爹妈,难道还信不过我这祖姑么?”   张禄心说这逻辑好怪按照一般情况来说,人都应该最信赖爹妈,然后才能谈得到隔辈亲眷吧不过唐丽语的家庭情况他也并不了解,说不定除恋人黎彦超外最信赖的还真就是眼前这位老太太呢。   且说船行数日,便抵达了另一座小岛。堂阳季留下来的海图中明确标示了南海诸岛的位置,其中规模不大,又远离航道,并且周边数日航程内并无其它岛屿的小岛,张禄数过,总共有九座,其中两座已经确定为堂阳季的藏宝所在,故此判断其余两处宝藏,应该就是埋在那剩下七座岛上。   只可惜众人在岛上连续搜索了三日,却一无所获这回船团里包括水手在内,足足上千人,比当初那几条海盗船的乘员多上整整十倍,要把一座小岛翻个底朝天,那真没有什么难度。   随后又连续搜寻了两座小岛,仍然毫无所得。就连张禄都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从前的判断来了   好在到了第四座岛上,终于有所发现。首先在这岛屿的一侧,山崖之上,也有一处隐秘的山洞,下临汪洋,礁石耸峙、惊滔拍案,无翅的野兽是绝对飞不上去的,普通人也很难攀爬。当然啦,这难不到船团中诸位高手,他们簇拥着唐莹进入山洞,越往里面走,张禄的信心就越足。   因为这和前两处藏宝处实在是太相象啦。   唐莹平素在海上并不经常露面,一天中的绝大多数时间都居于舱中,别说张禄了,就算几名朝廷官员也不是想见就能见到她的。但一旦靠拢小岛,老太太必会上岸,主持搜查工作她作为无人境高手,感官比常人敏锐的多,也非张禄他们所能比拟,有她在场,往往可以事半而功倍。   可是一直走到甬道的尽头,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宝藏的痕迹众人使尽手段,把周边石壁上的苔藓全都刮干净了,仍然找不到有什么石门存在的迹象。有人就胡猜了:“莫非宝藏已被他人取走?”   张禄说不会,即便宝藏被取走,咱们也应该能够见着一道敞开的石门,一间空荡荡的石室,然而这里什么都没有呀   “或许堂阳季昔日在此处挖掘,欲藏宝藏,但最终因为种种原因放弃了?”这倒是比较靠谱的猜测,因为甬道很明显有人工开凿或起码是扩大的痕迹,就只是缺了最后一间石室而已,保不齐只是一处废弃工地哪。   唐莹背着双手,由得众人议论,却始终不发一语甚至也不说咱们先撤吧,再去别的岛上找找看。   张禄偷眼瞥了一下唐莹的神情,突然间拱手道:“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前辈不予怪罪。”   “什么?”   “可否请诸位先退出洞窟去,在下有几句隐秘话,独欲与前辈言之。”   “必须在这里说?”   “正是。”   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唐莹竟然点了点头,然后摆摆手,示意其余人等先退出甬道。等明显脚步声走得远了,张禄才压低声音问道:“在下有一事不明,先要向前辈请教。”   “你说。”   “我天垣世界,武道为尊,目术法为江湖杂耍、幻术而已,然而前辈的虚空镯,还有堂阳季作为藏宝之钥的几方符契,其原理却非武道所可以涵盖”   还是以p;的法术系统来作类比吧,武道就好比是防护系、塑能系,术法则包括了其余的预言系、咒法系、变化系,等等种类,两者有其共通之处,但修炼到高深领域,两条道路就截然分开了。武道世界也有炼器系统,但造出来的大多是些神兵利器,或者什么飞车啊、能量炮啊之类玩意儿,想搞隐身战机都难上加难。   所以就理论上而言,武道世界就不应该出现虚空镯、堂阳季符契之类时空性的法宝即便唐莹也能缩地成寸,但那跟造出或者连通一个异空间,以及把人瞬间从大陆传至海岛,水平高低绝不可同日而语。并非天地法则限制了术法的发挥和术法类法宝的产生要不然张禄也不能跟这儿使符箓而是因为武道为此世的主流,术法修炼一向被目为小道,没前途,所以搞的人不多,总体水平也很次。   有多次呢?就好比地球上的手彩师一般,也就耍点儿最简单的障眼法罢了,只够跑江湖卖艺的。   所以这事儿啊,好比说地球一直是个机械社会,突然出现一个以魔法为原理的法宝,那多么奇哉怪也。好吧,其实天垣世界也有部分术法存在,就假设地球上也有一小撮魔法师,可以耍手彩,但他们突然间推出一件魔法世界顶尖高人才可能造出来的法器,那正常吗?   听了张禄的疑问,唐丽语不禁淡淡一笑:“你这倒算是问到点儿上了其实我天垣世界,自然也有高深的术法存在不,应该说,曾经有过高深的术法存在。”   根据唐丽语所说,天垣世界其实最早是术、武并重的,具体多久之前,她也不能给出一个准确的年份来或许还在信史时代之前吧。但后来竞争日益激烈,术法家们却往往去钻研一些与斗战无关的术法,越探越深,越走越远,结果纷纷陨落,术法就此一蹶不振,变成了武道独尊。   打个比方来说,某位术法家精研生物之道,可以使草木繁盛,结实累累人首先都会想要满足自己摄取能量的需要的结果这事儿让个武道家知道了,要抢他的田地,上门去一拳就把术法家给毙了,从此这门术法便彻底失传   当然啦,最理智的做法是收服这位术法家,让他为我种地,但人类在争斗之中,本身很多行为就不可能理智。   “故此包括我的虚空镯在内,都是上古术法师所遗留下来的宝物,如今已无人能再仿制了。”要不然唐莹也不会对她这件宝物如此上心,为此要亲自前来海外寻找你当她是为唐时章来的么?怎么可能你当她是为唐莹来的么?来之前都不能确定张禄还活着   倘若以如今的技术还能造出虚空镯来,即便花费再多,又岂能难得住身为“太皇太后”老佛爷的唐莹?   “原来如此,”张禄拱着手微微一躬腰,“多谢前辈解惑。那么在下以为,此处洞窟,正是堂阳季藏宝所在,只是咱们没有符契为钥,故此才不得其门而入”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石门惊变   张禄此前两回找着藏宝,那都是利用了堂阳季遗留下来的符契一是“青景符”,一是“赤明符”“u”的一声空间穿越,瞬间从大6转移到小岛上,并且直接落到深邃、漫长的甬道正中,然后他背朝着水汽浓郁的方向一直走啊一直走,才能找到一扇石门,用符契打开石门,后面是藏宝的秘室。   可是这回他们并没有循着如上正规渠道而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偷了一个懒,作了一次弊,没有钥匙就先找门。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性:这没有钥匙,也便没有门呢?   要说如今的天垣大6上,对于术法的了解自不必说,对于使用术法的经验和探测术法的感应,张禄都可算是第一人。这一方面是拜了玄奇界的几回穿越之赐,让他在不同的天地法则之下,尝试术法的运用,积累了更多的心得体会另方面也是修炼从玄奇界得来的异世界的功法,使他对心志、意念的洗炼,不经意间已经站到了同侪的前列。   天垣世界的武道是由外而内修炼的,先修身,再养性,如果用地球上的概念来比拟,可以算是先练外功再练内功,那么理论上只有迈入无我境中阶,才能够接触和修炼真正的内功心法,等进了无人境,对于内功的修炼才能彻底压过对外功的修炼。但是张禄起初并不明白这一点,根据口袋地球上得来的经验,希望能够内外兼修,修身和养性齐头并进,所以对于得自东黎的入门功法毫不感冒那只是简单地规范呼吸、步法而已,其实并不能算真正的内功心法啊。   故此他才与众不同地在天、魔颁下奖赏来的时候,选了内功心法、炼气之术,结果得着一本玄洞寂然功法初阶和一本名实辩。前一段时间,他因为突然破境达到无我,却偏偏不能及时得着相应的剑法,所以被迫把主要精力都用来修炼这两部内功了,其结果就是内胜于外,彻彻底底成为了一名“气宗”的邪徒。   为什么说邪徒呢?因为境界不到,修炼内功并不能提升斗战技能起码不能很明显地有所提升所以在天垣武道界是没人会这么干的。无我境中阶之前就开始炼气,肯定事倍而功半,要无我境中阶之后再炼,才能事半而功倍。若论对心性的磨炼,对气脉的影响,张禄如今的水平已经过普通无我境中阶了,但若论斗战之能,起码在天垣这个大环境下,他还并不能比肩几名同伴。   只是炼气虽然暂时还不能提升他的斗战之能,对于他的感官却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促进,所以才能够现残留于“龙骨”之上的那一点点凶戾之气当然啦,唐莹也能现,但人家那又是什么境界了?   而在进入这条甬道的时候,张禄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此处实有术法残留的气息,天地元气与外界略有不同,随即他现唐莹背手而立,若有所思,既不参与众人的讨论,也不肯直言放弃,心里就琢磨啊:莫非这无人境的大高手、太皇太后老佛爷也有所察觉吗?   但是道理上说不大通,所以他请求摒退众人以后,就先询问唐莹相关术法类宝物的事儿。等听完唐莹的解释,张禄心里才略略有了点底儿。   要知道堂阳季是七八百年前的人,那时候若还残留有术法大家,不可能不在古籍中留下名字来武人群里突然出一大术修,简直比鹤立鸡群还要显眼。再说了,闭门造车是不可能瞬间极大飞跃的,以天垣世界的状况而言,若是术法有了极大的进步,绝非一人之功,起码得是个小团体,那就更不可能瞒得住人啦。   然而根据唐莹所说,天垣世界上本有术修高人,只是在信史时代之前就基本上全都陨落了,导致其法不传,术法没落。张禄自从穿越以来,为了能够尽快融入这个新世界,也各处搜寻了不少古籍、图书来研究,他就从来也没有现过有关术修的痕迹,大概只有唐莹这种境界,或者这种身份地位,才能够接触到那一点点上古遗留下来的隐秘吧。   那么问题来了,堂阳季是找谁制炼的四件符器,从而布下这四处藏宝地的呢?瞬间穿越数千里距离,这可不是普通跑江湖的小术士所能够耍得动的大招啊!唯一的可能性,四处藏宝地连同四件符契,本来就是上古术家所传,只是因缘巧合落到了堂阳季手中,再加以运用而已。   既然如此,又怎么可能出现一处废弃的藏宝地呢?必然此处就是真正的藏宝地,只是因为没有钥匙符契,所以被隐藏起来了而已。   当下把自己的疑问和猜想向唐莹合盘托出,唐莹听了,不禁目光诧异地盯着张禄:“汝亦有所感乎?”这个“亦”字出口,张禄就明白,果然老佛爷也察觉到啦。   “此处貌似故布幻阵,吾略有所查,但不敢确定汝不过初入无我境,如何也能有所感应?”   张禄微微而笑:“颇有奇遇,不足为外人道也。”话说玄奇界真是一个很好的借口,什么破绽都可以顺手一推。然而虽然理论上来说,唐莹应该能够听得懂他的言外之意,就不应该继续追问,可是张禄又怕老太太的好奇心实在太强,所以赶紧接了一句:“不知前辈可能破此幻阵么?”赶紧把皮球踢回去,把话题引偏喽。   唐莹微微一皱眉头:“或许可以一试。”   张禄就估摸着唐莹或许可以尝试破除幻像话说若不是在天垣世界,他自己应该就能直接给破了,唐老太太对幻术的了解,难道还能得过他张伯爵吗否则不会犹犹豫豫的,不肯立刻下令撤退。   唐莹命令张禄:“且退后一些。”张禄赶紧从命,“蹬蹬蹬”倒退了七八步。随即就见唐莹把背着的双手迅然移至身前,左右一张,如抱满月,张禄立刻觉得一股无比凌厉的劲风从老太太身上猛然爆裂开来   那种感觉非常奇异,就仿佛身在惊涛骇浪之中,或者是龙卷飓风之内,张禄感觉强劲的风压扑面而来,仿佛在虚梵世界天柱旁接触到了妖龙的影像一般!当然啦,妖龙影像所散布的气压充满了暴戾、凶残之气,而唐莹出来的却中正、平和。若比之惊涛骇浪,这浪却是无声的,若比之飓风狂卷,这风却是无形的,张禄所感受到的纯是物理上的压力,而不掺杂丝毫的情感压迫、心灵冲击。   那么武道大家能不能破除术家幻术呢?理论上是可以的。   虽然修炼途径不同,所能使用的招术、产生的效果也不同,但殊途同归,都是要洗炼身心,从而演化为更高一层次的生命形态。天垣世界武修的三大境界:问道、无我、无人,与其它世界的修真体系名虽不同,而实相若,都是先契合自然,进而越自然。   所谓无我境,就是理解并顺从天地之法则,进而可以驱使这天地法则为我所用所谓无人境,则是跳脱于旧有天地之外,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扭转天地法则所以唐莹才有变更重力之能。   既然彻底领悟了此方天地法则,当然就可以察觉到与法则相异之处也就是张禄嗅出来的术法气味既然可以一定程度上扭转天地法则,当然也可以将原本扭曲的法则复归正途。唐莹想要尝试的,正是直接抹消掉附加在甬道中的术法幻阵,回复自然的本来面目。   能不能成功呢?那就要看是唐莹的功力深厚,还是当初设此阵法的术修境界高远啦。   不过就理论上来说,社会是在进步的,即便封建社会整体的生产力和生产技术增长都极为缓慢,但若将时间拉长到数万年,那变化就很明显了。清代和汉代的生产力、生产技术可以相提并论吗?那才不过隔了不到两千年而已啊。   倘若这幻阵真是上古遗留下来的,张禄不相信当时术修的巅峰人物能跟如今的唐莹相比唐莹可是本代武修中的第二号人物哪!不过……当然会有转折,两者的修行途径终究不同,拳击世界冠军不一定就能在搏击台上打败一名普通搏击手你丫竟然上腿!   然而貌似张禄的担心有点儿多余,就觉唐莹迸出来的巨大压力一放即收,然后老太太唇边露出淡淡的笑意:“不过如此。”   张禄一琢磨,对啊,破坏总比建设要方便得多,而且幻术是死的,老太太的威压却可随时调整,这位拳击世界冠军所面对的不是一名搏击手,而只是一个貌似搏击手的木桩而已……   他好奇心大起,疾步奔向甬道尽头,果不其然,在原本空无一物的洞壁上,竟然显现出了一扇石门的轮廓,并且在门上还隐约存在一个小小的长方形凹坑那应该是置入符契的位置吧,就不知道这里是需要“碧焰符”呢,还是“紫阳符”。   “可惜,若有前两件符契在,或许可以考究出来开门之法……”   张禄之所以喟然而叹,就是因为前两件符契都不在身边。一件“青景符”,一件“赤明符”,当作为钥匙放置入相应石门上的凹坑以后,就跟生了根一般,再也取不下来啦。他觉得那两件符契若在手边,以自己对术法的了解,或许可以推导出打开这扇石门的方法。他虽然被压制了等级,也还没能彻底明了如何在天垣世界凭空使用术法,但基础知识并没有从头脑中抹消掉啊,理论问题终究是很好解决的。   至于知道了原理,怎么化为实际,那事儿可以等下一步再说。   然而却见唐莹摇一摇头,“不必那么麻烦。”随即示意张禄让开。张禄朝侧面退开几步,就见老太太左掌提起,五指间似有金光闪烁,竟然猛地向石门正中心击去   我靠张禄心说老佛爷你要干嘛?你想直接把石门打爆么?敢情你之所以喜欢唐丽语,是因为自己跟她一样都有暴力倾向是吧?果然你俩是血缘至亲!天晓得这石门上还附着了什么机关,就这么硬打不会出问题吧?   倘若石门不用符契来打开,又会出什么问题?张禄不清楚。或许门枢上会连通什么机关,比方说冒出毒烟啊,射出火箭啊之类,当然那都是些小问题,有唐莹在此,还有什么机关能够伤得着人?然而怕就怕这宝藏预设了什么自毁装置,一旦不循正常方式打开,当场就石窟坍塌、洪水涌出之类,把宝藏彻底给毁了……若真如此,老太太你这一掌下去,咱这趟就算彻底白跑啦!   可是唐莹下手又急又快,张禄根本来不及阻拦当然啦,以他的本事,再加天垣世界的大环境,想拦也根本拦不住只好眼睁睁地瞧着厚厚的石门在这一掌之下“轰”的一声彻底破碎,几乎化为齑粉。   张禄的心都冒到嗓子眼儿里了,双眼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唐莹的手掌。然而石门爆裂之后,却不见那只雪白的柔荑老太太保养得倒是真好缩回来,反而一动不动地就定在空中。   这又是怎么了?张禄精神略一恍惚,这才觉,不仅仅唐莹的手掌不动,她的身体也始终维持同一个姿势,就连散碎的石屑都悬浮在空中,并不下落。啊呦,时间停止了,难道这就是附着在石门上的防护机关吗?可为什么我还可以动?起码能够转念头……   目光越过唐莹的手掌向石门内望去。他们进来的时候,一路点燃了每隔一段距离插在甬壁上的火把,但石门内侧的火把并未自动亮起,所以显得黑黝黝的,只有外侧的几缕微光射入。当然这对于具备昏暗视觉的张禄并无妨碍,他就赫然见到门内竟然端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随即迈前两步,貌似想要走出石门,离开石室,但却被唐莹的手掌所阻,只好暂且止步。随即抬起头来瞥了张禄一眼,脸上露出是恨铁不成钢的烦闷之色:“你怎么回事儿啊?那么高级的队伍,那么简单的任务,竟然还能失败?!”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穿越的意义   唐莹一掌打下,石门粉碎,但随即时间就莫名其妙地静止了,张禄竟然在石门后的藏宝秘室内见到了三无和尚的身影。   三无和尚一上来就先埋怨:“你怎么回事儿啊?那么高级的队伍,那么简单的任务,竟然还能失败?!”   张禄不禁一股浓厚的怨气蹿上心头,忍不住就破口大骂:“你扯什么扯!我们几个跑清玄也就是金丹,最多不过元婴境界,竟然让我们去擒随风?!你知道那家伙手里有能破化神的法宝么?”   “那又如何?”三无和尚一挑眉毛,“他才能扛得住几个化神啊,上清、洞玄两派都会派化神前去捕拿,你们只要从旁协助便可……再说了,那般术法世界,你是如鱼得水啊,别告诉我你到了那儿就仅仅金丹、元婴的水准。”   张禄长叹一声:“其情可悯,我那几个同伴都下不去手……”   “你不是那么迂腐吧?管同伴干嘛?这次的任务规则里可没有不准同室操戈的禁令啊。”   张禄心说这问题吧……深了去了,我三言两语也没法跟你解释,当下一甩袖子:“反正已经这样了……你咬我啊?”   三无和尚恨得一龇牙:“你以为我不敢啊?你进来,你进来,看我不一口咬断你大动脉的!”   “你特么整个儿一流氓,哪儿有丁点儿出家人的风度!”张禄气得直跺脚,当然啦,他是不肯真进石室给三无和尚咬的……   “阿弥陀佛,”三无和尚双手合什,把双眉一垂,长长地吸了口气,“碰上你这种家伙,就算佛爷也有气性……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口舌,多少功夫,才说动天、魔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吗?”   张禄心中一喜,顺坡下驴,忙一拱手:“如此,多谢了,咱们都是地球人,自该守望相助……”眼瞧着三无和尚眉头一皱,貌似又要发火,赶紧把话题引偏:“话说我正要问你呢,我能在术法世界发挥莫大威力,难道就不会引起天或者魔的怀疑吗?”   三无和尚一撇嘴:“谁来管你那么多……不同的个体,不同的资质,一点点区别在本方世界或许并不显著,移至异世界却可能天差地远,其中缘由,就连超三维世界的生物也不可能彻底通晓。人反正已经飞升了,要研究的是超三维的现象,对于三维世界,知其皮毛足矣。”   张禄一琢磨也是,比方说唐丽语到了清玄世界,能为就骤然增长了一倍还多。她可是正经的天垣土著啊,跟黎彦超、风赫然他们身体素质并没有多大区别,仅仅是修炼功法有差而已。   “我的同伴猜测失忆云云,乃是因为执行穿越任务失败而被洗去了记忆,从此滞留在天垣世界——说白了,他们怀疑我不是天垣土著。这些对话就不会落到天或者魔的耳中去么?”   “安啦,安啦,”三无和尚宽慰张禄,“天或者魔只管分派任务,不会全程监控的——不是不能,而是没这份儿闲心。所以你们尽管聊,他们随便猜,只要你别直接拍胸脯说自己是从地球上来的,那就一切OK……”   说到这里,突然间唇边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其实就算说了也没关系,反正在超三维世界,知道地球的人不多,而且地球也不叫地球……”   “那叫什么?”   “施主,无意义的问题就不必多问了,贫僧时间有限,”三无和尚顾左右而言他,“总之,我这回来就是通知你一声,玄奇界穿越还有得玩儿,你踏下心来慢慢玩儿就是了。但是注意,别再出什么妖蛾子了,我的不可能一直帮你开着后门儿。”   “好吧,那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我不知道的肯定不会回答,知道的也许不会回答。”   张禄差点儿没被噎着,好不容易才把口水咽下去,咬着牙问道:“你为什么不把我放一术法世界,而非要把我放到武道世界来?”   “把你放术法世界?”三无和尚貌似觉得这个问题非常无稽,非常荒诞,忍不住就嗤之以鼻,“把你下放是为的让你混熟脸,上假户口,结果你落一术法世界,三不五时就直接飞升了,傻瓜都能瞧出来不对啊!”   张禄一琢磨,此言貌似也有道理,那么——“清玄世界的登仙之途,是真的也被封禁了吗?若在清玄世界,是否还能破境飞升?”   “施主,你刚才说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多回答我一个问题会死啊!”   三无和尚微微一笑:“施主,保重。”话音才落,身影就骤然间消失了。张禄气得正想破口大骂,忽见碎石落地,唐莹的手掌也收了回来——啊呦,时间再度开始运行了,我只好把一肚子气闷都暂且咽了吧……   他确实气闷,本来一个人在孤岛之上,整天除了练功就只好胡思乱想,对于自己所接触过的不同的三维世界,以及仅仅摸着点边儿的超三维世界,产生了很多猜想,当然更多的是疑问,颇为盼望三无和尚哪天回来,要逐一向他打问清楚。谁料想那贼秃就露了这么一小脸,还没等张禄把最重要的几个问题都提出来呢,就“BIU”的一声瞬间消失了……   三无这回跑来传递的倒确实是个好消息,张禄仍然有通过玄奇界前往异世界执行任务的机会。话说他原本以为跟自己曾经看过的很多“无限流”修仙文一般,靠着在不同世界之间穿梭,完成上级所交付的任务,将能够累积海量的经验值,也能获赐海量的宝物,对于自己尽快在天垣世界破境飞升,那是好处无限啊。可是真等穿越了几回,却发现满不是那么一码事儿……   首先,通过在不同天地法则下的搏战,经验自然有所累积,这和在天垣世界闭门造车是绝然不同的。只是对于升级速度的提高非常有限——每回任务能打几仗,能在异世界盘桓几天?倘若天垣的门派肯于抛出大把的财力、物力,把他们拢在一起集训,相信效果并不会比穿越要差吧?而这种集训张禄虽然没有机会,其余几名同伴都是门派内重要人物,是必然享受得着那般待遇的。   其次,就是获赐什么神兵利器、天材地宝了,张禄逐渐发现天或者魔相当吝啬,所赐予的任务奖励只能在相当小的程度上提升个人实力。他本人之所以能够快速升级,很快便追上了同伴们的脚步,主要还是靠的自家体质有别于天垣土著,以及基础打得扎实。换言之,我是天才,本来就该一步千里嘛,你天或者魔把这速度提升到一步一千零一里,又算什么功劳了?   至于因为挑选了异界的内功心法,使张禄如今对体质、心性的洗炼已经无形中超越了同辈,张禄对此仅仅有些模糊的认识,还并不敢完全确定——他倒是想问三无和尚来着,可惜那秃贼瞬间便闪人了……   总之,玄奇界对于张禄的修炼是锦上添花,既非雪中送炭,所添的这朵花也未见得有多娇艳,穿不穿的,真对他意义不是很大。   然而领略了不同的异世界的风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使得张禄对于整个三维世界群的认识更为深刻,对于超三维世界也由此能够产生出更多的联想。知识方面的获取比技能方面的提升要丰富得多,这才是张禄期望能够继续穿越异世界做任务的主要缘由。   他此前还一定程度上抱有万一的幻想,希望太真魔只是说说而已,并不会真的断绝了自身的穿越机会——我们虽然没有擒杀随风,起码避免了妖龙戾气的全面泄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拯救了整个清玄世界啊,按道理来说,就不该算任务失败,只是任务结局不够圆满而已,太真魔你不必要太较真儿吧……   可是自从上次穿越清玄世界以来,确实整整半年过去了——那会儿他还在孤岛上枯守,距离被唐莹找到还得一个多月——却再没有穿越的迹象。此前几次任务间隔都是半年,这回竟然超出了半年,张禄心中期盼的火焰就此逐渐黯淡下去,仅剩下了一点点的余烬。   直到三无和尚骤然出现,告诉他前往玄奇界仍然有望,那点余烬才再次迸发出璀璨的火星来。然而……我究竟还得等多久啊?下回任何啥时候才能开始?是得再等半年还是多长时间,你老兄就不能先说一声儿再消失吗?!   他忍不住就又在心里狠狠地问候了三五和尚的祖宗八辈儿……   只是时间已经恢复运行了,张禄的腹诽才刚起一个头,唐莹便大步迈进了石室。张禄愣了一下,赶紧从甬壁上抽出一支火把,紧随其后,并且顺手就把石室中的火把也给引燃了。   这才定睛细瞧石室内情景——其实以他的昏暗视觉,原本并不妨碍视物,但若有合适的光线辅助,肯定要瞧得更清楚啊——只见这间石室的大小与前两处藏宝库差相仿佛,但是再没有箱笼,而是摆着一排排的木架,每个架子上都摞满了厚厚的书籍……   啊呦,这回的藏宝真是功法武技,太棒了!   然而随即他的心情便又沉了下去——此处藏宝倘若是自己先发现的,自可以近水楼台,不管有用没用,先全数阅览一遍;倘若是唐府发现的,按照唐侯的承诺,自己可以任意选择三本;然而如今这些功法都得上交朝廷,估摸着朝廷拣选精髓,会把挑剩下那一成转赐给唐侯,而唐侯真未必还能够想得起来自己……   可惜啊,空入宝山,却只能瞪俩眼瞧着……能够瞧瞧也好!我不如先来翻阅翻阅,说不定从字里行间就能得着点儿教益呢。想到这里,张禄伸手就朝最近的书架伸过去——   “嗖”,一股似弱实强的风压袭来,生把张禄才探出来的手又给搪回去了,耳听唐莹冷然道:“不要动手!”   张禄心中大骂,我先瞧几眼又怎么了?老佛爷你虽然是天子的祖母,终究并非朝廷官员,有必要那么护食儿吗?   却听唐莹又道:“这些典籍少说也有七百年历史了,虽然秘藏于石窟之中,并无蠧食虫啮,但恐怕纸张都已经变得很脆了,一碰就会散碎吧……”   呀,此言有理,倒是我孟浪了……张禄赶紧躬身:“前辈所言甚是,那么……”   “我应该不至于毁坏这些书籍。”唐莹嘴里说着,自己伸手出去,抽出了一本古籍——她境界够高,手指触处,有若吹面不寒的杨柳轻风,别说书籍纸张焦脆了,就算那是一撮粉末,她也能够原样拈在手中,不会有一粒尘埃洒落下来。   轻轻取过书来,唐莹眼神略略一扫,已知书名,然后手腕轻轻一抖,那本书便骤然消失了踪影——张禄明白,老太太一定是把书给收到“虚空镯”里去啦。“虚空镯”中乃是一处空间碎片,几乎完全处于真空状态,无生物、无尘埃,确实合适于暂时保存这些脆弱的典籍——总比直接往船上搬要来得安全多啦。   连收三本书入镯,唐莹突然间想起来,外面还等着那么多人呢。当下吩咐张禄:“留下火把,你且出去,让他们继续等着。”随即又补充一句:“步伐轻一些,不要引发任何震动。”张禄心说一些细微的震动又怎么了,难道还能比得上你一掌劈碎石门来得动静大?该因为震动而散碎的书籍,估计早就没得救啦……   虽然腹诽,依旧不敢不遵,于是从命而行。然后他也和外面那些朝廷官员、各藩长老一起拱手等着,整整一顿饭的功夫,才见到唐莹飘然而出。   “堂阳季在这里藏了些什么,张禄都跟你们说过了吧?”   众皆颔首。   “总共三百一十四卷功法秘籍,我都收好了——咱们启航吧,去寻找最后一处宝藏。”   唐时襄和尉平对视一眼,心中都道:老前辈你这就不对了……你说三百一十四就三百一十四啊?也不让我们瞧一眼,谁知道你有没有私藏?其中一成该是给我唐府的赏赐,你瞒下十卷,落我们手里就得少一卷……   然而唐莹的境界、身份,尤其是威望、辈分摆在那里,二人也不敢开口质问,只好咽下了这个哑巴亏。众人就此返回船上,重新扬帆启航,然后到了夜间,突然唐莹又再次把张禄召唤了过去…… 第九十七章、玄霆   唐老太太深更半夜的又找张禄入她居舱说话,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张禄琢磨着,那肯定跟今天找到的财宝有所关联。   因为他这种无我境,搁天垣世界勉强也可以横着走了,但在唐莹面前,却还是个小角色而已;虽说如今他算是唐家人,可唐莹已经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算桓家人了,也不可能有什么事情要垂询一个娘家的客卿。若说相关唐丽语吧,自从离开前一座小岛,该说的话也都说过了,此后唐莹再没有找过张禄,探问细节——所以只有可能,这回找他,是为的今日白天新找到的宝藏之事。   难道说唐莹真的有所私藏,所以特意要关照张禄不得外泄吗?亲眼得见宝藏的,就只有他们两人而已,唐莹点的数,张禄却只不过匆匆瞟了两眼罢了。虽说以张禄如今的境界,感官相当明晰、头脑非常敏锐,即便只是随便扫一眼,便可大致推算出堂阳季所藏功法的数量,但终究只能是个约数罢了。他估摸着功法卷数当在三百上下,倘若唐莹开口就报两百,那肯定有猫腻啊,如今报个三百挂零,最多也就私藏了几十卷,那张禄如何分辨得出来?   是唐老太太对自己的能力判断有误呢,还是仅仅为了保险起见?倘若果然是这件事,自己要不要帮她隐瞒呢?张禄最终拿定主意:我可以帮忙你编瞎话,但前提是——你得给我点儿好处才行啊!   然而他没有料到,在进入了唐莹的舱室之后,就见老太太面前桌案上摆着薄薄的一本书。唐莹伸手一指:“赐于你了。”   张禄闻言真是喜出望外,急忙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捡起书来,就着烛火略一打量。只见书皮儿上的标题是——      唐莹道:“堂阳季所藏功法,三成仍有传世,不足为宝,七成倒都是失传已久的秘笈,包括兵刃器械、吐纳元气,以及炼器之术……只有这部书,相关上古术法,恐怕当世无人在意。你既说曾有奇遇,貌似对术法颇感兴趣,不如赏赐给你——找到堂阳季的藏宝,你的功劳最大,不可不赏。”   张禄抚摩着这部古籍——纸张已经开始发脆了,但只要翻阅的时候多加小心,应该还不至于轻易破碎——口中连声致谢。这正是他所需要的玩意儿啊,究竟在天垣世界应该怎样修炼和使用术法,哪怕书中只言大概——这么薄,可能才几十页、不足万字,肯定也深入不了——对于他的修行都能起到很大的推进作用。   张禄就是练术法起的家——口袋地球世界的道统算是术、武兼修,但更偏重于术法一些——所擅长的幻术纯为术法,偏偏跑这天垣世界来不能用,几乎就一棒子把他打回原型,当时的郁闷真正难以言表。只是一开始他没多想,既落武道世界,那就从头习武好了,但此后使用符箓、穿越术法为尊的异世界,却使他逐渐了解到了,此世并非严禁术法,只是术法不行于世而已。   说白了,天垣世界一样可以使幻术,并且不仅仅迷惑一下普通人,请求减免船费啥的,练至精深,照样呼风唤雨、撒斗成兵、移山倒海,杀人越货……只是缺乏相关理论为基础,更没有可以请教的师长,纯粹自我摸索,天晓得啥时候才能恢复自己术法高人的手段啊。   就好比张禄是一个理工科的精英,不但理论知识丰富,而且动手能力也很强,上可炼钢造炮,下可自制钟表,问题是穿越到的这个异世界,基本物理法则,以及自然元素,都跟地球上全然相异,你叫他怎么大展长才?炼钢?人这儿根本就没有铁,拿什么来炼钢?什么精金、秘银的倒有一堆,却从来没有铸造业——应该说,铸造业彻底失传了——他又拿什么来造炮?   结果今天有人送了他一本儿上古秘传的什么,即便是初阶,对于他重拾信心、重操旧业,那也是弥足珍贵啊!   这真是意外之喜,张禄不禁对唐莹心生无穷的感激。   唐莹面无表情地道:“堂阳季下一份藏宝,很可能是神兵利器,或者天材地宝,我也会选一样你用得着的赐下。希望你能够学有所成,好好为唐府效力,此外……若是得着了丽语的消息,要即刻禀报于我!明白么?”   哦,原来这才是关键,张禄差点就脱口而出:情况有变,相信我很快便能见到唐小姐,到时候……但终于还是把话给咽了,只是含糊地回答道:“岂敢不遵前辈之命?”至于是不是告诉你唐丽语现在藏在哪儿,我还得等跟她见了面,征询她的意见,到时候再说吧。   船队乘风破浪,不久后又再搜寻了两座小岛,终于发现了堂阳季的最后一处藏宝地。此处与第三处藏宝地相同,因为缺乏符契的引领,故此设有幻阵,轻易找不到石门所在。唐莹故技重施,纯以自身功力硬除幻阵,然后又不拿钥匙开门,直接一巴掌把石门打成了齑粉……   只不过这回她连张禄都没有留下,先将所有人都赶至甬道外侧,然后独自一人寻到了宝藏。与前次不同,唐老太太没把藏宝全都收入虛空镯,而是在发现开打藏宝室后,招呼众人前来点验、搬运——估计虚空镯里终究空间有限,已经装了两份儿财宝了,再装不下第三份儿啦。   而至于她有没有偷摸地先藏起来几件宝物,那便彻底地无人知晓——也没人敢问。   果然不出唐莹所料,此处藏宝主要内容是兵器和材料。天材地宝摆了整整两座木架,外带三口大箱,只有少量的矿物和金属锭,多数则是生物材料——比方说什么异兽的皮啊、骨啊,什么罕见罕闻的药材啊,诸如此类。张禄大多不认得,但眼角一瞥,便已经发现了一张完整的龙猫皮,貌似比他当年遇见的那只嘲风豢养的龙猫还要大上整整一圈儿,皮质也可能更佳。   龙猫虽是罕见的异兽,其皮——尤其是背部的硬皮——可制铠甲,真正刀枪不入,但还不值得珍而重之地保存起来,除非……这张皮足够大。几千克拉碎钻加起来,其价值跟仅仅五百多克拉的“非洲之星”必然不可同日而语啊。   神兵利器贮藏的倒并不算多,也就十几件而已。估计因为堂阳季本是海盗,是武人,终究不是收藏家,得着好兵器若然不用,那跟废铁也没有什么区别,不至于特意趸一大批兵器,秘藏于窟。   当日晚间,果然唐莹又把张禄召进了自家居舱,赐给他一柄古剑——“我看你腰间常悬一剑,应该习练的是剑法吧。”张禄接过来一瞧,此剑鲨皮为鞘、竹夹其柄,瞧着并不起眼,缓缓抽剑露刃,当即一股泠洌的杀气扑面而来。此剑剑身通体墨黑,以指轻弹,其声重浊,难以判断究竟是何材质——因为张禄对天垣世界的金属材料也不是很熟啊——锋锷倒很锐利,虽经数百近千年,依然没有一点锈斑,寒光耀人眼目。   剑身在靠近剑镡的部位,以粗犷的笔迹镂刻着两个字:玄霆。   确实是一柄好剑啊,只可惜……张禄心说我已经有柄宝剑啦,两相比较,玄霆不见得就比我腰里这柄“电光影里斩春风”要强,而且玄霆剑其身狭、其脊薄,分量很轻,试着挥了两下,并不怎么趁手。才想还给唐莹,说您老人家再换一样宝物赐下吧,再一琢磨,不妥啊不妥。   白天搬运宝藏的时候,那十几件神兵利器张禄也都瞧见过,其中就并没有这支玄霆剑,可见唐莹早就私藏在了虚空镯中,就等着晚上赐给张禄呢。其它宝藏都已造册登船,从此所有权归了朝廷——即便是说好赏给唐侯的一成宝物,那也得再以朝廷名义下发——你让唐莹从中找一样来换给自己,手续必然麻烦,老太太未必肯啊。   我算老几了,要老佛爷为了我再去向那些朝廷官员下令?说不定她一怒之下,就连这柄玄霆剑都收回不肯给啦。   再说“电光影里斩春风”理论上算是借的,张禄只有暂时的使用权,而并没有所有权。穿行异世界,摸起尸体来张禄绝对不会手软,问题这柄剑并不是死人的,它家主人弥勒和尚很可能还活着啊。若是不能再返回虚梵世界去,或许张禄会坦坦然地玩这柄剑一辈子,但若有缘重返,自当物归原主。张禄是没啥节操,但还不至于沦落到偷人东西的地步——他可以做奸贼,不能做小人,可以做恶徒,不能做痞子……   脑中瞬间转过无数个念头,最终还是把玄霆剑给收了起来,并且连声向唐莹致谢。唐莹说你不必谢我,这本就是你该得的,但是切记——“一旦得闻丽语所在,千万即刻禀报于我。你应该相信,我断然是不会害她的。”   得全了堂阳季的藏宝之后,船队掉头,直线返回大陆。这一路上可以说是波澜不惊,既没有海盗赶冲上来捋虎须,即便海上有些风浪,那么多高手坐镇,也都轻松渡过了——迈入无我境之后,既能勾引天地之气,那么也一定程度上能够反过来影响风云雷电之属,况且唐莹已近无人境的顶峰,即便再狂暴的天灾都难以摇撼她分毫。   张禄相信,倘若把自己跟唐莹异地而处,根本就不必要枯守荒岛啊,昔有达摩祖师一苇渡江,人唐老佛爷必能一苇航海!   不日抵达天垣大陆,沿海各郡从行之人都来相邀唐莹,请她前往自家郡城观览,但都被唐莹婉拒了。唐莹亲自押送藏宝前往都城,途中与张禄分手,让他自己返回唐郡去——至于唐时襄、尉平等人,则继续跟随唐莹入京,他们的使命不仅仅是找到宝藏,还得把朝廷赐下的那十分之一安全送归唐府。   张禄腰带两剑,怀揣唐时襄写给唐侯的书信,还请他帮忙找了一匹坐骑,然后大摇大摆地便直奔唐郡而去。有事则长,无话则短,终于顺利进入郡城,到了府门前递帖通报,时候不大,便有一个年轻人快步奔将出来,远远地一拱手:“张兄!”   对于唐府之人,除了唐侯和唐丽语,以及唐时章、唐时襄等寥寥数人外,张禄其实也认不得几个,但偏偏这家伙他有点儿印象,略一沉吟,便已然想起了名字:“唐、唐霆宇?”   唐霆宇是唐氏子弟,乃唐侯族兄之孙,跟唐丽语算族兄弟。想当初张禄跟随黎世杰前赴都城,途经唐郡,唐侯使两派子弟比武较技,他当时的对手便正是这个唐霆宇。   那回张禄险胜一招,但是把一颗门牙给崩了,说话漏风……好在不久后他在岿山山谷遭遇“六龙”,不期然穿越孤岛,因祸得福找到了堂阳季的宝藏,然后被摄至玄奇界,门牙就此恢复如初。他当时心里还想呢,这倒不错啊,即便在天垣世界身染重病,甚或肢体残缺,只要不死,到了玄奇界就全都能给治好喽!   ——这也是他不愿意放弃玄奇界穿越的重要原因之一。   见到唐霆宇后,两下见礼,张禄就把唐时襄所写的书信托对方转交。唐侯这才终于能够确定唐时章等人的死讯,也知道了唐莹找全藏宝,安然返回大陆,心中既悲且怨——本来那三处宝藏全都是老子的呀,如今九成归了朝廷,光给我剩点儿残羹冷炙……   其实最大的责任者乃是唐侯本人,他先是低估了暗中觊觎者的实力,导致唐时襄等人殒难,继而又被唐莹逼问出了藏宝之事……但从来人而能反躬自省者甚少,越是高位者越容易迁怒于他人,唐侯心情这一不爽,便雅不愿面对张禄。所以他收了信,并没有叫张禄过来盘问细节,而是直接关照唐霆宇,你安排张禄住下吧,等我得空再召他相见。   张禄的住处是早就布置好了的,还从东黎运来了他的私人物品——虽然并不多——每月的供奉也都存放在内。但唐府对张禄只是勉强遵守承诺而已,并没有真把他当自己人的意思——我们白养你三五年,然后你自己见机滚蛋便是了。张禄才住了几日便觉气闷,感觉自己如同囚犯一般,正打算请个假我干脆出外游历一番得了,可是又不知道该向谁请假才对……   那日正在家中枯坐,心中烦闷,觉得还不如留在孤岛上呢——起码那儿有山、有海,景致比这里要强啊——晚间盘膝行气,突然间神思略一恍惚,便已知自己再度穿越玄奇界了。   间隔还不到一年,三无和尚这后门开得挺有效啊。   才刚睁开眼睛,便听声旁同时响起了两声惊呼:   “丽语,你还好吗?!”   “张兄,你还好吗?!”   哎,张禄心说这节奏不对啊……   他听到的这两声惊呼,男声分明是黎彦超——若是风赫然,口出此语倒并不奇怪,但风赫然不会省略了姓氏,直呼唐丽语的名字啊——女声自然就是唐丽语了。   唐丽语知道自己居于海外,她失踪的时候,自己尚未返回,那么见面问一句“你好吗”本在情理之中,只是……你语气也太惶急了吧,就好象本以为我早就挂了似的……至于黎彦超也惊问唐丽语,你们小两口不是一起私奔了吗?为什么语气中惊喜交集,仿佛梁山伯与祝英台在坟上化蝶重逢一般……   张禄本能地觉得,特么的这事儿好生蹊跷,那俩未必就是私奔了! 第九十八章、妖月凌空   黎彦超和唐丽语是不是私奔了,张禄其实并不能确定,纯粹是一种猜想罢了——风赫然同理。可是这会儿再仔细想想,唐丽语失踪在黎彦超之先,并且悄无声息地连书信也没有留下一封,以她在家中乖乖女的性情来判断,应该不至于那么不懂事吧。你跟黎彦超似的留书示意,即便不明说自己前往何处,所为何事,起码父母心中不会那般焦虑、惶急才是。   穿越玄奇界之事,唐丽语的父母很可能也是心里有数的——起码唐侯必然知道——那么闺女行事神神秘秘的,倏忽不见,长辈们首先想到的必然是跟玄奇界有关,但不可擅自泄露内情,所以乖女儿才在留书中含糊其辞。   就算要私奔,也未必能够就此下定决心与父母亲眷一刀两段,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他们着急不着急,干我甚事?易地而处,哪怕张禄本人也干不出来这种狠心、混账事儿来吧——他在口袋地球世界上登仙之前,还特意去瞧了一眼张秩呢,即便自己跟张秩之间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兄弟之情。   会不会是唐丽语失踪在先,小两口之间别有什么隐秘的通讯手段,使得黎彦超很快便得知了此事,因此才留书示意,亲自前往寻找……他当然不能在信里写明,我是要去找唐氏女啊,只能含含糊糊的,请父母亲眷不必担心就是了。   可叹啊,张禄心说我和风赫然先入为主,还以为那俩真的私奔了呢……   他脑海中转着无数念头的时候,同时睁开双眼,就见黎彦超和唐丽语竟然完全不顾有人在侧,直接抱在了一起,风赫然则站在一旁,瞠目以对。张禄原本盘膝而坐,当下一挺腰,从地上跳将起来,开口就问:“唐小姐你究竟到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唐府竟然出动太皇……你家老祖宗唐莹前辈,到处寻找你的踪迹啊!”   风赫然伸手一指二人,望向张禄:“他们不是私奔了么?那个张……张禄你现在如何,我听说唐莹前辈已然得全了堂阳季的藏宝,返回大陆,那么你也跟着她上京了吗?”   张禄一摆手:“我今已返回大陆,安然无恙。我的事儿不着急说,倒是唐小姐还有彦超,你们俩究竟怎么回事儿?”   唐、黎二人这才缓缓松开拥抱,唐丽语那么坚强一女人,竟然瞧着眼圈儿都是红的,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为贼人所掳,向我逼问张禄的所在,还有相关堂阳季藏宝之事……”   黎彦超急切地问道:“我遍行各方,找不到你的踪迹——你现在究竟在哪儿?告诉我地址,我即刻前去相救!”   张禄说你们别急,既已来到玄奇界,咱们还有大把的时间,到时候一起去救唐小姐。还请唐小姐先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备悉述说一番,究竟是什么人绑架了你,他们也在觊觎堂阳季的藏宝吗?   唐丽语长长地喘了一口气,强自凝定心神,随即在黎彦超鼓励的目光注视下,这才开口说道:“就在我将张兄所献的南海地图交给家祖父之后,约摸第七日上……”   突然间虚空中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唐丽语的话:“本尊太真,此前汝等前往清玄世界,虽然未能擒斩随风,终究阻止了他释放妖龙戾气,故此本尊再给你们一次机会……”   张禄暗骂你这家伙急的什么啊,先等唐丽语把事儿说清楚不好吗?可是也只得耐着性子听太真魔分说:   “此次汝等的任务,是前往禅善世界,斩妖降魔——若是仍然不能顺利完成任务,则从此与玄奇界无缘矣——切记,切记。”   哎呦,又是一个新的异世界啊,张禄心道希望这是一个术法世界……不,倘若纯然术法,就怕几名同伴的武道之能大受压制,再难帮得上忙,希望是一个术、武双修的世界。   “禅善世界与汝等此前穿越之处都大为不同,此世悬浮于汪洋之上,大小岛屿七十二座,有大城二十四、小邑五十三,各戴其主。如今妖月凌空,位在伽奢,伽奢城主以鬼道统众,欲趁机吞并各城邑。为此他派遣大军,围‘善师盟’主力于险峰之上,汝等的任务,就是卫护盟主黑余上人安然潜出山外……”   张禄闻言,不禁略略一皱眉头,心说太真魔虽仅寥寥数语,但这设定貌似挺复杂啊……首先可以确定,禅善世界没有主大陆,而为群岛并峙,但你直接说“大小岛屿七十二座”也就完了,干嘛偏要加上一句“悬浮于汪洋之上”?话语中是不是别有隐情?其次,只说有城、有邑,不说有国,难道这世界的整体社会制度还停留在古老的城邦制时代吗?   “妖月凌空,位在伽奢”,不知道又是什么鬼了……“以鬼道统众”,类似话语张禄在中国古籍上读过到,比方说那个邪马台女王卑弥乎就被说成是“事鬼道,能惑众”。那么何谓“鬼道”?口袋地球上的卑弥乎会诅咒之术,估计真实地球上的也差不太多吧……难道那位伽奢城主,也是个诅咒达人么?   诅咒同属意念流,而且低端诅咒其实跟幻术无异,张禄心说这好啊,主动撞到老子枪口上来了。   任务貌似不难,只是要保护一个什么“善师盟”的盟主黑余上人逃出包围圈而已,只要幻术可行,或者能够飞行,那还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只是“善师盟”又是啥玩意儿了?非城非邑,难不成是什么跨国界组织?   再听下去,就听太真魔继续说道:“任务辅助:菩提灯、摩夷索、殊胜锥、赞略环各一,但均只能使用一次,且不可保留自用……”   我去,这回竟然不给丹药了,那些听上去是法宝啊,名字还都挺牛逼哄哄的……张禄不禁心中疑惑,那禅善世界究竟是何所在?虽然社会形态很原始,但竟然要下赐法宝才能保证我们顺利通关,估计难度就不可能低啊。不知道是自己太过想当然了呢,还是太真魔不清楚本人擅使术法,无形中把难度等级算错了呢?   只见光柱一闪,便有四件物品被放置于平台正中。张禄好奇心起,抢上一步拾了起来,就见真是一灯、一索、一锥、一环,样式都很奇特,材质不明,隐隐有五彩宝光透出,此外每件法宝上还都贴着一张小小的字条。同伴们也都围将上来,定睛细看,原来字条上所写是简易的使用说明——   “菩提灯,点燃后光照十里,驱邪除秽,可保神智清明。”   “摩夷索,执其一端,望空抛掷,触物生根,可供攀缘。”   “殊胜锥,脱手打出,可穿金裂石,断人心脉,无药可救。”   “赞略环,诵念环上咒语,可知一刻后事。”   四人商量着,这些法宝咱们各收一样吧。张禄首先就取了赞略环——这玩意儿属于预言系,用起来就象占一回课、问一回卜,他本身是意念流的大家,却并不精擅占卜之术,说不定这法宝就可以弥补自身的短板。   殊胜锥给了黎彦超,那家伙不是习惯把自己的双刀抛掷出去伤人吗?那打飞镖你总应该会的吧。   此外,菩提灯给了风赫然,摩夷索则给了唐丽语。   才刚分配完毕,就听太真魔又说:“任务规则,不可提及玄奇界与天垣世界,违者必遭严惩。”   啊呀,这规则比较有趣了——此前的规则往往简单明了:“不可泄露来历。”这回却特意说不能提玄奇界和天垣世界,意思难道是……可以大摇大摆地展示穿越者的身姿,只是不能把自己究竟从哪儿穿来的实话告诉禅善世界之人吗?   四人都感惶惑,随即眼前便即暗了下来——穿越了,而且穿越之处正当晚间。   但他们才一定神,左右一望,却不禁彻底傻了眼。要说张禄也算是穿越老手了,一回生,二回熟,对于玄奇界的穿越规则——起码是浅层规则——自诩已经摸了个八九不离十,偏偏这次从任务说明开始,就每每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前几次穿越,他们都落在了杳无人烟之处,还得现找人打问目前的情况——只有在清玄世界,不用他们找,算是文遗山的残魂主动找上门来的。张禄还打算先不着急执行任务,趁着四下无人,先问清楚唐丽语失踪的前因后果呢,谁想这回一睁眼,就见身处一处山崖之上,身侧熊熊燃烧着几堆篝火,眼前则拉拉杂杂跪倒了一地的人,最近一个距离自己还不足五尺!   那些人见到张禄等四人凭空出现,貌似并不惊骇,反倒纷纷高举双手,仰天而歌,口呼:“天使降临了,盟主有救啦!”   天使?你看我长翅膀了么就天使……张禄仔细观察这些禅善世界之人,心中不禁又是微微一惊。   这些人有男有女,老少不等,穿着打扮也都大相径庭——有的梳椎髻,有的裹缠头,有的长发披肩,有的剃着板儿寸;多数都是短衣,偶有几个披长衫的,但估计是此处气候炎热的缘故,不论男女,大多露胳膊露腿……这就绝非张禄所习惯的中土打扮!   张禄从口袋地球出来,也穿越过好几个异世界了,各地服装自然有所差异,但总体来说都貌似属于同一文化体系,也就是华夏文化。固然中国古代的历朝历代,服饰习惯不尽相同——好比口袋地球世界上正当汉末,人都习惯上衣下裳,很少有裤子,就算有,也多是开裆裤;天垣世界则喜欢上衣下裤,短打是主流,长袍不大流行;至于文贵武贱的钧天世界、术法为尊的清玄世界,则有点儿身份的人都穿宽袖大袍……   总体而言,钧天世界的穿着有点象宋代,清玄世界的则充满了道家气息——当然不是真实的中国历史,而更象服装毫无考据的古装戏。   可是这禅善世界的文化体系,却貌似跟华夏隔着十万八千里啊!就张禄瞧起来,竟然大有天竺风!   再瞧那些人的长相也都很天竺,不象天垣世界,虽然也有深目高鼻之辈,或者唐丽语这种大洋马的身材,主流还是东亚人种。而这禅善世界的人类,瞧上去就没一个有东亚血统的,不是雅利安,就是达罗毗荼……   不过愕然过后,张禄也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果然是我想左了。我一开始还迷糊呢,怎么异世界全都类中国人,全都类华夏文明?难道地球上的东亚人种才是正根儿,其他人种都属变异?这不但与考古成果不合,而且还彻底地政治不正确啊!敢情,异世界也是有别类人种的,只不过我们才刚接触到而已。   估计玄奇界摄拿天垣人执行任务,起先分派去的都是那些人种和文明相近的异世界,要是上来就把你给扔天竺去,估计穿越者当场要疯……你瞧,即便经历过那么多异世界,如今自己这几名同伴不仍然目瞪口呆,连话都说不出来吗?他们这会儿是不是以为自己压根儿就没有穿越,只是太想继续穿越之旅了,所以才发的噩梦?   张禄心说好吧,老子神经坚韧,也不怀疑这是噩梦或者幻觉,那就先由我来探问一下情况吧。当下迈前一步,大声说道:“我等奉命……”奉了谁的命,天还是魔?也不知道这禅善世界之人是否了解玄奇界,对于超维世界有无认识,干脆,我含糊着吧——“……下凡,救护黑余上人,不知上人何在?”   众人七嘴八舌地回答,都说黑余上人就躺在后面的洞窟之中。张禄问了:“上人受了伤么?”众人都说没有,但上人为伽奢城主暗算诅咒,如今正处于昏迷状态……   张禄想要问一问此界的大致情况,但众人的回答却全都不着边际。于是他大喝一声:“且住口,选一个人来回答我的问题!”   众人匆忙公推出一名老者来,膝行几步,来至张禄面前,恭敬地问道:“不知天使有什么吩咐?”张禄说了,“我等奉命下凡,但对此界情况不明”,所以我问你答,语言尽量简单明了,不要东拉西扯——“我且问你,何谓‘妖月凌空,位在伽奢’?”   老者伸手朝上方一指:“天使请看,妖月正在天上。”   张禄这才抬起头来,极目望去——哎呀,这天上竟然并排着七颗卫星! 第九十九章、诅咒   在不同的异世界,张禄见到过有两颗月亮的,有三颗月亮的,还有全然见不着月亮的,但这一下子排出来七颗,还是生平所仅见。   这七颗月亮几乎排列成一条直线,大小、颜色、形状各不相同——有纯白的、发青的、铁灰色的,有满月也有半月、弦月。其中最大的一颗位列正中,其色暗红,团圞圆满——老头儿说了,那就是妖月。   “妖月七年一圆,二十八年一居于穹顶,百一十二年距地最近,其形最大。但妖月凌空之时,地上必生妖孽,此番其位下应伽师城,伽师城主便为妖孽之属……”   张禄仰着头,微眯双目,释放全身感觉器官,尝试探查此界的物理属性和元气状况。不久前才刚迈入禅善世界的时候,他就发觉了,此界元气之充裕几乎不在清玄世界之下,但元气中隐含一种凶戾之意——与妖龙的凶戾气味不同,倘若非要在前面加上一个形容词的话,大概可以是“妖异”吧。   至于物理属性,重力比天垣世界略小,光谱略略偏向红端。此刻张禄更进一步地感应到了,元气中的妖异之气分明来自天上那一轮最大、最亮,也最圆的“妖月”,并且妖月的引力似乎正在牢牢紧摄着此方天地,比地球上引潮力最强的时候还要明显得多。   卫星引力就理论上来说,确乎是会对地面上的生物产生一定影响的,先不提女性的月经,各国传说中就都有圆月时滋生妖物的传说——比方说狼人。那么此界妖月的引力既然如此之强,对地上生物的影响自然更为明显,加上一百一十二年才达到一次顶峰,想必所产生的效果也会更加特殊吧。   这就是老头儿所说“此番其位下应伽奢城,伽奢侈城主便为妖孽之属”的缘由所在吧。估计引潮力最强的地方正当伽师城,而伽师城主为城中境界最高之人,就此产生出某种无可名状的特殊威力来……   “听闻伽奢城主妄图一统各城邦,有这回事吗?”   老头儿说有啊——“妖月凌空,各城各邦都向伽奢靠拢,不日便能接壤,伽奢城主颇想利用这个机会,派发大军,攻伐各城邦……”   张禄一皱眉头,脑袋不由自主地垂了下来,双目圆睁,盯着老头儿的眼睛——你说虾米?各城各邦向伽师靠拢,不日便能接壤?这又是什么意思了?你说的究竟是城邦啊,还是飞空艇啊?!   很多事情,外人看来玄之又玄,当地人却都已经习以为常了,所以往往不知道从何解释起才好。老头儿被迫手舞足蹈地白活了半天,好在张禄幻想小说看得多,脑洞够大,这才终于明白了对方话语中的含义。   敢情,太真魔那句“此世悬浮于汪洋之上”并非无意义的衍文,所谓“大小岛屿七十二座”,真的并未生根,而是漂浮在海面上的!或许还有一种可能性,岛屿是有根的,下连地壳,但所属板块极不稳定,会经常性地发生飘移!   理解了这一层,其它问题便都顺理成章了:因为卫星引力和因此产生的引潮力的影响,各岛屿有可能在某段时间内会以一点为中心,相互汇聚。而当此番妖月凌空之时,伽奢城所在岛屿便成为了这样的中心,其余各岛都逐渐向它靠拢,直至——接壤。海洋本是天堑,抢滩登陆战难度相当之大,而当这天堑丧失——哪怕只是短时间内——可以一马平川朝着别的岛屿、城邦直推过去的时候,伽奢城主由此而生出统一的野心,也便毫不奇怪了……   张禄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世界太奇葩了,我还以为见多识广,没有什么事儿再能吓得住自己啦,没想到……左右瞟一眼同伴们,也全都瞠目结舌,如陷梦魇。   好不容易缓和了心神,张禄再问:“汝等都从属于‘善师盟’吗?善师盟又是怎样的组织?”   老头儿解释说,因为妖月每一百一十二年都会对地面产生巨大影响,散发妖气,生出妖孽,所以各城邦的修行者就在三万多年前组建了这个善师盟,为的是阻止妖孽祸害禅善世界。然而妖月所临何城,妖孽生于何地,这是很难推算得出来的,也不知道伽奢城主究竟施了什么妖法,竟然提前数月便得知了确信,于是先诅咒暗算了善师盟盟主黑余上人,继而派兵剿杀善师盟。如今盟主昏迷不醒,盟内高人——俗称“善师”——大多陨落,残党被团团围困在了这座孤峰之上。   “盟中还留存有善师吗?山下究竟有多少伽奢城的军队,可有强人?”   老头儿回答道,盟内如今仅存两名善师,都正守把着下山的通道,抵御伽奢军的侵攻;如今山下有伽奢军百万之众,已将山岭包围得水泄不通……   我靠了百万大军?这真是确数,而不是三五万就敢冒称百万么?!别说百万了,就算当面横着十万兵卒,这仗也不好打,围也不好突啊,即便对方全是蝼蚁,光踩死他们就得花费多长时间?再说了,兵卒或为蝼蚁,军将必有所能,要不然也不必两名善师亲往守备山道啦……   “敌军主将为伽奢城主之子娄定,但真正统御大军的乃其副将迪让,此人手使一柄金锤,有移山倒海之能、覆军杀将之力……曾先后有两名善师死在了他的锤下……”   善师盟原本的实力非常强大,并且受到各城邦的支持——终究妖孽只占绝对少数,想要在妖月凌空、妖孽降世中存活下来的普通人才是大头——盟主上师之下,共有善师七人,核心成员超过四百。然而遭到伽奢城势力的突袭,城主亲自出手就格毙了三名善师,然后大将迪让又打死两个,核心成员战死、被俘的不计其数。根据老头儿所说,如今就只剩下了两名善师,带着他们的助手、弟子等十余人守备山道,剩下的核心成员——喏,除了几个在看护上师的以外,全跟这儿了。   张禄早就瞧明白了,眼前拜伏之人,男女老少加在一起,还不到三十个……   “盟中世代相传,逢有濒临灭亡的磨难之时,可以聚集人众向天神祈祷,天神将会派遣天使前来相救……”张禄他们就是这样穿越到了人群之前,被目为了救命的“天使”。   张禄明白了,善师盟主力沦丧,残党遭到围困,倘若己方四人贸然出现,很难赢得他们的相信和接纳,所以太真魔就借着“天使下凡”的传说,直接让我们落到了这些残党面前。再说了,服装、外貌相差如此之大,你要说是来自某岛某邦甚至海外什么神秘地方的救援,人也得能信啊,还不把直接我们当成了妖孽,群起而攻之吗?   这正是太真魔不要求张禄他们隐瞒穿越者的身份,而仅仅限定了不得泄露玄奇界与天垣世界之名的缘由所在。   该问的问题也都问得差不多了,张禄略一沉吟,就说:“头前带路,我等先去探望一下上师。”   善师盟的残党守在山上,将上师黑余上人安置在不远处一个山洞之中。张禄他们进去一瞧,只见这位上师的打扮有点儿象僧人,一袭黄袍,外裹红绫——不过长袍没袖子,两条胳膊光光地露在外面——微卷的长发披散肩头,几乎与长长的胡须浑然一体。乍看之下,已是风烛残年,面色本来黝黑,如今却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灰色,双目紧闭,眼窝深深凹陷下去,皱纹和眼袋全是不正常的黑色。   张禄迈前一步,伸手按上了黑余上人的额头,微闭双目,静静感应对方身周的元气流动,以及残存的意识片段。   诅咒本身就是一种意念流功法,就理论上而言,是将信息片段侵入受害者的脑际,扰乱对方原本完整的意识,就象一小段病毒侵入程序,从内部加以破坏,从而达到咒人以病,甚至于咒人以死的目的。这与幻术有其共通之处——比较低端的诅咒本身就是幻术的一种,进入高端之后,两门术法才逐渐分道扬镳。   好比说在口袋地球之上,张禄曾经遭到过一个倭人巫师的诅咒,当时就见对方双瞳中若有流光一闪,然后这流光就直奔着自己脑海而来啦。倘若中了对方的诅咒,又无法术禳解,据说“三天之内,此人不死也疯”。只是张禄的功力,尤其是对意念流法术的修为,比那巫师可要高深得多了,病毒入体后并没能接触到他的大脑,就被封锁、隔离,随即遭到肢解、研究……   要说这种比较低端的诅咒,张禄也能使啊,幻术至处,对方如堕火窟,如陷地狱,或见斧钺加身,或见阴魂索命,不用三天,神经脆弱一点儿的,当场就能疯喽。但是高端的诅咒与幻术便全然两分了,张禄略知其理,却不能用。   高端的诅咒不必要当面,亦难见其攻击途径,往往身在千里之外,只要得着一点点相关被诅咒之人的信息——血液、头发,甚至只是画像、姓名——便可施咒害人。万事万物都有联系,意识更是散布于虚空之中,几乎无所不在。一只在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能在两周后引起美国德克萨斯的一场龙卷风,同理,有人在亚马逊河流域施以诅咒,隔着上千公里,也可能导致一个德克萨斯老农疯掉或者直接挂了,而且不必两周,见效的速度将会快上许多。   其实修行施术并不能突破天地法则,而只是将天地法则中某些规条加以放大,将某些概率极低的偶发事件变成高概率和可控的而已。好比在地球那种机械社会,神怪武侠和修真小说没几个人信,但新派武侠就显得可信多了,为啥呢?正是因为新派武侠中的功法往往并不打破人们所熟知的物理法则,而只是将法则下人所能为之事强化而已。   男子跳高世界记录不到两米半,你说某位大侠一纵一丈,没谁会觉得不可思议;但若是写左脚踩右角连续往上纵跃,那就会笑掉略通物理的读者的大牙了。   诅咒之术同理,本来人类甚至也包括其它生物的意识就会相互影响,只是这影响小到几可忽略不计——科学家做过试验,证明在黑色台布上用黑线缝黑皮鞋的人会疯,这跟物理无关,纯属精神作用,但这么干一两天活儿绝对不会疯,必须日积月累,量变才能转化为质变——诅咒术则能将效果放大,并且提升成功的概率。但这概率永远也达不到百分之百,各方传说中多有诅咒失败的例子,并且往往不是受术者真有抵御之力,或为高人所救,纯粹就是倒霉赶上了小概率事件。   可惜张禄对此只有大概的理论知识,却并没有真正做过研究——分析倭人诅咒术那次是唯一的例外,但是样本等级太低了——这是因为中国古代巫术中诅咒成分所占比例实在太低,口袋地球上的道法传承,则几乎提都没有提到过。所以张禄始终不明白,若得受术者之毛发血液,实施诅咒,还可以说是DNA在起作用,那么仅知其姓名的情况下,你这信息片段又是怎么放出去的?靠什么来比较准确地找到目标呢?   且说张禄纵放感官,静静感应了数息时间,他确实发现黑余上人身周的元气流动有所偏差,体内的信息更是混乱到无以复加。但可惜这玩意儿他解决不了,就好比他的功力足以编写一道铜墙铁壁一般的防火墙,对于已经中毒的程序却并没有清理能力——可以清除,就是直接把黑余上人的意识给抹消掉,自然诅咒也同时失效啦。   你头疼吗?把头砍掉,自然就不会疼了。   风赫然等人在旁边观察张禄的表情——诅咒这玩意儿属于术法,他们一无所知,所以只能寄希望于张禄了——低声问道:“能治吗?”   张禄轻轻摇头:“不能。”但是随即一皱眉头:“或许有一个方法……”   第一百章、福兮祸之所伏      张禄希望能够尽快解除黑余上人身上的诅咒。   主要原因是山下那号称“百万”的大军。他大致观察过了,这座山峰并不算大,即便山势再如何陡峭,山上只有不足百人,也没有足够的资源可以长期固守下去,况且太真魔发布的任务就是“卫护盟主黑余上人安然潜出山外”。可是山既然不大,那么即便外面没有百万大军,而只有数万人,一样可以里三层、外三层地布下天罗地网,想要透围而出的难度绝对不会小啊。   修真世界拉远了人和人之间的距离,象小说中孙悟空“一棒下去,十万天兵没其一半”的可能性理论上是存在的。但对方虽然并非天兵,己方终究也没有孙悟空,再说了,猴子再勇,敌阵中总难免会跳出个什么灌口二郎来遏其锋芒。   起码张禄知道,以黎彦超等人的能为,面对普通士兵,一个打一千个到头了,倘若对方毫无怯意,不要命地反复往上冲,千军万马迟早能把黎大少给活活累死。当然他张伯爵不仅仅打一千个而已,真要是发动广域幻术,一千兵和十万兵并没有本质上区别。   但对面可是有会使高端诅咒术的猛人啊,同样属于意念流,会不会恰好克制张禄的功法,这谁都不敢打保票……   “善师盟”的力量,就理论上来说是可以制约任何一股“妖孽”的,那么站在善师盟顶点的黑余上人,很可能是这禅善世界排名前五的强人。若是有其相助……不,最好他才是厮杀的主力,而张禄他们只起辅助作用,这次突围的任务或许可以有惊无险地顺利完成吧。   再说了,倘若黑余上人始终难以苏醒,起码还得分出个人手来扛着他突围,多少有点儿碍手碍脚……   然而以张禄之能,足够抵御同样强度的诅咒,可某人一旦中了诅咒,他却根本无计驱除——术业有专功,法术有生克,就算把他的等级彻底放开,或许真能在这禅善世界横着走,但若说任何问题都能迎刃而解,那也是相当不现实的。   怎么办才好呢?当风赫然问起来的时候,张禄刚回答说我不能解,随即微微一皱眉头:“或许有一个方法……”   “什么方法?”   张禄摆一摆手,要求善师盟众人全都退出山洞去——“我等尝试救醒黑余上人,但法不传六耳,必须避人而为。”虽说真正高明的法术不是普通武技,不是你瞧两眼就能偷得去的——其实武技也不成,杨露蝉陈家沟偷拳,那得先卖身为奴,偷窥过陈长青多少回练拳啊——但这终究是一个很好的借口,可以理所当然地摒退众人,方便自己兄弟们商量事情。   众人闻言,尽皆退去——话说要不是顶着“天使”的光环,仅仅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来的救援者,他们绝不可能那么放心,把黑余上人的性命交到这几位手中。   等到众人全都退出了山洞,黎彦超靠拢张禄,低声问他:“究竟是什么方法?”   张禄一指风赫然:“方法就在他的怀内。”   风赫然猛然醒悟过来——我怀里不正揣着一盏菩提灯嘛。当即把灯就给掏了出来,再一次诵读上面贴的说明:“菩提灯,点燃后光照十里,驱邪除秽,可保神智清明——这玩意儿对诅咒管用?”   张禄摇摇头:“我不知道。”可能管用,也可能不管用,这“驱邪除秽”中包含不包含诅咒,“可保神智清明”是不是意味着原本神智不清之人可以因菩提灯的效果而苏醒,说明书上的文字太过简略啦,这估计得打客服电话才能彻底搞明白……但是,咱们可以尝试一下啊。   “只可惜此灯只能使用一次,倘若不成,那便白白浪费了,”张禄征求同伴们的意见,“这个险,咱们要不要冒?”   风赫然尚且有些犹豫,黎彦超却轻轻一咬牙关:“这个险值得冒。”他的判断与张禄相同,若能救醒黑余真人,对于完成任务将会产生相当大的助力。   统一了意见以后,张禄便请风赫然将菩提灯安放在黑余上人头侧,然后敲打火镰,将灯芯点燃。   太真魔说了,四件下赐的法宝都只能使用一回,这对于其余三宝来说都很好理解——殊胜锥打出一次去,不管有没有中的,是伤了人,是裂了石,都就此失效;赞略环只能占卜一事;摩夷索“触物生根”,不可能再攀附第二样东西,但就理论上而言,应该可供不止一人攀缘……   但是菩提灯呢?使用一次,这一次究竟等同于多长时间?既然是灯,总不会一闪即灭,应该能够燃烧一段时间才对吧。若是因油而燃,是不是只要不停地蓄油,便能长明不灭?   这盏灯并不是中国样式的。中国的灯原型为盏,或者下面还加一个柄和底托,通常情况下储油量非常有限,而菩提灯则更象一个壶,有柄、有口、有盖,灯芯插入壶口,理论上可以灌注超过200毫升的油脂。然而张禄他们都揭开壶盖瞧过了,里面空空如洗,连点滴灯油都没有。   既是法宝,自然不可以常物之理来看待,菩提灯的火焰肯定不是来自凡间油脂,甚至也未必与灯芯有关。张禄研究了一下灯芯,是用一种质地不明的纤维细密捻就,长度超过一尺,下半段就盘绕在壶底。若是普通棉芯,只要灯油足够,应该可以燃烧超过一昼夜——那么这根菩提灯的灯芯又能够烧多长时间呢?   是不是只要灯芯不尽,则灯火不灭,效果可以一直延续下去?   所以灯亮之后,张禄根本没空去理会黑余上人,双眼眨也不眨地注目着灯芯——他想判断和计算一下,这灯芯的燃烧速度究竟有多快。   可是他还没能算出个子丑寅卯来,就听耳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呻吟,略略一瞥,只见黑余上人缓缓睁开了眼睑,并且连手足都能够动了。张禄心中大喜,可谁想福兮祸之所伏,黑余上人脑袋略略一偏,正好撞着菩提灯,“呯”的一声,就把灯给打落在地,滚了两滚,灯火当即熄灭……   张禄心中叫得一声苦,赶紧俯身将菩提灯拾起来。他还想再试试能不能重燃灯芯呢,可是四下寻摸了半天——灯芯呢?原本长长一根灯芯怎么彻底找不着了?!   果然只能使用一次……但这一次时间也太短了吧,真是太浪费了呀!   就听黑余上人用虚弱的声音开口问道:“汝等何人?我在何处?”   张禄心中恨极,也懒得理他,一把将菩提灯塞给风赫然,便即招呼洞外的“善师盟”众:“上师已醒,汝等进来吧。”   众人闻言,纷纷涌入,各自喜极而泣,七嘴八舌地向黑余禀告——这四位就是天神派来的“天使”,果然法力无边,解开了上师遭受的诅咒。   张禄又伸手一摸黑余上人的额头——嗯,果然诅咒已解,但程序尚且紊乱……哦不对,是黑余上人体内的真气尚且紊乱,就跟才刚大病一场似的,估计短时间内不易彻底恢复。他偏过头去便问某人:“山下敌军,何时将会发起攻击?”   那人回答说因为天黑不便行动,所以暂且是对峙的局面,估计等天一亮,肯定会汹涌杀上山来。张禄又问:“多久才会天亮?”   “大概还有三十罗预。”   胡,张禄心说“罗预”又是啥了,你们不会使时、刻么?这连计量单位都印度化,真正让人不能忍……不过话说为什么他们说的语言我却都能听懂?   算了,不管了,便即吩咐道:“上人初醒,还须好生休养、调理,汝等找一僻静处,我们要好好商议一下天亮后的战事。”   其实天亮后的事儿没什么可预先商量的,目前敌情不明,己方情况同样不明,完全无法据此作出判断。按道理来说,张禄他们就不该找僻静无人处商议,而应当先下山去观察一番敌军情况——究竟有没有百万之众呢——然后跟守在山道上的两位善师过几手,再探问一下敌将的水平比他们如何。   但要真这么做,本身就存有风险,因为不知道以四人之能,究竟能不能打得过某位上师。在天垣世界的武道界排名中,黎彦超他们都属于中游水平,而在这禅善世界,估计善师应该位于中游偏上,或者上游偏下,就理论上而言,胜算不大。当然啦,并不清楚两个世界的斗战技能水平是不是大致相同,也不能确定黎彦超等人是否会受到本方天地法则的压制,或者反过来水平提升——就跟唐丽语在清玄世界一般。   再说了,还有张禄这个极不确定的因素存在哪。   只是万一败了,还能不能维持住自身“天使”的光环呢?没有光环加持,凭什么让“善师盟”众人相信你、依靠你、听从你?若是不能掌握领导权,任务的执行肯定会受到多方掣肘啊。   而且既然太真魔交付了任务,可知虽有难度,也必有成功的可能——即便可能性比较低——张禄他们是没有退路的,若然一退,即便不死,此后也与玄奇界绝缘啦。反正都要打,何必在与敌动手前,先在盟友面前自讨没趣?   张禄真正的用意,是先探问一下唐丽语的情况。就怕天光一亮,大战就要揭开序幕,此后再没有足够的时间交谈并讨论对策啦。其实能不能完成太真魔所交付的任务还在其次,若是不能问清唐丽语身处之地,最终救不出她来,那才会导致终身的遗憾——并不仅仅黎彦超感到遗憾。   然而询问的结果,却使张禄等人大失所望。   话说唐丽语是在献上海图的七日之后——那时候唐侯正在分派人手,雇佣海船,准备出海去寻找张禄,当然更重要是寻找宝藏——那天一大早离开唐府,在郡城中转悠,突然间就莫名其妙地丧失了意识,遭人绑架了……   唐丽语在家中虽然是乖乖女,终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小姐,远行必然跟父母打招呼,普通出府进城是不必留言的——再说郡城就跟唐府的后花园也没啥区别。比较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她怎么会突然间丧失了意识呢?   要知道以唐丽语无我境初阶的境界来说,肉体相当强韧,起码在天垣世界,还并没有发现可以迷倒她的药物。并不是说唐丽语能够百毒不侵,能够毒死她的药物一抓一大把,就算毒不死弄个半残也不困难,但破坏身体机能容易,扰乱神经系统却难。就好比武侠小说中常写的,蒙汉药之类玩意儿对内功高手基本上无效。   武道之与术法相较,前者偏重修身,后者偏重养性,前者主要锻炼肉体,后者主要锻炼意识,斗战之中同理,前者以破坏肉体为主,后者以损伤意识为主。因此武道技能中罕有直指敌方心神的招术——当然啦,迈入无我境后可勾连天地气意,一定程度上也是能够影响对手心神的,但比重很低——武道世界中也并不注重研究和配置惑心的药物。   所以说,使用什么武技或者药物来导致唐丽语毫无防备下便丧失了意识,这在天垣世界基本属于难以想象的诡奇之事。   当然啦,张禄经的事儿比较多,很快便想到了某种特殊的可能性:“或许对方持有上古术修的什么遗物吧……”   众人闻言尽皆愕然,张禄说好吧,不如我先把自己的遭遇跟你们大致述说一遍。当然他忽略了很多细节,同时也隐瞒了不少事情,比方说利用符箓逃脱四龙的剿杀……但他特意提到了唐莹对自己说过的话,天垣世界上古本有术修,只是绝灭、失传了而已。   但既然术修能够遗留下虚空镯、赤明符之类其原理与武道传统根本相悖的宝物下来,那么多留下一两件可以惑人心神的秘宝,应该也在情理之中吧。   关键是,究竟是谁绑架了唐丽语?其用意为何?   对于前一个问题,唐丽语竟然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只说自己苏醒之后,就被关在了一间秘室之中,铁索缚身,难以逃脱。而绑架者似乎也并没有向她拷问什么问题……   所得讯息如此之简略,不由得在场三名男子全都紧皱起了眉头,半晌不语。首先反应过来的是风赫然,突然抬起头来望向张禄:“你不是能够窥看他人心神吗?能不能尝试从唐小姐的意识中,挖掘出更多线索来?” 第一百零一章、黑狱   这是一间非常狭窄的长方形石室,宽仅六尺,长似乎不到九尺,也就比一张双人床略大一圈。石室的高度大概是一丈,顶端开着两个小小的通风口,比人胳膊略粗点儿有限。一侧墙上镶嵌着一道厚厚的木门,但是高度仅有五尺,成年人必须弯下腰来才能顺利出入——木门内侧没有任何把手,应该只能从外部打开。   木门旁的石壁上凿出来一个小小的凹槽,正好放进去一盏油灯——与菩提灯不同,那是一盏真正的中式油灯,观其容量,即便装满灯油也最多能够支撑三五个时辰而已。灯光很昏暗,眼瞧着便要熄灭了……   蓬头垢面的唐丽语就蜷缩在石室角落里的一堆干草上,在她身边不远处摆着一具粗陋的净桶。唐丽语的手腕、脚踝上都扣着粗厚的铁环,环连铁索,钉在石壁上。   不过就理论上来说,这么粗的铁链足够牢牢锁系住一名彪形大汉,但对于无我境的唐小姐却未必有效啊……   张禄就站在唐丽语身边,不禁疑惑地挠了挠自己的下巴。   这当然并非实景,而只是幻像而已,这个幻像本出于唐丽语的深层意识,但是被一名不速之客——也就是张禄——凭空闯了进来。张禄所用的法术,当然就是那招用惯了的歪打“灵台蜃景”啦。   对于自己如何遭到绑架,因何被囚,唐丽语竟然迷迷糊糊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使三名同伴都颇感焦虑,却又无从下手。其实究竟是谁绑架了唐小姐,绑架她的目的是什么,这都不是必须立刻找出答案来的问题,可以一步步地摸索,一步步地分析;但我们必须得知道你被关在哪里啊,否则如何施救?   还是风赫然先想出招儿来:“张禄你不是能够窥看他人心神吗?能不能尝试从唐小姐的意识中,挖掘出来更多的线索?”   张禄才刚到禅善世界,便尝试运行体内元气,耍了一些旁人无从觉察的小花样出来,从而得出准确的判断:哦耶,此世乃是术法世界,或者起码也是个术、武双修的世界,老子的法术基本上都可以用!既然如此,那么想要窥探唐丽语的内心也定不为难——若是返回了天垣世界,即便唐丽语就在他身前,即便对方敞开心神任他探索,也未必还能成功奏效。   ——人对自身的意识尤其是潜意识,是存在着本能的保护的,就好比膝跳反射一般,基本上无从避免。而且张禄与唐丽语在武道世界中境界相若,就算能使些许幻术,也很难窥探对方的内心。   于是在得到了唐丽语、黎彦超二人的同意,并且反复声明自己不保证百分百成功后,张禄就伸出右手食指来,一点唐丽语的眉心,随即自己的一缕意识便直接探将进去。   之所以无法确定一定能够成功,是因为歪打“灵台蜃景”所造成的幻像来源于受术者本人,施术者只是一个贸然闯入的不速之客而已,至于受术者会将哪一段经历埋藏在心中,进而化成幻景向施术者展示,谁都无法保证。一个成年人的记忆浩如烟海,施术者想要检索到其中固定的某一段,就好比从几百兆文档中搜索出某个关键单词般困难——关键是不但文档不是自己的,就连阅读器也不是自己的,天知道是否存在“检索”功能,按键放在了哪儿……   但是一般情况下,所产生的幻景都会是最近一段时间内最深刻或者最令人迷惑的记忆,而张禄随着能力的增长,手动检索速度和精度也有了很大程度的提升。故此当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昏暗的、封闭的石室中的时候,不禁长出了一口气:“找到啦。”   唐大小姐身为唐侯爱孙,被拱若珍宝、锦衣玉食地长大,除了最近被人绑架之外,还有什么机会现身这样一间狭窄的石室呢?   就理论上而言,这样的石室关不住唐丽语,那几条铁链也锁不住唐丽语,但这虽使张禄迷惑,却并不是他亟待搞明白的问题。他最希望知道的是:这究竟是哪里?绑架和囚禁唐丽语的,究竟是何方人士?   于是他迈步走向木门,并且毫不犹豫地便穿了过去。   最初的时候,歪打“灵台蜃景”只能让张禄的一缕神魂在他人所造的幻景中如同普通人一般行动,但逐渐的,他一定程度上已经可以肆意妄行啦。当日在清玄世界,以这招探寻妖龙戾气的来源,深入地脉幻景,竟可一步千里;而这里呢,反正只是一缕意识片段而已,穿道门算多大的事儿?   门后面都有些什么呢?狭窄的石室,昏暗的灯光,唐丽语垂着头被囚禁在其中……   张禄赫然发现,自己竟然又回到了原本的石室之中,就仿佛那道木门并不是门,而只是一面镜子,他进入了镜中世界……不,这并不是镜像,该左还是左,该右还是右,实与先前的石室一般无二。   略一思索,已知其因,张禄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估计唐丽语失去意识后遭到绑架,然后在石室中苏醒过来,此后也一直被囚禁在石室当中,至于室外都有些什么,她是一无所知啊,故此在内心深处,即便创造出来幻景,也只有这尺方之地而已……   特么的这我该怎么判断具体位置啊?!   只好尝试着跟幻境中的唐丽语接触了,看看在她的潜意识中,是不是被动发现过什么蛛丝马迹呢?   张禄本不愿直接接触幻景中的唐丽语,因为那很可能遭受排斥,使得法术效果消失——还是那句话,人对于自身的潜意识,是存在着本能的保护意识的。想当初他曾经对附了严白虎身的“祟”和造成巨大土龙的妖龙戾气发动过歪打“灵台幻景”,并没有遭到排斥,那是因为两者都不具备自主意识,或者说自主意识非常淡薄。由此可知,妖龙戾气只是一段残魂而已,而“祟”也绝非天外飞来的智能生物。   那么他在法王寺内对真圆和尚,以及在斩龙台上对随风施法又如何呢?真圆和尚深切怀念其业师法镜,随风则念念不忘他的亡妹禾丫,都只望在幻境中重温往日情感,所以并不会主动排斥幻境。但如今的唐丽语不同,被绑架、被囚禁,虽然是她最近一段时间内印象最深刻之事,使得张禄可以顺利检索到,但同时也是她深感挫败、恐惧,不希望再面对之事,所以很容易产生排斥心理,从而终结这段不堪回首的幻境。   但是没有别的办法啦,张禄只好在唐丽语面前蹲下身来,低声呼唤:“唐小姐,唐小姐?”   唐丽语缓缓地抬起了低垂着的头。   张禄觉得很奇怪。这并无关于唐丽语被铁链所缚,相信绑架者必然有什么特别的方法暂时封锁了唐丽语的功法,使她难以挣断束缚,尝试脱逃——比方说打穴,虽然封闭穴道并不可能维持太长的时间。张禄觉得奇怪的是,唐小姐遭囚禁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估算下来,超过了半年——难免蓬头垢面,但在穿越玄奇界的时候,精神虽然略显萎靡,却并没有那么脏污难看啊。   天或者魔将人摄入玄奇界,当能将其**甚至心智都修复如初——张禄连崩掉的牙都能瞬间补好了——但从来没见连脸都给洗干净了,连头发都给重新梳理过了啊。究竟是谁给她洗的脸,梳的头呢?   暂且将疑问抛在一旁,张禄柔声道:“不要睁眼,只要用心去感受就可以了……”身体虽然遭受束缚,但只要不睁开双眼,对外界的排斥或许就不会太过强烈吧——“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你有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迹象呢?”   人的大脑有时候会对某些细节问题视而不见,但这些细节仍有可能被镂刻在记忆深处,歪打“灵台蜃景”——其实也包括正常的“灵台蜃景”——是打开深层意识和记忆的一把钥匙,有一定的可能性挖掘出连自身都未必能够注意到的隐秘。   仍在玄奇界的真正的唐丽语或许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但在幻境之中,却有可能回想起某些特殊的发现。   只可惜唐丽语沉吟半晌,最终却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这下子,就连张禄都颇感手足无措了……   就理论上而言,穿越玄奇界不是魂穿而是身穿,只不过原本世界的时间就此定格,直至穿越者返回而已——就张禄的猜测,或许更准确点儿来说,时间并没有暂停,只是不同世界的时间根本不能连通,所以异世界的经历是在本世界的罅隙中完成的。就理论上来说,张禄可以始终寄一缕神魂在唐丽语身上,等到返回天垣世界后,再去寻找这一缕神魂。问题是天垣世界压制了他的幻术使用,到时候是否能够维持寄魂效果,他实在不敢保证啊……   那该怎么办呢?就此结束这毫无意义的法术,返回禅善世界去么?那就再也无法拯救唐丽语了呀!   正敢茫然无措,突然之间,张禄听到石室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   这有点儿象是自行车铃的声音,但节奏要缓慢得多,铃声响起,张禄就觉得头脑一阵眩晕,法术几乎瞬间被破。他心知有异,急忙凝定神魂,好不容易才把幻境稳固下来。随即就见唐丽语的头颅再度缓缓垂下,仿佛陷入了深度睡眠之中……   张禄直起腰来,一个转身,躲藏到了石室角落的阴影当中。定睛再看,就见木门缓缓向外侧打开,随即两道黑影一前一后踏入了石室。   这两个人都是中等身材,身穿黑衣,并且外面还罩着件黑色披风,披风的兜帽一直拉至眉下,使得整张面孔都隐藏在黑暗中,难以窥见真容。两人来到唐丽语身边,一左一右蹲下身去,其中一人伸手在唐丽语颈侧探了一下,点一点头,另一人会意,便即掏出一柄钥匙来,打开了锁在唐丽语手腕、脚踝上的铁环。   随即二人一左一右架起唐丽语,把她拖出了石室——没办法,唐小姐实在是太高大啦,一个人肯定难以抱起,恐怕也很难搬动,只好硬拖,还必须侧身才能通过木门。张禄赶紧迈上几步,紧跟在他们身后。   木门之外现出了一条长长的甬道,纯为巨石砌就,石壁上每隔一段距离插着一支火把,光影摇曳,充满了神秘气氛。张禄注意到在最前方还有一名装束打扮毫无二致的黑影,左手虚抬,四指并拢,食指伸长,指尖上挂着一枚小小的银色的铃铛。   这铃铛没有再摇响,但张禄仍然可以感应到阵阵意念流如同涟漪一般从铃铛上散发出来——这就是自己怀疑得自上古传承的术修法宝吧,可以惑人心智,因此使得唐丽语再度丧失了意识。   执铃人在前,两个黑衣人挟持着唐丽语在中,张禄紧随于后——他并不担心被前面的人发现,终究这只是幻境而已,他本人也仅仅是一段意念流。幻境中的这一切都来自于唐丽语意识深处的记忆,也就是说,那些黑衣人其实是受唐丽语所支配、操控的,只要唐丽语本人不作任何主动反应,则黑衣人的行为将依据记忆自动运行,不会有丝毫改变。   可是此时的唐丽语已然昏睡,想必也不会作出什么主动反应来吧。   一行人沿着石砌甬道前行不远,突然向左侧转弯,又进入了另外一间石室。这间石室比囚禁唐丽语的石室要大上不止一倍,并且灯火通明,石室正中摆着一桌、二椅。两名黑衣人将唐丽语安置在其中一把椅子上,而那个执铃人则在她对面屈膝坐下。   石室的一侧突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并且很明显非自然的声音:“太难看了……一会儿取点水来给她擦擦脸,梳梳头发吧。”张禄循声望去,只见那是石壁上一个一尺多宽、半尺高的孔洞——算是窗户吧。   执铃人并不回头,却恭敬地一颔首:“是——不知道这次,大人想要问些什么?”   窗外的声音再度响起:“张禄——问一问她相关张禄之事……”、 第一百零二章、催眠   张禄的手指离开了唐丽语的额头。   在黎彦超他们看来,不过轻轻一点,一点即收,最多也不过一息半的时间而已,但看张禄的神情,却似乎收获良多,唇边更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黎彦超忍不住便问道:“怎样?有何发现?”   张禄笑着问唐丽语:“唐小姐有何感受?”   唐丽语茫然答道:“好似做了一场梦,梦中又返回了我被囚禁的地方……还没有睁眼,就听见张兄你的声音,叫我闭着眼睛,仔细回想,随后……随后我便醒来了。”   张禄摇一摇头:“你没有醒来,你是在梦中又再睡去了。好在我还醒着。”   唐丽语所创造出来的幻境,理论上若无自主意识掺杂的话,应该仅仅是对被囚禁生活的回忆和重现,范围并不会脱离那间小小的石室,张禄再怎么搜索蛛丝马迹,都将一无所获。但好在唐丽语并非始终居于囚室,一直没有出去过……   只不过她每次被拖出去审讯,事先都由那名执铃的黑衣人摇动不知得自何方的铃铛异宝,先迷惑了唐丽语的心智,使其陷入深度睡眠,然后再让人把她拖出去。在唐丽语的浅层意识中,这段记忆根本就不存在,但在被封锁的内心深处,却仍然残留下了不少的痕迹。   张禄估算,这是因为唐丽语已经迈入无我境,神经相对坚韧,心性受到了初步洗练,这是那枚铃铛所制压不住的。一个人,即便真的陷入了深度睡眠,只要不是彻底昏迷,理论上五感并未彻底封闭,随时都在接受着来自外界的讯息,只不过当讯息足够强的时候,才会将主人唤醒,若是不强,这些讯息都将永久深埋在内心深处,从此再不见天日,直到因为时间的流逝而逐渐被淘汰。   然而歪打“灵台蜃景”却能唤醒对这部分讯息的记忆,故此张禄才能重历唐丽语无意识中所接触过的这一幕,并且从中获取了大量的情报。   他将幻境中所见简略地向同伴们述说了一遍:“……那名执铃的黑衣人,就利用宝物惑人心智的效能,开始引导和探问唐小姐相关在下的情况……”这就有点儿象地球上所说的催眠术了,利用催眠使人无意识中敞开自我意识,回答某些在清醒状态下绝对不肯泄露的讯息。   张禄判断,这应该是唐丽语深层意识中最近一次遭到审讯的记忆,原因有二:其一,因为窗外之人的吩咐,在审讯结束后,黑衣人帮唐丽语梳洗了头面,所以她在穿越玄奇界的时候才并不显得蓬头乱发;其二——“那窗外之人,为什么突然对我产生了兴趣呢?估计是因为——我终于返回了天垣大陆……”   将幻境中所见和自身遭际相联系,自能窥见这桩阴谋之一斑——   那窗外之人,或许就是睚眦口中所说的“大老”,此人觊觎堂阳季藏宝已久,也得知了唐氏、东黎、西黎以及流云宗四派出海寻获第一份宝藏之事——那根本就瞒不过有心人啊——他急于得知第二份宝藏的下落,因此才特意绑架了唐丽语。   为什么要绑架唐丽语呢?首先,第一份宝藏的相关符契乃是青景符,而那青景符,张禄是在岿山山谷中得自于睚眦,因为嘲风骤然来袭,所以顺手揣入怀内,谁想被嘲风一掌击中,就此穿越到了藏宝的岛屿之上。睚眦等“六龙”既为那“大老”的走狗,则当日很可能是想将此符献给“大老”,或者本为大老所赐,受命去寻找宝藏。   而第二份宝藏的相关符契则是赤明符,此符为黎剑池和张禄在嘲风觊觎下横刀夺来,献给了东黎侯黎世宗,黎世宗恐不能保,干脆转送唐侯——此事本也不难打听。所以理论上,“大老”必会因为青景符藏宝之取获,联想到唐侯可能也获得了赤明符藏宝的地址和取得方法,由此便将目光移向了唐府。   唐丽语是获取青景符藏宝的关键人物之一。其他关键人物,自然还有他张禄,有黎彦超和风赫然,但前两人都与唐府无关,张禄虽从东黎转会到唐府,但当时谁能找得到他究竟天涯海角,身处何方啊?   而且很有可能,唐丽语从张禄处获得了那幅南海地图,进献给唐侯,此事也为“大老”暗中侦查得到。唐侯对于这幅地图自然讳莫如深,只可能与府中几名核心高手商议,对付那些唐府高手——起码得是无我境第二甚至第三阶吧——定然不如对付唐丽语来得容易。所以,唐丽语就此可怜地成为了被绑架的首要目标。   从“大老”仅仅绑架了唐丽语一人,而并没有进一步骚扰唐府的举动来看,他应该是从唐丽语口中得到了一定的有用信息。唐丽语本人并没有遭受审讯的记忆,但其实那个执铃人在使其陷入深度睡眠后,必然已经秘密盘问过很多次啦,而昏睡中的唐丽语,肯定也保守不住什么隐秘……   那么唐丽语会泄露什么秘密呢?肯定不相关玄奇界,否则天或者魔神通广大,即便不施以严惩,也不可能再允许唐丽语参与穿越任务——三无和尚应该只给张禄开了后门吧,同伴们都是沾了张禄的光,但若有人违反规则,换一个成员也不是办不到。就情理而言,执铃人的盘问一定会围绕着堂阳季的藏宝展开,那么从张禄手中得到南海地图,并且上呈唐侯,以及唐侯打算秘密派船出海取宝,这些讯息肯定是隐瞒不住的。   但是经过张禄的盘问,唐丽语只是瞥过那张海图几眼而已,既没有特意记忆,也没能分析出一张海图可以指定三处藏宝。而即便唐丽语将张禄所在岛屿位置确实地记住了,估计也很难在催眠状态下毫不走样地手绘出来。   故此那“大老”便只好派睚眦等四龙去联络海盗,秘密跟随唐时章出海搜寻——在苍茫大海上远远缀着一条航船,还不被对方发觉,本是相当困难之事,但相信应该难不住那些长年在海上劫掠的海盗们。   其后的发展,就与张禄的遭遇勾连起来了:睚眦没有选择在陆上动手,而是利用海盗船多的优势,在唐时章收取了藏宝以后,再在海面上围而歼之。只可惜他们并没能找到财宝——被张禄隐身后连同虚空镯一并带走了——于是返回岛上搜索不得,最终悻悻然空手而回。   在并未亲历且目见的前提下,估计“大老”很可能暂时相信了睚眦的判断,乃是唐府使了一招“暗度陈仓”之计,将藏宝用另外一条海船秘密运返了大陆。但若有心探查,唐府其实并没能得着宝藏之事必然瞒不过“大老”,尤其当唐莹以朝廷之命搜集沿海各郡船只的时候,“大老”必可断定藏宝仍在海外。   但是他可不敢再派睚眦等人,或者联络海盗去追踪唐莹偌大的船队啦,并且有唐莹坐镇,除非天垣世界排名第一的流云宗太上长老独孤恨出手,否则谁能够从她手中抢出宝货来?   ——由此大致可以判定,这位“大老”绝非独孤恨——况且若是独孤恨,必然先会尝试从本宗弟子风赫然身上探求信息。   “大老”是不是暂息了获取宝藏之心,不得而知,但功败垂成,心中必有不甘,起码得搞明白自己究竟输在哪一着上了吧。那么唐莹船队大张旗鼓地返回天垣大陆,并且张禄也在队列之中,消息必会很快传给“大老”。根据睚眦此前的判断,张禄很可能是乘坐了唐府“暗度陈仓”的航船返回天垣的——事实证明,根本就不存在这一条航船——或者被唐府卸磨杀驴给灭了口。如今张禄却安然跟随唐莹返回,“大老”必会怀疑:先前夺宝不获,是不是与这个神出鬼没的年轻人有关呢?   因此他便再次提审唐丽语,探问相关张禄的情报。   那么唐丽语在昏睡状态中,究竟是怎么介绍张禄的呢?张禄在幻境中听得一清二楚,唐小姐并未提及玄奇界之事——他怀疑隐瞒穿越乃是天或者魔在穿越者身上设下的一道禁制,在清醒状态下都不可能无意间暴露,更别说在昏睡状态下了——但是说了,张禄很可能不是我天垣之人!   此外张禄的容貌、张禄的功法、张禄的武器、张禄的境界,乃至于性情、喜好,只要唐丽语知道的,在执铃人非常技术性的探问中,几乎是合盘托出啊——甚至也包括了,张禄有一张人皮面具之事……相信“大老”若是不傻,当能联想到被四龙打落海中那个使剑之人便是张禄!   而且张禄身上本来带有唐莹借予的“虚空镯”。“大老”不会想到张禄利用符箓逃脱大难——唐丽语是知道张禄身上有隐身符的,并且也老实交待了,然而张禄还写过“替身符”,她便全然不知啦——但肯定会想,原来赤明符的藏宝是被放置在了虚空镯中,被张禄带进了大海,此后张禄不知道赶上了什么奇遇,竟然大难不死,并最终被出海搜寻的唐莹找到……   唐莹和自己的虚空镯之间存有感应,对于这一点,“大老”说不定也是清楚的。   因为据张禄的判断,这位“大老”绝非寻常之辈,他的境界或许很高。睚眦已是无我境中阶的水平,在天垣世界武人中属于中上或者上下水平,要什么样的人才可能驱策他为己所用呢?若非财富丰,必然权柄重,要么武技强吧。   然而“六龙”恶名昭彰、横行不法,财力不足压制——你钱多我可以抢啊,干嘛要为你所雇佣?权柄也未必能使其屈服——权柄之重,有重于朝廷者乎?若是肯受招安,他们早就洗白啦。只有无我境中阶以上的高手,才可能使睚眦等人俯首称臣。   “大老”的身影,或许得从天垣世界寥寥无几的无人境高手中去搜寻——当然也不排除“大老”本人水平一般,只是身边有个高手保镖……唐莹以无人境之能,与其虚空镯之间存在一定感应,是瞒不过同阶或仅仅稍弱的武人的。   而至于唐丽语,虽然是在昏睡状态下被盘问出了张禄的部分底细,但从张禄施法进入她内心幻境来看,唐小姐对此事多少也是有所觉察的,只不过被埋藏在了潜意识的深处。她由此预感到张禄可能惹上了麻烦,所以才穿玄奇界,便脱口而出:“张兄,你还好吗?!”话语中竟带惶急之意……   张禄进入唐丽语的内心幻境,在黎彦超等人看来,不过忽忽一瞬而已,而他将前后因由在自己脑海中串联起来,花费的时间其实也没多久。但必须得向同伴们说明,而黎彦超、风赫然不时插嘴加上自己的揣测、判断,七嘴八舌的,眼见六月西坠,晨光熹微,天色即将放亮。黎彦超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不禁跺脚起急道:“那么丽语究竟被囚禁在了何处?张禄你还是没能打探出来啊!”   张禄微微一笑道:“本来身处石室之中,不见天日,是根本无从判断方位的。然而……”   然而当盘问结束,两名黑衣人端来一盆水,为唐丽语净面梳头的时候,执铃人站起身来,靠近窗户,与窗外之人低声交谈数语,却被张禄敏锐地揪住了一丝端倪——那人说:“大人若对这张禄有所怀疑,不如等他跟随唐莹进京来时,在下施法将其擒下,再细细盘问吧……”   “进京!”黎彦超猛然醒悟,“他们是在京中!”   张禄才刚点一点头,就见风赫然摇一摇头:“京城那么大,谁知道该去哪里寻找啊?”   张禄笑道:“若是远隔百里、千里,或许咱们真的没有办法,但若在方圆数十里之内,我倒有一个小伎俩可以尝试……”   正待详细向同伴们解说,忽听身后传来惊呼声:“天亮了,伽奢军开始攻山啦!”   众人不禁转头朝山下一望,忽见一道黑红色的烟柱冲天而起,腾至半空,猛然朝外侧翻卷开来,就仿佛一朵巨大的蘑菇一般。随即震天动地的巨响与骇人的风压,几乎同时向峰顶席卷而至……   我靠不是吧!张禄不禁大惊失色——竟然扔核弹!   第一百零三章、决断      就理论上来说,人类提高自身、征服自然的技能都不是凭空妄想出来的,而主要是源于对自然的模仿。原初磨石为刀、斩木为枪,那是对猛兽尖牙利爪的模仿;传说中国古代技击术之祖是华佗“五禽戏”,也分别模仿了虎、鹿、熊、猿、鸟的动态。至于塑能系的术法,则多勾连天地气意,模仿洪水、烈火、飓风、闪电等自然现象——尤其以模仿单位面积内破坏力最强的闪电的术法,最为精深难练。   然而爆炸这种极为迅速的能量释放方式,在自然界中其实并不常见,人类加以模仿的可能性非常之低。好比清玄世界的抱虚真人,他其实是见过爆炸的——烧炼丹药的过程中,有可能因为配比失衡或者操作不当引发“轰”的一声——但因为并非常见,也从没想过要模仿之以新修术法,所以见了张禄施放“热核风暴”才会惊骇遁走。   可是谁能想到,在这禅善世界却有人能够使用这类爆炸性术法,而且看起来威力相当骇人——连蘑菇云都腾起来了,你这是要炸广岛啊是要炸长崎啊?!   张禄觉得自己哪怕全力施放“热核风暴”,也未必能够产生如斯威能吧……   他原本还信心满满,认为既到了术法或者术武双修的世界,那自己应当可以横着走了吧,如今见到这朵蘑菇云,才明白人上有人,天外有天,自我感觉真不能太过良好……谁规定对于能量的掌控,三维世界就一定不如超三维世界?纯机械的地球人要是扔出枚氢弹来,威能只有更为骇人。   哪怕自己本质上已经可以算是超三维世界的一员,终究只是初登仙界而已,再加上不过孑然一身……氢弹本非一人之力所能制造,眼前这朵蘑菇云也未必就纯是单人之能——既包括长年累积的术法技能、经验,也包括运用了什么材料、法宝。在清玄世界张禄不敢与多名化神真人对战,那么在这禅善世界,就妄想能在百万大军的包围下轻松救出人去吗?未免也太过天真了……   蘑菇云腾起,山顶上当即乱成一团,张禄忍不住就暂且撇下同伴们,一把揪住一名善师盟成员,喝问道:“这是什么?”那人慌慌张张地回答:“必是伽奢大将迪让,挥舞他的金锤……传说此锤一摆,赤地千里,生灵皆焦,草木不生……”   “生灵皆焦,草木不生”……看起来真是扔核弹了……就不知道如此威能主要来自于迪让本人啊,还是他手中的金锤?张禄急忙再问:“当今世上,谁人可称魁首?”对方回答说那当然是我家黑余上人了——“只可惜上人初解诅咒,功力或许难以发挥全盛时的五成……”   “那迪让手挥金锤,比上人如何?”   “倘若上人无病无伤,迪让必然不是对手,如今却也难说……”   那么也就是说,迪让加上他那柄所谓的“金锤”,打不过全盛时期的黑余上人,但此时此刻,最多打个平手,说不定黑余上人输面还更大一点儿。张禄心说糟糕,看起来必要由我等正面硬扛这个迪让啦,若是互扔核弹……不对,互放能量波,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同归于尽……就不知道他对于意念流法术的抵抗力又如何了?   问题那迪让他不是一个人啊,还领着百万大军呢……就算不是确数,几万总该有吧。百万普通人自不足论,但从来没有一将而能统军千万的,什么偏裨将校肯定得有一大堆。武道也好,术法也罢,这种社会形态注定了统军之将不会是端坐阵后,“不动如山”的纯指挥型,而必然得要武艺超群啊。一群金丹、元婴一拥而上,凭张禄他们四个肯定打不动。   再说了,伽奢城主身边还有能施诅咒的强人,可见此世对于意念流法术的研究不会太落后……   脑海中瞬间转过无数个念头,评估的结果是己方大为不妙……张禄正感心惊,却突然被黎彦超一把揪住了胳膊:“如何探查到丽语被囚之处,你赶紧说啊!”打不打得赢敌人,咱们过后再讨论,反正对方还没有杀上山顶嘛。如今查明唐丽语的所在,寻求救援之道,才是最重要的——起码对他黎大少来说是如此。   张禄点了点头,随即就问那名善师盟成员:“你有纸吗?给我一张。”   开口索要纸张,那很明显是要写符箓了,黎彦超闻言,心情略微一松——他知道张禄擅长符箓之术,虽说自己对此完全一窍不通,但有个明白人在身边,总难免会将希望彻底寄托在对方身上,感觉自己肩头的胆子要轻上很多……   那名善师盟成员匆忙点头,然后就从怀里掏出半打细长的薄片,双手奉上。张禄一瞧,其色青绿,宽约两指,长约半尺,茎脉明显……“这是什么?”这特么的不是树叶吗?   那人茫然回答道:“天使不是要纸么?这就是纸啊。”   张禄不禁暗叫一声“苦”啊……其实书写符箓的载体并非绝对,中国人喜欢用黄裱纸,裴玄仁却能以树皮代之,中国人惯常用朱砂,裴玄仁却能以黄泥水代之。但不同的书写材料肯定会影响到写符的成功率,张禄就从来没有用过这种树叶“纸”,天知道会不会导致写符失败呢?这会儿哪有时间去做试验?   好在他略一凝思,已有计较,当即摆摆手,拒绝了树叶“纸”,伸手中怀中掏出文遗山留下的那摞符箓来。反正我也读不懂,不知道究竟有什么作用,干脆——他抽出一张符来,伸指一抹,真气至处,原本书写于上的清玄世界鬼画符就被轻松擦去,然后再咬破指尖,新写了一道符文。   伸手将此符递给唐丽语,说你贴身藏好,等返回天垣世界,便度入真气,施用此符,就理论上来说,应该会留下一道难以磨灭的痕迹,方便我循迹而找到你被囚的所在。   唐丽语却并不伸手来接,反倒一皱眉头:“我气脉都遭封闭,还怎么用符?否则的话,哪怕铁链加身,也根本锁不住我啊!”   张禄嘴角略略一抽,心说真是忙中出错……赶紧再度咬破指尖,又在符文外侧多加了一圈图案,然后从怀里掏出火刀、火镰来,说那就找机会悄悄地点燃此符,应该也能达到相同的效果。   要知道天、魔通过玄奇界把天垣人摄来摄去的,理论上执行任务的前后都不搜身,你完全可以背着几件秘宝、数打符箓,全副武装地前往异世界,也完全可以从异世界往天垣趸去无穷物资——当然前提是得弄得着,装得下,带得动。若是没有这条规则,天、魔所奖赏的功法、武器、丹药又有何用?张禄也不必再心心念念到处摸尸了啊。   所以唐丽语被囚石室,通过穿越带回去一张符箓和一份引火之物,那真是再方便不过了,那些绑架犯根本就不可能察觉得到。他们总不可能每时每刻都搜唐小姐的身吧?他们若能洞悉穿越的时间,那起码得是天、魔的水平,就绝不可能蜗居于三维的天垣世界!   张禄写符的速度很快,前后也不过数息时间而已,他这儿才把符箓和火刀、火镰递给唐丽语,那边黑余上人已在数人搀扶下步出了山洞。看样子,黑余上人是想往前冲,但却被众人拼死拦住,说上人你还是多歇会儿,以你如今的身体状况,下山就是一个“死”字,又何必做无益的牺牲呢?   黑余上人面露愁苦之色:“若再迟得一会儿,就怕两位善师都将为迪让所害……我既醒来,又岂能袖手旁观,不顾他们的死活?!”   风赫然见张禄写下符箓,心中也略略一定,听闻此言便即插嘴:“我先去瞧上一眼,若见情势不妙,再呼唤黑余上人吧。”说着话将左足一顿,便即腾起空中……   黑余上人大叫道:“天使不可!”   话音才落,就见风赫然才刚蹿起一丈多高,突然间身子猛地一抽,然后一个踉跄,头下脚上地就一脑袋撞下来了……“嘭”的一声,头先着地,当即打眼前飘过去一整道银河……   黎彦超赶紧冲过去扶起风赫然,旁边儿善师盟成员七嘴八舌地解释个不休,张禄好不容易才听明白——敢情!   这山峰能有多大,根本用不了百万之众前来包围,原来那些低级士兵的主要功用不是围山,而是布阵。据说迪让在山峰四面各布下一道大阵,利用阵法的功效,可以把整座山峰立体状地封锁起来。说白了,在阵法影响范围内,部分术法将会受到压制,而且绝然不可能飞——要不然善师以上都有飞行之能,直接一拍屁股飞走了,别说百万了,就算千万、亿万普通小兵在此,也只能仰脖儿瞪眼儿干瞧着……   张禄心说果然不出某家所料啊——要是能飞的话,那俩善师还堵什么山道啊,赶紧趁着黑更半夜把黑余上人扛出重围去不就得了么?战斗若然不是平面,而是立体的,则百万大军全然无用,要看是伽奢军那边儿会飞的多,还是善师盟这边儿会飞的多……再说了,若能飞行,黑余上人早就挣脱众人,腾空而起,前去增援前方两位善师了,哪会被几个人拉拉扯扯,外带拦路磕头就绊住了手脚?   不过他虽然暗中嘲笑风赫然,大敌当前,并没有丝毫的显露,而是也赶紧凑过去探问风大少的伤势。好在风赫然没蹿多高就掉下来了,就这点点高度的自由落体还不至于折骨断筋,仅仅额头上撞起来一个大包而已。   这会儿等于四个人又凑到了一处,黎彦超瞥一眼张禄,低声问道:“如何?”这貌似是个术法或者术武双修的世界,则你的经验绝对要比咱们充足——别的不说,人会玩儿爆炸,你也会玩儿啊——究竟双方力量对比如何,你可有基本的判断吗?究竟该当如何破局,你可有大致的想法没有?   张禄一撇嘴:“不如何……”明说了吧,根据我的估算,咱们四个一拥而上都未必能够打得赢那位迪让将军,虽说味方还有黑余上人,但未必对面就再无帮手,若是堂堂正正地应战,胜算实在渺茫。所以说,咱们得先下手为强,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你们可敢下这个决断么?   四人正在商议,忽听一声朗笑,“噌噌噌”脚步声响,随即往山顶上蹿上来一个人。张禄定睛一瞧,只见此人身高在九尺开外,几乎近丈——当然是汉尺,也就两米出头,远不到三米——一张圆盘脸,浓眉大眼,鼻直口阔,颔下胡须如同钢针一般,显得极其的威风、煞气。此人肤色黧黑——不是天然黑,瞧着象是白种人被晒黑了——头戴一顶金冠,身穿一袭金甲,不过遮蔽的范围并不大,露着肌肉虬结的双臂和大腿,足登快靴,手提一支金锤。   这锤好大,几乎就接近主人那硕大的头颅了,锤头是球形,分为八瓣,顶端还有半尺多长一支锐锋,看起来可砸可捅,少说也得八十来斤。   此人一上峰顶,先就是一愣,随即怒目而向黑余上人:“老贼,你竟然醒了?!”黑余上人迈前一步,双手左右一分,把部下全都轰至身后,口中道:“都退下,尔等不是他的对手……”那些善师盟众个个惊骇,有的吓得脸儿都绿了,不少人撇过头来,朝着张禄他们这边露出哀恳之色。   那金甲壮汉挺锤朝黑余上人一指:“山道上阻路那两个,已皆为我所杀,今特来取尔首级!老贼,还不速速跪下求饶么?否则我将这山上之人尽都杀却,鸡犬不留!”   黑余上人面上绝望之色一闪而没,恨声问道:“我若自尽,汝可肯放过这些无辜之人?”壮汉“哈哈”大笑道:“那要看老子心情如何了。你若跪下磕头,然后自尽,说不定我心情舒畅一些,便能留下几只小猫小狗,押回去交与城主……”   他话还没说完,张禄突然插嘴问道:“迪让?”   壮汉闻言,斜眼一瞥,不禁一愣——张禄他们的穿着打扮和外貌实在太奇特啦,就不似这禅善世界之人——正想询问这四个人是哪里来的,就见其中之一突然一扬右臂,手中暗芒闪烁,直取自己眉心…… 第一百零四章、扔出去一颗核弹   张禄与同伴们商议,说那位迪让将军能放核弹……哦,能够使出如斯威能的爆炸招式来,恐怕咱们一拥而上,四打一都未必是他的对手,一个不慎,还可能喋血当场,埋骨异域。所以正面对战殊为不智,除非咱们一上来就先下杀手……   什么杀手呢?彦超你怀里不是揣着太真魔所赐予的“殊胜锥”吗?说明书上写着:“脱手打出,可穿金裂石,断人心脉,无药可救。”等见着迪让,不等他动手,你就先一锥打过去,说不定能奏奇功。   问题是这宝物只能使用一次,万一失手,恐怕咱们就再没有机会啦。而且即便一锥命中,真取了迪让的性命,山下还有百万大军,军中必然别有高人坐镇,就算本领只有迪让的一两成,咱们以寡敌众,照样难有胜算——到那时候就再没有“殊胜锥”可用啦。   所以说是一开始就放大招呢,还是留到最危险的时候使用?黎大少我把这难题交给你了,快下决断吧。   黎彦超虽然平素颇有决断,但碰到这种有如“吃葡萄是把最甜的首先吃了还是留到最后”的深层次哲学问题,也多少有些犹疑,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一将手挺金锤蹿上了山顶,态度嚣张,气焰弥天,黑余上人在他面前如同只瑟缩的小鸟似的,宁可自尽,只求宽放一众门徒。   张禄和黎彦超对视一眼,各自咬牙,那意思:干吧,等不得了!   于是张禄开口询问:“迪让?”对方一转过头来,张禄察言观色,就知道没找错人,于是朝着黎彦超把左手悄悄一摇,发了个信号。黎彦超早就将“殊胜锥”取在手中,见状毫不犹豫地便是一锥打出。   他虽然没有正经练过飞镖之类暗器,但平常作战中习惯将手中双刀脱手掷出,所以对于“殊胜锥”这种外形相对普通的兵器,投掷起来还是颇有准头的——左右也不过二十步距离而已。就见那锥才出手,就化作了一道灰光,直取迪让眉心。   迪让见状大惊,都来不及提起金锤来格挡,只得晃头躲避。谁想那灰光如同配有追踪设备似的,在空中略略一旋,方向偏转,正中他两眉之间。迪让大叫一声,仰天便倒……   张禄等人早就各擎兵刃在手,只怕“殊胜锥”不能建功,到时候只好一拥而上,跟这壮汉拼了。结果果然一招中的,眉心连通大脑,眼见灰光直楔进去,恐怕就算大罗金仙也再无幸理——“断人心脉,无药可救”总不会是虚假广告……诓语吧——不禁面上皆露喜色。   然而迪让才刚倒地,他手中的金锤突然间就脱了手,直向空中飞去——这是要跑啊!   张禄并未亲眼所见,绝不相信这世上有人——还不是排位第一的修行者——能够凭藉本身的修为,直接轰出核弹效果来,他总怀疑刚才那一下惊天动地的爆炸,迪让只起了三成的作用,其余七成都得归功于那柄金锤。也就是说,迪让专赖法宝之力,真要把金锤放下,他未必能是张禄的对手。   如此威能的法宝,一般情况下都是具备一定灵性的,说不上有自我意识,但很可能产生了自保的本能。那么迪让一死,金锤便欲离开这危险之地,就此腾空而起,本在情理之中——山下的大阵只能阻止人类飞行,未必能拦得住一柄武器……啊不,一样法宝。再说了,就迪让那一副蛮子相,本身就是炼器大师的可能性很低,说不定这法宝是别人赐予的,或者是别人为他铸造的,则迪让一死,金锤说不定是想飞归本主去。   不管哪一种猜测更接近事实,总之这柄金锤对张禄他们的威胁明显比迪让本人要大——金锤若落入旁人手中,说不定照样能够轰出核弹效果来,张禄他们跟黑余上人还是扛不住。所以眼见金锤要跑,张禄急了,当即大喝一声:“唐小姐!”   唐丽语手执“摩夷索”,朝着金锤便即抛掷出去。   她执索在手,本来是为了对付迪让的,万一黎彦超“殊胜锥”虽中,却并未能将迪让当场打死——可能性虽低,但不可不防,因为说明书上只写“无药可救”,没写“当场毙命”——那家伙要跑,到时候便可尝试以“摩夷索”擒之。   “摩夷索”的说明是:“执其一端,望空抛掷,触物生根,可供攀缘。”然而有什么地方可能用得着这种攀缘类法宝啊?张禄琢磨着“触物生根”四字,对人有没有效果呢?若是能用此索牵扯住迪让,他就不可能轻易闪人。   等到迪让倒地,金锤腾空,张禄大叫一声,唐丽语就本能地把“摩夷索”朝金锤拋过去了。嘿,果然“触物生根”,那索就跟长在了金锤上一般,唐丽语及时蹿前两步,一把揪住绳索的另外一头,手腕一拧,当即就把金锤从空中直接拽了下来。   张禄毫无谦让之意,当即伸手接住——嘿嘿,老子若有此锤在手,直接打灭此世又有何为难?   可是金锤才刚落手,就见连在上面的“摩夷索”如同寒冰遇火一般当即消融,瞬间便无影无踪了。张禄心说好险,果然只能使一次啊……这要我们真用这玩意儿爬高,最多上去一个人,索便失效——我们一队可有四个人哪,向来统一行动,同生共死,你这不是故意害人么?太真魔之不靠谱,由此亦可得见一斑……   他腹诽的同时,手中金锤直向下方坠去,“嘭”的一声砸在地上——好沉,不止八十斤,预估有误……好不容易双手并持,抬起金锤来,尝试探入真气——唉,这玩意儿该怎么用啊?   若是当普通武器使,自己根本没有迪让那般大力,哪怕双手持握都轮不动几下;若是当核弹用……这核武器的红色开关又跟哪儿呢?   法宝、异兵,不是上手就能用的,起码得象太真魔所赐那四样,给贴张简单说明书供人阅读吧?在不着一字的情况下,理论上只要境界够了,花点儿时间摸索也能找得出应用之法——当然试错了直接当机甚至爆机的可能性同样存在——但问题放“核弹”属于塑能系大招,张禄虽然学过并且改良出“热核风暴”来,对于塑能系的知识其实相当贫乏。这不象清玄世界辅虚真人那面宝镜,其原理为幻术,所以张禄上手就勉强能用,起码能够发挥部分效果……   茫然抬头,就见黎彦超等人蹲伏在迪让身边,以手探之,面上喜色不去——那家伙必然是死透啦。善师盟的徒众也各欢欣鼓舞,纷纷涌上前来,对张禄等人是顶礼膜拜,颂声不绝,其中黑余上人朝张禄施礼:“多谢天使相助,灭此大敌,也为我盟中几位善师报了血海深仇……”随即双眉一挑:“就请天使施法,破了山下之阵,我等好杀出重围去。”   张禄面露尴尬之色。黑余上人大概是年老成精,一瞧就明白了,当下淡淡一笑:“不如天使将金锤交于老夫,容老夫亲手破阵。”   张禄虽然有点儿舍不得,却也无法可想,只得把金锤递给黑余上人。他还怕老头儿一阵风就要被吹倒似的,颤微微的未必能拿得动那么沉的玩意儿,谁想黑余上人单手提锤,迈步走向崖边山道,竟然毫无负重之意。   众人跟在他身后,到了山崖边望下一瞧,好家伙,山下真的密密麻麻全都是人。要说张禄他们降临此世时间也不短了,但他们一开始心思全都放在唐丽语身上,就压根儿没空往山下望。如今才得以纵览全局,原来这座山并不怎么高,顶多三百米,但异常陡峭,山道蜿蜒曲折,竟然超过了两公里。山下旌旗招展,士卒布列,仅这一个方向,瞧上去就不止三五万人。   看起来百万之众确实是假称,但估摸着四外之敌加起来,怎么也得小二十万了吧。   正面之敌所布之阵非常奇特,是由千人左右的小方阵合成一个大阵。中央四小阵,仿佛花蕊,周边数十个小阵仿若五片花瓣,左右还各有数阵如同藤蔓一般——估计左右和山后还各有一朵五瓣花,由这些藤蔓相连。   只见黑余上人手提金锤,朝山下瞄了一瞄,随即吐气开声,奋力便将金锤朝山下大阵掷去。也不知道是他力气真那么大呢,还是自有轻松运用金锤的妙法,总之那锤直飞出去数十丈远,划一条抛物线,很快便落到了大阵之中。随即是气浪怒卷,黑红色火光冲天而起,又燃起了一朵硕大的蘑菇云——“轰”的一声,整个大阵都被浓雾所笼罩。   可是光瞧周边那些小方阵,士卒们就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被气浪冲得四下乱飞,则蘑菇云中爆炸威力,从侧面即可得见一斑。直接挨炸的那些伽奢兵,估计内层直接就气化了,外层也被烧成焦炭——大阵就此告破。   原来就这么简单么?直接扔出去就成?张禄又感吃惊,又感可惜……这样直接扔出去,那金锤还找得回来吗?结果跟太真魔下赐四样法宝一般,也都是一锤子的买卖……然而迪让究竟是怎么用的?他总不会怀揣数柄金锤,扔一个就毁一个吧,那不真成核弹了?   旁边儿风赫然又蹿起来了,这回倒是直接腾起在空中,没再往下掉。张禄大喜:“敌阵已破,请上人即刻跟我们飞下山去!”这任务倒是真简单,难度系数几乎要小于1啊,也不知道是不是三无和尚给通了关系的缘故,所以太真魔主动放水……   然而黑余上人却摇了摇头:“请天使在前开道,老夫殿后,一起冲下山去。”   张禄心说唉,难道说老头儿你不会飞吗?还是说功力未复,所以暂时飞不起来?   黑余上人洞悉了张禄所想,微微苦笑道:“我盟残余就只有这些人,老夫岂肯让他们再有损伤?他们未必人人能飞,还请天使在前,老夫在后,护着他们下山去躲藏吧。”看起来老头儿是能飞的,但不愿意抛弃部下独自逃生。   张禄和同伴们交换了一下眼神:既然如此,无法可想,那也就只能腿着了……己方对此世的情况,以及黑余上人的性情都不怎么了解,很难逞口舌之能劝说他先走;你总不可能把老头儿一棍子打闷,扛着他飞吧?再说了,是不是真能顺利打闷他,也还在未知之数。而且张禄估计同伴们还会想:必要如此,才是我等应救之人,老头儿要是不管部下,单独遁走,我们反倒要怀疑他的人品,以及善师盟的正当性了。   当然啦,张禄是不会这么想的,他觉得老家伙节外生枝,实在可恨。只是,自己虽然希望赶紧把老头儿送下山,顺利完成任务,但你总不能要求别人也会把你的愿望和利益放在第一位……   然而把黑余上人撇在身后,脱离自己的视线,就怕另起波折——老头儿终究诅咒才解,功力未复,往极端里想,要是他一脚踩空直接摔死,太真魔判定本次任务失败,那就欲哭无泪了。黎彦超当即决断:“我和丽语保护上人先走,赫然、张禄,你们断后。”   黑余上人还待坚持,却被黎彦超和唐丽语一左一右夹在中间,一人扯着他一条胳膊,直接就踏上了山道,朝山下快步奔去。善师盟众在后跟随,张禄、风赫然双剑压阵。   一路无话——正面大阵几乎全毁,剩下一些小兵勉强逃得残生,谁还敢再上来拦阻啊;而左右大阵中兵将见状欲来救援,可惜将有勇心,兵无战意,拖拖拉拉地一直到众人全都跑下山去,都还没能整列完成。   一路上张禄还有点儿担心,这核爆过后,会不会残留有辐射啊?但他放出感官,探查周边状况,只觉热浪滚滚,元气虽然混乱,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异状。终究只是颗超级当量的大炸弹而已,原来不是真正核爆……不过爆炸中心的温度应该很高,他们从外侧绕路而行,张禄眼神一瞥,就见浓烟滚滚之中,隐约可见泥土颇有玻璃化的迹向——所谓“生灵皆焦,草木不生”,原来是这个意思……   正在奔跑——可惜善师盟众中有些还是妇女和孩子,速度实在提不起来——忽听侧面一声怒喝:“恶贼休走!”张禄一偏头,就见一条金甲大汉,手提金锤,疾奔而至…… 第一百零五章、立场相悖   一将手提金锤,疾奔而来,瞬间便至眼前。张禄吃了一惊,差点儿以为是迪让复生——这家伙身型与迪让差相仿佛,穿戴也接近,只是胡须不够浓密而已。但是不是迪让并不重要,关键他手里那柄金锤……我靠难道核弹果然是量产的吗?!   可是这会儿已无躲避的可能,张禄被迫挺剑当胸刺去。那将一摆核弹……不对,金锤,节架相还。张禄只盼望这核弹不扔出去,就无法发挥效用——要不然不连自己也炸了么?他就不信迪让也好,这员将领也罢,还能够身在爆炸中心而毫发无伤?剑势不等用老,略略一收,贴着金锤朝侧面一引……   锤头一偏,露出胸口空门,风赫然及时补位,奋勇一剑,正中那将心窝——“噗”的一声,鲜血喷涌,那将双目圆睁,缓缓倒下,眼见得是不活了。   吓死我了,原来只是个银样蜡枪头……张禄倒提“电光影里斩春风”,探手就把那柄金锤给提起来了,略略一掂,不过才五十来斤而已,并且只是凡物,毫无威能。   我就说嘛,倘若能够释放大爆炸术的金锤真是量产,那些善师盟众就不会说“伽奢大将迪让,挥舞他的金锤”了,而要说“伽奢大将迪让等,挥舞他们的金锤”……   陆陆续续又有不少金甲敌将赶来,或使金锤,或使金杵,但论其功力若放在天垣世界,也不过问道境中上阶的水平,张禄他们四个几乎是一招便能放倒一人。怪不得迪让孤身一个冲上山峰,原来他麾下部将全都无用……   就此有惊无险地直奔出十多里地去,眼瞧着身后不见追兵,而队伍里那些妇孺也都骨软筋麻,再也跑不动了——多少都是有点儿武功底子的,若是普通人,不等下山就得累趴下——他们才逐渐放慢了脚步。   张禄心说这就成了,正待拱手与黑余上人告别,却见黑余上人伸手朝前一指:“天使可能见到远方的金顶么?那里便是伽奢城。”   原来距离这么近啊,你们怎么跑敌人老窝里来了?就听黑余上人言辞恳切地又道:“烦劳天使助老夫潜入伽奢,灭了妖孽,平息这世上的祸乱。”   张禄还没回答,就听黎彦超道:“我等的任务,只是救护上人突出重围,至于诛灭妖孽云云,请恕无能为力……”   黎大少平素正义感爆棚,虽然并非丝毫不考虑力量对比,见着不平事就想铲一铲的无脑圣骑士一类角色,倒也不至于因为把手头四件法宝扔出去仨,再遇事就会往后缩的。问题他现在一门心思都在唐丽语身上,巴不得赶紧完成任务,好返回天垣世界去救出心上人来,所以这禅善世界之事么……还是另请高明吧。   倒是唐丽语低声劝说道:“既有妖孽横行,而善师盟又人才凋零,黑余上人也功力未复,难以拮抗,不如我等再略略相助一二?”说着话,主动伸出手去,牵住了黎彦超的胳膊。   张禄心说大小姐你又来多事……瞟一眼禅善上人期盼的神情,语气犹豫地问道:“未知上人需要多久,功力才能恢复?”你是这禅善世界的第一人,真要是身体健康,力敌万夫,那我们跟你去占点儿便宜也好。关键他才惋惜扔掉了金锤,这回任务到目前为止还什么战利品都没有落下——至于那柄西贝货,他早就拋掉了,看似金锤,其实只是镀金的玩意儿,值不了几个钱,还占地方——实在有点儿不大甘心。   黑余上人轻叹一声:“老夫受了诅咒,承蒙天使相救,又服食了药物,过不片刻,即可回复七成功力。至于痊愈,恐怕尚须时日……”   风赫然插嘴道:“不知上人所说妖孽,究竟是指什么?伽奢城主么?此人究竟妖在何处?”   黑余上人道:“彼獠受妖月影响,野心炽盛,欲待一统天下。我善师盟有护世之责,岂能容他妄行?”旁边儿善师盟众也七嘴八舌地帮腔,甚至有几个直接就跪倒在地,磕头哀求相助。   张禄皱眉问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就算一统天下那又如何?”你们总不能永远小国寡民下去啊,统一过程中必然伴随动乱、杀戮,但要真能统一了,对于古代社会来说,肯定还是有利于社会生产力发展的,不见得就是坏事。   黑余上人摇摇头:“大城二十四、小邑五十三,种族不同,风俗各异,如何统一?强要为之,必生暴政,非百姓之福也。”   张禄一琢磨,也对,统一是需要社会基础的,统治者纯粹出于野心所造成的大一统,不但对民生毫无益处,而且持续时间也不可能长喽,必然引发长期的纷争、动乱。但他还是有点儿拿不定主意,就又问:“不知伽奢城主本领如何?城中还有什么能人?”   黑余上人答道:“伽奢城主易敌耳,但他近日招募了一位隐世奇人,能施诅咒——老夫所受,或即此人所施——恐怕不易对付。因此老夫才恳请几位天使相助,潜入城中,诛杀城主,还百姓以太平世道。”   张禄说这样吧,您先把这些不怎么能打的盟众都遣散喽,让他们找地方暂时躲藏起来,至于帮不帮的,我们几个还要再商量一下。   于是四人凑在一起,黎彦超的意思,还是别再节外生枝了吧,唐丽语和风赫然却主张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最后三人都把目光投向张禄,张禄心说我要是附和黎大少,两票对两票,问题还是解决不了啊……就听风赫然劝道:“我看那迪让本事也未必能有多高,全靠了金锤威力无穷,但我等若跟随黑余上人潜入伽奢城,即便再有金锤,他们也不敢在城中使用——张禄你怕得何来?”   张禄闻言,略略点头,随即却又摇头。倘若不算金锤,张禄觉得自己是能够打得赢迪让的,而迪让既是伽奢城中排名第一的大将,可见如今城内应该再没有能够给自己小队造成威胁的武人了。而一路上观察黑余上人的身形、步法,估算着哪怕他恢复到全盛时期,也就天垣世界无我境中阶的水平,四人打他一个,即便不胜,也应该能够全身而退。黑余上人为禅善世界第一人,那么比他差的,咱们有必要惧怕吗?   于是张禄竖起两枚手指来,对同伴们说:“我只担心二事……”第一,是这禅善世界的人能摆阵,几万个小兵集合起来,就能封锁一处山头,阻止强人飞行,天知道他们还有什么奇特的阵法,能够使出鬼神莫测的强大威能来;第二,是黑余上人所说那名隐世奇人,这人会诅咒术,我真没有把握能够拾掇得下他……   风赫然说了:“迪让既然被杀,伽奢军阵四散,我料伽奢城主必然增兵添将,则城内空虚,正是我等取巧之机——说不定他会把那隐世的奇人也派出来哪!”   张禄摇头道:“既会诅咒术,说不定那人还是占卜的高手……”两者都属于意念系,兼修的可能性很大——“焉知我等此去,不是自投罗网?”   唐丽语突然双眼一亮,说占卜嘛……咱们这儿不也有可资占卜的法宝么?何不取出来一用?   太真魔所赐四件法宝,咱们已经用掉三样啦,剩下一件名叫“赞略环”,说明书上写:“诵念环上咒语,可知一刻后事。”反正这只是最后一击,潜入伽奢城,诛杀城主,能够成功最好,若然失手,我赞成咱们即刻离开,不再多事。既然如此,“赞略环”未必还能有用,反正回去也得归还太真魔,不可能带回天垣世界,不如拿出来试着用用,占卜一下对方是否已有防备,如何?   张禄心说这倒正合我意,要是就这么回去了,“赞略环”没用过就上交,心里实在不爽……伸手从怀中掏出那环来,再读一遍说明文字,不禁皱眉道:“这说明太过简略,也不知道能否探查到城内之事……”   同伴们都用期待的眼神望着他,张禄说你们别报太大希望啊,要是占不出个结果来,我建议咱们还是回绝了黑余上人,就此闪人为好。众人尽皆点头,于是张禄双手执环,凝定心神,默念环上咒语,心里想的是——一刻钟以后,伽奢城主估摸着应该知道迪让被杀、大阵被破之事了,他又会如何应对呢?   这“赞略环”并不大,直径约摸半尺,边沿一指多厚,上刻花纹和文字。张禄才刚念完咒语,就见环内突然射出一道白光来,就仿佛投影仪似的,把一段影像投射到虚空之中——   影像有点儿模糊,还是黑白的,象是一处宫殿的内景,有两个人影相对而立。不过随即便有话语声传出来,声音不响,倒是相当清晰——其中一人斥道:“你说那诅咒当世无人能解,为什么黑余老贼还能醒来,且杀我大将迪让?!”   哦哦,这个应该就是伽奢城主了吧。只可惜象是并未完善保存的黑白老胶片一般,模模糊糊还满是划痕,实在瞧不清这位城主究竟长啥样啊。   与伽奢城主对面相谈的,很可能就是那位“隐士奇人”,就听他轻叹一声,回答道:“我的诅咒,确实当世无人能解……但若非当世,或者非人,那就很难保证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所言非人,或许黑余老贼得到了上古秘传的什么法宝,可解诅咒;所言非当世……传说善师盟中世传秘法,可召请天使下凡,拯危救难……”   伽奢城主的身影微微一振:“岂、岂有此理,上天为什么要相助那老贼?!”   隐世奇人道:“善师盟数千年来,借口妖月照临,妄指妖孽,排除异己,掌控世事,如此恶行,却不见上天降罚,料必有蒙蔽天意之法,则召请天使下凡相助,也并不奇怪……”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响亮,但这句话落到张禄等人耳中,却有若晴天霹雳一般——说啥?“借口妖月照临,妄指妖孽,排除异己,掌控世事”?这到底谁是妖孽啊?难道说,上天真的被黑余等人所蒙蔽了不成么?   人各有立场,对于同一件事,在不同立场之人看来,善恶很可能彻底颠倒,张禄他们并非这禅善世界之人,缺乏足够的信息,根本无从判断究竟哪方的说法更接近于事实——也或许全都不是事实。但他们终究是受了太真魔派遣而来,本能地信赖黑余上人。张禄心说了,就算是太真魔受了蒙蔽,那又关我何事?咱们只要完成任务就得了吧。   那么任务既然已经完成了,却又在占卜过程中得到立场完全相悖的信息,不如以此为借口,劝说同伴们还是算了吧,别跟黑余上人去伽奢城中冒险。脑海中瞬间转过这么一个念头,但还想多看一会儿影像,获取更多的情报……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觉察到身后微风流动,匆忙转过头去一瞥,就见一道人影瞬间远离,眨眼间便已在十数丈之外——那正是黑余上人!   黑余上人很明显是已经安排好了善师盟众,跑过来想要问问张禄他们可有决断,估计“赞略环”中影像也落在他的眼里,伽奢城主和隐世奇人的对话也传入了他的耳中。老头儿害怕张禄他们受到蛊惑,会对自己不利,因此仓惶后退,先拉开一段距离,倒也是情理中事。张禄正想招呼,说上人不必担忧,我等又岂会相信敌方的妄言——其实更重要的是,信或不信都无所谓啊,我等既受上天所遣,相助于你,那就不会轻易转换阵营啊。   可是话还没能出口,就见黑余上人左手微微一颤,突然间金光闪烁,手中骤现一柄金锤——分明正是迪让的那一柄!   张禄心说果然这锤子不是用一次就完,还能返回施用者手中啊,就不知道这黑余上人为什么要瞒着我等了——眼瞧着黑余上人一边继续后退,一边就把金锤举了起来,朝向四人奋力掷来!   第一百零六章、陨落   黑余上人安排好盟众分批躲藏,然后返回来探问张禄等人的心意,恰好见到他们取出来一个圆环,诵念咒语。黑余心中好奇,于是蹑手蹑脚地靠近,不想却听到了占卜投影中伽奢城主和隐世奇人的对话。   他不禁大惊失色,匆忙后退,随即就把金锤给掏出来了。   黑余究竟是善是恶,张禄等人不得而知,也不必多言。关键如今善师盟几乎覆灭,善师死尽,除了些低级盟众,就光剩下了黑余一人而已,多少有点儿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本能地就觉得这些天使要对自己不利,为免麻烦——我还是先下手为强吧!   张禄感官敏锐,他是第一个回过头来的,然后第二个是黎彦。黎大少素有决断,他的反应很快,当即双手左右一分,朝后方猛击,气劲鼓荡处,一手一个,已将唐丽语、风赫然二人向空中斜斜地搡将出去。随即一个箭步,已将张禄遮挡在身后,双手顺势取下背负的双刀来,交叉横在胸前。   张禄虽然先回头,反应却比他慢了一拍,还打算抬手招呼黑余不必有所疑虑呢,眼瞧着金锤就扔过来了。张禄吓得当场就把“赞略环”给甩了,伸手拔剑。   他知道躲恐怕是躲不过去的,黑余上人虽然不停后退,但掷锤的时候,双方相距也不过十余丈而已——换成地球上的公量,也就四十米左右。他刚才观察过“核爆”处的状况,那朵蘑菇云瞧着挺吓人,其实爆炸波及范围并不大,中心区域也就直径一百多不到两百米一个圆而已,热流、气浪激荡到能把人吹飞的地步,仍然具有一定杀伤效果的外圈,直径还不到一公里。   山前那座花朵状大阵,其实正经被炸飞的只有花蕊部分,估计直接丧命的最多一两千,其余伽奢兵卒多数是被烧伤、震伤,或者干脆吓瘫了,一时间还不得就死。   张禄他们自非那些小兵可比,若处于爆炸中心区域之外,急运真气抵御,或可勉强偷得残生——但问题眼瞧着金锤便要到达眼前,他们就没可能瞬间跑出一百米去啊!就算黑余上人那老头儿,能否在爆炸的同时顺利逃出中心区域,也还在未知之数……   这老头儿真是疯了!   可对方疯不疯,是不是想干脆同归于尽,那都不重要,如今最重要的是该怎么在猛烈的爆炸中存活下来才是。张禄眼角一瞟黎彦,见对方似乎纯取守势,心说你以为这样就能扛得住爆炸吗?而且——你以为往我身前一遮,就能救得下来我的性命吗?!   张禄脑筋是转得很快,但思维敏捷不等于智计过人,智计过人也未必就多谋善断,事突然,他多少觉得脑袋有点儿蒙,只知道逃是逃不过去的,躲是没地儿躲的,扛也未必就能扛得住……估计此番小命难保啊,就算自己苟且得活,同伴中或许也会陨落一个……不禁心中大恨,本能地就把“电光影里斩春风”瞄准了黑余上人,狠狠投掷出去——老贼,那就真来拼个玉石俱焚吧!   再说唐丽语和风赫然二人还在懵然无所知的情况下,就被黎彦给搡飞了,身在半空,风赫然已然反应过来,伸手一抓唐丽语的肩膀,真气行处,头也不回地朝向远处疾飞——他估摸着唐小姐必要回头去救黎彦,所以不管不顾,先把她揪走再说。   随即背后一声巨响,强劲而炽热的风压怒卷而来,冲得二人在空中连翻跟头。还好身在半空,若在地上,必然直接被风压扑倒,而这一倒下去,估计就很难再爬起来啦……既在半空,干脆把自己当作一片羽毛、一点尘埃,顺着这风压之势,瞬间便直飘出数十丈远,这才踉跄落地。   风赫然就觉得头面、躯体、四肢,无处不痛,仿佛被直接浸泡在了滚烫的热油中似的,身子一阵抽搐,差点儿爬不起来。唐丽语的情况比他略好一些,咬牙忍痛转身,惊骇大叫:“彦!”便欲奔回去施救,却被风赫然使出最后一点残余的力气,伸手一绊她的左腿,唐丽语应声而倒。   一朵硕大的蘑菇云腾空而起,而两人恰好位于中心区域之外,只觉身周仍有热浪翻卷,浓烟滚滚,不辨方向。   唐丽语挣扎了一下,却爬不起来,只是反复踢足,想要蹬开风赫然。风赫然咬紧牙关,伸手入怀去掏摸,这才现——我靠外衣全都碎了,要么烧化了……好在顺利摸到了贴身存放的一枚小小药瓶,并未遗失,赶紧倒出两枚丹药来,将一枚填入口中,用力咀嚼了两下,和着唾沫吞咽了。   此药名为“定魂丹”,乃是天垣世界上品的疗伤良药,要搁地球上,那就可以算是仙丹了,说不上活死人、肉白骨——世间就不可能真存在复活药——但往往一只脚已经踩进了鬼门关的人,也能给硬生生扯将回来。这还是风赫然的师祖、天垣武道界第一人独孤恨所制,老头儿毕生也就炼出来两炉,总共十二颗而已——因为材料太难找啦——他向来喜爱这个小徒孙儿,便特意赐下两颗,作为风赫然保命的最后手段。   “定魂丹”落肚,风赫然就觉得一股凉意通过气脉瞬间便浸润了四肢百骸,皮肤虽仍疼痛,先前失去的力气却一点一滴地逐渐恢复过来。他当即一个打挺,直接就扑到了唐丽语身上——唐小姐的衣衫也多被烧焦……性命交关,管不了那么多啦——一把扳过唐丽语的脑袋,五指一托下巴,迫其开口,直接就把另一枚“定魂丹”给塞进去了。   爆炸来得猛烈,收束得也快,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中心区域以外的浓烟逐渐散去。唐丽语满脸都是黑灰,却被眼泪冲得条条斑驳,她稍微恢复了一点气力,一挺腰就把风赫然从自己背上掀了下去,随即挣扎着爬起来,就待冲回去查看究竟。   风赫然还是牢牢地揪着她的脚踝,却不敢抬头望,只是叫道:“你镇静一下,镇静一下!”唐丽语撕心裂肺地大叫起来:“彦……”话音突然间噎在喉中。风赫然还当她悲伤过度撅过去了,忍不住略略抬头,朝前一望,也不禁猛然间愣住。   只见烟尘渐散,一道踉踉跄跄的人影逐渐显现出来——那竟然是张禄!   张禄的状态貌似比他们都好得多,虽然也是衣衫残破、满脸黑灰,却还能勉强站住身形,甚至还能蹒跚迈步,缓缓向他们走过来。并且两人瞧得分明,张禄双臂中吃力地抱着一具躯体——正是黎彦!   唐丽语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挣脱了风赫然,疾步向前奔去,眼瞧着就要撞入张禄怀中。张禄微微一愕,膝盖一曲,瘫软在地,好象是顺手一般,就把黎彦交到了唐丽语手上。   黎彦只是中等身材,唐小姐却身高肩宽,即便不论武道境界,她平常要把黎彦抱离地面都跟玩儿一样——说不定还能把黎大少当作长兵刃,抡圆了舞上数十个回合。但一来身负重创,就算“定魂丹”也只能暂且保其性命而已,不可能真使她恢复如初,二来悲伤逾度,所以才一抱住黎彦,两人就一起重重地跌翻在地。   只见黎彦半个身子都已焦黑如墨,双目紧闭,毫无气息,唐丽语不禁放声大哭起来。张禄不敢去瞧衣衫不整的女巨人,眼神略略朝远处一瞥,就见风赫然正一步步爬将过来。他剧烈地咳嗽了两声,尽量使自己的声音能够压过唐丽语的痛嚎:“莫哭,他还没死……不过你再这么哭下去,估计就快了……”   爆炸之前那电光火石般的数息,其场景仍历历在目,张禄如今回想起来,就仿佛做了一场噩梦似的……关键不是如同梦魇般恐怖、模糊,而是自己仿佛旁观者一般,可以回想起全角度的每一个细节。   先是他们观看“赞略环”所呈现的影像,并未觉黑余上人蹑手蹑脚地靠近,随即黑余一时惊恐,仓惶后退,终于出声响,使张禄和黎彦生出了警惕之心。张禄先回头,然后第二个是黎彦,几乎同时,黑余上人擎出金锤来,隔着十数丈的距离,奋力朝他们抛掷过来。   黎彦一把搡飞两名同伴,随即迈上一步,遮护在张禄身前,并且取下了背负的双刀,在胸前交叉,略略一横。张禄只当他要拦挡金锤,心说这怎么拦得住啊?眼见已然来不及躲闪,干脆,“电光影里斩春风”直射出去,要跟黑余上人同归于尽!   但是他的长剑才刚脱手,身前黎彦的双刀也飞了出去,但目标并非黑余上人,而是那柄正在空中打着旋正飞过来的金锤。   张禄真想抬起手来抽自己一巴掌——你这傻叉,黎大少所为才是正解!   金锤可以引剧烈爆炸,张禄大致明白爆炸原理,但却并不清楚启动原理——所以此前他得了金锤也不会用——这玩意儿究竟是触式的呀,还是延时式的?   倘若这金锤是触式的,那么反正来不及逃,与其等它落到自己身前再爆炸,还不如相隔有一段距离就先用兵刃触其爆;倘若这金锤是延时式的,那么更应该在其爆炸前,尝试用武器远远地搪开——不管爆炸启动原理究竟是哪一种,黎彦所作所为,都是在此种危急情况下唯一可以减少伤害的明智之举。   他刚才双刀交叉横在胸前,那只是一个抛掷的起手式而已。虽然并不了解术法尤其是塑能系术法,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黎大少术法世界也穿越过好几个了,可以说面临危境,他比张禄要镇定得多,应对也要合理得多。   双刀打着旋射向金锤,并未正面硬磕——黎彦虽然没有掂量过金锤的分量,张禄必须双手才能持用的窘态,他可是瞧在眼里的——而是从侧面斜斩,欲图四两拨千斤,通过改变金锤的转、转向,进而更改其飞行轨迹。   张禄不禁埋怨自己,我投剑射什么黑余老贼啊,也跟黎彦似的射向金锤,说不定还能把金锤搪得再远一点儿——当然这只是理论而已,两人并未经过演练,很可能因为抛掷的角度难以契合,导致力量相互抵消……   “当”的一声,一刀中的,金锤朝上略略一扬,并未爆炸。随即又是“当”的一声,第二刀正好击中锤柄和锤头的连接处,金锤就仿佛遭遇了十二级飓风似的,瞬间侧向疾飞了出去,但是飞不多远,只见锤上红光一闪——   张禄一个虎扑,就把黎彦给按地上了,随即侧前方响起了震天动地的爆炸声,热浪和气压急袭而至……   防护系的法术张禄并没有怎么习练过,但终究身在术、武双修的世界,他对元素震荡的抗性要比黎彦高得多,而且在扑倒的同时,他还把怀里的丹药掏了出来,不管有用没用,全都一股脑塞入了口中——身为幻术系高手,他双手的灵敏度自然是相当高的。不仅如此,他还有余暇略一抬眼,正好瞧见黑余上人倒退了一阵,终于转过身去,然后“电光影里斩春风”就狠狠插入了他的后心……   所以黎彦当场撅过去了,张禄倒还扛着一口气,在爆炸过后还能硬挺着把黎大少抱起来,直至与唐丽语、风赫然会合。   唐丽语抱着黎彦是放声大哭啊,张禄却道:“莫哭,他还没死……不过你再这么哭下去,估计就快了……”挣扎着探出手去,按在黎彦的胸口,真气注入,尝试护住他的心脉。   唐丽语自然也带着疗伤的丹药,只可惜往身上摸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找到,只好暂止悲声,向风赫然哀恳道:“药你还有吗?”风赫然黯然摇头——“定魂丹”只有两枚,全都用了,其余丹药效力不足,就算都喂了黎彦也起不了什么效果。   张禄自己的丹药也全都吃光啦,目前几种药性还在体内乱蹿,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扛得了多久。照道理来说,他们就应该赶紧远离这爆炸场所,远离仍然炽热的气浪,却只怕再多挪一步,再多耽搁一息,黎彦这最后一口气便要吐尽……   以张禄之能,本可以用术法为黎彦吊命、疗伤,但一则对方伤势实在太重,二则张禄本人也在重伤状态,真气运行不畅,他就觉得手掌心中传来黎彦的心跳,越来越缓慢,越来越缓慢……   难道自己的同伴就要陨落在此吗?!我该怎么办? 第一百零七章、祥云   张禄手按着黎彦超的胸口,就感觉对方的心跳越来越缓慢,正在茫然无措之际,心中默祷:“我们不该节外生枝啊,应当早早返回玄奇界去才是……如今四下无人——还有谁能在距离爆炸中心那么近的地方存活吗——正好把我们给摄回去啊!太真魔头,你丫究竟在哪儿?!”突然眼前一花,同时掌心传来的心跳骤然沉重起来——   张禄长出了一口气,不禁彻底瘫倒。   定睛再瞧,果然已经返回了玄奇界,并且同伴们虽然七倒八歪,身上衣衫却又变得完整了——想想也对,穿越一回难免负伤,倘若伤口得以愈合,衣衫却沾满血污或者残破斑驳,再穿回天垣世界的时候,又该怎么掩饰?玄奇界的秘密怎么可能在一定范围内保全得了?   只见唐丽语紧紧抱着黎彦超,满脸都是泪水——不过这回是喜极而泣。黎彦超似乎还有点儿恍惚,随即眼神一瞥,见两名同伴正表情诡异地瞅着自己,不禁有些尴尬,想要将唐丽语推开,偏偏巨人女力气太大,根本就挣脱不得。   张禄一挺腰肢,改侧躺为正坐,随即瞪了风赫然一眼:“果然不作死就不会死啊……”   风赫然突然站起身来,朝着同伴们深深一揖:“都是我的错,彦超险些丧命……就此洗心革面,请相信再没有下一次了。”   唐丽语哽咽着为他解围:“我也是主张相助黑余上人诛杀伽奢城主的,不是风兄你一人之过……”   风赫然摇摇头:“你不同……我明白的。”   张禄一皱眉头:“你明白什么?”   风赫然一脸的“孺子不可教也”——“你不明白吗?彦超只想尽快完成任务,好去相救唐小姐,故此不赞成潜入伽奢城。而唐小姐若然穿越回天垣,便又要陷身囹圄,还不知彦超多久才能赶到……所以她想和彦超再在禅善世界多呆一阵,这有什么难理解的吗?”   张禄心说原来如此,眼瞧着唐丽语的脸红得跟熟苹果似的,忍不住习惯性地反唇相讥:“女人心理,我如何能懂?也不知道你哪来的经验……”   风赫然双眉一挑,肩膀一耸:“本人在流云宗内,也有……也是有小师妹的,却不知张禄你可有心仪的女子?”脸上仿若写着一行大字:“单身狗不懂也很正常啊。”   张禄大怒,正待还嘴,就听虚空中响起了太真魔的声音:“救援黑余上人突出重围,任务已经完成。下一次任务是在半年之后,且回去好生修炼吧。”   唉,张禄这才反应过来,貌似此番领任务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提给什么奖赏是吧?竟然连“任务奖赏:容后再议”的片儿汤话都没有……这是什么意思?   急忙开口询问,就听太真魔冷冷地道:“允许你们继续执行任务,便是奖赏了。”   我靠不要吧,张禄心说这回执行任务不但惊心动魄,差点连命都送在禅善世界了——真若是太真魔迟个一时三刻再摄走他们,别说黎彦超了,恐怕他自己的小命也将难保——而且还遗失了“电光影里斩春风”,结果竟然什么奖励都没有?这特么也太过分了吧!   风赫然他们倒貌似经历了这一番险死还生,对那些身外之物都看得淡了,竟然没有附和张禄,发出抗议。风赫然还问:“究竟黑余上人所言,是真是假?伽奢城主是不是妖孽?”果然不出张禄所料,太真魔根本就不回答这个问题。   张禄心说咱都已经离脱了,还问这个问题有意义吗?正待继续纠缠奖赏,突然心念一动,觉得有些话还是提前说明为好,于是转向几名同伴——“我料囚禁唐小姐的‘大老’必是高人,我等未必是他对手。回归之后,我等便快马加鞭,齐汇京城,去请唐前辈相助救人……”话还没有说完,眼前又是一花,已然返回了天垣世界。   此时已是夜间。张禄猛地从床上跳下来,伸手入怀一摸,果然,已经找不到装着丹药的瓶子了——片刻前在禅善世界,他能在爆炸前把一瓶子药全都倒嘴里,那速度就已经很了不起啦,哪儿还有机会重新把瓶子揣好呢?   赶紧蹬上鞋,打开柜子,取出那柄“玄霆”宝剑来——“电光影里斩春风”虽失,好在自己还有备用武器——然后又揣上一包干粮、一些散碎银钱,推开屋门便直蹿了出去。   他没有去找唐侯——唐侯未必肯见他,就算他提起唐丽语之事,内外通传,只怕又有耽搁——而是直接奔了王府马厩。马夫正收拾停当,打算洗洗睡了,忽见有人直闯进来,入厩搜寻,只当出了盗匪,匆忙大声喝问道:“什么人?此乃唐侯御马,谁敢盗用?!”   张禄连辔头、鞍韂都不备,直接翻身上了一匹坐骑,同时口中道:“我乃唐府客卿张禄,才得了丽语小姐的消息,这便要去寻找,若然耽搁,王爷必饶你不过!”双腿一夹马腹,“嗖”的一声便冲出了马厩,同时袖子一卷,已将撂在厩旁一套马具捞入手中。   其实他马术并不精通,但以如今的本事,哪怕给头老虎都能照骑啊,有没有鞍韂并不重要。只是正好瞧见一套马具,那么不用白不用——说不定还能提升点儿速度呢。   当下骑着光板马就直奔了王府侧门,门官上前拦阻,张禄还是原话,门官便道:“且待小人禀报了王爷,再来开门。”张禄大喝一声:“我先去了,你再禀报王爷不迟!”就马背上挥起一拳,隔空行气,将门闩打成两段,然后直接就撞将出去。   他为什么那么着急呢?是怕黑夜宵禁,城门关闭,到时候就不容易出去城去啦——他能打得断府门门闩,未必能打得断城门门闩,那玩意儿可比人胳膊还粗哪!   匆匆忙忙疾奔出城,这才跳下马来装好辔头、鞍韂,然后沿着大道一路向北。   黑夜跑马其实是很危险的,好在张禄有昏暗视觉,马瞧不清道儿,他能瞧得清——当然那就得靠缰绳操纵了,光用手扳马头终究会慢上一拍。身在禅善世界的时候,张禄并不着急,因为他知道对于天垣来说,那段时间算是静止了,不管他们在禅善耽搁多久,都不会影响到救援唐丽语之事。但如今返回天垣后就不同了,只怕晚得一时半刻,绑架犯会直接撕票,或者把肉票给转移喽……   照道理来说,绑架唐丽语的初衷是为了探问相关堂阳季宝藏的消息,而既然宝藏已落入朝廷手中,其实没有必要再留着唐小姐啦。对方最后一次审问唐丽语,是打听相关张禄的讯息,本身就已经与宝藏关系不大了。为什么不肯骤下杀手,或者直接放人呢——就唐丽语的回忆来看,她完全不清楚究竟是谁绑架了自己……   那么,在此番穿越玄奇界之后,直到自己或者同伴们找到唐莹为止,对方会不会骤起杀人灭口之心呢?   而且唐丽语穿越之事,或许瞒不过那位“大老”,不知道他对此是否会有所防备。按道理来说,没有真正穿越过,只是根据前人所留蛛丝马迹来判断,未必清楚穿越的具体过程,也很难探查得出某人是否才刚穿越过。以唐莹之能,她貌似都没有正经穿越过,未知那位“大老”是否曾有此等机缘?   关键是唐丽语不但遭铁链系缚,而且气脉被封,就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手法。张禄本来猜想,打穴之法维持不了太长时间,而唐丽语又没有被人反复闭穴的记忆,或许是利用了什么法宝或者别的秘术来达成长期封闭气脉的效果吧。但既然已知唐丽语会被铃声所惑,陷入深度睡眠,那就又保不准了,或许她是在睡眠之时被人封闭了穴道,所以才没能存留下记忆来。   但若是法宝之类可持续性起效果的外力干涉还则罢了——就好比唐丽语被铁链所缚,虽然穿越玄奇界便即恢复自由身,但一旦返回,双手、双脚仍然还在铁环之中——若是普通打穴,那就跟负伤或者生病属于同一类的**非正常状态,玄奇界必能疗治,等她返回囚室,立刻便能动作了呀。   以唐小姐的个性,会不会不等我们去救,先就挣断锁链,妄图越狱呢?即便她没有那么鲁莽,被封闭的穴道突然打开,会不会被绑架犯察觉呢?瞧她那样儿,就不似个会演戏的主儿……   倘若发生了此等事件,傻瓜才不会想着赶紧杀人灭口,或起码把肉票转移他处呢!   张禄越想就越是着急,心说我们还不如干脆留在清玄世界不回来了哪!则唐小姐不但没有囹圄之灾,还能跟黎彦超双宿双栖;至于自己,随便找个隐秘地方苦修二十年,必能达到渡劫境界——能不能飞升的且再说,相信三无和尚不会轻易让自己老死在三维世界;最后风赫然……随便了,我管他干嘛?   可是任务无法完成,也不算失败,便只能滞留异界,终究只是同伴们一个不大靠谱的猜想而已……   天垣世界疆域不小,舒州僻在东南,而京城则在中部偏北的位置,相隔岂止千里。张禄只是在地图上查看过京城的位置,此前从来都没有履足过,难免绕了几个圈子,拐了点儿弯道——这还幸亏是天垣朝的驿道系统非常完善,要搁在东汉末年,从东南的扬州前往都城雒阳,光知道个大概方向,完全可能跑出两倍以上的路程去。   ——就如同小说里关云长“千里走单骑”,忽东忽西,简直一多半儿途程都处于迷路状态……   张禄所骑的乃是唐侯爱驹,足力颇健,虽然不可能没日没夜地连续驮着人奔跑,但马跑累了张禄可以下马啊,他牵马而奔,速度未见得就比骑马慢得了多少。就这样整整花费了六天六夜时间,终于踏入帝畿。   政元天子本为桓侯,拥有桓郡,其后进位鄂王,统领鄂州,再进一步被公推为天子,但这并不是说鄂州桓郡此后就变成帝畿了,桓城就变成了京城——帝畿、京城,本有固定所在。   基本上算是在天垣朝的正中央,建城为都,都周方五百里为帝畿,基本上等同于一郡大小。张禄踏入王畿之后,官道更显宽阔,理论上不会再迷失方向,或者绕远路,他一路匆匆行去,同时手搭凉篷,不住地朝前方张望。   张望什么呢?他在瞧唐丽语究竟被囚禁在了何处。   想当初张禄在禅善世界写下一道符箓,交给唐丽语,说你好生收藏起来,且等返回天垣世界,便打火镰焚之,我自然就能知道你被关押在哪儿啦。这道符箓的效果其实很简单,就是生成一道淡淡的祥云,笼罩在施术者头顶空中,只要施术者不死,虽百日而祥云不散。   那间囚室顶壁不是有一个小小的通气孔吗?人要钻出去完全不可能,一股气流透出去,那再简单不过啦。只是此祥云只有张禄这种精通幻术之人才能辨识,就算黎彦超、风赫然先到了京城,他们也是找不见的。   所以张禄才急着赶路,不会因为同伴们可能先到而有丝毫的懈怠。   然而张望之际,他突然想起一事来,不禁暗中叫苦……在禅善世界最后那场大爆炸里,几个人全都衣衫破碎,几乎难以蔽体啊,他本人是脸朝下趴在了黎彦超身上,所以胸前衣服还比较完整,但怀里揣的几本书——既包括天、魔奖赏的两部功法,也包括风赫然赠予的,以及唐莹下赐的——全都被烧得残缺不全,只有文遗山残魂赠予的那摞符箓,或许纸质比较特殊,仅仅被烧化了浮面的几张而已。   张禄这个心疼啊,好在几部书他都熟极而流,可以背诵,否则非得气恨得以头撞墙不可——我干嘛习惯把什么玩意儿都揣身上啊……   其实这也在情理之中,张禄曾经莫名其妙地在天垣世界就穿来穿去,孤身而枯守小岛,若再有类似事故发生,身上连本儿可读的书都没有,那够多郁闷?   张禄是如此,唐丽语只有更遭,她貌似是飞在空中,打着旋儿给炸出去的,那自己给她那张符箓还能幸存吗?   这可真是要了亲命了!若是符箓遗失,京城那么大,究竟要到哪里去找唐丽语才好啊——很明显那囚牢防备严密,不大可能简单搜寻便能找得到的。难道必须得等到半年后的下次穿越,才能再度尝试探查其下落么?   藏宝既已无份,人还能容她再多活半年?   不过转念再一想,本来自己这手就是撞大运,唐丽语究竟能不能在囚禁中顺利点燃符箓还在未知之数呢——她双手可是左右分开锁系的,得靠单手取火……罢了罢了,如今一切只能尽人事,看天命吧……   才感颓丧,突然他眼角略略一抽——瞧见了,祥云在彼——那正是京城的方向!   匆忙双腿一夹马腹,便直向京城冲去,眼看着一座宏伟的大城逐渐出现在地平线上,突然胯下坐骑悲嘶一声,屈膝软倒。张禄及时跳下马来,眼角一瞥,已知——这畜牲终于脱力啦……你能跟我到这会儿才扛不住,也算当世宝马良驹!   干脆把马给撇了,撒开两条腿,快步奔向城门。进城之后便再度探查祥云所在,在宽阔的大街上东绕西拐,也来不及欣赏市面上的繁华,跑着跑着,就一路奔了城北。眼瞧着祥云正在一座豪华大宅之内淡淡腾起,他一个箭步就蹿上了围墙。   突然间一股强横的风压扑面而至,随即有人高叫道:“大胆狂徒,胆敢擅闯禁中!” 第一百零八章、政元天子   在口袋地球世界上,张禄见识广博,能云山雾罩一通侃,把曹操都唬得一愣一愣的,可是搁天垣世界,他几乎是个乡巴佬,真没见识过多大市面。比方说这天垣朝的京城他就是头一回来,因此三不知便闯到了禁中——也就是宫城——当即便有宫城警卫迎面一掌直劈过来。   张禄大吃一惊,急忙向后纵跃,避开来招,同时当然也就跳回墙外去啦。他心说这就是禁中?你墙也不涂成大红色的,墙上盖的也不是黄瓦……好吧那是明清的紫禁城——这我哪儿认得啊……   他才落地,便有几名金甲卫士翻墙而出——左右数人应该是普通禁卫,手执刀盾,中间一将,披挂华彩,空着两手,估计刚才便是此人发的那一掌。这掌招式巧妙,气劲十足,要搁一两年前,张禄或许根本就躲不过去,直接能给打掉半条命去——此人已入无我境,几与自己不相上下。   张禄双脚落地,不敢轻易拔剑,只得双手朝外一翻,鼓起一道气劲,勉强防御,同时口中分辩道:“在下不知此乃禁中,无意擅闯……”心中却想:唐丽语怎么给关在宫城里吗?那囚禁她的究竟是何方高人?难道是皇族?   其实天垣世界并没有“皇族”一说,天子本就是选举上位的,十年一任,还不得连任,所贵仅及自身,就连他正室夫人都未必能比普通贵族高出多少去。不过张禄对天垣朝的政治体系并不怎么了解,本能地就联想到皇族了……他倒没怀疑政元天子,天子怎么说也算是唐丽语的表舅啊,没事儿绑架自己外甥女儿干嘛?想要打听什么事儿,直接把唐丽语召唤入京不就得了?   就算事关唐府秘辛,唐丽语未必肯说,但若有那诡异的铃铛在手,你召她进京再施催眠,不是神不知,鬼不觉么?   他知道自己过于心急,实在莽撞了,就算知道唐丽语囚禁所在,也不能一口气直冲过去啊,即便不先与黎彦超他们会合,也该先打听清楚唐莹居处,去搬老佛爷出山。没头没脑地乱闯,是否禁中还则罢了,就不怕被那位“大老”或者他的党羽先取了自家的性命去吗?   心中懊悔,嘴上分辩,可惜对方根本就不肯听,禁卫各挺兵刃从左右包抄,那将双掌一错,又再当面打来。其实道理很简单,天垣朝的天子虽然不比真正君主制首脑尊贵,禁城重地也不是可以随便乱闯的,更不可能道一句歉,说声我眼瞎走错了便能轻易放过。这要搁在地球上,别说中南海了,就算张禄擅闯什么政府要害部门,才一登墙就可能被卫兵一梭子弹给打下来——若是首发不能击毙,那就尝试活捉,好好审问一下你究竟是有意是无意,身上有没有揣着炸弹……   这一掌运足了十二分气力,就欲将张禄立毙掌下。可是原本以为后招多变,万无一失的一掌,才刚沾着点儿对方的衣襟,对方竟然轻轻松松将腰一拧,掌势就彻底走空。那将心下不禁一凛:看此人年纪貌似还不到三十,竟有如斯本领,这究竟是谁啊?!   其实张禄外貌确实显得很年轻,但若论真实岁数——也就是把在地球、口袋地球和天垣世界呆的时间累加起来——已经接近了百岁。若不是大半的时间都在修练术法,近几年才开始涉足武道,以他的资质,这岁数连无人境都该有啦,吹一口气就能让这员将领身负重伤……   张禄也知道光空口白话解释是没用的,赶紧扛出一尊大神来:“在下唐侯客卿,有要事……”才想说有要事求见唐莹前辈,一琢磨不成,听在对方耳中,你要见唐莹,唐莹未必肯见你,你认得唐莹,老人家未必就认得你,所以赶紧改口——“受唐莹前辈召唤前来拜见,只因初至京城,走错了路,还请将军海涵!”   听到这话,那将不禁匆忙撤步,蓄势待发的又一掌就再也劈不出去了——唐莹论身份乃是天子的祖母,虽说天子之贵止及己身,天垣世界就没有什么皇后、皇太后、太皇太后的概念,但同时唐莹也是无人境高手,此世武道第二人啊,同为武人,岂敢不尊?真得罪了唐老太太,她伸枚小手指就能把这员将领给捻死了,外人还未必能够查得出死因来……   可是又怕这闯宫贼子只是随口胡吹,想要借机遁逃,故此虽然撤步,仍然摆了个随时都能进击的架势,口中喝道:“那便抛下兵刃,束手就缚,我这便押你前去拜见唐前辈,交由唐前辈发落!”   张禄若只是普通的误闯禁中,他当即就从命照办了,相信有唐莹这尊大神跟背后杵着,对方不敢如何苛待自己。但问题他发现唐丽语就被囚禁在禁中,不免心中起疑,生怕对方乃是绑架犯的同党,是那“大老”的党羽,一旦放下兵器,束手就缚,那不是送羊入虎口么?所以不但不肯解剑,反倒伸手一按剑柄,口气倒挺软:“剑为武人性命,岂可轻弃?在下不会遁逃,将军不再进招,也绝不反抗——还请将军速速遣人向唐前辈通传,就说张禄来拜。”   他倒是没想到,报唐莹的名字没用,报自己的名字倒有用了,对面那将闻言双眉一皱:“你就是张禄?”随即收了架势,微微而笑:“都说张禄是四条眉毛,我还在猜想容貌何其诡异,原来……嘿嘿嘿嘿。”右手朝侧面一伸:“如此,且随我来,我引你去见唐前辈。”   张禄心说难道是唐莹跟此人提起过我会来吗?或许黎彦超他们已经到了,并且见过了唐莹?联想起禁中腾起的祥云,心中又不免生出一丝警觉来,当下表面上客客气气的,拱手请对方头前带路,却调动全身感官,随时警惕着周边动向,一觉形势不妙,就待拔足而遁。   那将在前带路,几名禁卫在身后护卫——其实应该说是监视——领着张禄绕过将近半里的高墙,进入一扇边门,大步迈入禁中。原来唐莹就住在禁中么?想想也对,她终究是政元天子的嫡亲祖母,这太皇太后没有开府别居的道理啊——除非是新建了什么园林给她“颐养太和”……   一路走,张禄一面偷眼打量这禁中布局。天垣朝的贵人宅邸形制独特,既不象张禄所熟悉的汉魏之交,也不似曾经游览过的明清时代什么紫禁城、恭王府——是不是类唐、类宋,他上辈子见识有限,实在分辨不出来。总体而言,禁中比起东黎侯府和唐侯府来,貌似除了占地面积可能更大点儿,建筑物可能更多点儿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规制——你瞧,墙壁没有全都涂成大红色,廊柱上并未雕龙画凤,所铺瓦片比汉瓦要光亮,可也既非明黄,也非翆绿……   天垣朝皇权之不重,于此亦可得见一斑也。   东拐西绕,来到一重院落前面,门口有禁军守卫,那将请张禄留步,自己凑过去嘀咕了几声,便有禁军入内禀报。时候不大,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道:“张兄来了,赶紧放他进来吧!”   张禄听得此声,不禁大吃一惊——这、这不是唐丽语的声音么?!   随即便见唐丽语、黎彦超、风赫然三人从门内冲出,朝向张禄微笑行礼。张禄一时间蒙住了——原来你们已经把唐丽语给救出来了啊……也对,即便人脱囹圄,只要不死,或者不足百日,那祥云也是不会散去的……只是没有我的指引,你们究竟是怎么找到囚禁唐丽语的所在的呢?   难道说,唐莹那般高人也有什么秘法,可以顺利找见自己的重外甥孙?此前因为并不清楚唐丽语究竟何往,所以未曾搜索,等到黎彦超等人进了京,告诉她唐丽语很可能就被囚禁在京城内外,于是一找就着……真是白让我担了那么半天的心啦!   可是细一打问,他才知道自己完全猜错了……   当日唐丽语从玄奇界返回,她还没来得及引火点着张禄交予的符箓呢,便又莫名其妙地沉沉睡去,等到醒来,竟然已脱囹圄,是躺在了某处荒郊野外——那地方距离京城不近,基本位置,可以说处在京畿和唐郡的中间地段。   唐丽语考虑到同伴们都会进京去寻访自己的踪迹,所以她也不回家了,匆匆进京,去找唐莹。路上一方面是出于好奇,一方面也怕张禄着急,就顺手燃尽符箓,放出了祥云。   张禄听到这里,心说你当时衣服都给烧得七零八落了,害得我跟风赫然都不敢正眼瞅你——怕黎大少吃味儿啊——结果那道符箓倒还好好地保存了下来,你究竟是收藏在哪儿了呀?算了,这个问题不可轻问,也最好不要细想……   唐丽语进京见到唐莹之前,其实黎、风二人就已经陆续地先到了。那二位都是进过京的,对于道路非常稔熟,不是张禄那种半路痴,所以提早了一天半,便即抵达京城,然后毫不莽撞,递帖求见唐莹。   其实以他们的身份,唐老太太未必肯见,问题第一个到达的是黎彦超,唐莹一听他名字就火儿了,命将其召唤进来,见面第一句话:“竖子,我孙丽语何在?!”你把我宝贝重外甥孙给拐哪儿去啦?   黎彦超赶紧解释,这事儿真跟我无关,我也在到处找她呢,不过目前已有线索,唐小姐遭人绑架,很可能就囚禁在京城内外。接着风赫然也到了,然后是唐丽语,他们就一直呆在唐莹身边,专等着张禄撞上门来呢。   于是引领张禄前去拜见唐莹。众人聚在一起分析,都认为是绑架犯主动释放了唐小姐——估计对方因为忌惮唐莹,故此不敢对唐丽语妄下杀手,也不可能一直将其囚禁着,所以干脆,放人吧。   反正唐丽语昏睡着进来,昏睡着出去,也不清楚究竟是谁绑架了自己,并且把自己囚禁在何处。   那么为什么当初是从唐郡绑架的唐丽语,为什么不再放回唐郡,而要拋在荒郊野外呢?那便不得而知了,可能只是简单的犯懒也说不定……   但是人虽然放了,梁子终究结下啦,唐莹语气森然地道:“我必要查出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绑架我的乖孙……”老娘跟他们没完!   正说话间,忽听门上有人禀报:“天子驾到!”   唐莹坐着不动,唐丽语他们却迈步就朝门外走,张禄还在发愣,被风赫然及时揪了他胳膊一把,低声道:“快去恭迎天子。”可是四人才到门边,就见远远的一人大步流星而来,同伴们全都屈膝拜倒,张禄没办法,也只好后缩半个身子,但只屈下一膝。   偷眼打量来人,只见这位政元天子大概四十多岁年纪,身量很高,就跟唐丽语有得一拼,但躯体、四肢并没有唐丽语那么匀称,显得有点儿瘦削。其面黄如淡金,挑眉、细眼,隆准、长髯,貌似颇有威势。身上的穿着并不特殊,也是天垣世界流行的窄袖长袍,勒着玉带,外罩一件宽袖开襟大氅,头上则戴了一顶镶玉的纱帽。   看政元天子的身形、步伐,张禄料定这也是一位武道高人啊,不过貌似并没有达到无人境界……可是也很难说,因为唐莹若不运功,就平常的行动坐卧来看,其实跟没练过武的中年妇女没啥两样。境界越高,则气韵便越发内敛,充满了欺骗性,等级不高之人肯定瞧不出来啊。   其实天垣朝上起天子,下到诸王、诸侯,乃至各城邑之主,举凡主官,那全都是武人,绝无例外——因为全都是选举上位的,天子在诸王中选出,诸王在诸侯中选出,诸侯在同族中选出,手无缚鸡之力之辈,哪怕你胸藏锦绣,也根本就不可能在这武道世界上搏出头去,顶多也就在朝廷和各王府、侯府中充做佐杂小吏而已。   政元天子步伐很快,瞬间便已抵达门前,略一抬手:“免礼。”张禄顺势也就跟着同伴们一起直起腰来。政元天子先不理他们,进门去拜见了唐莹,唐莹请他坐下,他这才环视众人:“丽语,还不给我介绍一下你这些好朋友?”   唐丽语逐一介绍,天子唯独关注黎彦超:“你便是西黎少主?”黎彦超赶紧躬身:“不敢。府中虽有以在下为下任西黎侯之议,却不敢当‘少主’之名。”这终究只是一个俗称,实际上既无少主,也没有什么太子、世子,都得前一任王、侯起意退位,才开始正式确定继承人选呢,西黎侯正当壮年,还远不到那一天。   天子注目黎彦超,又瞧瞧唐丽语,略略一皱眉头:“你的身量,可……呵呵,呵呵。”估计二人有私,还可能直接私奔了的事儿,唐莹早就跟孙子提起过了,天子也心中有数——倒瞧得唐丽语双颊飞红,一缩身就躲到唐莹身边儿去了。   天子随即转向唐莹,说:“祖母前日所说之事,孙儿以为不妥。丽语既已安然归来,便不宜大张旗鼓搜查绑匪,以免骇人视听,还是以秘密访查的为是。”听他话中之意,估计唐莹不忿外孙女儿被人绑架,想要利用朝廷的力量大肆搜索京城内外,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绑匪给揪出来。   唐莹面露不豫之色,天子赶紧转移话题:“倒是丽语和这位黎公子之事,不知道祖母如何打算?”   唐莹说了,我一开始还当两人撇下父母双亲,竟敢私奔,此事大违礼法,断然难容,而既然现在知道了,只是一场误会而已,那么——“什么朝廷大政、诸藩格局,什么制衡之道,我是不懂的,我只知道,丽语瞧得上的男人不会差了。”说着话朝向唐丽语,面露和蔼微笑:“小丫头,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嫁不去了呢……”   “老祖姑……”   天子点头笑道:“若真是良缘,自当撮合,其实这事儿说难也不难啊……”。   a 第一百零九章、朝中“大老”   风赫然曾经分析过,说恐怕黎、唐二人婚姻之事难协,双方家长肯定不会同意。张禄初始还以为类似于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唐与西黎素有龃龉,因此不会答应联姻,风赫然却说:“问题比这严重得多。”   为什么呢?因为两家虽然不大对付,终究只是权势之争,并没有什么世代仇怨,同为天垣藩属,也不可能彻底撕破脸皮,所以想用婚姻的纽带将两家联合为一,这事儿确实有点儿困难,但也并非绝无可能——分则力弱,合则力强,双方内心深处也未尝没有将对方引为奥援的心思。   然而目前舒州两大诸小,势力比较均衡,若真是唐与西黎联姻,均势当即就会被打破,这是东黎等诸侯所乐于见到的吗?而且两强联合,势力过于庞大,不仅仅舒州内部,也肯定会威胁到周边诸侯,这是天下诸侯甚至朝廷所乐于见到的吗?那么为了引一强援,结果把所有中间派都得罪了,甚至可能招致朝廷的忌恨和打压,两家又岂敢迈出这一步去呢?   唐丽语的身份或许不够高,黎彦超可是有继任为下一代西黎侯的可能性啊,除非他愿意彻底抛弃禄位,否则此事断然难成——但他是西黎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他说想跑就能跑得了吗?   这正是唐莹所说的“朝廷大政、诸藩格局”,以及“制衡之道”,事关天垣朝的政局稳定、天下太平,岂是两个小年轻可以肆意妄为的?   正因如此,所以那俩家伙才一失踪,张禄和风赫然第一反应就是:肯定私奔了!因为估摸着若非私奔,两人断难有情人终成眷属。   然而今天政元天子却说“若真是良缘,自当撮合,其实这事儿说难也不难啊”,随即笑着望向唐丽语:“你可愿意抛弃亲生父母,拜在我膝下做义女么?”   张禄和风赫然闻言,不禁面面相觑:我靠,竟然还有这一手!   倘若唐丽语离开唐氏,出继为天子之女,那她再跟黎彦超成婚,就不是西黎和唐氏联姻啦,而是西黎与天子联姻——天子不可能一辈子做天子,其实应该说是西黎和桓氏联姻。两家一在舒州,一在鄂州,相隔甚远,就算关系再好,也不会引发周边诸侯的惊惧。远交近攻是制衡之道,同时真有危急,十万八千里外的盟国也未必就能派得上用场——就好比春秋时代的桀宋,横挑强邻,却与遥远的秦国结盟,秦国是强大,但齐湣王五国联军伐宋的时候,你瞧秦国派得来派不来援兵?   天子若是认了唐丽语为义女,再论婚姻的时候,就没有唐侯什么事儿啦,仅仅需要征求西黎侯的意见。西黎强大,亦惧朝廷之忌,如今听闻天子嫁女,又岂有不允之理?这种可得今王之爱,又不遭后王之忌的事儿,会硬着头皮往外推才奇怪哪。   政治这东西,真是站在不同的高度所能行使不同的权威,旁人看起来很繁难的一件事,落到天子手中却根本不需要多费什么脑筋。   政元天子话出了口,微笑着等待唐丽语表态。但是唐丽语犹豫了半晌,又红着脸瞟一眼唐莹,最终还是垂着头回答道:“此事须先禀报父母……”言下之意就是同意啦,但我若直接说不认爹娘,出继为他人之女,这实在也太不孝了吧,起码得回去征求爹娘的意见啊。当然啦,天子既然有命,唐丽语的父母乃至唐侯,那都是不敢不应允的。   黎彦超当即伏拜下去:“叩谢天恩!”   天子伸手略略一抬,说无须多礼,这个难题我算是帮你们解决了。转过头来又望望风赫然和张禄:“你们都是丽语的好朋友,年方弱冠,已入无我境,实为人中龙凤——可有意愿出仕,为朝廷效力啊?”   风赫然一磕巴,天子笑道:“我知道你很想继承乃师的衣钵,将来做流云宗之主,可是令师尚在壮年,也未闻有退位之意,何不先仕朝廷,可广见闻、增历练,将来返回宗门,或许更有继位的把握。”   宗门终究与世家藩府不同,没有血缘作为纽带,组织比较松散。藩府嫡系若学有所成,一般情况下是不肯随便往外送的——以我之子弟,广汝之势力,焉有此理?但对于宗门来说,弟子学成后下山出侍世家乃至朝廷,本是常见之事,这并不会影响到你将来继承宗门的愿望啊。   再说了,朝廷也不可能留你一辈子,反正我还有五六年天子好当,等到换了人,你爱接着呆就接着呆,爱返回宗门就返回宗门,谁都拦不住。   风赫然最终的回答也是须先回去禀报师尊。   张禄也犹豫,但他的顾虑却又与风赫然不同——要我出仕朝廷?我到京城干嘛来啊?他一门心思修炼登顶,并没有参与政治,甚至并没有掺和世事之意,唐侯如今当他不存在,俸禄照发,事由不派,除了有点儿无聊外,倒是正衬了张禄的心意呢。倘若唐府也有高明的剑法可以传授,他真希望这种简单的日子可以一直延续到自己破境飞升。   斜眼瞟瞟同伴,同伴们倒都微微点头,报以鼓励的微笑——这事儿对张兄你大有益处啊,干嘛不赶紧答应下来,只怕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了。张禄心说倒霉就倒霉在唐府没有剑法传承,按照原计划,我过几年还得二度跳槽,要么去流云宗,要么再跑别家去。反正不可能在唐府久住,干脆移居京城倒也不失为一条明路……   朝廷里总有高明的剑法传承吧,别的不说,光这回堂阳季的七成藏宝都落在了朝廷手中,其中总有值得自己一学的技能吧。   “在下粗通剑法,别无所长,恐怕难以为朝廷效命……”这是以退为进,丑话先说在前头。   天子笑道:“人各有其才,量材而用,是我的责任,你不必要想得太多。”   张禄说好吧,那我回去禀报一声唐侯,便来京城出仕。天子点点头:“我会跟吏部打招呼的,你到时候直接前去拜会吏部钟天官便可。”说着话站起身来:“你们也不必着急回去,可以多停留几日,观赏一番都内风光,呵呵~~”   送走天子之后,天色就已经不早了,唐莹让唐丽语给三个男人安排好住所,也挽留他们在京城多住几天再走。张禄心说这天垣朝的禁中倒是规矩少,能让我们几个大男人随便住……   其实这是因为天垣朝礼教之防并不严密,天子之尊贵也不能跟地球上的古代中国相提并论,所以禁中既无宦官,也不严禁男子出入。话说得难听一点儿,天子之子未必还是天子——基本上都不大可能,皇帝得轮流做,否则人心不服——是不是野种,无关朝廷脸面,只是现任天子你自家的事儿罢了。   几个好朋友凑在一起,又再研究唐丽语遭绑架一事,可惜线索太少,很难凭空猜想。黎彦超脸上并没有表露出什么特异的神色来,但话语中分明充满了切齿之恨——究竟是谁把我女朋友绑了票的?我若不能揪出幕后主使,报此大仇,还有资格自称老爷儿们么?!   同伴们商议,或者不如说发泄怨恨的时候,张禄却一直低垂着头,沉吟不语。风赫然就问了:“你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发现,说出来一起参详如何?”   张禄说猜想确实有,但也仅止于猜想而已,目前尚不成熟——此事可能相关天垣朝廷,但朝廷究竟是怎样的架构,都有哪些高官显宦,我是彻底的一头雾啊水。来,你们先给我介绍介绍,我好判断自己的猜想究竟有几成可能性,是否值得说出来大家伙儿讨论。   听了同伴们的介绍,张禄才明白,这天垣朝的政治体制还真是奇葩……当然是跟地球上比,而天垣世界之人可没觉得有丝毫不对,还隐隐认为此乃非常合理,非常完善,甚至相当先进的一套政体。   天垣朝廷的制度,不禁使张禄联想起了一部老英剧,名叫,这片子深刻地体现了在现代英国,政客起落如同流水,只有公务员才是铁打的营盘。天垣朝同理,也有一个类似于公务员的朝官体系,上辅天子,燮理阴阳,下合诸藩,稳定政局。   天子十年一换,朝官的升降则基本上与此无关——不是说换一任天子,他就能带着大票亲信进京,把朝廷上下都重洗一遍牌的。一般情况下,王朝五相,以及八部天官,或者再次一等的中高级官员,新天子只能安排不到五分之一的外来名额,其余五分之四都必须留任。   好比说朝廷就是个特殊的藩国,只是这个藩国并没有世继的藩主家族,而要由其余各藩推举产生——若无天子,朝廷照样可以运行无误,天子只是诸藩派驻京城的代表罢了……   那么朝官都是什么来源呢?理论上皆为举荐制,由朝臣荐举或者自荐求试,乃可得官。由此也产生了两种特殊现象,一是朝臣之子往往亦出仕于朝,形成了几个世代传承的公务员家族;二是各藩的嫡系都不得入朝为官,怕你在执政时对某些藩国太具倾向性——所以政元天子才招揽张禄和风赫然为官,唯独不问黎彦超。   在如今的朝中,据说只有首相支离异和户、选两部的主官是跟随政元天子入京的,前者本为天子好友,为罗天宗太上长老,后两位则是桓氏的世代供奉。   大致情况介绍完了之后,张禄微微点头,这才说出了自己的猜想:“我怀疑那位‘大老’,乃是朝廷重臣,说不定就在五相、八天官之内!”   为什么作此判断呢?张禄说了,那名大老绑架唐丽语是为了打听堂阳季藏宝之事,事后又把唐丽语给放了,估计不仅仅不愿得罪唐莹而已,同时也不想得罪了天子。那么换了我是他,在唐郡绑架的唐丽语,就该在唐郡囚禁、审讯,然后再放回唐郡——若是审问顺利的话,原本花费不了太长时间,当天逮,当天放,根本就不会酿出什么失踪的风波来。   说不定唐丽语还会以为是自己过于劳累,或者有什么隐疾,这才突然间昏倒,隔了几个时辰后醒来,压根儿就不会想到是遭人绑架了。   为什么那位“大老”要千里迢迢把唐丽语绑架到京城来呢?只有一种可能性,就是他必须呆在京城,根本就脱不了身!   张禄曾经在唐丽语的记忆中,看到执铃人向唐丽语探问相关自己的情报,而有一位很可能就是“大老”的人物就躲在窗外旁听。因为事关重大,催眠状态下的审讯又不可能太过明确、详细,故此他必然要亲耳听闻,亲下判断,所以他无法离开京城到唐郡去,那就只好把唐丽语绑入京城来囚禁啦。   而至于此人真实用意何在——我们从前都猜是觊觎堂阳季的藏宝,但是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性,是他仅仅不希望这藏宝都落在唐侯手上?风赫然曾经分析过,若然唐侯独得后三处藏宝,很可能势力瞬间膨胀,就会打破舒州内部的均势,势强而后野心炽烈,说不定还会威胁到朝廷的权威和天下的安泰。那么“大老”作为朝廷重臣,是有责任将此种祸患消弭在萌芽状态的。   所以等到唐莹率领船队出海,顺利取回了堂阳季的藏宝,“大老”也就自然偃旗息鼓,还直接把唐丽语给放了。计算时日,差不多宽放唐丽语就在唐莹返京后数日内,既可能是“大老”不敢跟朝廷硬碰,更有可能是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就没必要再继续实施计划。   听了张禄的分析后,同伴们尽皆颔首,表示赞同。但是黎彦超说了:“若为朝廷利益计,本来不能说这位‘大老’做得不对,但他既绑架了丽语,又与‘六龙’甚至海盗相勾结,我恐怕他所谋不在小,此人不除,同样不是朝廷之福,天下之福!”   但他究竟是谁呢?他若是真的就此偃旗息鼓,咱们可怎么把他揪出来啊?   张禄说或许他还会有所举动,从而露出马脚来的——随即微微苦笑:“因为他很可能已经盯上我了呀!” 第一百一十章、高手的异行   在天垣世界,张禄确实是个很神秘的存在。??   没有人知道他出身何地,从何而来,只有简单的一句“失忆”作为托词。在投靠了东黎之后,他直接进入内门修炼,那一身基础也不知道究竟是从哪儿学来的。   要知道天垣朝承平已久,阶层日趋固化,普通乡野小民是很难得到武道传授的,而且基础若不从孩童时甚至于婴儿期就开始训练、培养,仅靠所谓的“天资”,就算再如何努力也不可能跨越武道的第一道门坎,迈入无我境界。一般情况下,只有各侯府和六家大宗门,以及十数家二流宗门,其弟子才有迈入无我境甚至无人境的可能性,至于数量不详的小派别甚至江湖帮会,能够达到窥奥巅峰的都寥寥无几——还起码得在五十岁以后。   你以为所谓“六龙”之辈全都是散修吗?其实他们都是世家和大宗门的叛徒出身,若非如此,即便为非作歹,头衔也只能是“乡下流氓”,而不会是“中原大盗”。   可是张禄瞧上去不过二十来岁,在进入东黎内门修炼的时候,就已经问道境中阶了,其后不过短短一年多的功夫,便至窥奥,然后又一年多而迈入无我境。可以说,在天垣朝历史上,甚至整个天垣世界人类史上,只有那些不靠谱的传说中才会出现这般“天纵奇才”。   三十岁之前迈入无我境的当然也并非凤毛麟角,比方说张禄的几名同伴——黎彦、风赫然和唐丽语,但他们本就是世家或大宗门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所能够获取的修炼资源也非常人所能比拟,而张禄最多不过东黎侯府的内门弟子,他究竟靠的什么,竟然能够快追及以上三人的脚步呢?   当然啦,天垣朝并没有严密的户籍制度,也缺乏信息网络,张禄要是一直窝在东黎,不预外事,东黎侯府肯定当他是宝,会尝试抹消掉他身上所有不合乎情理的因素,方便为己所用。但问题张禄才降临天垣世界,就莫名其妙地掺和进了堂阳季藏宝之事,此后可以说是奇遇不断,他的身影就此逐渐暴露在了众人眼前——尤其是那位神秘的“大老”眼前。   倘若张禄他们的猜想大方向没错,“六龙”确实是“大老”的党羽,而不是普通雇佣兵,则嘲风肯定会向大老汇报,这小年轻的武道进益快得令人瞠目结舌!到了这个时候,估计张禄曾受天、魔所摄的情况,对于“大老”来说也已经不是秘密了,但嘲风同样也是异界穿越者啊,在天或者魔所交付的任务当中能够得着多少历练、多少进益,他肯定再清楚不过了。   ——特么的老子的修行度若是能赶上张禄,这会儿说不定都过老大睚眦去了吧!难道说天、魔半年一摄我,到张禄那儿改成了三日一摄?   其实倘若仅仅是修行度够快,倒也未必能够引“大老”的好奇心,武道世界里出这么一两个天生强者,其实就跟地球上出现返祖现象长尾巴的孩子一样,虽然很诡异,也没有道理可讲,终究是存在过的——起码还有不靠谱的传说作支持不是吗?问题张禄的经历实在奇特,莫名其妙就从睚眦身上搜到了“青景符”,然后现了堂阳季的藏宝,再而后更连续现了其余三处藏宝地……   睚眦等人劫杀唐府船队,偏偏就既不见宝藏也没逮着张禄,等到唐莹出海,倒顺顺当当地把两者都给带回来了——难道说这人真是主角模板,每每能够逢凶化吉,还跌个跟斗就能捡到宝吗?如此奇人在世,要说“大老”丝毫也不感兴趣,可能性真的不大。   尤其大老的谋划为张禄所破,但其中有太多难以索解的细节,作为一个阴谋家……好吧,起码是谋划者来说,不搞清楚这些环节,实在难以高枕安卧啊……   由此张禄才会在唐丽语的记忆深处,挖掘出了“大老”使执铃人盘问唐丽语相关自己情况的情景。或许因为天、魔在人心中埋下了什么特殊的机关,唐丽语的回答并没有涉及玄奇界穿越之事,但有关张禄的情报,依旧泄露了很多。   比方说,张禄长得象霍君宇,为此还特意留了胡子;张禄主修剑法,刚得到了流云宗的“流云剑”的传承;张禄已经迈入了无我境;此人一心习武,貌似除了破境飞升没有什么别的理想和期盼……   因为绕过了相关玄奇界之事,难免回答中隐藏了很多互不协调的内容,仿佛唐丽语也知道张禄身上有诸多秘密,只是出于朋友情谊而不肯主动打探罢了。   “大老”因此而流露出了对张禄的兴趣,执铃人仰承上意,就问:“大人若对这张禄有所怀疑,不如等他跟随唐莹进京来时,在下施法将其擒下,再细细盘问吧……”当时“大老”是怎么回答的?   ——“也好。到时候又要劳烦你出马了。”   很显然,张禄只要进京,就可能被“大老”盯上,并且派那名执铃人象当初绑架唐丽语一般,迷昏张禄,押去交给“大老”审问。所以他才特意跟同伴们商量,说咱们要揪出这只幕后黑手来,眼前就有一个机会……   但是,这个机会该当如何把握呢?   张禄先声明,我不明白那个奇妙的铃铛,估计也破它不了——那肯定是上古传承下来的术家秘宝,我若身在术法世界,或许还能抵御一二,跟这天垣世界恐怕无能为力。那么难道让他跳出去当诱饵,然后几名同伴在暗中保护?所谓“将计就计”,本该如此,但光凭咱们几个,未必能是那“大老”或其“党羽”的对手啊。   别的不说,只要“六龙”再现,张禄这一小组人就会吃不了兜着走。固然身在京城,对方不可能毫无顾忌地与他们放对,但要掩护执铃人逃走也并不为难,如此则线索将会彻底断掉吧。   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摇摇铃铛只能迷昏一个人?要是把哥儿四个全都迷倒了,那可真是偷鸡不着反蚀把米了!   风赫然提出:“只有请唐前辈出手相助……”   唐莹已入无人境,无论身、心都受到了二重洗炼,就理论上来说,跟普通人的身体素质已经相差得天地之遥,即便能够迷心的宝物,落她面前未必就能起作用。要是手执一件上古遗宝就能击败无人境高手,或者起码从无人境高手面前全身而退,那天垣世界的修炼生态早就已经面目全非了……   张禄说我也是这个意思,但我不能直接去跟唐前辈提起,因为其中掺杂了太多相关玄奇界的信息不便泄露——比方说张禄在术修世界也能运用术法,所以才能歪打“灵台蜃景”,从唐丽语内心深处挖掘出来隐藏记忆——说起来必然前后矛盾,难以自圆其说,则唐前辈未必相信我,她若不信,又岂会出手相助?   天垣世界武修第二唉,这般高人,不是你想请她帮忙就一定能请得动的呀。   唐丽语当即表态,我去跟老祖姑说,她不信谁也不能不信我吧。   张禄于是探问,说对于我等齐聚京城,打算前来援救你一事,你是怎么跟唐莹禀报的?有没有泄露我曾深入你内心记忆?唐丽语回答说,有些事儿我不可能彻底向老祖姑隐瞒,但事涉玄奇界,也牵扯到你张兄的某些特殊本领甚至是出身来历,最终可能只提结果,对过程却含糊其辞。我只说“于异处乃得奇遇”,现了记忆深处的某些段落而已,没提你张兄施法。   张禄说行,那你就按照这一口径去跟唐莹说吧,我们等你的好消息。   然后唐丽语离开不过一顿饭时间,回来关照同伴们,说老祖姑已经答应出手相助了,但对于要怎么在不惊动贼人和保证张兄安泰的前提下,行此“引蛇出洞”之计,她还要仔细筹谋一番,你们这几天都不要出禁中,等一切安排妥当了再说。   张禄就此放下心来,于是各归居所。可是没想到翌日晚间,唐莹突然背着几名同伴,独招张禄前去相见。张禄心说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对于唐丽语所言,唐莹尚有疑惑,所以要叫我去就某些细节当面问个清楚明白?那我该怎么组织语言,向她分说呢?   又是一名女弟子领路,引着张禄在禁中七拐八绕,来到唐莹寝殿。张禄才迈进门,就听唐莹吩咐道:“不管有何要事,谁来求见,都说我睡下了,有事明日再议。”女弟子答应一声,从后面掩上了屋门。   张禄一瞧,唐老太太还是惯常的德性,端坐书案之后,面沉似水,也不抬眼瞧张禄,只是等屋门关闭之后,突然间开口问道:“我给你那本……”   张禄心说糟糕,那本书已经在禅善世界给烧得残缺不全啦,所以自己就把残篇留在了唐府,压根儿没带出来——老太太不会想索要回去吧?   “……你可曾通读了?”   哦,是这事儿,张禄略舒了一口气,赶紧毕恭毕敬地回复道:“已然通读。”   “其中关于上古术法之道,你可有所领悟?”   “呃,这个,略有所得……”   “我来问你,”唐莹这才抬起头来,盯着张禄的面孔,“你究竟是如何探查我外甥孙的记忆,从而现绑架她那些贼人的行踪的?”   张禄听闻此言,不禁吓了一大跳,心说唐丽语还是说漏了嘴么?果真“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其实就算唐莹知道张禄身具术法之能,也并不能对他怎么样,关键此事牵扯到张禄的真正出身来历,就怕不好解释。若真是天垣世界之人,哪怕天生就有术法天赋,真穿到异世界后觉醒了什么新的手段,也不可能搞出那么大花样来吧?那薄薄一本,更不可能记载着如此深奥的术法。   要知道人心最是难测,武道中也有惑人心智的招数和功法,但级数绝不会低,以此推论,能够挖掘深层记忆的术法,绝对不是莫名其妙就能掌握,还能灵活运用的——唐莹年岁和经历摆在那里,普通鬼话肯定蒙不了她。   正在犹豫,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好,就见唐莹唇边露出一丝冷笑来:“你不必瞎猜,这不是我外甥孙所说的,我只是诈一诈你……果然,你能够运用术法……”   张禄心中暗骂:“好诡诈的老太太!”其实他心智成熟,向来心里想一套,手上做一套,一般人也根本诈不动他,问题唐莹的问题突如其来,张禄又先入为主地以为是唐丽语泄露了自己的情况,所以光琢磨着该怎么掩饰了,就没能第一时间否认,于是被唐莹瞧出了蛛丝马迹。   话既然说到这儿了,他也就不再辩驳,直接回答说:“在下会用,但不能用。”   “为何对丽语可用?”   “此一时,彼一时;此一地,彼一地。”   张禄估计唐莹想要利用自己的术法之能,来给那贼人“大老”下一个套儿,所以他得赶紧声明,不管我有什么你所不知道的本事,在这天垣世界却基本上都施展不出来——此事相关某种不可与人言之事,相信你总该心里有数,不再追问了吧。也别错估了我的能力,从而安排下难以完成的计划。   唐莹点一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但随即便将腰一挺,站起身,朝张禄一招手:“且随我来。”   张禄心说你屋子就这么大,这是要我跟着往哪个角落去啊?就见唐莹缓步来至屏风之后,就在一张华丽锦榻旁的墙壁上略按了按,突然间锦榻移开,露出下面一个黑漆漆的大窟窿来。   张禄不禁吃了一惊,此前他对唐莹深夜召唤,以及当面询问,都有所猜测和研判,但对于唐莹接下来的所作所为,却彻底堕入了五里雾中,完全摸不清这情节展的方向……只能凭着一份好奇心,又在唐莹“先不必问,跟着来便是”的严令下,亦步亦趋跟随在后。   两人就此跳下窟窿,唐莹将手一晃,手上便有火光亮起,只见里面是一条石砌的甬道。也不知道老太太在墙上又按了什么,头顶窟窿合拢——估计那张锦榻也归了位了。   张禄没问,唐莹就先解释了:“禁中类似密道不少,为防万一,可资藏身,你不要泄露出去。”张禄答应一声,两人便即迈步往前走,拐了两个弯,来到一间小小的石室当中,就见唐莹把手一低,手上的火焰落到油灯之上,室内当即亮堂起来。油灯是摆在一张圆桌上的,桌边绕着一圈儿矮凳,张禄瞥眼一数,总共六张。   只见唐莹站在桌前,高抬起双手来,都只伸出食、拇、小三指,互相搭钩扭曲,摆了几个姿势,同时口中喃喃诵念,随即四周便陡然出现了五道闪亮的圆环——   我靠,张禄这回可是真惊着了——这跟武道完全不搭边儿啊,此乃术法!8 第一百一十一章、远程视频会议   武道世界当然也有术法存在,就好比术修世界,也是有人由外而内练体、练拳脚兵刃的,并不受天地法则的制约。张禄知道在天垣世界能够使用符箓,自己也能用最初级的幻术影响普通人心神——再高了不是法则禁止,而是法则有异,使他不知道该怎么挥才是。   再说唐莹也曾经透露过,在天垣世界的上古世代,原本是术、武兼修,后来术家衰落,传承断绝,才仅仅留下来一些术修法宝,以及最初级的小手段而已——跑江湖变戏法的传承因此延绵不绝。但就张禄原本的了解和认知,此世并无高明术法,更别说掌握高明术法的术修了……   然而他猛然现,原来唐莹并不仅仅是武修巅顶人物,本身竟然也会使用术法!她刚才比划的那几个手势,张禄虽然不明其意,但也知道那不是利用了外物——比方说什么上古法宝——而纯粹是调动自身真气,施放了某种术法。张禄能够感应到周边元气因此术法而产生了细微的波动,可知绝对不会是什么简单的障眼法。   这就算不是什么高明的术法,也绝非寻常之技!   他当场就惊了——我靠难道这天垣仍然还是术、武双修的世界吗?术法传承原来从来就没有断绝过吗?!   匆忙定睛细瞧,只见唐莹施法在石桌周边召唤出五道光亮的圆环来,随即圆环中显现出相貌各异的五张面孔——三个老头、两名中年人。   这些面孔并非画像或者雕塑,而实实在在为生动的影像,五人十只眼睛一齐落到张禄身上,目光中充满了好奇之色。唐莹随即抬手一指:“这便是张禄了。”   其中一位老者微笑了起来——这老头儿的相貌非常慈祥,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皱纹密布,但并不显如何苍老,笑容中似乎蕴含有魔力一般,使人一见便心生亲近之意。就听老头儿笑眯眯地问道:“张小友,见到我等,不知作何感想?”   张禄镇定了一下心神——这天垣世界有术修传承很奇怪吗?再奇怪还能奇怪得过玄奇界去?老子什么没有见过啊,怎能被这莫名其妙的神转折给打败?便即拱手朝五张面孔施礼:“不知几位高人,可是此世的术修么?”   那老头儿摇一摇脑袋:“你错了,我等不是术修,而是真真正正的武人——老夫钟政。”   其余几张面孔也各报姓名,分别是佘师承、邵葵、海陵督、支离异。   张禄得闻其名,又不禁吃了一惊。这几个名字他如雷贯耳啊,都是天垣世界武道巅顶的人物,换言之,全是无人境高手!天垣世界目前总共有九名无人境,以流云宗独孤恨居,唐莹列第二位,眼前这五张面孔则都排名其后。   开口说话的这位钟政排名第三,本为朝廷高官——也就是公务员系统里罕见的也是目前唯一的无人境——一大半个世纪前就退休了,政元天子让张禄去找的那位吏部钟天官,乃是他的嫡曾孙。   佘师承出自定州佘郡,邵葵出自瑶州邵郡,海陵督出自邮州海陵郡,这都是世家出身的无人境高手——其中邵葵还曾经当选为一任天子,搁地球上这叫“先帝爷”……支离异在九位无人境中垫底,本是罗天宗的太上长老,受政元天子之请出任朝廷相——这是唯一一个还掺和凡俗事务的无人境,其余众人跟唐莹一样,基本上全都避世潜修。   当然啦,所谓避世,不是真的跑到深山老林里去不见人,好比唐莹就时不时跟亲戚家住住——比方说她孙子政元天子的禁中——关照、教育一下晚辈,也会偶尔出趟海,去寻找堂阳季的宝藏,以及索回自己的宝物虚空镯。   张禄听到这些名字,当场就蒙了,目光中难免流露出疑惑之色来。钟政又笑一笑:“我等都是受唐小妹召唤,特意投来影像,见一见张小友你……”张禄心说“唐小妹”又是ho了?忍不住瞥一眼唐莹——不会在说老佛爷你吧?   想想也对,虽说唐莹已经百岁开外了,但要跟光退休就退了六七十年,曾孙都能当天官了的钟政相比,估计叫“小妹”那都是抬了辈儿啦……   耳听得钟政又道:“我们六人成立了一个小小的组织,名为‘升暇会’……”   张禄心说这“升暇”不是挂掉的代称吗?你们这组织名称可很不吉利啊!   仿佛看穿了张禄的心思,钟政又再笑眯眯地说道:“没错,升遐既可指代登天,也可指称辞世,可是我等若然登天,与辞世又有什么区别?当世知这‘升暇会’的,只有九人而已,张小友你是第十个知道的,切勿泄露于外。”   张禄点头应允。他从起初的震惊中也早就恢复了过来,大脑再度快运转,对于大致情况终于有了自己的判断——所谓只有九人知道“升遐会”,很可能是指的当世九名无人境高手,然后这九个人中间的六人组成此会,然后今日一起召见自己,开这么一个远程视频会议……   “几位前辈,莫非都对术法颇感兴趣?还是……你们都术法都有所研究?”   “思路很清晰,孺子可教,”钟政点一点头,“简单来说吧,我等既入无人,自然升遐有望,然而武道已臻巅顶,颇难寸进,必须博采众长,别辟蹊径,就此,开始对术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只可惜独孤恨他们并不认同我们的看法,仍然还在一门心思枯练武技——所以无人境有九名,‘升遐会’却只有我等六人而已。”   唐莹插话道:“张禄,你可知道术法因何而没落?”   张禄心说你问我?我所知道的理由不还是你告诉的么?“前辈曾云,因为术修旁骛太多,所学驳杂,故此缺乏斗战之能,在上古的乱世中6续陨落,故此其法不传。”   唐莹点点头:“上古术家,先修心而后修身,心虽牢固不摇,而身却难长久,若相较技,不是武道高人的对手。但更重要的是,术家所修多歧,相互攻讦,很难守望相助,遂被武人逐一击败,甚至杀死……”   术法博大精深,派别也很众多,每一派都自以为接近天地法则、宇宙大道,所行是唯一的正途,余皆旁门左道,相互间分歧非常严重。这跟武修不同,武修的基本原理就是内练筋骨,外求搏战,这你使拳脚我使剑,他会耍链子镖,相互间有本质上的区别、原则上的冲突吗?大可以联成一气,取长补短啊。   说白了,其实指向大道——身心皆得洗炼,以达到飞升的目的——的途径有很多条,条条大路通罗马,其中只有一条叫做“武道”,其余都可归为术修。当武人与术修搏战的时候,别家术修往往冷眼旁观,很少有伸手援护的——反正你等都是异端,打生打死,与我何干?就此被拧成一股绳的武人逐一殄灭,或许他们最终会幡然醒悟,想到联手,但已经来不及啦……   只听唐莹继续说道:“其实武道和术法的区别只有一点,那就是先修身还是先修心,先炼命还是先炼性。我武家以修身炼命为基础,但并不是说心性就不重要了,当迈入无我境之后,心性的修行便要提上议事日程,等迈入无人境,武技已达巅峰,身体彻底洗炼,若不能及时将心性也提升到一定高度,就很难有飞升的希望。”   海陵督插嘴道:“可惜,独孤前辈他们却并不认同我等这一看法。”   修身还是修心,孰先孰后,这确实是修行上的一个大问题啊……张禄是读过不少道书的,他知道在地球上的道家也向来就有着类似争论。原始道教讲究命在性先——虽说他们并不是纯粹武修,但是展出了原始化学也就是炼丹术——东汉朝开始出现讲究性在命先的内丹派别,再往后又展出了身心并重、性命同修的流派。不过张禄所学的裴玄仁这一系,就已经讲究两者并重了——也不知道原本历史便是如此,还是口袋地球世界上的独特风貌……   “你明白了吗?”钟政对张禄道,“我等既入无人境,日益感受到心性有所缺失,境界难以提升,往往事倍而功半,因此才会尝试通过研究上古术修的传承,补足这一短板。‘升遐会’是由老夫创的,到今天已经五十二年啦,成员虽然只有六人,但……嘿嘿,以我们六人的人脉、本领,毋须多说,总之大6之上所有术修的传承,乃至法宝,九成皆已入手,所差者,大概就只有南海上堂阳季的宝藏了。”   支离异道:“这还要感谢你啊,张小友,是你帮我们补足了这一份传承。”   张禄心说怪不得,唐莹在打开最后两处堂阳季藏宝的时候,要先摒退众人,她肯定有不少的私吞,顺手都塞进自家虚空镯内,没落到朝廷手里,却成为了“升遐会”的财产!   就听唐莹说:“我给你那本并非孤本,我等早便得手了。”张禄心说对啊,若是孤本,你丫绝逼私藏了,不会给我。但他随即就想到了一个重要问题——“那枚铃铛!”   钟政点点头:“倘若只是一枚铃铛,一件上古术修的法宝,还则罢了,我等再如何穷搜,总难免挂一漏万。但此世竟然还会有人能够使用这件法宝,确实大大出乎我等的意料之外……”   术修法宝有很多种,不是人人拿上手就都能用的。打比方说,唐莹的虚空镯,那玩意儿原理比较简单,即便武道高人……甚至张禄这种武道凡俗也能使用——当然啦,江湖变戏法的,即便本身所学是术法,终究境界太低,就算得到了也塞不进东西去。但象能够惑人神魂的铃铛这类法宝,其原理根于幻术,直指人心,就比较复杂了,对术法没有一定研究的家伙是绝对不可能上手的。   听说外界还存留着一件术法秘宝,本来就很让“升遐会”的人动心了,但更重要的是,现竟然除他们之外,世间还隐藏着术修,或起码对上古术法有一定了解和研究之人,这就不能不使钟政等人重视起来,一定要召来张禄,详细打问个清楚。   但是张禄一摊手:“在下对于此宝其实一无所知……”也就在唐丽语记忆所造成的幻境中见到过,还没空细瞧,至于铃铛的异响,直接耳闻可以惑人,仅仅一段录下来的影像就毫无效果啦,对于原理和蕴含于上的术法,张禄还完全摸不到门儿啊。   正想建议几位高人一起出手,相助自己引蛇出洞,应该可以顺利取得那枚铃铛,也能揪出幕后黑手……好吧,貌似对面这几位对那执铃人更感兴趣……到时候自可详细研究此宝,岂不是好?却忽见钟政略偏过头去问唐莹:“对于深掘你后辈的记忆一事……”   唐莹直接回答:“不错,正是张禄所为。”   钟政笑道:“果然不出我等所料——那他又是如何解释自己通晓术法的?”   “我问他今时今日,可能运用,他回答说,”唐莹随即复述张禄的原话,“此一时,彼一时;此一地,彼一地。”   张禄心中隐隐升起了不妙的感觉。   钟政点点头,把老脸再度转向张禄:“果然如此,张小友你并非我天垣之人吧?”   张禄忍不住嘴角略略一抽——这个结果他倒是想到了——反问道:“前辈因何而作如此推断?”   一直没有说话的佘师承突然开口:“因为你我的遭际,差相仿佛……”   张禄心里话这什么意思?你也是地球人?你也是被下放到这天垣世界来上户口的?绝无可能啊!“还请前辈明示。”   佘师承微微一皱眉头:“说来也怪,天、魔摄人,所摄者必为人中龙凤,然而我等六人,谁不是当世武道之佼佼者?结果却只有我和支离兄曾有过此等机缘,就连钟前辈也……”   钟政笑着摇了摇头:“你们都天赋异禀,不似老夫和邵贤弟,大器晚成,估计年轻时候还不入天、魔法眼,因而错过了。”   支离异道:“那么唐女士呢?她在我等之中,年齿最幼,成就却最高,二十五岁入无我,四十五岁至无人,难道不高么?”   佘师承面孔下面突然伸起来一只手,略摆一摆,示意大家伙儿不要跑题,然后继续自己的话:“我二人既有此等经历,当然知道异时、异地,因应功法之不同,或会觉醒某些自己此前所从未学习过的技能,但能达到何种程度,心中自也有数。而张禄你若是我天垣之人,仅仅靠数年间的几次穿越,就算新习得了术法,也未必能够看得懂那本。”   张禄撇一撇嘴:“或许我本就是上古术法孑遗的传人……”   钟政道:“不错,我们考虑过这种可能性。实言相告,自从你初得堂阳季的藏宝,我们便开始注意你了——碧焰符和紫阳符本就在我们手中,研究日久,却不得能得其关窍,而你误打误撞之下,倒可使用青景符和赤明符……”   既然注意到了张禄,那么以这几位老先生的能量,自然能把张禄祖宗三代都挖个底儿掉——嗯,现他不但没有祖宗三代,连本身的出身来历都神神秘秘,毫无蛛丝马迹可循。钟政说了,你第一次出现在天垣世界,是某年某月某处,第一个见到的人,恐怕是洞霄宗的廉晋和言遂吧……   张禄不禁微微一怔——特么的那俩家伙的名字连我都快忘记了,亏得这些老先生还能给挖出来。看起来我在天垣世界的一举一动,恐怕都逃不过他们的法眼啊!   即便张禄是什么隐秘术修的传人,不暴露则罢,一旦现身,无人境高手们只要有心追查,是不可能查不出来丝毫线索的,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你不是我天垣之人,而乃从天外降临。”   张禄心说难道又要重复什么任务不成不败就被洗去记忆的谎言吗?就听支离异说:“若仅仅只有你一个,或许我等还不敢下此定论,但须知在你之前,还有一个‘拳王’!”8 第一百一十二章、不必问,不可说   一听支离异提起拳王,张禄赶紧把耳朵给支楞起来了——他对这位前辈那真是崇拜得很啊,对于拳王的任何信息都有兴趣了解。   当然啦,等到重归超三维世界,估计直接问三无和尚就成,甚至有可能当面拜会拳王,但那得等到哪辈子去了……   “拳王并非此世之人么?”张禄揣着明白装糊涂,想要勾老先生们的话。   支离异点一点头:“拳王当是从异世降临,至于从何而来,为何而滞留此世,他只留下来六个字……”   “哪六个字?”   “不必问,不可说。”   啊呸,张禄心说那不跟啥都不说没区别嘛!   佘师承道:“我等既也曾为天、魔所摄,自然知道有些事情确实是不可说的,问也无益。张禄,对于你的来历,我等不会探究,我只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能够老实作答,必有你的好处。”   “前辈请问。”   “第一,你来我天垣世界,有无恶意?”   其实这句话里包含着两重含义,第一重就是“你确实不是我天垣之人吗”?但那就跟直接问穿越者“你被天、魔摄走了吗”一样,问题擦边儿,对方当会犹豫该怎么回答才好,实话实说算不算主动泄露。故此佘师承就把问题改成了“被天、魔所摄有无危险”,要是前提根本错误,对方自然会指出来,若是直接回答问题,便等于承认前提无误啦。   张禄犹豫了一下,觉得哪怕实话实说也无妨——三无和尚你跳出来咬我啊?“在下绝无恶意。”   “第二,你是否曾经修习过术法,并有相当成就。”   “诚如尊言。”   “第三,你的术法是否可以外传?”   张禄明白了,这才是关键所在——其实他从哪儿来,是不是天垣之人,关这些老先生屁事儿啊,他们又不是出入境管理处的,不抓偷渡者,也不管遣返原籍。关键这些老先生都对术法感兴趣,有研究,所以希望能够从张禄这儿点到一些指点——起码也能够提供些非同寻常的思路吧。   对方既有利益需求,那么张禄也大可索要报酬,这是生意,能做就做,不能做就散,没必要隐瞒。于是他略一思索,便即回答:“本不禁外传,但恐于此世无用。”   “为何?因为天地法则的不同,故此难以施展?”   张禄点点头。就见支离异微微一笑,插嘴说:“无妨,我等既曾为天、魔所摄,也曾于异世得手某些法宝、功法,虽为此方天地法则所限,不能穷尽功能,但只须明了其理,他山之石,也可攻玉。”   张禄明白了,就好比他从玄奇界得到的那本,一开始不得其门而入,为什么呢?因为书上所提的气脉与他本身地球人的气脉有些微差异,相信跟天垣人的气脉同样有差——除非这书本就是天垣的,只是失传了而已——但只要摸索出了差异何在,略加改动,便可修行无误。   再比方说他在参详过之后,对于天垣世界的天地法则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对于在此世使用术法,更多了几分把握。好比地球上的武林高手,跑到月球那种低重力环境下,未必还能吊打普通人,但只要摸清楚了两处环境的差异点、差异度,把原本的招数加以一定程度修改,再习练纯熟,那就照样很强大啦。   “前辈若有所问,在下必无所隐;在下有所请问,也希望前辈们不吝赐教。”要我授技,没问题啊,只要你们把知道的也全都说出来,大家伙儿可以教学相长嘛。   此言一出,几张面孔上尽皆微露喜色。邵葵当即问道:“真气之行,归入气海,透出重关——不知是哪几重关隘?”   张禄才待作答,却被钟政给打断了:“这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探究得明白的,此事不急——我等今日先引张禄入‘升遐会’,改日会聚一处,再共同钻研好了。”今天只是个碰头会,还是远程视频会议,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还得找时间真凑一块儿,才能深入研讨,互通有无……   从地洞里出来以后,唐莹又再关照一遍张禄:“今日之事,慎勿外泄——因为丽语信赖你,故此我才引你入‘升遐会’,切莫辜负了我的信任。”张禄自然应允。刚才那些老先生们也说过了,天垣世界不认同修习术法有利破境的高人还有不少,即便他们六个,虽然认定了自己所走的乃是正途,到目前为止也还没有成功的范例,就怕消息泄露,会动摇此世武道的根基。   小年轻们要因此全都抛下武道,改习了术法,就怕基础打不牢靠,最终一事无成啊。天垣世界好几万年的武道体系都已经很成熟了,骤然打破旧有的系统,必然引发混乱,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真踩出一条术、武双修的平坦大道来。   唐莹仍然派先前那名女弟子把张禄送归寝处。张禄挺高兴,觉得今日收获颇丰:一来是得了那些老家伙的承诺,他把一些术法基础理论说出来,老先生们也会传授他此世术法精要,则自己乱放幻术灭敌的风采,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也会再现于这天垣世界;二来么,老先生们必会因此而保障自家小命啊,张禄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哪儿再去找那么好的术修老师去?   具体什么时候扎堆儿搞研究,并没有定下确切的日期,唐莹还得帮着张禄他们揪出那身在京城的幕后黑手来。至于怎样引蛇出洞,逮住“大老”,或起码逮着他身边那个执铃人,夺取宝贝铃铛,唐莹说了,她计划中还需要几件异宝,目前不在手上,等齐全了再通知张禄。   张禄心说也不知道你们这“升遐会”究竟搜罗了多少上古术修的遗物啊,是都秘密藏在某处呢,还是每人分几件回家去研究?不知道将来能不能送我几件,权当学费好了……   其实对于揪出幕后黑手为唐丽语报仇之事,他并不怎么上心,终究人家已经把人给放了,既没勒索钱物,也没撕票,这伙儿绑匪貌似还挺盗亦有道的……唐小姐并无损失,顶多心灵上受点儿创伤而已,相信随着时间的流逝,自可平复如初。唐莹宝贝自家晚辈,黎彦超更不必说了,大有谁动我老婆我灭谁全家的架势,张禄对那些绑匪倒还并没多么忌恨。   但问题是那些绑匪觊觎到了自己的头上,那便不能忍,而且张禄对那枚铃铛以及执铃人也颇为好奇——实不在“升遐会”六位高人之下——所以希望能够以身为饵,斩断幕后黑手。当然啦,做诱饵难免存在着不测的风险,如今有“升遐会”在背后撑腰,他心里踏实了许多。   天垣朝的禁中和中国古代历朝历代的皇宫都颇为相似,一是占地面积大、房屋数量多,二是人口多,三是即便那么多人口还是填不满,空屋子更多……所以安排张禄他们几人住下,丝毫也不为难。不过最初黎彦超还提出要和两名男性同伴同住的,方便抵足夜话,却被张禄否决了:“你必然心心念念,都在唐小姐身上,我等才不愿大半夜的听你倾诉恋中苦闷……”   唐莹给他们安排了相邻的三间屋子,如今想来,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仨男的住一块儿,就是准备大半夜的秘召张禄去见。不过张禄在唐莹寝室的地窟里也并没有呆太长时间,去时明月初升,回来的时候也才刚后半夜而已。他进屋之前,还先侧耳倾听两名同伴屋中动静,貌似他们并没有什么察觉。进屋之后,便即攀上床榻,盘膝运功——可是突然之间,忽听窗外响起了一声轻微的响动——   “叮铃铃~~”   张禄心说不妙!   他初时见祥云腾起于禁中,还以为绑匪把唐丽语关押在禁中某处,等到知道唐小姐已然脱困,自然而然地就把禁中和绑匪之间的连接号给抹掉了。潜意识里,认定绑匪必在禁中之外、都城之内,还打算等几天后唐莹一切安排妥当了,自己就孤身一人去京城大街上晃当,引诱执铃人出来迷昏自己……   可谁能想到,铃声竟然真在禁中响起!计划尚未最终确定,别说张禄了,就连唐莹等高人也必然毫无防备,绑匪利用这个空档趁虚而入,这真使张禄欲哭无泪了……   其实意料之外,倒也在情理之中。天垣朝的禁中防御并不严密,因为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刺客胆敢入内行凶——政元天子本身就是无我境高阶的强者,当世有几人是他对手?而那些无人境的高手,大多逍遥世外,谁会来谋害天子?   就算真有高手欲图潜入禁中,谋刺天子吧,你布置再多禁卫那也没用啊,谁能拦得住?   而且天垣朝的禁中并不严禁男子,不象东汉朝,即便内廷尚书台是设置在宫城内的,尚书作为完整的男人也能自由出入,那都必须远离天子寝殿和后宫夫人,能够日常接触到宫中女性的就只有宦官而已。天垣朝没有宦官,而且皇帝就在禁中办公,外臣白昼可随意出入,想要摸清禁中的门户、途径,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而既然张禄怀疑那位“大老”是朝中重臣,又怎么想不到“大老”或其党羽有可能潜入禁中来迷昏自己呢?   说起来一大篇,其实在张禄脑中也就一闪回而已,他都来不及懊悔,就自觉身陷黑暗之中……。   a 第一百一十三章、你的名字   张禄在榻上盘膝而坐,耳听得窗外铃声响起,不自禁的腰就塌下去了,头也朝肩头一歪,双眼闭合,瞬间已入梦乡。   随即门户悄无声息地打开,三个黑影闪将进来,其中一个黑影手中执着一枚银色的铃铛。另一个黑影则在墙边某处一掀,床榻无声地朝侧面移开,露出下面一个黑漆漆的大洞来。   除执铃人外的另两人一搭头,一抱腿,抬起张禄便即跃下窟窿,执铃人随后跟进,接着床榻又再无声地移回原处,遮蔽了秘道的痕迹。   这条秘道貌似比方才唐莹带张禄进入的更长,并且颇多曲折,但他们并没有走太远,便即蹩进侧面的一间石室。倘若张禄还能眼见的话,当能现这间石室与“升遐会”开远程电话会议的相差仿佛——应该是禁中地下的标配——室中也有桌案,只是桌边没有矮凳,而面对面摆了两把椅子。   两名黑衣人把张禄放在其中一把椅子上,仰靠着椅背,并且把他脑袋扶正,随即伸手掏摸他怀里的东西,一样样全都摆在桌上。只有腰上的“玄霆剑”没有解下来。   要说张禄怀里东西还挺不少,有银钱,有药物——几部功法大多在禅善世界烧焦,所以并没有带出来——此外还有一摞堂阳季所赐的符箓和一块石头片儿。   执铃人在张禄对面落座,就着昏暗的烛光,仔细打量对方的面庞——“确实,刮掉胡子,简直一般无二……”   一名黑衣人探室外,随即转回头来朝执铃人颔示意。执铃人便即凝定精神,一边盯着张禄的面孔,一边开口说话——这与他方才自言自语的声音不同,语声显得格外深沉、和缓,若有魔力,能够直指人心。   “你的名字?”   张禄在睡梦中啧了啧嘴,然后回答道:“嗯,是部不错的卡通。”   “……”   这回答大出执铃人意料之外,而且……他完全搞不懂张禄是在说些什么。于是停顿了一下,改换问题:“你是叫张禄吗?”   “在下张禄,草字伯爵。”   天垣世界之人向来只有大名,没有表字——乳名、雅号,乃至于绰号、匪号,那是有的——所以执铃人完全搞不懂张禄为什么要在自己大名后面多加四个字……就见梦中的张禄突然“噗嗤”一笑:“嘿嘿,伯爵,张伯爵,其实不过草民一个……”   执铃人愕然,愣了好一会儿,这才继续问:“还记得在一处山洞之中,你与‘六龙’之嘲风对战吗?你是怎么在嘲风掌下逃生的?”   “老子福大命大,主角命格。”   “……还记得你穿梭千里,去到堂阳季的藏宝处吗?你是怎么去的?”   “青景符……”   “对,”执铃人面上不禁露出一丝喜色——因为他终于能够听懂张禄这句话了——“你从睚眦身上搜得了青景符,如何使用,才能抵达藏宝之处?”   “我没有用,是嘲风用的……”   执铃人面上再露怪异神色,顿了一顿,又换问题:“还记得你在海船上被海盗围攻吗?”   “什么海盗……‘六龙’啦……”   “不错,那你又是怎么从‘六龙’的围攻之中,负伤落海,而能侥幸不死,还泅水返回海岛的?”   “因为有符啊……”   “什么符?青景符?赤明符?!”   张禄的本意,是说他使用了自己书写的符箓,始得逃生,但执铃人误会了——因为天垣世界虽有符箓,都是江湖小道,真正的武人根本不认为那玩意儿有用,顶多也就安神定魄,起到一定心理安慰作用罢了。包括执铃人在内,在场三人都没有见过天垣世界的符箓,所以对于形质有所接近的清玄世界的符箓,也只当是一摞字纸而已,并未在意。   由此执铃人才会追问:“青景符?赤明符?!”   张禄笑道:“胡扯……那是我……”本来想说我写的符箓,但此符并非在天垣世界写就,而牵扯到了玄奇界,他不受控制地就打了个嗑巴,犹豫了一下,最终回答说:“不必问,不可说。”   执铃人都快疯了,他连问张禄好几个问题,不但没能得着丝毫有用的信息,反倒十句话里有五句都听不懂,而且最后还被答以“不必问,不可说”?他自从机缘巧合,得此宝贝铃铛以后,日夕揣摩,也不知道拿多少人练过手,某些人心防甚严,有可能答非所问,或者含糊其辞,还得他反复诱导,可从来也没人直接叫他闭嘴,说你别问了呀。   这家伙真的被催眠了么?   不禁站起身来,绕过桌子去摸了摸张禄的脉搏,又翻开他眼皮瞧了瞧,然后凝定心神,再摇铃铛。   等确定张禄确实是睡着了,执铃人返回原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张禄有些邋遢的睡姿——这家伙竟然还流口水——重新问道:“你落水之时,确实身负重伤么?”   “我何曾落过水?”   “你的意思是说,并非落水,而是主动投入海中去的?”   “我一直都在船上。”   “……当时你是带着人皮面具,手持一柄锋刃琉璃色的长剑吧?”   “不错。”   “难道不是狻猊击落了你的剑,你为拾剑而被椒图重伤堕海的么?”   “一派胡言,谁能落我的剑?谁能伤我的身?”   执铃人闻言,不禁抬起头来,朝着室门的方向张望。貌似门外有人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站在门口的一名黑衣人躬身领命,随即走到执铃人面前,低声道:“仔细盘问这一节。”   执铃人点头,决定把海盗劫船事件从头问起:“你枯居海外小岛,守着堂阳季的宝藏,是唐时章率领海船来接你的吗?”张禄老实回答:“正是。”   “你何时戴上人皮面具的?为何要戴?”“因为睚眦认得我,我不欲被他看破行藏。”   “那么你与椒图等人曾经见过面吗?何时,何地?”“在岿山山谷中见过……”   “他们登船之后,可有与你对话?”“不记得了……”   “可有与你搏战?”“有。”   “谁胜谁负?”“他们也没赢,我也没输。”   “你并未落入海中,一直都在船上?”“是的。”   “你在船上都做了些什么?”“摘下唐时章腕上的虚空镯,戴在自己手上。”   “堂阳季的藏宝就在虚空镯里?”“正是。”   “睚眦他们是否知道?”“不知。”   执铃人微微一皱眉头:“是他们不知道,还是你不知道他们知道不知道?”“他们的事,我如何知道?”   张禄估计睚眦他们不知道藏宝所在,否则就不用满船舱和岛屿上搜寻啦,但这终究是他的猜测,对于执铃人的问题,本能地要实言以告——除非事涉玄奇界,那真是心里有道障碍,说不出来——所以才回答“我如何知道”。   “是否你与睚眦等人做了什么交易,他们饶你的性命,你收起了藏宝……”   还不等张禄回答,就听室门外轻咳一声,执铃人赶紧站起身来。随即门外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要你问,不是要你胡猜——算了,时间也不早了,先送他回去吧。”   “可是大人,正问到关键问题……”   “是否关键,要由我来判断。反正还有的是时间……或许等他离开禁中,返回唐郡的时候,再施法会更为简单——且送回去吧。”   三个黑衣人都躬身领命,执铃人似略有不甘之意,但也只好眼睁睁地瞧着同伴把桌上的东西重新归入张禄怀中……   突然门外之人开口问道:“那是什么?取来我看。”   一名黑衣人正好捡起那摞符箓,得令后赶紧递出门去。门外沉默了一会儿,光传来翻阅纸张的细微响动,好一会儿,才貌似自言自语地道:“有趣,难道是……”随即吩咐:“明晚若有机会再审他,就先把这写字纸都抄录下来……”8 第一百一十四章、多宝囊   张禄迷迷糊糊从梦中醒来,隐约记得梦见自己又穿越到了民国时期,被人架到一处密室中拷打审问——对方究竟是日寇还是汪伪要么蒋帮?不记得了,反正自己绝对该是正义的一方!   可是随着苏醒,梦中的景象逐渐远去,光存留下心底一丝若有若无的情感记忆——是恐惧无助还是坚贞不屈?貌似很难分辨得出来。同时现实世界的真实记忆逐渐回到脑海,他不禁悚然一惊,赶紧睁开眼来四周打量。   仍然是那间唐莹所安排的禁中寝室,自己仍然端坐在床榻上,貌似只是打坐练功过程中偶尔瞌睡了一下而已。伸手入怀掏摸,也并没有遗失任何物品。   他跳下床榻,推窗朝空中一望,还记得从唐莹处返回的时候,才是后半夜,如今却晨光熹微,天色将要放亮啦。在天垣世界住了那么久,对于此世的昼夜变化、时间流速,张禄早就有了清晰的认知——这不是一个小瞌睡,自己起码睡了有俩小时还多!   凝神细想,确乎确在睡着之前,曾经听到窗外传来一阵细碎而轻微的铃声……   要说殿宇之中,有铃声响起也并不奇怪:檐下有风铃,为驱鸟雀也;宫里还有不少婢女,再包括唐莹带进宫的女弟子,行动之际难免环佩叮咚——要说身上不装那些零碎的贵族女子,此世张禄只见过唐丽语一个,就连唐莹都未能免俗。   但张禄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听到的绝非风铃响,也不是女人路过时的佩饰鸣响,或者别的什么声音,而一定是激发了某件法宝。他曾经在唐丽语的记忆深处听到过这种铃声,就此留下了非常深刻的记忆。   一般情况下,被宝贝铃铛迷昏之人,即便听觉再如何敏锐,又是在无风的旷野之中,听到了这声轻微的铃响,一般也不会放在心里——若非张禄发觉,唐丽语就根本没往心里去——而且受催眠遭讯问,也并不会因此引发什么幻梦。但张禄的躯体终究与正常天垣人不同,他又熟习术法,虽然不能正常使用,但对于术法尤其是幻术的抗性,还是比一般人要强的,所以联系那个被拷问的幻梦,当即醒悟过来——糟糕,老子中招了!   这真是阴沟里翻船,自己竟然会在一个武道世界被幻术迷倒,这跟五十七阵战无伤最后却被小刻刀拉破手然后挂了的本多高达有啥区别?!   张禄心中又是懊恼,又感恐惧,仔细回想梦中的情形,希望能够发掘出一些蛛丝马迹来,但梦境就如同水中之月一般,若不去捞,明月宛在,甫一探手,月影立散……你永远也别想清晰地复原一个梦,越是回忆,反倒越是模糊不清。   倒霉就倒霉在这是个武道世界,或者起码是自己还搞不清楚天地法则的兼修世界啦,否则只要朝自己使用“灵台蜃景”,有什么潜藏记忆挖不出来?哪怕直接去跟深层意识也就是灵台兄对话,也不为难啊。   无奈之下,只得在天光大亮后匆匆前去求见唐莹,请求老太太摒退众人,然后将自己的怀疑合盘托出。唐莹也不禁微微一惊:“你确定吗?”张禄点头:“确定,我肯定是被那铃铛迷昏过了,至于对方对我都做了些什么……很有可能是遭到了讯问。”   唐莹紧锁双眉:“那么,你有无将‘升遐会’之事泄露出去?”   张禄摇摇头,苦笑道:“在下怎可能还记得……”但他随即就收敛笑容,说我仔细回忆了被催眠的过程,掐算时间,由此得出几个推论,前辈要不要听?   “你说。”   张禄一枚枚竖起手指来:“首先,对方不可能是在室内讯问我的,因为太过容易暴露……”终究在禁中,是时常会有禁军将士往来巡逻的,而且其中不乏耳聪目明的高手,他隔壁又睡着无我境的黎彦超——风赫然在黎彦超隔壁——要是就直接在屋中讯问张禄,就算你再怎么放低声音,小心行事,也难免不会遭人察觉。   “前后最多一时半,即便有秘道,也不可能将我搬离太远讯问……”   唐莹点点头:“禁中秘道我所知也并不多,且待详细向天子询问,看看你屋中是否有入口,或许可以进去搜查些蛛丝马迹出来。”   张禄摇摇头,说先不宜打草惊蛇,咱们必须谋定而后动。   “第三,我曾经挖掘过唐小姐的深层记忆,见到过那执铃人讯问她的场景,此人的问题么,嘿嘿~~”要说这执铃人虽非愚钝之辈,却并不怎么懂得审讯技巧,连普通的心理咨询师估计都比不上,往往十个问题当中,只有一两个可以切中窍要。所以张禄判断,正因如此,那位“大老”才一定要靠近了旁听,由自己亲下判断,而不可能彻底委任给执铃人——   “时间既短,对方又缺乏审讯技巧,在下心智也比较坚韧,相信他们不会从我口中得到太多重要讯息——在催眠状态下被讯问之人,只能问一答一,他们应该不会想到询问相关‘升遐会’之事,在下更不可能主动泄露……”   唐莹点头:“若如此便最好了。”   “倘若在下所料不差,确实没能问出什么关键答案来,估计那‘大老’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他可能还会找机会,再次催眠和讯问我——或许就在今日夜间!”   唐莹双眉一轩:“既如此便简单了,今夜我便潜伏在你寝室之侧,闻有铃声,便可将那贼子当场擒下!”   张禄还是摇头,说:“此计不妥……”   他倒是并不怀疑唐莹能够逮着人,那铃声再细微,终究难逃无人境大高手的双耳,而唐莹若然出手,还有什么家伙是拿不下的吗?除非对方是独孤恨……也不怕执铃人再想迷昏唐莹,他的法宝若能轻松对付一位无人境,根本不必委身于人,自己就能包打天下了。   然而就怕——“执铃人易擒,那‘大老’却难拿啊……”大老很可能也是一位高手,起码得是无我境中阶吧,他若是提前潜伏在侧,恐怕唐莹未必一定能够察觉。再说了,既然判断不是在寝室中讯问的自己,那‘大老’很可能是等在别处——你真拿下了执铃人,打草惊蛇,‘大老’还不闻讯而遁吗?倘若这执铃人骨头硬点儿,从他口中探问不出‘大老’的讯息,线索不是就此断绝了吗?   当然可以尝试掉转铃铛,催眠执铃人,但这也未必保险。一则张禄不敢保证自己或者唐莹得了铃铛当时就能用,二则一般阴谋家都是深藏幕后的,若然执铃人也并不清楚‘大老’的真实身份,那催眠也没蛋用啊。   张禄说了,只有当对方迷昏自己,开始讯问的时候,才能肯定‘大老’就在附近旁听,到时候便可以人赃俱获,一网成擒。只是……不知道他们会把自己抬到哪儿去,唐莹也未必就能及时跟踪而至——“不知唐前辈原本的计划究竟如何?要用到哪些法宝?”   唐莹一开始不肯说,张禄连番催促,说不能什么事儿都你一个人计划啊,既然将我引入了“升遐会”,那事情就该在明面上摊开来,一起商议才是。   唐莹无奈之下,只得告诉张禄,这其实吧,“升遐会”搜集的上古术家法宝不少,但能用的真不多……还有很多根本搞不清楚功用——“就中独有一璧一索,此次行动应该能够用得着……”   据唐莹说,那块玉璧不大,也就半个手掌大小,佩在身上百毒不侵、诸邪退避,就连普通术法也对佩戴者不起作用,这是用来保护张禄的。终究张禄要以身为饵,若是一个不慎,被鱼儿吞饵遁去,那就满盘皆输了。而且对于“升遐会”这些高人来说,如今揪出绑架唐丽语的幕后黑手并不重要,保障张禄安泰才是第一位的。   当然啦,“升遐会”诸老虽然研究上古术法已经好几十年了,颇有心得,也探究出了某些术法的运用方式——比方说那场“远程电视会议”——终究没有正经传承,纯在虚空中盲目地摸索,他们能使出来最强力的术法对玉璧无效,铃铛上蕴含的古代术家之力是不是同样无效,那实在是说不准啊……   只是唐莹也只有这个方法而已,她倒不怕张禄被铃铛迷昏,怕的是那名执铃人还会什么特别的术法,若然见势不妙,很可能施发出来伤害到张禄。以张禄的本领,有唐莹暗中保护,又在京城繁华之地,就算来一位无我境高阶,也不至于害了他的性命,但若遭受术法攻击,结果如何,难以预料。   唐莹说我本来想要先取得玉璧,佩于你身,然后再得着金索——这根金索类似于张禄从小说里看到过的“捆仙绳”,据说试验过后,哪怕初入无人境的大高手都难免受缚。当然啦,无人境高手虽遭绑缚,很快便能脱身,但哪怕对方有也无人境高手——理论上是不可能的,天垣世界才有几个无人境啊——只须羁绊得他数息功夫,唐莹便可战而胜之。   总之唐老太太所有的计划布置,都基于那名执铃人除了铃铛宝贝外,还会使用某些术法,为怕他以术法伤人,所以须用玉璧,为防他施法遁逃,所以须用金索。   张禄心说你是根本没有考虑那位“大老”啊……想想也对,“升遐会”诸老最想得到的是铃铛,最想擒获的是执铃人,至于那位“大老”,唐莹虽深恨之,终究晚辈的仇怨不如自身的需要,揪出幕后黑手得放到第二位去。   唐莹说了,这两样宝物都不在我身上,一归钟政,一属邵葵,所以请他们遣人快马送来——要是宝物本属唐莹,或者属于身在京城的首相支离异,问题就简单了,今晚即可用上。   张禄因此就问了,你们一共得了多少上古术家法宝,是分给各人持有吗?前辈你身边又有些什么了,可否取出来让在下观赏一二,说不定能得着些什么启发。   唐莹略加思索,终于点头应允。于是命弟子在门外守候,哪怕天子来了也不可擅自放他进来,随即关闭门窗,就腰间解下一个小小的革囊来。   张禄本来想着这么大一个小袋儿,都能装些什么?谁想唐莹伸手入囊,竟然一样又一样的宝物掏将出来,就好象那不是普通革囊,而是哆啦A梦的腹袋似的!张禄心说储物类法器你竟然有两样啊,老太太你真是肥得流油……就不知道自己以术法为饵,能不能从她手里弄到一件?   ——最好是革囊,大老爷们儿戴手镯不好看相。   唐莹先后摸出来十数件法宝,全都摊在桌子上。她跟张禄介绍说,这仅仅是自身分得术家宝物的三成而已,其余七成因为功能不明,或者已然损毁,所以都放置在了别处。但这些随身携带的法宝她也不是都能运用自如的,说白了,最多只开发出了50%的功能而已。   张禄仔细搜检那些法宝,发现最多的是攻击类法器——可能这类法宝的原理虽为术法,却比较接近于武道,所以“升遐会”这些武道大家才能比较轻易地摸索出使用方法来吧。就好比古人得着一柄手枪,东摸西碰的,一不当心就把保险给开了,再不当心扣动了扳机,于是“呯”的一声子弹射出,在墙上打一大窟窿,即便是古人,但凡有点儿脑子,从此也都知道这手枪究竟有啥用和该怎么用啦。   还有一些是防护性法宝,“升遐会”中人之所以能够大致了解其功效,并且在经过反复尝试后可以加以运用,理由也与此相同。   都是好东西啊,只可惜……对于引蛇出洞的计划丝毫无益。固然身带一件攻击或防护性法宝,有利于张禄在贼人的攻击下存活下来,但问题貌似贼人只想迷昏他,没想杀他,你就算身穿黄金甲,手执金箍棒,那也抵挡不了瞌睡虫不是?   但是毎一样法宝,张禄都要亲手抚摩一下,感受蕴含在其中的真气,看看是否还有什么特殊的功能没被开发出来。当摸到第十一或第十二件法宝的时候,他心中猛然一动——这特么又是什么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异界奇山   张禄捡起来这样东西,灰扑扑的毫不起眼,那就是一个粗瓷大碗——不,更准确点儿来说,应该叫钵,其腹如鼓,其口略收。? ? 这玩意儿摸上去挺粗糙的,以指叩击,声音倒颇为清脆,看着象瓷器,但硬度应该比普通粗瓷要高得多。   张禄一开始还怀疑这本来就是桌上的物件,唐莹亮宝之前没先收拾桌子,所以混杂在其中了,可是再一琢磨——不能啊,禁中都是精致器物,谁会摆一个粗瓷钵在桌上?而且隐隐的,他在这瓷钵上感应到了一丝非常熟悉的真气流动……   抬起头来望向唐莹,唐莹就说了:“此物可以收人。”   啊呀,难道近似于法海收白娘子的钵盂之类空间法宝?怪不得自己所感应到的真气流动与那些攻、防武器不同,要圆润、温和得多,毫无凛然杀气。张禄就问唐莹了,说这玩意儿你会使吗?来来来,朝我用一次试试。   唐莹微微一皱眉头,说:“此物止可收常人耳,恐怕收不了无我境……”说着话从张禄手中接过瓷钵来,朝向空中轻轻一拋,在张禄的感官中,就见那钵陡然放大,扑天盖地地就朝着自己脑门直砸下来。他体内真气自然流转,本能地生了防御之心,就见那钵才到头顶,突然间又缩回去了,然后返落到唐莹手中。   唐莹说你瞧,我说收不了吧——“我知道你有所怀疑,若是只能收常人,又何以称之为宝?”就好比能破甲的杆棒才能称之为兵刃,仅仅一根能够拿来抽小孩子屁股的细树枝,那叫“家法”,不能算武器。唐莹说了,上古遗留下来的法宝,并不一定件件好用,好比桌上这些兵器,虽然有些特殊功能——比方说附加火焰伤害、闪电伤害,无视防御甚至装备自动追踪系统,等等之类——对于唐莹这种无人境高手来说,其实并派不上什么用场,还不如普通武道系统的铸器师所炼兵刃好使呢。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这个瓷钵的作用是和使用者的能力直接挂钩的,而不是简单的要么使不了,只要能用,就必能挥出最大效力来。若是换了一位术法大家来用,说不定这口粗瓷钵连无人境都能收上一时半刻给你看。   相比之下,唐莹要求“升遐会”同伴们快马送来的那条金索就不同了,即便唐莹这种术法初入门者拋将出去,也能束缚无我境高手,甚至连无人境初阶,都可羁绊数息功夫——“此钵的原理,或与金索相同,可惜效用不佳,否则就能靠他来擒下那执铃人,而不假外求啦。”   执铃人在术法方面的造诣很可能不低,若与武人相较,起码也得窥奥巅峰或者无我境初阶,也就比张禄略低一点儿的水平吧,那这粗瓷钵大概就用不上了——根本关不住他啊。   张禄皱眉沉吟道:“也或许……此物尚有其它功能,只是前辈们未曾现而已……”唐莹说这种可能性当然也是存在的,那么你能想出它有可能具备的别的使用方法吗?   张禄把这个粗瓷钵翻来覆去地瞧了老半天,尝试着问道:“既为容器,可曾注之以水?”唐莹唇边露出一丝淡淡的冷笑,说你当我们这些老人家都是傻的啊,得到这玩意儿后的第一次试验,就是装满了水,看看有何变化——结果自然是毫无结果。   张禄继续摩挲和观察这个粗瓷钵,甚至还凑近鼻端闻一闻,甚至想要伸出舌头去舔一舔,被唐莹一把给拦住了。当然啦,张禄什么特别的气味都没能闻着,但那个动作本身,就已经说明他有所想法了:“水既然不行,那么酒呢?可曾注入过酒类?”   碗状容器当然不仅仅能用来装水,还能装很多东西,先不提吃的喝的,说不定投进去三枚骰子就能用来赌博……啊不,用来占卜呢。因为可装的物料种类太多,范围太大,所以并不好判断,但张禄以为,既然做成圆腹、收口状,那么装液体的可能性应该比装固体的可能性大——否则你做成碟状一样能使嘛。   液体中最常见的当然就是水,此外还有茶和酒。张禄知道,在地球上人类最早明的饮料就是酒,茶的出现比酒要晚得多,所以——咱们先拿酒来试试看吧,不行再茶,再不行……老子滴两滴血进去瞧瞧!   唐莹略一踌躇,最终还是决定暂且放任张禄肆意胡为吧,便即步至门边,隔着门扇对外面守备的女弟子吩咐一声,要她们取些好酒来。其实她那么高身份、地位,原本不必要被个小年轻牵着鼻子走,之所以如此容忍张禄,原因有二:   第一,听唐丽语话里话外,几乎是无条件地信任张禄——当然她也信任黎彦和风赫然——唐莹了解自己这个重外甥孙女儿,并非不谙世事的深院闺秀,除了直系亲属外,她从来都不会轻易相信别人。那么既然唐丽语相信张禄,唐莹自不对他起疑——否则岂肯将他引入“升遐会”?   第二,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张禄并没有当面撒谎,他确实是曾经在异世界学习过术法的,而且很可能参与过系统性的培训,比“升遐会”诸老盲目摸索,基础要牢固得多,水平也高得多,只是因为天地法则所限,不得尽情施展而已。但很多术法理论、原则,即便不同的世界,相信也是可以互通的,这正是诸老有求于张禄之处。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倒过来说就是——“既有所求,焉敢无礼”?   时候不大,门外脚步声响起,唐莹伸手把门扇拉开一半儿,从外面接进来一个托盘。唐老太太平素从不饮酒,所以她只是简单地吩咐一声,弟子们并不清楚师尊想要什么酒——天垣世界的酒精文化也是很繁荣的,丝毫不比地球为差,酒品种类自然也很丰富——所以直接向禁中管理饮食的官员索要,一搞就是整整八瓶,用个大托盘盛着。   这八瓶酒多为瓷瓶盛装,其中独有一件锡器,但不论瓷器还是锡器,全都精美绝伦,可资反复把玩——那个粗瓷钵在它们面前,就好比乞丐撞见了海龙王。张禄随手揭开一个瓶盖,只觉透鼻的芬芳扑面而至,忍不住就偷偷咽了一口唾沫……闭上一只眼睛,朝瓶子里一瞄,酒色澄澈翠绿——大概是地球上竹叶青一类的佳酿吧。   再揭开第二个瓶盖,哦,这个金黄透亮,象是白兰地……第三个莹白如玉,不知道是未滤的粮食酒还是奶酒?一直到揭开锡壶盖,才现清澈透明,瞧上去仿佛就只是清水而已,略晃一晃,有些挂壁,比水为稠。   张禄当即就倒持其壶,把一整壶的清酒都倾倒进了粗瓷大钵中。随即将粗瓷大钵平放在桌面上,但见酒水荡漾,逐渐平缓下来,突然间透过酒水,可以看到在钵底隐约现出了两个曲里拐弯的小字——   “这是……”张禄还真不认得这种写法的古代文字,倒是唐莹见多识广,瞟了一眼,便即诵念道:“醉乡。”   这时候酒水已经彻底静止了,其面平滑如镜,可以直接照见人面。张禄不禁点头,“嘿嘿”地笑了起来:“这不是钵啊,这分明是一个鉴!”   什么是“鉴”?鉴是一种盛水的器物,古代还没有镜子的时候,人们往往对鉴自照,从此“鉴”就引申出了与镜子相同的含义——什么“鉴别”、“鉴定”、“鉴证”、“借鉴”等等词汇都由此而来。不过一般的鉴都是广口的,此钵偏作收口,也难怪唐莹他们没想到可以用来照人——他们倒是想着装水了,完了还把水倒出来,仔细研究是不是有所变异,比方说清水化为美酒,或者变成毒液……   张禄初摸到这个粗钵,就觉得其上气意非常熟悉,就有点儿象在清玄世界里用过的那面辅虚真人的宝镜。话说张禄虽为术修,还真没怎么正经把玩过法宝——除了女娲五色石——接触的更少,若是没有用过宝镜,估计不会有丝毫联想。   因为气意类似于宝镜,所以张禄觉得附着在上面的术法更偏向于幻术一系,而且绝对不会简单,不可能仅仅用来把人扣在里面,这才尝试着装入液体,观察效果。谁想真的一试即中,他当即双手按桌,把脸凑近,仔细观赏鉴中景象。唐莹在旁边儿瞧着,就见张禄脸上突然流露出奇特的笑容,随即听他口中喃喃自语:“这个不错啊,有点儿意思……”   唐莹忙问:“你都瞧见些什么了?”张禄偏过头来,朝她微微一笑,随即让开了身形:“前辈自己来看吧。”   唐莹模仿张禄的动作,也注目钵中。初时水面平整,清晰地映照出了她的面容,但突然之间,唐莹就觉得头脑一阵眩晕,再定神时,就感觉已不在禁中寝室之内了!   她知道并非空间穿越,若非自己中了幻术,就是神魂被摄入了钵中——因为刚才张禄注目钵中,并没有见他挪地方,身影更没有消失啊。既知是幻术,自己的身体应该好端端地立在室内、桌前,旁边还有张禄看护,唐莹便不惊慌,开始游目四望,打量周边的情景。   天空、四野,貌似都没有什么异状,就好象普通的天垣世界荒郊野外一般,但身周元气却显浓密得多。这是哪里?是异域海外,还是异世界或者碎片世界?   倘若张禄也在此处的话,当能向唐莹解说:咱们应该还在天垣世界上,或者说,此处乃是由天垣世界为模本造成的幻境,或者摄魂的小世界。元气浓郁并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同一世界上各处元气密度也都不尽相同,就好比空气一般,有稠密,有稀薄,因而才会产生对流,产生风。可以说明问题的是,此处的重力与天垣各处都差相仿佛——当然也有细微的差异,但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好比高陵和深谷、赤道和两极,重力本有高低,只要变化不大,就可以判断是在同一个世界中,同一个星球上。   唐莹身后,貌似是片深谷,身前却是延绵的群山。其中有一座山峰颇为奇特,乍看就好似一个圆锥体一般,但从山腰部分就呈不自然的弧线,略向一侧歪斜——山顶耸入云间,难以觅其踪影。   她本能地就朝着这座山峰走去——其状既怪,则山间必有蹊跷——以唐莹的脚力,即便不能一步千里,一步几十丈是没有问题的,很快便来到了山脚之下,她这才现,这很可能不是一座山……   因为山壁实在是太光滑了,仿佛人工雕刻出来的石柱一般,而且山上绝无植被。再看看自己脚下,也一般是虽不平整,却极坚硬的石地,没有一株草芽。   既为石柱……石锥,自然也就无所谓山间一说啦,唐莹以手抚摩石壁,不知道是不是打上一拳,便能够现些奇特的现象呢?再仰起头,此峰更显高峻,难见其巅——她忍不住想,要怎么才能窥其全貌呢?赤手攀缘上去吗?   才刚起了这个念头,突然之间,就觉四周的景物陡然缩不定是自己的身躯陡然放大,而且达到几千上万倍之多!原本高峻的石锥瞬间缩小到与自身齐平,石锥的顶端果然是尖锐的,还带着后勾的弧形……   这不是什么石锥,这分明是一颗长而尖锐的犬齿!   远远眺望时,只觉此峰最高,余山则矮,排列在周围,并且形状极不规整,如今再看,才现那些所谓的“山峰”也都是牙齿。而在那颗尖长的犬齿后面不远处,还有同样的一颗犬齿耸立,两齿之间、之侧,则是有些扭曲的门齿和犬齿……这分明是一个怪兽的半截口腔!   唐莹不禁打了一个冷战,神情恍惚中,竟然脱离了钵中幻境,又再回归到了现实世界。她愕然抬起头来望向身边的张禄:“这、这是什么?!”   “前辈瞧见了什么?”   “初时高峻如山,突然缩小,如同野兽利齿,齿间貌似还有舌……是什么怪物的半截头颅……”   张禄点点头:“我觉得吧,那是龙。”8 第一百一十六章、欲以此而尽天年也   张禄是见过龙的,一是在虚梵世界的天柱之侧,见到过妖龙的影像,二是在清玄世界与土龙搏斗之时,以歪打“灵台蜃景”探索妖龙戾气中的残留意识,见到过地脉之中埋葬着无数龙尸。因此他才瞧一眼,便可确定,这是——龙!   当然不是完整的龙,而只是小半截龙头而已,更准确点儿来说,是一头龙的下颌。初入这钵中世界,但觉得自身极渺小,而龙的残骸极庞大,所立石台其实是龙唇,所见高峰其实是龙的犬齿,所见童山其实是龙的门齿和臼齿。其后也如唐莹一般心念才动,欲观其全貌,身形便陡然放大——也说不定相反,只是龙的残骸缩小了而已——便可得见整只下颌,甚至还包括一整条舌头……   在唐莹看来,张禄不过注目钵中少顷,笑了一笑,说了句“这个不错啊,有点儿意思……”,其实张禄在幻境中探索了相当长的时间。而至于唐莹进入幻境,外人看来也不过数息而已。   张禄就问了,说我在龙舌之后,还发现了一些特别的东西,你有瞧见么?唐莹茫然地摇了摇头,说我才见其全貌,便即悚然而惊,然后自动返回现实世界,还没来得及仔细搜索。   张禄因此建议,说咱们不如试着一起进去瞧瞧吧,就理论上而言,一道魂魄也是迷,两道魂魄也是摄。关键一人智短,二人智长,要一起探索幻境,共同摸索,才能真正有所发现。   于是二人就尝试着并头来看钵中,为此俩脑袋凑得很近,直至面颊相贴。张禄心中不禁一动,心说这老太太皮肤貌似保养得很好,还挺光滑的嘛……   唐莹已然年过百岁,但因为修炼有成,所以容貌衰老得很慢,等到迈入无人境之后,更能将之彻底定格,从此不再多添一道皱纹——倒还比不上清玄世界,清玄世界的修道者在化神之后,容貌即可随心而变,几乎可以返老还童,冒充少年。所以张禄嘴里叫唐莹前辈,心里叫她“老太太”、“老佛爷”,其实唐莹的外貌只是个中年妇人而已,顶多也就四十出头。   四十岁的贵族妇人,向来营养充足、养尊处优,肌肤本就保养得好,这再敷点儿粉、化点儿妆什么的,哪怕说三十五都有人信啊。唐莹跟她孙子政元天子站在一起的时候,若然不明内情之人,说不定还会当他们是兄妹甚至……父女!   且说二人面颊相贴,同照钵中镜面,因为钵口太小,所以各映照出来半张脸,一只眼睛……随即神思一个恍惚,果然双双被摄入幻境之中。   这回进来的时候,貌似身形就挺大了,只觉身在虚空之中,左右望望,也不知道光源何来,却宛若白昼一般。那具龙的下颌就漂浮在虚空中,正当两人之前,可以通观全貌。张禄就问了:“前辈看此物,可曾瞧出什么来了么?”   唐莹微微摇头,转头注目张禄,等他解说。张禄心中得意——我要不是发现了不少线索,颇欲在人前炫耀智商,干嘛要把你也一并扯进来啊,还真当我要跟你合作探索么?你终究未得天、魔所摄,没有穿越过,更没有地球上的二十一世纪的科学知识,就算把你扔这儿寻摸一百天,你又能发现个屁啊!   当下伸手一指那具残骸:“前辈请看,龙的牙齿分门齿、犬齿和臼齿,除了犬齿实在长大外,几乎与人类无异,这说明了——它是一种杂食性动物!”   唐莹闻言愕然,颇有不明觉厉之感……   “再请看,其腮厚重,咬合力一定很强;其吻突出,必然擅长噬咬。当然最重要的是……”说到这里,张禄也不禁微微皱起眉头来,“此乃残骸,而非残骨,皮肉皆在,然而却坚硬若铁……”   “你不是说动物尸体埋在土中千年万年,便会化成石头么?”   “前辈记错了,我说的是动物尸体埋入土中,皮肉烂尽,只余骨头,乃可历经千万年化而为石……然而这具龙的残骸,竟连皮、肉、舌头都化成了坚石,实在令人不可思议。”张禄觉得很奇怪,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并不会去深究——龙这玩意儿终究太过神奇啦,你不可能用普通的动物学或者矿物学知识啥的去约束它。   不过他心中猛然一动,想起了自己怀里的那块化石——虽说长得象骨头,但真能确定是龙骨化石么?倘若龙这种玩意儿真的连皮肉都能变成化石,焉知堂阳季留下来的不是一片龙肉?   暂且不去想那些难以证实的事情,张禄伸手一指残骸的后侧,也就是舌根部位,接近喉咙的地方——当然啦,并无龙喉,自脖根处即平整而断——“那里有字……”   说话间,两人的身形又骤然缩小,仍然身在巨峰——也就是龙的一枚犬齿——之侧。唐莹微微一皱眉头,心说距离那么远,咱们要怎么翻山过去啊,却不料张禄一揪她的胳膊,竟然腾空而起!   其实天垣世界的武人迈入无人境之后便可飞行,但因为太过损耗精神、真气,所以一般情况下不会运用——唐莹也是如此,本能就地没想到可以飞过去。而且她根本没意识到张禄也会飞啊,那家伙不仅仅无我境初阶么?不禁微微一惊,再度注目张禄。   张禄知道她在想什么,当即解释:“我等入此境者,只是精神,并非肉体,故此可以随心变化……”你心念一动,就突然间放大或者缩小,你以为是自己的本事见长么?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这钵中天地,不管是幻境也好,还是连通着一个碎片世界也罢,进来的都不是咱们的肉体,而只是精神罢了,精神无形无质,可以与钵中信息相连通,既能观其全貌,又可见其细节,所以在你的感受中,仿佛自己可以瞬间放大、缩小一般。而至于将目光从一处细节转移向另一处细节,那也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情。   你以为咱们在飞吗?不,咱们只是换一个角度观察这钵中世界而已。   说话间,周边景物以唐莹从来没有体会过的速度演变,瞬间那高峻的犬齿便被远远甩至身后——因为即便以唐老太太的飞行速度,都未必能够赶得上螺旋桨飞机,但此刻的速度却接近喷气式啦。两人很快便即来到了张禄方才所指的龙骸舌根部分,从空中俯瞰,此间景物却又与它处大相径庭。   因为这儿竟然有植物了!   具体来说,是在龙骸的舌根后方,突出来一片沃土,其规模大概与整座天垣禁中差相仿佛,此处生满了奇花异卉,并且围绕着一片不大的池塘。张禄带着唐莹按落身形,才刚着地,就觉得一股浓郁的酒香从池塘中弥散开来——   “这应该就是‘醉乡’二字的由来吧。”   池塘畔竖立着一块石碑,大概一人多高,上面刻着几行曲里拐弯的大字,看其结构、笔触,与钵底的“醉乡”二字应当属于同一种类——也就是说,乃天垣世界上古文字也,张禄并不认得。   话说天垣世界中常用的文字,与汉字几乎没有什么差别,张禄本能地觉得,那是根本违背情理之事。尤其当他通过玄奇界又穿越过好几个异世界之后,发现各处语言、文字全都基本相同,完全无碍穿越者和土著的交流,这种怀疑就更是强烈。   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地球上的福建地区恨不能翻过一座山,同操汉语之人都无法顺畅交流,更别提汉字只是地球上诸多文字之一种了。结果不同的世界,基本上全都独自发展,相互间少有接触,竟然运用相同的语言和文字,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张禄认为无论语言还是文字,都只不过是意识的载体而已,必是三无和尚,以及天、魔在穿越者的意识中做了手脚,才使他们得以自然地辨识异种语言和文字,就好象科幻小说里的“巴别鱼”一样,以人的脑波为生,塞在耳朵里可以翻译银河系中所有语言……   但即便如此,也难免挂一漏万。本身在口袋地球世界的时候,张禄就不大瞧得懂古代文字——汉末通行的是隶书,有学问的人还熟习小篆,可张禄只是一个普通士人而已,所识小篆最多一箩筐,更别提再古老的大篆、甲骨文啥的了。   所以张禄不认得天垣世界的上古文字,那也是情理中事吧……?   张禄第一次进来就找见过这块石碑了,研究了老半天,也就能认得其中几个字而已,比方说“人”,比方说“三”……因此他才特意把唐莹一并揪进来。当下指着石碑就问唐莹,这上面究竟写了些什么?   唐莹注目石碑,开始缓缓地念诵道:   “天地开辟,日月循环,人生其中,为万物灵长,本当上应天心,下合自然。孰料尘心险恶,诸孽并滋,竟以有限之生命而谋无尽之贪欲,争斗日作,邪侈纵横……   “余自性清静,耻而为人,因求避世,惜乎世间全无净土。乃与无量先生共造一假世界,开醴泉,植异卉,日夕醉卧,聊以忘忧,欲以此而尽天年也。   “后赴友人之难,重履俗世,竟于南海之一屿,见妖龙残骸,乃知所谓妖龙肆虐、神人诛之之说,非乡谈也,实有以也。因摄龙骸之形,置之醴泉侧,则尽欢之日,远眺其齿嵯峨,醉卧之时,仰看其舌盘桓,亦一乐也。勒碑以记。   “圭介之年春三月,陆离子书。”   张禄一边听唐莹诵念,一边点头。这碑上文字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是一个名叫“陆离子”的上古术修,因为厌恶俗世争斗,所以妄图避世,跟他的好朋友“无量先生”一起创造了这么一个假世界,挖了一口“醴泉”——醴是美酒之意,估计这池塘里装的全是酒而非清水——两人就在泉边日夕痛饮,想着干脆喝死算了。后来陆离子因为某些事儿重归现实世界,在南海一座小岛上发现了一块妖龙残骸,于是描摹其形,在自己的假世界里摆这么一个巨大的模型,用以观赏,以助酒兴……   等到唐莹念完之后,张禄开口便问:“圭介是哪位天子?”   天垣世界习惯以天子年号纪年,比方说如今的政元天子,这“政元”二字既为首脑尊号,同时也是年号——没有地球上什么谥号、庙号那一套玩意儿。天垣朝六七千年的历史,光统一大陆就已经四千多年了,十年一任天子,年号加起来够一个加强营的,张禄怎么可能都记得住?   但是唐莹摇头:“此非我朝天子之号……”她虽然也未必能够记得清所有的年号,但知道年号同时也是天子尊号,多挑选吉祥文字连缀而成,以表达天下太平之类美好的祝愿,但“圭介”二字瞧上去却不怎么吉祥。再说了,若是年号,当写“圭介某年”,哪怕只有一年呢,也得说“圭介元年”,不可能直接“圭介之年”啊。   “当为上古某时或某国纪年之法,可见这位陆离子是生活在我朝建立之前的。”   这问题并不重要,张禄问过听过,即便没得着确切的答案,也不再深究。就见他迈步来到池塘边,突然间弯下腰去,伸手攫了一捧池水,纳入口中,随即赞叹道:“好酒啊,好酒!”其实张禄并不好酒,是好是坏一般情况下喝不出来,但入口绵软、清爽,不辣嗓子,在他觉得就算佳酿了吧——真要搁一池烧刀子,估计他不会叫好。   喝了两口之后,张禄干脆直起腰,双手一摆,撅唇一吸,只见池中酒水突然间翻滚起来,随即化作一条水龙,划一道优雅的弧形,便直射入张禄之口——反正只是精神被摄嘛,他只要想喝,自然便能喝得到。   唐莹不禁皱眉,心说我倒不知道这家伙竟然如此好酒……伸手就拦张禄,说你可别喝醉啦。张禄微微而笑:“这如何喝得醉?”随即解释,说美酒入口,滋味无穷,可是顺着食道滚落下去,对身体却没有丝毫的刺激反应——别说喝醉了,连喝饱都不可能!因为咱们进来的只是意识体啊,所以感觉都是幻觉,怎么可能肉体无恙,而把精神给喝醉了呢?   随即正色道:“想当日陆离子和无量先生在这池边对饮,说‘欲以此而尽天年也’,我觉得吧……他们定非魂穿,而是身穿!”      第一百一十七章、龙骸尸气   “魂穿”、“身穿”,虽然是挺奇怪的词汇,但望文生义,基本所指倒并不难猜。张禄的意思很明确,他觉得陆离子说跟无量先生两个人“共造一假世界,开醴泉,植异卉,日夕醉卧,聊以忘忧,欲以此而尽天年也”,他们一定不跟咱们似的,只是魂魄进入,而肯定连肉身都塞进假世界里来啦。   证据何在?就在于张禄试着饮用“醴泉”里的酒浆,滋味浓厚,口舌馥郁,但也仅此而已,喝落肚中,并没有酒精带来的暖洋洋的感觉。仅仅魂魄也就是精神、意念进入的话,这小世界里的一切就理论上而言全都是假的,只能模拟眼观、耳闻、鼻嗅、口尝,而不会真的对肉体产生丝毫影响。那俩老家伙若也是魂魄进入,那这酒喝得还有什么意趣啊?   再说了,他们造此假世界是为了避世,若仅仅魂魄进入,肉身在外,又何谈“避”字?直接朝自己使幻术,或者蒙头大睡等做梦就完了吧。方才张禄初次进入这假世界,搜索良久,在现实中却不过数息时间而已,所以才放心大胆地扯着唐莹一起进来,不怕自己的肉身受到什么损害。那俩老家伙呢?他们若魂魄遁入此间避世,就不怕肉体在外被人一刀两断了么?   故此张禄猜测,陆离子和无量先生一定能够连肉体带魂魄一并进入这钵中假世界,那么只要把瓷钵放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他们自可在假世界中饮酒作乐,直到寿终正寝——这才能算得上是避世吧。   听了张禄的分析,唐莹不禁点头,说你所言有理,咱们肯定还没能找到真正进入这处假世界的方法。张禄沉吟道:“我发觉此间天地大有玄机,与外界不尽相同……或许更适合于术法的修炼,颇想使自身的肉体也进来,品味一番……”可是要怎样才能从“魂穿”改成“身穿”呢?他却暂时还想不到好办法。   于是二人心念一动,便即同时离开了粗钵,返回现实世界。   这趟假世界之行,其实也就开阔开阔眼界而已,对于擒拿执铃人乃至“大老”仍然无用。唐莹说实在不成,还是按我说的来办吧,不过需等璧、索两件宝物送到……要不这样,你也别回去了,就留在我这里,我整晚都陪着你,相信对方不敢轻举妄动,一直等到宝物齐全。   张禄瞥了唐莹一眼,心说这女人还真是大胆……你光想着自己一百多了,我只是个后生晚辈,就算晚上睡在一处——其实以他们的境界还真未必需要每夜安眠——也不会招人口舌之讥。可你是不知道啊,老子其实也已经百岁上下啦……   眼光只是略略一瞥,便即又移回到粗钵上去。他总觉得唐莹的计划漏洞太多,难尽全功,同时隐约预感到,破局的关键就在眼前这个“醉乡”钵中……可是该怎么真正进入呢?   嗯,刚才只试了一种酒,要不然换一种再试试?自己一开始是认为此钵可以为鉴,为了照人清晰,所以特意选择了一种无色透明的酒浆,而且事实证明,这和假世界中的“醴泉”之色也最为接近;可若是换一种带色儿的酒呢,会不会仍然起效果?   反正时间充裕,不如再试试看吧——大不了再多找些无色酒浆来反复尝试,我不信堂堂禁中大内,就只储存了这八种好酒?   当即伸手就把粗钵给端起来了——可是把旧酒倒在何处呢?直接倾在地上,未免太过可惜,算了,我喝了它吧。   当即“咕嘟咕嘟”,一口气将满钵的美酒鲸吞而尽。张禄本来也想试试这真实的酒水喝入腹中,是否会有感觉——究竟是我的猜想正确,还是老子最近感觉迟钝,连美酒落肚都毫无热感了?可是瞬间吸尽美酒,手里的钵还没放下来,他却不禁“咦”了一声。   唐莹皱眉问道:“你怎么了?”   张禄心说好生奇怪,这钵中酒的味道就和醴泉一般无二啊……一种是上古佳酿,一种是现代上品,就算颜色相若,也没有滋味甚至酒精度都一模一样的道理啊!   于是凝神内视,就觉得一道酒气突然间从脏腑中直冲上来,忍不住打了一个酒嗝……随即他面露喜色,突然间放下钵来,手提衣襟,将身一纵,便入钵中,消失不见了。   唐莹见状是又惊又喜啊,赶紧伸手去取锡壶——妈的,空了……急忙招呼弟子,又取了一壶来,关闭房门,将清酒倒入钵中,然后也端起来喝了三口。才放下粗钵,唐莹就觉得两腋生风,身体发轻,忍不住长吐一口气,将身一纵,也入钵内。   ——这小家伙厉害啊!他究竟是误打误撞找到了“身穿”的方法呢,还是早有预谋,胸有成竹?   注目四望,发现自己和适才两次魂穿来此的位置差相仿佛,于是注目龙骸犬齿,试图变大,却无效果。无奈之下只得暗运真气,腾空而起,同时发出一声长啸:“张禄,你在何处?!”   话音才落,突然间身侧一道劲风袭来。唐莹本能地将腰一拧,挥掌打出——眼随掌到,这才发现,挺剑袭击她的竟是张禄!   唐莹吃了一惊,才待收掌,却只觉张禄剑上气劲骇人,只怕自招才收,那“玄霆”长剑便会贯穿自己的胸膛!好在她是无人境的大高手,心身合一,当世莫敌,不但没有收掌,反倒把另一掌也拍将出去,便欲一举震歪来剑。   可是突然之间,就见“玄霆”剑上有更多气意凝结,并且幻化成一条张牙舞爪的巨龙,怒睛暴鬣,竟然一声嘶鸣,反将唐莹的掌风震散!   与传说中清亮的“龙吟”不同,这巨龙的嘶鸣声粗厚重浊,如山崩,如地裂,似晴空惊雷,直震得唐莹耳中“嗡嗡”作响,浑身真气都不禁略略一滞。她被迫在空中一个转身,避过龙头迅猛无俦的一击,同时便从腰间抽出剑来……   唐莹使的是一柄短剑——短兵刃乃是唐府惯技,虽说以唐莹如今的武功,十成里已经有八成并非唐府世传,而纯粹是自己博采众长,自成一家了,但仍然习惯于自小修炼的短剑——连柄不过两尺长短,剑身仅仅一尺二寸。她将腰肢顺势一拧,脚下生风,已跃至巨龙胸腹之后,随即短剑递出,直取驾驭巨龙的张禄心口。   这一剑结合天地气意,在张禄眼中,那也不是剑,仿佛唐莹自空中盗取了一道闪电般,电流激荡,而且四周元气都围绕这道闪电而急剧波动起来。张禄自知难敌,并且“玄霆”被隔绝在外,仓促间抽不回来,匆忙间被迫收了飞行神通,直接朝下便堕。可谁料这道闪电还带追踪功能,在空中一个转折,又直取他的顶门。   张禄当自由下落之时,双眼猛然大睁,眼中竟然放出两道金光来,直射唐莹面门。唐莹也不知道这种奇特的攻击究竟有何威力,不敢硬扛,被迫撤剑而退。张禄这才匆匆稳住身形,大叫道:“不打了!在下果然还不是前辈的对手!”   唐莹仍然凝神戒备,口中问道:“这便是你往日的真实本领么?”   张禄心说差得远啦……但没必要把底牌全都掀给唐莹看,将身一纵,仍与对方齐平,相隔两丈左右,先收剑入鞘,表示自己并无恶意,然后才说:“前辈果然是无人境的大高手,融合天地气意,这一剑迅如闪电、矫若虹霓,变化万千……在下本想尝试一下引用此间龙骸意味,不想仍不及前辈之万一……”   唐莹心说惭愧,那是你认输认得快,否则估计且得打上好几十个回合分不出胜负来……不过也是此间假世界与外界多少有异,使我不能尽取其气意,要是在天垣世界,刚才我这一剑确实就能把你给废了。一边也将短剑收起,一边问道:“你眼中射那两道金光,可是术法么?有何功用?”   张禄笑道:“欲乱前辈心神耳。”   唐莹心说原来如此,只是个障眼法,想要扰乱我的视听啊。   张禄说得不清不楚,所以唐莹误会了,那两道金光本是张禄幻术施展的极致——当然只是在这个假世界中的极致——那是真正能够“乱”人心神的,即便无人境的大高手,也能被迷惑个一息半息——可是两强较技,胜负也往往就在这瞬息之间!   而且张禄伸手一指那巨龙的残骸:“这果然只是陆离子模拟之象,并非真物……”他接触过妖龙的影像,也间接接触过妖龙的尸骸,知道龙身上往往蕴含着无尽的凶戾暴虐之气,倘若真能模拟这股气息,就连他恢复超三维之躯,恐怕都未必能抵挡得住……而刚才他用“玄霆”剑吸引龙骸气意,却只得其形,毫无神髓——   说白了,从这假世界的龙骸上取得和模仿出来的气意,只有物理攻击效果,而毫无直指人心、催人魂魄之能。   张禄心说若是我真能恢复超三维的躯体,尽显本事,或者真正引得妖龙气意,估计你唐老佛爷也未必是我对手!   当然啦,这种自矜很没有道理,张禄若真是超三维生物,那跟个普通三维生物较的什么劲啊……而若以三维之躯对战,哪怕他火力全开再加一倍,也绝对挡不住唐莹雷霆万钧的一击……   “陆离子在碑文中说,他是在南海某岛上发现的真正的龙骸,就不知道相隔上万年,那龙骸还在不在……真想去瞧瞧实物啊!”   唐莹略略撇嘴:“等你入了无人境,再有堂阳季海图为辅,相信要在南海上找到那具龙骸,并非难事……”而且入了无人境后寿命延长,哪怕南海再如何广大,就不信那么大个龙骸,只要还存在,你找个四五十年的还找不着——“正不必好高骛远。你入此世后,貌似能够运用术法了?”   张禄点一点头:“此处的气意与天垣世界存在微小差异,或许上万年前的天垣,就是这般天地法则……”天地法则也是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改变的,虽说一般情况下变化不会太大,但这对于张禄来说却已经足够了——“在下此前阅读,今日又接触到了前辈所藏多种上古术法宝物,对于天垣的法则已有一定认知……”   有认知归有认知,但落实在具体运用上,原本进展并不快,成效也不彰显。但当他真正“身穿”进这个模拟上古天垣世界的钵中世界以后,却发觉眼前豁然开朗——正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就这么一丁点儿细微的差别,对于张禄来说,那就能把术法等级从一瞬间提升到三。   当然啦,他的真实等级其实应该是十的……哪怕在清玄世界之类术修世界,也起码能发挥出六七成来。   张禄说果然不出我所料啊,进入这个钵中假世界,应该对术法的理解和钻研,能够起到事半而功倍的效果。以后咱“升遐会”搞研究,干脆就聚这儿得了。   唐莹闻言大喜,但终究年岁大,城府深,外在却并没有太多的表露,仅仅嘴角朝上略略一咧而已。她随即就问张禄:“你估计要在此间修炼多久,才能使你明了和契合本世天地气意,进而出去后也能够运用术法?”你要是会使术法,那咱们引蛇出洞的计划就好执行了,因为可选择的手段将会更多。   张禄回答这可说不准……不过没关系,我会画符啊,只要在这可以一定程度上运用术法的假世界里书几道符箓,根据在下的经验,返回天垣世界也是可以发挥效果的。打个比方来说,我写一道“灵犀”符,在天垣世界焚化了,到时候我和前辈之间便一定时间内都会维持感应,我大可让自己被迷昏了,去接受执铃人的讯问,相信“大老”肯定会来至左近旁听,到时候前辈卡着时间,骤然杀至,便可将敌人一网打尽啦。   唐莹点头道:“既然如此,可即施行。”咱们就这么办,赶紧把这个问题解决喽,我就召聚“升遐会”的同仁,咱们一起进这假世界来修行吧!   然而张禄却皱了皱眉头,伸手挠挠下巴:“我只是这么一说而已……这招吧,怎么说呢……不够劲呀!”随即左右望望——“而且,咱们可该怎么出去呢?” 第一百一十八章、灵鼠      张禄一大早就跑去拜会唐莹,然后两个人紧闭房门,在屋里一呆便是整整一天,也不知道都在鼓捣些什么……风赫然还想寻张禄聊天——因为在禁中实在气闷、无聊——却总也见不着他的身影。   至于另两名同伴,大概是因为有了天子的承诺,所以胆子也大起来了,光天化日地就敢牵手同游,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的,风赫然根本就插不进去。再说了你们这不是公开虐狗么?风大少一怒之下,干脆把流云宗内的所谓“小师妹”拋诸脑后,转而搭讪唐莹某些尚在妙龄的女弟子,倒也收获颇丰。   终究风大少论身材有身材,论相貌有相貌,而且还仪态端庄、舌灿莲花,本就是名门弟子、青年俊彦,而再加上这几桩长处,那真不是普通小姑娘所可以抵御的。   一直等到日落西山,正在院子里跟两名女孩儿谈得入港的风赫然,这才见到唐莹寝室之门打开,张禄缓缓步将出来。他定睛一瞧,就见张禄精神疲惫、脚步绵软,双颊却反倒泛着不正常的病态红光,当即抬手招呼:“呦,出来啦,这一整天都在忙些啥呢?”   张禄撇撇嘴:“饿了,吃饭吧……吃完就各回各屋,洗洗睡了……可真是累了我个半残……”   果然晚膳过后,张禄也不向同伴们解释,便即独自回房。他先在床榻上盘膝而坐,搬运了两遍周天,以舒缓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疲劳,然后睁开眼来,侧耳倾听——天色已然全黑,院落里也逐渐冷清了下来。张禄这才伸手从怀中掏出几样东西来——   首先是几道符箓,真正以黄纸为底,朱砂写就,就摊开来摆在自己身前;随即又摸出一只还没有巴掌大的小兽来。   这小兽圆头尖吻,毛发蓬松,通体墨黑,两只绿豆小眼滴溜溜乱转,显得极为灵动。仔细观瞧,这玩意儿跟地球上的鼠类非常近似,但要肥润可爱得多——此物名为“灵鼠”,智商不低,且专以卖萌为生,在天垣世界乃是排名靠前、人见人爱的家庭宠物。   张禄一手托着灵鼠,一手拈起面前一道符箓来,注入真气,符箓便即化为飞灰。眨眼之间,就见张禄头也歪了,腰也塌了,整个人全都萎顿了下来,仿佛陷入沉眠一般;他掌上小灵鼠倒双眼一瞪,瞬间大放精光,随即一个蹿跃,翻滚到榻上,张嘴叼起剩下几张符箓,“哧溜溜”地就缩到屋子角落里去了。   随即这小灵鼠放下口中符箓,用一双肉色的小爪子扒拉扒拉,在身前一字排开,再一爪按上最左边那道符箓——黯淡的火光腾起,符箓当即焚化。灵鼠抖一抖身上长毛,小脑袋瓜子转了两转,左右打量形势,双爪同时按着两道符箓,貌似在做什么准备工作。   明月渐升,四外静寂无声,但是突然之间,窗外传来了一阵若有若无的铃响。灵鼠身子不禁略略一颤,随即便凝定下来,胡须翘翘,小鼠脸上竟然隐约显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屋门悄无声息地被推开了,三名黑衣人闪身而入,还如同前日一般,按动关窍,打开秘道,随即便将张禄抱将进去。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角落里一只小小的黑色宠物,那家伙左爪下按着的符箓无声焚化,一道细微的灵气骤然腾空而起,随即灵鼠叼起剩下两道符箓,“哧溜”一声,就先几名黑衣人钻进了秘道。   黑衣人扛着张禄在秘道中走不多远,拐进了一间石室,他们放下张禄,便即开始搜检他身上的物品;执铃人则施施然坐在张禄对面。   门外似有隐隐的脚步声响起,一名黑衣人探首出门,随即低声听命道:“是,我们会把那些纸片儿上的文字……不管文字还是图样,全都描摹下来的。”等他转回头来的时候,便以目示意执铃人,那意思:主公到位,可以开始啦。   缩在角落阴影中的小灵鼠颇想溜出门去,探看一下那位“大老”究竟何许人也,长相如何,只可惜两名黑衣人都堵在门口,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蹿出去而不被察觉的。况且……它竭力仰起脖子,甚至还颤巍巍地后腿站立,把身子挺起来,两条前腿举好,却仍然瞧不清桌案边执铃人和张禄两个的相貌……   人坐着我尚且难以望其项背,那要是站着呢?怎么可能看得到脸啊!   看起来,小有小的好处,方便躲藏,方便追踪,但也有不利之处……   无奈之下,只得从嘴里扯下一道符箓来,肉色小爪子一按上去,符箓便即化为飞灰……   张禄被摆在桌前一把椅子上,因为陷入了深度睡眠的缘故,他的身体软绵绵的,脑袋也垂在胸口,呼吸声略显粗浊,甚至嘴角似乎还有口水溢出……执铃人坐在他对面,那宝贝铃铛就挂在右手手腕上——他把双肘架在桌面上,双手合拢,正好以口鼻之间为支点,撑着自己的头颅,因此深沉的语声便从双拳间吐露出来——   “你的……你是张禄吗?”问题一如既往,先从姓名开始,让被讯问者先对自己的身份有个粗略的认知,然后才好审问他过往的记忆。答案本是确定的,其实并没有真要对方回答的意思。   “我不是张禄。”   执铃人习惯性地垂下眼睑:“那么你……嗯,你说什么?!”   他悚然一惊,抬眼朝对面一瞧,只见原本软趴趴仰靠的椅子上的张禄突然挺起腰来,随即身体略略前倾,把双肘架上了桌面,双手合拢,支撑在鼻下口上……烛光摇曳下,那恍然并非张禄,而是……自己?!   执铃人惊得直起了腰,桌子对面那相貌、打扮都与自己一般无二的家伙也同样直起腰;他急忙抬起手腕,振响铃铛,对面那人同样抬起手腕,也同样振响铃铛……难道说,我面前横着一面没有边框的镜子不成?!   “你究竟是谁?!”   对面的口型与自己一般无二,但发出来的声音却绝然不同——仿佛是音轨和画面错了位——“我其实是你。”   执铃人的身躯开始不自禁地哆嗦起来——当然啦,对面那人同样哆嗦——他突然低下头去,解下了手腕上的铃铛,随即喃喃自语道:“又来了……这股反噬之力……终究无法彻底破解,我疯了……我迟早都会疯的吧……”   对面发出的声音却是:“又来了……这股反噬之力……终究无法彻底破解,你疯了……难道时至今日,你还以为自己有得救吗?!”   执铃人愕然抬头,紧盯着自己的镜像,不禁踉跄后退半步,竟把椅子都撞翻了——对面那人的动作自也一般无二——他对自己说:“静下来,快静下来,我要静心,我要……”   “静下来,静下来也没有用,你遭此铃铛之反噬,已经没有退路啦!”   执铃人又再后退一步,脊背狠狠地撞上了石壁,这才恍惚发觉——自己那两名同伴呢,他们都到哪里去了?为什么石室中就只剩下了自己,还有对面的镜像……然而这次镜像却并没有退步,而是缓缓地抬起手来,摘下兜帽,把与自己毫无差异的面孔彻底暴露在烛光之下——   “我明白了,你果然是疯了。你为了能够驾驭和使用这枚铃铛,到处搜寻活人做实验,然后不管成功与否,为了消息不外泄,还将实验品一并杀戮……所以你才从侯门子弟、青年俊彦,堕落成当世罕有的魔头、杀人犯。我说得对吗,‘妄动无名’霍君宇?” 第一百一十九章、功亏一篑   张禄和唐莹“身穿”入钵中“醉乡”世界,其实想要出来并不为难,只要喝了“醴泉”之酒,心念动时,即可返回现实世界。 ≈但他们赫然现,钵中仅仅一柱香的时间,等到了钵外,红日都已经当顶了!   天垣世界和“醉乡”世界的时间流逝度不同,本在意料之中,但他们起初魂穿进去,分明外界时间流比钵中要缓慢得多,没想到改为身穿,快慢之比却彻底地翻转了过来。   张禄不禁想到,6离子是真的对现实世界绝望了吗?他所谓的避世,其实只是想躲去一个时间流极缓慢之处,然后等着看外面沧海桑田,会不会有天下太平之日,自己好再重入俗世吧?不然干嘛要这般设置“醉乡”世界的时间?   张禄站在钵外,仔细地构想完善自己的计划,然后才问唐莹借了纸笔,重入钵中,利用与外界稍有差异的天地法则,连书五道符箓。终究“醉乡”世界并不能让他彻底放开等级,甚至还远远不及清玄等异世界,因此这几道符箓书写得非常耗费精力。等他写完符再返回现实的时候,太阳都已经落山了,人也累得骨软筋麻,精神力更几乎被彻底掏空。   所以他匆匆用过晚膳,便即返回寝室,搬运两遍大周天,重新恢复了体力和精神力。望望窗外,已是漆黑一片,侧耳倾听,周边环境逐渐沉寂下来——希望今晚那执铃人还会迷昏自己吧,否则明天还得把种种布置重来一遍……   张禄很想尽快解决这个问题,就能去跟“升遐会”诸老一起研究术法问题啦,只要他能够在天垣世界使出自身术法的三成威力,到时候除了几名无人境之外,应该再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自己的安危了吧。   他所使用的第一道符箓,乃是“移魂符”,就是把自己的精神和人格都转移到另一个躯体当中去,转移完成后,**就暂时成为了一具空壳,仿佛陷入了深度睡眠或者深度昏迷状态。   无庸置疑,张禄这回是移魂去了那只黑色的小灵鼠身上。这种“移魂术”有相当大的限制,先目标必须是精神力不如自己的生物,否则移去之魂将会遭到强力排斥,无法真正控制躯体;其次,目标还必须具备一定的灵性,且有足够自主能力——所以移魂至植物或者非生物是不行的。灵鼠之类宠物本来就是相当适合的移魂目标,而这只灵鼠据说乃是政元天子夫人所豢养的,唐莹临时借了来给张禄使用。   张禄寄魂灵鼠身上,先用掉了第二道符箓——净心符,可以一定程度上防御幻术的攻击。就理论上来说,那枚铃铛所施用的催眠术法,是应该属于幻术类的,而且很大可能是定点施放——否则怎么能在唐郡大街上迷倒唐丽语,却并未波及旁人呢?若有波及,唐府必然得知,不会再去找风赫然打听唐丽语失踪之谜啦。然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偏偏这回执铃人为了保险起见,搞范围攻击怎么办?到时候躯体给搬走了,灵魂留在宠物身上睡着了,那可如何是好?   凡战未虑胜,先虑败,还是谨慎小心,预作防备的为好啊。   然后等到听闻窗外铃声响起,张禄便又匆匆使用了第三道符箓。此符名为“灵犀符”,可以使两人在一定时间内能够相互感应到所处的位置,甚至其中一方遭逢危险,另一方也会觉得心悸——张禄用此符把自己和唐莹联系了起来,相信唐莹应该能够很快便寻迹找到自己。   之所以听到铃声才用,是免得浪费——写这几道符可不容易啊,差点儿就把张禄给累了个半残。   床下地洞打开,张禄化身灵鼠,叼着剩下两道符箓就进去了,眼瞧着执铃人将要开始审问,而室外“大老”也已到位,他就及时施出第三道符箓——此符无名,其上附着着类似于歪打“灵台蜃景”的术法。张禄在天垣世界使不出“灵台蜃景”这类高明幻术,而即便在“醉乡”世界写符,也只能得其神韵之几分而已。   但这道符用来对付执铃人想必已经足够啦,能使执铃人内心深处的恐惧得以重现,并被张禄所感应到。张禄进入此人的记忆深处,这才赫然现——这家伙怎么竟然跟我长得一模一样啊?!难道他是……错不了的,他应该就是那恶贯满盈的“妄动无名”霍君宇!   当看到霍君宇在幻境中的表现,张禄当即便想明白了前因后果,于是当面指斥道:“你为了能够驾驭和使用这枚铃铛,到处搜寻活人做实验,然后不管成功与否,为了消息不外泄,还将实验品一并杀戮……所以你才从侯门子弟、青年俊彦,堕落成当世罕有的魔头、杀人犯!”   霍君宇面孔扭曲,双眼中流露出极端的恐惧之色:“不,不,不……你是谁?你怎么知道的?那位前辈授我摄魂铃之事,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那位前辈,是指“大老”么?但此前霍君宇当面称呼,可是直接叫“大人”的呀,怎么又变了“前辈”?张禄心中不禁一动,却没料到这股情绪波动直接影响了并不完善的术法,霍君宇突然间双眼圆睁,大叫了起来:   “原来如此,这是幻术!张禄,你一定是张禄,你果然也会使用术法!难道,难道是那位前辈派你来试探我的么?!”   由此可见,所谓“那位前辈”必然不是正在室外旁听的“大老”了。张禄不自禁地便在幻境中现出了本相——其实跟刚才也差不多,就是换套衣服,并且蓄上两条眉毛状的胡子——迈前一步,直接穿过了桌椅的虚影,与霍君宇正面相对,相距还不足一尺之遥:“那位前辈,究竟是谁?”   霍君宇低声叨咕:“前辈……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张禄正待再问,忽然有所感应,不禁略略一皱眉头:“来得倒快。”于是挥起手臂来,五指并拢成为刀形,一刀就劈在了霍君宇的顶门。人的顶门有颅骨防护,即便真刀也未必就能劈得开,但张禄这一手刀却直接破颅而入,随即五指张开,一把抓住了霍君宇的脑子。霍君宇大叫一声,便即缓缓地瘫软在地。   幻境就此终结,张禄返回了现实世界,抬头一瞧——哦,我太矮了,什么都看不清……忙收术法,将魂魄转移回自家身躯里去。   ——举凡幻术类符箓,效果都是可以主动消解的,不必一定等到时间终结。   话说张禄寄魂灵鼠身上,对着执铃人也就是霍君宇使用符箓,施放幻术,外人是不可能察觉得到的。那两名黑衣人还奇怪呢,已经打过招呼,你可以开始讯问啦,怎么摆了个挺酷的姿势,然后就愣在那儿一动不动,也不开口?你到底在酝酿着些什么?可别让室外的大人等急了呀……   一名黑衣人取出纸笔来,打算遵命抄写从张禄身上搜出来的那些符箓,另一人踏前两步,正要催促执铃人,忽听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这响动他很熟悉,乃是入口床榻移开,窟窿显露之声。   黑衣人悚然一惊,匆忙转过头去,却只见人影一闪,便即软倒在地……   这当然是唐莹下来了,她虽然对禁中各处秘道并不完全了解,但一理通,百理明,既然知道一处机关如何打开,其它机关还能难得住她吗?难道这里的机关能比堂阳季的藏宝隐藏得更为严密?于是打开秘道,跃身而入,还不到一息的功夫,便找到了讯问张禄的石室,出手如电,当即封住了两名黑衣人的穴道。   那俩货还都没能瞧清楚来人是谁呢……   唐莹快接近,张禄自有感应,于是匆匆终结法术,从幻境中脱离出来,随即又将魂魄移回自家身躯。对面的霍君宇早就软在椅子上了,张禄在幻境中那一手刀攻击,直接重创了他的精神,估计没有个三五天,那小子醒不过来。随即张禄站起身来,一转身就见到了唐莹,开口便问:“那‘大老’可曾擒住了么?”   唐莹皱眉摇头:“我下来时,并未见到室外有人影……” 第一百二十章、政治阴影 ?虽然顺利逮住了执铃人和两名帮凶,却不见那“大老”的踪迹。张禄说我刚才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啊,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他就不见了呢?此人见机好快,闪得也快,究竟是何方神圣?   唐莹沉吟道:“或许他手上也有什么术家法宝……否则的话,除非无我境上阶以上,才可能在我面前快速遁走,且不留下一丝痕迹——整个天垣也就那么几人,我就不信挖他不出来!”   天垣世界无人境高手九名,而无我境入了上阶——也就是达命、出神和入化三个小境界——的,满打满算也还不到五十人,再加上身在京城,可能还有官身,那幕后黑手基本上也就呼之欲出了。只是张禄并不觉得事情会如此简单——你们这儿也没有户口统计系统,更没有科学的等级鉴定系统,就真能够确定某一个人的真实身份和水平吗?真要是能把哪怕一部分人——比方说武人——明确统计甚至监控起来,这社会形态也不至于只类似于地球的中世纪吧……   当下瞥了一眼瘫软在地上的两名黑衣人,建议说:“还是先从这俩家伙下手吧,希望他们明确地知道自己主子究竟是谁。”   唐莹陆续解开了两名黑衣人的穴道,分开来审问,只可惜那俩家伙口风甚紧,也颇能熬刑,坚决不肯吐露“大老”的姓名和来历。当然啦,这也跟张、唐二人并没有什么拷问经验有关——张禄倒是从各类文艺作品中得到过不少匪夷所思的经验,问题他下不去手……直接一刀一剑把人宰了,倒也简单干脆,把一个大活人当死物般折腾,他倒还不至于那么没下限。   他也从霍君宇手腕上摘下了那枚铃铛,这才得以仔细观察,只见这铃铛也就半个拳头大小,呈椭圆形,内含铃舌——无论铃身还是铃舌都是银色的,还隐约泛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奇特光芒。   张禄注入真气,探查铃铛所蕴含的法术、法力,仿佛熟悉,细想却又陌生——说白了,他暂时还用不了。否则只须用这铃铛迷昏了两名黑衣人,还怕打问不出相关“大老”的实情来吗?   最终他只得建议说:“若能将他们押入‘醉乡’,我就可以施展幻术,挖出他们脑袋里的所有信息——只可惜,他们未必进得去啊……”要进“醉乡”世界,先须饮用钵中之酒,这个简单,但随即要本人产生进去的愿望,才可纵身而入,强迫别人完成这第二步就未必轻松啦——“或许……我先返回‘醉乡’去,书写几道幻术符箓……”   唐莹眼神朝地上一瞥:“你还剩了一张,那又是什么?”   张禄一共书写了五道符箓,用去四道,还剩一道,原本叼在灵鼠嘴里,他既将魂魄移回,小宠物当即就撇下符箓,一溜烟儿地逃走啦——估计心里在想,这是哪儿啊?我刚才还在屋子里,怎么一眨眼功夫就进了地洞了?难道我精神失常了不成吗?!   张禄弯腰捡起那张符箓,顺手揣入怀中:“这是最后保命的法宝,对于审讯无用……啊呀!”猛然想起,这把灵鼠放跑了,等原主索要的时候,可该如何是好?!   结果整个后半夜,张、唐二人都忙着在曲里拐弯还四通八达的禁中秘道里搜捕宠物了,好不容易才把小灵鼠擒获——这还幸亏唐莹与灵鼠之间的感应尚未消失,但没有人类灵魂驾驭的小灵鼠,闻听轻微响动就先本能地逃蹿,而且无缝不钻,哪怕无人境大高手也险些功败垂成……   好不容易逮到小家伙,估摸着天都快亮了。唐莹对张禄说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不必急着进入“醉乡”世界去写符箓——“你既猜测那所谓‘大老’乃朝廷官员,则此事不可隐瞒天子。不如将这几个败类交给天子,朝中自有审讯高手,必能揪出幕后黑手来。”张禄耸耸肩膀,说你随便——他对审讯过程真不怎么在意,要的只是结果罢了。   那枚铃铛,唐莹收入了虚空镯内,随即她和张禄二人提溜着三名俘虏返回地面——外面有唐莹的女弟子接应,自将俘虏押去不提。张禄封闭秘道,上床运功,连走两回大周天,顿觉神清气爽。才出房门,就迎面撞见了风赫然,扯着他说了好一阵子的话。等到他终于得以摆脱束缚,再去求见唐莹的时候,红日都已然当顶了。   可是唐莹的寝殿大门紧闭,两名女弟子守门,说是天子来访,而且——“师尊似乎正在发脾气……”忽听唐莹的声音在门内响起:“张禄吗?进来吧。”   张禄报名而入,只见唐莹坐在上首,面色铁青,似乎颇为恼怒,政元天子则在一旁拱手陪笑。张禄拜见天子,唐莹吩咐他:“先关上门。”张禄从命而为,随即转过头来就问:“不知道可审问出结果来了吗?”   唐莹已经明说要把事情的经过都告知天子了——当然啦,必须尽量含糊相关术法的内容——故此张禄也不避讳。再说这天垣世界的尊卑之别也没地球上严格,真若在汉末他当着天子之面这般说话——即便只是个傀儡天子——也必遭弹劾失仪,最终吃不了兜着走。   谁想话才出口,就见天子面色略显尴尬,唐莹则是怒气更盛。“还什么审问,还什么结果!”老太太双眉一挑,冷哼道,“谁还能从尸体身上问出什么蛛丝马迹来吗?!”   “什么尸体……”张禄悚然一惊,“难道那几个家伙都已经死了?”想一想倒也在情理之中啊——“他们是怎么自尽的?”这事儿肯定是在唐莹将俘虏移交给朝廷官员之后发生的,所以老佛爷才会勃然大怒,天子自知理亏,才会跟边儿上陪着笑呢吧……   唐莹欲言又止,最终却扭过头去不再说话。政元天子只得痰咳一声,转向张禄:“这一次,你协助祖母逮住这几个恶徒,功劳非小,我已经和吏部打过招呼了,你随时都可以入仕为官……”   张禄心说你这所答非所问啊,干嘛那么心虚,总不会是……眼珠一转,唇边微泛冷笑:“请问,霍君宇他们,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又是为何人所杀的?”   天子面色一沉,似乎对他这连番提问颇为不快,随即眼睛略略一眯,森然反问道:“我若说是为我所杀,你又待如何?”   张禄一摊双手:“不如何,我能如何?不过这三人若真是天子下令,甚至亲手诛杀,则那幕后‘大老’究竟是谁,想必天子心中有数吧?”   政元天子双眼一翻:“我知道,但不能说。”   唐莹猛地一拍几案:“他可是胆敢下令绑架你外甥女啊,你还为他隐瞒?不要告诉我说,其实那也出自你的授意!”   天子摇摇头:“我若想问丽语什么事,把她召入京中来问便是了,无论以亲情动之,还是使用别的手段,都断没有问不出结果来的道理。不过丽语虽是我的甥女,其实还算诸侯家眷,与朝廷并无关系,绑架丽语既非敌视于我,也非藐视朝廷,我又为何不能隐瞒他的真实身份呢?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才是为政之道——祖母你不懂啊。”   张禄点一点头:“原来如此,在下懂了。”   政元天子眉头微皱,斜睨张禄:“你懂了?你懂什么了?可试言之。”   张禄淡淡一笑:“那位‘大老’的目的,不过觊觎堂阳季藏宝而已,既可能是私心,也可能为公意。我怀疑他是朝廷官员,甚至重臣,那么他很可能是为了朝廷的利益才谋夺宝藏的——如此重宝,若入诸侯手中,必然打破平衡,引发政局动荡,还可能威胁到朝廷的存续。故此当唐前辈将后三份藏宝全都运回京城来,归入朝廷所有之后,那家伙也便偃旗息鼓了——至于他想探查我的根底,虽属画蛇添足,倒也不难理解……”   说到这里耸一耸肩膀:“倘若我的诸般谋划大多坏在同一个人手中,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坏的,我也肯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啊……   “关键问题在于,他的所作所为,纯为个人独断呢,还是奉了朝廷之意、天子之命?我一开始还琢磨着,这家伙手下既有‘六龙’,又有霍君宇,藏污纳垢,必非朝廷本意。可是方才天子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才知道自己想左啦——谁说朝廷就不能雇佣武林败类?”   政元天子撇一撇嘴:“……说下去。”   “朝廷想要稳定天下,驾驭诸侯,必须诸法并用,不可偏废——要有文事,兼有武备,要有明掌,兼有暗控。必然很多事情,朝廷不能够明目张胆、大张旗鼓地去做,却又势不得不为,那就必须有些人隐藏在阴影之中、泥淖之内了。谁最适合为朝廷做那些不得不为的恶行呢?‘六龙’、霍君宇他们再称职不过啦,以他们的名声,大可毫无顾忌地谋求胜利,不必在乎人言,而一旦失了手,朝廷也方便撇清——谁会相信朝廷和那些声名狼藉之辈有所来往呢?”   他心说历朝历代都有特务组织,帮助表面上伟光正的国家政权做某些见不得人的事儿,这有什么难懂的吗?中国五千年历史没都装我肚子里,但是很多野史、秘辛、八卦,种种阴暗勾当,什么锦衣卫啊、粘杆处啊、血滴子啥的,我可读过不少哪。别看你是天子,在这天垣世界上岁数比我大,论起见识来,你丫真未必有我丰富啊!   分析到此,张禄朝天子微微一揖,最后总结道:“绑架唐丽语,应该不是出自天子的授意,但既已委任臣下,对于某些失误甚至失败,就必须有所包容。这是那‘大老’不肯谋害唐小姐的缘由,想必天子也已经斥责过他了——故此前日唐前辈请天子动用朝廷的力量调查、追究此事,天子以不当大张旗鼓,有骇物议为名,想要轻轻松松地将此事撇在脑后……   “谁想到我等不肯善罢甘休,而那‘大老’又再次出手,最终被我们揪住了尾巴——在下张禄不过一介唐府客卿,与天家、朝廷都毫无关联,‘大老’想要调查我,本在他的职权范围之内,天子也无从干涉。但若深究穷治霍君宇等人,必将祸及‘大老’,既然无罪,天子又岂肯轻易抛弃他?再说了,真把这家伙揪出来,恐怕也会抹污朝廷的脸面吧。故此天子明不能治此人之罪,暗不能灭此人之口,那就只好挥刀斩断捏在唐前辈手里那根小尾巴,把霍君宇等人抛弃掉了……”   政元天子不禁鼓掌:“句句切中肯綮,想不到野有遗贤,不能选拔为朝廷所用,这是丞相的过失啊……”转过头去望想唐莹:“张禄的道理说得很清楚了,祖母还要责怪孙儿吗?孙儿被诸侯推举,身居此位,事涉政治,有很多事情无关对错,是一定要去做的。再者,其实收服和招安‘六龙’之辈,使为朝廷暗子,这也不是我的新政,世代如此,延绵已久,我不过继武前人罢了……”   唐莹斜斜地瞪了他一眼:“此事,支离兄知道吗?”她指的是支离异,本为罗天宗太上长老,后为政元天子所邀,入京就任丞相——其实一定程度上也是瞧着唐莹的面子。   天子摇摇头:“丞相总摄百官,燮理阴阳,但他负责的只是明而已,暗则例由人主独统——孙儿我也不可能什么事儿全都委任给支离前辈,自己呆在禁中吃白饭啊……”   天子反复劝慰,好不容易才使唐莹消了点儿气。他在临走前拍拍张禄的肩膀,面露和蔼笑容,那意思大概是:小年轻很有政治头脑嘛,朝廷正需要你这样的人,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哦。   等天子离开以后,唐莹不禁长叹一声,对张禄说:“没有办法,此事只好到此为止……”   张禄一梗脖子:“这不可能!”      :。: 第一百二十一章、上绝天纲、下断地脉   政元天子还在的时候,张禄一副洞明世情、非常理解、无奈包容的表态,谁知道天子前脚一走,他后脚就声明不肯就此善罢甘休,唐莹不禁瞠目而向——你小子这脸也变得太快了吧?   张禄嘴角一撇,知道老太太误会了,当即反问道:“咱们怎么擒获霍君宇等三人的经过,前辈是如何向天子陈述的?”唐莹答道:“简单说明而已,很多细节相关术法甚至‘升遐会’,自然不可能明言,天子也不会深究。”   天垣世界出现一名精通术法之人——比方说会用符箓的张禄,或者会使铃铛的霍君宇——那就跟地球上真出现一个“特种人”似的,必将引起轩然大波啊。哪怕只隐约地知道一个大概,政元天子亦必追跟究底——这不象巅峰武人,来自传统体系又融入传统体系,突然有另一套修行方式的强者出现,除非彻底掌控在朝廷手中,否则天子绝对不可能安心啊。   所以唐莹忽略了几乎所有细节,而天子也识趣地绝不深究——以唐莹和他的血缘关系、亲厚程度,若还有不能对孙儿明言的事儿,那必然牵扯甚广,知道还不如不知道。   听了唐莹的回答,张禄微微点头:“所以在下也不敢在天子面前提出任何异议。我知道政治本来就是灰色的,即便惠及黎庶的善政,背后也未必没有污浊的阴影,我又没有掀翻朝廷的打算,又何必紧揪住天子不放呢?然而政治问题可以摆在一边,只当从未生过,修行问题相关切身,却绝不能视若不见了。”   “你的意思是……”   “还记得在下曾向前辈提起过,我在霍君宇的记忆中,挖掘出了一位‘前辈’——此人有极大的可能性并非‘大老’,并且那枚铃铛,便为此人所授……”   霍君宇提起过这宝贝铃铛名叫“摄魂铃”,乃是“那位前辈”传授给他的。根据张禄的推测,霍君宇得铃在先,疯癫嗜杀在中,失手被擒进而受‘大老’招安在后,也就是说,‘大老’未必知道霍君宇的铃铛和功法得自何处。   “那位前辈授我摄魂铃之事,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现在有了,就是张禄,理论上并不包括那名神秘的“大老”。   所以“大老”这条线索断了就断了,天子要为他隐瞒,不让张禄他们深究,也勉强可以接受。但站在张禄的立场上,却必须把那位“前辈”给揪出来。   “‘升遐会’在研究术法,这位‘前辈’也在研究术法,对于他的行动,我等自不能熟视无睹,”张禄逐一竖起手指,分析道,“至于这位‘前辈’的身份,在下猜测有四种可能性。其一,他本就是‘升遐会’之一员,但瞒着同伴将术家法宝授于他人,秘密研究,其心实在叵测……”   唐莹摇头:“不会,‘升遐会’向来资源共享,所谋求的是共同飞升。并没有一人飞升,余人无望的可能性存在,又何必要瞒着同伴秘密做研究?”   张禄心道所以我才说“其心叵测”嘛,人的想法千奇百怪,谁知道那家伙究竟有何不轨图谋?但是暂且不必深究,只是继续分析下去:“其二,此人为不肯加入‘升遐会’的某位无人境,或许是因为曾经拒绝过,故此不好拉下脸来再求入会,所以独自进行研究;其三,此人才是真正上古术家的隐秘传人……”   “那第四呢?”   “第四不知道……茫茫人海,谁知道潜藏着什么不露声色的隐世高人?别忘了,天垣朝并非世界的全部,还有苍茫南海,传说中的龙裔;而且天垣世界也只是大千世界之一隅而已……”   唐莹闻言,悚然而惊:“穿越者?!”   张禄心说穿越者就在你眼前,遵循同一途径而来的肯定只有拳王和我,没有第三人了,否则三无和尚不会丝毫消息也不透露。但既然可以在三维世界中穿越,那理论上就不能排除存在着遵循别的途径穿入天垣世界的异域客啊。   “此人得到铃铛,并未自留,反倒传授给了霍君宇,又不授他使用之法,任由霍君宇自己去尝试,从而害人无数,其中缘由,颇费思量。站在‘升遐会’的立场上,这是断然不可等闲视之的事情。”   唐莹点头,随即轻叹一声:“可惜霍君宇也已被处决,线索就此断绝了……”   张禄微微一笑:“倒也未必……不知道前辈可能向天子恳请,要来霍君宇的尸体?”   唐莹一皱眉头:“难道你还真能审问尸体?”   张禄点点头:“结果如何,殊难预料,但值得尝试一下……”   **死去,意识消亡,就是俗话说的“三魂七魄皆散”,但这需要时间,有一个过程。就好比一个人死了,并不意味着他身上每个细胞都立刻丧失活力,意识同理,最先终结的往往是自主意识,但意识片段仍在一定时间内会有所存留。   所谓的“鬼”就是这么来的,指那些意识片段并未彻底消散,并且因为某种原因可能凝聚相当长的时间。当然啦,“鬼”是脱离肉身之物,就算霍君宇的魂魄仍在,也不知道飘到哪个角落里去了,不可能一直跟随在身躯左近。   但**上仍然可能有零星意识残片存留,信息是融入每个细胞中的,甚至未必会在细胞死亡后便同时终结或者飘散。就连千年古尸的dna都能加以鉴定呢,何谓dna?乃是储存遗传信息的生物大分子,相关人体的其它信息固然没有遗传信息稳固,但若生命终结不久,同样有可能通过幻术将其部分复原。   当然啦,张禄只是提出一种可能性,以他对幻术的了解,是有可能在刚死不久之人的尸体上搜索出来某些意识片段的。只是这种事儿固然在理论上说得通,他却从来都没有尝试过,最终可有几分把握,能够搜出些什么来,根本无从揣测。   然而就目前来说,貌似只有这么一条路可走了。   唐莹皱眉问道:“你必须在‘醉乡’中才能施用术法,那怎么把霍君宇也弄进钵中去呢?”   张禄猜测道:“尸体终究是死物,可能就跟衣衫、兵刃一般,可以随同自身进入吧……”心说大不了我先进去写道符再出来。   果然不出张禄所料,当唐莹索要来了霍君宇的尸体后,两人扛着尸体,饮过钵中之酒,自然将身穿入。随即便将霍君宇放置在醴泉之畔,张禄与他再次正面相对——这回不是在昏黄的灯光下了,而是在晌晴白日之中——就觉得:这家伙果然跟我长得象啊,简直象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倘若我不是穿越者,而是天垣土著,真要怀疑跟他是不是打小失散的双胞胎兄弟了……   面对霍君宇,就跟照镜子一样,还真是让人浑身都不自在。   霍君宇是被一掌震断了心脉而死,死前因为被张禄伤及魂魄,一直处于昏迷之中,所以也算这恶贼走运,去得毫无痛苦。张禄单膝跪在尸体边,伸出双手去,张开五指,左右箍住霍君宇的头颅,两枚拇指正好按在紧闭的双眼上。他阖起眼睑,凝心定神,把意识缓缓注入对方躯体,一尺一寸地仔细搜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被张禄现了一些特别的意识片段,只可惜残留下来的只有声音,而没有丝毫影像。   在霍君宇的记忆中,那应该是在七年以前。张禄隐约地察觉到霍君宇内心深处残留的痛悔和不甘,貌似他当日失手伤人,被赶出霍府,内中尚有隐情……当然这不关张禄的事儿,主动将这段忽略过去了。然后就在霍君宇被逐后不久,他因缘巧合,见到了那位“前辈”——   “我这三个铃,上绝天纲、下断地脉、中摄人魂,学成其一能纵横一世,并合其三可立地飞升……今以授汝等,无失我望也。”   “那、那前辈为什么自己不修?”   “老夫之体,本能排斥术法,虽得此三铃已数十年,却始终不能得其门而入。千古秘宝,若是随我身死而湮灭,实在太过可惜了。我看你们三人的体质颇合术法,故此传授,若能在二十年内习成一铃,乃可互相交换,六七十载能够通汇三铃,成仙可期啊……”   我靠竟然不止一个铃铛,而有三个!张禄就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瞬间涨大了两圈儿……   他把所得情报叙述给唐莹知道,并且分析:“我觉得吧,那名‘前辈’说什么身体排斥术法,纯粹扯淡……”   每个人的**都不尽相同,对于习武修法的资质自有高下,但若说完全排斥某类修仙功法,这种事儿张禄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哪怕他作为穿越者,来到天垣世界后基本上不再能够施展术法,那也只是对此方天地法则尚难领悟而已,不是说天垣世界或者他的身体根本排斥术修。   “我若得着这么三个铃铛,哪怕自己使不熟,也绝不会轻易便宜了他人……”张禄承认自己确实有点儿自私,但他同时不相信世间有绝对大公无私之人,再说了,通过霍君宇的意识片段可知,他跟那位“前辈”并无很深的渊源,那人为什么要传他宝贝铃铛呢?就因为他的“体质颇合术法”?纯属胡扯!   唐莹沉吟道:“难道说,修炼这铃铛必然如同霍君宇一般,以人试炼,从而造下杀孽,所以那‘前辈’才不肯自己练习?他是不是也在拿霍君宇等三人做实验?”   张禄请唐莹取出“摄魂铃”来,端在手上反复揣摩:“我感应到此铃威力无穷,霍君宇或许还没能开出它实际功用之三成。但此铃有摄夺魂魄的本能,非止惑人,并且惑己,相信霍君宇是因为抵受不住铃铛的反噬,才会疯杀人的……否则拿人试验催眠术能有多大风险?你要是挂出有偿的招牌来,必会有人排着队来自愿当试验品哪!”   他想了一想,又说:“既号‘前辈’,对方也曾自称‘老夫’,想必岁数不小了,估计未必能够熬得过修炼三个铃铛那六七十年去……是不是因此他才把铃铛分赠三人,希望能够在二十年内,各有所成,他好吸收经验,从中得利?”   唐莹皱眉问道:“武道中有‘灌顶传功’一说,不知术法是否能将某人使用某一法宝的经验如此传授给另一人?”   张禄耸耸肩膀:“我也不是万能的,真没听说过……但理论上未必不可行啊。”说着话伸手揉一揉太阳穴:“竟然总共有三个铃铛,而且这摄魂铃还排在第三,绝纲、断脉二铃说不定威能更强……究竟都在谁人手中呢?”   他又搜索了半天尸体,却再得不着有用的信息了,反而把自己累得半残。等到唐莹和他一起跃回天垣世界,这才赫然现——他们在钵中这段时间,外界竟然过去了整整两天一夜!   唐莹安慰张禄说,三枚铃铛法宝之事固然不可置之不理,倒也并非迫在眉睫的威胁,只要咱们尽快提升在术法方面的水平,就不怕真有谁手提三枚铃铛过来放对——再说了,如今摄魂铃在咱们手中,那便更无可惧啦。   张禄说主要未知因素太多,总让我觉得心惊肉跳的,要知道咱们所面对的并不仅仅一个“前辈”,还包括与霍君宇一起得授铃铛的另外两人。若是得知霍君宇已死,他们定会到处寻找这摄魂铃吧。   唐莹说那正好啊,干脆对外宣称霍君宇是为你所杀,引诱那两人前来——不能说是我做的,即便知道铃铛在我手里,估计当世也没几个人敢打上门来争夺——不过在此之前,你也要尽快提升自己的实力,免得再跟这次似的,要先跑去钵中“醉乡”写符箓。此次行动勉强可以算是成功,但前提是建立在知道对方大致何时会来,才好预作准备,这不知道另两名执铃人是不是真会来夺摄魂铃,更不清楚何时会来,又怎么可能靠着事先准备符箓来抵挡呢?   张禄闻言,缓缓点了点头,心说没错,先把自己练强了,自可以不变而应万变。可是突然间,脑海中又闯进来一个念头,不禁“哎呀”一声。唐莹问你怎么了,张禄答道:   “差点儿忘了,应该询问天子,东黎黎世杰是不是在那‘大老’手中,是生是死,总该有个信儿吧!”8 请假   五个人沿着漆黑的山道朝下山方向走去,虽然悬崖离着不远,但他们习武有成,体质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提升,全都具有昏暗视觉,倒不至于一个不慎滑跌下去,还没开始任务就丧命异界了……   张禄落在最后,感官外放,持续体会这须延世界的特色——倘若还在地球为仙,只需念头一转,方圆百里内哪怕一只小虫子飞过,他都能立刻察觉,但如今被压制了等级,所能感悟到的就跟天垣世界平常人差不太多。张禄比别人强的地方,一是多了个地球世界可资比较,二是关注点与常人大相径庭。   “重力比地球略低,要超过天垣世界,空气密度和天垣差不太多……天地元气超过地球两倍,但不如天垣,只是很黏稠、混乱……”   目前他对所谓“玄奇界”得出的判断,主要建立在当日三无和尚一番解说之上。假设三无虽然没把真话说全喽,但所交代的那些倒并非虚妄,则天垣、须延跟地球一样,都属于三维世界。无数个三维世界对应着一处超三维世界,天垣所谓的破境飞升,正是改变生命本质,转化为超三维的生物。   对于超三维世界,他虽曾一度履足,但还什么都没能见着呢,就被三无和尚给搡了下来,落至天垣。据他判断,很有可能所谓的天、魔,所谓的太易道尊,就都是超三维世界中的强者。他们有能力干涉所属各三维世界,只是不肯亲自降临,而要从别的三维世界挑选武人来执行任务。   根据诸玄辅所说,此前他踏足过两方异界,政治局势都非常混乱,与天垣世界不可同日而语——甚至可能比地球上的三国鼎立还要乱,一杆子可以打去跟南北朝或者五代十国媲美——若从这个角度来考虑问题,那么天、魔设置任务的目的,可能还是比较善意的吧。   就目前而言,样本数量太少,还无法得出准确的结论,若只论天垣和须延这两个三维世界,一些基本的物理参数非常接近,这或许是从中诞生、进化出来的智能生物外形极其近似的缘由所在吧。但是连基本文化模式都跟地球上的中国类似,这就有点儿奇怪了。   张禄心说我虽然爱中国、爱华夏,但此前还真没有设想过,竟然会有与华夏文明相似的异世界存在……   正在琢磨,忽见前方山道旁恍惚露出一点昏黄的灯火。众人循之而去,发现那是一间小小的草屋,草屋中隐约有话语声传出来——   “师兄,咱们真的能够等来帮手吗?‘隐侠会’如此神秘,很可能僻处边陲甚至蛮荒,能够及时得着消息,派人过来救援卢将军吗?”   “休要小觑了‘隐侠会’的实力……什么人?!”   这时候天垣世界降临的几个人距离草屋还有数十步之遥,张禄不禁赞叹,屋中那人耳目好清明,起码也得是初登入室的境界啦。   诸玄辅长笑一声:“纪大侠别来无恙乎?”   听声音,屋中喝问之人似乎又惊又喜:“诸贤弟,贵会果然诚信!”   阮灵殊曾经问过,咱们要伪装怎样的身份,才能取信于‘铁胆侠’纪郢呢?当时诸玄辅胸有成竹地一笑:“不必伪装。”   他说这种乱世,信息传递速度很慢,扭曲程度倒很高,而且缺乏统筹,不定哪个犄角旮旯里就隐藏着人所未知的强者,即使随便报名也不会引人怀疑。但更重要的是——“在下正是‘隐侠会’的成员之一啊!”   他说自己上一个任务,正是来此须延世界,早就跟纪郢打过交道了,而且当时根据任务需求,他们随口编了一个“隐侠会”的名字——“玄奇界中早有指示,上次的任务会有后续,因此让我们给纪郢留下联络方式——当然其实是联络天、魔,好召唤我等再赴须延,执行新的任务。”   说到这里,他突然露出神秘的笑容:“诸位可知,这‘隐侠会’的首脑是谁?”   虎方宾道:“诸兄不必卖关子,我等新来乍到,尚且一头雾水,又哪里猜得到?”   诸玄辅一字一顿地说出四个字来:“一别如雨。”   “无棣郡邯郸大侠!”   这个名字张禄倒是也听说过,因为此人所在的无棣郡距离东黎并不太远。无棣郡内的“流云宗”乃是天下六大宗门之一,其年轻一代内门弟子当中,最富盛名之人名叫邯郸雨,外号正是‘一别如雨’——此人去年就已经踏破旧境,迈入了无我境的门槛,被誉为三十岁以下进展最速、成就最高的天才武者。   据说整个天垣大陆,不到而立之年能臻无我境的,两手可数,不必再掰脚趾头。   在天垣世界,什么叫做天才?那就是二十岁前可以窥奥,三十岁前入无我,五十出头迈入无人。达到无人境界,寿命相应延长,起码在一百七十岁以上,但是即便再如何天纵奇才,其后那一百多年都得在无人境内苦苦挣扎,最终能够破境飞天的,十不一二。   但是诸玄辅说了:“何谓天才?资质和勤奋固不可少,奇遇也是一方面——邯郸大侠正是经过了上次任务,才得以突破窥奥,迈入无我的。”   除了张禄外,其余三人闻言,都不禁热血沸腾起来,各自摩拳擦掌,对此番任务和其后的奖励充满了期待。   等到草屋里的人拉开了门,延请张禄一行进入,只见其中一灯如豆,有两人拱手肃立。其中一个黄面虬须,相貌英武,大概就是那位“铁胆侠”纪郢了;另一人相对高瘦一些,短须如针,纪郢给介绍:“这是在下师弟宗谅,江湖人称‘铁剑书生’。”   诸玄辅一边还礼,一边习惯性地“久仰,久仰”。张禄心说你到这儿才第二次,怎么就久仰了?只是脸上殊无异色,也跟着众人向纪郢师兄弟见礼。诸玄辅随即介绍了同行之人,假称都是“隐侠会”的同仁。   宗谅一皱眉头:“邯郸大侠不来么?”诸玄辅笑道:“邯郸兄身有要务,故此委派在下等人来前来,相救卢将军。”纪郢给他师弟使个眼色,那意思:你太失礼啦,别看这些人年纪轻,就以为不能打……邯郸雨又有多大岁数了?“隐侠会”中人,断不可以常理度之也。   众人围着一张小木桌子坐下,诸玄辅自然而然成为一行首脑,就抢先开口,询问目前的情况。纪郢长叹一声,开始叙述国势如何不堪,外敌节节进逼,擎天玉柱的卢龙又如何为奸相所害……说到悲愤处,师兄弟两个都是目眦欲裂,猛拍桌案不止。   可是诸玄辅等人对这些事儿却全都兴趣缺缺——先不提他们本非此界之人,什么国仇家恨,都缺乏切身的感受,关键在于他们来自一个相对和平的天垣世界,又还没有从政之意,谁耐烦听你那些政治风云、朝堂诡谲?加上纪郢口才又不是甚好,一点儿也没有评书味道,完全就没法吸引听众嘛。   张禄雅善察言观色,挑了个纪郢喘气的机会,估摸着此刻打断对方的长篇大论,应该不会引发太大反感,于是开口问道:“不知卢将军现在到了何处?我等要在何处设伏,救他脱出囹圄?”   纪郢说得嗓子发干,于是端起水杯来喝了一口,然后才道:“预计明日午后,会从这山下过——几位若还不来,我们就只有自己动手了。”   张禄追问:“还有多少同志?”宗谅苦笑道:“只有我们师兄弟两个……”张禄一皱眉头:“那能有几分把握?”心说要你们俩就能救人,还招我们来干啥?   纪郢双眉一轩:“几无胜算——但大丈夫处事,知不可为也必要为之,哪怕泼洒这一腔热血,也要向世人宣告,我中土并非没有舍生取义的仁人志士!”   诸玄辅貌似有点儿不大乐意话题都被张禄领着走,赶紧插嘴:“我这几位同仁,武艺亦颇精深,但不知敌方有多少人,都是何等水准?”纪郢回答:“押送的兵卒不过二、三十,不足为论,然而奸相麾下还有几个高手……”   当朝奸相某某某——张禄他们都是有听没有记,根本没往脑子里去——麾下四大高手,估计这回起码来俩,对于他们的水平,纪郢说是“俱已臻宗师境界”。诸玄辅来的时候也跟同伴们解释过,此世武人境界并没有特别明确的区分——因为武道并不昌盛嘛——若说是宗师,那基本上等于迈入窥奥阶啦,也就是说跟他诸玄辅水平差不太多,而要强过张禄等人。   纪郢本人大概能和张禄打个平手,后来见着宗谅,估摸着跟纪郢在伯仲之间。那么奸相府四大高手来俩,诸玄辅可以扛一个,张禄他们这些入室阶的,四打一肯定妥妥有余——多出两个,驱散兵卒,救出卢龙,貌似并没有什么难度嘛。   但问题是——“有传言韦公公也隐藏在车队之中……他可是超越宗师的大高手啊!”   梁绮插话:“这人叫韦公公?好生奇怪的名字。”   纪郢略显尴尬地一笑:“不,本名韦注,公公是……他是个宦官。”   诸玄辅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宦官又是啥了。要知道天垣世界是没有宦官的,张禄估计主要缘由是贵人们的后宫普遍不够繁荣昌盛,就用不着找批阉人来协助管理。总体而言,天垣世界的婚姻制度跟中国古代近似,都是一妻多妾制,但因为武道盛行,从各诸侯直到天子,只有高手才能被推举上位,他们一门心思都扑在武道上,就没太多精力去雨露后宫。   加上医疗水平相对发达,儿童夭折率不高,也没有明确的大、小宗和嫡、庶之分,各家不怕绝嗣——从同宗里过继一个,或者招赘婿入门,本是常事。所以也没必要广纳姬妾,以延正统。   当然还有一个因素也很重要,天子不是世袭制,而是选举上位的呀,新天子登基,旧天子退为王、侯,并不一定挂了,那么谁放心留下旧天子时代的阉人在宫里?难道全都赶走,再现阉一票新的么?   张禄眼神一转,意思是告诉同伴们:“无需多问,免露马脚。”你管他是不是宦官,有没有******呢,知道可能有个大高手潜伏在车队之中,那就足够啦。只是多了这么一个变数出来,再想救人,难度级别“噌”的就上去了……   只听纪郢叹道:“若邯郸大侠来,或能对敌韦公公,不落下风……”邯郸隐本是窥奥阶巅峰的人物,经过上次须延世界的任务后,回去才突破问道,迈入无我的。由此估算,那什么韦公公应该也是窥奥巅峰,不是诸玄辅这种初登阶之人可比——得两个诸玄辅,才可能拦得住他。   好吧就算加两个入室阶的相助诸玄辅,或许能暂时扛得住韦公公,但剩下四人要对付两个相府高手,就腾不出人手来救卢龙啦。张禄心说究竟是这卢将军名望其实并不怎么高啊,还是纪郢你光盼着“隐侠会”来人了,就没有广撒网大招江湖豪客?要多几个帮手,哪怕都是废柴,只要比那些小兵强就成啊,咱们也不至于如此地捉襟见肘。   诸玄辅以领袖自居,沉吟少顷,就老实不客气地开始分派任务了——“阮小姐的卿云十三剑注重防守,请你和纪兄对敌姓韦的,只要能够绊住他一时三刻就成。张贤弟的裂石剑法和虎方贤弟的霹雳刀,都力大招猛,专注进攻,与我一起尽快拿下一名相府高手。宗兄和梁小姐对敌另一名相府高手,也只求疲敌,不求得胜……”   纪郢道:“诸贤弟是想先摧敌一翼,再腾出手来围而攻之?”诸玄辅点点头:“若是姓韦的不在,仍作同样分派,阮小姐和纪兄便去赶散官兵,救出卢将军。若是姓韦的在,务求逐一击破,先不急着救人为好。”   众人各自筹思,确实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主意来了,只得纷纷点头。于是就在小屋中打坐调息,保养精神,等待天明。   天亮以后,一行人潜至山下,即于道旁埋伏。张禄观察附近的地势,一侧是山崖,一侧是密林,丈多宽的道路从中穿过,倒确实是个设伏的好地方。可是……咱们就跟这儿干等着吗?不需要预先做点儿布置吗?   众人闻言,都是大眼瞪小眼:“什么布置?”张禄心里一凉,突然间觉得这任务的前景有点儿灰暗…… 第一百二十二章、龙与地下城   黎世杰当日在岿山山谷中被“六龙”擒去,就此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如今既然知道了“六龙”是为“大老”服务的,而“大老”又从属于朝廷,张禄当然想打问一下那家伙的下落——好歹也是打过交道的人哪。   唐莹表示自己会去向天子探询,然后就问张禄此后的打算。张禄说还打什么算啊,咱们赶紧找地方召集“升遐会”入“醉乡”世界修行去吧。唐莹说哪呀找什么地方?“升遐会”若要全员聚集,那就只能呆在唯一的所在——京城。   张禄一琢磨也对,话说“升遐”六老,五个避世隐居,只有一个还挂着公职——支离异是当朝丞相啊,他怎么可能长时间远离京城呢?   唐莹趁机建议,说你不如辞去唐府客卿,遵照天子所说的入朝为官,我跟天子说一声,让你暂且挂个闲职,如此便可长留京中,研究术法了——张禄自无不可。   关于黎世杰,唐莹打听回来的消息是,“六龙”最初袭击黎世杰,是为了以其为质,交换“赤明符”——因为消息滞后,并不清楚东黎已将此符拱手送给了唐侯——此后就一直将其监禁在某处。待得“赤明符”宝藏开启,被唐莹运回京城,黎世杰才算彻底没用了……倒也不能说没用,根据天子透露的信息,朝廷要拿黎世杰再试着跟东黎谈谈条件,做笔交易看。   知道黎世杰尚且存活,张禄大大松了一口气——终究黎剑池对我不错啊,自己跟东黎总还有点儿香火之情,当然不盼望他家二掌柜的无声无息地横死啦。   有唐莹帮忙安排,张禄根本不必再返回唐郡,直接就在京里把转会手续给办了——家中物品,烦劳唐丽语回去之后,派人给他送至京城。不过估计唐丽语也在唐郡呆不久长,就会再度进京,拜在天子膝下为义女,此后若无必要,也不会再与姓唐的人接触——唐莹除外,她算桓家人。   就理论上来说,如此一来,黎、唐两人可算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只是具体哪年哪月才能真正谈婚论嫁,还不好说——贵家本就礼多事繁,再加上还牵扯着政治因素,西黎虽说绝对不敢拒绝与桓氏联姻,但具体交换条件么,肯定还得反复折冲,双方各自追求家族利益的最大化。虽说你情我愿,但考究二人婚配的实质,其实还是包办婚姻加政治联姻。   张禄最终获得的朝廷职务是都门承旨,听着颇为高大上,其实不过芝麻绿豆的小官儿罢了。此职直接向丞相负责,日常管收公文和跑腿送信,当然在支离异的安排下,张禄只要每隔数日前去应一回卯,签几个字就成,俸禄照,奖金照领。因为丞相大人另有用得着张禄的地方——要他帮忙解说术法原理呀——区区公务,不理也罢。   时隔不久,“升遐会”六老便齐聚京城,包括唐莹在内,全都搬去了相府隔壁居住,方便日常相会,跃入钵中“醉乡”世界去钻研术法。支离异比较倒霉,因为有公职在身,故此只能偶尔与会,大多数时间只好呆在外面读其他同学的笔记……因为“醉乡”世界中时间流太过迅疾,内里一时,外部一天,支离老丞相实在浪费不起啊。   日常研究,主要是六老提出相关古籍残篇上的某些问题,张禄给予解答,而张禄对于此方天地规则有所不解处,也须六老详细说明。但可惜的是,张禄的答案往往切中肯綮,六老一听,便即茅塞顿开,但六老的回答却远不能使张禄满意。这是还在口袋地球世界上就碰到过的老问题,传统修仙体系多靠个人体悟,缺乏经验性的总结和科学性的归类,六老的答案往往只描述一种感觉,还得张禄自己挖空心思去理解他们更近似艺术化的语言……   好比说了,学生问老师:“重力是怎么一回事儿?”老师不告诉他“物体因万有引力而受地球吸引之力,就是重力”,却非常文艺范儿地描述道:“你看啊,万事万物都有其心,如人心之喜聚,万物同样相互吸引。人之相聚为缘,聚而为父子、夫妻、友朋;物之相聚为力,譬如水之就下,或者苹果从树上掉下来砸到你的头……”   学生肯定当场就蒙圈儿了……   所以张禄从六老那里得到的知识,远不及六老从张禄这儿获得的收益,撑死了也就一成多点儿。好在六老并不藏私,把历年搜集到的上古术家遗宝全都取出来,跟张禄共同研究——在亲自接触和摸索当中,张禄倒是获益不少。   然而到目前为止,六老能够搞得懂的术家法宝,多是攻击性的武器,或者防御性的装具,张禄对此并不感兴趣。至于其它那些搞得懂或者搞不懂的法宝,在张禄判断,一百件都未必比得上一件“摄魂铃”。而且“摄魂铃”就所属术法领域来说,也和张禄所学、擅长比较接近。   那一日,还不到应卯之期,张禄却突然提出,要离开“醉乡”世界一两天,诸老问他缘由,他却期期艾艾地不肯明说。最终还是佘师承反应过来,当即一摆手,说你去吧,等你走了以后,我再跟大家伙儿解释。   ——因为六老之中,年轻时候曾经得蒙天、魔所摄,经历过玄奇界穿越的,就只有佘师承和支离异两人而已。   张禄已经可以确定了,这钵中“醉乡”世界只是一处人造幻境,而并非有别于天垣世界的某个小世界、碎片世界。按道理来说,既非异界,就应该不会影响到天、魔之摄——即便是异界,以玄奇界的能力,也不大可能找不到人,或者摄错了人吧——但他并不敢冒险。此前穿越的经历使张禄觉,处于不同天地法则之下,遍历诸多异界,对于他恢复修为大有助益。   他本是因为被人为降级才难以施展术法的,而就理论上来说,身体素质、精神水平并没有衰退,知识层次也没有降低,即便减了等,再要重新练起来,肯定事半功倍。但他实际在天垣世界的武道修行进步挺快,术法修行却始终如同老牛拉破车一般,蹒跚难行。为什么会这样呢?就是因为原本是在口袋地球上修习的术法,天垣世界天地法则有异,就很难正常挥了。   武道修行进步神,那是因为所获得的是成熟的适合天垣世界天地法则的武修功法,兼有东黎的本地师父领进门。天垣世界术修一脉基本断绝,张禄又上哪儿找老师去?只好自我摸索啦,难免事倍而功半。   再说了,武道方面他接近一张白纸,方便从头练起;术修方面,则从前的成功经验反倒容易成为重修的藩篱……   但在遍历诸多不同天地法则笼罩下的异世界后,却使张禄逐渐地摸索到了一丝术法的通例,即剥除天地法则的影响后,剩下的最基本的原则,这对于他重修术法自然是很有益处的。所以他不愿意放过任何一次穿越机会——万一“醉乡”世界会使得穿越出岔子,那就欲哭无泪了,我还是卡准时间,先出去等着为好。   正好是半年之期,张禄也不返回自己的寝室,出了“醉乡”世界后,大致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物品,然后坐在阶下,凝神静候。“升遐会”有规定,所得术家法宝对所有成员开放,任何时候都可以取来研究,但有一点,不得全体成员同意,不能真拿出去用——怕的是秘密外泄。所以张禄既然不能明说自己即将穿越,也就不好要求揣几件法宝出来备用了。   虽说穿越玄奇界也就一眨眼的功夫,而且外人无从察觉,张禄大可不告而取,完了再不告而用。只可惜佘师承和支离异是穿越过的,张禄怕自己的投机行为瞒不过那两位的老眼,若然失去了信用,以后就不方便再参与集体活动啦……   所以他身上只带着“玄霆”宝剑,一些药品,以及自己在“醉乡”幻境中所写就的几张保命符箓。不过倘若此次穿越去的是一个彻底的术法世界,他在那个世界中能够施展的术法比之在“醉乡”世界中更强,那这些符箓也并派不上什么用场。   好比说,你能够随意施放五级以上法术,那怀揣一摞一级卷轴,还真能想起来用吗?   果然时隔不久,便即无声无息地穿越了。玄奇界中,故友重逢,相互寒暄,问及近况,唐丽语说她正在进京的途中,不日即可抵达,将拜政元天子为义父。风赫然笑问:“那以后算是唐小姐,还是桓小姐?”唐丽语眉头微皱:“我也不知道,这要看天子的心意了……”   上次穿越归来后不久,四人即在京城重会,也就聚了十多天,便即各自散去,总之小半年没有见过面啦。不过对于张禄来说,“醉乡”世界一时等于外界一日,其中一日,等于外界将近一月,他感觉跟同伴们分开也没有多久……   虚空中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本尊太痴……”   太真、太痴、太癫,指代着人生三苦:生、老与病,其中太痴魔就是衰老的象征。“痴”字有三个义项,分别是:傻、疯和迷,人生而真,长而慧,但老了老了,精神倦怠、智力下降,总不脱傻、疯、迷三字。   “汝等今当前往雾泽世界,寻找并获取一件上古神器,据说此物被珍藏在龙骨山中一处地堡里……”   张禄心说竟然又出现了“龙”……难道真如文遗山所说,仙与龙长年争斗不休,龙还三天两头跑三维世界来想抄仙的后路吗?   “任务规则,不可提及玄奇界与天垣世界,违者必遭严惩。任务奖励:待定。”   又是待定啊……不过好在这回算是承诺给奖励了。张禄开口便问:“究竟是怎样的上古神器?”   “进入山中地堡,自可见到,见到自然便知。”   寥寥数语过后,太痴魔就把他们给扔到异世界去了,而对于这个“雾泽”世界的基本情况、社会状态、势力分布,竟然连一个字都没有提及,四人均觉眼前一片迷雾……   这雾泽世界的元气稀薄而混乱,张禄他们现身的地方极其荒僻寂静,杂草丛生——还都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奇特植物——正当黄昏时分,四周混茫一片,纵目而望,不但不见人影,就连道路甚至是兽径都找不着一条。   当然这些并不重要,关键在于这世界对于穿越者的能力究竟有何限制或者影响。风赫然本能地把脚一顿,腾空而起……但是也就腾起两尺多高,而且就定在了空中,竟然不能移动一步。看起来,这世界基本上不支持飞行……风大少多少有点儿失望。   张禄则先想到的是尝试术法运用,他把左手一张,真气行处,抛出了一枚小小的火球,落入草间,“哧”的一声便湮灭了。他心说我虽然没打算放“热核风暴”,也不至于就出这么一点点火焰啊,看起来这世界虽然支持术法,但天地法则对自己仍有相当大的限制——不过如此一来,那几张符箓倒也不算白写了。   但他随即紧锁眉头,怒喝一声:“可恶!”   风赫然问他怎么了,张禄一撇嘴:“此世的真气竟然貌似无法回归,并且恢复度慢得惊人……”   无论术法还是高级武道,都以真气为基,有了真气的运行,才能影响元素和信息,从而施展术法,有了真气的运行,出拳使剑,才能汇聚过普通人的力量,甚至勾引天地气意。然而真气并不象游戏里的魔法值或者技能条,不是说你运用三成真气出一招,从此身上就只剩下七成真气,或者要运用三成真气的招式只能出三招,到第四招就魔力不足了。   真气外放之后,瞬间便能以玄之又玄、无人明其原理的状态回归己身。就好比张禄当初在钧天世界中了史匡威一拳,真气入体,气脉大乱,但理论上史某的真气将立刻返回自身,不会留存在张禄体内。当然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其中道理,张禄时至今日依然想不明白——难道老子会“北冥神功”或者“吸星**”不成吗?   这是特例中的特例,或许别有缘由,暂且不论。当然啦,在施术使招的过程当中,真气必然也会有所损耗,有可能是出招过程中逸散出去了,但比例相当之低。而且一名修行者无时无刻不在通过呼吸系统甚至是皮肉筋骨来吸纳天地元气,转化为自身真气,不是说只有主动打坐吐纳才能达成这一效果的,只是后者吸纳和转化度更快罢了。这就相当于随时回魔,虽然度不快,但若非全力施为,所损失的真气多数都能及时补充回来。   就理论上来说,一名高手只要保持平稳输出,永远也不会空魔。   但是张禄刚才放出一枚小火球,随即就觉得,所耗真气竟然大多散逸,就没有几成回归己身,而且回魔度几乎降到了零……我靠这就是此方天地的独有法则么?那也就是说,我每战所能使用的术法甚至所能出足够威力的剑招全都数量有限?!   这不是修真吗?怎么又变成dd了!   张禄对于dd也就是“龙与地下城”系统还是有过一定研究的——当然那是前世的事情,经过将近百年,细节都忘得差不多了。但基本规则他还记得,他知道在那套体系当中,无论武技还是魔法,每战乃至每天所能使用的数量都有限制。   再想一想“龙骨山”、“地堡”……特么还真是“龙与地下城”啊!8 第一百二十三章、一樽啤酒话穿越   进入雾泽世界的时候,还是黄昏,张禄等人一路疾奔,到处寻找人迹,等到夜幕彻底降临的时候,终于被他们现了一座小镇。? 然后张禄望着小镇,就感觉有点儿傻眼。   小镇的房屋多为土石建构,与习惯以木为柱、少用石材的华夏风大相径庭。四人进镇之后,在狭窄的街道上偶见行人匆匆而过,穿着多为棉、皮,或者毛料,也见不着什么麻或者丝绸。至于衣服款式,那更不用说了——这彻底就是欧洲的中世纪风嘛!   风赫然他们虽然也对这雾泽世界的建筑、服装风俗感到新奇,但终究见识太浅,反倒没有张禄受到的震撼为深——若不细加考究,不会觉得欧洲中世纪服装就比华夏异时代服装更让人难以接受。他们唯独对一个满头红毛的家伙愣了半天神儿,唐丽语忍不住问:“我看错了吗?还是路灯的反光?那人的头竟然是红色的……”   张禄一撇嘴:“红很奇怪吗?我料这世界上的人类,还有褐甚至金……”抬头瞧见个木牌,上绘一个啤酒樽,木牌下的屋子大敞着门,侧耳还能听见屋内人声喧哗,想来必是一家酒肆、客栈了,于是伸手一指:“进去坐坐,打听一下消息吧。”   这家酒肆并不大,陈设简陋,摆着五张方桌。四人一进门,人声便止,食客们全都抬起头来,面露诧异之色——想必是张禄他们的服饰、打扮也把对方给惊着了吧。   不过若要比较双方的穿着,其实最大区别不在于样式,而在于品质。店内只有六名食客,分占三桌,穿着说不上破烂,却也极其陈旧,脸上、手上多有脏污,哪象张禄他们四人衣衫整洁甚至光鲜,长也都梳得一毫不乱,这一望便是贵人哪。很快,食客们就把目光从四人身上移走了,继续各自的交谈,但声音无形中比刚才要压低了很多。   四人拣了一张空桌坐下,一名身着短袖长裙,露出粉红色粗臂的肥壮妇人迎将上来,眼波流转之中,娇滴滴地问道:“几位贵人穿着与本地不同,是从远处来的吧?”见者大有空口吞下一整块白水肥肉的油腻感,黎彦、唐丽语赶紧把头给垂下去了……   张禄点点头:“很远的地方……”   “小店有好酒,还有燉肉和豆子汤,请问要些什么?”   张禄心说若真是欧洲中世纪一般的世界,对其烹饪水平还是不要抱任何希望为好——“来几杯酒就成。”   妇人一扭一扭地去了,风赫然略偏过头去,用眼角余光扫视那些食客——“真有一个貌似是金头……这真是一个奇特的世界啊!”   张禄随口反问:“有多奇特?”   “反正比咱们去过的世……地方都奇特。”   张禄眉头微微一皱,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当即低声问道:“咱们初次组队,是前往钧天世界,第二次也是去的钧天,第三次虚梵,去福瑞那次是奖励,不能算……第四次清玄世界,第五次禅善世界……”   唐丽语点头:“没错,这是咱们第六次一起执行玄奇界的任务啦。”   “在此之前,我只出过一次任务,前往须延世界,”张禄问道,“你们呢?”   “真巧,”风赫然笑道,“我初次出任务也是前往须延世界,第二、第三次都是玉镜世界——在第二次玉镜之行遇见了彦和唐小姐,然后我们又一起前往钧天世界。也是第二次钧天之行,开始跟张禄你搭伴的。”   唐丽语则说:“我和黎彦初次穿越都是禹余世界,二次玉镜世界,碰见的风兄……”   张禄点点头,心说原来在四人组队前,我只穿越过一回,风赫然则是四回,黎、唐二人都是三回……果然老子是跳级插了高级班了。   “说说看那些我没有经历过的,什么玉镜世界、禹余世界,都是怎样的所在?”   同伴们还没有回答,就见那肥壮妇人双手各抓两个将近一尺高的铁皮酒樽,一扭一扭地又蹩将过来,随即将四樽酒朝桌上重重一顿,“呯”的一声,似乎整间屋子都在摇晃,梁上尘土“簌簌”而落。唐丽语不禁皱眉,周边酒客倒似乎都习以为常了,丝毫也没有停下吃喝的动作和交谈的语声。   张禄端起满满一樽酒来,低头一瞧,只见褐色酒浆上泛着一层薄薄的泡沫,同时一股麦香味扑鼻而来——哎呀,还真是啤酒,老子得有将近一百年都没有喝着了吧。   当即端起来就是满满一大口,然后——“噗”的一声又吐回樽里去了……又酸又涩,度数还挺高,偏偏就是没有后世啤酒那种清爽的微苦味……   张禄尚且不能忍,那几位就更别提了,各自抿了一小口,便都皱着眉头放下了酒樽。   张禄见那妇人扭着走了,便重提此前的问题,于是风赫然和唐丽语各自大致描述了一下玉镜和禹余这两个世界的状况。张禄一边听,一边点头,就中习惯性地端起酒樽,却只凑到鼻端闻了闻,便又苦笑着放下了。   “有一个问题,”他伸出右手食指来轻叩着桌面,凑近同伴们,低声问道,“我一直在想,玄奇界将我等摄往异界,执行各种任务,究竟有何用意?对咱们又有没有好处呢?”   风赫然皱眉道:“这么大的题目,有必要现在讨论吗?”   张禄笑道:“又不是胪句寺即将被攻破,也不是随风打算召唤出妖龙戾气,更没有伽奢城大军团团围困——地堡不会自己生了脚跑掉,上古神器要是让别人取了,咱们再去抢回来就成。我觉得吧,这次任务难得的不赶时间,何不歇歇脚,先聊会儿天呢?”   风赫然端起酒樽来朝张禄一扬:“若有好酒,我倒是不反对聊天啊,只可惜……”随即收敛笑容,正色道:“玄奇界其名、其事,都不见于典籍,只是各门各派故老相传而已,咱们这些正经被摄过的人往往不愿在与外人的交谈中涉及此事,没有这般际遇的年轻人——比方说我不少师弟、师妹——可是相当热衷于谈论呢,当然也就反复猜测过这穿越的意义……”   张禄做了个“请讲”的手势。风赫然道:“那些荒诞不经的说法且不必提,比方说什么天、魔拿下界凡人做游戏,或者拿凡人打赌之类……我觉得比较靠谱的,有这么几种猜测……”   “都说仙是凡人做,那么天、魔之看凡人,尤其咱们这些修行者,不是蝼蚁,而是晚辈。前辈提携晚辈,本在情理之中,”说到这里,风赫然不禁微微一笑,“我觉得吧,这种想法太过天真了。仙、凡之别,有若霄壤,仙人看待咱们,不是咱们看待武道后进,而是看待初入门的孩子,若不是自家孩子,又没专门拜我为师,谁耐烦去管教他?”   黎彦点头,并且补充道:“人心向善,但正因为有了恶,才说得上‘向善’二字。历代记载中登仙之人,都是强者,而非圣人,难道一成了仙就诸恶不作,满心里都是对凡人的关爱之情么?我宁可相信仙人行事,都是明智的,也不相信都是友善的。”   风赫然道:“对啊,穿越历练,也是有风险的,会死人的,咱们即便教养后辈,谁又敢置他们于如此危险之地?”大概是想到了在穿越异界过程中死去的曾经的同伴,不禁轻叹一声,接着又道:“还有一种说法,天、魔设玄奇界历练后辈,只是为了导人飞升,以增加仙人的数量而已。若是本领不佳,或者时运不济,半途死了,仙人也不会来怜悯你……”   看起来,黎彦此前与风赫然探讨过类似问题,所以今天难得的话多,时时插嘴:“如同我世家,或者赫然他们宗门,招收内门弟子,必然千挑万选,若无较高秉赋,就算奉上千金重宝也休想进门。只是……我们急于培养人才,而非坐等良材登门自荐,那是因为人寿有限;仙人是不是真能与天地同寿,甚至不老不死,谁都不清楚,但其寿数必然比凡人长久,他们又为何不坐等凡人飞升,而非要花费心思加以试练呢?”   风赫然接口道:“是啊,仙人若不能长寿,谁肯苦修登仙?即便没有天、魔引领,难道凡人就不修仙了么?何必要搞出玄奇界这一套来?除非……”   唐丽语追问道:“除非什么?”   “除非昔日清玄世界的文遗山所言不错,仙人与妖龙长相争斗,并且这战争至今还并未结束,所以仙人急于扩充自身的实力,才会设下玄奇界来磨炼凡人,以期可以早日登仙。”   “虚梵世界的幻影、清玄世界的妖龙戾气……”唐丽语沉吟道,“咱们还并没有碰到过所谓降临凡间,来抄仙人后路的活龙。若是战争尚未结束,甚至仙人并不占绝对优势……就不知道这次会不会遇见呢?”   张禄一撇嘴:“遇见啥,活龙?别傻了,仙人之敌,岂是咱们凡人所可以拮抗的?估计遇见就只有一个‘死’字!”三维生物和三维生物之间的差距有多大,张禄是再清楚不过了。即便他昔日才从口袋地球世界飞升,算是新晋仙人也就是最低级的三维生物,等级不设限,火力全开,都很有可能吊打唐莹。龙应该也是三维的生物,哪怕出来一个仅仅等同或稍弱于完全体张禄的活龙,就不是他们四人小队哪怕乘二所敢正面对扛的呀。   风赫然敲敲桌子,把话题给扯了回来:“刚才说的这是‘育才’,我最近又有了一种新的想法,那就是‘选才’。或许必须经过玄奇界历练,通过了天、魔的测试,才能真正登仙得道……”   唐丽语一皱眉头:“古籍记载中的登仙者,很多都没有穿越过的迹象啊……”   “也许他们隐藏得够深,也许规则并不严格,”风赫然解释道,“本来以为,不必仙人相助,只要自己修行到了至高境界,自能破境飞升;可是想那清玄世界的文遗山,都渡过雷劫了,却依然滞留凡世。是不是不得仙人的允许,你就没有登仙的可能呢?而玄奇界穿越,不是要测试咱们的功力、功法,而是要试验咱们的心性,看看将来是否有足够资格与仙人们为伍?”   他这种说法颇为新奇,众人都不禁垂沉吟。过了好一会儿,张禄才再次打破沉默:“就这么几种猜测么?”   风赫然笑道:“还有就是最普遍的说法:天、魔欲拯凡人之难,但是又不便主动插手,便只好从异界摄来强者相助——说仙人关心凡人的生死,我觉得不老靠谱的……但考虑到凡间是仙人的老窝,老窝若被人抄了,或者自己灭了,必然会影响到仙人之繁盛,那么偶尔起意照管,倒也不奇怪。尤其是倘若妖龙想要滋扰凡间,仙人是必然不肯坐视的……”   黎彦接口道:“然而咱们在虚梵世界的经历,又似乎说不大通。妖物分明是妖龙的爪牙,妄图族灭人类,胪句寺被围,已到最后的危险关头,仙人们为什么不肯出手,而要派咱们前往呢?”   唐丽语反驳道:“那是因为天柱妖龙只是一道幻影而已,妖物知道真相以后,自然士气低靡,要被迫从胪句寺下撤兵了……”   黎彦轻轻摇头:“若没有咱们四人前往,或许不等妖龙影像出现,妖兵就已经通过幽涧攻入胪句寺了……生死一线之间,仙人就真能卡得那么准吗?我总觉得,对于某方世界的人类是否绝灭,仙人们并不是非常在意……”   张禄说对啊,不管他们有什么不便,哪怕天地法则就规定了只能从凡间摄人穿越,而不能做更多干涉——“当日在虚梵世界,倘若太癫魔摄了唐前辈等几名无人境去,说不定直接轰杀三大妖王、数十名妖将,能够彻底扭转人类与妖物的战争态势——若是在意凡人,干嘛只派咱们这些小字辈?”   风赫然注目张禄:“你今天突然想起谈论此事,应该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吧?别光听我们白扯啊,你也说说自己的猜测呗……”8 第一百二十四章、预防针      对于穿越的意义,天与魔为何要暗摄凡人去异世界完成任务,张禄确实有些特别的想法,很想与同伴们分享,因此才特意把话题引到这个方向来。等到风赫然大致说完了他所听说过的几种主流猜测,询问张禄的意见,张禄不禁本能地又端起了啤酒樽……   眼望着浑浊的酒水、稀薄的泡沫,他咬了咬呀,还是递到唇边抿了一小口,然后任由酸涩的酒浆滑过食道,灌入肠胃。   “对于仙人宝爱凡人,摄来我等是为了拯危救难的说法,我从来都是不以为然的——要拯危救难自己来啊,干嘛还要假手于凡人?”张禄首先评判一种猜测,这样缓缓地说道,“还记得清玄世界那些修真者吗?视凡人为草芥,为蝼蚁。虽然咱们都很憎恨这种行为,但不得不承认——这就是人性!”   “人性?”   “人性是善还是恶?我觉得吧,其实人性无善无恶,非善非恶,因为善恶本来就是人所赋予的概念,而非自然属性。人皆自爱其身,进而宝爱其亲,这是先天之性;仁者兼爱大众,甚至包容万物,这是后天之德。爱亲、爱人、爱物,我们称之为善;害亲、害人、害物,我们称之为恶……”   张禄说到这里,话锋突然一转:“但必须要在行有余力的前提下才能真正兼爱,害身孝亲,或者殒身救人,看似品德高尚,但你不能用这种太高的标准来要求普通人,能够不害亲奉身,或者损人自利,那就不能算他是恶。人的天性最多也就爱护同类,只有在同类不受损害的前提下才能考虑到去兼爱异种……”   风赫然听得多少有点儿茫然:“说人话!”   张禄长吸一口气,想了一想,解释道:“举例来说,你自己都吃不饱饭呢,不可能去喂一条狗,能不宰了狗喂自己,就已经算是圣人的德行了。而即便你衣食无忧,可以要求你去接济穷人,也不能要求你去接济饿狗——爱己、爱亲是天***人也勉强可以算是天***狗则不是,只是后天培养出来的……某种癖好而已。”   “你这话有道理,”黎彦超问道,“但究竟想说明什么问题?”   “我想说的是,清玄世界的修真者本身不脱人种,却自以为与凡人不同,压榨、残害凡人,视同草芥,这固然可憎;但若真的登天为仙,其实与凡人已经可以算是两个物种了,就天性来说,仙人看待凡人,就象咱们看待一条狗一样。人爱狗并不足贵,不爱也很正常;仙人爱凡人并不足贵,不爱也很正常。行有余力的时候,固然仙人可能会想到拯救凡人,但只是简单地不想救,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所以你才认为,玄奇界存在的目的不是拯救凡人?”   “起码不是主要目的。刚才赫然提到了虚梵世界,固然仙人源自凡人,凡间可以算是仙人的老窝,可能会想到拯救老窝,但若三千世界,甚至上万世界,每个世界都有凡人,那么分薄开来,仅仅一个虚梵世界的凡人灭种,对于仙人来说也不算多大的事儿吧?”   风赫然一摆手:“我懂你的意思了,在这个问题上,大家的看法都很接近,可以暂且不论。那么你认为玄奇界存在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育才’呢,还是为了‘选才’?”   “选才、育才,两种可能性都存在,而且也并不矛盾,”张禄道,“关键问题是,如何选,如何育?你们觉得,经过这几次玄奇界的任务,咱们的功力能够得到多大提升?”   唐丽语微微一皱眉头:“其实也有限吧……我感觉,只有在福瑞世界高重力环境下的修行,帮助才算比较大。”   张禄心说偏偏我就在福瑞世界没得着什么益处……撇了撇嘴,继续说道:“那终究不算任务啊,只是奖赏。话说天、魔所赐下的任务奖品,什么兵刃啊、功法啊、丹药啊,对于我来说可能还有点儿作用,几位都是大府大宗子弟,要想在天垣世界搞到那些,也不算多困难的事儿吧?所以玄奇界的任务对咱们功力、境界的提升,其实非常有限。”   “那就不是育才,或者主要目的不是育才,而是选才了。”   “不,”张禄摇头道,“也有育才的成分在内,但所育的并非功力和境界,而是……”   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突然设问道:“倘若没有被玄奇界所摄,你们能够提前体悟到飞行的快感吗?能够接触到高明的术法么?能够与妖物对战吗?能够知道妖龙确实存在吗?能够知道有的世界并无朝廷,只由宗门掌控吗?”眼角略略朝邻桌一瞥:“能够知道还会有金头发、红头发的人吗?要是跟天垣世界的普通人说,会有人相信吗?”   风赫然不禁笑道:“你问题还真多……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的功力未必因玄奇界而长,但是见闻却大大开阔了么?这有什么意义?”   张禄嘴角一撇:“所有穿越者——起码就咱们的经验来说——最初接触的异界,无论社会形态还是天地法则,都与天垣世界差别不大,但逐渐的,与已知的距离就越来越远。虚梵便已经不是武道世界了,并且还首次出现了妖物……”他心说还首次出现了和尚,也就是类似于释教的信仰,但这话跟同伴们提起,意义就不大了。   “清玄世界以术法为尊;禅善世界的人种、文化、社会形态都已迥然不同;我估计眼前这个雾泽世界,一定会更加诡异。所以我猜测,天、魔是一步一步,一个异界一个异界地,有目的地把咱们引向未知甚至是难以设想……”   当然对于张禄来说,这些完全都不在未知和难以设想的范围内。他也奇怪啊,为什么所接触过的异界貌似全都存在一种主流文化,而只有地球上象个杂拌儿,什么类型都有?这跟地球遭到封禁,从而形成了独特的机械文明,是否有所关联呢?   他伸手朝上一指:“我觉得吧,这仙人所居的天上世界,一定诸人种混杂,诸文化混杂,甚至各种社会形态混杂……”   黎彦超点头表示赞同:“这个很自然,若是不同的异界都有人类,并且都可修行飞升,天上当然会诸种并存。”   “不同的人种、文化、社会形态,一定会产生冲突,天上若是那么乱,估计仙人很难击败妖龙,”张禄继续推测道,“可是就目前所知的种种迹象来看,天上之战,仙人应该是占据了上风的。所以还有一种可能,人种固然混杂,但文化和社会形态却得以融合,从而形成一种你我根本想象不到的奇特风貌。再说了,仙人还寿数绵长,这必然会影响到社会的各个方面……”   “愿闻其详。”   “仙人是什么状况,我也根本料想不到,咱们就拿凡人来举例吧。倘若天垣之人,个个都能延长十倍的寿命,生得多、死得少,人口将会极大膨胀,资源完全不够分配,除了自相残杀,根本就没有存活下去的可能性。再比如说每个人都能活一千岁,那就会五十代同堂,老者长久霸占权力,年轻人总也拿不到话语权,双方必然产生矛盾、龃龉,进而发生冲突……”   唐丽语笑道:“听你这么一说,好象寿命太长并不是什么好事。”   张禄耸耸肩膀:“我不是这个意思。人类的寿命长短,其实影响甚至制约着社会形态——天垣朝不必要人人长寿,只要无人境的数量增加十倍,诸藩体系就必然崩溃,然后肯定会在一番动乱过后,形成某种全新的社会形态。我只是想说,天上的形态必然极其诡异,说不定初见就能把人给逼疯喽……   “所以偶尔有仙人降世,也从来不肯细说天上之事,因为凡人理解不了……玄奇界的存在,貌似在很多世界都并非真正的隐秘,天、魔却仍然不让咱们透露异界之事,大概也是同样的缘由。但倘若初升仙者也是如此茫然,则必然很难快速融合进仙人的社会里去,说不定还会由此产生出什么矛盾和危机来。玄奇界让咱们逐渐接触到完全不同的天地法则、社会形态,就是在打预防针吧……”   “预防针是什么?”   “哦,忘记这个词儿吧……我的意思是说,玄奇界逐渐开阔咱们的视野,是为了将来可以顺利登仙。”   “如此说来,”唐丽语双眼一亮,“我等都有登仙之缘喽?”   张禄当即一盆冷水浇上去:“那也难说……古籍中记载的登仙者,未必人人都能从其毕生行事中搜寻出相关穿越的蛛丝马迹来,相反倒有不少貌似穿越者,最终却止步无人境,甚至止步无我境,根本就没有飞升的可能。再说了,咱们若是在执行任务过程中挂了呢?玄奇界既是育才,也是选才,选不上的,是死是活,天、魔才不会关心哪。”   说着话望向风赫然:“你认为如何?你在想些什么?”   风赫然已经好一会儿沉默不语了,听到张禄的询问,不禁挑了一下眉毛:“我在设想,天上世界,仙人所居,究竟有多么奇特了……”   “肯定是你我完全无从设想的,真不必为此多费脑筋。”   然而他还真拦不住风大少胡思乱想——“你说,仙人寿数久长,那他们还有男女情欲,还会婚配生育吗?多久一胎?会不会出现你所说的五十代、一百代同堂……”   黎彦超哂笑道:“赫然你当真思路清奇,尽想这些没意义的……”   “怎么没意义?”风赫然瞪眼反驳道,“倘若仙人不会生育,或者生育不蕃也就罢了,否则又何必再求凡人登仙?打个比方来说,倘若你西黎族内人丁繁盛,则内门弟子都将为族人所占据,还有必要招募、接纳异姓吗?”   黎彦超不禁哑然。张禄顺着风赫然的思路设想下去:“赫然你所举的例子,也可以翻转一下——倘若西黎……哦,某一侯门子嗣断绝,只能招收异姓,则数代之后,这家是侯府啊,还是宗门啊?倘若仙人并没有自我孕育、繁殖之法,只能靠着凡人飞升……我说过了,仙凡之间,几乎已经可以算是两个不同的物种,那么将自身种族延续的希望寄托在另一物种之上,我总觉得这样的天界很不靠谱……”   黎彦超点头道:“倘若不清楚兵源是否充足,也不知道援军何时到来,则军心必散,仙人也就无法在与龙的战斗中占据上风了吧。”   张禄补充道:“我还有一个想法。曾经读过一些书,某些人认为,应当要求无人境高手广育子嗣,说只有这样才能把最优秀的基因……哦,最优秀的血脉延续下去,并且广为传布……”   风赫然笑道:“这不是扯淡呢嘛。但入无人境,少说也五六十岁了,即便身体机能并未衰退,色欲之心也都淡去,再加上一心修炼,以求飞升,谁还会沉迷于男女之事啊?”   张禄笑一笑,继续说道:“还有某些人,则认为只有淡化甚至弃绝情欲,才有助于修炼飞升。理由是生儿育女、延续后嗣固为自然之理,但情欲却不是,男女交合虽为至乐,却会惑乱心神、动摇意志……”   风赫然不禁插嘴:“男女交合为至乐?张禄你貌似很有经验嘛。”唐丽语则双颊一红,垂下头去。   张禄瞪眼道:“我说正经事儿呢,别打岔——即便不提交合,光是男女恋爱,也会因情而生烦恼,所以那一派主张断绝情欲,并且还猜测仙人是无私无欲的,甚至也没有男女之别。但在我以为,动物交配只是本能,人却生出情感来,人既然为万物之灵,那么这种男女之情的产生,就应该是一种进化。凡人而登仙,也是进化,则这种情感或许会有所改变,却不应该被从根本上抹杀掉……”   风赫然皱皱眉头:“完全搞不懂你在说些什么……不过咱们这话题扯远了吧,时候也不早了,是不是该干正事儿了?”   唐丽语左右一望,这才发现三桌食客已经只剩下了两桌,其余的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离去了。   他不禁轻叹一声:“意犹未尽啊……好吧,那咱们也上路吧。”   “别介啊,咱们来这里不是为的打听消息么?”   “打听消息,这简单啊,”张禄淡淡一笑,随手从怀里掏出两枚银币来,“老板娘,结账!”   雾泽世界究竟使用何种货币,张禄并不清楚,但他也曾经历经过多个三维异世界,发现各处的基本元素大同小异,所以才会判断:这个世界,大概银子也能够用来付账吧?   当然啦,倘若在雾泽世界白银的产量太大,那就不值钱了,未必能够作为交换物来使用。但这没有关系……   那肥壮妇人又一扭一扭地过来了,接过张禄递过来的银币,不禁面露疑惑之色:“几位,这是……”张禄朝她笑一笑:“这是钱啊。”妇人愣了一下,随即双眼一眯,笑容浮现:“啊,这种钱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多谢几位贵人了。”   张禄随口便问道:“不知灰雾城还有多远,要怎么走?”   等到那妇人离开以后,风赫然就低声问他:“什么灰雾城?”黎彦超则一瞪眼:“张禄,你又施放幻术,窥人心神了吧?!” 第一百二十五章、雾   张禄心思灵敏,耳聪目明,在跟同伴们探讨穿越的意义的同时,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把旁边儿几桌食客的不少对话都顺便收入了心中。   所以他才会对肥壮妇人提起“灰雾城”。   相关信息不少,等到四人走出酒店以后,张禄逐一向他们解释。首先回答黎彦超的问题:“这雾泽世界同样妨碍我使用术法,但若对普通人施加幻术,倒还并不怎么困难——打听讯息嘛,不一定需要开口……”   不同的异世界,天地法则有异,其中的一方面,就是对于张禄修自口袋地球世界的术法,其适用性各有所差。适用性比较贴近的,好比虚梵世界、清玄世界,张禄几乎能在等级仍然被压制的前提下,恢复术法三四成甚至更高的威能;适用性距离比较远的,就好比天垣世界,到目前为止,虽有的引领,有“升遐会”诸老的教导,他依然难以施展绝大多数的术法。   至于雾泽世界,则位处两者之间,张禄在这个世界竟然可以敞开施放自己并不擅长的“塑能系”法术了,但同时威力降低到几可忽略不计——那个小火球真能伤人吗?顶多也就隔空点个油灯吧。只是他发现在幻术的运用上,限制倒还并不严格,起码对付凡人毫无滞碍。   所以只须幻术一发,那肥壮妇人当即就迷迷糊糊地认同并且接受了两枚从来也没有见过的货币……黎彦超正是因此看出端倪,并且质问:你丫又使幻术诈人了吧?   既知幻术有效,张禄当即询问那妇人:“不知灰雾城还有多远,要怎么走?”并且在妇人回答的同时,他也利用幻术从对方脑海中挖掘出了更多的信息。   至于“灰雾城”这个名字,张禄还是偶尔听到旁边几名食客提起的。   他问同伴们:“从头说起吧——你们可知道,此方世界为何名叫‘雾泽’?”   风赫然呵斥道:“别卖关子了,直接说!”   张禄笑一笑,于是把分别从食客口中和老板娘脑海中取得的讯息综合起来,合盘托出:“因为这世界上最多两样东西,一是‘雾’,二是‘泽’,所以才起了这么个名字……”   雾泽世界最多的是“雾”,不论什么季节,每日黎明前后必生浓雾,而且各地的雾还都各不相同,有些雾色白,有些雾色灰,有些雾五彩斑斓……有些雾含有毒性,有些雾能引发疾病,有些雾能够惑人心神……还有某些雾呢,效果正好相反,据说可以治病,可以养生……   第二多的就是“泽”,山麓、林间,多有沼泽,无论人还是鸟兽,进去都可能直接沉陷,最终尸骨无存。这一定程度上导致了雾泽世界被沼泽分割为十数个大的区域,相互间很难联系、沟通,故此无法产生统一的种族、文化和统一的政府。   要是在天垣朝,突然见到张禄那样的奇装异服之辈,大概会人人惊诧的吧,在雾泽世界则见怪不怪了。因为那十数个大的区域间虽然很难沟通,却也不是从无往来的,总有些强者能够穿行其间,但这些强者多数倨傲,也不会向普通居民讲述自己的来历,描绘自己所处区域的社会状态。所以碰到穿着和外形再奇怪的人,居民也不会产生什么特殊的想法,只知道——那是远方来的旅人吧,相关他们的事情,也不关我事,少问为佳。   张禄等人接受的太痴魔的任务,是要前往龙骨山的地堡中寻找上古神器,正巧他在邻桌食客的交谈中听到了“龙骨山”这个名词,当即支楞起耳朵,随即发现“龙骨山”和“灰雾城”有所关联。   他们如今所在的小镇名叫“野驴镇”——也不知道为什么起了这么个难听的名字——野驴镇西北方向二十“里格”外有座灰雾城,乃是依龙骨山而建的贵族城堡。张禄在询问那肥壮妇人灰雾城的方向和距离后,赫然发现,原来从他们出现的地点一直往北走,便可抵达灰雾城,自己这组人是走岔了道儿,这才偏到了野驴镇来……   那妇人说天色已经很黑了,并且黎明前后还会起雾,这附近的浓雾色作深灰——灰雾城即因此而得名——据说能够惑人心神,吸得多了还可能发疯,所以劝他们还是在自家店里住宿一晚再走吧。然而黎彦超等人自恃视力和脚力,不怕夜间行路,张禄也自衿其能——还有什么玩意儿能够迷惑我的心智吗——所以婉拒了妇人的好意,还是离店上路了。   终究他们走岔了路,浪费了时间,虽说貌似这个任务并不赶时间,但真没必要在小镇上住宿一晚再走啊。   一边向西北方向走去,张禄一边和同伴们分享自己所收获到的讯息:   “灰雾城的城主乃是附近地区唯一的领主——野驴镇也归他管辖——据说他是十七年前继任的。十七年前,这一带遭受了瘟疫,灰雾城主一家老小全都染病,死了个干净,因此才写信召来远方的疏族继承产业……   “前不久有传言说,城中偶然发现了一处秘道——因为现在的城主是后继的嘛,所以从来也不知道有这条秘道存在,他就派了侍卫入内探查,然而进去了两三拨,前后数十人,竟然没有一个回来的……   “城主觉得这秘道非常危险,决定将之彻底封禁起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城主的女儿却在封禁前一刻突然象是被什么东西迷惑了一般,神情恍惚地就进了秘道。城主急命侍卫入内搜寻,但所有人都被吓破了胆,没谁再敢进去……”   听到这里,黎彦超突然开口问道:“你刚才说,这灰雾城是依着龙骨山而建造的?”   张禄点点头:“你真聪明——没错,据说那处秘道正是直通龙骨山中……”   “也就是说,咱们要寻找上古神器的地堡,或许就在秘道的另一端?”   张禄继续点头,并且说:“城主忧心其女,但侍卫们都不敢再进秘道,至于城主自己,当然也……嘿嘿。所以城主只好派人到四乡去传告,招募勇士进秘道探查,许诺说谁若能平安找回他的女儿,便将其女许配给此人,还奉上一笔丰厚的嫁妆,倘若他始终生不出继承人来的话,女婿将来也有机会继承灰雾城和所辖领土。”   风赫然一耸肩膀:“听上去酬劳不低啊。城主的女儿多大岁数了……漂亮吗?”   张禄瞥他一眼:“据说是城主到来后的当年所生,最多十七岁吧,是个美人儿,不过是金头发的美人儿,你敢消受吗?”   风赫然说那有什么不敢的——“毛发颜色奇怪一点无所谓啊,只要五官精致,身材……”   “我记得你曾经提起过,在流云宗内有位小师妹……”   风赫然“哈哈”大笑:“你记错了,不是有位小师妹,是有很多位小师妹!”   张禄不禁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来:“禽兽!”   黎彦超微笑道:“赫然风度翩翩,肯定不是一般的禽兽,而是——衣冠禽兽。”   风赫然耸耸肩膀:“没办法,男人总是容易见异思迁的……”说着话突然瞟了一眼唐丽语,赶紧找补,“象彦超这样纯情专一的确实不多。”   张禄“哼”了一声:“可惜你不能在此世久留啊,就算真的寻回了城主之女,甚至还赢得了她的芳心,那也……”话没说完,却被黎彦超打断了:“你们看——起雾啦。”   天色还是黑的,但以四人的昏暗视觉,却能够察觉到有薄薄的雾气正从四周聚拢过来。唐丽语不禁皱眉:“不是说黎明前后才会起雾吗?”   野驴镇距离灰雾城大概是“二十里格”,虽然张禄并不清楚“里格”这种单位的具体长度,但就他从酒店老板娘脑海中探索出来的信息,可知他们出现在此世的地点,与野驴镇、灰雾城大致呈一个等腰三角形——野驴镇位于顶点。也就是说,他们方才从出现点搜索到野驴镇,若按天垣世界的时间长短,大概是一时左右,那么从野驴镇前往灰雾城,所须时间只可能短——因为沿着道路直走就成了——不可能长。   从野驴镇酒店出来的时候,感觉还不到半夜,怎么才走了不到一时,天上就起雾了?   听到唐丽语的疑问,风赫然突然问道:“张禄啊,你有没有探查过此世昼夜长短的信息?”   张禄茫然摇头:“你的意思是说……”   “倘若这雾泽世界这个季节的夜晚,只有短短四时左右,那么说不定现在就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正好下雾!”   短短几句问答的功夫,四人就已经被大雾所包围了,并且很明显的这雾气在快速增稠中,很快便伸手难见五指。张禄本能地察觉到,这雾气有遮蔽各类感官的效果——不仅仅是视觉——急忙大声叫道:“都靠拢一些,别被雾气冲散了!”   四周一片寂静,仿佛浓稠的迷雾还具备吸收音波的效果似的。张禄忍不住又喊了一遍,却觉得就连自己发出的声音,都似乎越来越低,越来越沉闷。   他伸手朝侧面一捞——风赫然就应该在这个位置——然而什么都没有碰触到。侧向迈出两步,伸手再捞,仍然一无所获。   张禄感觉有点不可思议。黎彦超等人和自己一起经历过多个异世界,见闻广博、经验丰富,绝非妄言妄动、遇事惊惶失措之辈,既为大雾所笼罩,第一反应也应该跟自己一般想向同伴靠拢,同时为了方便同伴寻找到自己,不可能离开原有位置太远。自己连续两次伸手,涵盖范围超过五尺,没道理触摸不到任何人啊。除非……   自己的感官既然能够为浓雾所蒙蔽,又焉知判断力不会被浓雾所迷惑呢?这种灰雾据说能够惑乱人心,因此当地人过了午夜之后,直到红日升起,都绝不会出门,并且紧闭门窗,以免为迷雾所害——哪怕因为种种原因而被迫滞留野外,被大雾罩住的,也会当即卧倒在地,按着耳朵,闭目不语,静等雾气散去。   可是……惑人心神,属于幻术类,难道老子这幻术老手,竟然反为幻术所迷?老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平地里跌跤;阴沟里翻船;八十老娘倒绷孩儿……   张禄的等级遭到了压制,并不仅仅功力衰退,而且量变累积为质的跌落,从超三维生物又降回了三维生物。但他身心各方面素质的掉级并不平均,好比说原本精擅的术法几乎无法运用,粗通的武艺则似乎仍保留在原有水平;再比方说,他对幻术的施发受到极大限制,但对幻术等精神攻击的防御力,掉级却并不严重。   能够迷惑张禄心神的浓雾……他本能地认定,这必非人为造成,甚至不可能是什么神器、法宝的效果,而只能是天地法则变幻所致——弱于天地犹可忍受,至于技不如人……老子坚决不信!   当即伸手入怀,掏出一张符箓来,正是“净心符”,可以一定程度上防御幻术的攻击,也能提升自己对精神类术法或者自然效果的抵御能力。手指一捻,真气注入,符箓无火自燃,效果便生,张禄就觉得眼前浓雾似乎瞬间淡化了一下,但随即又再黏稠起来……   奶奶的,一张不够,我来两张!照道理说,同种符箓效果很难累加,更不可能一加一等于二,能够等于一点一就很不错了,但张禄自觉距离破法只差一线,因此才再燃符箓。随即他闭上双眼,凝定心神,隔了一息,才把眼睑断然睁开——   视线如同两道金光一般,透过了重重迷雾,虽仍然无可及远,几十米距离还是瞧得清楚的。他缓缓转动头颅,忽见风赫然就在距离自己不远处,长剑出鞘,正在与一个黑影无声地搏战中!   原来如此,必然是浓雾才聚,风大少便遭到了袭击,为此被迫而进退趋避,从而离开了自己原本的位置,自己才捞他不着。   看风赫然的动作,很明显因为视觉、听觉都被浓雾所迷,难以及远,因此在与黑影的搏战中大处下风,只能挥舞长剑贴身防御,并且被逼得步步后退。再瞧那黑影,恍恍惚惚的似乎并无手脚,只是漂浮在空中,随着雾气的聚散而扭动——它扭动的姿势非常奇特,仿佛柔弱无骨,又仿佛只是一个虚影似的。   张禄当即抽出“玄霆”剑来,纵身一跃,便向黑影侧面刺去。黑影猛的朝后一缩,貌似是头颅的位置骤然翻转过来,朝向张禄。张禄定睛一瞧,不禁一股寒意透骨而生!      第一百二十六章、灵吸怪      张禄骤见黑影之面,不禁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   能把张禄吓着的事物还真不多,关键这迷雾本有惑人心神的效果,而那黑影正面朝向,更是一股奇特的灵气波动直袭张禄脑海,使他险些心神大散。这股波动透射入他的内心,直接反应出来的只有两个字:   邪恶!   其实世间本无所谓善,亦无所谓恶,那都只不过是人类主观创造出来的概念而已,觉得与己无害甚至有益的,即名为善,感觉危险的,即名为恶。此刻也是如此,张禄瞬间便感受到了极端的危险,故此才将此黑影及其所产生出来的灵气波动,定性为“邪恶”!   当然啦,人之以为危险,未必纯出动物性本能,也可能受到文化性和集体思维的影响。打个比方来说,美往往与善相连,丑往往与恶相关,美丽的事物可能会使人不知不觉中身陷险境,丑怪之物则会使人本能地却步——但其实美丑、善恶,乃至或平安或危险,是不能简单画起等号来的。   张禄心智虽坚,也难免会受到类似影响,倘若那黑影的形貌并不丑怪,甚至完全相反——比方说,不管身体如何似鬼如魅,却有一张美女的姣好面孔——大概还不会感觉极度危险吧。然而那黑影在他面前显露出来的,却是如此丑恶的一副尊容——   黑影,仿佛只是一件如云似雾的外衣,或者斗篷,在其领部现出来一具头颅,其色深灰,如同这铺天盖地的浓雾一般。头颅两侧而非上方,突出来两块环形硬骨,硬骨之中深陷着一双灰白色的眼睛,仿佛只有眼白,而无瞳仁。双眼下面,面孔正中并无鼻梁,却延伸出一条尺多长的触须来,口腔位置同样伸出三条触须,这四条触须忽而盘绕,忽而张开,强烈的灵气波动,就由此处生发出来……   我靠这是灵吸怪么?!   灵吸怪又名夺心魔,乃是Damp;D系统中著名的邪恶生物——因为智力超群,擅长施放心灵震爆法术,甚至能够控制其它生物的心智,故名“夺心魔”;它们喜欢撕裂其它生物的头颅,吸食脑浆,故名“灵吸怪”。   当然啦,仔细分辨起来,眼前这个黑影与传说中的灵吸怪又不尽相同——成年灵吸怪身量颇高,皮肤呈淡紫色,并且手足俱全;而这个黑影则只有一米五左右,皮肤深灰色,罩着质量奇特的黑色长袍,不见肢体,如同幽灵一般飘浮在空中。两者的区别,就好比张禄所见到过的“妖龙”和地球上人类幻想中的龙一般,似是而非。   灵吸怪恶名昭彰,但终究是桌游中的角色,即便有其原型,张禄也不会当真。只是大众对于触手系生物似乎存在着本能的反感,而灰色也绝非能够取悦人类感官的色彩,故此乍见之下,不禁大吃一惊,心神几为所夺。   张禄本能地撤剑,并且倒退半步,心说难道这家伙是我的克星不成吗?你瞧就连风赫然都能跟它对战不休——之所以步步败退,主要是感官失灵所致,若无浓雾遮蔽,风大少估计未必会处下风——怎么老子那么坚韧的神经,自诩不惧世间幻术,倒一见其面就险些失了心防?这比为浓雾所惑更特么丢人啊!   细一打量对方,再一琢磨,方才释然:赫然他瞧不远啊,长剑舞开,那灵吸怪……不,那黑影又很难近身,自然不会正面相对啦。就好比自己问一个盲人:“如此丑怪之物,你竟然不害怕?”对方必然回答:“我又瞧不见,何丑之有,何怪之有?如何害怕?”   不过由此亦可得知,这黑影所释放出来的灵气波动,与笼罩天地的迷雾相同,都是通过人类的视觉来影响心智的,但凡不见其形,则自然不为所惑……   刚想到这儿,忽见那黑影四道触须骤然张开,露出其间一个极其丑恶的孔窍——那是它的嘴吗——同时从孔窍中传出一声尖锐的啸叫。怎么比喻这啸叫声呢?就好比用铁叉磨刮瓷盘,用硬石擦划玻璃,并且在此基础上,再把那种割人脏腑的刺耳音波放大一百倍……   张禄当即觉得脑袋一晕——好吧,不仅惑人视觉,还能惑人听觉……   怪不得本地居民若被大雾所笼罩,都说要闭上眼睛、捂住耳朵,据称只有这样才可避免心神紊乱。就不知道迷雾的效果是来自这黑影呢,还是黑影的效果是吸收了迷雾之力?两者惑人的原理基本相同啊。   想到这里,张禄当即自我封闭了视觉和听觉——封闭视觉简单,阖眼就成;至于封闭听觉,常人或许必须往耳朵眼里塞东西,张禄在真气流转下,却自然能够做到——纯粹以心神照应外物,循着灵气波动的方向,便是狠狠一剑刺去!   人有五识,以获五感:眼识感色、耳识感声、鼻识感闻、舌识感味、身识感触——说白了就是视觉、听觉、嗅觉、味觉和触觉,通过五种器官以感应外界事物。张禄并不仅仅断绝了自己的视觉和听觉,他干脆连其余三觉也都暂时封闭起来。   因为迷雾之惑人,主要是通过鼻腔,雾气利用呼吸进入人体内,产生某种麻醉效果——所谓惑人心智,也有这方面的因素存在,因为感官变得迟钝了,自然大脑搜集讯息不足,就很难做出正确判断来。张禄在浓雾汇聚之初,就本能地闭住了呼吸——以他如今的境界,闭气一两盏茶时间还是不难的——而既然呼吸封闭,嗅觉自然也就失去了作用。   但张禄曾经张嘴呼唤同伴,舌尖所触,似有轻微的酥麻感觉——即便是味觉最为敏锐的美食家估计也察觉不到,但无我境高手只需专心一意,便能感知到空气中各种细微的颗粒——当即便知,此雾有毒,能够一定程度上麻痹人的神经。   当然啦,这点点毒素对于张禄来说是丝毫不起作用的,就连雾中隐含着惑人心智的类幻术效果,只需他拍上两道符箓,也基本上得到了消解。但此刻与那黑影对战,身体极细微的差异都可能影响到战斗结果,张禄遂干脆封闭五感、隔绝五识,只以内心来感应周边环境。   佛家讲有“八识”,除眼、耳、鼻、舌、身这前五识外,第六识即名“意识”,第七识是“末那识”,第八识叫“阿赖耶识”。后两个究竟是啥意思,张禄没有系统学过佛,完全不清楚,他如今封闭五识,用以探索外部世界的,勉强可以算是这第六识——意识。   意识既是对前五识的统摄,负责对五感所得事物进行辨别,同时亦可隔离五识而自主运作。即在眼不见色、耳不听声、鼻不嗅闻、舌不尝味、身不觉触的时候,仍然可以一定程度上感知外界各种因素。当然啦,不通过长期修行是达不到足够效果的,普通人或许可以发现潜藏的危机——就是所谓的“直觉”、“第六感”之类——但只有修道者,才能使意识也部分替代前五感的功用。按照张禄师门的说法,这叫“以心观照”。   这一剑就在“以心观照”中递出,直取那黑影暴露在外的口器,几乎同时,那边风赫然顿觉压力一轻,本能地也将剑锋略略外斜,聊作以攻代守的尝试。两下夹击之下,那黑影倏忽间向后飘飞,风赫然的长剑就此落了空,但张禄的“玄霆”之势不衰,继续破空而进。   这一剑挟着劲风,周边迷雾皆被搅散,黑影匆忙间收拢四条触须,但仍然慢了一拍,被剑尖正中最下方触须的尖端,无声无息之中,深灰色的表皮破开,溅出几点浓稠的浆液来。   黑影一偏头,触须展开,口器再露,又是一声尖锐的啸叫,但对于封闭了听觉的张禄来说,那是丝毫也无法产生效果的。张禄“玄霆”剑略略一收,随即再次递出,黑影不敢直撄其锋,掉过头来落荒而逃。   张禄毫不犹豫,抬腿就追。“以心观照”的范围并不广,也就数尺而已,这就使得他难以全速奔跑,但即便如此,此时的速度也非常人所可企及。但黑影飘飞的速度只有更快,两者间的距离逐渐拉远……   突然之间,张禄停下了脚步,并不仅仅因为黑影终于飘出了他“以心观照”的范围之外,更重要的是……他憋不住气啦。于是暂且止步,收剑防身,同时略略放开五感,并且绵长地吸了一口气。   视觉才略一展,便即彻底放开,因为他发现浓雾正在逐渐淡去,远方隐约现出了一丝曙光。抬头细看,就见一道高耸的墙垣逐渐从迷雾中显露出来……   突然,张禄又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的存在,急忙将身一扭,退开半步。几乎同时,一道凌厉的劲风从侧面袭来,银光划破正在逐渐消散的迷雾,疾斩张禄方才所站之地——当然,砍了一个空。但这迅疾而凶猛的一击,行至半途却突然顿住,在黎明微光下闪烁着银光的兵刃,就硬生生停在了与张禄齐肩高处,利刃正指他的右臂,距离还不到五公分!   张禄看清了,那应该是一柄双手大剑,剑身比他的手掌还要宽,剑脊厚约两指,从尖到格的长度超过五尺,四分之三开锋,四分之一钝刃,也可以持握。剑柄竟有一尺半长,握在一只巨大的手中,沿着手腕、手肘、手臂向上望去,雾气渐散,露出来一个巨人。   张禄心说这人好大的力气,单手执握如此重剑,运转如风不难,于其势未衰时竟能硬生生停在半空,单论腕力的话,恐怕连自己都还有所不如……要知道张禄本身的身体素质并不甚佳,但如今已入无我境,身心得到初步洗练,已可勾引天地气意,无论力量、灵敏度还是耐久力,肉体各方面机能都已非凡人所能比拟。好比跟他等级相若的“六龙”之霸下,使一柄锤不下百斤,仍能运转如风,这要搁地球上,就算嗑了药也没人能够办得到啊!   对面这个使双手大剑的,说是巨人,其实也就比唐丽语略高数分而已,撑死了两米二,还不算脱离正常人的范畴,竟然单手能将大剑顿在空中,功力绝对不凡。张禄自忖若跟他硬碰硬,自己的“雷霆”剑虽非凡品,也很可能受到损伤,至于人么……人是会动的,干嘛要跟巨人硬磕?   真要硬磕,别说这柄双手大剑了,他连唐丽语的拳头都扛不住。   巨人剑指张禄,面色阴沉,阔口一张,声音有若洪钟:“你是谁?”   张禄一撇嘴:“不知道我是谁,你上来就拿剑砍?”   “反正你躲过了。”   “那我要是躲不过呢?”   “那我的剑,也不会伤害到你。”   以对方的腕力和运剑的熟练程度,张禄相信这句话是真的,不过即便如此,上来先给一剑,大有立威之意,终究让张禄心里很不爽。他正想使个什么招数,给那巨人点儿好看,就听又一个声音从巨人身后响起:“阁下也是前来应援灰雾城,想为城主救回千金来的吧?”   这时候雾气彻底消散,周边景物在黎明辉光中变得格外清晰。张禄仔细打量对方,只见是一行四人,当先那名巨人红发青肤,虬须戟张,身穿一件重甲,胸前为金属质地,护肩、披膊和战裙则是皮制的。巨人单手持握双手大剑,此外腰间还挂着一柄战锤,左肩上扛着一面兽皮盾牌。   第二人中等身量,身型略显瘦削,长长的黑发随意扎束在脑后,右眼上夹着一枚水晶镜片。这人穿着件宽袖长袍,腰上悬挂着一柄刺剑、六七枚革袋,以及……一本书?   第三人也是中等身量,年岁貌似在四人中最长,花白的头发和胡须,发际线很靠后,颇有秃顶的征兆。这人穿着一身皮甲,左臂扛一面小盾,右手提着一柄尖头权杖。最显眼的,是在胸甲和盾牌上都描画着殷红的眼状图案。   第四个就是发话询问张禄之人,长身玉立,金发飘飘,英俊潇洒若有风赫然之态。这人身穿的皮甲颇为华丽,还罩着一条火红的披风,腰挂短剑一柄,背负羽箭两袋,手里提着一张描金涂银的复合弓。   张禄心说我晕,还真是Damp;D……这不一标准的四人任务小队嘛! 第一百二十七章、海外来客   dd系统不是拍脑门儿生编硬造出来的无根之物,其中很多要素都来源于西方各国的古老神话和民间传说,所以一个西式文化的雾泽世界里出来这么一小队人,倒也不是太令人奇怪的事情。再说了,就看这四人的打扮,也不是纯dd,倒不如说是为了避免版权问题而现编的类dd游戏。   使双手大剑的红巨人很明显是个战士,穿长袍的瘦子则是法师;奇怪的是那个半秃的老头儿,他的装扮很象牧师,但dd里的牧师是可以穿着重甲的,舍重就轻的倒也并非没有,但绝不多见;最后那个金小子则不易看出职业来——既可能是游侠,也可能是吟游诗人,还说不定其实是个贼……   当然啦,上述都是核心职业,至于进阶职业,各版本都不相同,补充包也满天飞,张禄还真记不住几种。照道理来说,真实社会终究与游戏不同,职业之间不会泾渭分明,兼类的可能性更大。   那也就是说,金不定是游侠兼诗人兼贼?这种职业真能有战斗力吗?   金小子问张禄:“阁下也是前来应援灰雾城,想为城主救回千金来的吧?”张禄并不回答,却突然扯着嗓子尖啸了一声——他这是在招呼同伴,估摸着风赫然他们距离自己最多不过两里地,应该能够听得见。金小子吓了一跳,不禁后退半步,那法师倒一挑眉毛,冷笑道:“看起来阁下也不是一个人哪……”   金小子上下打量张禄,不禁耸了耸肩膀:“不是我对阁下品头论足,但你这胡子实在不怎么好看……以阁下的姿质,未必入得了灰雾城主的法眼,他不会把小姐嫁给你的啦。还是请回吧。”   张禄斜斜地瞥了他一眼:“原来你是来相亲的么?是城主本人还是小姐喜欢金小白脸?”   此时巨人已经收回了他的双手大剑,却手腕一拧,又高高举起,摆了一个攻击的架势,嘴里问道:“要不要打,快点儿决定。以这人的身法来看,我估计三五合内未必拾掇得下,再晚点儿他的同伴就要赶过来啦。”   张禄心说啥意思,这是要先除掉竞争者么?还“三五”合拾掇我,真吹得好大气!当下冷笑一声,就把“玄霆”剑给扬起来了,剑尖斜斜上挑,指向巨人的面门。   那金小子一挑眉毛,伸手拍拍巨人后背:“你真是个蛮子,见人就想先打一架——算了吧,还是留着力气去探索秘道,援救城主小姐……”   话音未落,便见几道人影疾奔而来,行进之,倒把这金小子吓了一跳。   来人当然便是黎彦、风赫然和唐丽语,张禄斜瞥他们一眼,以目相询,三人微微颔致意,表示自己一切平安,并没有受到什么损伤。   方才浓雾之中,只有风大少运气比较背,上来就撞见了那灵吸怪一般的黑影,因为被雾气遮蔽了感官,甚至影响到心神,只能舞剑纯取守势,天晓得能够支撑多长时间——好在张禄及时相助,把那黑影给赶走了。至于黎、唐二人,雾气一起,便即心有灵犀,互相靠拢,两手相握——问题黎彦原本位于风、唐二人之间,他这一重色轻友,先移步去关照女伴,等牵着唐丽语的手再摸索回来的时候,哪儿还找得着风赫然啊……   直到浓雾渐散,四人才终于会聚一处,正在忧心张禄何往——风赫然虽然并未目见,但通过周边雾气的流动,以及对面之敌的反应,可以判断出来,张禄曾经拔剑相助,还为自己驱走了敌人,但此后的行踪就不清楚了——忽听长啸声传来,于是匆匆赶去应援。   三人奔近,一见张禄无恙,不禁略略松一口气,但随即就瞧见同伴跟那个巨人以剑相向,似乎随时都可能打起来的架势了。风赫然当即拔剑出鞘,黎彦擎双刀在手,唐丽语紧握双拳……可他们还没往张禄身边凑呢,就见那巨人倖倖然收回双手大剑,随即轻啐一口:“这下打不起来了……”   他能够感觉到初见张禄的时候,对方并无恶意,至于后面来那三个……自己举剑瞄着他们同伴呢,这有警戒之心也在情理之中。瞧这三人的身形、步法,虽然难以判断是否强敌,但若奔跑起来,恐怕自己未必追得上……战士不跟跑得快的敌人打,这是铁则,至于自家同伴能不能牵绊得住他们,却也并无把握。所以算了吧,不打了。   金小子赶紧迈前一步,“嘿嘿”笑道:“是玩笑……不,是误会……”继续望着张禄,眼角却瞥风赫然:“阁下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你们也是听说了灰雾城主的危难,故此前来相助的吗?”   张禄仍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手腕一松,“玄霆”下垂,开口就问:“刚才在雾中,我们撞见一个黑色的怪物,你们没瞧见么?”   法师双眉微皱:“什么样的怪物?”   张禄大致把那类似灵吸怪的怪物形貌描述一番,法师当即面色一沉:“是雾妖!”   张禄心说这名字真没创意……还是灵吸怪或者夺心魔比较好听——“究竟是怎样的怪物?”   法师道:“雾妖非常罕见,一种说法是毒雾或者妖雾化生出来的,也有说是因雾而死之人的怨魂所变,据说它本身就能喷吐雾气,眼光和叫声都能迷惑人心,专以吸取人类的灵魂为食……你们四个,竟然击退了一只雾妖么?”   张禄心说哪儿用得了四个人……暂不说破,只道:“我追赶雾妖来到这里,雾气一散,就找不到它的影踪了……”   “雾妖在雾中才能挥最强实力,雾气若散,就必然会藏匿起来,”法师说着话朝身旁的墙垣望去,“它是躲进城里去了,还是躲进山里去了?”   张禄早就注意到了,自己迎面撞见的高大墙垣,其实是一座城堡的外墙。这座城堡依山而建,纯为砖石结构;朝向自己的墙垣约十丈高,呈半圆形,左右还各有一座较小的辅城;内侧山腰上貌似还有二道城垣,然后是几座尖顶的主建筑——这应该就是龙骨山灰雾城了吧?   一直没有开口的牧师表情慎重:“雾妖会在这附近出现,绝非偶然……我觉得灰雾城里的秘道,可能比咱们原本想象的更加危险……”说着话注目那金小子:“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要不然咱们合伙儿进去探查?”   张禄心说怎么那个瞧上去最不靠谱的小子,竟然是小队领吗?   金小子皱了皱鼻子,犹豫道:“当然可以,但是……奖金可以均分,要是真救出了小姐,她可只能嫁给一个人啊……”   张禄笑问:“你们这组的新郎候选,当然就是阁下了?”   金小子点头:“你们的新郎候选,应该是那一位吧?”他所指的目标是风赫然,张禄不禁微怒,心说为什么呀?!   黎彦和唐丽语这会儿还牵着手呢,肯定不会想要去娶城主小姐,可是这边儿不是有俩光棍儿呢么?为什么就一定是赫然,不能是我?!刚要开口,不料风赫然迈上一步,直接把话给接过去了:“我看咱俩的相貌有得一比,我比较英武一点儿,阁下比较柔美一点儿……”   金小子双眉一挑,就待反驳,风赫然却并不给他机会,一口气说下去:“咱们两人在探索过程中若是死了一个,这问题就好解决了;要是都能活着出来,就看各自的同伴还剩下几个,剩得多的可以迎娶城主小姐……”   “听阁下的意思,貌似不死几个人你不甘心啊……要是都能活着回来呢?”   “若是两队剩余人数相等,那还有什么可说的,战呗——你我单挑,胜者自然可以抱得美人归。”   金小子还在犹豫,那牧师却点点头:“就这样,说定了。”说着话轻轻拍了金小子肩膀一下。   根据张禄的判断,这金小子是队伍脑,多半不是因为他本领高,而是身份尊贵——瞧他的打扮和身上零零碎碎各种装饰品就能瞧得出来了——此外牧师虽然话不多,却貌似有一定的言力,或许是他家老臣;至于法师和战士,不是家臣就是雇佣兵吧?   金小子很可能实力不强,所以不敢贸然应允和风赫然竞争,然而牧师那一拍,分明是在给他打气,意思大概是:我可以给你加上各种BuFF啊,所以不要怕,象个男子汉一样站出去吧!   既然商定了合作,便即互通姓名、来历。果然不出张禄所料,那金小子据称是远方某位大贵族的庶子——那大贵族爵号、称号一长串儿,他都懒得记忆——名叫索伦,带着执事马瑟出外历练;战士也是他的家臣,名叫裘德,法师则是高薪聘请的顾问,名叫齐默恩。   该介绍这边儿了,张禄还没开口,风赫然先抢着说道:“在下风赫然,是流云城主之子……”一指黎、唐二人:“这是我的好朋友唐侯小姐唐丽语,以及她的跟班儿黎彦……”黎彦朝他翻了翻白眼,却并不辩驳。   “这是我的跟班儿……”话才出口一半,张禄就提高声音,抢着自我介绍:“我是流云城主的表亲张禄,城主派我来管教……好吧照管他的公子。”风、张二人双手互握着较劲,表面上却都言笑晏晏。   法师齐默恩皱着眉头问道:“流云城……唐侯……我还以为自己对大6上各家贵族的情况都多少有所了解,却从来也没有听过贵方这几个名字啊……”说着话从腰上摘下那本带着铁链的厚皮书来,翻开扉页,取出一张折叠的地图,在众人面前展开:“能不能帮我标注一下,具体是在哪个位置?”   这地图绘制得非常粗糙,风赫然压根儿就瞧不明白;还好张禄比他见识广,是曾经见过西方中世纪风格的古地图的,大致一瞧,就明白上面画了两块大路,中隔一条狭长的水道。他感官灵敏,脑子也动得快,竟然直接就找到了索伦的老家,然后故意指向地图的另外一端:“越过这片海洋,还有一块6地,流云城和唐侯的领地就在那里——你这里画不下了。”   法师抬起头来,又瞟了一眼四人的怪异外表和装束,然后就……彻底被蒙住了——“是这样啊,从来没听说过……几位既然能到这里来,应该有海道可通,将来能否介绍我前往贵宝地游历一番?”张禄笑着点点头:“当然,当然,不过咱们还是先把心思放在这次救援任务上吧。”   战士裘德的嗓门很大,就被索伦下令朝着城墙上高喊。时候不大,墙上一道天窗里探出个人头来,跟他对答了几句,便即打开城门,放一行八人浩浩荡荡地进去了。   貌似起初并没有意识到一来就那么多人,很明显城中守卫各执器械,全都警戒以对——这要是骗开门的是盗贼可怎么办?张禄游目四顾,就见城堡的规模并不大,各处防御设施倒是都挺完备,守卫数量不多,露面的也就七八人,守备别处或者隐藏在暗处的,最多也就两倍之数。而且个个面露惊慌之色,身体素质瞧上去也不是太好……   估计所有精兵都已经被城主填进秘道,一去不返了,光留下些胆怯之辈,再没人敢进秘道去探索。欧洲中世纪这样规模的城堡,估计撑死了也就一百来兵吧,临战时征领内农民、手工业者,能够再凑个三五百人,就能算是方圆几百里内有数的豪强了……   当然啦,雾泽世界肯定不能跟地球上中世纪的西欧相提并论,这世界上可是有强者,也有法师的呀,则社会状况必然会因此而有所变异。   灰雾城主在主厅中召见了这两队八人,深切地表达了自己的忧虑、悲伤之意,同时也向远方来援的诸位表示深深的感谢,再次重申了赏格。张禄趁机就问了:“请教,灰雾城所倚靠的这座高山,是叫龙骨山吧?”   城主点一点头。   “为什么起了这么个名字呢?跟龙是否有关?”8 第一百二十八章、时间之初的传说   灰雾城主名叫唐威德,貌似跟唐丽语同姓这当然不可能啦,唐威德可能只是单独的姓或者名而已,理论上不会是姓唐名威德。这位城主大概四十多岁年纪,皮肤蜡黄,面色憔悴,眼圈发黑,淡金色的头发乱草一般盖在脑门上,应该是痛失爱女、过度忧心和悲伤所导致的。甚至于他都无法起身迎接客人,只能斜倚在一条长榻上,颔首向张禄一行表达他的歉意。   张禄心中一直有一个问题,在野驴镇的酒店之中,并未能从老板娘脑袋里掏出答案来估计对方也不清楚等到见了城主唐威德,这才开口询问:龙骨山究竟是因何而得名的?跟龙是不是有所关联?   看起来,在雾泽世界当中,龙也是相当强大的传说生物,因为张禄这么一问,他当即注意到索伦等人全都面色凝众,支楞起了耳朵,聚精会神地等待城主的回答。   城主点一点头:“根据古老的传说,确实是有关联的。当然啦,传说只是传说而已”说着话长喘一口气,接过奴仆递上来的酒杯,小小抿了一口,这才继续说道:“据说在时间之初,秩序之神范追杀混沌界的妖龙,历经数十个世界,到了这里以后,终于将其镇压。然后剥去妖龙的皮肉,造成了两块大陆,而将妖龙之骨作为世界中心,封印在这里,成为了龙骨山”   牧师马瑟当即反驳:“您说错了,镇压妖龙的乃是在下所侍奉的观察之神桑,而不是秩序之神范,而且世界的中心应该是在”   城主笑一笑,打断了他的话:“我说过了,那不过是传说而已我既不信奉秩序之神,也不信奉观察之神,灰雾城辖区内民众普遍信仰的是劳作之神夏和生育女神苏”说着话指了指背后墙上悬挂着的一条绒毯,“我家的族徽,也是由这两位神灵的标志衍化而来的”   张禄抬头一瞧,只见绒毯上绣着一个奇特的图案,上方是一把犁铧,下方是一个圆圈加一个三角,两者之上,还叠绣着一只狮头蛇身的怪物。   “从时间之初、世界源起到今天,即便最保守的说法也有八千年了,家族有绝灭、居民有迁徙,这里早先是不是由范神的子民在统治,没有人记得。只有龙骨山这个名字和附着其上的传说存留了下来,仅此而已。”   法师齐默恩沉吟道:“倘若传说并非毫无根据,那么在贵城发现的秘道,既然通向龙骨山中,有可能其端点便镇压、封禁着妖龙的骸骨”   城主的嘴角略略一抽:“这不可能,这座灰雾城是我家所建,历史也就四百余年,这有记录可查。即便秘道是在建城的时候就设置下的,也不可能和时间之初的神话有关怎么,先生害怕了吗?”   法师笑一笑:“探索未知,是我们驭法者存在的目的,在下不会因为古老的传说而心生恐惧,只会激发更为强烈的好奇心而已。”   “希望各位能够帮我找回女儿,只要她还活着,精神正常,就把她嫁给你们之中一人为妻,并且附赠丰厚的嫁妆要是她已经遭遇了不幸”说到这里,城主的声音有些哽咽,伸手揉了揉眼睛,“那也希望能够找回她的遗体虽然婚事难协,酬劳绝不会少”随即目光缓缓地扫视众人:“希望各位牢记自己主要的使命,哪怕你们真的发现了传说中的秘密,若是无法寻找到小女,我也是不会给予报酬的。”   说完这些话,城主便以身体不适为理由告辞了,留下一名白发苍苍的老管家,向众人详细描述了自家小姐的形貌特征、穿着打扮,然后准备下一桌丰盛的酒宴,恳请来客在饱餐一顿之后,便即进入秘道去执行任务。   索伦等人据案大嚼,吃得满嘴流油,张禄他们却对食物并不怎么感兴趣材料尚可,烹制手法实在是太过粗糙啦,而且除了盐之外,几乎就没放什么别的调味料只是随便吃了几口便放下了。倒是提供的酒水滋味还算不错,与野驴镇酒店里的啤酒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根据张禄的判断,那也是小麦所酿,添加了不少蜂蜜,味道鲜甜,可惜存在太多的杂质,明显没有经过过滤。   用完了饭,管家就领着一行人来到城堡深处,在靠近山壁的地方,整整六名全副武装的守卫执械警戒着。管家在某处墙壁上按了几下,一道石门无声地移开,露出里面一条石砌的甬道,幽暗阴森,不清楚通向何方。   探险的相关物资也都准备齐全了,包括火把、绳索、抓钩之类,还有足够八人两天用的清水和干粮,打成两个大包。管家建议,若是搜索了整整一天都毫无发现的话,不如暂且先退出来,重新整备物资,以免陷身其中,食水断绝。   索伦使个眼色,战士裘德当即双手握剑,抢先钻进了秘道:“我先!”张禄心说你是战士,当然要顶在第一个啦,还用说?难道还怕我们抢你的位置不成么?牧师举起一支点燃的火把,紧跟着战士也进去了法师指指地上的包袱:“我气力有限,扛不大动,你们谁来?”说完话,第三个钻了进去。   张禄明白了,索伦是想让自己的同伴抢先找到城主小姐,好方便他上前去大献殷勤,到时候那一组功劳最大,他又跟小姐最为热络,难道城主还会把女儿嫁给风赫然不成吗?果然那小子二话不说,直接就跟着法师进去了。   剩下四人对视一眼,目光中尽多嘲讽之色。风赫然也就是嘴里说说而已,其实对什么金发美人、城主小姐并没啥兴趣难道还真想拋家别业留在雾泽世界不成吗?至于睡了就走,有违天垣世界的道德规范,他风大少也是做不出来的此行目的只有那件所谓的“上古神器”,所以你们愿意跟前面顶着正好,我只要不跟你们抢美人,事后也不争奖赏,就不算因人成事,腆着脸硬摘别人的胜利果实。   唐丽语一手一个,把俩包袱都扛了起来,张禄赶紧从她手里抢过一个来:“说不定会有战斗,你都占了手,就没法打啦。”最终决定风赫然率先进入秘道,然后是张禄,第三唐丽语,黎彦超最强战力,用以殿后。   秘道的入口并不宽阔,最多能容两人并排前进而已,走了一阵,逐渐展开,宽过两丈,高为一丈余。张禄朝前方一望,就见索伦那队人走出了一个“之”字形,战士自然顶在最前面,牧师举着火把紧跟在侧后方,法师在另一侧,又落后牧师半身,金发小子索伦最后,右手举着火把,左手端着弓,虚架着一支羽箭。   看起来是个游侠了倘若是贼,应该走在最前面,先去趟机关、陷阱才是啊。张禄心说这要是在空旷的野外,如此队形远近搭配,坦奶齐全,倒是相当标准,但在地下城里,没有贼可是很危险的呀。   相比之下,他们一队人几乎就没有什么队形,张禄走着走着便跟风赫然并肩了,后面的黎彦超和唐丽语更不必提,说不定悄悄地又牵起了手因为就理论上来说,这一队人就毫无职业配合,全体四人都可以当坦,也都可以输出,只是没有奶,受了伤就只能吃药和硬扛。张禄的部分术法可在此世运用,其实能当半个奶,但他尚未尝试过,也不知道治疗效果究竟能有多佳。   甬道是石砌的,基本方向是斜斜朝下,偶有曲折,应该直通龙骨山深处。开始的时候,每隔一段距离,石墙上都会出现残损的铁钉的痕迹,大概是用来放置油灯或者火把的吧,并且偶见几间狭窄的石室众人都进去勘查过了,除了些朽烂的粮食、稻草外,一无所获。走了大概有一里多地,石墙上堆砌和填抹的痕迹逐渐消失,变成了象是经过人工简单拓宽的天然洞穴。   可惜的是,这一路上都没有碰到什么机关、陷阱,让前面那只缺贼的队伍畅行无阻。当然啦,四人小队并非不管不顾地大踏步迈进,战士一直凝神戒备,每前行一步都警惕地四下张望,相信即便有简单的机关或者陷阱,他也不会轻易中招。   但是这样全神贯注地搜索,实在太耗费精神,所以当来到天然洞穴内后,索伦就建议大家先停留一会儿,略作休整。张禄等四人仍然精神旺盛,但也不好拂逆对方之意,于是纷纷靠着山壁坐下来,喘一口气,喝几口水。   战士休息的时候,索伦把火把插在地上,然后双手执着弓箭,朝向远方的黑暗凝神戒备。张禄心说这小子看起来也不是完全的花花公子嘛,还是有一定责任心的   因为很可能细微的响动就预示着有敌来袭,所以在下了秘道之后,前面四人小队全都放轻脚步,尽量不发出一点儿声音来,以免干扰到同伴的视听。张禄他们见到这种状况,也便只能仿效前边儿在小心翼翼地搜索呢,后面脚步声趵趵,再夹杂着肆意谈笑,那象什么话?张禄他们真没把对方当成是竞争对手,没必要故意搞破坏。   等到坐下休息,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交谈几句啦。就听法师说道:“关于上古神灵镇压妖龙,很多地方都有类似传说,留下的遗迹也不少,大多经过了探索,证明是无稽之谈。但是这处龙骨山,我还头回听说是秩序之神范镇压妖龙”   牧师打断他的话:“镇压妖龙的是观察之神桑,不是范!”   法师撇嘴笑:“好吧,好吧,总之我没有见到过相关灰雾城秘道和龙骨山遗迹的记载,说不定咱们这回真能发现什么上古的遗迹呢。”   索伦仍然注目前方黑暗,头也不回,却插嘴道:“借你吉言其实我对于迎娶这家小姐并不抱什么希望,小姐进入秘道已经十多天了,怎么可能还活着?只希望能够找到她的遗骨”随即略略提高点儿声音:“后面几位,你们从前可有探索过类似的地下遗迹么?”   张禄反问道:“你们呢?”   法师笑一笑:“有过两次经验。一次是在强石郡,有一座被地精占据的地下迷宫,还有一次是那座著名的尸液地堡,我们下到过第四层”   张禄心说还什么著名的老子怎可能听说过!随口胡诹道:“我们也是两次,一次玛拉顿,干掉了岩石公主,一次下暗黑地狱,干掉了破坏神大菠萝。”   虽然完全听不懂张禄在说些什么,唐丽语还是转过头,捂住了嘴,肩部微微抽动。   法师疑惑地问道:“我都没有听说过在你们那片大陆吗?你们竟然能够弑神?!”   张禄耸耸肩膀:“弑神,你说大菠萝?哦,那只是个自称是神的怪物而已”   前面索伦突然“嘘”了一声,然后猛然张弓松弦,羽箭挟着风声直朝黑暗中射去。牧师凑近一些,低声问道:“发现了什么?”索伦摇摇头:“有轻微的响动”   估摸羽箭直射,该当落地的时候,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呼啸声,随即一股暴烈的狂风席卷而至,几人手中的火把当即熄灭,黑暗彻底将他们吞噬了   张禄等人都有昏暗视觉,但此刻洞穴中一丝光亮都没有,真正伸手不见五指,除非具备“黑暗视觉”属性才可能瞧得见东西吧。众人全都本能地握紧了武器唐丽语没有武器,只好捏紧拳头凝神戒备。张禄视觉既然无法视物,便彻底放开其余感官,再加“以心观照”   他察觉到舌尖隐约品尝出一丝熟悉的涩味,不禁啧了一下嘴,提醒同伴:“起雾了!”没错,那正是灰雾城外黎明前后曾经降下过的灰色迷雾的味道。   眼前突然显现出一抹昏暗的亮光,是有谁重新燃起了火焰吗?但那火光却模模糊糊的,并且又逐渐地黯淡了下去确实,他们已经被灰色的迷雾所笼罩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九章、啸叫   迷雾随风而来,法师先施放了“光亮术”,但火光才现,就被雾气吞噬,只剩下一抹昏黄。 ? 倘若没有雾,这种程度的光亮已经足够使有“昏暗视觉”的人看清五六丈以内的事物啦,但雾气不但遮蔽了光明,同时也隔断了众人的视觉和听觉,伸手之际,都难见五指……   好在索伦等人都是雾泽世界的土著,倒不是说他们天生对雾气有一定抵抗能力,而是在这样的世界长大,必须经过在雾中探查事物的训练。因此总体而言,前面四人小队比后面几人能够观察得更远——这也是他们刚才敢大摇大摆在迷雾中赶路前往灰雾城的缘由之一。   当然啦,若然知道此处灰雾中还隐藏着雾妖,估计他们未必能有如此胆量。   不过好在张禄、风赫然撞见了雾妖,并且通报给索伦他们,使众人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风来的时候,战士就本能地跳将起来,迈前两步,遮挡在索伦身前,等到雾气笼罩下来,他当即察觉到有什么特别的事物随雾而至,于是双手执握大剑,朝着前方就是狠狠一剑劈去。   剑风搅散了部分迷雾,一个模糊的黑影露出了身形。真是雾妖吗?战士才刚微微一惊,就见那黑影头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卷、蠕动,随即出一声骇人的长啸——   “烙兹~~”   张禄曾经两次遭遇过雾妖的啸叫,却并没能辨别出具体声音来,这是因为第一次他用符箓基本排除了迷雾的效果,使得啸声直冲脑海,根本无暇分辨;第二次则干脆封闭了五感,对方哪怕跟耳朵边儿上说长篇评书,他也压根儿听不见……   战士则是才刚利用剑气搅弱迷雾,因此雾妖的啸叫声虽透耳际,却比直接的精神攻击略微减弱了一些,他感觉头脑略略一晕。说来也可笑,雾妖往往伴随着迷雾出现,但雾气本身就有削弱甚至隔绝声波的功能,使它的啸叫声很难成为伤敌利器。倘若没有雾气隔绝,估计这一声啸叫能把战士给震个半死,说不定就心防失守,被雾妖趁虚而入摄了魂去了,当然前提是雾妖得先离开迷雾才成……   战士的动作才刚因为啸叫声而迟滞,也就短短半息的功夫,那雾妖已然欺近身来,在战士视线中显露出了它邪恶的面容——高耸的眉棱、灰色的眼眸,以及翻卷的四条触须……战士来不及收回双手大剑,只好松开左手,同时左肩一抬,用肩扛的盾牌勉强挡住了雾妖的这次扑击。但他当即就觉得一股阴寒之气从盾牌上传递过来,沿着肩膀直向心窝渗去……   突然间,虽然微弱但极虔诚的诵念声从他身后的雾气中如同利剑一般穿透出来,随即一道淡淡的辉光以一支权杖为中心,瞬间向外辐射,直至拉成一个直径过两丈的光环,然后寂灭了。雾气似乎是受到光环的影响,当即淡化了几分——这从法师手指尖上的光亮陡然增明,就可以看得出来。   刚才在迷雾之中,张禄这组人本能地认识到攻击必然来自前方,因此先相互贴近,然后一起谨慎地向前去支援,为此那圈辉光也基本上把他们四人笼罩在内——只有黎彦和唐丽语各有半个身体露在外面。张禄感应着辉光带来的灵气波动,心说这是什么神术?这个世界上原来还真有神术这种玩意儿啊……就不知道所谓秩序之神范、观察之神桑,还有什么劳作之神夏和生育女神苏,是不是真的存在?   那是几位三维世界的仙人呢,还只是这个世界上的顶级三维生物——按照dd的设定就是半神?牧师的神术之力,真的是来自于祂们吗?   他敞开身心去吸纳这道神术,就觉得雾气对感官的隔绝瞬间减弱,效果比自己连拍两道“净心符”还要好——嗯,我在这个世界上,若非必然,绝不施展术法,以免为人所笑;老子就是一个纯使单手剑的普通战士呀!   雾气对感官的影响既然减弱,通过法师指尖上的光亮术,他们自然一抬头便见到了正在与领头的战士裘德搏斗的雾妖。只见战士已经放弃了他的双手大剑,却擎出了腰挂的战锤,右锤左盾,防御得非常严密。但是雾妖的扑击度很快,眼看战士就落在了下风。   只见法师把手指一撇,指尖上的光亮陡然射出,引燃了被索伦插在地上的那支火把。随即法师左手在腰间一抹然后抬起——五指的动作很快,但张禄还是能够瞧得出来,他是以肉眼几乎难以分辨的度,从腰间一只革袋里取出了什么东西——右手食指在左手掌心里疾画了几个符号,口中喃喃诵念。“啪”,一道淡蓝色闪亮从法师指尖暴起,并且随着手指朝向雾妖,闪亮化作了闪电,直击雾妖的面门。   雾妖一个躲闪不及,左眼被闪电击中,不禁摆动触须,大声啸叫起来。张禄心说要遭,赶紧封闭五感,以心观照下挺剑便向前方冲去。   果然不出他所料,因为牧师的神术基本消除了迷雾的隔绝效果,雾妖这声啸叫挥出了它最大的威力,正在张弓欲射雾妖的索伦先一跟斗栽倒;牧师晃了两晃,最终还是斜靠在了洞壁上;战士身子一矮,单膝跪下;只有法师还勉强能够站立……   在没有雾气隔绝的前提下,这啸叫声传播范围很广,后面一队比起前面一队来,所接受到的分贝丝毫也不会减弱,但张禄的同伴们却都没有倒,只是各自头脑眩晕了一下而已。   张禄手挺“玄霆”剑,直接从法、牧二人之间穿过,隔着战士那硕大的身躯,就是狠狠一剑刺向雾妖的口器。他总觉得吧,往往防护最严密的地方就是要害所在,你说这玩意儿为啥要长四根须子?这又不是章鱼须,比自身还要长,很明显用来攫取食物,一尺来长四根须子,只可能是用来保护口器的嘛。   当然啦,你要靠得太近,也会被这些不长的须子所擒。想到软趴趴、滑腻腻的触须可能罩人脸上“吸魂”,张禄就不禁暗生寒意。   他不是害怕,只是跟癞蛤蟆蹦在脚面儿上似的,好生腻味。   雾妖急往后缩,然后又再啸叫一声,便飘飞到了远处仍然聚而不散的迷雾当中,从众人面前消失了踪影。张禄心说你是见我怕了吧……也不知道是不是黎明前在灰雾城外刺中的那一只,当时割得它伤口太小,实在瞧……对了我五感皆闭,实在是分辨不出来啊。   他一个纵跃,就闪过战士,占据了位,随即头也不回地问道:“这神术效果是附着人身还是地区?持续时间有多长?”   牧师闻言一愣,随即老实回答道:“既覆盖地区,也能附着人身,持续时间大概是十回合。”   张禄才刚放开听觉,得到这个答案就差点一趔趄,心说还“回合”,真当是游戏啊……也不知道这雾隐世界所谓的一“回合”究竟有多长,算了,不管了——“你们先歇歇,换我们的人上来。”说完话就直朝迷雾深处冲去。   他可以“以心观照”,同伴们可都办不到,风赫然当即一手持剑,闪过索伦等人,顺手就把插在地上的火把给捡了起来,紧随着张禄的脚步。后面是唐丽语和黎彦,四个人分成三段,相互间隔不过六七步远。   张禄追出去大约数十丈后,终于颓然止步——那雾妖闪得还真快,实在感应不到啦。同伴们纷纷聚拢到他身边,凝神戒备。张禄放开五感,问他们:“是先退出去呢,还是在这里等等看?”   风赫然低声答道:“找小姐的可以退,咱们找神器的,可退不得呀……”   张禄心说什么“找话咋那么不文明呢?   过不多时,索伦他们那组也举着火把赶上来了,就见牧师举起权杖,又再施放了一遍光环。张禄心中暗道:“这十回合就快完了,得要补效果?估计一回合顶多也就半分钟嘛……”随口问道:“你一天可以施展几回神术?”   牧师愣了一下,随即回答:“等级不同,总共大概二十多次吧。”   “法师呢?”   “比他略多一些。”   看起来等级都不算很高啊……张禄干脆也不再询问大家意见了,自作主张地道:“那就继续搜索前进吧。”   通过被神术稀释的薄雾观察四周环境,只见这条山洞已经变成了纯天然的,再瞧不出什么人工斧凿的痕迹,而且地面也逐渐变得坑洼不平。计算距离,他们应该已经深入了山腹,前方一片黑暗,究竟还有什么怪事在等着自己呢?   张禄随口道:“那玩意儿也傻,若在没有迷雾遮蔽的情况下,它隐藏在黑暗中连续叫唤,估计咱们全得歇菜……”   法师摇头:“那是怪物的天赋异能,估计也有一定的施展次数,不是想多叫几声就多叫几声的……而且说不定脱离了迷雾,也便无从施展……”   战士冷哼道:“若是没有雾,我完全可以硬扛它一声嘶叫,它还来不及叫第二声,我的大剑就能够劈开怪物的头颅!”   张禄心说你就吹吧,就你那度,根本追不上它呀——除非把身上那些铁铠、皮甲、战锤、盾牌啥的全都卸掉。   就听索伦低声问道:“你们都是战法师么?”   黎彦等人全都茫然。张禄估计,那是因为己方四人三个手持利器,却偏偏不着寸甲,都是布衣,所以才会被那金小子误会是法系职业——至于唐丽语,其实她更象和尚,哈哈~~   随口答道:“不,我们都是战士,但是种族属性天生防御加1o,不必着甲。”   “加1o?”   “哦,相当于一套全身铠。”——反正吹牛又不上税!   索伦等人将信将疑。又往前走了一段,通道突然转向,张禄警惕地贴着外侧石壁,绕了个将近9o度的弯,再走几步,眼前豁然开朗……   其实也不能说开朗,因为距离他们稍远的地方,便有浓雾遮蔽,但很明显左右石壁全都向外侧延展,已经远远不止两到三丈的尺度了。地形既然改变,就需要提防敌人从各个方向动突袭,张禄略回过头,以目光征询大家的意见,法师貌似确实闯地城的经验比较丰富,当即建议:“靠着右侧墙壁走。”   随即牧师又再次举起了他的权杖,但却被张禄转过身,一把按住了手:“雾,散了……”   他的五感时开时闭,不时以心观照周边环境,因此敏锐地现灰雾正在逐渐散去,就仿佛天光将要大亮了一般。当然啦,他们深入山腹,位于地下,除了手上的火把,是没有其它光源的。但是随着雾气渐散,摇曳的火把之光也可以照耀得更远——仍然无法看到对面的石壁,看起来这个洞窟范围非常广大啊。   法师再掏材料,配合手势和咒语,朝空旷处拋出了一枚小小的淡紫色火球。火球以普通人两倍的步在半空中飘浮,逐渐映照出周边景物来。   观察的结果,这是一个非常巨大的洞窟,呈不规则的椭圆形,高度过二十丈,最宽阔处不下百丈,窄处也有五六十丈——比三个足球场还要大。在洞窟的中心部分,还存在一个直径约摸十丈的圆形深坑,具体深度不明——火球绕场一圈,最后想要探索这深坑,可惜才照明位置和大小,就自动湮灭了。   ——法术持续时间结束。   整个山洞,洞壁坑坑洼洼,偶尔生着一些苔藓,并没有任何人为痕迹,也没有其它生物存在。张禄猜测道:“灰雾和雾妖,是不是从那地洞里钻出来的?”众人尽皆点头——也就只有这种可能性了。   索伦探了口气:“咱们下来多久了?迄今为止还没有找到城主小姐的遗体啊……”   法师回答:“大约四分之一个白昼吧,走了有二十七八里格——不但没见城主小姐的遗体,就连那些先期进来探索的城主护卫,也都不见踪影……我还以为他们被雾妖给吞噬了灵魂呢,那总该有尸体倒在先前的甬道里……”   风赫然问道:“雾妖食不食尸?”   法师摇头:“没有这种记载,被雾妖吞噬了灵魂之人,都会变成枯朽的尸体,尸体是不会走路的。”   张禄道:“除非这洞里并不仅仅有雾妖,还有别的什么玩意儿……”伸手一指:“下那个洞里去瞧瞧吧!”8 第一百三十章、地下迷城   一行人还是先歇了一会儿,补充了一番食水,然后才举着火把,小心翼翼地接近深洞。法师先探头朝下一望,不禁惊呼起来:“难道这里真是神灵镇压妖龙的地方吗?!”   他瞧见什么了,这么大惊小怪的?原来那洞窟深不见底,火把的光亮也只能照见边缘,只见地层厚约七尺,其下则是许多根粗大的石柱……法师再次放出那种小小的淡紫色火球深入地窟去探查,地窟的边缘虽不平整,却大致形成一个正圆形,而那些石柱略缩进地层内侧,恰恰围成一圈。   这一圈石柱总共十三根,通体光滑,仅从光亮可以照见的内侧来判断,都是直上直下的圆柱体,张禄大致估算了一下,直径约为六尺,也就是说接近两米,至于长度……火球才到地底,照出一片平坦,便即湮灭了,看起来,总得有七八丈高吧。   “若非神灵,谁能雕凿出如此巨大的石柱来?!”   法师慨然而叹,张禄却不仅撇嘴:你丫是没有见过人民大会堂啊。不过按照中世纪的技术水平来说,这确实并非人力之可为……其实也难说,倒退到古代社会,埃及人就连那么大的金字塔都能垒起来呢,关键是中世纪的欧洲人口稀少、诸侯林立——就雾泽世界的情况来看,应该也差不太多——就没有一个强权能够聚集起足够的人力和物力来搞这种国家级工程啊。   也不对……雾泽世界终究不能跟地球比,存在着一些级强者,好比张禄身边儿这个战士,若聚起一个连来,就能当成一个师的苦力用……只是,他们肯定不干,也没人这么奢侈……   法师怀疑神灵是在这里镇压的妖龙,但牧师却对此表了不同的看法:“我没有见到有观察之神桑的标记,即便是神灵所造,也不会是镇压妖龙的场所。”说着话扬了扬手中的盾牌,提醒同伴们认清那红色眼状徽记。   索伦嘟囔道:“也未必就真是桑神镇压的妖龙……”   战士则冷哼一声:“总共十三根石柱,这是魔鬼的数字!”   法师摇头:“你那是异端的说法……”   张禄心说好嘛,貌似你们各自信奉的神灵全都不同,还“异端”……你们相互间是不是先来场宗教战争再说?   他卸下负在背后的包袱,建议道:“有绳子,缒下去瞧瞧吧。”而至于谁先下的问题,张禄一拍胸脯,自动请缨。   下方敌情不明,先下去的人必然要承受最大的风险,但张禄并不仅仅艺高人胆大而已,他还考虑到……我先下去冒险,那牧师不得先给上几个BuFF?因为颇想多体味一下此方世界的神术系统,所以对于可能遇见的危险,他就暂且拋至脑后了。   牧师举起权杖,口中喃喃念诵,权杖上不时有各色光彩流溢,如有实质般一道道渗入张禄的躯体。张禄闭着眼睛凝神感受:嗯,防护元素、增强活力、加强韧、加反射、加意志……唉这种感觉又是啥嘞?加幸运?还真有幸运值这种不靠谱的玩意儿存在么?这不科学!   牧师给张禄加BuFF的时候,战士从包袱里取出一枚半尺多长的铁钉来,抄起自己的战锤,“嘭嘭”两声,便将铁钉牢牢地楔入地里——这里都是石头地面,质地貌似颇为坚硬,应该能够承受得住一两人的重量——黎彦和唐丽语则取出比人的手腕细不了多少的粗麻绳,将其一端仔细绑在铁钉上,另一端则拴在张禄腰间。   张禄一手执剑,一手举着火把,被众人拽着绳索,缓缓地放入洞窟。从上面往下瞧,感受并不明显,等到深入地窟,再朝上一望,始觉廓大宏伟……很快他脚尖便沾到了地面,坚硬扎实,也是石质,他匆忙解开腰间的绳索,然后轻轻拽了两下。   第二个下来是牧师,然后是风赫然……也不知道上面是怎么排序的。张禄站在洞底,高举火把,左右张望,只见那十三根石柱状若参天,而在石柱之间,却只有一片无尽的黑暗,仿佛深不可测一般——对嘛,要这样才能叫地下城或者地堡,我们一开始探索的,不过是一条地道而已。   缒下来的诸人各自手执器械,凝神戒备,没有人指挥,却本能地脊背相对,围成了一个圆圈——位置是在两根圆柱之间,并且略偏向内侧,没有把直垂下来的绳索围在中央。因为那些圆柱实在太过诡异,大家伙儿都本能地觉得,暂且还是不要靠得太近为好——等人齐了再说。   张禄面朝圆柱间的黑暗,他恍惚觉得,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当下暂时阖起眼睑,以心观照……随即大叫了起来:“是雾!”   圆柱外侧的黑暗中,原来密布着浓浓的灰雾,并且在张禄喊叫的同时,那些雾气竟然同时向圆柱内侧弥散过来。张禄眼神朝身后一扫,只见黎彦才刚落地——还剩下一个法师,他还来得及缒下来吗?!   短短一两息的时间,灰雾便彻底笼罩了石柱间的广场,众人就觉得眼前的光亮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并且黯淡下去。张禄身上被牧师拍了不少增强和辅助效果,对于迷雾仍然保有一定的免疫力,这时候估计也就只有他一个人还能大致观察出周边的状况了。他现法师并没有沿着绳索缒下来,而是飘飘悠悠、飘飘悠悠地从天而降,并且直接就落到了众人围成的圆圈中心。   “羽落术”吗?这法术倒挺好使的。   迎面袭来的并不仅仅灰雾而已,张禄察觉到几乎每两根柱子之间的空隙当中,都有什么邪恶的生物随着浓雾袭来——特么的原来不仅仅一头雾妖,几乎有整整一打!   身后传来牧师的吟唱声,张禄当即大叫一声:“别放神术!”左腿朝后踹出,正中牧师腿跟,蹬得对方一个趔趄。但他的严厉警告和狂暴动作竟然并没能打断念咒,就见一道璀璨的光环向四外张开,眼前的雾气仿佛瞬间变淡了似的,当即显露出来那些雾妖邪恶而恐怖的面容,随即刺耳的啸叫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张禄心说这是要完啊……   他见到过战士与雾妖的搏斗,虽然略处下风,短时间内也并没有性命之虞——倘若索伦那一小队虽然职业各异,战法、技能也参差不齐,但等级基本相近的话,互相配合,纯取守势,应该可以扛住这一打雾妖不短的时间吧。怕就怕那些雾妖的啸叫,直刺人脑,影响心智,就此前甬道里的表现来看,多数人都未必能够抵受得住。   张禄本来打算,你雾妖叫就叫吧,有浓雾的遮蔽,叫声难以传远,即便入耳,也应该产生不了什么效果。他本人虽然身上一堆BuFF,不惧浓雾,反倒容易被啸叫声所影响,但可以及时封闭五感,以心观照啊。按照法师的说法,在这个世界上,生物的天赋技能也是有施展数量的,大可以众人防御,张禄进击,等这些雾妖叫得差不多了,再一起转为攻势……   所以他才想要打断牧师的神术,要对方暂时不必消除迷雾的效果。只可惜他的喊叫声被浓雾遮蔽,牧师压根儿就没听见;至于那一腿……视觉被屏蔽的时候,牧师也不可能知道究竟是谁踢的,用意为何啊……   于是光环闪过,场中浓雾遮蔽效果当即被抵消了七七八八,几乎同时,雾妖们一起啸叫起来,仿佛往水池中抛下一圈小石子儿似的,泛起十多道涟漪,一起在中央交汇……以索伦为始,当即“扑通扑通”,倒下了一多半儿的人……   张禄大急,以心观照中,“玄霆”剑挟着劲风递出,直刺当面雾妖的口器。那雾妖貌似颇为畏惧,及时朝后一缩,堪堪避过。但张禄剑势未衰,突然间改为横斩,同时脚下力,蹿跃过程中又连取身侧两头雾妖。一头雾妖疾缩回浓雾之中,另一头却躲避不及,被剑锋划中脸侧,当即豁开了一道长长的创口,惨叫着跌落在地。   众人围成一圈,张禄却蹿至圈外,长剑挥舞如风,勾引大地气意,绕着圈儿地一只一只驱赶雾妖。这一圈周长也不过五六丈而已,以张禄此时的境界,短短数息功夫便即跑完,同时他也感应到了,圈中尚有两人仍能挺立不倒。   一个是黎彦。要论功力之深厚,张禄四人中本以黎大少为,据说已经直逼无我境第二阶望玄了,差一步就能升级——至于张禄,其实他的境界已经不能用天垣的等级系统来判定啦——面对数道啸叫声波的侵袭,仅仅晕眩了半息便即恢复如初,当下双刀递出,堪堪挡住了快逼近的两头雾妖。   终究雾妖的啸叫声虽然累加,却并非一加一等于二,否则就算黎彦也未必能抵受得住。   还有一个是法师,一则他的意志力比较强,按照dd的说法,是意志豁免值比较高,再加上本身也有定神的法术,及时施展,才能勉强保持挺立不倒。而且法师正好落在众人围成的圆圈中央,暂时还没有遭受雾妖的攻击,故此尚能好整以暇地取材料、打手势、念咒语。张禄才刚转过半个圈,法师的攻击型法术就生效了——   这估计是法师最高一级的强力法术了,只见围绕着众人,距离仅仅四尺左右,一道火墙瞬间升起,烈焰熊熊,腾飞过丈,部分雾妖当即被隔绝在了火墙之外。有一头雾妖恰好被火墙拦腰扫中,凄惨的尖啸声中,虚影般的身体竟然直接气化,光剩下一颗脑袋,骨碌碌地滚落在地。   张禄正好奔过,顺势飞起一脚,把那邪恶的章鱼头踢到火墙里去了。   热浪袭来,就连圈内众人都感不适,但张禄连触觉也封闭了,故此丝毫不受影响,一圈跑过,正好见到一头雾妖纵入人群,四条触须张开,直接吸附到了战士的大脸盘上。张禄挺剑便刺,但却如中虚无——他怕伤着战士,这一剑没敢往雾妖脑袋上戳,而是直取其黑色长袍罩着的身躯,然而……那家伙的身体果然是虚的吗?   “玄霆”剑顺势上挑,把雾妖的后脑劈成了两片,黏稠的液体直喷出来,差点儿溅张禄一身。   他没空去查看战士的状况,因为眼瞧着……不,心感着又一头雾妖纵入了人群。剑气暴涨中,那雾妖翻滚避过,只差一线,它蠕动的触须就要擦着唐丽语的面颊啦。   唐丽语、风赫然,也包括那名牧师,都被雾妖的啸叫声所惑,感觉若有无数根钢针从耳鼓直插入大脑,晕眩之下,身体完全不受控制,一个跟斗便翻跌在地。但也仅仅一瞬间的功夫而已,他们很快便重新宁定心神,6续翻身而起。只有战士和索伦,跌倒了就再没能爬起来——战士是被一头雾妖直接张开触须,吸在了脸上,虽然张禄及时挥剑,斩杀雾妖,却貌似还是慢了半拍,战士躺在地上直抽搐,目光迷离,似乎精神彻底地紊乱了。   至于索伦,估计他的“意志豁免值”最低,直接就翻翻白眼儿,晕过去啦。   不过危机至此貌似也已基本接除,先法师的火墙法术暂时隔绝了将近半数的雾妖,其次唐丽语等人站起身来,也恢复了一定的战力。张禄这才长出一口气,长剑挥舞,专门对敌正面自己的两头雾妖。   可是那被隔绝在火圈外的几头雾妖见暂时难以扑击众人,竟然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啸叫,这回除了法师外,竟然连黎彦也再难抵受,纷纷踉跄。一头雾妖趁势绕过黎大少,扑入人群,直取法师,法师刺剑递出慢了一拍——本来他就不以格斗技见长——眼瞧着雾妖的四条触须便要罩住他面门。   张禄以心观照是全方位的,法师虽在身后,对于其危机也能察觉得到,被迫暂时放弃了当面之敌,转过身来挺剑援护。可是如此一来,他就直接遭到三头雾妖的前后夹击了,一个不慎,竟然反被一头雾妖从侧后方欺近,触须张开,口器显露,罩住了张禄的后脑…… 第一百三十一章、无罪辩解   横向是三米,纵向也是三米,一共九平米大的小屋子,一侧墙面上方开着张小小的通气窗,斜对面则是铁门,几乎没有丝毫的天光可以投射进来。屋里唯一的光源只在桌上铝合金的方桌那是盏白光灯,无数闪亮的小贴片就正对着张禄的面孔,即便他眯起眼睛来,仍然觉得眸子发酸   “说说看吧,你做下的罪孽。”   桌子对面传来嘶哑而粗犷的声音。张禄扭了扭身体,发现自己坐在一把塑料椅上,被副金属手铐把双手绕过椅背反扣在背后,基本上挣脱不开。他转动脖子,略微歪过头去,尝试着让视线绕过那刺眼的白光,去观察白光后面躲藏在阴影里的说话人。   第一眼的印象,那是个胖子,体态榔槺,面孔硕大,满腮帮子上全是横肉。恍惚之中,张禄还以为那是灵台君,但仔细观察,两人的区别还是相当明显的首先灵台君不蓄须,对面这位却满把的络腮胡子,不算浓密,“占地”面积却颇为广阔其次灵台君粗而不鲁,悍而不凶,对面这位却一望便不似良善之辈,起码也是个不吝惜他人性命的人屠一类。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张禄在强光背后的阴影里望见那张凶悍面孔的时候,脑海里联想到的竟然不是猛兽,诸如豺狼虎豹之属,甚至也不是藏獒、比特犬,而是八爪鱼?是因为这家伙就象深海巨章一般阴险毒辣,充满了威胁性么?可是待要回想这人的来历和事迹,却偏偏想不起来   没有听见张禄回答,对面的胖子伸出手来,敲了敲桌面:“说话!先把你杀过的人都报上名来!”   张禄没来由地觉得一阵惊悚,但随即就咧一咧嘴,镇定了下来,懒洋洋地回答道:“我怎么可能记得那么多人的名字”   “这样说起来,你是血债累累了?”对方冷笑一声,“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你还想活着从这儿走出去吗?”   “我杀的很多人,本来就罪无可恕”   “谁来判定?你吗?”胖子一脸不屑地反问道。   “在一个健全的社会当中,我承认秩序和权威,除非正当防卫,否则不会轻易夺取他人的性命,然而”张禄还记得自己所杀的第一个人,是在口袋地球世界上,为了拯救某个少女貌似是董承的千金而宰掉了一个似兵似匪的家伙其后在天垣世界也杀过人,穿越到异界也杀过,但他对此还真没有什么愧疚之心   “在并不健全的社会体系当中,杀人本就是无可奈何之事。我固然不能判定他人之罪,他人同样无法判定我有罪你有这个资格么?你所代表的体系有这个资格么?有的话就拿出相关法律来,召开合法的审判会,然后再来问我吧。”   胖子眉头一拧,怒气陡现:“嘴巴还挺溜的杀戮同类是重罪,这是放诸四海而皆准的法则也只有人类才会犯下这种罪孽吧,动物是不会伤害同类的”   “别扯了,”张禄不禁冷笑起来,“世上哪有什么放诸四海皆准的普世价值?若说普世为了自身的存续,什么豺狼虎豹的都可能杀害同类,这才是动物性的普遍本能”   胖子貌似抓住了张禄语言中的漏洞,目光中不禁流露出嘲讽之色:“没错,你也说了,为了自身的存续。那么你杀人呢,全都是为了自己能够活命吗?动物只为生存而杀生,不管是同类还是异类,只有人类为了自己的贪欲,为了追求生存以外的目的,比如口腹之欲,比如某种病态的快感,想尽办法把杀生合理化甚至合法化!你对此竟然毫无反省之意么?!”   张禄摇摇头:“我杀人即便不是为了自我的生存,也一定是为了他人的生存我杀生确乎追求口腹之欲或者什么你所谓的病态的快感,但这也并不脱离动物性啊食肉动物难道吃饱了就不会再去猎杀弱小了么?它们倘若生存无忧,就肯定不会去追求更高的快感了么?一看你就是不懂生物学常识的”   “闭嘴!”胖子忍不住了,狠狠地一拍桌子,“不要再为自己的恶行编造理由了!人类号称是万物之灵,但却把自己的快感建立在无数生灵的累累白骨之上!你们明明可以吃素,却去残害动物,你们破坏环境,把星球糟蹋得面目全非,破坏自然本身,这种种罪孽,不是谁可以砌词狡辩的!”   张禄撇一撇嘴:“不能判我的罪,就把我的行为上升到什么人类的劣根性甚至原罪上去么?哼,追求更多的营养,更佳的口味,这是进化的需要,进化本身就是自然的一部分。我们怎么破坏自然了?一颗陨石落下来,周边自然环境几万年间都无法恢复,难道这算是陨石的罪过?陨石难道就不是自然?你想要判我的罪,可以,拿出人类世界的法律来你想要判人类的罪,除非你不是人类的一份子!   “哦,这是个悖论耶。若然你本身就是人类,那你根本没有资格判人类的罪若你本身不是人类好比说,难道人类可以判某种动物有罪吗?人类杀死某些动物,是因为它们影响到了人类的生存,不能说它们有罪”   胖子伸手朝上一指:“神明可以判定人类有罪!”   “哈哈哈哈,”张禄大笑起来,“神又是什么玩意儿了?那不过是人类为了合理化自身某些行为,或者弥补自身某些无意义的愧疚感而创造出来的虚像罢了。我并不感觉愧疚,也不需要合理化自身的行为,我不信神,神又能奈我何?你可以取走我的性命,但不能让我认下并不存在的什么罪”   “你应该知道,神是存在的”   “我知道有比人类更高级的存在,但那不是神,就好比人类对待那些低级生物,同样不能自命为神!”   随着张禄理直气壮的叫嚣声,胖子的面孔开始扭曲,继而周边环境全都开始扭曲,张禄从妄逞口舌之利的快感中陡然醒悟过来,他猛地直起了腰,一把甩掉了覆盖在自己后脑上的那头雾妖   明白了,全都明白了,所谓的雾妖吸魂,是直入人心,挖掘出内心深处隐藏着的罪恶感、负疚感,利用那些负面情绪来搅乱人的意志,把对方的信心彻底击垮估计现在正躺在地上抽搐的那名战士裘德,便是陷入了这种精神紊乱的状态之中吧。   但他是张禄,他的意志力不是普通人甚至也不是普通修行者可比,并且见多识广,已经构筑起了完整的三观。他固然因自己的某些行为而产生过负疚,却远远达不到负罪感,更不可能莫名其妙地把全人类的罪恶都背负到自己身上如同某些人那样进而认定人类的存在和进化本身就是罪恶   别扯了,存在过程中有罪、进化过程中有罪,和存在即罪、进化即罪完全不是一码事好嘛!人类的罪恶大多来自于动物性本能,只不过被其社会性放大了而已,究其根由,怎可能是文明之罪、社会之罪?!   但是张禄仍然难以抑制地产生出了一丝挫败感竟然让个雾妖深入了自己的内心,哪怕仅仅一瞬间,迷惑了自己的心神但他知道人力有时而穷,小小的失败并不能否定自己的价值,所以也根本不可能被这种挫败感所压垮,与此相反,挫败反倒激发起他更顽强的斗志。当下把腰一拧,疾速转身,长剑“玄霆”光彩流溢间,便将才从自己脑袋上被甩脱的那头雾妖一斩两断   当然啦,雾妖的身体只是虚影,他切开的主要是雾妖那丑恶的头颅,浓稠的液体喷溅出来,张禄及时撤步,避了过去。   他感觉自己的动作因为斗志而更提升了少许,剑势展开,瞬间便又连续斩落两头雾妖。因为张禄的策应和辅助,黎彦超长刀卷处,同样斩杀了一头雾妖   周围的火墙开始逐渐降低,最终法术效果消失,仅留下几道青烟那好象是从某个被张禄踢进火里去的雾妖的脑袋上冒出来的原本被隔绝在外的雾妖又一齐向众人发动了迅猛扑击。但这个八人队伍虽然倒下了将近一半儿,剩下的人却都已经重新镇定下来,唐丽语奋起双拳,风赫然挺着长剑,就连法师齐默恩也再度吟唱咒语,射出数道冰箭这第二波雾妖未能近身,便即纷纷被打落在地。   最终,浓雾裹胁着残余的两头雾妖,再度缩回了黑暗之中。众人这才长出一口气,开始俯下身去查看同伴的伤势。   牧师马瑟并无大碍,并且及时救醒了那金发小子索伦。索伦是被雾妖的啸叫声震晕的,虽然苏醒,却感全身疲累,汗出如浆,仿佛才刚经历过一场比张禄他们更为险恶的大战一般其实他几乎啥都没有干。至于战士裘德,牧师使尽手段也没能把他救醒   “太凶险了,咱们还是先退出去吧”索伦心惊胆战之下,开始打退堂鼓。但是他的提议遭到了张禄等四人小组的一致反对,就连法师也仍然跃跃欲试,还想往更深处去探寻。牧师双手一摊:“我的各类神术都已经用掉一大半儿了,若再前进,估计只能当半个战士来用”   张禄伸手朝自己的同伴们一指:“这儿还有四个战士,并且雾妖也杀掉大半了,还有啥可怕的?”   “再往深处,恐怕不仅仅有雾妖,”索伦苦笑道,“我总觉得,不远处还潜伏着比雾妖更为可怕的存在”   风赫然建议说:“要不然你和裘这名战士先上去,留在甬道口,我们几个再往前探查一段距离试试?”   索伦问了,你们打算往哪里去探查?“这里十三根石柱,如同有十二条通道一般,前面乌漆抹黑的,究竟往哪个方向去,才能够避开危险,找寻到未知?”   法师突然插嘴:“要不然,我施展一次预言术吧。”   索伦一皱眉头:“你竟然还准备了预言术?这种法术对于战斗胜负真能产生什么影响吗?”   法师挑了挑眉毛:“试试看呗。我用预言术确定一个搜寻方向,然后你带着裘德先上去,好生休养一段时间,说不定还能够恢复战力”   说话的同时,他已经从腰间的革囊中取出了施法材料,然后微闭双眼,凝定心神,喃喃诵念张禄想要尝试从周边灵气的波动中窥探这预言术的奥秘,只可惜所得甚少。短短数息之后,就见一道淡淡的辉光从法师双手中流溢出来,朝向某个方向缓缓飘去,继而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那里,”法师朝着流光的方向一指,“朝那个方向前进,应该能够得到所期望的”   风赫然问他:“谁的期望?”   法师瞥他一眼:“所有人。应该能够找到城主千金的遗骸,至于你们所期望的若是其它,循着这个方向前进,应该也有相当大的几率得偿所愿。”   最终决定暂时停步不前的并不仅仅索伦和裘德,牧师马瑟也要求留下来,照顾同伴,同时卫护小主人他本来就是索伦的执事,与受雇佣性质的战士和法师全都不同。   只有法师愿意和张禄等四人一起继续前进,打算搜索到自己本日的法术用得七七八八了,再打退堂鼓。这一方面基于他本身并没有遭受到什么伤害,另方面则因为“探索未知,本就是我们驭法者存在的目的为了求索知识,即便死了,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张禄仍然在以心观照中走在第一个,风赫然高举火把紧随,法师基本与其并列,黎、唐二人继续殿后。他们穿过了两根高耸的石柱,石柱后面浓重的黑暗逐渐被火光驱散,貌似雾妖和迷雾也全都消失了影踪。那么石柱后面究竟有些什么呢?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竟然是   墙。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二章、巨噬蛛   这应该是一间巨大的圆厅,用一圈巨大的立柱来支撑顶篷,而立柱距离边墙也不过数尺之遥而已——石柱后面就是墙壁,仅从一行人根据预言术所得的结果,所向方位在火把照耀,周边全都是墙,并没有通道,也没有门扇……   法师当即便愣住了,风赫然笑道:“预言术要我们往这个方向走,可是这个方向并没有道路,那么意思其实是‘赶紧回头,莫谓言之不预’吧?”   法师咧一咧嘴:“或许有几度的偏差,咱们往右侧绕几步瞧瞧……”   他们一边商议,一边就停住了脚步,但前方张禄“以心观照”,并没有听到同伴们交谈,依旧不疾不徐地迈步向前,并且——直接穿入了墙壁之   “是幻术吗?!”法师多少有点儿瞠目结舌。   风赫然却笑道:“若是幻术,那还真防不住这个家伙呀……”   张禄确实精通幻术,并且对于别人所施放的幻术也具备着相当的抵抗力和免疫力——这就好比一个积年的大骗子,怎可能轻易上电话诈骗的当?   当然啦,也偶有例外,幻术类型也可细分,具体到某一种类,尤其是源自异世界的新的用法,或许张禄在并不了解的情况下,也可能会上了当——比方说他被铃铛所迷,被雾妖所惑,如此这般的阴沟里翻船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虽说警醒得比较快……满嘴胡柴、肆意欺骗选民的政客,也有撞正诈骗犯的时候。   但这回他毫无滞碍地便即穿墙而过,视此幻术如同无物,还真不关幻术抵抗力的事儿,关键他此刻是在“以心观照”,根本不看、不听,而往往能够直指事物之本质。“以心观照”可以一定程度上替代五感,但并非简单的五感的复制,好比说他虽然放弃了对声波的感受,但身后同伴们的疑惑、踯躅之类情感,却仍能清晰地察觉得到。只不过他并没有往心里去而已,因为心感之下,前方本是一马坦途,也不知道同伴们都在犹豫些什么?   在张禄的感受中,两根圆柱之后乃是一条狭长的甬道,一直通向不可知的远方,在十数丈的心感范围内,并没有任何阻碍——包括怪物和迷雾。   所以他毫不停留,继续朝前走,同伴们急忙加快脚步,紧紧跟上,很快也都穿过了那虚幻的墙壁,风赫然手中火把照亮了前方的甬道。又往前走了几十步,甬道转过一个弯,通向一间石室,张禄突然间停下,并且放开五感,警告同伴们:“有东西……”   因为很明显并无迷雾遮蔽,因此他才停止了‘以心观照’。话说如此“以心观照”,固然能够看穿很多事物的真相,但同时也难免忽略一些众人皆可目见、耳闻的表面细节。比方说,心感能够看穿前方挡路之物虽然庞大,却并无杀意,但只有睁开双目,才能瞧清楚,原来那是一具机械——机械如何能有情感?机械自然没有杀意;但机械不需要散杀意也可能伤人……   尤其这雾泽世界的天地法则与张禄穿越过的所有异界都有所不同,元气容易散逸,很难重聚,若是按照dd系统来解释,那就是:每人每战或每天所能施放的法术、使用的特殊技能,都是有一定数量的,除非经过类似于深度睡眠的休整,否则难以恢复。若在其它世界,无论武人还是术修,只要保持一定强度的输出,不体力挥,战斗、施法,就理论上来可以无所穷尽,永不止歇——当然啦,因为精神和**上的疲惫导致逐渐力衰,那是另外一个问题。   对于黎彦等人来说,某些所谓的“绝招”、“秘技”,短时间内会消耗大量元气,在雾泽世界很难快恢复,就此导致了可一可二而不可三,运用数量有限。而对于张禄来说,施展“以心观照”貌似也是有次数限制的,既然确定了前方并无迷雾,虽有敌人,却非雾妖,那么还是暂且停止施用,留待真正需要的时候再使吧。   他察觉到了前方石室中聚集着一些体型庞大的生物,因此一边提醒同伴,一边握紧了手中的长剑。耳听得“悉悉索索”的奇特响动,随即火光照耀下,就见六七只巨大的蜘蛛一起从石室中涌将出来!   这些蜘蛛几乎每只都有半个人那么高,八条细长的毛腿延展开来竟达一丈多长,硕大的口器清晰可辨,并且丑恶无比。蜘蛛的身体基本上是灰色的,类似于迷雾的颜色,但隐约可见其腹部密布着暗红色的条纹。法师当即叫喊起来:“是巨噬蛛!”   张禄提剑摆了个架势,口中问道:“有什么特点,有什么异能?”   法师语极快地回答道:“最好食尸,也喜欢吃活人……当心被它腹部喷出的蛛丝缠上!”   张禄冷笑道:“那就别让它们转身,不就成了?”   张禄见过的各类这种节肢动物——当然没有那么大只的——都是腹部喷丝,以丝结网,等到黏住了猎物以后,再用其足勾着蛛丝将猎物团团包裹起来,然后食用……所以就理论上来说,那丝就不可能朝前喷。希望眼前这些家伙并不违反同目动物的普遍特性吧——当即挺剑便向正朝自己奔蹿过来的一只巨噬蛛口器刺去。   可是他的剑还没能伤到对方,就听身后咒语声响,随即十多枚火球一齐向巨噬蛛们飞去,而且这些火球如同网球一般,具备非常优良的弹性,竟然在击中一只蜘蛛后,尚能够瞬间转向,再冲向第二只……张禄暗自揣摩,我要是碰上法师用这一招,是否能够抵挡得住?   火球飞行的轨迹极不规则,攻击的角度非常刁钻,就如同不但有生命,甚至有智力并且经验丰富的猎手一般。张禄心说要想同时避过或者挡开这十多枚火球,确乎比较困难啊,倘若是我,估计必中个两三枚——好在观其威力,我还能够扛得住十回八回的……   几头巨噬蛛被火球击中,猛然出刺耳的嘶叫声,朝后就缩——还好这不是雾妖的啸叫,虽然难听,却基本上不对人的心智造成什么影响。张禄顺势直进,将那些似乎颇感痛苦,腿脚不停抽搐的怪物的头颅逐一刺穿,随即风赫然他们也冲上来帮忙,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将那十多只巨噬蛛尽数击毙。   几乎还没有蜘蛛来得及喷丝,但凡吐出几个丝头,也都沾火即燃,反倒把它们的屁股给烧焦了。   将巨噬蛛的尸体尽量踢到甬道两侧,空出了中央的通路来,张禄在身后风赫然高举的火把照耀下,小心翼翼地迈进石室。室内白花花的,四面墙上挂满了粗如儿臂的蛛丝,张禄尝试着挥剑去斩,那些丝不但软绵绵的毫不受力,而且充满了黏性。法师提醒道:“用火。”但他却不肯再施放火焰类法术,因为用一次就少一次啊……   风赫然迈上一步,探出火把去一撩,墙上蛛丝便即快燃烧起来,并且散出带着腥味的恶臭。蛛丝燃尽后,露出了几块锈铁,瞧上去象是断剑、枪头之类。法师判断道:“估计那些先一步进来的城主护卫,先是被雾妖摄取了魂魄,然后就被巨噬蛛吃掉了……真是可怜……”   张禄问道:“骨头呢?剑柄、枪杆呢?”   “巨噬蛛除了金属无法消化外,举凡皮、肉、骨,乃至衣服、木器,全都能够融化了吃掉,”法师回答道,“而且,它们足尖有一定黏性,还能爬高……”   风赫然耸耸肩膀:“那么城主千金,估计也不会有残骸留下来了吧……”   法师轻叹一声,咨询他们的意见:“还要继续向前吗?”   因为蛛丝燃尽之后,露出了后墙上一道狭窄的小门,这里应该不是死路。张禄笑道:“雾妖剩下的不多了,至于巨噬蛛——很容易对付嘛。”   “但我的火系法术数量有限……”   张禄一扬手中“玄霆”:“光靠这个,也能对付得了——关键是甬道并不宽阔,这些蜘蛛体型又太大,同时间最多冲过来两只,还互相拥挤,行动不便。同时对战两三只巨噬蛛,我可以一口气杀它们一个排……”   “什么是排?”   “哦,就是说三十来只,”张禄瞥一眼同伴,“若是咱们几个轮班上,干掉几百只不成问题啊。”   法师突然问道:“你可知道,这种地城里最难对付的是什么怪物?”   “请教。”   “是地精,”法师一挑眉毛,“因为它们有一定的智力,会呼朋唤友,一拥而上,数量还往往多得惊人……至于这些无智力的怪物,越是同种,越是各有势力范围,轻易不会去救援友朋,才方便人类将其逐一击破。只是,从来也没有雾妖和巨噬蛛共存于同一区域的记载,我怕地城深处还有什么更可怕的东西,因其威势所慑,这两类怪物才没有自相残杀……”   “怕了么?”   “不,”法师摇摇头,突然间笑起来了,“这反倒激了我极大的好奇心。尤其几位虽然只是战士,但是抗魔能力貌似挺强,和你们在一起,我对前途并不感到畏惧。只是……”说着话又皱起了眉头:“你们不是为了城主那点奖赏来的,你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张禄等四人互望一眼,最终决定某些太痴魔并没有禁止的情报,可以多少透露一点儿给法师知道——“根据我方大6的传说,在这龙骨山的地堡中,存在着一件上古神器——具体是什么,有什么功用,哪位神灵所留,没有人知道……”   看法师的表情,似乎并不怎么相信:“就因为一条非常模糊的信息,你们就千里迢迢,甚至渡过汪洋大海跑到这里来?”   张禄随口扯谎都不带脸红的:“这是族中的试炼。”   “原来如此,”法师竟然就信了——事关他人族内之事,他肯定也不好细问啊,“那么,咱们就再往前搜索一段路程看看吧……”   钻过那扇小门之后,前面又是一条狭长的甬道,但这个甬道并没有转弯,一眼即可望见尽头似乎还有一间黑漆漆的石室。张禄挺剑直行,才刚迈入石室,就猛然停住脚步,并且警醒同伴:“有雾!”   其实同伴们在他身后也都已经瞧见了,这间石室并不算大——当然是跟外面石柱围绕着的广场相比——也就一百多个平方,在隐约的微光投射下,可见石室后方聚集着一团极其浓稠的灰雾,仿似有生命一般,不停地在盘绕、翻卷……   “还有雾妖……”法师接口道。   张禄冷笑一声:“应该就是残存的那两头。”说着话最后一次运用“以心观照”,手挺长剑,一个箭步便朝浓雾中冲去。两头雾妖啸叫着扑将上来,被张禄当场斩杀一头,但当他想要顺势转动手腕,剑势横切,去斩第二头的时候,脚下却不期然踢着了什么球形的东西,动作因而一滞。   那头雾妖抓住这个大好机会,直朝张禄面门扑来。张禄匆忙一偏头,堪堪避过,但随即耳旁响起了一阵尖锐的啸叫声——正好“以心观照”效果结束,啸声入耳,刺得他浑身一个激灵。好在这只是雾妖临死前的惨呼而已——黎彦长刀脱手,又再玩儿飞刀的花活儿,正好劈中那头雾妖的面门。   本来雾妖隐身在浓雾之中,黎彦是很难看清其具体方位的,但此时的浓雾却不象此前那般扑天盖地,弥散周边空间,而只凝聚在石室的后部,这就使黎大少通过敏锐的直觉,查知了对方所在。   两头残存的雾妖瞬间伏诛,说也奇怪,那浓稠的灰雾竟也很快便即淡化,进而彻底消散了,随即张禄就听到身后同伴们传来的惊呼,以及倒吸凉气的声音。他收剑自卫,同时低头下望,也不禁吃了一惊——   原来刚才自己踢着的那个球形物体,竟然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除了两枚被剑刺透,或者被刀劈裂的雾妖的丑恶头颅外,原来浓雾覆盖之处,地上竟然密密麻麻的全都是人头,少说也有十多颗。并且在人头围绕中,一个金女子俯伏在地上,生死不明……8 第一百三十三章、神谱   地城之内,危险重重,既有雾妖也有巨噬蛛,在这种情况下出现个把人头、残骸不奇怪吧,可是出现一具完整的躯体那就非常离奇啦。法师齐默恩说过,巨噬蛛最好食尸,也吃活人,可是为什么张禄脚下这个金发女子却不但身体完整,就连衣衫都只见赃污,不见破碎呢?难道说……瞧上去实在不好吃?   他眼神一扫,已经探明四周再无危险,而且这间石室只有一个出口——就是他们进来的地方——就此倒提“玄霆”,俯下身去查看那名女子。同伴们也都簇拥过来,唐丽语帮着张禄将这女人翻了个身,只见——   这女子正当妙龄,长长的金发卷曲着披散在肩头,一张鹅蛋形的面孔,五官生得颇为标致——有三分象是灰雾城主,但要显得精巧、细腻得多。她穿着一件绣花的白色细棉布长袍,领口开得很低,露出纤巧颀长的脖颈,还有颈下一抹晃得人眼晕的酥白,连深深的沟壑都隐约可见……   这瞧上去就挺可口哪,连张禄都忍不住产生了咬一口的冲动,那些巨噬蛛竟然不吃?真是乡下怪物,审美观肯定有问题……   他抬起头来瞟了一眼风赫然:“不错吧,君其有意乎?”   风赫然一皱眉头:“我对死人没兴趣啊。”   这女子面色白皙得几如雪原,皮肤细腻得吹弹可破,这是风赫然之类黄种人从来都没有见识过的。话说他们来到此世后,所见过的白种女子也就只有野驴镇酒店里那个肥满的村妇,自然和这位美人无可比拟;至于白种男子,既包括灰雾城主,也包括法师和他的同伴们,平常风吹日晒的,皮肤不但粗糙,而且隐隐透着灰黑色,就绝不白皙。所以乍见到这样一张素净若无血色的面孔,风赫然本能地就认作是尸体了。   但是唐丽语伸手在女子胸口一按,又搭了搭她颈侧,却突然开口道:“皮肉很软,还有弹性,血脉也似乎还在流动……她还没有死!”   众人都觉得不可思议。黎彦超皱了一下眉头,当即半跪下来,端起那女子一条胳膊,伸手按上了脉门,微闭双眼,用心感受——“不但没死,貌似魂魄俱全……只是晕厥过去了而已。”他家学渊源,不好说精通医理,但在医药方面的造诣要远远强过几名同伴。要知道这活死人或者说植物人,和真正的活人的脉象总有着细微的差异,天垣世界没有怪物吸魂一说,但总有失魂症,也有因为练功不得法而走火入魔,导致神魂麻痹的,就中区别,黎大少非常清楚。   张禄心说这没道理啊,这女人不但没被巨噬蛛吃掉,竟然也没被雾妖摄了魂去……雾妖几无智商,就连自己这种利刃在手、灵台君在心的凶人都敢直接往上扑,却偏偏放过了这个女人,这是为什么呢?怜香惜玉,不舍得下嘴?用来比类自己……不,风大少尚有可说,雾妖哪会有这种色心绮思?   “可惜马瑟没有跟进来,”法师齐默恩建议道,“还是把她先抬出去,看看能不能用神术施救吧。”   黎彦超却反对折返回去——要找的神器还没有影儿呢,这女人又不是命在顷刻,不赶紧施救就死了,何必着急去找牧师?当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来:“先试试用药能不能救醒她吧。”   张禄望了黎大少一眼,正撞上黎彦超的目光,对方略略点头,张禄已知其意:这女人躺在这儿,事情实在蹊跷,说不定对于地堡里的神器,她能够提供什么重要线索呢,不便让索伦他们知道……至于法师,反正已经向他透露过己方四人此行的真正目的了,倒是关系不大。   唐丽语试着掰了掰那女子微微泛白的嘴唇:“昏迷得很深,这样子怎么喂药?”   “嚼烂了口对口喂进去呗,”张禄揶揄风赫然道,“你来,你来。”   风赫然一脸的正人君子:“若是只有咱们三个,在下自然当仁不让——谁让我长得最帅呢?但唐小姐在这里,哪里轮得到我……”   “她只能管得了彦超,哪儿能管你风大少?”   恶战过后,危机暂时解除,就目前来看,石室之中,以及来时的甬道内,都不再有怪物或者敌人,虽说事情非常诡异,大家伙儿都如堕五里雾中,终究心情略微放松了一些,也就习惯性地开上玩笑啦。   唐丽语横了他们一眼:“别胡闹,干正事儿!”随即询问张禄:“张兄在清……你也会一些治疗性法术,能不能尝试一下?”   张禄点点头:“试试吧,不敢保证效果哦。”说着就抬起手掌,瞄了瞄那女子高耸的胸部,最终还是决定按着她额头吧——便将真气渡入。   法师在旁边儿瞧着直犯晕——“还会施法?你们这种战士……若然泛滥,哪还有我等的活路啊!”   这几个神秘的远方来客自称战士,但招式之诡奇、技能之特殊,却是他平生所仅见。张禄说什么“种族属性天生防御加10”,“相当于一套全身铠”,法师是不信的,但他们全身布衣,不着片甲,说明对自身的防护能力很有信心。而且他们的魔防能力,起码是意志强韧度在普通战士之上,那也是不争的事实——一头雾妖啸叫,只有自己和这四人尚可站立;多头雾妖啸叫,也只倒下两个,而且一晕即起,这说明他们的意志力几乎和自己不相上下……   最可怕是这个叫张某的,貌似完全不惧啸叫,甚至能够在灰雾中行动如常,自己亲眼所见,一头雾妖已经罩上了他的后脑,却又被他当即甩脱……如今竟说还会施用治疗法术?这是他们的种族天赋呢,还是职业技能?那从未听说过的远方的大陆还真是神秘啊……法师不禁油然而生向往之意——这辈子一定要去游历一回!   只可惜,估计没法跟着这些人一起过去啦……   再说张禄尝试着施用治疗法术,只觉受此方天地法则的制约,自己虽可施法,但所能达成的效果却大大缩水……好在非攻击型法术减弱得有限,若是象初到此世的时候,随手只能抛出个小火球来,那估计施放疗伤大招,结果也跟掐掐人中没啥区别……   真气运转中,就见那女子眉头微微一皱,眼皮竟然开始颤动。唐丽语及时接过黎彦超递过来的药丸,掰开女子樱唇,塞了进去,然后又取出水袋来贴到她嘴边。女子颇有苏醒的迹象,已经本能地知道吞咽了,就见她喝了一口水,喉部蠕动了两下,随即长出一口气,数息之后,终于缓缓醒来。   张禄及时缩手,退至一旁,光让唐丽语抱起那女子的上半身。那女子慢慢睁开眼睑,目光中短暂的迷茫之后,流露出的是怀疑的神色:“你、你们是……”   法师凑近一些,先问:“你是灰雾城主的千金吗?”不等对方回答,就直接说道:“我们是令尊请来,进入地下秘道来救援小姐你的。”   那女子眨了眨眼睛:“灰雾城主,确实便是家父……我这是在哪儿?秘道下面么?”   唐丽语问道:“令尊说小姐似乎被什么东西攫取了神魂一般,迷迷茫茫地便进入了地下秘道,从此不见踪影,他派了很多卫兵下来寻找,却没有一个人回去……因此悬了赏格,请我们进来援救你——请问,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   女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都是神灵的旨意啊……家父或许和你们说起过,这龙骨山,原本是神灵镇压妖龙的场所……”   法师点点头:“有这样的传说,那么,传说究竟有几分真实性呢?”   女子伸出舌头来舔了舔嘴唇,唐丽语赶紧再递过水袋去,让她喝了几口,又宁定了一下心神,这才回答法师的问题:“传说……是真的。其实这条通往龙骨山中的秘道,本来就是我发现的……”   这位灰雾城主的千金,闺名唤作唐娜,她是在这一代灰雾城主继承了远亲的产业,搬来灰雾城以后才始降生的。大家闺秀,很少离开城堡——反正周边也没啥可观览的风景——再加上没有兄弟姐妹,日常生活非常寡淡无趣,因此唐娜小姐就逐渐养成了一个特别的习惯,见天儿跑到藏书室去,把里面落满尘灰的书籍全都翻了一个遍。   雾泽世界的贵族藏书,不外乎神话传说和家族谱系,数量不算太多,但因为家系绵长,几百上千年来的积攒,也够一个小女孩读上好些年啦。至于城主本身,或许因为出身较低的缘故,对那些羊皮纸则兴趣寥寥,总共瞧过还不到三行。   且说唐娜小姐在藏书中发现了对于龙骨山来历更详细的介绍,也找到了灰雾城建造前后的一些记录。据说龙骨山中有一件神灵留下的神器,镇压着妖龙的骨骸……   听到这里,张禄等人不禁相互间使了一个眼色——咱们要找的东西,就快要能够触摸得到啦。   “……在灰雾城肇建之前,这里是一座供奉劳作之神夏的神庙,传说有一条秘道可以通往龙骨山的深处,大祭司每年都会前去拜祭那件神器。后来发生了动乱,生育女神苏的信徒毁掉了神庙,也封闭了那条秘道。据说在神庙废墟上建造灰雾城的时候,曾经发现过秘道的入口,请来祭司占卜,说是充满了风险,不可擅入,因此就造了道石门将之隐藏起来……”   基于少女的好奇心,也为了打发无聊的时光,唐娜就此在城中到处寻找这条秘道的痕迹。最近这些年,每天黎明前必然降下的灰雾日益浓厚,覆盖范围也越来越广,而在灰雾城中,不管怎么封闭门窗,都免不了会有雾气渗透进来,已经有多名护卫因为误吸入灰雾而导致精神倦怠甚至失常啦。   曾经有过路的强者向灰雾城主禀报,说发现灰雾的源头貌似是在龙骨山中,希望能够获得准许,入山探索——城主倒是答应了,但那些人入山之后,就再没有出现过……将两件事联系起来分析,唐娜就怀疑,雾气既然生于山中,秘道也通向山腹,那么会不会是经由秘道渗入城中的呢?因为城堡门窗每晚都会关闭,并且经过反复检查,不可能再留下哪怕一丁点儿的缝隙啊。   最终,通过寻找雾气的来源,终于被唐娜发现了秘道的入口。她不敢擅自进入,就通过管家禀报了其父,但并没有说明缘由。所以城主并不知道秘道是闺女发现的,也不知道跟传说的什么神器有关,至于建城时曾有祭司占卜,说进入会有风险,更是一无所知——他又不读书——直接就派护卫进去探查了。   唐娜虽然不敢进入秘道,却一直躲在附近关注着探索行动的结果。当日白天进入的多名护卫一直到深夜都未能归来,随即因为秘道门大敞着,终于浓郁的雾气散逸了出来,唐娜一个不慎,吸入了雾气……   对于进入秘道之前的往事和缘由,唐娜解说得很顺畅,但对于进入秘道之后的经历,她却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的,语气很明显地充满了不确定性。因为被迷雾所惑,此后唐娜如同身在梦中,对于外界事物能够知道一个大概,却很难关注和记住每一个细节。   而且她还产生了幻觉。据唐娜说,她是感受到了神灵的召唤——“是神,神要我进入秘道,去寻找那件神器……那件神器是由铸造之神费和工艺之神谢创造出来的,交给了劳作之神夏。随即夏神便和观察之神桑、战争之神乔、知识之神贝、永恒之神贾一起与妖龙搏斗,最终将之斩杀于此……狩猎之神艾剥去了妖龙的皮肉,纺织之神兰抽出了它的筋脉,交给秩序之神范,创造出两块大陆,继而建筑之神罗垒土盖成这座龙骨山,夏神便在这里,用神器镇压着妖龙的骨殖……”   张禄心说好嘛,这个世界的神谱还挺丰富的,而且为了斗一条妖龙,足足冒出来一个班……   当然啦,比起号称八百万天神地祗的日本神话,那还远未够班啊! 第一百三十四章、阴沟里翻船   唐娜认为自己之所以能够全身而入秘道,既没有被雾妖摄去魂魄,也没有被巨噬蛛吃掉,那都是神明护佑的结果。她说经过数万年漫长的岁月,镇压妖龙的神器受到时光的腐蚀,功效日益退化,这就导致了妖龙的戾气从其骨殖中弥散开来……   “或许那些灰雾,就是妖龙骸骨所造成的!”   法师趁机向同伴们表述自己的猜测:“有一种记载,说雾妖本是被雾气侵蚀了魂魄的人类所化。咱们斩杀的雾妖,只有头颅是实体,身体却为虚影……或者说,是一股凝聚起来的雾气,它并不需要身体。那么,巨噬蛛吃掉了那么多卫兵,却留下了他们的脑袋,并且……”   张禄点一点头,随即以目示意,你不要再说下去了。   法师的猜测很可能接近事实真相,张禄大致扫视过地上那些头颅,全都是成年男子,或许正如法师所说,乃是先期下来探查的灰雾城卫兵,他们先是被雾气或者雾妖所迷,继而被巨噬蛛吃掉了尸体。但巨噬蛛留下了卫兵们的脑袋,并且交给雾妖——当张禄他们进入这间石室的时候,正看见两头残余的雾妖裹胁着浓浓的灰雾,笼罩在唐娜和那些脑袋上。   是不是经过雾气长时间的侵蚀,死人头就有可能转化成新的雾妖呢?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吧。   当然啦,对于究竟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完成转化,而最先那一批雾妖又是从何而来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救醒唐娜的时候,张禄怕被她瞧见那些人头,从而受到刺激,导致意识紊乱,难以提供有用的信息,所以和风赫然两人特意将地上的人头都远远踢到黑暗的角落里去了。所以他在大致明了了法师的猜测之后,便即以目示意,你可以闭嘴了,别再吓着人小姑娘。   法师微微一笑,当即住口不语。   张禄还怕唐娜追问,赶紧提示她继续说下去:“你这一路下来,有遭受到什么怪物的袭击吗?你又是怎么倒在这里的?”   唐娜回答:“迷迷糊糊的,仿佛是有什么东西一直围着我转……可能是雾妖,还有某种巨大的虫子……我象是被神明所引领着,完全不理会它们,只是一路前行,但是灰雾一直笼罩着我,我觉得越来越疲惫,越来越疲惫,然后……就不知道怎么晕倒了……”   张禄再问:“神明引领你进入秘道,目的究竟是什么?寻找那件神器?”   “不,是为了祭祀,”唐娜回答道,“我说过了,随着时间的流逝,神器的功用将会有所衰退,所以当劳作之神夏的信徒统治这里的时候,他们修建了神庙,每年都由大祭司秘密地前去拜祭神器,通过某种手段来维持神器的功用。自从神庙被生育女神苏的信徒毁掉以后,祭祀便终止了,然后过去了一千多年,妖龙的戾气逐渐突破神器的镇压而弥散开来,由此才产生了能够迷惑人心的灰雾……”   “你进来是为了祭祀神器,延续它的功用?”风赫然皱眉问道,“怎么祭祀?”   唐娜茫然地摇摇头:“神明还没有向我开示……”   张禄心说为什么偏偏要找个小姑娘深入这危险重重的山腹来祭祀神器呢?难道是要献上什么处女血之类的玩意儿……啊呀,老子的思想有点儿邪恶啊……   就听法师追问道:“那么神器呢?你还没有找到神器吗?”   唐娜左右望望,象是在思索,好一阵子才恍然反应过来:“神器……应该就在这里!”   众人闻言尽皆皱眉——这屋子空荡荡的,除了几个大活人外就剩点儿死人头了,哪里有什么神器的痕迹?就见唐娜挣扎着从唐丽语怀里爬起来——很明显手脚还有些软,但大致行动已经无碍了——晃晃悠悠地向正面的墙壁走过去。   风赫然在她身后高高举起火把,就见石墙上斑驳6离,布满了尘埃。唐娜也不嫌赃污,就用两只雪白的柔荑摩挲墙面,拂去表面的灰尘,逐渐显露出下面几幅图案来。这些图案都是用利器镂刻在墙面上的,大抵是一些简单的符号,围成一个圆圈。   张禄随便扫了一眼,符号总共十三个,其中有些颇为眼熟,比方说眼睛、犁铧,还有圆圈和三角……   法师判断道:“这应该是上古时代杀死妖龙,并且创造神器镇压其骨殖的十三位神灵的标记……除了小姐刚才提到过的那些外,还多出了护林之神麦和云雾女神丹的徽记……原来外面有十三根石柱,就是指的十三位神灵吗?”   唐娜盯着那些所谓的“神灵徽记”愣了一会儿神,然后突然伸出右手,按在了这十三个符号所围成的圆圈的中央:“它就在这里——铸造之精髓、工艺之巅峰、诸神之意志,诛杀邪恶的投枪、约束次元的锁链、缚系灵魂的船锚,它就在这里!”   众人全都瞠目结舌:虽然你说得貌似很高大上啦,就跟祭祀祷文似的,但神器究竟跟哪儿呢?不是你说它在它就在的呀。难道这玩意儿无形无质?那咱们可该怎么把它取走哪……   但是等到唐娜吟诵完毕,又停顿了数息的功夫,那所谓“神器”终于现出了它的身形……不,应该说是部分身形。只见唐娜缓缓地缩回自己的手掌,然后在她的手掌与墙壁之间有淡淡的辉光流溢,仿佛那纤纤玉手上有吸力似的,一枚仿佛钉状的物体就毫无征召地从石壁中被抽拔出来。   但也仅仅拔出半尺长而已,另一端仍然留在墙壁之中。等到唐娜放下了自己的手掌,众人这才得以定睛细观,只见这枚钉状物比人的手腕略细一些,一端突起一个略大于手掌的半球形,上面还镂刻着深深的十字凹痕……   原来是枚十字头的螺丝……不对,钉身上并没有一圈圈的螺纹,其质地难以靠肉眼来判断,又似金属,又象陶瓷,但是通体素白,并且泛着淡淡的五色光晕——这就是神器吗?   唐娜双手在胸前合十:“我要向神明祈祷,请神明赐予我祭祀神器的方法,请你们……请几位暂时安静一会儿。”   但是法师不肯安静,只是问:“可以拔出来么?”   “可以,”唐娜先点点头,但随即摇头,“不可以,一旦把神器彻底拔出,那就失去镇压妖龙的效果了呀!”   “会生什么事情?妖龙复生?”   “不,”唐娜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妖龙……好象不会即刻复生,但它的生命力将会逐渐恢复,可能数月之后,也可能数年、数十年,才会逐渐重生吧,神明并没有告诉我确切的时间……”   张禄和同伴们对视一眼,那意思:咱们拔是不拔?   同伴们脸上都露出犹豫的神情:一旦拔出这枚神器来,会不会真的妖龙复生,给此方天地以及人类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失呢?可若然仙人真的在与龙作战,又为什么偏偏要我们到这里来获取神器呢?大概别有其深意吧……   正在犹豫的时候,唐娜垂下眼睑,开始向她的诸神祈祷,先诵读诸神之名:“无所不能的劳作之神夏啊,无所不见的观察之神桑啊,无战不胜的战争之神乔啊,无所不知的知识之神贝啊,无所不在的永恒之神贾啊……”   她的诵念声清脆而悦耳,在空旷的石室内显得格外清晰,并且隐隐有回声传来。张禄他们还在举棋不定,耳中只闻诵念祷告声,眼中只见那枚奇特的神器,就无意识中忽略了周边其它的状况……   突然之间,一道强烈的白光猛的闪起,众人都被晃得眼前一花,意识也似乎有了霎那间的停顿。等到视力恢复过来的时候,却见唐娜萎顿在地,那石壁上的神器却竟然消失了影踪!   张禄大吃一惊,想要转过头去左右观察,却现——自己竟然不能动了!他浑身的皮肉、骨架都似乎僵硬了一般,貌似只能眨眨眼睛,开阖一下口唇……我这是被人点了穴了吗?为什么没有任何触感可以证明这一点?   耳听得黎彦叫了起来:“是法师!他取走了神器!”   张禄眼神一瞥,就见几名同伴倒似还都能活动,但眼神中充满了茫然无措之意。他瞬间就明白了——他奶奶的,被那个姓齐的家伙摆了一道!   估计那道强光也是法师出来的,他先影响了众人的视觉,进而迷惑了感官,然后快拔走了神器,就此逃之夭夭。但他为什么又要定住自己呢?还是说他定了所有人的身,但只有自己受到影响?这不可能!   估计这一路上自己出的力最多,貌似对他威胁最大,所以才特得到了此种“优待”吧……嘿,你还真瞧得起我!   当即大叫起来:“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追啊!”一边竭力凝聚体内真气,想要冲破法术带来的束缚。   唐丽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张兄你……”   “我没事,你们快去追,把神器给抢回来!”   眼角瞥见几名同伴抬腿就跑,瞬间便脱离了自己的视线,随即倒在地上的唐娜也挣扎着爬了起来,口中沮丧地念叨着:“灾难,这是灾难……”然后听脚步声,她同样也奔出了石室。就只留下张禄一个人,无法行动,只能愣愣地望着石壁,在十三位神灵徽记围成的圆圈当中,貌似存在着一个深深的孔洞……   真气总也提不起来,张禄仿佛身陷梦魇一般,只能大口地呼吸。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他意识到石室中又多了一个人,但那是谁呢?直觉那人一步步地走近,然而却听不到丝毫的脚步声,甚至也没有人的呼吸声。张禄背上的寒毛都不禁竖了起来——是人是鬼?就自己目前这种状况,若然来个雾妖、巨噬蛛啥的,分分钟就能够要了我的小命儿去啊!   老子竟然会被那个法师给定了身……真是再一次阴沟里翻船。不,那家伙一定隐藏了实力,他要是跟索伦他们等级相若,必然无法困住自己!   张禄猜得没错,法师齐默恩确实隐藏了实力,不仅如此,他还隐藏了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详细记载诸神诛杀和镇压妖龙的古老典籍,并不仅仅灰雾城书房里被唐娜读到过的那一本,数月之前,齐默恩也在雾泽世界最大的藏书馆里,偶然现过。他本就是为了寻找那传说中的神器才到龙骨山附近来的,途中遇见曾经一起探过险的索伦等人,便再次接受雇佣。   上次和索伦他们一起探索某处地下城,还是在三年之前,法师当时的等级仅比其余三人略高一些而已,但在这三年间迭逢奇遇,早就已经把同伴们远远甩在身后啦。正是在他的怂恿下,索伦一行才直奔灰雾城而来——当然啦,他们并不清楚法师的真正目的所在——随即便听闻了灰雾城主千金失陷在秘道里的消息……   所以索伦等人的目的仅仅是救出唐娜,或者起码找到她的遗骸,赢取灰雾城主的奖赏罢了,一遇危险,便即止步,只有法师仍然执意向前。因为张禄等人的相助,这一路说不上一马坦途,倒也算有惊无险,法师这才得以进入最终的石室,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上古神器。然而在得知张禄他们的目的也是神器之后,法师不仅隐瞒了自己的实力,并且还刻意控制住法术施放的次数。   牧师马瑟多次为众人添加保护光环,还曾经给张禄身上拍了不少的BuFF,他想要留下最后一些神术来救醒战士,故此才不肯冒险去继续向前。相比之下,法师每日可施法术原本就比牧师的神术为多,他又只施展了寥寥数个而已——放过一次光亮术、一次点火术、一次闪电箭,给自己加过一两次BuFF,还放过几次“法师之眼”,这些都只是最低级的小戏法而已;此外他在大厅里放过火墙术,在巨噬蛛盘踞处放过“魔法飞弹”,也属于中等级的法术……   最高级的法术位他一直保留着,几个大招本来就是防备在找到神器之后,倘若同伴们不赞成将其取走,为此而刻意准备的。先施放的“致盲术”是为了拖住队友,方便自己取得神器;至于“禁锢术”,原本是为牧师预留的——一则对方既然是神明的信徒,可能反对取走神器的态度最为强硬;二则牧师的魔法抗性比较强,就怕闪光术晃不晕他……   因为同伴的改换,所以最终“禁锢术”被运用到了张禄身上。话说若然双方摆正车马对战,张禄全神戒备下未必就能着了他的道儿,问题根本就没有想到法师会反水,心思全在神器,以及正诵念祷词的唐娜身上呢…… 第一百三十五章、降维   法师齐默恩所施放的“致盲术”经过了加强,按照Damp;D的说法叫“法术升阶”,无论豁免难度等级还是威力都有了长足的提升,倘若所面对的仍然是原先的队友,估计索伦直接就瞎了,战士裘德的致盲机率在两成以上,眩目持续时间肯定超过五“回合”,只有牧师马瑟有可能扛得住……   所以齐默恩又为马瑟准备了“禁锢术”,就理论上来说,是将受术者暂时性排除在本位面之外,他将能看、能听、能讲,但除了语言外不能对本位面施加任何影响——本位面的生物也不会对受术者造成任何伤害。   “禁锢术”的持续时间因人而异,短的不过数“回合”,长的可能维持小半天左右。法师本身也能够将之作为保命的大招,若是及时对己身施用,则可一定时间内不受本位面生物的侵害,若是这种情况,那么最长持续时间为五十“回合”,并且可以随时解除。   根据齐默恩对牧师裘德的了解,“禁锢术”少说可以锁住他十个“回合”,时间足够自己拔出神器,并且飘然远飏啦——除非那神器镶嵌在墙上非常牢靠,只有神灵选中之人——比方说唐娜——才能取出来,但齐默恩对此并不相信。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索伦他们全都滞留于外,只有张禄等人跟了进来,很明显这四人的实力远在旧日的队友之上,能不能够将之牵绊住,使得自己抢夺神器得手,法师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但他也不可能暂时蛰伏,另等机会,因为张禄等人明显就是奔着神器来的嘛,而且就当着法师的面互递眼神,无声交流:什么时候动手啊?你来我来哪?   所以齐默恩非得先下手为强不可,趁着他人的注意力全都放在神器和唐娜身上,悄悄蹩至众人之后,从腰间取出了施法材料,并且唐娜的祈祷咏唱声,也无形中掩盖了他诵念咒语的响动……   两道法术发出之后,法师快速从墙上拔出神器,然后一个闪现就出了室门。可是他没有想到,黎彦超等人只是略略一晕——按照此方世界的计算方式,应该也就一个“回合”左右吧——便即清醒了过来;即便唐娜,因为她是闭着眼睛祷告的,受到“致盲术”的影响最小,也不过倒地晕厥了两三个“回合”而已……   倒是“禁锢术”的效果好得出乎意料之外,因为张禄对法师的施法既无防范,对于此类法术效果更加缺乏了解。雾泽世界所谓“驭法者”提出的“位面”概念,就理论上来说,属于一个独立而完整的宇宙体系,但实际研究过程中却根本触摸不到那么高大上的存在,法术效果所涉及到的所谓“位面”之实质,只能说是“同一时间环境下星球自然体系的某一个侧面”而已。张禄对于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设定怎么可能提前有所了解?   所以他受到“禁锢术”的效果时间比牧师马瑟的理论被困时间还要长,已经十多个“回合”——大概五六分钟吧——过去了吧,他仍然难以挪动哪怕一枚手指。也不知道同伴们能否追上法师,能不能抢夺回神器……正面对战,他们任何一个都能把法师捶成猪头,但对方的法术种类既多,效果也五花八门,就怕以奇致胜,黎彦超他们也会跟自己似的,阴沟里翻船,着了他的道儿。   张禄正在忧心,却突然感觉到石室中又进来了什么东西,并且逐渐向自己靠近,只是他既没有听到脚步声,甚至也没有听到呼吸声……来的不是人吗?难道是怪物?若是巨噬蛛,八条腿划动不可能不发出声音来,除非是飘飘悠悠的雾魔……   难道还有残存的雾魔吗?若然再被某头雾魔用触须罩住了头颅,自己是不是还能够全身而退呢?张禄从来都没有感到如此惊惶过,即便大敌在前,只要自己还能动,总能挣扎,甚至有可能逃跑啊,这肉体完全被禁锢,只能静等命运的安排……他最讨厌这种命不由人,得看老天爷眼色的事儿发生啦!   因为他并不清楚,“禁锢术”其实也是能够隔绝来自于本“位面”的绝大多数伤害的……   张禄的瞳仁偏向一侧,感觉眼角几乎都要裂开了,好不容易才看到一个身影缓缓地进入了他的余光,进而完全彻底地进入了视野。那竟然不是怪物,而是一个人的形象,身材不高,一张圆脸,光头无发,身穿一件淡灰色的直裰——我靠这不是三无那贼和尚嘛!   张禄长出了一口气,感觉悬到嗓子眼儿里的心脏瞬间就归了位。然而三无和尚却象压根儿没有瞧见他似的,只是淡然地一步步朝前走,跟张禄擦肩而过,然后停在了石壁前面。随即,就见他从并不宽敞的袖子里毫无科学根据地掏出来一根素白色发着五彩光芒的粗大螺丝来,双手端着十字帽,把螺丝缓缓地插进了石壁,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唉,这家伙从法师手里抢回了神器来吗?   直到安置好神器,三无和尚这才转过身来,瞥了张禄一眼,口中“啧啧”有声:“你可真让我失望啊,这种小把戏都能中招……”   “小把戏你个头啊!老子如今被压制了等级哪!”张禄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三无和尚撇一撇嘴,转头就走。   “你哪儿去?快救我呀!”   三无停住了脚步,再次转过头来望着张禄,“我不能随便对三维世界施加影响的,尤其在执行这种重要任务过程中——这叫作弊你懂嘛施主?”   “废什么话啊,你作的弊还少么?”   “肯定不会被逮着的,不能算作弊。正所谓‘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是也。”   “那你不是来救我的,突然出现干嘛?”张禄才刚脱口而出,突然脑海中精光一闪,“你……你是来更换神器的!”   “聪明。”神器传说为神灵所造,张禄当然是不信的,他宁可相信那是仙人用来镇压妖龙的法宝,然而仙、龙势不并立,太痴魔又为什么会派他们来执行取走神器的任务呢?根据唐娜话语中的蛛丝马迹来判断,很可能是因为神器年深日久,即将丧失效用,所以才让他们来取走旧的,好方便仙人们换上一个新的……   看起来,这换新的工作,就是交给三无和尚了嘛。   在夸奖完张禄“聪明”以后,三无和尚就说了:“这就是给你开后门的代价之一,必须得为天、魔跑几趟任务啊……但是我不可能顺手救你,这作弊太明显了,肯定会被发现的,然后倒霉的不仅仅是贫僧……”   “那么说玄奇界的存在果然是为了锻炼和选拔英才喽?”   三无一挑眉毛:“也可以这么说吧……”   好不容易又见着了三无和尚,张禄感觉有一肚子的问题想要请教,而且他正处在“僵直”状态中,也怕三无和尚走了,真要出点儿事儿连个目击者都没有……脑筋乱转,几乎不停顿地就又提出了第二个问题:“为什么要镇压妖龙?为什么不干脆宰了它们算了?”   三无和尚耸耸肩膀:“这个问题就复杂喽……这么说吧,就理论上来说,高维生物是不可能在低维宇宙里被彻底杀灭的。”   “何解?”   “因为就理论上来说,高维生物不可能把它的全部都挤进低位宇宙里去——举例来说吧,作为三维生物的你,不可能压扁了被塞进一张纸片儿里去,你不可能全身进入二维世界。二维世界只能得到你某一角度的平面影像——好比说照片儿。三维和超三维的情况大致相同,妖龙,也包括现在的我,都只能投其部分到三维世界来,而其余部分……应该说绝大部分,则虽然目不可见、手不可触,甚至连心都不可感,完全不占空间和时间,但理论上仍然存在于超三维世界当中……”   “所以……”张禄想要皱眉头,却觉得就连拧拧眉毛都那么艰难,“若在三维世界杀死了妖龙,它并不是真的死了,还有可能复苏,所以才要用神器来镇压……清玄世界地下那些龙尸,也始终都没有腐烂……那为什么不干脆放它们复活,然后赶回超三维世界再彻底杀灭?”   三无和尚回答得很干脆利落:“太麻烦了,暂且没空。”   也不知道你们这些仙人整天都在忙些什么呀……难道说仙跟龙的战争正打到紧要关头,都分不出人手来杀灭几个暂不为祸的敌手了么?张禄只得暂且放过这个问题,但是举一反三,又再问道:“那么我究竟算是三维生物还是超三维生物?”   “施主啊,你虽然只有一只脚迈进过超三维世界,那也肯定是超三维生物啊,”三无和尚挤挤眼睛,“我明白你的意思,超三维生物投影入三维世界,能力必然要受到影响,本领必然会受到削弱,你的情况与此类似。我才没有本事搞什么降维攻击呢,我只是强迫你向三维世界投影而已……”   “不要告诉我说等级被压制,只是因为投影的缘故!”张禄怒道,“妖龙也投影过来,就能兴风作浪,为害一方,我却还得跟凡人一起苦苦挣扎着……”   “你怎么能跟龙比?”对于张禄的抱怨,三无和尚嗤之以鼻,“我一样投影过来,手段就不知道比你高到哪里去了。你一个初登仙界之人,怎么跟贫僧这积年的超三维相提并论?而贫僧……起码这儿镇着的这条龙,我就比不了。”   “这妖龙,果然是十三位神灵……仙人所诛杀并镇压的么?祂们在此界的称号,什么知识之神、劳作之神,都是真实的么?”   三无和尚笑一笑:“‘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猫猫狗狗的也不知道人类的姓啊名啊究竟是什么意思。三维世界的人类只能发挥自己贫乏的想象力来揣测超三维的仙人,甚至还有可能见红却道是白——这你也信?”   “可是唐娜却自称受到了那些神灵的指引……”   “谁?你说那个金头发的小姑娘?”三无和尚点点头,“怕你们不能及时赶到,所以先给她点儿暗示,下来再维护……哦,祭祀一次神器,延长一下使用时间而已。至于她把那冥冥中的声音认作什么劳作之神、知识之神,那是她的事情,不是我干的……”   张禄还有点儿不明白:“所以说这神器暂时下线,不会导致妖龙复苏?”   三无和尚点头:“对啊,不拆了旧的怎么换新的?放心啦,不必先断电、关机啥的,可以随时插拔。”   “间隔时间不能太久吧?”   “那是当然,要不然我干嘛急着赶过来?”   张禄一瞪眼:“那你就不怕被人瞧见?!这雾泽世界里突然冒出来一和尚……”   三无和尚摇摇头:“施主你多虑了。首先,雾泽世界也是有和尚的,Monk嘛,虽然不信佛陀……但其实我也不信;其次,本来该你们取走旧神器的,然后肯定避过此世的人类,再然后‘嗖’的一声就回玄奇界去了,那就谁都瞧不见我。谁知道你这个废物……”说到这里,赶紧双掌合十:“啊啊,不得造口孽,这是贫僧之过……”   张禄咬牙道:“倘若被禁锢的不是我,而是别人呢?”   三无和尚笑得很诡异:“施主以为,什么人都能够瞧见贫僧吗?你未免也太小看贫僧了吧。”说着话伸手一指:“好比说他们,瞧得见我么?”   张禄转过头去一瞧,只见几名同伴大踏步地就返回了石室,黎彦超肩膀上还扛着法师齐默恩,顺手朝张禄脚下一拋——法师蜷作一团,生死不明。   张禄这才醒悟过来,唉我竟然能够动了……再望向三无,却见那地方空旷一片,哪儿还有贼和尚的踪影?   风赫然问张禄:“我们在室外听到你说话,你在跟谁说话呢?”张禄笑一笑:“自言自语……”说着话蹲下身去,探查法师的状况:“抢回神器了?这家伙……你们杀了他么?”   唐丽语摇摇头:“本来还想捉他回来,让他给张兄你解开禁锢法术的,没想到你已经好了……”   就听伏在地上的法师冷哼一声:“这禁锢术本来就不可能维持太长时间……既然如此,那就请杀了我吧!”      继续请假      五个人沿着漆黑的山道朝下山方向走去,虽然悬崖离着不远,但他们习武有成,体质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提升,全都具有昏暗视觉,倒不至于一个不慎滑跌下去,还没开始任务就丧命异界了……   张禄落在最后,感官外放,持续体会这须延世界的特色——倘若还在地球为仙,只需念头一转,方圆百里内哪怕一只小虫子飞过,他都能立刻察觉,但如今被压制了等级,所能感悟到的就跟天垣世界平常人差不太多。张禄比别人强的地方,一是多了个地球世界可资比较,二是关注点与常人大相径庭。   “重力比地球略低,要超过天垣世界,空气密度和天垣差不太多……天地元气超过地球两倍,但不如天垣,只是很黏稠、混乱……”   目前他对所谓“玄奇界”得出的判断,主要建立在当日三无和尚一番解说之上。假设三无虽然没把真话说全喽,但所交代的那些倒并非虚妄,则天垣、须延跟地球一样,都属于三维世界。无数个三维世界对应着一处超三维世界,天垣所谓的破境飞升,正是改变生命本质,转化为超三维的生物。   对于超三维世界,他虽曾一度履足,但还什么都没能见着呢,就被三无和尚给搡了下来,落至天垣。据他判断,很有可能所谓的天、魔,所谓的太易道尊,就都是超三维世界中的强者。他们有能力干涉所属各三维世界,只是不肯亲自降临,而要从别的三维世界挑选武人来执行任务。   根据诸玄辅所说,此前他踏足过两方异界,政治局势都非常混乱,与天垣世界不可同日而语——甚至可能比地球上的三国鼎立还要乱,一杆子可以打去跟南北朝或者五代十国媲美——若从这个角度来考虑问题,那么天、魔设置任务的目的,可能还是比较善意的吧。   就目前而言,样本数量太少,还无法得出准确的结论,若只论天垣和须延这两个三维世界,一些基本的物理参数非常接近,这或许是从中诞生、进化出来的智能生物外形极其近似的缘由所在吧。但是连基本文化模式都跟地球上的中国类似,这就有点儿奇怪了。   张禄心说我虽然爱中国、爱华夏,但此前还真没有设想过,竟然会有与华夏文明相似的异世界存在……   正在琢磨,忽见前方山道旁恍惚露出一点昏黄的灯火。众人循之而去,发现那是一间小小的草屋,草屋中隐约有话语声传出来——   “师兄,咱们真的能够等来帮手吗?‘隐侠会’如此神秘,很可能僻处边陲甚至蛮荒,能够及时得着消息,派人过来救援卢将军吗?”   “休要小觑了‘隐侠会’的实力……什么人?!”   这时候天垣世界降临的几个人距离草屋还有数十步之遥,张禄不禁赞叹,屋中那人耳目好清明,起码也得是初登入室的境界啦。   诸玄辅长笑一声:“纪大侠别来无恙乎?”   听声音,屋中喝问之人似乎又惊又喜:“诸贤弟,贵会果然诚信!”   阮灵殊曾经问过,咱们要伪装怎样的身份,才能取信于‘铁胆侠’纪郢呢?当时诸玄辅胸有成竹地一笑:“不必伪装。”   他说这种乱世,信息传递速度很慢,扭曲程度倒很高,而且缺乏统筹,不定哪个犄角旮旯里就隐藏着人所未知的强者,即使随便报名也不会引人怀疑。但更重要的是——“在下正是‘隐侠会’的成员之一啊!”   他说自己上一个任务,正是来此须延世界,早就跟纪郢打过交道了,而且当时根据任务需求,他们随口编了一个“隐侠会”的名字——“玄奇界中早有指示,上次的任务会有后续,因此让我们给纪郢留下联络方式——当然其实是联络天、魔,好召唤我等再赴须延,执行新的任务。”   说到这里,他突然露出神秘的笑容:“诸位可知,这‘隐侠会’的首脑是谁?”   虎方宾道:“诸兄不必卖关子,我等新来乍到,尚且一头雾水,又哪里猜得到?”   诸玄辅一字一顿地说出四个字来:“一别如雨。”   “无棣郡邯郸大侠!”   这个名字张禄倒是也听说过,因为此人所在的无棣郡距离东黎并不太远。无棣郡内的“流云宗”乃是天下六大宗门之一,其年轻一代内门弟子当中,最富盛名之人名叫邯郸雨,外号正是‘一别如雨’——此人去年就已经踏破旧境,迈入了无我境的门槛,被誉为三十岁以下进展最速、成就最高的天才武者。   据说整个天垣大陆,不到而立之年能臻无我境的,两手可数,不必再掰脚趾头。   在天垣世界,什么叫做天才?那就是二十岁前可以窥奥,三十岁前入无我,五十出头迈入无人。达到无人境界,寿命相应延长,起码在一百七十岁以上,但是即便再如何天纵奇才,其后那一百多年都得在无人境内苦苦挣扎,最终能够破境飞天的,十不一二。   但是诸玄辅说了:“何谓天才?资质和勤奋固不可少,奇遇也是一方面——邯郸大侠正是经过了上次任务,才得以突破窥奥,迈入无我的。”   除了张禄外,其余三人闻言,都不禁热血沸腾起来,各自摩拳擦掌,对此番任务和其后的奖励充满了期待。   等到草屋里的人拉开了门,延请张禄一行进入,只见其中一灯如豆,有两人拱手肃立。其中一个黄面虬须,相貌英武,大概就是那位“铁胆侠”纪郢了;另一人相对高瘦一些,短须如针,纪郢给介绍:“这是在下师弟宗谅,江湖人称‘铁剑书生’。”   诸玄辅一边还礼,一边习惯性地“久仰,久仰”。张禄心说你到这儿才第二次,怎么就久仰了?只是脸上殊无异色,也跟着众人向纪郢师兄弟见礼。诸玄辅随即介绍了同行之人,假称都是“隐侠会”的同仁。   宗谅一皱眉头:“邯郸大侠不来么?”诸玄辅笑道:“邯郸兄身有要务,故此委派在下等人来前来,相救卢将军。”纪郢给他师弟使个眼色,那意思:你太失礼啦,别看这些人年纪轻,就以为不能打……邯郸雨又有多大岁数了?“隐侠会”中人,断不可以常理度之也。   众人围着一张小木桌子坐下,诸玄辅自然而然成为一行首脑,就抢先开口,询问目前的情况。纪郢长叹一声,开始叙述国势如何不堪,外敌节节进逼,擎天玉柱的卢龙又如何为奸相所害……说到悲愤处,师兄弟两个都是目眦欲裂,猛拍桌案不止。   可是诸玄辅等人对这些事儿却全都兴趣缺缺——先不提他们本非此界之人,什么国仇家恨,都缺乏切身的感受,关键在于他们来自一个相对和平的天垣世界,又还没有从政之意,谁耐烦听你那些政治风云、朝堂诡谲?加上纪郢口才又不是甚好,一点儿也没有评书味道,完全就没法吸引听众嘛。   张禄雅善察言观色,挑了个纪郢喘气的机会,估摸着此刻打断对方的长篇大论,应该不会引发太大反感,于是开口问道:“不知卢将军现在到了何处?我等要在何处设伏,救他脱出囹圄?”   纪郢说得嗓子发干,于是端起水杯来喝了一口,然后才道:“预计明日午后,会从这山下过——几位若还不来,我们就只有自己动手了。”   张禄追问:“还有多少同志?”宗谅苦笑道:“只有我们师兄弟两个……”张禄一皱眉头:“那能有几分把握?”心说要你们俩就能救人,还招我们来干啥?   纪郢双眉一轩:“几无胜算——但大丈夫处事,知不可为也必要为之,哪怕泼洒这一腔热血,也要向世人宣告,我中土并非没有舍生取义的仁人志士!”   诸玄辅貌似有点儿不大乐意话题都被张禄领着走,赶紧插嘴:“我这几位同仁,武艺亦颇精深,但不知敌方有多少人,都是何等水准?”纪郢回答:“押送的兵卒不过二、三十,不足为论,然而奸相麾下还有几个高手……”   当朝奸相某某某——张禄他们都是有听没有记,根本没往脑子里去——麾下四大高手,估计这回起码来俩,对于他们的水平,纪郢说是“俱已臻宗师境界”。诸玄辅来的时候也跟同伴们解释过,此世武人境界并没有特别明确的区分——因为武道并不昌盛嘛——若说是宗师,那基本上等于迈入窥奥阶啦,也就是说跟他诸玄辅水平差不太多,而要强过张禄等人。   纪郢本人大概能和张禄打个平手,后来见着宗谅,估摸着跟纪郢在伯仲之间。那么奸相府四大高手来俩,诸玄辅可以扛一个,张禄他们这些入室阶的,四打一肯定妥妥有余——多出两个,驱散兵卒,救出卢龙,貌似并没有什么难度嘛。   但问题是——“有传言韦公公也隐藏在车队之中……他可是超越宗师的大高手啊!”   梁绮插话:“这人叫韦公公?好生奇怪的名字。”   纪郢略显尴尬地一笑:“不,本名韦注,公公是……他是个宦官。”   诸玄辅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宦官又是啥了。要知道天垣世界是没有宦官的,张禄估计主要缘由是贵人们的后宫普遍不够繁荣昌盛,就用不着找批阉人来协助管理。总体而言,天垣世界的婚姻制度跟中国古代近似,都是一妻多妾制,但因为武道盛行,从各诸侯直到天子,只有高手才能被推举上位,他们一门心思都扑在武道上,就没太多精力去雨露后宫。   加上医疗水平相对发达,儿童夭折率不高,也没有明确的大、小宗和嫡、庶之分,各家不怕绝嗣——从同宗里过继一个,或者招赘婿入门,本是常事。所以也没必要广纳姬妾,以延正统。   当然还有一个因素也很重要,天子不是世袭制,而是选举上位的呀,新天子登基,旧天子退为王、侯,并不一定挂了,那么谁放心留下旧天子时代的阉人在宫里?难道全都赶走,再现阉一票新的么?   张禄眼神一转,意思是告诉同伴们:“无需多问,免露马脚。”你管他是不是宦官,有没有呢,知道可能有个大高手潜伏在车队之中,那就足够啦。只是多了这么一个变数出来,再想救人,难度级别“噌”的就上去了……   只听纪郢叹道:“若邯郸大侠来,或能对敌韦公公,不落下风……”邯郸隐本是窥奥阶巅峰的人物,经过上次须延世界的任务后,回去才突破问道,迈入无我的。由此估算,那什么韦公公应该也是窥奥巅峰,不是诸玄辅这种初登阶之人可比——得两个诸玄辅,才可能拦得住他。   好吧就算加两个入室阶的相助诸玄辅,或许能暂时扛得住韦公公,但剩下四人要对付两个相府高手,就腾不出人手来救卢龙啦。张禄心说究竟是这卢将军名望其实并不怎么高啊,还是纪郢你光盼着“隐侠会”来人了,就没有广撒网大招江湖豪客?要多几个帮手,哪怕都是废柴,只要比那些小兵强就成啊,咱们也不至于如此地捉襟见肘。   诸玄辅以领袖自居,沉吟少顷,就老实不客气地开始分派任务了——“阮小姐的卿云十三剑注重防守,请你和纪兄对敌姓韦的,只要能够绊住他一时三刻就成。张贤弟的裂石剑法和虎方贤弟的霹雳刀,都力大招猛,专注进攻,与我一起尽快拿下一名相府高手。宗兄和梁小姐对敌另一名相府高手,也只求疲敌,不求得胜……”   纪郢道:“诸贤弟是想先摧敌一翼,再腾出手来围而攻之?”诸玄辅点点头:“若是姓韦的不在,仍作同样分派,阮小姐和纪兄便去赶散官兵,救出卢将军。若是姓韦的在,务求逐一击破,先不急着救人为好。”   众人各自筹思,确实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主意来了,只得纷纷点头。于是就在小屋中打坐调息,保养精神,等待天明。   天亮以后,一行人潜至山下,即于道旁埋伏。张禄观察附近的地势,一侧是山崖,一侧是密林,丈多宽的道路从中穿过,倒确实是个设伏的好地方。可是……咱们就跟这儿干等着吗?不需要预先做点儿布置吗?   众人闻言,都是大眼瞪小眼:“什么布置?”张禄心里一凉,突然间觉得这任务的前景有点儿灰暗…… 第一百三十六章、禁锢  对于能否逃脱那些异乡人的追杀,法师齐默恩并不报太大希望,因为他最顶级的几种法术都已经使完了——或者不如说,今天的最高法术位已经用光——剩下那些次一等的法术,以那几个人的“抗魔”能力来看,别说以一打三,就算想要全身而退,逃去无踪,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WwW.⒉   所以他才闪出门外,踏入甬道,听到身后传来呼喝声和脚步声,就知道今日凶多吉少——那几个家伙怎么镇定得那么快?   好在脑筋一转,便又有了新的计划。他希望可以尽快爬到上一层,然后撤去绳索,倘若来不及,那便逃到同伴们身边。索伦和战士是否已经恢复了战力,尚在未知之数,但牧师应该还能够打吧,若能牵绊住敌人,自己便还有脱身的机会。   匆匆又一个闪现,再加拼命狂奔,很快便来到了十三根圆柱围绕的广场上,随即匆匆缘索而上。但是身后那几个家伙追得很快,法师根本没有时间撤去绳索——战士锤钉子锤得太牢靠啦,而那几个家伙打绳结的方式,又是他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很难快解开……   不过也有让他觉得柳暗花明的事儿——没想到牧师的治疗手段比从前搭伴儿的时候更有了长足的进步,就这么不长的一段时间,他已经把战士给救醒了,就连索伦也已经恢复了部分的战力。法师当即朝同伴们快步奔去,口中高呼道:“那些异乡人想要杀掉我们,独占功劳……快救我啊!”   但是法师并没有料到,排着队爬上第二层的并不仅仅黎彦他们三人而已,后面还跟着一个唐娜。在他的印象中,这位城主千金一定是娇滴滴的有若病柳孤桐,中了他的致盲术,得有小半天都动弹不得,然而……若真是柔弱女性,“神明”又为何单挑她下秘道去祭祀神器?就为她的血统高贵?   因为尚无子嗣,所以灰雾城主是把闺女当儿子来养的,从小便延请明师教唐娜格斗之技。固然唐娜不算什么习武奇才,这乡下地方能够找到的“明师”能力也有限,但十多年被逼着勤学苦练,其身体素质也已非普通卫兵所可比拟。加上“致盲术”生效的时候,唐娜又正好闭着眼睛在向“神明”祈祷,所以她的恢复度仅仅比黎彦他们慢了一拍,追奔出来的度也未见得慢上多少……   唐娜当面指斥法师盗窃了神器,将会引此方天地不可测算的祸患。   其实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唐娜小姐虽然头蓬乱、衣衫脏污,但天生丽质难自弃,索伦公子一见便即神魂颠倒……风赫然一眼就看穿了那金小子心中所想,当即叫道:“擒下那个法师,我就退避三舍,把护送城主小姐出去领赏的机会让给你!”   法师就这么着毫无悬念地被擒下了——牧师马瑟本是索伦的家臣,自然唯少主马是瞻,而战士裘德肯定也不会站在他的一边——随即从他身上搜出了那枚“神器”。唐娜当即便要亲自去归还神器,却被风赫然口灿莲花给拦住了:“小姐你已经失踪很久啦,令尊思女成病,我们下来的时候,瞧着他面色惨白,就怕挨不了多长时间了……你还是先回去吧,放心,我们自会把神器归回原位的。”   索伦害怕夜长梦多,也一个劲儿地劝说,唐娜摇头道:“不行,我受了神明的指引,还还要去祭祀神器……”   风赫然道:“妖龙不会很快复苏,但令尊却命在顷刻啊……而且说不定神明也会指引我们祭祀和修复神器呢。”   本是随口敷衍,没想到唐娜闭上眼睛,尝试着感应神明,终于点了点头:“好吧,似乎神明比较信任你们……”   于是黎彦等三人便带着神器,扛着法师返回了张禄被禁锢的石室。法师心中慨叹,最终功亏一篑,这就是命吧……这几个异乡人果然非同凡响,除了那个被自己暂时禁锢住的,其他几人也都术武双修——起码他们会定身术啊,虽然与我曾经学到过的貌似原理、手法都大相径庭……   其实黎彦他们哪会什么定身术,会的不过是打穴而已。固然雾泽世界之人的气脉与天垣世界之人并不相同,若照原样施展打穴,未必能够定得住法师,但他们终究踏足过多个异世界,见识广博,再加上张禄也曾经提起过这个问题,所以——一下打不中,我就多打几下,把穴道该在位置的周边全都封闭住,便断无失败之理!   ——难道你的气脉与我等的差异,能够偏出好几尺去么?   当下便扛着法师来会张禄,随即惊异地现,张禄竟然已经主动脱离了禁锢,根本不必再找法师来解除法术效果。法师自知不免,趴在地上冷哼道:“请杀了我吧!”   唐丽语一皱眉头,质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就不怕取走了神器,导致妖龙复苏,人类遭难吗?”她心说我们不是此世之人,又奉了太痴魔之命,尚且犹豫着要不要真的取走神器,你本是此世之人,又怎敢这般自掘坟墓?   法师冷笑道:“因为我根本不信啊!”   “不信什么?”   “不信什么神明,也不信什么妖龙……我只相信,人类通过求索知识可以改变一切,甚至可以改天换地,所以才希望能够得到这上古遗迹中的古物……或许可以叫做‘神器’吧,但这‘神’是神奇之神,而不是神灵之神。”   “你不相信龙骨山中镇压着妖龙?”   “或许吧……但我不相信死去数千上万年之物,尚有复苏的可能,这是根本违背我的知识体系的事情。所谓的神明若是真有力量,早就把妖龙彻底杀灭啦;若是没有力量,又何必相信祂们留下的什么‘神器’呢?”   张禄挠挠下巴,心说对方固然眼界太浅,猜想有偏,但他这种心情自己倒也可以理解,而且搏命以追索知识的顽强精神,亦颇让人佩服,然而——“你若是想研究神器,就提出来,大家一起研究,或者把你所见所闻传播出去,吸引更多如你一般追索知识的人来探查遗迹。可你竟然直接用抢的啊,你是想要独占知识吗?知识是可以独占的吗?”   法师默然不语。   张禄看看同伴们的神情,貌似并没有严惩法师之意,就干脆充好人,摆一摆手:“算了,反正我也没事儿,那就放了他吧。”   解开穴道以后,法师狼狈而逃。唐丽语低声问道:“咱们是不是赶紧把神器放回去?”只怕法师一离开这石室,他们四人脱离了雾泽世界之人的视野,当即就会被传送回玄奇界。   风赫然摇头道:“既已到手,哪有还回去的道理?”他憋着把神器取走呢,要不然也不会特意哄走了唐娜——那小女孩儿若在,绝对不可能允许他们取走神器啊——“太痴魔既然要咱们来取神器,想必妖龙已无复苏的可能了吧……”   唐丽语一皱眉头:“然而城主千金却得了神示,要来祭祀神器……”   “小女孩的幻觉而已吧。”   “若是幻觉,她又怎么可能孤身一人避开所有妖物的攻击,一直下到这里来,并且找到了神器?”   张禄笑着一摆手,制止两人的争辩:“别吵了,揣好神器,等着传送吧——放心,妖龙不会复苏,这世界也不会毁灭……”   等到返回玄奇界,太痴魔摄走了神器,然后毫无抑扬顿挫地说道:“任务顺利完成,奖励前往福瑞世界修行的机会一次。”   黎彦等人尽皆欢欣鼓舞,张禄心说我这回可不能再浪费机会啦,等到了那儿得好好练,不可心生旁骛……于是商量着,唐丽语不日即将进京,拜在天子膝下为女,最好黎、风二人也在宗门内请个假,再跑一趟京城,到时候四人便可一起前往福瑞世界。   唐丽语还想询问张禄关于神器的事情——你怎么确定那妖龙不会复苏?但才刚开口,还没能得着让自己满意的答案,眼前一花,便即返回。   张禄自然是仍旧坐在厅堂前的台阶上,抬起头来瞧一眼,白日悬在高空,貌似并没有丝毫移动。正打算站起身来拍拍屁股,掸掸衣襟,然后就回去跟那些“升遐会”的高人们一起修炼——也或者,再跟外头多飘一段时间?反正自己请了两天的假嘛——突然耳旁传来一阵铃响……   转瞬之间,张禄就觉得周边景物如同水中倒影一般波动起来,大地仿佛裂开了一个口子,自己不由自主地就朝下坠落……他脑海中当即回想起曾经在霍君宇记忆中挖掘出来的某个声音:   “我这三个铃,上绝天纲、下断地脉、中摄人魂,学成其一能纵横一世,并合其三可立地飞升……”   难道是,断脉铃现身于世了么?!   周边景物已经彻底改变,仿佛地陷深渊,而张禄身体不受控制似地正往下坠落,一眼望去,恍惚漆黑一片,又似乎是层层叠叠无尽的地壳。然而虽然觉得一股劲风从脚心直冲顶门,确实类似于高空坠落的感觉,张禄却很明确地知道:此非实也。与其说大地裂开了一个深坑,还不如说这天垣世界的空间被撕开了一个缺口,而自己正通过缺口飞向另一个未知而莫测的空间……   特么的这一定有内奸!   霍君宇为张禄所擒的消息,早就已经散布出去了,但唐莹他们暂时还并没有开始以张禄为饵,去钓另外两个铃铛的计划——因为张禄的能为还不足,就怕敌人过于强大,又极度狡诡,到时候吞饵而逃钩,那就偷鸡不着反蚀把米了。照道理来说,如今张禄与唐莹共居一院,即便一人在前门,一人在后门,直线距离也还不到百丈,哪怕天垣世界排名第一的独孤恨前来,亦绝无可能攻击或者擒拿张禄而不为唐莹所察觉——所以他们丝毫都还没有心理准备。   当然就实际情况来说,唐莹等人几乎整天都呆在粗钵中的醉乡世界里,哪怕外面电闪雷鸣、地动山摇,内中之人也是一无所察的,这个时候擒拿张禄,正其时也。问题醉乡世界之事,就只有张禄和“升遐会”诸老知道啊,关起房门来,谁晓得屋内之人已经去了另外一个虚假世界?   当然啦,只需用心探查,总有蛛丝马迹可循。唐莹置下的这所宅院,并不仅仅住了自己和张禄,还有除支离异外的其余“升遐会”成员,此外服侍、卫护人等,包括唐莹的弟子、管家,甚至于厨娘、花匠、仆役,还有十好几个,他们都知道主人家但入主厅,那便绝对不可打扰……   而且确实,哪怕外面吵得沸反盈天,厅中的主人也不会来管,类似消息若是泄露出去,会不会就有哪个执铃人会悄悄冒出来铤而走险呢?   疏忽了呀,张禄不禁心中暗恨。   他才从玄奇界回来,正处于毫无防备的心理状态下,等听得铃声响起,就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即被撕裂的空间摄往了别处。他相信玄奇界之事,天垣之人是无从窥测的——除非丫是妖龙,或者跟太痴魔他们不对付的别的什么仙人——此刻响铃,纯属巧合。对方肯定是潜伏窥伺了很久,好不容易等到唐莹躲在屋中不露面,只有自己一个跑出来,貌似无所事事地坐在台阶上,等候片刻,不见有丝毫变化,又不似暗藏埋伏,于是才悍然动手……   种种念头纷至沓来,其实也不过一两息的功夫,张禄现自己终于止住了下坠之势。但是两脚并没有踏在实地的触感,而是悬浮在了虚空之中。他的身体不能动弹,就仿佛雾泽世界法师齐默恩的禁锢术还没有失效一般……眸子貌似尚能转动,左右一瞥,却只见灰茫茫一片,有若混沌,毫无所见。   但那铃声却又再度响起,随即一个陌生的声音出现在身后:“张禄?霍君宇可是为你所擒么?” 第一百三十七章、赤裸裸的诱惑   从张禄身后传来的这个声音非常陌生,仅从声线判断,是个男性,而且估摸着年岁并不大,他倒是开门见山,直接就问:“张禄?霍君宇可是为你所擒么?”   这会儿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张禄只得老实回答:“不错,我是张禄,霍君宇不但被我擒下,还为政元天子所杀。 ”杀人的罪名我不背,天晓得背后这人跟霍君宇是啥交情呢?   但是听那人的语气,似乎并无愠怒之意,只是接着问道:“那你可从霍君宇身上,搜出过一个铃铛?”说着话,身后铃声又响,大概是在提醒张禄吧。   “确实有个铃铛,并非凡物。”   “在你身上么?”   “不在……我藏在了别处。”   其实摄魂铃不能算是张禄的,而是“升遐会”共有之物,这会儿还摆在醉乡世界里,以便诸老研究哪。不过张禄这么回答的意思:你是想要摄魂铃么?那就不能杀我,否则怕是再也难寻其下落。   他曾经在雾泽世界问过三无和尚,自己究竟算不算是三维生物,若和妖龙一般也是三维,仅仅投影向了三维世界,那是不是和妖龙一样,理论上都不可能在三维世界中被杀灭?只可惜三无和尚虽然肯定了前一个问题,但随即就把话给岔开了,使张禄没有机会再问出后半截来——所以他不敢冒险。   身后那人略顿了一顿,突然陈述道:“张禄,出身不明、来历不详,据说是丧失了过往的记忆。先入东黎,不久后却又转投唐门,然后出仕朝廷为官……”   啊呀,对我在天垣世界的履历挺了解嘛,但更深一层,你丫就根本探查不到了吧。   “如此频繁地转换宗门,你究竟追求的是什么?”   “人往高处走,水向低处流,当然是为了方便修行……”   “如此说来,你也是渴望破境飞升的?”   “其谁不想?”   身后的男人貌似笑了一声:“那可未必,很多人浑浑噩噩一生,哪敢作此想望?近年来武道昌隆,得入无人境的都高达九人,为历代所仅有,但即便如此,最终又有几人能够登仙呢?自有破境飞升的传承以来,五十年内能有一人成功,那就算是盛世了。即便如今这九名无人境高手,最终能得两人飞升么?如同攀越千仞不测之高峰,张禄,你觉得自己有这个命吗?”   张禄心说只要我不死,肯定会有!嘴里却答道:“我命由我不由天,只要努力,总有机会;若无信心,即便命中注定,最终也必然一事无成。”他不禁疑惑,这家伙不继续追问摄魂铃的下落,一杆子支出好几百里地去,尽说这些做什么?   “其实吧,你若想望飞升,此刻便有一个大好契机。”   “什么契机?”   “便是你从霍君宇处得到的那个铃铛,此铃名为摄魂铃,乃上古术修的遗物,并且是巅顶无双之遗物……”   “无双?貌似你手里也有一个。”   “咳咳,”那人轻咳一声,“不要抠字眼儿……确实,我手中的铃铛,与那摄魂铃来源相同,亦可并驾齐驱,这两枚铃铛都可直通术修之道……”   “哪个是公的?”   “什、什么意思?”   “古有名匠独孤传,炼得两柄神剑,一名雷震,一名电影,即以雷震为公,电影为母——世上哪有真可以并驾齐驱的宝物?即便同源,也必分上下、强弱,那么强的就是公的,弱的就是母的。”张禄想从对方嘴里多套点儿话出来,所以故意胡扯。   “其实雷震、电影,并不能真分强弱,从而比类公母,那都是民间传说罢了。若修雷法,自以雷震为强,若求攻势疾如电,则以电影为尊——话扯远了,即便你我这两枚铃铛有所强弱差别,所去亦不甚远,关键是,两者都可直通古代术修之道……”   “我是武人,为何要去研究术法?”   “看起来,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对方的声音貌似颇为欣慰,“上古术修曾经一度繁盛,则其修法自可别辟蹊径,一定程度上弥补武修之不足。武修之道,分别多门,各有所长,但真正能够据此而飞升的,寥寥无几。为什么呢?因为眼界不够开阔,仅执一端,难以真正领悟天地之大道,若能辅以术修之法,则必然飞升有望……”   “有前例么?”   “什么?”   “从前有没有人术武双修,从而顺利破境飞升的?若是没有前例,怎么能证明你所言属实?”   “咳咳,还没有前例……但值得尝试啊。张禄你反复改换宗门,所学必然驳杂不纯,若欲飞升,恐怕是难上加难,何不尝试着别辟蹊径呢?”   “通过那个铃铛?但我根本就没有学过术法,又怎么去掘铃铛中的奥秘?”   “我这里有一部阐述上古术法原理的秘笈,你去仔细阅读,潜心修炼,便可逐步通过摄魂铃触摸到术修之道——君其有意乎?”   张禄心说这是什么意思?反正霍君宇死了,所以想引诱我做他的替代品?“我怀疑霍君宇就是因为那个铃铛才会精神失常,杀人无数,恶名远播,我是个好人,岂能为邪法所惑?!”   “此言差矣,道就是道,法就是法,哪有什么正邪之分呢?霍君宇心志不坚,加上急功近利,才会走上邪路,我相信张禄你必然不会步他后尘的。”   “你怎么知道我心志够坚?”   “呵呵,”那人笑起来了,“若是心志不坚之辈,被我断脉铃摄至此处,必然惊惶失措,哪还会象你这般侃侃而谈?”   张禄心说那是因为老子见多识广,什么异世界、假世界也转得多了,所以见怪不怪罢了——当然啦,老子心志也确实是很坚韧的。   “你究竟是谁?为何要诱我研究术法?究竟有何用意,对你有何好处?”   对方貌似愣了一下,随即答道:“你不必知道我是谁——或许将来有机会知道吧。实话实说,如你手中的摄魂铃,我手中的断脉铃一般,还有一枚绝纲铃,都为一时至宝,可以触摸到术法之道。但是研究其一,没有二三十年苦修难以成功,我有断脉铃在手,是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再觊觎你的摄魂铃的,这点你大可以放心。我的目的,是为了将来三枚铃铛各得其秘,咱们可以聚会在一起,互通有无,则三人全都飞升有望。”   张禄冷笑一声:“其实是为了另一位老前辈飞升有望吧。”   对方又愣了一下:“霍君宇都对你说了?”   “他没有提及姓名,只说是一位前辈赐他那枚铃铛,还说铃铛有三——‘上绝天纲、下断地脉、中摄人魂,学成其一能纵横一世,并合其三可立地飞升’。”   “咳咳,你早说啊,早知道你知道那么多,也省得我多费口舌……”   “那位前辈究竟是谁?”   “前辈的姓名,就连我也不清楚……其余两枚铃铛归属于谁,我同样不清楚,只是最近前辈才告诉我,摄魂铃原赐霍君宇,目下可能落到了张禄手中,特意命我来提点你……”   “你连他的姓名都不知道,倒相信他的话?”   “初时自然难免疑惑,便如同你此刻一般,”那人答道,“但只要你读了我转赠的书籍,再尝试着驱动摄魂铃,便知其中奥妙无穷,但欲追寻大道之人,谁能够抵挡这般诱惑?我也明白那位前辈的用意,是想让咱们帮他钻研术修之道,以便日后共同飞升,这也是一番好意……”   “咱们费心劳力,他倒坐享其成,你管这叫好意?”   那人“嘿嘿”笑道:“各取所需,如何不是好意?那位前辈必然别有钻研术法之处,否则咱们得了三枚铃铛中的秘传,将来也没法转述于他,他也领会不了啊。譬如师父收徒,未必毫无私心,可能希望弟子光大师门,可能希望弟子为乃师扬名,只须弟子得了实惠,难道不应当感激恩师,尊敬恩师么?”   “可世间哪来连真实姓名、身份都不肯透露的师父呢!”   “当世武道盛行,术修不为凡俗所理解,甚至可能遭到攻讦,则那位前辈隐秘身份,也在情理之中。等将来咱们都修成了术法之道,会聚一处,相信他自会展露自己的身份的,”那人顿了一顿,又再说道,“我也不必与你啰嗦,这便将秘法放置在你怀内,回去一读,允与不允,自见分晓。”   说着话从背后伸过一只手来,把一卷纸塞入张禄怀内。随即铃声再次响起,张禄就觉得周边混沌如同绢帛一般皲皱起来,随即眼前一亮,重又置身厅前的台阶之上。   去时缓慢,这回来得倒快……   他不禁长叹一声:才离异界,又入假世,这要是换一个人,非得精神崩溃不可……根据经验来判断,方才那执铃人摄他去的,很可能不是什么异界或者碎片世界,应该和醉乡世界一般,都是人为造成的虚假幻境。不过这幻境中貌似什么都没有,那就比醉乡世界要低级得多啦。   所谓术修巅顶的铃铛,不过如此而已,比不上一口粗钵。   耳旁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张禄,你从哪里来?”   说这话的乃是“升遐会”六老之一的支离异,他才刚从朝堂上回来,忙碌了大半天,眼瞧着四方风调雨顺,万事太平,干脆偷个懒,提前了几个小时下班,匆匆赶到这唐莹的居处来修行。进来的时候,台阶上还没有人,他迈步而上,正打算推开房门,突然之间心有所感,一回头——唉,张禄怎么跟这儿坐着呢?   他是打哪儿过来的?自己怎么毫无察觉啊?能够糊弄过自己的感知,除非张禄也已经迈入了无人境,要么……他能够在天垣世界施展术法了?!   张禄站起身来行礼,却不明白支离异所说是什么意思:“我从屋内来呀,然后一直坐在阶上……”   “那老夫来时,为何没有见到你?”   张禄这才恍然大悟,被断脉铃幻境所摄,终究跟为天、魔摄至玄奇界不同,肉身是真的离开此方天地,并且时间正常流逝啊。果然抬起头来瞧瞧,白日已然西斜,比起自己才从玄奇界回来的时候,少说过去了地球时间两个小时!   可自我感觉跟那藏在背后的执铃人也没有对话多长时间啊……果然幻境世界都跟醉乡一般,内部时间流逝比外部要快么?这是不是通例?   急忙招呼老丞相:“此事蹊跷,且聚到一处,再向前辈禀报。”   于是二人迈步进屋,阖上房门,饮一口酒,踏入醉乡世界,随即腾空而起,来至醴泉之侧。这儿如今不再是荒僻苍凉之处,变得热闹多了,不但五老俱在,他们还搬来了各种家伙什儿,有桌有椅有榻,兼且有菜有肉——不必带酒,醴泉中自然饮之不尽也。而且桌子上摆满了搜集来的各类术修法宝,几人摩挲钻研,几人冥思苦想,都希望能够尽快摸索到术修的门径。   张禄聚集诸老,把自己方才的遭遇合盘托出,随即就从怀里掏出来那卷纸,当着众人之面展开,只见列六个大字——“上古术修原理”。   张禄愣了一下,继续往下瞧,还好,内容跟唐莹送给自己的那部书并不相同,仅仅起了相同的标题而已。众人一目十行,时间不大,即将全文通读一遍——比那部同名之书更要简短,但内容却深刻得多,仿佛直指天地之法则、修行之大道。确实如同那执铃人所说,一般武人见到这种书,肯定挪不开眼睛啊,十个里面有九个见猎心喜,从此便会去追索术法之道。   张禄苦笑一声:“这真是**裸的诱惑呀……”   唐莹等人倒都是眼前一亮:“于我等的修为,似乎大有助益。”佘师承和邵葵当即仰起头来,皱眉向天,细思文中之意……张禄说先别着急研究呢,还是来讨论一下,那隐藏在执铃人背后的“前辈”,究竟何许人也?   “难不成也是一位无人境?”8 第一百三十八章、新道路   根据张禄从霍君宇记忆中挖掘出来的蛛丝马迹,再加上从第二位执铃人嘴里套出来的话,可知天垣世界的武人中想要通过辅修术法来寻求破境飞升者,绝非仅仅“升遐会”六老而已,还有一位“前辈”。?   就目前的线索来看,这位“前辈”无意中得到了上古术修传下来的绝纲、断地和摄魂三枚铃铛,欲待详加研究,又恐寿数无多,时不我待,故此分赐名晚辈,代他做此选题。倘若这个人并非无意间获得三铃,而是上古术修的孑遗,则一枚铃铛要修二三十年,三枚最多九十年,并无逾高人之寿,按道理就该自己修练才对啊,又何必假手于他人?   当然也说不定,此人早就修成了三铃,只是仍然未窥大道门径,所以交给几个小年轻再去做第二回实验……   正如第二位执铃人所说,那位“前辈”对术法应该有一定的了解,并且很可能尚在研究其它遗物,否则的话,三个年轻人修成三铃之后,又该如何将自己的心得交还给“前辈”?难道还真能直接吸取他人头脑中的知识不成?此事太也无稽,暂且可以不必钻牛角尖——因为即便武家的“灌顶传功”,也只能传授功力而已,功法还得长年教学。   那么这位“前辈”究竟何许人也?   倘若他是上古术修的孑遗,很可能其名不彰,谁知道是阿猫还是阿狗——如前所述,这种情况可以暂不考虑。若是武人出身,则必然是天垣世界有数的高手——因为习武不到一定境界,是不会去考虑另辟蹊径,尝试以术法来加以辅助的。固然张禄若将那新本的交给黎彦等同伴,他们也可能见猎心喜,就此开始去尝试术法,但以他们仅仅无我境初阶的实力,武道尚未巅顶,再旁修别技,结果必然是邯郸学步啊!   ——张禄自然不同,他本身就有术法的基础。   其实霍君宇等人也在邯郸学步,根据唐莹等人的估计,以他们的水平妄图术武双修,结果必然是无所精长,彻底绝了飞升之路——张禄心说我早就说过啦,那“前辈”不见得真有什么好意。   所以“前辈”本人有九成是高阶武人。当世九名无人境,其中六个都入了“升遐会”,其余三人并不赞同钟政他们的观点,仍然执著于武道,不肯旁骛。不排除在钟政邀请入会失败后,其中某一人转变了原本的固执观念,但又拉不下脸来向同侪低头,所以暗中秘密地研修术法……   但是钟政说了:“倘真如此,则独孤前辈、玉贤弟也可排除在外……”   还有三名无人境分别是独孤恨、玉无涯和公仲子圭,其中独孤恨和玉无涯都是知道唐莹也党同钟政,在暗中钻研术法的,那就不大可能把研修摄魂铃的任务交给张禄。因为张禄受到唐莹青睐,居于同宅,等同弟子,这事儿知道的人可不少啊,则张禄一旦知道摄魂铃可助修炼术法,很有可能禀报唐莹,那么铃铛之秘,背后“前辈”的身份,就此必然暴露于“升遐会”之前……   若然不怕暴露,干嘛不主动来找“升遐会”?若怕暴露,那还不如寻个机会从张禄手中抢回摄魂铃,交给别人去做实验哪。   也就是说,无人境中可能是“前辈”的,只有一个公仲子圭;此外无我境高阶尚有数人,同样也有嫌疑——究竟是谁呢?   众人各自沉思,最终邵葵笑一笑:“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管他是谁呢,大家伙儿也算志同道合,并不存在相互妨害的情况——又不是升仙名额有定数,你破境了我就不可能登仙——“彼于我等是在暗,而我等与彼,其实也在暗处。对方得不到我等的修行成果,我等却得到了他的摄魂铃和,本身占着便宜呢,为什么还急于把对方给挖出来呢?”   其实这是陷入了一个误区,因为摄魂铃的旧主霍君宇是个恶徒,还曾经绑架和审讯过唐丽语、张禄,故此张禄自然目其为敌。但霍君宇这般作为,其实是受了“大老”的指使,此事早已揭过,这和授他铃铛的“前辈”并无干系啊。说白了跟一个犯人有关系的,未必都是教唆者,跟一个仇人有关系的,未必都是你的仇家哪。   唐莹说了:“倘若我等所料不差,则此人将三枚铃铛分授于人,固然未必存着什么好意,倒也不至于为我等之敌——关键问题是,霍君宇之滥杀无辜,究竟是为摄魂铃所惑呢,还是他本身心性所致?”   要是摄魂铃会扭曲持有者的心性,把一个好人变成十恶不赦之徒,则那位“前辈”以这种妖器授人,哪怕事先不知情,他也是有过错的;倘若如那第二位执铃者所说,是霍君宇心性不坚又急于求成所致,那就不能怪到“前辈”头上。   支离异伸出两枚手指,从桌上拈起摄魂铃来,建议张禄:“要不然,你先试着研究研究看?”   张禄连连摇头:“不是我害怕蹈了霍君宇的覆辙,问题这玩意儿看似神秘,又号称为上古术修的巅顶秘宝,其实也不过如此……”摄魂铃貌似也就儿催眠的效果,断脉铃虽能创造一方假天地,但那天地中混混沌沌,远比不上目下众人所呆的醉乡世界——那我还不如跟这儿研究醉乡世界呢,又何必捡了芝麻丢西瓜,浪费时间去琢磨什么摄魂铃?   当然啦,这也可能是两位执铃人修行不足,还不能彻底掘出摄魂、断脉二铃的真正威能。但想那霍君宇修炼摄魂铃少说也得有五六年了吧——据说还急功近利,导致心性失常——可最终结果也不过如此而已,那自己研究这玩意儿又得花多少时间?值得吗?   佘师承却道:“若是研究摄魂铃有成,说不定那所谓的‘前辈’或断脉铃主还会再联络你,你真的不想知道他们究竟是谁么?”固然双方并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咱们不必要绞尽脑汁去琢磨“前辈”他们的真实身份,但……你们就一点儿好奇心都没有吗?   张禄笑道:“倘若钻研术法有成,一法通而万法通,似此铃铛,自可运用,又何必专门去研究?”对方手里只有铃铛,所以只能研究铃铛,咱们这儿可——伸手朝桌上一指——法宝多了去啦,又何必舍多而就少?还是别被这突然间冒出来的事儿转移了注意力,且按原计划继续研究咱们的就是了。   钟政也笑:“似此,倒也值得钻研,至于那铃铛,还是免了吧……”   于是暂且放下这些杂事,众人继续专注于自己的研究,如今又有了新本的指导,诸老纷纷表示:眼前就只剩下一层窗户纸啦,貌似一捅就破。   又过一日——是醉乡世界里的时间,外界则将近半个月——邵葵突然要求众人跟他一起返回真实世界,问他缘由,却只微笑不言。于是六人——除掉支离异——心念动时,便即顺利脱离,肉身重现在厅堂之内。   说来也巧,正赶上支离异过来——唐莹等人深入醉乡世界修炼,彻底闭塞视听,对于外界之事毫无所知,还得老丞相隔三岔五过来应个卯,通报一声,他也相当辛苦啊——告诉唐莹:“令甥孙已然进京了,访你不遇,刚去拜谒天子……”唐丽语终于到啦——“天子使我来问,你何日有暇,方便举办认亲的仪式。”   唐莹想了一想,说让天子多准备准备,就定在五日之后吧,随即转过头去询问邵葵:“邵前辈唤我等出来,究竟何事?”   邵葵淡淡一笑,左右望望,看到靠墙的几案上摆着一盆兰草,于是迈步过去,伸手把花盆给抄了起来。   这本是唐莹心爱之物,但自从得着了醉乡世界,见异思迁,便将兰草抛诸脑后了。这正厅轻易不放人进,花匠想进来浇水都往往得不着机会,导致这盆兰草一天天衰败下去,叶片枯焦,病恹恹地耷拉着,生死只差一线而已——至于花朵,那更不必提了,本非花期,又是这种状态,怎么可能结苞?   如今这盆可怜的兰草,还没有一把韭菜来得漂亮。   邵葵拾起花盆来,面朝众人,只见他轻轻用手指一捻,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原本有些恹恹的兰草瞬间精神,叶片转黄为绿,苍翠欲滴,随即缓缓舒张开来,露出了一朵小小的蓓蕾,接着蓓蕾绽放,乳白色的花瓣翻开,嫰蕊吐处,满室皆芳。   众人全都大喜:“君得之矣!”   邵葵所展示的这一手,分明就是术法。武道、术法习至高深,都能合天地之气意,化腐朽为神奇,但相比之下,武道之能大多数都可名之为“破坏”——削金断铁、裂石分水,甚至于移山倒海——固然某些武技吸纳的是天地荣生气意,一拳打出,但见草长莺飞,繁茂若春,但那终究是幻象罢了,不是真能活死人、肉白骨。能使一支兰草瞬间开花,这肯定是术家之道呀!   其实在张禄加入以前,“升遐会”诸老对于术法就已经有了一定的研究,可以施展一些小法术,也能使用部分上古术家法宝——好比说那个“远程视频会议”,其实就是通过法宝完成的,真要是空手也能施展,他们便根本无需再下问张禄了。可以说,那时候的诸老入门矣,而未窥堂奥,好比刚识得几百上千个字,但还不会写文章。如今邵葵施展这一手,却是明确告诉同伴:我已经摸着术法的门径了!   所以他才特意要把大家伙儿全都叫回天垣世界来,醉乡中的天地法则与真正的天垣有所差异,更方便术法的施用,在醉乡玩出这手来并不见得稀奇,得要能在天垣世界也施展无误,才可确证。终究醉乡是假的,天垣是真的,而且他们全都是天垣人——当然张禄除外。   众人全都真心诚意地向邵葵贺喜,邵葵笑着拱了拱手:“既如此,今日便是告别之期。”我不想再跟你们一起跟醉乡里研究了,那里时间流有异,实在太浪费生命。如今他已窥术法之堂奥,在醉乡和在天垣继续修行,差异并不算大,可醉乡一时等于天垣一日啊,还是跟外头钻研,进展会更快一些。   海陵督一把扯住他的衣襟:“休走!”你找着门儿了,我们可还如同盲人摸象呢,不赶紧分享经验和成果,倒想扯乎,你这太不仗义了吧。邵葵淡淡一笑,甩脱海陵督的手,顺便就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经验之谈,都记录其上,君等自学可也。”支离异二话不说,先伸手给抢过来——我研究时间最少,最为吃亏,这玩意儿我得先瞧。   钟政关照邵葵,说你自可返回自家居处去修行,若有新的收获,希望能够尽快传达给我们,此外——“种种经验之谈,都当笔录下来,将来汇集成册,以惠后来之人。”我们不能光想着自己修行、飞升,必须得给后人留下研究成果,以使这术武双修的技能永久传承下去。邵葵鞠躬为礼:“钟兄所言甚是,我不敢敝帚自珍。”   送走了邵葵之后,众人又再返回醉乡去修行,有了成功的例子,自然信心更为充实,同时也激起诸位高人的好胜之心。修炼五时后——也就是外面的五天——唐莹带着张禄返回,前往参加政元天子收唐丽语为女的仪式。   仪式很简单,参与者不多,黎彦和风赫然自然也到了。黎大少不是一个人来的,身旁还跟着他的伯父、西黎长老黎匡明,很明显那是作为家长代表,来跟天子谈联姻之事的。   天子并没有要求唐丽语改名换姓,所以唐小姐还是唐小姐,不是桓小姐,但两家联姻,而不关唐府之事了,而是桓和西黎做买卖。   仪式过后,便即排开盛宴,唐莹随便吃点儿就退场了,她还赶着回醉乡去继续修行。四名小伙伴凑到一起,则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取出太痴魔赏赐的符箓来,悄无声息地踏入了福禄世界。   张禄早就打定主意,这回一定要利用双倍重力来苦修武道,绝不能再莫名其妙地浪费机会了。然而真等踏入那块碎片天地的时候,他却仿佛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脚,一步步地又向那有剑痕和龙尾的山谷走去……8 第一百三十九章、蜕变   张禄一踏入福瑞世界,忍不住就朝着那座诡异的山谷行去,心里当然免不了要给自己找理由:从前不知道在天垣世界也可修行术法,故此必须苦练武技,如今邵葵老先生已经证明了术法的道路同样走得通,那我还练的什么武哪?   老子就是修术法起家的呀,人的精力终究有限,怎可能真正术武双修呢?必然要有所偏倚……可是,这跟跑去那方山谷有关系么?山谷中只有大能留下的剑痕,此为武道气意,跟术法毫不搭界;至于那条可能是龙尾化石的玩意儿,纯粹死物,对自己哪方面的修行会起到促进作用?   不必苦修武道,不等于可以随便浪费大好时间和机会啊……   眼瞧着山谷在望,张禄猛然顿住脚步,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竭力凝定心神。?他觉得自己的状况有点儿不大正常,脑袋里有的没的,诸念丛生,纷繁杂沓,但都解决不了一个最简单的问题:我去那里做什么?我究竟想要找些什么?   上回来到福瑞世界,偶尔见此山谷,亦得以见到那条剑痕,当时便尝试触摸,脑海中似乎映入了某位仙人挥舞利器劈山裂石的影像,具体细节虽然模糊,但浓厚的武道气意却真真切切,直透胸臆。倘若真能在此处长期揣摩,或许能够把握到一些什么吧,就好比睚眦在岿山山谷中揣摩拳王留下来的拳印,得以拉近了自己和黎世杰之间的距离……   当然啦,倘若把拳王的武技算成一百,那睚眦真正领悟到的,恐怕还不到零点一……   自己如今的武道水平还不如睚眦,而眼前这道剑痕上所凝结的气意,则绝不在拳王拳印之下——因为拳王留下拳印的时候尚未飞升,就理论来说还不是仙人,而这道剑痕的造成者,却可能是位真真正正的高天上仙!   所以说,哪怕自己能从这道剑痕中感悟个零点一,都能使武技得到飞跃性的提升,问题这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啊,睚眦貌似在岿山山谷里隐居、苦练了好些年,而自己在这福瑞世界,却只有短短十日而已。时间不够,机会再好也无益处。   要不然黎彦他们怎么不过来揣摩剑痕呢?他们的头脑可都清醒着哪。   道理是明摆着的,自己不可能不明白,初次得见剑痕,还能说一时为此绝技所迷,这都第二回了,再没有溺陷这般无益之事的道理啊——要不然怎么敢自诩心志坚定?   那我究竟为什么要往那山谷去?我还要拼命给自己找理由,这究竟是为的什么?   想到这里,张禄悚然一惊:此必有外力相诱也,并非老子本心所愿!   他咬紧牙关,竭力抵御那种并非本心的冲动,同时反照自身,一寸一寸地内视气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被他现了一丝端倪——在自己怀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与那山谷遥相呼应,仿佛是揣着块巨大的磁石正走向铁矿似的……于是伸手入怀,把所有携带的物品全都掏出来,一样一样仔细揣摩。   原来是这玩意儿!   他怀里一直揣着那块龙骨——也说不定是龙肉——化石呢,无论外表还是实在,那东西都象极了一方普通的石头,冰冷死寂,丝毫不见异状;然而此刻拿在手中,张禄却隐约觉得化石似乎开始向外界散出淡淡的灵气……   怎么说呢?这块石头就象是活了一样,张禄的掌心好似能够感觉到它的呼吸、它的脉搏……仿佛那不是一块石头,而是才刚挖出来尚未死透的——一颗心!   无错了,就是这玩意儿在与前方的山谷遥相呼应,进而一定程度上影响到自己的心志,促使自己毫无理由地向那山谷间行去……   张禄心说:你想要做什么,你跟我说啊,没道理你说了我不偏偏不去嘛……老子的好奇心可是无限大的。他初时因为担心自己的心理状况并不正常,故而骇然停步,此时明白了影响自己的外力来源,反倒并不害怕了,唇边露出淡淡的笑意,便即抬起脚来,继续迈步向前。   堂阳季珍而藏之的化石,必然是有其价值的嘛,我倒要瞧瞧了,那山谷中究竟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这块化石啊。   手中感应着化石如有生命的搏动,张禄一步一步向那山谷走去,然后,意料之中,也在情理之中的,他直接踩着剑痕,踏入山隙——看起来,吸引这化石的并非仙人留下的剑痕啊,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了——   是那条龙尾,同为妖龙遗骸,故此同类相吸!   张禄一边朝山隙深处走去,顺便回想自己的经历:初次入这福瑞世界,见到剑痕、龙尾的时候,自己还并没有从堂阳季第二份宝藏中得到龙骨化石;一直等到从清玄世界归来,才将化石攫入掌中……   在清玄世界,曾经得遇妖龙戾气——深藏在地底的那些不能算,自己只是通过幻术与之勾通而已,但曾有戾气喷出地表,化为土龙,又有戾气被随风释放,冒至斩龙台上——那时候化石还并没有入手,所以毫无感应。再往后能爆“核弹”的禅善世界,完全没有龙的事儿;醉乡世界的龙遗骸,只是6离子模拟海外的真龙残石所造出来的幻像,但得其形,未得其意;雾泽世界里倒是有妖龙的,但被埋葬在龙骨山深处,又有神器镇压,估计很难与自己怀内之物产生什么联系……   只有这回二度福瑞世界修行,这龙骨化石才瞬间“活”了起来,与远方山隙深处镶嵌着的那半截龙尾状物体产生了同类之间的感应。   还记得上次到来的时候,因为触摸剑痕而内心深处隐约感应到了当年仙人劈山裂石的壮举,但那些影像就如同梦中情境一般,不去尝试思索,仿若永在,想要抓住吉光片羽,它却瞬间便即崩溃、消散了,光留在记忆深处一些惊骇莫名的情感色彩。   然而人就跟水中捞月的猴子一般,越是触摸不到,反倒越想尝试,总以为自己的智力和意念可以突破那一道瓶颈,所有回忆都能清晰地在脑海中复原。因而张禄曾经反复触摸着剑痕,不由自主地在山隙中越走越深,直到触及了那块镶嵌在山壁中的莫名凸起的粗糙物事。   这究竟是什么呢?他恍然醒觉,这才现四周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于是只能把双手都覆上那片粗糙,以触感来探查,才现那东西异常庞大,并且向下的一端形成一个锐角。伸手入怀,取出火镰来打着,但火光一闪即灭,仅仅在张禄的视网膜下留下一道残影而已。   ——那是一片兽皮,粗糙的突起乃其鳞甲,这种鳞甲的排布方式颇为熟悉,与虚梵世界天柱上那条妖龙的影像几无二致!   当时张禄得此影像,悚然而惊,随即眼前一亮,已然返回了天垣世界——据说是十日修炼之期已至。他不知道时间都是怎么快流逝的,自己意识恍惚之际,感觉最多才一两个小时嘛……是在深入山隙之时,对时间的流产生了错觉吗?那么这条龙尾究竟在剑痕、山隙中,埋藏得有多深?还是在触摸龙尾的时候,懵然不知逝者如斯夫……   倘若是前一种可能性,则等自己好不容易再找到那条龙尾的时候,恐怕距离脱出此方天地也已不远矣——做梦尤其是春梦,最郁闷的便是将至**,闹钟却响了……想到这里,张禄不禁加快了前进的脚步。   说也奇怪,上次进入山隙之中,虽然经历有些恍惚,如今回想起来,自己是一步步陷入了浓重的黑暗,直至触摸到龙尾的时候,真正伸手不见五指。可是这回化石在手,却仿佛有一道影像从化石上滋蔓开来,通过自己的手掌传入心底,张禄不必睁目而能自见,仿佛施展“以心观感”一般,对于周边环境洞彻通明——由此脚步也可以踏得更快了。   他几乎根本不必要寻找,遵循着手中化石的感应,自然便摸到了那条龙尾。与上次不同的是,手指才一触碰上去,便似乎有无形的涟漪从凹凸不平的鳞甲之间散漫开来,而同时另一只手中的化石上也同样泛起灵气的涟漪。两组同心圆层层扩散,很快便交叠到了一起,并且引了令张禄骇然变色的共鸣——   这共鸣不是声音,耳不可闻,那涟漪的交汇亦眼不可见,但却有一股仿佛瞬间充斥整方天地的强烈的情感因素,从四面齐向张禄包围过来。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触呢?张禄仿佛又回到了虚梵世界,来到了天柱之侧,他看到妖龙那巨大而恐怖的龙、融汇了宇宙星辰的双瞳,缓缓地向自己逼近……   凶悍、暴戾、恐怖!   他仿佛面对大群猛兽,任何一只都可能瞬间把自己撕成碎片,此刻却莫名其妙地聚集起了成千上万,并且将自己团团包围住,不仅四面都已堵死,就连上天之路、入地之门,都被封闭得严严实实。无边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胸,仿佛转瞬间就会被群兽所虐杀,并且……可能杀而不死,要一直虐他到地老天荒!   张禄不自禁地双膝软,一个踉跄,险些栽倒。然而这种直刺人心的恐怖却似乎仅仅存在了半息而已,张禄随即就感觉到左手抚着的龙尾与右手握着的化石,随着灵气的涟漪同时泛起一股温热,并且是相当熟悉的温热……   这股淡淡的热流通过皮肤直入气脉,然后随着气脉的运行,很快便充满了张禄的四肢百骸。他感觉恐惧感消失了……不,灵气的涟漪交汇所散出来的气意仍然存在,甚至气意的本质也并没有丝毫改变,改变的,仅仅是自己的感觉——   仿佛围绕着他的大群猛兽,全都变成了自己的同类,仿佛自己也是猛兽的一员,并且内心深处非常清楚,这种猛兽是绝不会攻击同类的。因恐惧而引的刺骨寒意,瞬间变得温暖,灵气波荡中无边的凶悍,竟然变成了英勇,充斥天地的暴戾,竟然便成了绝不屈膝的铮铮傲骨……   究其实质,可能确实都是同一种存在,只是因为观者的位置不同、利益相悖,从而产生出不同的观感,以及不同的形容罢了。好比中国古代的盗跖,在统治者看来,他自然“日杀不辜,肝人之肉,暴戾恣睢”,可是在被压迫者心目中,他反倒是救世主也说不定。   借盗跖之口,把这种矛盾和反差阐述得更为淋漓尽致——“世之所高,莫若黄帝,黄帝尚不能全德,而战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尧不慈,舜不孝,禹偏祜,汤放其主,武王伐纣,此六子者,世之所高也……”换一个角度看问题,或者说不同的屁股决定不同的脑袋,那些儒家吹嘘的圣主仁君,又是些什么好东西了?   “刑天与帝争神”,在天帝眼中,祂难道不正是凶悍、暴戾、恐怖的代表吗?然而“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若将刑天当作敢与自然或者权威作抗争的英雄来看待,则凶悍自然变成了英勇,暴戾自然变成了不屈,谁还会觉得“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以舞”的形象恐怖?   张禄的感观同理,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产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仿佛自己的屁股突然间挪了位置,又好似6文龙被王佐断臂点醒,原来亲人反是仇人,敌国倒是母国……此际化石在手,龙尾在侧,不自禁地就油然而生一种亲切感……   虚梵世界天柱上那妖龙的影像,曾经把一句话投射在张禄心中,此时那句话又再从心底泛了出来——   “你是,我们的,希望。”   “不!”张禄暴叫一声,当即将手中的化石远远抛开。然而已经迟了,他就觉得那股热气运走气脉后,最终归入自己的膻中气海,并且瞬间膨胀起来——如同海绵吸足了水分,如同气球中灌满了气体,如同原子产生聚合作用,产生热核反应……   老子曾经自创过“热核风暴”,这还是真是一语成谶啊……张禄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似乎要爆炸一般,忍不住就伸直了脖子,张大嘴,仰望高天,一声嘹亮的长啸……8 第一百四十章、仙人的好奇心   化石和龙尾之间产生了灵气呼应,仿佛是龙的气意突然间渗入张禄体内,他虽然将化石远远地抛掷出去,并且左手也急忙放开对龙尾的触碰,却仍然觉得那温热气意瞬间充满了自己的四肢百骸,不禁仰天长啸——   啸声撕裂了此方天地的混沌,从山隙中直冲向高天,随即张禄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暴出粗口:“他奶奶的!”因为他现,自己竟然——突破了!   就在不久之前,“升遐会”六老之一的邵葵终于捅破了那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在天垣世界找到了术修之路。? ? 倘若打个比方的话,他在反复阅读和写作之后,终于内在的心灵与外在的知识融会贯通,量变导致质变,就此迈上了作家之路……当然啦,这仅仅还是第一步而已,本非天才,距离文豪也还十万八千里呢。   而张禄则本来就是“大文豪”,非天垣世界凡俗所可比拟,只是因为某种原因,他的才华和技能遭到封印——或许是因为情感的波动导致灵感的缺失——长久以来都下笔踌躇,不能落下一字。但是突然之间,心灵的窗户重被打开,璀璨的阳光照入那间黑暗的斗室,瞬间通明澄澈,曾经一度被束缚的灵感再度自由放飞……   刹那间,他的灵肉得与外界天地重新沟通,术法之路在眼前豁然显现,原本被封印的技能重新归入脑海,并且归入四肢百骸,归入周身气脉。张禄的身心受到了更高层次的洗练,似乎距离真正破境飞升,回归三维世界,也仅仅只差一步而已。   这就是“悟”吗?自己竟然因为妖龙的暴戾气意而得到了莫名其妙的感悟?果然地球人跟妖龙之间,确实存在着让人不忍去思考的某些内在联系吗?   此刻身在山隙之中,不必封闭五感,自然心灵洞明,观照周边,脑海中原本模糊的影像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他仿佛看到一个巨人高举起宝剑,狠狠地一剑劈向童山,也劈向那隐藏在山中的巨龙——所处的位置、出剑的角度、运剑的技巧,乃至于劈中目标的触感,全都无比清澈,直入心底。   但随即他又现那巨人似乎并非仅仅自己通过剑痕幻想出来的一个虚影,而确实存在着实质,并且这实质瞬间缩小,然后翩然而至自己的身前。张禄定了定神,仔细感应,果然,有一个貌似并不应该存在的存在,飘飘然穿入罅隙,飞来与他正面相对——   “张禄?”   张禄上下打量这个存在——虽然是人类的外表,但他很清楚那不是人,而只是一个高维的投影而已——看起来象是个成年男子,长长的黑随便在脑后扎了一个马尾,胡子刮得干干净净,露出淡青色的须根,身穿一件质地不明,甚至连颜色也不明的窄袖长袍。这个人的面孔非常陌生,但他所散出来的气意,却略显熟悉……   张禄不禁警觉地睁大了眼睛:“阁下是……”   那男子微微一笑,再次开口,但这回他的话语声似乎经过了微调,也跟气意一般,竟然变得熟悉起来:“是我赏赐你们来这里修行的机会的呀,你认不出我来么?”   张禄这一惊非同小可:“你、你是太痴魔?!”   “请把‘魔’字去掉,叫我太痴可也,”对方点一点头,“吾在高天,观汝得入福瑞,气意瞬息而变,竟如春蚕化蛹,振羽而飞,又似浓云汇聚,生为密雨,此非常情常理,故而现身一问也……”   也不知道为什么,太痴竟然拽起了文来。倘若真是天垣世界的凡人,面见仙人,必然顶礼膜拜,但张禄本身就可算是‘谪仙人’,又多次接触到仙人中极不靠谱的三无和尚,所以他对这类三维生物还真没有什么敬畏感。虽说太痴拽文并不高明,张禄也不是普通的地球现代人,他曾经穿越去以汉末为背景的口袋地球世界,读过书、进过学,还仕朝为郎——东汉朝经学繁盛,儒门士大夫阶层甚嚣尘上,没有文学根底之人根本不可能当官儿——对于太痴这些文言,当然能够听得懂。可是听得懂虽然听得懂,多年不接触,却觉得多少有些刺耳,有些烦心,当即一挑眉毛:   “会说人话吗?!”   太痴“呵呵”而笑:“我是说啊,你这家伙在天垣世界,原本不过中等级的武人,才刚触摸到天地气意、乾坤大道而已,可是突然之间,就连我在上天都能感受得到,你的气机竟然改变了,瞬间即可与巅顶修行者相拮抗——究竟生了什么事儿呢?所以特意下凡来瞧一瞧,问一问……”   “你真是太痴?”张禄先不回答对方的问题——他其实也无从回答起——却反问道,“我还以为太痴是位老者。”   “我当然是老者,”对方把脸一板,“若以人寿来论,我的年岁早已数千上万矣。然而在人间或许可以称老,在天上尚还幼冲——再者说了,何所谓老,是身老还是心老?老者正未必有老者之相啊。”   “太真主生、太癫主病、太痴主老……其实太真未必生,太癫未必病,太痴未必老是吗?”   太痴撇一撇嘴:“不过借你们天垣的说法……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倘若真有破境飞升之期,到时候你自能领悟其中意义。”   张禄心道你就说呗,我未必不明白,终究我跟你其实勉强算是同一类的存在啊……突然间猛地一惊:“既然是仙,难道就不能一眼看穿我身上究竟生了何事吗?”   太痴摇摇头:“若能看穿,我就不必特意下来问你了。”   “那么作为仙,你是否能够看穿我心中所想?”   太痴还是摇头:“若是普通凡俗,你一动念,我自能知晓,但如今你已是凡间的巅顶人物,身心受到两重洗练,就不是那么容易看穿的啦。真要探查你脑中所想,心中所念,其实也不为难,但上方的法则,是不能随意窥测他人想法的……”   张禄心说哎呦,那等我真飞升到三维世界,那些窥探人心的拿手幻术,是不是都不能用了?用了又会如何,算犯罪?   太痴还在继续解释:“我等看待凡俗,就如同人类看待宠物一般。宠物通灵性,但不能言,乃可窥测其心,以便更好地照顾和抚养它们。但若同样为人,哪怕只是一个小孩子,大人都必须要通过察言观色和对话来了解其需求,不能象对待宠物一样去窥测其心,这是不道德的呀……”   张禄心说那最好,你要是真能一眼看穿我心中所想,说不定黑户的身份当场就会暴露。   他表面上云淡风轻,脑海中却诸念翻涌,太痴忍不住就追问了一句:“你是怎么突然间突破的?因何契机,有何感受,可能告诉我么?”   张禄当然不能说自己是因为碰触到龙骨化石或者龙尾才得以瞬间跳级的,只能随口繁衍道:“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是触碰到了石壁,领悟到了仙人劈山斩龙的身法,才于武道上瞬间开悟——这种情况不合乎情理吗?很罕见吗?”   太痴皱了一下眉头:“确实罕见,至于情理……宇宙博大、自然浩瀚,即便仙也往往知其然而不能知其所以然,只要生了,那就一定合乎情理。因为世间万事万物,就理论上来说,都是混沌不明,存在着种种可能性的,人所得以认知的常理,不过是生机率最大的那些而已。而机率即便再低,再荒诞无稽之事,理论上都是有可能生的……   “好比说时间倒流,先死而后生,好比说事物扭曲,倒果而为因,其实都是有可能生啊。即以生在你身上的事情来说,既然生了,必然合乎道理,只是这道理我们还都不清楚,或者因为机率太低,就从没想过要搞清楚而已……即便搞清楚了,也未见得有意义。”   说到这里,太痴顿了一顿,有些自嘲地一笑:“说得太多了,你肯定有听没有懂吧……”   张禄心说不,老子彻彻底底地听懂了!   “你说是感悟到了这福瑞世界中仙龙之战的残留气意,所以才能产生飞跃性的进步?”太痴挠挠下巴,“这事儿好生诡异,真是亿万年难得一遇之奇……”突然间上下打量张禄几眼,皱皱眉头:“你跟三无那家伙,究竟有什么交情?他竟然数度为你请求我等网开一面……难道说,他看出了你的资质与众不同,在你身上可能会生这种奇迹么?”   “你直接去问他好了。”张禄一脚把皮球给踢了回去。   “他若肯回答,我何必再来问你?”太痴道,“照理来说,你们并不源出同一个世界,而他在为人的时候,貌似也并没有穿越过天垣世界,升仙以后,也没听说特意跑天垣来晃荡过啊……”   张禄眼珠一转:“或许他是受人所托?”   太痴双眼一亮,恍然大悟地道:“不错,他一定是受到了魏强的托付,那家伙可不正是你们天垣出身的么?”说到这里,微微一笑,解释道:“魏强在天垣有个浑名,叫做‘拳王’。”   张禄心说对嘛,我本来就是想把事情往拳王身上引——才知道原来拳王还有个很正常的名字啊,并不叫“拉奥”……   “魏强在天垣的修行,也是一日千里,度快得令人指,想必是他的血统或者传承落到了你身上,所以才托付三无来关照你的吧——那家伙早说啊,我们必然得卖魏强的面子,至于他三无的面子就……嘿嘿。”伸手拍拍张禄的肩膀:“我来见你之事,这是坏规矩的,千万不要说出去。希望你也能够如同魏强一般,纵横各界,直至破境飞升——我会在天上等着你啊!”   张禄微微皱眉:“我方才一声长啸,恐怕已经惊动了同伴……”   太痴笑着摇摇头:“放心,有我在呢,你的同伴们未必还会记得那声……你管那叫长啸?我还以为是惨嗥啊。”说着话,其身影逐渐淡去,很快便消失无踪了。   张禄就觉得后背有些微的冷汗渗出……好险,若真被太痴现自己地球人的身份,谁知道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虽说人是决定不了自己的出身的,而且身在被封禁了的地球,还偏要想钻出个空隙来,这事儿归根结底是魏强——拳王——或者三无他们干的,老子是被迫的,我也是受害者……   但一步步地深入,竟然现此事与妖龙有所关联,仙与龙貌似是不共戴天之仇,或者说是天敌啊,那么对于与龙有关联的地球人,会不会根本不问理由,不管对错,直接抹杀了事?   尤其他们很可能还当自己是三维生物,那么三维生物抹杀三维生物,跟人类顺手捻死只蚂蚁有啥区别?恐怕连一点点负疚感都不会产生吧……固然如三无和尚所言,自己其实已经是三维生物了,被谪天垣,只是向三维世界投个影而已,但就跟那多处三维世界里的妖龙残骸一般,身受镇压,不灭亦不生,自己要是落到那种境地,说不定比死还要淒惨哪!   说起来这个太痴也真是好奇心旺盛,还特意投影来跟自己对话……张禄从太痴的话语中,倒是搜集到了不少的信息,并不仅仅拳王叫做魏强一点。貌似天上群仙对于魏强的真实来历不但不清楚,甚至根本就没有怀疑过,还以为他真的出身在天垣世界呢。就不知道三无和尚又是跑哪个世界去二度修行的?他之所以作僧侣打扮,是不是因为那方世界类似于释教的理念盛行?   神思重新凝定下来以后,张禄大着胆子,再次伸手触摸那条龙尾,但却毫无感应——不是一定要化石和龙尾合二为一,才能产生呼应呢?放眼四顾,寻找那块化石的下落。   他刚才还以为自己马上就要爆炸,甚至马上就要核聚变了呢,又怕妖龙气意渗入身心,把自己彻底变成一头洪荒妖兽,所以忙不迭地就把化石给远远地扔了出去。可谁料想祸兮福之所依,不但没炸裂,也没变态,还瞬间便即突破了旧有的境界……自己若是回归天垣,这会儿算什么等级?肯定得是无人境了吧,就不知道无人境七个小阶段,自己到了哪一层级?   此时他境界既高,感应力也强,所涵盖范围也广,即便在漆黑一片当中,理论上也能够很快现那块化石——即便一粒尘埃,也都自然映入心灵。可是寻摸了好一阵子,偏偏就是找不到,仿佛那化石已经彻底融入到山隙中去了似的……8 第一百四十一章、道德感   福瑞世界的重力过天垣世界三倍还多,在这种重力环境下修炼,就好比在身上捆绑着相当于两倍体重的沙袋,并且这沙袋的分量还能够均匀分布到四肢百骸的每一块肌肉、每一道气脉上,如此苦修一日,其练体强度远非在正常重力下三十日可比,效果必然是相当明显的。?   尤其就天垣世界,或者别的什么武道世界来说,这种环境都是绝无仅有的。天垣世界的无人境已能飞天,但连平流层都突破不了——就其身体素质来说,就算在大气层外都能存活过一顿饭时间,问题是飞不上去——更何况浩渺宇宙、别的星球了,可以说终身都被束缚在天垣的重力环境下。   只有唐莹,偶尔得到了上古秘传的某种功法,可以改变身周重力,但也仅仅达到两倍数值而已,这也是唐莹在当世所有九名无人境中年岁最小,却能跃居第二位的重要原因之一。   与之相较,纯粹机械社会的地球却大不相同,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人类不但能够登上月球,感受六分之一的重力,甚至在地面上就能靠着某些仪器随意增大或者减少重力值。在魔法世界中,社会技术受到个人技能的影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拖累,根本就不可能产生比较重大的突破,迈入工业社会更是一个没人敢预见的遥远梦想。   某些天垣土著能够通过玄奇界的任务前往其它三维世界,每个世界的重力全都不尽相同,但基本上也都保持在正负o.5倍的范围内——否则根本不可能有普通人类生存和繁衍——对修炼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正因如此,前往福瑞世界修行,才成为玄奇界对任务成功者的重要奖赏,其价值更在神兵利器、天材地宝、洗髓丹药之上。   再说了,貌似玄奇界其实并不会赐下真能使个人能力瞬间得到快增益的兵器、材料和丹药……   黎彦他们几人和张禄搭伴之后,运气就一直不错,竟得两回前往福瑞世界修行的赏赐,除了张禄心有旁骛外,其他三人全都非常珍惜这个大好机会,一入此界,便即不眠不休地勤修苦炼。等到第二次修行完毕,返回天垣世界以后,黎大少还没有说话,唐丽语先跳出来现宝:“彦又有突破,可能已经踏入无我境第二阶望玄了!”   张禄面露微笑,拱手恭贺。风赫然问他:“你又跑哪儿去了?除彦外,我等功力也有长足的进步,那么你呢?你究竟领悟了一些什么?可不要被我们拉下,导致下次任务无法共同执行啊。”   四人初次组队的时候,张禄距离窥奥仅止一线,而黎彦他们则都是窥奥巅峰,双方差距小于一个阶段。那么倘若那三人全都迈入了望玄阶,而张禄仍在第一阶通幽转悠,甚至还仅仅是通幽初阶,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就很可能大拖后腿,导致玄奇界将队伍拆分重组……四人如今的配合挺默契,风赫然真不想撇下任何一个——尤其是张禄。   张禄笑一笑:“我啊,我……在研究术法。放心吧,不会拖你们后腿的。”   数日之后,黎匡明和政元天子的商谈终于结束了,就此确定了黎、唐二人的婚事,约定半年为期,西黎会派人入京迎娶唐小姐——至于其中都有些什么利益交换,则不足为外人道也。随即黎匡明就领着黎彦离京返程,风赫然也辞别张禄,自归流云宗。   时日匆匆而过,婚期未到,黎彦便又被摄往了玄奇界,甫一睁眼,现唐丽语在自己左手边,风赫然在自己右手边,却唯独不见张禄的踪影。倒是对面站立着一位略显熟悉的男子,一身劲装,反手执一杆大枪,又惊又喜地叫道:“黎贤弟,原来你也在这里!”   黎彦微微一皱眉头,执枪男子赶紧报名:“贤弟不记得愚兄了么?咱们曾在釜水之会等处有过数面之缘啊——在下津州历郡内门弟子白公衡是也。”   黎彦这才回想起此人来,赶紧拱手施礼。旁边儿风赫然有点儿郁闷,张嘴就问:“白公兄不是初次踏足玄奇界吧?你原本的同伴呢?”   白公衡面上微微一红:“惭愧,我们原本也是四人组,上次任务难度过大,折损其半。还有一个庞郡公子庞无异,命虽然保住了,精神却垮啦,竟然向其父哭诉玄奇界之事……我原本就估计他再与玄奇界无缘,果然……”   随即精神却又一振:“愚兄倒是因祸得福,可以加入黎贤弟的新组——旁边这位,难不成便是贤弟你的未婚妻唐着话拱手为礼。唐丽语略显腼腆地还了一礼:“白公兄远在西北,竟然也听说了我和彦的事儿……”   “哈哈,佳偶天成,自然四方哄传,怎可能听不到呢?”白公衡又再转向风赫然:“请教这位是……”   风赫然有点儿没好气地报了名。白公衡倒也不以为忤,只是问道:“愚兄所历队伍,或四人,或五人,没见过有三人的。黎贤弟、风贤弟你们应该还有一名队友吧,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风赫然撇一撇嘴:“我也不知……总不会是流年不利,让人在天垣就给宰了吧……”   唐丽语朝他一瞪眼:“风兄!”   风赫然耸耸肩膀:“我就那么一说啦,不是咒他……总不会真的被咱们远远拉在了身后,所以被踢出队去了——待得此间任务完成,我就再进京一趟,当面好好问问他!”   那么张禄此刻身在何处呢?玄奇界是个极其特殊、极其诡异的存在,张禄怀疑那根本就不在三维世界,而属于三维世界,并且不是唯一——前往异界历险之人,都要经过玄奇界周转,考虑到并不仅仅天垣人有这种机缘,成千上万个异世界,哪怕只有半成与天垣相似,各路冒险队伍都能二十四小时把这方平台给挤得水泄不通——就象游戏副本一样,应该同时能开好几个。   他与黎彦等人都是在经历了雾泽世界的冒险后,以半年为期,按时抵达的玄奇界,睁眼却不见其他人,估摸着是在另外一个玄奇副本当中……随即张禄就孤零零的,被太痴魔给配去了禅善世界。   其实这是他自己选的。太痴魔说了:“你的情况特殊,一日千里而至天垣的无人境,按规定此后就该开始个人历险啦。为免其余天、魔奇怪,也破坏规矩下凡去探问你,干脆,此后你就专归我管得了……”   张禄心说这也在预料之中啊,自己在福瑞世界得到突破,返回醉乡后与“升遐会”诸老商议——他当然没敢坦白,只是笼统地说得着些奇遇,恢复了过往的术法之能——经过诸老测试,果然已入无人境,而且不是第二阶凝虚就是第三境破妄。天垣世界就此有了第十名无人境,并且还不是垫底。   张禄一则以喜,一则以憾:从此不可能再跟黎彦、风赫然他们组队,共同执行任务啦。够资格跟自己组队的,估计起码也得是无我境巅峰,放在天垣,加上无人境也才十一二个而已,就这些人里面怎么可能组出个四人小队来?   要知道天垣的无人境并非个个都经过玄奇界的历练呀,即便有过穿越经历的佘师承和支离异,根据对话中的蛛丝马迹来判断,他们因为种种原因都已然不履足玄奇界久矣……   所以若再被玄奇界所摄,只有两种可能性:一是孤身一人上路,二是从别的世界找来等级相若的修行者组队。考虑到拳王曾经单枪匹马吊打各异界强者,前一种可能性会比较高一些。   果然,太痴魔明确指出,你“按规定此后就该开始个人历险啦”。张禄就问啊:“孤身一人的话,将会执行哪些任务?”虽说我如今是变得很强了,但没有同伴,缺乏配合,你难度等级就该多少调低一点儿吧。   太痴魔的声音道:“只有历险,并没有任务……”   大概是因为有三无和尚的托付,又曾投影下来,当面询问过张禄,笼罩在太痴魔身上的神秘光环略有所消减,他本人亦有所感,所以话也比过往要多得多了,肯费口舌向张禄详细解释新规矩和新设定。   他说凡间修行者但凡越过某个层级,身心受到两重洗练,将要跳脱出原本的天地法则之外,则可以目之为仙人预备役了——虽然十个里面也未必能有一个真正破境飞升的,起码你有了高考的资格呀。一般情况下,玄奇界将不再摄取这类人,由得你自我修炼,而不再开补习班,也不再搞小测验。但其中也有一类人例外,比方说张禄,也比方说拳王。   这类人或者天赋异秉,或者运气爆棚,往往还不到中年就能成为高位修行者,按常理来考究,只要不出什么妖蛾子,终其一生,是必然能够破境飞升的。一般情况下高位修行者绝大多数年高德韶,既要与天地法则作斗争,也要跟自家寿命拼运气,好比清玄世界的文遗山,不趁着精力还旺盛的时候尝试突破,真等垂垂老矣就再没机会啦。但张禄和拳王达到这一层级的时候年岁还轻,有大把的寿数可以挥霍,除非就此躺倒啥都不干,或者时乖命蹇死于中途,否则登仙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对于这类人,这类基本注定的未来的同伴,玄奇界还是愿意继续关注一下的,但要为这类人量身打造任务,难度却实在有点儿大——按照太痴魔的说法,非不能也,但他们真没有足够的精力和时间。所以将这类人摄来玄奇界,也不给什么任务,而只是给个历练的机会罢了——   “你可以随意挑选曾经去过的异界,为期十日,巡回、探险,不作具体任务分派……”   张禄觉得这种规矩自由度有点儿大,可是自由度越大,或者说明风险也越大,或者往往内藏着什么隐秘的陷阱,所以他先得把话给问清楚喽:   “所谓十日,是哪里的十日?”各个世界的时间流都不尽相同啊,星球自转和公转的期限更是大相径庭,究竟以何为准?   “自然是当方世界的十日。”   “没有具体的任务分派,那就是说,我做什么都可以?”   “理论上如此,但若你胡作非为,本尊必然要加以惩戒——至于怎么才叫胡作非为,且问你的本心吧……”   接着太痴魔又补充道:“你应该也现了,曾经踏足过的异界,其中有几个镇压着上古妖龙,你前往巡逻,也必须探查相关妖龙的情况,若有异象,回来后须向本尊禀报。”   张禄掰着手指头算算,自己曾经去过的异界包括:须延世界、钧天世界、虚梵世界、福瑞世界、清玄世界、禅善世界和雾泽世界——“一共七处。”   太痴魔提醒他:“福瑞世界不算,只得六处。”   张禄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去禅善世界为好。他把“电光影里斩春风”落在了禅善世界,原本就希望将来有机会可以给找回来,然后再回虚梵世界,去交还弥勒和尚。真要能还回去,那就妥妥的是“借”,否则恐怕要变成“窃”啦,一音之转,性质全然不同,即便没有法律法规罩在头上,终究还有道德感限制其本心啊。   不过说到“道德感”这玩意儿,对于张禄来说,貌似还是跟黎彦他们组队之后,才逐渐鲜明起来的……   眼前一花,已入禅善世界,立足之处与上回相同,都是在高山之巅,不过如今山顶上空荡荡的,不见一人,放眼下望,周边也没有伽奢大军,倒是地面上还残留着一个大坑,土石有晶体化的迹象,寸草不生……   张禄当即腾空而起,就奔伽奢城而来。他打算先见见伽奢城主,打问黑余上人的下落,顺便也证实二人所言,究竟谁者为真?哪个才是真正的反派?还有伽奢城主身边那个神秘人,究竟是何来历,有何能为?   时间不大,便即抵达城外,张禄远远眺望,只见城上隐有五彩气息笼罩,应为阵法所限,禁止飞越。他不知道以自己的能为,究竟能不能顺利破阵,是否可以直飞王宫,想一想还有整整十天呢,不着急,我暂且以不暴露行踪,腿着前往为好……8 第一百四十二章、孤独的美食家   张禄按下云头,步行前往伽奢城。?   根据上回来到禅善世界执行任务之前,太真魔所提供的基本信息来判断,此世社会形态相对原始,大概也就奴隶制邦国时代,不过来到伽奢城前一瞧,嘿,这城市还是建造得挺雄伟的嘛,亦不可小觑此世的社会生产力也。   张禄如今的感官非常敏锐,很多事物简单一瞥,便可探查到其实质。比方说这城墙,大体雪白,边缘还涂着红色,他一瞧就知道是用巨石垒就的,外涂白垩和红泥。城墙高逾五丈,朝向自己的这一边起码三千五百步长,占地面积确实不小——估摸着人口怎么着也得上万了吧?倘若此城是东西短、南北长的话,居民五六万甚至过十万都有可能!   在地球历史上,类似社会时期的古代邦国,单城居民能上五千就挺可观了……再想想上回被伽奢“百万”大军围困在山上,登高眺望,“百万”确实是虚数,但一二十万总还是有的。能够调动二十万大军参与同一场战役,则其主城居民之繁盛,恐怕更在自己的想象之上……   要搁地球上,这完全不科学嘛,但在禅善世界……这世上有强人啊,甚至还有“核弹”,那还有什么奇迹不可能生?   张禄从南侧接近伽奢城,只见城门洞开,连通着一条宽近二十步的通衢大道,来往行人甚多——绝大多数瞧着都是商旅,用驴车或者牛车运送货物。城门口有卫兵执械守备,进城之人都必须接受检查,貌似还得交税。张禄省得麻烦,干脆混进了一列商队当中——他施展幻术,就跟戴上了漫画中哆拉a梦的石头帽似的,谁都视而不见,就连卫兵点算商队人数,到他这儿都极其自然地给隔过去了。   进得城来,只见房屋鳞次栉比,行人摩肩接踵,确实相当繁华热闹。看起来这个世界商业还是颇为达的,临街开了无数各类店铺,还摆了很多小摊儿。总体而言,房屋勉强还算整洁,居民的装扮说不上富贵,亦绝不贫困——对比城外稻田边偶尔得见的几个小窝棚,还有衣不蔽体跟田间劳作的农人,城乡差距确实非常之大。   或许这就是国人和野人的区别吧……要么是平民和奴隶的区别。   张禄才刚收了法术,当即就有无数道目光投射过来。   看看来往人等的装饰打扮,确实很古代印度次大6或者西亚风,虽然大多属于同一文化圈,但也各有特色——想不到这还是个国际性的大都会哪。只是象张禄这种内短打而外宽袍大袖,还束着髻的形象,确实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儿,也难免会引起众人的关注了。   街边摊贩纷纷围拢过来,向张禄推销自家的小商品——这肯定是个远方来客呀,必然喜爱本地土产。   只可惜张禄并不感兴趣,不停地微笑摆手,谢绝对方的好意。他本想一路直行,瞧着远处耸立着圆顶高塔之处,应该就是城主居处了,且到门前,再研究该怎么混进去——要不然就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可是突然之间,一股异香扑面而来,并且直透四肢百骸,激得他浑身毛孔都猛然张开。张禄不禁定住了脚步,伸手摸摸肚子——好饿!   既入无人境界,其实身心结构已与普通人拉开了相当距离,日常能量的摄取多靠吞吐天地元气,对饮食的渴求大大降低。就理论上来说,象他这种无人境初阶的天垣武人,已能“辟谷”,每几日喝一口清水即可,连续数月都不需要吃任何东西。然而就跟人若丧失了某段肢体,在相当长时间内仍会产生肢体仍全的错觉一样,张禄跳级实在太快,他的消化系统,更重要是大脑对消化系统的掌控还未能彻底调适过来,所以仍然会产生饥饿感。   想一想自从上次在唐丽语认父的宴会上吃过一顿以后,自己就一直窝在醉乡世界修行,除了喝过几口醉乡的酒外,就真没尝过什么食物……就算不是感官上的错觉,这也该到用点儿饭食的时候啦。   再者说了,张禄就算能管住自己的肠胃,也管不住自己的舌头,对于美食的**完全跟身体构造无关。因此那股异香就自然而然勾引起了他的食欲,不自禁地口涎大生——而且,老子有多久没有吃过咖喱了?   想一想还真是年深日久哪,自从脱离在地球上的现实,穿越去口袋地球世界之后,便再无缘尝此异乡滋味了。而且中国虽说是美食国度,但无论汉末背景的口袋世界,还是不知道该对应哪个年代的天垣世界,终究都属古代,对于食材的培育、选用,对于调料的汇集、配比,以及对于烹饪手法的研究,都远不是张禄出身年月可比。他确实馋美味很久啦,算算得有小一百年!   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耳畔全是各类叫卖声,鼻中闻着咖喱的浓香……张禄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了,当即狠狠地一跺脚——老子有整整十天时间呢,急着办什么正事儿?还是先去饱餐一顿,消解自己的百年渴望再说!   于是闻着香味就直奔了街边一家小小的饭铺。饭铺大堂里没有椅、凳,只摆了六张小桌子,围绕桌子铺着薄毯。可能还不到饭点儿,内中空荡荡的并无食客,张禄老实不客气地就择了邻街的一个位子,盘腿坐下,一拍木桌:“有人么?上菜啊!”   一名年轻男子闻声从后面蹩了出来,瞧见张禄先是一愣,随即便泛起了职业性的笑容,叉着手、躬着腰跑过来,连声致歉:“对不起让您久等了……客人是从远方来的吧?不知道您想要吃些什么呢?”   张禄伸手在鼻端一拂:“这是什么香味?”   “客人您真是识货,此乃本店秘制酱料的味道,无论用来炖肉还是烩菜,都能够激出食物最深层的鲜味,满足最挑剔的口舌**,还非常有助于消化……”   “废话少说,就挑你们秘制酱料烹制的佳肴,多肉少菜,不要太辣,先给上个两人份儿的吧。”   他等候的时间并不算很长,店家就端出了满满一大盘咖喱烩菜,据说主料是鸡肉——当然不确定跟地球或者天垣上的家鸡属于同一种动物——和新鲜的海鱼,此外还特意配了一壶据说是伽奢城特产的无酒精饮料。   菜至面前,香气更加浓郁,张禄口水都快滴下来了。当下二话不说,抄起勺子来,就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肉——我靠好辣!   他口水最终并没有滴出来,但眼泪是真流出来了……   可是说也奇怪,辣味并不能掩盖咖喱咸鲜的口味和润滑的口感,以及鸡块和鱼柳的香嫩,张禄就感觉自己仿佛是寒冬腊月突然浸入一池温泉当中,浑身都被舒适的暖意所包围,简直就想要扯长脖子,引亢高歌——“太~好~吃~啦~”   当然他终究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并没有嚎叫也没有唱歌,但却忍不住要吟诗志趣。当然啦,张禄并不会做诗,仅仅两句顺口溜而已:   “但得人间做老饕,何必破境登九霄!”   不知道三维生物还吃不吃东西?天上又有啥好吃的?倘若一登仙界,就自然丧失了口腹之欲的话,那还不如跟三无和尚打个商量,你干脆把我降了维得了。我不求长寿——反正老子也活得够长久的啦——你再给我十年,我回地球去享尽四方美味,即便死也无憾哪!   随手倒了一杯饮料,入口酸甜,不但化解了浓厚的辣味,对于各种香料所堆砌出来的复杂口感,亦有相当程度的提升效果。堂堂张伯爵就跟个饿殍似的,当下左右开弓,不多时就把整盘肉和整壶酒都消灭得干干净净。   店家在旁边儿瞧着直眼晕:“客人您是多久没用过饭了?而且您这……食量还真是挺大哪……”   张禄强忍住舔盘子的冲动,轻轻打了一个饱嗝,嘴里还在为自己辩解:“我并不是饿,而是……贵店的酱料实在太对我胃口了。”伸手从怀里摸出来两枚银钱,递给店家。   他刚才在街上也瞧见了,居民们大多用两种钱币交易,主币是银,辅币应该是某种合金,没在手里掂量过,实在不清楚具体质地。所以天垣朝的铜钱他就不摸出来了,光试着用银钱付账。   店家接过银钱来,皱着眉头,翻来覆去地瞧了好半天:“这个……客人没有我国通用的银币吗?”张禄说反正都是银的,也就大小和花纹不同,你别告诉我不能使。一般这种古代国际性大都市,理论上各国金银都可以通用才对呀。   店家尴尬地笑笑:“也不是不能使,但……小人得跑一趟隔壁钱店,看看品相,秤秤重量……”   张禄一摆手,说那你就快去吧……等等,也不必太着急,你店里还有别的什么美味,再给我上一人份的来。   以他如今的身体结构和素质,也不怕撑破肚子,既然如此,不如再加一顿吧,省得跟这儿空等。   可是店家还没有到后面再去准备食物呢,忽见一名穿着紫色无袖长袍的男子迈步而入,见到张禄后,抬右手按住左胸,微微一躬身:“这位先生,城主有请。”   张禄抬起眼来一瞥,就见这男子四十多岁年纪,浓眉细眼、鹰鼻阔口,上唇留着两道翘须,貌似不完全是个良善之辈……他的服装很简单,但明显质地上乘,而且袍边竟然还用金丝绣成花朵和藤蔓,看起来身份不低啊。   店家当即就跪下来了,双手按着额头,口称:“巴素大人,小人给您见礼了。”   那个名叫巴素的男子理都不理他,只是注目张禄。张禄站起身来,也不知道该怎么还礼,只好微微躬身:“请问阁下是……”   “在下是本城的税务官、城主的近侍、禁卫军别将、布料库和饰库的掌管者、织造坊和打造坊的监督官……”开口就是长长一串儿头衔,貌似管的事儿还挺宽,“城主听说先生从远方而来,特意派在下前来延请先生……”说着话瞥了一眼桌上的空盘子:“街边小店,能有什么好吃的了?请先生跟随在下前往城主宫殿,相信城主必会摆下盛宴来款待先生。”   张禄如今满脑子都是吃的,虽然不清楚城主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又为什么要派人来请自己,但——你就是派一支军队过来我也不怕啊。他本就觉得自己跟这禅善世界大可以横着走,完全不必要提起什么警惕心,这一听还有好吃的,当即摆手:“头前带路。”   禅善世界第一高手据说是黑余上人,张禄是见过上人的能为的,如今的自己可以一个打仨。当然啦,那时候黑余上人才刚解除诅咒,功力未能完全恢复,但就算全盛之时,以张禄的估算,自己起码能跟他战个平手吧。黑余上人与伽奢城是敌非友,那么伽奢城中还有什么人值得让自己提高警觉吗?   唯独让张禄有点儿拿不准的,是那柄“核爆”金锤,真要是当头扔过来,躲不过去的话起码扔掉半条命——迪让的金锤曾为自己所夺,后来交给了黑余上人,用来炸兵破围,再后来黑余上人把金锤朝着自家四人小队掷过来……黑余是中了自己一剑跑路啦,四人小队随即被摄回了玄奇界,理论上金锤可以回收,就不知道最终是谁收了它去?   若是金锤仍归了伽奢城,或者并非一柄,城主手里还有,对自己倒勉强算是个威胁。问题那玩意儿是范围攻击啊,如此人口繁盛之城,城主你倒真有胆量乱扔么?我跟你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至于想要同归于尽,还用半座城来给我陪葬吧。   所以张禄毫无畏惧,就跟着那位名叫巴素的官员前往城主宫殿。靠得近了,才现所谓宫殿,其实是座城中城,是一座兼具功能性和防御性,并且到处涂金抹银、辉煌华丽的大城堡。城堡各处都有卫兵执械守备,瞧装备比城门前那些要高价得多,本身身体素质和精气神儿也高了不止一筹——大概就是所谓的“禁卫军”了吧。   进了城堡大门,拐过几个弯,前面貌似是座主殿,主殿前好大一片空场,竖着不少旗杆。巴素朝张禄又施一礼:“先生请在此处稍候,等在下去禀报城主。”   张禄点点头,便即止步。巴素小跑着就奔了殿门,才到门口,突然间转回身来,戟指大喝道:“来人啊,给我拿下!”8 第一百四十三章、误会      巴素戟指张禄,大喝一声:“来人啊,给我拿下!”   话音才落,他就发现那个穿着古里古怪的异乡人衣不飘、脚不动,却瞬间就到了自己面前,并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胳膊都举起来了,一把卡住了自己的咽喉。巴素待要挣扎,却觉得脑袋一晕,脱口而出:“是城主的命令……”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张禄并没有料到这家伙翻脸比翻书还快——虽说对方那张脸瞧着就不似良善之徒——几乎毫无戒备,但这并不代表事发突然,他会跟某些弱鸡一样愣在当地半天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是。事实上巴素回过身来,面孔一板,戟指朝向自己,话还没出口呢,张禄就开始行动了,一步跨越数丈,一把卡住了巴素的咽喉,随即幻术波便直取对方脑海。   巴素还真不是想告饶,而是被张禄幻术所诱,道出了设此圈套的主谋者。张禄心说我估摸着就是,你跟我初次见面,无冤无仇,也没必要打着城主的旗号想来害我吧。可是城主为啥下令擒拿自己呢?难道说上回相助黑余上人之事已然传入了伽奢城中?   想想也是,当时自己和三名同伴一起冲下山来,虽说所过之处一片狼藉,当面的伽奢兵卒一半儿遭了“核爆”,尸骨无存,剩下一半儿拖着重伤的躯体还到处乱蹿呢,可总有几个运气比较好的,尚有理智,还知道上前来阻拦自己。自己倒也动手殴打过几名将领,但没全数杀灭——你要是见机得快,知道逃,老子也懒得去追——说不定就有谁回去禀报了城主,说有这么几个人,如此相貌,这般打扮……   这城主倒也诡,还敢派个人过来诓自己,估计城堡内早就设下伏兵啦。一招击晕巴素,回过头来,果见十多名武士各执器械,也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冲将出来,除了自己背后的殿门外,三面合围,封住了所有去路。   这些武士个个身高在七尺开外,胳膊比人大腿粗,大腿比人腰粗……身上的铠甲倒比较小巧,也就能遮护住前胸、后背,以及胯下而已,却明晃晃涂着金漆,还描着花鸟鱼虫……啊不对,飞禽走兽,瞧着就极其雄壮精干。武士们手里也都是些沉重兵器,有使锤的,有使杵的,有双手执大剑的,有挺着巨大弯刀的,还有一个端着象是评书里说的“凤翅鎏金镋”,明明是叉,叉头却比张禄整个上半身还要大!   张禄也不退,也不躲,伸手就从腰间抽出了玄霆长剑——两相兵刃对比,他就跟个小孩子拿着样玩具似的。   其实他大可以施法术遁走,或者直接隐身,但自从等级蹿升以来,实话说还没有得着任何斗战的机会,如今一见众武士蜂拥而上,不禁略有些技痒——好吧,就让我来试试你们伽奢城中,都有些怎样的高人奇士哪!   当下长剑一抖,脚下生风,朝着跑得最快的一名执杵武士分心便刺。那武士瞧对方身量也不高大,武器也不沉重,面露鄙夷之色,竟然不遮不闪,反将铁杵朝张禄面门打来。他心说我身上套着的可是精铁护甲,你就那么细一柄剑,如何能刺得穿?你若是刺我手臂、腿脚,那些暴露在甲外的部位,说不定我还缩上一缩,这直奔着心口来——我岂怕汝?!   而且你的剑也未见得有多长,估计等我铁杵砸烂了你的狗头,你剑尖还未必能挨着我甲片呢——不过城主说最好活擒,我是不是变个招,歪歪杵头,光砸碎你一侧肩膀呢?   心里想着,铁杵挟着劲风就奔张禄而来,可是杵到半空,不知怎么的,对方连人带剑突然从一个意想不到的方位直扑进来,剑尖正中心中,然后“噗”的一声,穿透了……   那武士觉得心口一痛,不禁瞪大了双眼,眼神下瞥,却既不见剑,也不见人,只在自己胸口铁精甲上见到一道小小的裂口,好似有什么红色的液体渗了出来。他不禁暴跳如雷,“哇呀呀”怪叫起来,不怨张禄伤了自己,而恨——你丫怎么不杀我呢?瞧不起我?!   张禄确实瞧不起他……关键是还并不清楚伽奢城主跟黑余上人究竟谁是谁非,对于城主手下这些打手,就涌不起来必杀之心。当时长剑一递,劲气直接透甲而入,却只刺破一道小小的伤口,并未触及心脏,他就直接闪了人,转过身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一把攥住正捅刺过来的长大叉子。随即真气一吐,执叉武士就觉得双手巨震,虎口竟然开裂,痛得他直接就把兵刃给撇了。   张禄抢过大叉来,横向一格,磕飞了才递过来的一柄双手大剑,接着飞起一脚,又把一名武士当场踹翻。   张伯爵火力全开,杀得这叫爽啊。话说他前一次全力施为,还是在泰岳之巅,对战天公刘累。打那以后修行数十载,飞升天界,然后就被投影回三维世界来了,等级遭到压制,法术多不能用,只好靠新学得的武技御敌。虽说在穿越异界的时候,偶尔也能因其天地法则的不同,放开部分技能,但总之跟个成年人耍小孩玩具似的,完全不过瘾啊。   如今已然蹿升上无人境,在三维世界里也算得有数的强者,等级没有彻底放开,也总恢复了七八成,玩具换成了真剑,虽然还比不上全盛时期光剑纵横之势,却颇有酣畅淋漓之意。只可惜对手太次,在张禄看来,这些武人撑死也就天垣世界无我境中阶的水平,比自己那三名同伴强得有限。无人打无我,也就跟成年武师耍小孩子似的,哪怕孩子再多,一巴掌拍死七个总不是问题。   不过这些武士倒是也颇为悍勇,虽然明知道本领距离异乡人太远,对方随时都可以取了自家小命去,却倒了又起,退了又上,始终不肯罢休。张禄打得烦了,干脆武技配合幻术,直接隔空打穴,顷刻之间,数十名武士全都被定了身,各类兵刃掉满地,全都目眦欲裂,却偏偏动弹不得。   张禄心说魏强大人啊,既为同种,我总不能让你专美于前,老子从此也要大杀各界,显身扬名了!可是魏强自称“拳王”,在许多世界都留下身影和美名,听上去就无比强悍,自己完了要怎么报名呢?“张禄”这本名可不够飒,更不显威风霸气,我也得拟一个别号才是——叫啥好呢?   心念一转,随即挺着剑就冲进宫殿里去了,只见侍女、仆役,个个惊慌躲闪,还有些抱着脑袋缩墙角,浑身觳觫,就跟待宰的羔羊一般。张禄顺手揪起一名仆役来,问他:“城主何在?”对方只是连声告饶,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偏就不肯老实交待。张禄直接一招幻术打过去,那仆役当即目光呆滞,伸手朝后面一指:“内室戴金冠的便是。”   张禄一脚踢开殿后大门,就奔了内室了,果然见着一名头戴金冠、身披绣花长袍的中年人,斜倚在华丽大榻上,身周围绕着五名穿着清凉的美女,正跟那儿发愣。因为事情的发展实在太迅捷,张禄打倒那些武士也不过十数息的功夫,冲进内室又仅数息而已,城主完全就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彻底傻那儿了。   一见张禄挺着剑冲进来,美女们全都发出能够直接把普通人震聋的刺耳音波,连滚带爬地躲到榻后去啦,彻底把城主给亮了出来。城主貌似想要起身,然而腿脚哆嗦,压根儿不听使唤。张禄正想冲过去把长剑在他脖子上一横,方便问话,突然间也不知道从哪儿蹿出来一个家伙,身体前倾,直接双膝跪地就这么着滑过来了,猛扑到张禄脚前,五体投地,口中高声叫道:“英雄——饶命啊!”   张禄一听这声音,有点儿耳熟……好似便是当日通过“赞略环”听到的那名善长诅咒的“隐世奇人”。“赞略环”显现出未来一刻后的影像,相当模糊,就跟黑白胶片老电影似的,还全是划痕,声音倒还算得清晰,貌似跟眼前这家伙如出一辙——但这又哪有什么“隐世奇人”的形象了?   眼瞅着伽奢城主浑身筛糠,且爬不起来呢,张禄倒也不急了,长剑一指趴地上那人:“城主为何派人来擒我?是他说呢,还是你给我个解释?”   那人趴在地上,双手加额——貌似是此世最重的礼节——缓缓抬起头来。张禄细一打量,只见此人是一张纯种南亚人的面孔,肤色黑红,头发剃得精光,唇上、颌下却留着浓密的花白胡须,双耳并挂金环,脖子上套着好几挂质地各不相同的念珠,光着上身,下身也只围着一条黄色的布卷而已。   那人张开覆盖在额头上的双手,一边打手势,一边回答张禄的问题:“贵人容禀,小人本是信月山上的苦行僧,半年前才受伽奢城主礼聘,担任城中首席占卜师。今日占算得会有贵人从天而降,所以建议城主派人去迎接贵人……”   “迎接?”张禄冷笑道,“不是设圈套要捉我么?”   苦行僧忙道:“这是个误会。因为小人提起,从天而降这位贵人,或许曾在不久前相助过黑余上人,城主闻听,以为必然是敌非友,故此……”   张禄一皱眉头,打断了对方的话:“从前诅咒黑余上人的,就是你吗?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苦行僧道:“两个月以前吧……随即城主就派大将迪让率兵把黑余上人等团团围困在鹫灵峰上,谁料想却被他杀了迪让,破围而出……”歪着头,从下往上偷窥张禄,大着胆子问道:“那是贵人相助的结果吧?”   张禄正在琢磨,我自从上回离开这禅善世界,回到天垣,已经整整一年时间啦,然而这里才刚过去一俩月么?果然不同的世界,时间流速不同……也或许时间相同,但超三维世界可以自由切入某一点……耳听苦行僧询问,当即一瞪眼:“是又如何?迪让就是我杀的,尔等打算让我给他偿命么?”   苦行僧连忙告饶:“岂敢,岂敢,相信这其中必有误会。小人的本意,是想让城主请了贵人来,分说清楚,解除误会和敌意,想必是小人言辞不当,导致城主误解了我的意思……”   张禄斜一眼伽奢城主,城主赶紧摆手:“是误会,是误会。”   张禄冷笑道:“若是误会,就该道歉啊——来啊,跟他一样,跪在我面前,好好解释给我听。”   城主愣住了不动,苦行僧转过头去,朝他连使眼色。城主有点儿委屈地撅撅嘴:“既然是误会,应该道歉,但……我是尊贵的伽奢城主,从来都只有别人跪我,我怎么能够跪人……”   苦行僧咬着牙关催促道:“贵人从天而降,岂是普通人可比?城主从不跪人,难道就不跪天么?如今上天的使者到来,就如同天在面前一般,又岂有不跪的道理?”   张禄一撇嘴:“即便我不代表上天,但我明显代表着死神哪,城主觉得是你的命重要,还是你的膝盖重要啊?”说着话长剑一抖,金声玉振之下,伽奢城主直接就从榻上滚下来了,然后哆哆嗦嗦地膝行到张禄身前,几与苦行僧并列——要略往后错半个身体——以手加额道:“既然是上天的使者,当然要跪……”   张禄还剑入鞘,直接跨过两人头顶,来到榻边坐下,随即勾一勾手指:“过来讲话。”   伽奢城主和苦行僧对望一眼,只好转过身,膝行来至榻边。   张禄伸手朝前面一指:“我不怪你们设伏想要擒我,因为确实我帮助过黑余上人,城主判断是敌非友,原本也很正常。我生气的是,你们完全瞧不起我嘛,就外面那些杂碎,不要跟我说都是城中一流武士——在我看来,不过些土鸡瓦狗而已。”   伽奢城主苦笑道:“城中一流武士,只有迪让,自从迪让被杀,也就只剩下这些家伙了……绝不敢轻视贵人!”张禄心说就算迪让,不也让老子给宰了么?略微一皱眉头,又问:“迪让所持那柄金锤,究竟是何来历?如今落在谁的手中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雷神之锤   张禄问起金锤的来历和下落,伽奢城主道:“那柄雷神之锤,乃是本城世代相传的镇城之宝……”所有权不归迪让,他只被赏赐了使用权而已。? ? ?   根据城主说明,苦行僧补充,张禄才知道,这禅善世界上大城二十四、小邑五十三,大多有其镇城之宝,若论威力大小,要以这伽奢城的“雷神之锤”排名第一。   据说百万年以前,那时候天神还居住在凡间,与凡人杂处,曾经爆过一场规模宏大的战争,至于战争双方,一说是雷神与海神,一说雷神就是天神,而海神乃是龙王……   张禄闻听此事,心里不禁“哎呦”一下,敢情这世界上也有龙的传说啊!   百万年前那场大战,前后延续了整整二十个世纪,双方各使神通,几乎就把整个禅善世界都给毁了,6地粉碎为岛屿,田土大多荒芜,别说人类了,就连各种动物都被灭了十之七八,剩下的数量也骤减到原本的百分之一。最终海神战败,举族被灭,但雷神一族也损失惨重,不愿再跟满目疮痍的大地上存身,干脆就搬到天上去了。   人类在废墟上重新聚集起来,复兴文明,其中某些强者捡拾到了雷神和海神在战争中遗落的法宝,将之作为争霸的武器,同时也是天授的象征,就此建立起大大小小很多个邦国来……   张禄心说此方天地之人惯好大言,二十万杂兵就敢号称百万,那么这“百万年”前的大战,估计也得打个折来听。即便不拿地球来比,天垣世界的人类历史也就七八万年,真正进入文明社会不过两三万年,就已经展到中世纪啦,这禅善世界的人类再怎么拖沓,不至于百万年一直维持着邦国社会不展吧。   当然啦,他既不是研究历史的,这回过来也不搞乡土调研,这些事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传说中雷神和海神之间的战争,究竟是不是仙、龙之战的讹传呢?就“雷神之锤”本身的威能来看,确实不似此间人类所造——就算号称当世第一的黑余上人,大概穷毕生精力也未必搞得出来——要说是仙、龙之战的武器或者武器残骸,倒勉强也讲得通。   伽奢城主说啦,这柄“雷神之锤”自归伽奢城后,已历九百九十九万七千五百六十二个春秋了,平日供奉在城内宝塔之上,用强者的心头血加自身法力来为之充能,充能九十九年,可用一次,故此一般并不轻用——这是个战略武器,以威慑为主。而且若非一等一的武士,普通人也根本就用不了它。   最近这些年,伽奢城内最强的武士便是迪让了,城主不但把半数兵权都交付给了他,还允许他逢有紧急事务,可以动用“雷神之锤”。这是因为诸岛漂浮,又似有汇聚之象,伽奢城主想要趁此机会攻打周边城邦,起码达成名义上的统一,各城都有法宝,逼急了一定会用,则“雷神之锤”也就必然要显示其威力了。   可是谁想到他才刚整兵经武,露出点儿打仗的苗头,“善师盟”就开始到处散布谣言,说妖月凌空,应在伽奢,这伽奢城主啊,他已经彻底“妖”化啦!号召各城各邑联合起来以抵御伽奢军的进攻。要说以伽奢城的实力,实居禅善世界之冠,动辄可以拉出二三十万人马来,没有一个城邦可撄其锋芒,但若诸城合力,伽奢军就未必能打得赢了——甚至还有可能遭到反推。   就好比战国末期,关东各国除了齐、楚之外,谁都扛不住秦军一两轮冲锋,而即便齐、楚两强,真要跟秦军扛正面也是必输无疑啊。所以才有“合纵”、“连横”之议,合纵就是关东五国联合御秦,信陵君集合诸国兵马,曾经一口气把秦人逼回了函谷关以西去;至于连横,则是秦人想尽办法拉一个,打一个,要拆散关东各国的盟约。   其实这两策最初都不是以秦为目标,或者为秦而造的——因为那时候秦国还不够强——说白了,合纵就是合群弱以敌一强,连横则是借一强之力以敌诸弱。   然而连横之势易成,合纵却每每遭到破坏,为什么呢?因为合纵要求的参与者比较多,诸侯们全都各怀鬼胎,除非逼急了,谁都不肯出全力,更不肯当出头鸟,以当强者之锋芒。禅善世界也是如此,虽经“善师盟”从中牵线搭桥,很多城邦参与,组建起了松散的口头联盟,但说到统一事权,甚至统一兵权,以及把法宝都集中起来运用等具体步骤,却遭受到了来自各邦的强大阻力。所以“善师盟”这种做法,并不能对伽奢城造成太大威胁,伽奢城主就当他们小丑,任由蹦跶,也懒得理会。   只是“妖月凌空,位在伽奢”的说法,却无形中对伽奢城主的威望造成了不小的打击,就连自家领内百姓都议论纷纷,这可是会直接影响到军心士气的呀。尤其当诸邦会盟不成以后,城主们就纷纷建议黑余上人,说您本事那么大,干脆潜入伽奢城,直接把那个入妖的城主给宰了不就完了么?何必还要我们这些搞政治的人劳心费力哪?   黑余上人知道伽奢城内虽然并没有可以与自己相拮抗的强者,但一来城主最近到处招揽“隐世奇人”,二来有将近百万年传下来的护城大阵在,自己要想贸然闯入,说不定就是一个“死”字……他还在犹豫,早有人将此事禀报伽奢城主,城主一听就慌了,急忙召集群臣商议对策。   正好那名信月山上擅长占卜的苦行僧被招揽到了伽奢城内,他提出自己有诅咒之法,可以对付黑余上人。伽奢城主一琢磨,传说“善师盟”中有传承秘法,就怕干掉一个黑余,排第二位的善师得着秘法传授,功力瞬间飚升,不在黑余之下……这般下去,并非了局啊,干脆,我把“善师盟”彻底给铲除了吧。   迪让得了命令,便领着不少本领高强的武士,请出“雷神之锤”来出了城。他设置了一个圈套,先逐一狙杀各地善师,引诱黑余上人和“善师盟”其他核心人物聚集起来,开始向伽奢城方向移动——合则力强,分则力弱啊,而且只有杀掉伽奢城主,或者起码打败迪让,才可能消解此番危机。   其中阴谋秘计,种种曲折,说来话长,张禄也懒得多听,要求对方直接讲结果。当然结果就是迪让计谋得逞,诱使黑余上人率部进入伽奢境内,“善师盟”本待趁机展开全面反击的,偏偏这时候苦行僧施法,诅咒黑余,把对方直接就给轰趴了。如此一来,“善师盟”群龙无,连战连败,最终被迪让率领大军团团围困在鹫灵峰上。   要知道迪让论本事虽然远不如黑余上人,在禅善世界那也是排得上号的强者,他身边儿又有不少帮手,还随随便便就能调用数十万大军。固然那些杂兵就算一拥而上,也完全伤不到强者一根汗毛,问题此世百万年间传下来各种法阵,几万个小兵按阵布列,就能封锁一方天地,让强者是飞也飞不起来,逃也逃不出去。即便黑余上人全盛时期,真要被二十万兵给布阵围住,估计他也莫可奈何。   当然啦,二十万兵想要布好阵围住一个强者,难度系数也是颇大的——实在太费时间了,人又不会干坐着等你们围上来——可黑余上人不是倒了吗?余众在迪让的剿杀下自然溃不成军,就被困在山上啦。尤其迪让还手持“雷神之锤”呢,几百年都没用过了,充能完备,先后施放过三次,把黑余上人之下的善师几乎是一扫而空。   眼瞧着胜利在望,没想到张禄等四人突然间从天而降,成功狙杀迪让,抢到了“雷神之锤”。“雷神之锤”随即就在鹫灵峰下又连施两次威能,第一次破开围山大阵,第二次把张禄他们给轰了个半死……   但是接着黑余上人也便不知去向了,都没来得及把“雷神之锤”给捡走——其实他是被张禄击伤,被迫带剑而遁了。事后伽奢军打扫战场,倒是又捡回了“雷神之锤”来,但可惜能量用光,只好再放回宝塔里现给充能……   没有了“雷神之锤”做威慑,伽奢城主的统一野望估计也要泡汤……当然啦,他对外封锁了消息,很少有人知道这镇城之宝几十上百年内都没法再使用了。   大致经过讲述完毕,张禄对于这世界上各路奇特设定已经有了免疫力,就此撇开所有问题不谈,光问城主:“妖月凌空,究竟是不是应在伽奢?所谓妖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城主尚未回答,苦行僧倒先开口了:“传说在两百万年以前……”   张禄心说好家伙,这又一杆子多支出一百万年去——你们得有多喜欢吹牛皮啊!   那么一百万年前究竟生了什么事儿呢?在张禄想来,如此古老、遥远,那就该讲创世了吧,谁想还是低估了这票禅善人的想象力。根据禅善世界的神话,这个世界没有,也不会有终点,流传下来最早的记录是在六十二亿七千多万年以前,一群气态生物从虚空中创生,统治了整个世界长达二十亿年,是为“无形世”。“无形世”最终毁灭,随之而生的是“异形世”,由一些不可名状、变化无常之物统治;“异形世”后面是“巨龙世”,顾名思义,由巨大的龙神统治;然后才进入了如今的“神人世”。   “神人世”最初是由巨人统治的,后来巨人两级分化,生出了具有莫大威能的神族和与虫豸交合变成的人族……也不知道那些巨人为什么如此不择口儿。总之巨人造成了大地、万物,也造成了天上的七颗月球,据说那都是巨人的别墅。随着巨人化为神族,神族就占据了七月,根据“度假”地的不同,逐渐又分成了七个种族,其中时不时跑如今这颗妖月上去的,就是所谓的海神族,其领称为龙王。   一千万年前,龙王掘出了前一世巨龙的遗存,并将相关遗物运至妖月,也不知道怎么一来,竟然受到那些遗物的影响,开始蜕变,整个种族都变得无比残暴,又野心勃勃,不但欺压人类,还想灭掉其余神族,一统天、海。打那以后只要妖月凌空,地上必生灾祸,不是洪水暴,就是地震、海啸,人类数度濒临灭亡的边缘。   所以最终其余神族忍不下去了,以天王为的雷神一族终于向海神一族宣战,就此引了百万年前那场毁天灭地的大战争。等到仗打完了,海神族虽然灭绝,大6却已彻底粉碎,只剩下七十二座飘飘悠悠的无根的小岛。剩下六家神族现没地方呆了,干脆,咱脱离凡世,住到月亮上去吧。   当然啦,海神族原本占据的妖月是没有神族愿意去的,生怕再受到巨龙遗物的影响,纷纷避之不迭。所以妖月仍然正常运行,也正常地继续向地面上散“妖气”。不过没有海神族的支持,妖气的威力降低了不少,不再能够引大范围的天地灾变,但无论人类还是动物,一旦被妖月当头,则必然会产生“妖化”。   什么叫“妖化”?就是原本良善之辈,或者并不凶悍的野兽,突然间变得嗜血好杀,并且能为也疾增长——弱鸡能变强者,小猫能变猛虎,蛾子能变鹰隼,就连蚯蚓都有可能化身为巨蟒。   因此各城邦的强者才联合起来,在三万年前组成了“善师盟”,到处剿杀妖物。但是苦行僧说了:“这些都只是传说而已,根据小人的修行传承,却并没有明确的证据,地上真出现过什么妖物。有人揣测,是因为妖月的威能正在逐渐降低,其实已经不足为地上世界的祸害了。”   但是“善师盟”并没有因此而解除,并且每当妖月凌空之时,一定会指出几个瞧上去不太寻常之人为妖,合伙将之杀灭。   “妖月七年一圆,二十居于穹顶,则‘善师盟’必谓有妖,”苦行僧面露哀凄之色,“其实二十八年前,小人的师尊也被他们指为妖物,残忍地杀害了……其实师尊哪有丝毫妖化的迹象?不过是研究诅咒之术,被当时的‘善师盟’主认为有干天和,必然想要害人……正因如此,所以‘善师盟’又指斥城主为妖,便跑来伽奢城应募……”   苦行僧绝对不相信自己的师父是妖,因为师父从妖月还离得穹顶老远的时候就开始研究诅咒术了,等到妖月凌空,没见他跟平常有啥不同啊。此番来到伽奢城,他也先仔细观察了一番伽奢城主,既在市井中探问城主的声誉,又当面恳谈过两次,再次证明——这人也就**浓一点儿,野心大一点儿,脾气急一点儿罢了,哪有丝毫的妖气?   “先师本是占卜达人、诅咒高手,若真是受到妖月的影响,必然功力大进,岂是‘善师盟’谋害得了的?城主若然受到妖月影响,则本领当更在迪让之上,还用得着派迪让出马去对付黑余上人他们么?”   张禄点一点头,心说就伽奢城主那脓包相,就算是妖,也肯定是什么奔波儿灞、小钻风之类的废物角色——他连总钻风都混不上!   “黑余为何要攀诬无辜之人?”   伽奢城主撇嘴道:“黑余本是利稽城主的同族,利稽如今距离我伽奢甚近,我本打算第二个就去攻伐的……他必然是怕母邦灭亡,所以才血口喷人。其实我没打算杀光利稽一族嘛,只要他们献出城来,答应接受我的领导,自然可以衣食无忧地继续好好活下去。”   张禄心说命虽然保住,但权力没了,这谁能够坦然接受啊?不过黑余上人反对兼并,敌视统一,这倒是上回见面的时候就瞧出来了。   只听苦行僧揣测道:“‘善师盟’自命正义,在民间颇有威望,登高一呼,就连各城各邑之主都不敢忽视。若然妖月不再为害,则他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吧,为了延续自身的传承,以及保证威望不失,所以要揪几个替罪羊出来杀了,以证明自身仍然有用……”   虽是一面之辞,逻辑上倒也说得通。其实张禄内心深处还是比较偏向于伽奢城这一边儿的,谁叫黑余上人二话不说就掷金锤呢?即便他不是因为心里有鬼才这么干的,张禄都绝不可能站在他那边。虽说伽奢城主也二话不说就设埋伏,终究没能伤着他张伯爵不是么?黑余当日可差点儿把黎彦给炸死啦!   不过张禄终究不是法官,不太好评判这异界的对错,禅善之事,还是让禅善人自己去解决吧。他此行目的只是为了找回“电光影里斩春风”,所以直接就问了:“黑余究竟逃往何处,你们可有线索么?”8 第一百四十五章、寻剑   伽奢城主摆设大宴,款待张禄——当然那是张禄自己要求的。宴间各类珍馐美味杂陈,不过十道里面有九道是咖喱,虽然口味各不相同,但吃得多了,也自觉腻味。好在还有不少本地特产的水果,滋味独特,足够张禄吃个肚儿圆。   有这么一顿,彻底满足了他的口腹之欲,并且估计此后整整半年都不必要再进食啦。   伽奢城主还把那几名穿着清凉的美女都叫过来,要她们服侍张禄,但张禄对此却兴趣寥寥。他不是天生不近女色的,当然也不弯,只是自从开始修炼以来,下体的需求就越来越淡,不求禁欲,而欲其自禁也。他有时候就想啊,是不是飞升之后,那些三维生物就不再有男女之事了?甚至跟释教中说起的那些佛、菩萨一样,本身也不再有男女性别之分?所有三维生物都是从三维生物进化而来的,并没有三维土著么?   可是瞧着三无和尚,还有太痴魔,都很明显是男性啊,青色的须根可以为证……这连第二性征都还留着呢,理论上****也应该还在。难道跟盲肠似的,有是有,但是没蛋用?   伽奢城主热情款待张禄,很明显一是惧怕为张禄所害,第二点也是瞧张禄的神情、语气,并没有跟黑余上人沆瀣一气的意思,那么说不定他可以帮忙除掉黑余?黑余跑了,迪让却死了,这使得伽奢城主每日食不甘味,寝不安枕,就怕黑余啥时候潜回来拼死一搏,“雷神之锤”又动不了,别说野心了,估计连命都可能丢掉……   他本就是个色厉内荏之辈,平日养尊处优,大权在握,重兵环伺,所以野心爆棚,可是被人直接逼到面前,大群心腹武士全都被废——当然啦,伽奢城内其实还有高手,但根本没机会调动——立刻就怂了。就好比齐桓公为曹沫所劫,虽有称霸之志,终究还是自家的性命更为重要。   尤其张禄善于把握人心,先喝令其跪,接着又直接跨过城主的脑袋,把对方仅存的一点儿自尊心摧毁得连渣都不剩。伽奢城主就琢磨啊,人不能逆天,这天上派下来的使者,说不定还是天王心腹,我作为人王遵从他的指令,笑脸相迎,这不算太掉价儿吧……可以忍,也必须忍!   伽奢城主这些天一直让苦行僧占卜黑余的下落,以及自己可能面临的危机,同时张贴榜文,卑辞厚币招募隐世的强者,想要去追杀黑余。也正因为这样,苦行僧今天才能卜得有人自天外而来,可能曾经相助过黑余,然后派人跑城里一打听,张禄穿着诡异,外貌也不见得有多普通,当即就被瞄上了……   等到张禄吃饱喝足,再打问黑余上人的下落,苦行僧就说啦,具体位置我也不清楚,但根据占算所得,只要派人前往诃陵山中,应该能够有所现。这事儿已经禀报过伽奢城主了,只是一时间还没能找到合适的人选去执行任务而已。   因为诃陵山并不在伽奢领内,甚至都不在同一片海岛上,而在邻岛的利稽城附近。黑余上人本就是利稽城主一族——是现任城主的堂伯父——据说他少年时代曾在诃陵山中学过艺,这或许是跑回老窩去养伤了吧。既然不在自家领内,那么就不可能派太多人前往,然而若派得少了,就目前伽奢城内的高手武士——包括城主最近才刚招募来的一些隐者——三五个都未必是黑余的对手啊,必然难以成功。   张禄打听清楚了利稽城和诃陵山的方位、距离,便欲前往寻访黑余上人,可是在此之前,他要求先瞧一眼“雷神之锤”。伽奢城主不敢违拗,只得头前领路,带张禄前往供奉金锤的宝塔。这宝塔拔地而起,上下十五层,纯为巨石垒就,外涂白垩,还描着金花,倒是相当的壮丽宏伟——本身也是伽奢城内一等一的地标性建筑。   一直登上顶层,只见塔内略显昏暗,正中央一张高桌,丝绒垫上摆放着那柄“雷神之锤”,周边还围绕着六名红袍人,双手高举,朝向金锤,应该是正在努力充能。伽奢城主喝令暂停充能,那六个人莫名其妙地停了手,随即将疑惑和不满的目光投向张禄。   张禄也不去理他们,自顾自走到桌前,伸出右手去按在“雷神之锤”上面。这玩意儿他拿过一回,能够感应到其中汹涌澎湃的浓缩真气,却并不知道应当如何使用。当然啦,那时候的见识和功力,远非此刻所可比拟,这回二度触摸金锤,自然又有了不少全新的领悟。   抚摩少顷,张禄收了手,并且转过头来:“唉那谁……”他始终没有询问伽奢城主的名字,一直都是“你”来“你”去的——“你想要武力统一,称霸禅善,那么你可想过,霸业的根源究竟何在?”   伽奢城主皱皱眉头,有些不确定地回答道:“霸业的根源……在兵强马壮,在物资丰富?”突然间象是有所领悟似的,赶紧补充一句:“当然啦,还得尊奉上天的旨意,雷神若让我称霸,我自然便能称霸,即便黑余他们也无可阻挠……”   张禄摇一摇头:“你错了,天意渺茫难测,而且也未必会过多插手凡间之事。想要成就霸业,关键是得人心——人心若向一,自然便能统一,不是你称霸,自有他人称霸;人心若求分治,就算你再怎么努力,勉强捏合起来,也不过砌沙成塔而已,根本长久不了。那么禅善世界的人类有没有做好归于一统的准备呢?你先好好考虑一下这个问题吧。”   说着话将身一纵:“我去也,你好自为之吧!”直接就从并不大的窗中直蹿出去,如同大鸟般振翅而飞,瞬间便不见了影踪。   众红袍人见了莫不大惊失色。要知道伽奢城内布置着防护大阵,就算黑余上人到此,只要不先破阵,他也是飞不起来的,怎么这个人瞧着装束古里古怪的,还挺年轻,竟然能够视大阵如无物,顺利飞天遁去?他们大多并不清楚张禄的来历——自己让人直接挺着剑逼到面前,这事儿伽奢城主绝不可能到处张扬啊——只当是城主又请来的什么“隐世奇人”而已。   只有伽奢城主和苦行僧并不以为异——天上的使者嘛,本该无所不能吧。苦行僧跪下膜拜,城主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位贵人可算是走掉啦……   其实个人之力,有时而穷,张禄能为再强,只差一两步就能恢复三维身份了,终究斗不过世代相传,不知道由多少人力再加多少镇物所造就的大阵效果。他自忖比起黑余上人全盛时期来,就算强点儿也有限,那么黑余都轻易破不了阵,更何况对禅善世界天地法则了解并不透彻,涉足时间也不长的自己呢?他完全是利用“雷神之锤”中刚刚充上不足百分之一的那点儿能量,这才能够在人前彰显奇迹,傲然飞天。   既然有装逼的机会,又岂能不用?至于那六名红袍人倒霉,白做了好些天的无用功,那就不关他的事情啦。   可是等到飞上高天,瞬间便脱离了伽奢城护城大阵的范围,张禄这才猛然醒悟过来:老子还没有留名哪,光装逼有啥意义?以后禅善之人提起自己来,只好说“那位贵人”、“那位奇人”,最多不过“天降使者”……天降使者多了,上次一来就是四个,怎能显出自己与众不同来?“拳王”之名哄传各界,自己光留下一个模糊的身影,可没法追步这位同乡先贤啊!   可是若然报名,我究竟报上何名何号为好?好吧,趁着数百里飞行无事,且待我好好构思一下吧。   禅善世界的天地法则与天垣有异,高空中气流湍急,所以张禄也不敢飞得太嚣张,仅仅离地数百丈而已。俯瞰下方,阡陌纵横,伽奢城四周貌似还布列着数座跟碉堡似的副城,看城上高张的旗号,应该都归伽奢城主管辖。越过某座副城,一路向西,时候不大,便见到了海岸——海面上波涛汹涌,却少见船只,怪不得这世界渡海远征甚难,要等诸岛汇聚,伽奢城主才会骤起统一之心哪。   如今看起来,各岛貌似都以伽奢城所在岛屿为中心,6续汇聚,他离开此岛,飞去不远,便来到另一座岛屿上方——估摸着两岛之间的海面也就不到十里宽阔。又飞一阵,有大城耸立,估计便是利稽城了,然后利稽城西南方数里之外,便是诃陵山。   这座山并不高峻,占地面积倒挺广,张禄空悬在诃陵山上方,一边打量,一边琢磨,自己该去哪里寻找线索呢?根据那名苦行僧占卜所得,但入诃陵山中,必有所获,估计光跟山顶上飘着,是寻不出什么蛛丝马迹来的吧……   他眼光敏锐,已经见到自己斜下方正好有个樵子在砍柴,当即按下云头,降落到那人身旁。   樵子一抬头,就见张禄纵下来了,不禁大吃一惊。其实他也不是没见过人飞,但在此禅善世界,你起码得修行个三五十年才可能达到飞天遁地的高明境界吧,那等水平的强者大多跟黑余上人一般年高德韶,即便为了凸显自家身份,那也必然行动坐卧从容不迫,飞在空中有若闲庭信步,降落的时候纾缓、平稳,哪有这样猴子似的一跟头就蹿下来的道理?   可是再一细瞧,当即弃了手中工具,双膝一曲,趴伏在地,口称:“天使在上,且受小人一拜!”   张禄打量这樵子,隐约认得,貌似正是当日在鹫灵峰顶聚集祈祷,向上天求取援助的“善师盟”众,不禁大喜,心说老子运气颇佳,这线索来得倒快。摆摆手示意对方站起身来叙话,可是还没等打探黑余上人的下落呢,对方先就拧着眉头、犹犹豫豫地问道:“请问天使,您跟黑余上人之间究竟……是不是起过什么误会啊?”   张禄问他为何有此疑问,樵子回答道:“当日我等冲下山去,上人便关照各自躲避,寻机会合。可是我等逃了不久,却见上人带剑而至……那貌似是天使您的佩剑啊!大家伙儿都迷糊,天使您不是跟我们一拨的么,为什么要剑刺上人?询问上人,也不肯回答……”   “善师盟”本来就实力大损,除了黑余上人外,各级善师基本上都被以迪让为的伽奢兵将杀了个干净,剩下些残党、余孽,正在悲观失望,不知道何去何从呢……即便黑余上人脱离被诅咒状态,甚至恢复功力,估摸着全盟也得蛰伏个三五年,否则无法再对天下施加什么影响了。等到察觉黑余上人貌似跟天使还起了冲突,当即在残党中引了剧烈的心理波荡。   有人些开始怀疑“善师盟”的正当性——或许应该说是上天所赋予的合法性——66续续地开了小差。关键是黑余上人不肯对此作出任何解释,也不说我是对的,天使们倒错了,也不扯谎说那一剑跟天使无关,是我自己没事儿捅自己玩儿……   最终只剩下了十多名盟众,跟着黑余上来到这诃陵山中,暂时蛰伏。其实留下来这些人也未必全都忠心耿耿,好比眼前这个樵子,只是因为孤儿出身,打小就为“善师盟”所收养,所以离开黑余上人就没地儿可去,才只好继续跟着,他心里可也一直留着那个疙瘩呢。不期然今日重逢“天使”,当即就把心中的疑问给提了出来,寻求答案。   张禄也懒得跟这般小角色多说什么,只问:“上人何在?但见了他,自能澄清误会。”樵子犹犹豫豫的,貌似不敢回答——黑余上人重伤未愈,谁知道“天使”是不是追过来打算再补一剑的?张禄直接幻术就放出去了,对方当即放松了所有的警惕心,老实禀报道:“上人正在山中休养,天使请跟小人来吧。”   跟着樵子在山间转悠了好半天,这才终于寻到黑余上人。黑余还跟初见时一般,是躲在一个山洞里,洞门口有几名盟众,见到张禄不禁大吃一惊,随即面露疑惑和愤懑之色——这些人要么彻底迷信黑余,要么当日就在山洞中服侍黑余,压根儿没见到张禄等四人骤然现身,对于他那“天使”的身份并不确信。   张禄微微而笑:“放心,我此来并非想加害上人……”就算黑余真欺骗了天下人,又与自己何干了?禅善世界的事儿,自有禅善人自己处理,我这趟来只是想取回“电光影里斩春风”剑而已啊。   可是话音未落,突然侧面一人怒喝道:“贼子休走,吃我一拳!”随即一道凌厉的劲风便直迫面门。张禄倒不禁微吃一惊——这家伙功力不浅啊,距离黑余也仅一线而已,想不到“善师盟”内竟然还残余着这等高手?!   第一百四十六章、激斗   张禄自忖如今功力与黑余上人只在伯仲之间,也就是说,只要黑余上人的伤势还没好透,他张伯爵就能在这禅善世界横着走。可是没想到突然间侧面蹿出一人来,口称:“贼子休走,吃我一拳。”接着拳势挟着劲风便直奔面门而来——啊呀,“善师盟”内尚有这般高手在吗?当初要是有这人护着黑余,迪让自恃能为,独上鹫灵峰,不用我们四个降临,他都未必能够落着好去啊。   当日迪让“雷神之锤”在手,杀灭了“善师盟”堵在山道上的最后几名善师,自以为胜券在握,孤身一人就直接蹿上峰了,结果一个不慎,反为张禄所杀。那是因为迪让认为黑余上人尚且昏迷,掐指算算,峰顶上应该就剩下虾米三两只,无人可以拦阻自己,所以才敢冒险。其实他直接把“雷神之锤”朝峰顶上一拋,自然连同黑余在内,把“善师盟”孑遗全都烧成飞灰了,但一则想要活擒黑余好向城主邀功请赏——要是烧成灰,那就得不着战利品啦——二则鹫灵峰在伽奢算是圣山名胜,不欲破坏……   要是知道还有强人在峰上,迪让宁可一无所获,也必然投下金锤,或者起码多带几个人上来。   如今张禄来寻黑余上人,也没防着还有别的什么高手潜伏在侧,结果这一拳突然间从侧面直擂过来,虽然招式简单,却勾引着一方天地气意,仿佛直接抄起半截高山迎面掷来似的——拳劲若能爆炸,估计跟“雷神之锤”的威能差得也不是太远啦。   张禄匆忙一拧腰,侧身避过,同时也来不及拔剑,反掌击出。直到这时候,他才来得及观察那来袭之人,只见此人不过三十多岁年纪,光着膀子,下身只缠了一条白布,打扮简单随意,就仿佛伽奢城内那名苦行僧似的。看起来这人对于“天使”还是颇为忌惮的,一拳不中,并不惊愕,略略撤步,蓄势再发。正好张禄的掌力也到了,那人双拳在胸前一错,便即轻松化解。   随着掌风,张禄同时放出了幻术,结果周边那些“善师盟”的孑遗——也包括领自己来的樵子——全都头晕目眩,踉跄后退,有几个直接一屁股就坐地上了,偏偏当面这人双眼一瞪,便将张禄的精神攻击化为无形。   张禄心说不好办哪,便即抽出“玄霆”剑来。那人双膝略略一曲,猛然蹿起在半空中,双拳一上一下,搅起一股龙卷,欲将张禄扫作飞灰。张禄横剑抵御,却为巨力所推,不自禁地倒退了半步,随即剑尖上凝出一道火焰来,激射对方面门。那人张开左手,凭空一捏,火焰无风自灭。   二人眨眼间便即交手了两个回合,各自心惊——这家伙厉害啊,看起来这仗不是一时三刻能够分得出输赢的!   张禄陡遇强敌,精神反倒一振——自从等级放开七八成,迈入无人境之后,他还是头回遭遇这般高手,正好火力全开,试试自己的能为吧。当下右手剑刺,左手凝聚一招“热核风暴”,随后跟进,势要将对方一举打落尘埃。   那人似乎识得厉害,不敢硬扛,就在空中腿不曲、足不抬,瞬间后撤了两丈多远,随即双手在胸前并合,捏个手印,便有漫天冰凌扑向张禄。张禄心中微微一动,长剑在身前舞个剑花,不但遮护住了自身,还将冰凌反射回去。这冰凌本来就是由点到面的覆盖攻击,张禄这一反射,不可能再从面收束回点,结果无数两指粗、半尺多长,晶莹剔透如同匕首一般的冰凌便四向而散,眼瞧着就要把旁边儿那些还没能躲远的“善师盟”众全都扎成刺猬一般。   空中那人大惊失色,急忙口中喃喃诵念,手印一变,冰凌才近人身,便即瞬间湮灭。他口中大叫道:“都躲远一些!”可是“善师盟”众还没来得及跑远呢,张禄倒趁机抢到了先手,于是中宫直进,也猛然蹿起在空中,右剑左波,还混杂着精神攻击,瞬间便将那人笼罩在重重危机当中。   那人一拧眉头,一咬牙关,貌似根本就不在乎张禄的精神攻击,也不在意“玄霆”剑上暴涨数丈的剑气,唯独对于“热核风暴”有些畏惧,整个身体毫无道理地扭曲起来——左腿盘腰,右腿倒踢后脑,左臂倒扶右腿,右肩向前,右臂向内侧拧转九十度,掌心朝上——当即真气源源不断地从他膻中气海透出来,就在身周一尺外凝成了一个球形防护罩。张禄精神攻击无效,右手剑气就跟用单根筷子捅皮球似的,直接滑开了,左手“热核风暴”其势甚猛,但才撞上防护罩就提前爆炸了,火光、热浪冲起一丈多高去,随即湮灭,却似乎未能伤及对方分毫。   张禄不禁有些心慌,要知道以他的性格,以及迈入天垣世界后所习练的武技,都是重攻而轻防——所谓“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御”嘛——这一攻击无效,若被对方趁势扭转局面,反守为攻,自己未必能扛太长时间呀。   于是一咬牙关,继续强攻。对面那人就在半空中毫无受力的情况下,身体又再反复扭曲,那不仅仅“柔若无骨”四字所可以形容了,简直整个人都是橡皮泥捏的,连续摆出好多个极其奇特、极其诡异,一般人就算打碎全身骨头都办不到的姿势。张禄心说这又是啥了?难道就是所谓的“瑜伽”么?   姿势越是奇特,对方体内真气便溢散得越多,并且兼重攻防,使张禄的种种攻击都难得其门而入。在张禄的感受,眼前这不是一个人,而是一艘宇宙战舰,一边张开能量防护罩,一边还能全方位地发射能量波武器,相比起来,自家的防御既不够严密,攻击方式虽然复杂,威力却因而分散,全都落在下风。   两人起在空中,瞬间便又交手七八个回合,随着攻防战越来越激烈,飞得也越来越高——谁都希望抢占高处,方便居高临下地攻击啊——很快便腾起了三十丈有余。而且两人之间的距离也逐渐增大,那人初始从侧面挥拳攻击张禄,相距不过两丈而已,等到空中的七八个回合走过,竟然隔开了十数丈之遥。   在这种距离上,张禄的剑招威力大减,几乎都很难触及对方体外的真气防护罩了,只能用精神法术和“热核风暴”进行复式攻击。但是精神攻击效果不彰,“热核风暴”威力虽强,也不因为距离增大而有所衰减,偏偏就很难突破对方牢固的防御。   至于对方的攻击,张禄大多不敢硬扛——他没有防护罩啊——只能闪避。好在对方的能量炮不能转弯,从发射到近身,只要达不到光速,张禄总还能躲得过去。   张禄心中暗忖:老子运气不错,倘若才刚破境就到这禅善世界来,说不定一时疏忽,就被你小子给伤着啦。   张禄是上回前往福瑞世界修行的时候,跳级升入无人境的——这要在正常情况下,就算天垣世界数千上万年一出的奇才,没有三五十年也迈不过那么大的坎儿去——随即便返回醉乡世界,跟“升遐会”诸老一起切磋。他本来只想在老先生面前显摆一下自己的真实本领——其实也不算很真实,但虽不中,亦不远矣——顺便测试一下自己如今在天垣世界算是什么等级。可是没想到他是才使出七成功力,老先生们却连一半儿都还不到,就屡屡挫其锋芒。   事后检讨,钟政就说了:“你虽已迈入无人境界,但靠的是术法方面的觉醒,而非武道方面的修为,你的剑法、拳脚,在我等眼中,恐怕……”海陵督冷冷地插嘴道:“有如狗屁。”   钟政捻须微笑,摆摆手:“何必说得那么难听,我等当年不也是从这些狗屁一步步练上来的么?”顿了一顿,继续向张禄解释:“这醉乡世界有助于修炼术法,我等在此,即便不能如同邵贤弟一般窥其门径,自在运用,起码利用自身的境界加以防御,问题是不大的。而你的剑法、拳脚,却未必能够防得住我等的招式了……”   唐莹接口道:“不是未必,是绝对防不住。我等境界仍然略高于你,即便与你相同,也可以看作是伯仲之间的一名武人和一名术修相较量。可是同境界的术修能够打得过武人吗?答案若为‘是’,术修也便不至于绝灭了。”   术法门类很多,各有所侧重,武技则主要用作攻击、破坏,说白了,术修未必都能作战,武修可个顶个儿是以强凌弱之辈,两相对比,同境界的术修自然大多不及武修来得能打。那么术修在搏战中是否有其长处呢?那肯定也是有的,长项有二:一是招术变化多端,使人防不胜防;二是比较侧重于远程攻击——既包括精神系法术,也包括塑能系法术。   武修就好比是执械步兵,术修中能打的那一部分,就好比是弓箭手,甚至火枪手。若能拉开距离,尤其是拉至武修拳脚或者兵刃难及之处——除了少数会放暗器、飞剑的武修,大多数攻击范围撑死了也就拳脚、兵刃的五倍距离——弓手、铳手必然大占便宜。但武修不仅仅修练攻击之术啊,闪避、防御、步法也都要练的,术修想要拉开距离,未必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张禄感觉,倘若各门术修都能够拧成一股绳,分工合作,武修必然不是对手。因为武修的搏战技能相对单一,术修种类却实在繁多,不仅仅顶在前线放箭、放枪,还包括己方强化、敌人弱化、精神影响,甚至于后勤管理、物资运补——有一个搞生物学,能使灵草、药植快速生长的术修缩在后面,就能够强化前方整整一个排!   武修聚集再多,那也不过是原始械斗而已,成员能力越强,相互间的配合就越难默契;术修聚得多了,却能真正成其为一支军队,甚至于现代军队。你别瞧火枪厉害,单独一人持铳,也未必稳赢一名武术高手,但十个使步枪的一战时期步兵,只要配合得当,必能全灭一个排野蛮武士。再说了,现在军队不仅仅练枪法,人也得练肉搏刺杀啊,应该算是术、武双修……   可惜上古武修不团结,所以才陆续被武修给杀灭了传承。   拉回来说,钟政等“升遐会”诸老倒是真不藏私,非常热情地帮助张禄分析本身的优缺点,指导他该怎么对付一名境界相若的武修。因为张禄虽然貌似很有术法的底子,但在这些人心目中,他仍然是我天垣界的武人,不是上古术修,指点他并不存在资敌一说。   倘若没有经过诸老的指点,没有经过这段时间在醉乡中的修炼,估计张禄在禅善世界乍遇与自己在伯仲之间的那个怪人,很快就会慌了手脚,继而败下阵来。但如今的他却胸有成竹,一瞧对方刻意拉开距离,撤至自己剑招难及之处,远远地连续放波,可知技能更偏重于术修一道,那么作为武人……不,术武双修的高手,我要怎么才能赢得了他呢?   首先,必须调动敌人,趁势拉近距离,以便自己发挥最强威力。心念疾转之下,张禄当即收了飞行法术,直接就自由落体了。对方猝起不意,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才是——他目前倒是占据了上位,问题张禄速度太快,距离拉得太开,必须变招才能对付。于是暂停扭动躯体,也略略降下一些高度……   可是张禄双脚才刚沾着地面,就又猛地弹跳起来,直朝对方下身狠狠一剑刺去。剑气暴涨数倍,凝聚到一个点,很轻松就突破了那人的防护罩。那人慌了,一边放波迫敌,一边转降为升,又待陡然拔起,可是他的速度比张禄差得太多,才刚摆脱剑气,一道火光便从剑气刺破的缺口弥散开来,严密的防御当即崩溃。   而且趁着对方心神慌乱之机,张禄精神攻击终于奏效,那家伙就觉得脑袋一晕,动作慢了整整一息。张禄趁机扑近,伸手就按住了对方膻中气海——只待真气一吐,想必这臭小子不死也得半残。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忽听下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天使请手下留情,老夫在此赔罪了。”眼神下瞥,只见黑余上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了洞窟,面朝张禄伏拜下来。。   a 第一百四十七章、雅号“界王”      张禄明明已经制住了那个斜刺里冲出来突袭之人,可黑余上人却突然间冒将出来,伏拜在地,口称:“天使请手下留情,老夫在此赔罪了。”张禄心说对方占上风的时候倒不见你露面啊,偏偏我要赢了倒跑出来求情——这什么玩意儿……   心中恼恨,但他倒也并没有杀人之意,当下真气疾吐,直接就封闭了对方的气穴,那家伙打着旋儿从空中就栽下来了,“扑通”一声摔了个难看无比的狗吃屎。黑余上人大惊,急忙起身,奔过去探视,张禄悬浮在空中,冷冷地道:“摔不死的——这家伙究竟是谁?不想你善师盟中尚有这般高手。”   黑余上人探探那人的鼻息,知道伤势不重,这才再度拜伏,并且苦笑道:“好叫天使得知,这位便是我善师盟的盟主。”   张禄一皱眉头:“善师盟主不是你么?”   “老夫命不久矣,已然交卸了盟主之位,传给这名弟子啦……”   老头儿话也就说了一半儿,但张禄与之四目对视,却已知端底——一则他头脑灵活,当即回想起伽奢城主曾经起起过,“善师盟”内有秘法传承,前一代盟主可将毕生功力传给下一代盟主,使其境界瞬间得以飞跃,二则通过精神法术,从黑余上人眼神中又挖掘出了不少东西来。具体情况张禄也不需要打问,他只知道黑余上人已将毕生功力都传给了这个三十来岁男子,任其为“善师盟”新的盟主,也就足够了。   以黑余上人过往的本领,若非输去了自身大半功力,估计张禄没法从他眼神和脑海中挖掘出什么东西来。   这位新盟主已为张禄封闭了穴道,躺在地上一动都不能动,光是怒目圆睁外加大喘气,而黑余上人境界虽在,功力已失,对自己构不成丝毫威胁。既然如此,张禄心中大定,当即晃晃悠悠就落了地,站在黑余上人身前,冷冷地道:“我需要一个解释。”   黑余上人不禁长叹一声:“没什么可解释的……老夫才刚摆脱诅咒,心伤盟众凋零,一时昏了头才会向天使出手,故此遭受天谴,命不久存……天使若欲报仇,直接杀了老夫便是,还请绕过这些门人弟子——他们是无辜的呀!”   张禄伸手搭上黑余肩膀,真气微吐,以探查其身体状况。估摸着当日黑余诅咒才消,还没能彻底恢复健康和功力,结果就被自己一剑投出,分心刺入,同时遭到爆炸余波震荡,一条命当场就丢了半条。若说“天谴”,也对啊,要不是老头儿你莫名其妙乱扔“雷霆之锤”,只要好生将养,起码还有十好几年能活呢,哪至于这就一只脚迈进了鬼门关呢?   但是张禄完全不可怜对方,只是继续冷着脸问道:“我需要你解释一下关于妖月凌空的真相……”黑余上人倒并不吃惊,貌似本在意料之中,当即缓缓站起身来,先摆摆手斥退想要聚拢过来的“善师盟”残党,然后朝张禄一揖:“天使请洞中叙话吧。”   张禄摇摇头:“就在这里说吧。”谁知道你有没有在洞里设下什么埋伏啊,老子虽然不怕,但也省得麻烦。黑余苦笑着命令部属再离远一些,这才低声说道:“就中内情,想必天使如今已然知晓了……前代如何,不得而知,确实自老夫执掌善师盟以来,妖月三度凌空,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妖人、妖物出现……”   “其实吧,妖月不为祸乃是好事,”张禄盯着黑余上人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即便你不希望千年传承到自己这里断绝,不肯解散善师盟,也不应该打着虚妄的旗号,攀诬无辜之人吧?”   黑余上人先点头,然后又摇头:“天使一语中的,老夫确实是怕传承断绝,才不敢明宣其事,但至于攀诬……不错,伽奢城主并没有妖化的迹象,说他是妖,确属污蔑,但他也绝非无辜之人……”   “就因为他想要统一各城邑,而你反对,他就有罪了?你有这个评判的资格么?!”   黑余上人苦笑道:“一个人是否有罪,自有律法来评判。但各城各邑虽各有律法,律法却并不能约束城主级别的贵族,想要评判伽奢城主,恐怕只有上天才能有此权限吧。然而老夫每日祈祷,却并不见神族对此事……不,是对世间之事有丝毫干涉,难道说神已经抛弃了人类吗?无奈之下,才只能自行决断……”   张禄伸手朝上一指:“天是什么?天不是神灵,天是自然运行的法则,人类作为自然的一员,自然受此法则制约。至于神灵……人类的死活关他们屁事?你若洞悉大道,乃可代自然评判人类;你若身具大德,乃可依照人类社会的道德评判某一个体。你啥都不是,那就必须遵从凡间律法,律法不涉及的,你也没资格去管。”   黑余上人面孔突然一板:“倘若如此,则人类将不惧怕上天、神灵,将无所畏惧,无畏乃无不为也。善师盟的存在,就是为了使人有所畏惧,可以一定程度上约束各种妄念、妄行——老夫不欲传承断绝,也不是为了自己,甚至不是为了先祖,而是为了传承下先祖这一理念,为了凡间更有秩序啊!”   张禄一撇嘴,心说老头儿这话倒也有一定道理——一盘散沙似的列国,确实需要一个国际性组织来协助管理,即便起的作用有限……好比联合国。可话又说回来了,倘若联合国真能无依据地判定善恶对错,甚至拥有足够的力量去执行裁断,地球社会会容许这样的组织存在吗?   “其实从你抛出金锤那一刻起,你对于善师盟是否代表着正义,就已经有所怀疑了吧?”   黑余上人脸色一青,随即长叹一声:“老夫欲图评判伽奢城主,谁又能来评判老夫的对错呢?神灵既然不肯关注人事,老夫明知是错的,某些时候也只好一意孤行了……”话说到这里,突然双眼一眯,“然而,天使的到来,难道不能证明善师盟的存在,确实有其意义,不可轻易消除吗?”   张禄心说谁知道那些天啊魔啊究竟是怎么想的,貌似并不是很清楚禅善世界的内情,就根据表面现象随便设置任务……也等于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当下含糊其辞地道:“我等前来,是想让你知道,天意不可欺也。”   黑余上人点点头:“老夫明白了。前日之事,扪心自问,也自懊悔不已……还请天使手下留情,不要断绝我善师盟的传承。”   张禄耸耸肩膀:“我不是天,也不是你禅善世界之人,我才不象你似的敢于妄断对错——禅善之事,就让你们自己去解决吧。我今天来,是为了讨要遗失之剑……”   黑余忙道:“天使之剑,老夫已供奉起来,就在洞中,请容老夫取来归还天使……”   他进洞少顷,果然双手捧着“电光影里斩春风”就出来了,毕恭毕敬地献上。张禄想不到事情竟然如此简单便得以解决,心中大喜,脸上却不表露出来,只是单手接过剑,冷哼一声:“你好自为之吧,我去也。”   黑余伸手扯住他的衣襟,一指地上躺着的“善师盟”新盟主:“还请天使解救。”张禄说不着急,用不了多长时间,他自己便能解脱。说着话腾身而起,就待离去,猛然间想起来,当下傲然立于空中,摆个POSS,尽显宝相庄严,口称:“汝等且牢记吾名,吾名乃是——界王!”   他在路上一直琢磨,自己要起个什么名号来横纵各异界呢?“拳王”之名总在脑海中盘旋,所以想来想去,思路始终被漫画给束缚住了……最终才择定了这么一个名字。   黑余上人闻言,微微一愣,随口问道:“何谓‘界王’?”这一听就不是真实姓名,而是称号,那么天使大人您为啥叫这么个别号哪,有啥讲究没有?   张禄早就想好了解释,当即回答道:“何谓世界?人之一生,是为一世,历代传承,即为诸世;人之所居,各有其界,疆域相隔,即为诸界。宇宙之中,并非仅仅汝等禅善一个世界,这你可知道么?”   黑余上人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张禄继续说:“吾不敢言纵横各世,但异界来往,皆可制压,故名‘界王’。”反正吹牛也不用上税,仅仅考虑到各异界可能都有自己崇拜的“神灵”,贸然插一脚进去,或许反倒会引发反感,所以才自称“界王”,而不是听上去更烜赫的“界王神”……   此后数日内,张禄就在禅善世界各城邦随心所欲地转悠,观风俗、尝美食,想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以便显身扬名,可惜却没得着什么机会——即便一个人在荒郊野外转悠,因为穿着实在诡异,腰里还佩着两柄剑,等闲山贼土匪也不敢跳出来劫道呀——简直是白白地浪费时间。好不容易等到十日之期结束,瞬间飞回玄奇界。太痴魔问了问禅善世界的情况,然后就说了:“且归,一年之后,再摄汝来此……”   张禄一皱眉头:“唉,不是说好了半年一穿越的吗?”   “谁跟你说好了?!”   返回天垣世界,张禄就琢磨着等一年以后,自己再次穿越,便能前往虚梵世界,把“电光影里斩春风”还给那个弥勒和尚。就不知道玄奇界可以随意插入三维世界任何一个时间点,再赴虚梵的话,跟上回跑去护守胪句寺,究竟相差了多少时日?倘若只隔着数月甚至数年都无所谓,要是一隔几十上百年,说不定弥勒和尚就已经挂了呀。   而且那胖和尚可能还会传下遗言,说我曾有一柄好剑,却被一个叫张禄的来历不详之人借去了,“刘备借荆州”,再不肯归还——后世子孙当牢记此深仇大恨!   只希望虚梵世界的和尚也不得娶妻、生子,那弥勒并没有后世子孙吧……   继续回到醉乡世界去修炼,他经历得越多,对于超三维世界的好奇心也就越盛,而且倘若辛辛苦苦那么多年,最终却未能破境飞升,反倒死在三维世界,那就搞笑啦……不,就理论上来说,自己已是超三维之身了,就不会死,那么会不会跟那些“妖龙”一般,从此就被镇压在了三维世界,永世不得超生呢?   想起来还真是让人后背发凉……   三无和尚总能救自己的吧,可若是最终需要他来伸手,即便真去了超三维世界,又怎么有脸求见“拳王”?人是“拳王”,而我自号“界王”,结果那“拳王”实打实,这“界王”却是个绣花枕头大草包……张禄还是要脸的,就算不老死,也必然得愧死呀!   所以他此去禅善世界,权当偶尔放松,回来后便加紧修炼。忽忽又是十多天过去了——那是醉乡时间,若放在天垣,得有小半年——继邵葵之后,佘师承也终于窥破了术法门径,特来向众人告辞。   钟政捻着长长的胡须,笑意很浓:“好啊,好啊,希望你出去之后,术、武双修,早日登临绝顶,为此世修行者开创出一条坦荡大路来。”佘师承躬身领命,但是张禄发现他的表情中却似乎隐含着一丝哀伤和忧虑。他才打算询问,却被唐莹轻轻在后背一搡,转过头去,唐老太太微微摇头,示意张禄闭嘴。   等到佘师承离去之后,唐莹扯着张禄到背人处,这才低声解释:“佘前辈确有忧虑,但所忧不在自身,而是指钟前辈啊……”   “钟前辈又怎么了?”   唐莹轻叹一声:“钟前辈在我等之中年岁最长,寿数将终,又沉溺于此醉乡世界,佘前辈恐怕此次一别,便是永诀了……”   张禄微微吃了一惊,正打算细问,就听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们背着老夫在说些什么?难道是在编排老夫不成么?”说话的正是钟政。   这老头儿耳朵倒尖啊! 第一百四十八章、谎言与真相   后来张禄私下里问钟政,老人家您今年高寿啦?   唐莹要背着钟政跟张禄谈论相关问题,既怕刺激到钟老,又觉妄议老人生死,实属不敬。张禄倒并没有这种想法,因为他与“升遐会”诸老教学相长,内心深处就没把自己当成晚辈,而且觉得钟老头儿不似勘不破生死之人,所以有些问题不吐不快。   钟政笑着回答:“已然痴长一百九十八个春秋啦。”   张禄皱皱眉头,心说这就小二百啦。天垣世界无人境寿可一百七十以上,但最多也就两百挂零吧,老头儿你这一只脚已经踩进棺材里去了你知道不知道——“以前辈寿数,恐怕很难再望破境飞升了……”   钟政点点头,说我明白。张禄就问了,我听说你儿孙还一大堆呢,何不回乡与晚辈团聚,含饴弄孙?既知升仙无望,你还呆在这醉乡世界里研究术法干啥,不是做无用功么?   钟政笑道:“朝闻道,夕死可矣。而且老夫虽然登仙无望,却可为后世子孙破境踏出一条新路来,多少贡献一些自己的心力,则虽死亦无憾矣。”说着话拍拍张禄的肩膀,继续慨叹道:“以老夫之寿,见惯生死,又有什么放不下的?”   他老先生因为达到无人境界,才能有过一百五的寿数,至于亲眷朋友,甚至妻子儿女,没人能迈过这道坎儿,他白人送黑人也不是一回两回啦。   “近日已觉真气持续衰减,恐怕命不久矣……然而行至暮年,对自己的生死虽然看淡,却又有新的**滋长,想要为后世子孙留下些什么。老人大概都会产生这种心思的吧,或者留下权势,或者留下财富,或者留下传承、道统……不是给自家儿孙,我的孩子们资质都不甚高,能入无我已然侥幸。我想要留下传承,给邵葵、佘师承,给唐莹,给后世的武人,也包括你张禄……”   张禄心说其实我在或真实、或虚假的世界中辗转,年月也挺悠久的了,少说也得小一百岁,怎么我就没这种老人心态呢?是因为相貌始终保持少年人,还是因为并无儿孙?要么是身心洗练,早就生了改变,已不是三维生物的缘故?就听钟政继续说道:   “其实‘升遐会’中,登仙最有希望的是张禄你啊,如今既能术、武贯通,不如出外修行,又何必在此处陪着我们这些老家伙呢?”   张禄说我在醉乡世界也是修行啊,有你们老几位的指点,能使我对武道理解更深,进益更快。   钟政摇摇头,说你想岔了。倘若我们这些老家伙没有自己的研究,一心课徒,则你在醉乡世界这番修行,必能进益良多,真是求都求不来的上好机缘。问题我们不可能把全部心思都花在你身上,而醉乡世界中时间流又太快,你还真不如返回天垣修行为好。   张禄沉吟良久,终于承认老头儿所言有理。于是他就跟诸老商议,说我打算出外修行,顺手就把桌上的“摄魂铃”给抄起来了——“以在下今日对术法的认知,可以很快掌握此铃用法,或许能够诱得另两名执铃者,乃至于所谓‘前辈’的出现……”把这玩意儿借我用一段时间,如何?   唐莹说两名执铃人还则罢了,就怕那位“前辈”出手,你仍然难以拮抗,到时候不知道是否会有危险。和其余三人对视一眼,伸手一指桌案:“再与你两件法宝傍身吧。”   张禄真是求之不得,反复考量,最终择定了两样。海陵督就笑,说:“这都是防护性的法宝,不想张禄你如此惜命。”张禄分辩说不是我惜命,而是我向来进攻有余,防护不足,这两件法宝正好可以弥补我的短处而已。   众老又问,说你出去之后,打算跟哪儿修行呢?是就在京城辟地苦修,还是希望能够四处悠游,寻觅机缘?张禄正色道:“天垣朝虽然广大,武人密布,哪儿找得到什么机缘?我想要乘船下海,前去寻觅这龙骸的原型,或许会有所收获也未可知……”   醉乡世界里那具妖龙残骸是假的,乃是6离子不知道多少年以前,在南海某岛屿上见到过真的妖龙残骸,依样画葫芦又造了一个,但假物终究是假物,仅得其形,而未有其神。我要是能够把真的找出来,说不定在武道和术法上,还有更大的进益。   其实他话只说了一半儿,想要找出妖龙遗骸来,真正目的还有两个:其一,自己当日仅仅触摸到妖龙尾巴,就能瞬间突破,那要再找到个脑袋,又会产生什么效果呢?当然啦,那日在福瑞世界,是因为有龙尾和堂阳季留下来的龙骨化石相互感应,自己才能莫名其妙得着益处,但此后他到处寻找,偏偏就再找不回来那块龙骨化石了。这若空着手寻到南海上的妖龙遗骸,是否还能有所收获,尚在未知之数。   不过么,终究值得一试。   第二个目的,妖龙貌似和地球人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因此张禄在还不能回归三维世界,真去面对活的妖龙之前,也想多接触一下妖龙在三维世界的各种投影,以便挖掘出更多蛛丝马迹出来。   “升遐会”诸老并不清楚张禄有那么多花花肠子,觉得他的计划虽然没什么大用,倒也聊可一试,只是——你要怎么下海去呢?先不提海上风浪不测,海盗也尚未剿灭,谁肯驾着船无目的地送你在南海上到处乱转啊。   张禄朝支离异躬身一鞠:“这便要请老丞相相助了。”你是天垣朝的丞相,给我找条船还不容易吗?而且你这丞相是外聘的,并非世袭政府公务员,等到政元天子任期一满,换一位君主,你也得交权——真正“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啊。   支离异沉吟少顷,说好吧,我可以写下一道公文,加盖印章,说委派都门承旨张禄去海上办事,要沿海各郡给予协助——具体能够说动他们给你多少便利,那就凭你自己的能为了,朝廷也不是万能的,不可能太过于插手诸侯庶政。   于是张禄便怀揣包括“摄魂铃”在内的三件术家法宝,以及朝廷公文,同时身带两剑——“电光影里斩春风”和“玄霆”——骑着一匹官派的高头大马就离开了都城,一路南下。不过他没打算这就下海,计划先跑一趟流云宗,见见风赫然,再跟他两人一起前往西黎,参加黎彦和唐丽语的婚礼,等喝过喜酒再出海,那也不为迟啊。   一路无话,很快便即踏入瑶州地界,抵达流云宗。宗门大派,多寻好山好水、名胜古迹处扎根,流云宗也不能外,所居流云山,乃是瑶州范围最广、主峰也最高峻的一处高山。张禄来至山门前,还来不及细赏山势,就先向守门的流云宗弟子递上名帖,请求面会风赫然。   时候不大,风大少风一般就直冲下山来,见了张禄是怒目圆睁啊——“你这厮竟然还活着,那为何……”因为事涉玄奇界,所以才说了一半儿就被迫把话给咽了。   张禄先不作解释,却反问道:“少一个我,你们还顺利否?”   风赫然听得此问,不禁嘴里“啧”了一声,面露愁烦之色。张禄皱眉试问道:“难道说……失败了?”   风赫然双眉一轩:“你当自己是宝么,离了你就不能成事?以我们三人的能为,哪怕牵一条狗去,也断无失败之理!只是……就中坎坷,一言难尽……好在我也不能说——那一位险些就回不来啦。想想下回还得再带着他,心里便觉烦闷。”一扯张禄的衣袖:“走,陪我喝几杯去,散散心。”   张禄笑道:“酒入愁肠愁更愁,你就不怕喝得酩酊大醉,口吐真言,泄露了不该泄露之事,遭到惩罚么?”   风赫然冷笑一声:“我会比你先醉?”   他没领张禄上山,却带着他前往山麓一处小镇,进了家唯一的小饭铺,打了一壶酒,要了几样小菜。二人对酌,风赫然一张面孔拧着,就跟连续便秘了好几天似的。他跟张禄本是同伴,相互间无话不谈,如今拆了组,具体穿越经过就不能再向张禄透露啦,憋着一肚子的话偏偏说不出来,这叫一个难受……   张禄笑道:“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会有人泄露不该泄露之事了……”   风赫然喝一口酒,冷笑着反诘:“我就不信,你心里没有话欲吐而不得吐!”随即瞠目问道:“究竟怎么回事,给个提示!”张禄貌似并没有犯过什么过错——除非就分开这半年多的时间里,他泄露了玄奇界的情报,可是瞧表情也不象啊——应该不会被取消穿越的资格吧,那他是跟旁人组队了?为了什么,是他水平突然间滑坡,还是瞬间有了意料之外的暴涨?事涉玄奇界,估计张禄不能明确透露,但你多少给点儿提示吧,我也不傻,应该能够猜得到几分真相。   张禄这一路上肯定要琢磨啊,见了往日同伴,应该怎么解释才好?其实很简单一句话就成——“老子如今已然是无人境啦!”可是偏偏他就说不出口去。   好比大家伙儿都是小学生,平素喜欢聚在一起学习,成绩相差不远,还互相摽着劲儿争第一,可是突然间,其中一人喜孜孜地宣布:“本人已经被某名牌大学破格录取啦!”别的孩子会怎么想?我已经够努力了呀,天赋也并不比对方差呀,为什么他就突然间连跳好多级?我是不是该买块豆腐来一头撞死?我继续学习还有什么意义?   张禄怕刺激到小伙伴们,所以不便直说,也不愿意撒太大的谎,或者干脆缄口不言,只露出神秘的微笑……因此他并没有正面回答风赫然的问题,却反问道:“你我初次见面,我的水平比你们如何?”   “少说差着一阶吧。”   “上回分手的时候,你感觉又如何?”   “估计已能与黎兄平起平坐了,”风赫然仍然拧着眉头,“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你应该已经越了我,还有唐小姐……只是,就算你进步再如何神,也不至于……”   张禄微微一笑:“仅仅和黎兄平起平坐吗?你还记得随风么?我可以轻松地拿下他……”   “那是因为彼处天地法则不同,而你能够运用术法……”说到这里,风赫然猛地睁大了眼睛,“难道是说……”   张禄点点头:“幸亏得了唐前辈的指点。”   唐莹是张很好的挡箭牌,风赫然他们都了解张禄曾经在京中与唐莹居于一处,虽然并没有正式名分,知道的人都把张禄当作是唐老太太的亲传弟子。固然即便唐莹,也不可能教出个连续三级跳的徒弟出来——她还惯常指点唐丽语呢,唐小姐进步也很神,但跟风、黎等俊才相比,也不是特别突出啊——但若唐莹能够帮张禄打开某道大门的话……   风赫然凑近一些,低声问道:“难道唐前辈也对术法感兴趣?”   “升遐会”诸老研究术法的事情,钟政曾经关照过,在还没有明确成绩可以示人的前提下,千万不可随意泄露。那么什么才叫“明确的成绩”呢?比方说某老真的因为术、武双修而破境了,到时候即便不能亲口相传,也必要留下文字来,告诉后人这条道路确实走得通。等那时候,“升遐会”就可以从地下转为地上啦,可以公开自己的研究方法和研究成果。   所以张禄在这个关键节点上,也不得不撒一个小谎,他含糊其辞地对风赫然说:“唐前辈不是对术法感兴趣,是对那枚摄魂铃感兴趣……”   唐丽语曾经被“大老”指使霍君宇绑架过,张禄深入其记忆,挖出了相关“摄魂铃”的事儿,既然已经告诉过了几名同伴,其后诱捕霍君宇之事就不可能完全隐瞒。虽然在唐莹的授意下,他并没有交代具体过程,但霍君宇逮着了,被天子杀了,“大老”也等于挖出来了,但不可再深究,以及“摄魂铃”落到了唐莹手中,这些关键问题,还是都向小伙伴们通报过的。   话点到为止就可以了,具体细节可以让风赫然自己去脑补——是不是因为唐莹得了“摄魂铃”,自然而然地想要研究,从而才接触到了术法,也因此才把貌似曾有术法根底的张禄留在身边,然后在研究过程中,张禄突然领悟了在天垣施展术法的能耐……就原理来说,这番推理全都是事实,只是并非事实的全部而已。   风赫然正在沉吟,思索张禄所透露的信息,突然间一个年轻人冲进店来,先向风赫然见礼,口称“师兄”,然后转向张禄:“这位想必就是张禄张兄了,本派太上长老有请。”   张禄一皱眉头——流云宗的太上长老?独孤恨么?他找我干什么?!   第一百四十九章、无人境之威      独孤恨乃是当今公认的天垣第一人,其境界据说已经达到了无人境的第六阶“羽化”。   和“问道”、“无我”两个大境界相同,无人境也细分为七个小阶段,其中前两个阶段称为“初阶”,中间三个为“中阶”,最高两个是“上阶”。张禄经过“升遐会”诸老测试,大概属于第二阶“凝虚”或者第三阶“破妄”,也就是说正好跨在初、中级的门坎儿上。至于“升遐会”诸老,基本上都属于无人境中阶——当世无人境初阶的武人,貌似就只有一个不肯加入“升遐会”的公仲子圭了——其中唐莹水平最高,已“腾云”久矣,差一步便能踏入上阶境界。   当然啦,这还是前两年的排名,如今邵葵和佘师承勘破了术法修行之路,随着能力的增长——起码真打起来,比唐莹更多了不少花巧可使——境界也可能有所提升,是不是已然超越了唐莹,尚在未知之数。   因为无我境的强弱,可以由无人境来判断,但无人境是高是低,就绝非一目了然的事儿啦,他们自己固然可以通过切磋得出一定的结果,但老家伙们大多避世隐居,十多年都未必能聚到一处去——“升遐会”算特殊情况——而且若非有大的输赢,也不屑向外界透,露所以排名的更新速度很慢。   只是在当世无人境中,独孤恨年岁虽然不是最大——最年长的当然是钟政——却是公认的第一高手,唐莹跃升之前便是如此,唐莹力压群雄后,仍然自承不如独孤恨。传说独孤恨早就已经是无人境高阶了,但仅“羽化”而已,还不敢说达到巅顶的“渡劫”。“渡劫”期其实只是一个传说,因为理论上迈入此阶,随时都可能破境飞升,而独孤恨登顶已经二三十年了,还没有传出他有任何飞升的迹象。   天垣世界的社会结构,注定了凡入无人境者,都是大门大派的尊长——张禄除外——晚辈、门人一大堆,不是说你可以无声无息就突然从凡间消失了踪影的。但有破境的迹象,必然广而告知,允许某些人前来观礼,就跟清玄世界的文遗山似的。因为观人飞升,很可能对自身的修行有所裨益,说不定你就能在云气蒸腾中得着些什么感悟呢,机会难得,必要留给儿孙后辈。   闲话不题,且说独孤恨突然派门人来延请张禄相见,张禄和风赫然对视一眼,都不禁皱起了眉头。在天垣世界的武道系统中,独孤恨高踞巅顶,张禄就个人名声来看,仅仅中流而已,双方隔着十万八千里哪,这一科学院院士,为啥会起意要见个普通本科生呢?   当然啦,老教授也未必不会想见某个大学生,问题你得先有所接触,起码也得有所耳闻为契机啊。张禄又不是他流云宗的,在天垣也没做出过什么惊天业绩,或者开创什么新武功、新门派来,他得入无人境之事,更是知者寥寥,隐居山中的老院士能够听说过他名字就挺难得了,起意召见,所为何来?   只是再怎么疑惑,长者召,不敢辞,张禄赶紧起身,跟着那名流云宗弟子便往山中去——风赫然当然也腆着脸跟在后面。三人进山后不久,拐了两道弯儿,越走道路就越狭窄,人迹便越稀少,最终来到半山上一处风景优雅的山谷之中。张禄打眼一望,只见倚着山壁盖了几间茅舍,想必独孤恨就一直缩在茅舍中隐居修炼吧。   那名前来传召的弟子隔着茅舍还挺远就止了步,同时把风赫然也给拦住了——“长老独召张兄前往。”   张禄又瞥了满脸疑惑的风赫然一眼,这才提起衣襟,小碎步奔向茅舍。来至篱笆门前,拱着手扬声通报:“张禄奉召前来谒见。”随即就听一间最小的屋子里传出个苍老的声音:“进来吧。”   张禄告了声罪,拉开篱笆门,迈入院中,随即又打开屋门,进了茅舍。只见这间茅舍内部也就六七个平方而已,因为窗户太小,所以室内极其昏暗。隐约可见,靠墙盘膝端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身穿一件素色长袍,大腿上横着一柄带鞘的长剑——这肯定就是独孤恨了吧。   张禄一脚踏进门去,随即便敛衽跪下,朝独孤恨磕头行礼——他本人终非天垣朝土生土长的武人,倒未必有多尊敬这初回见面的老头儿,但当世礼仪便是如此,也不便特立而独行。   独孤恨上下打量他几眼:“你便是张禄?无须多礼,站起来吧。”   张禄心说真要是不在意礼数,那就该赏个蒲团让我对面而坐,这你坐着,让我站着,还说什么“无须多礼”?   一边腹诽,一边直起腰来,拱手而立:“不知长者见召,有什么教诲吗?”顺便抬眼仔细观察这位当世第一武人。只见独孤恨的相貌挺诡异,塌额头、高颧骨,倒吊眉毛、三角眼,蒜头鼻子、宽嘴岔,此外嘴角还朝下耷拉着……这般五官,简而言之就是“猥琐”二字,不但毫无高人风范,而且瞧着就象个成天跟街上遛跶捡便宜,还偷驴拔橛,虽非大奸大恶却遭街坊人人厌恶的主儿……   都说“相由心生”,就不知道这位独孤长老内心是不是也跟外貌一般龌龊了?   独孤恨当然猜不到张禄心中竟然对自己作如此这般的不堪评价,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撇着一对三角小眼,定定地望了张禄一会儿,然后才再次开口:“你从京中来?”   “正是。”   “唐莹近日可好?”   张禄心道原来如此,所以这八杆子打不着的老头儿要找我过来,是为了打听唐莹的近况啊。独孤恨虽然隐居流云山中,终究门人弟子们都隔得不远,他不可能真的彻底闭塞视听,不理外事,这自己在京城跟唐莹同居……好吧,这词儿不合适,自己一直跟随在唐莹身边,独孤恨必然有所耳闻。同为无人阶,一个排位第一,一个排名第二,听说对方有身边人来到自家地界上,那么叫过来问问近况,也在情理之中吧。   疑惑尽去,他的表情也就变得自然得多了,当下微微一笑,恭敬地回答说:“唐前辈身体康健,仍醉心于修炼,多承前辈下问……”   独孤恨突然间冷冷一笑,嘴角微抽:“醉心于修炼?不知道她修炼的究竟是武道啊,还是术法哪?!”   张禄闻言,不禁脸色些微更变:“前辈此言何意?”   独孤恨也是年老成精的,一见张禄的反应,便即撇嘴道:“你果然也是知晓的!”突然间两道白眉无风自飘,一对三角小眼睁到极大,周身真气鼓荡,仿佛从他躯体中散出浓厚的雾气一般,瞬间便充满了这方寸斗室。张禄就觉得一股无形的威压扑面而来——其浓郁、醇厚,仿佛浩瀚汪洋,直接就把自己给没了顶;其凌厉、凶煞,又仿若无数柄利剑,交叉穿刺,要把自己彻底斩成肉酱……   好可怕,这就是无人境高手的威能么?!不想外表如此猥琐的老头儿,发起脾气来就仿佛怒目金刚!   无人境高手张禄也见过不少,先不提钟政等人论功力都远不及独孤恨,那些老家伙与自己亦师亦友,等闲也不会在自己面前放出如此剽悍的真气波动来。独孤恨坐着不动,其威却似已充斥整方天地——张禄可以感应得到,威压并非仅仅布满这方寸斗室而已,并且还透出室外,直冲霄汉……   风赫然师兄弟二人呆在茅舍篱笆外半箭之地,正在探着头观望呢,就见张禄进得屋去才刚数息的功夫,突然间便有一道浩瀚之气从室内透出,如有实质,直穿云霄。两人当场就傻了:这是干啥来?倘若自己置身于这般真气当中,恐怕当场不被逼成白痴,也得吓尿……又不是面对无我境高阶甚至无人境的强者,太上长老对个小年轻发飙做啥?   那么张禄身临其境,又如何呢?他还是第一次得见无人境威力全开,颇有惊心动魄之感。但威势终非实质攻击,其实说起来倒更类似于术法中的精神压迫,这要是心志不坚定的,想必当场就萎了,心防彻底破碎,精神濒临崩溃,此后独孤恨再问什么,哪怕事涉玄奇界,也不敢不实言相告——说不定还问一答十,就跟跪在祭坛前忏悔一般。只是这种精神攻击,就跟病毒侵袭一般,但凡扛过去一次,必能产生抗力,再耍第二回效果必然下降。   张禄的心志绝对坚韧,对于术法中的精神攻击也有相当的抵御之能——虽说对于武道的精神攻击、气魄威压的抗性要差一点儿——只是他遭受强大的精神攻击,这并不是第一遭啊,一回生、两回熟的,体内……啊不心中,早就生出了抗体。   想在虚梵世界天柱之侧,他曾经感应到妖龙影像所蕴含的冲天凶焰,那才是真能吞吐一方天地的宏伟气势,相比起来,独孤恨终究是凡人,就这点点威压算个屁啊!   无人境讲究脱出自然,超越自然,其实也就是摆脱本方天地的束缚,使身心更接近于高维生物。但他们终究还没能真正超脱,终究还不能彻底摒弃生育故土,还是三维生物而非超三维生物,哪怕跟超三维生物投影的影像,那也是一天一地,根本没法比的。倘若把妖龙比作成人,独孤恨还是个孩子而已,妖龙之威若同大海,独孤恨的威势就是小河沟……   况且妖龙之威,仿佛要把整个世界全都蹍成齑粉一般——还是无意识地碾碎,有若大象踩死一只蚂蚁;而独孤恨之威,凶杀暴戾之气有所欠缺,而且根本连本方世界都碾碎不了。   若在天垣世界,独孤恨的威压即便没有真的大海广袤,亦如同汹涌波涛、狂风巨浪一般危险,但对于见识过宇宙空寂、星辰流转的张禄来说,那真是“曾经沧海难为水”,曾经近距离接触过烈日,凡间一切都只是小火苗罢了。   不过张禄身上有件物事,反应只有更快,几乎就在独孤恨威压才刚展开的一霎那,突然间从张禄胸口腾起一道真气涟漪,仿佛是在身前展开了一面无形的防护罩——就跟他在禅善世界与新任“善师盟”主对战之时,对方靠着身躯扭动所产生的能量罩差堪仿佛。独孤恨的威压才刚触及张禄内心,就被这道屏障给排除在了一尺之外。   张禄当即反应过来,那是他从醉乡世界带出来某件法宝的威能。这件法宝外形就象一片巴掌大的护心镜,系着丝绦,可以绑在身上,根据“升遐会”诸老的研究,其大致功用是感应杀气,并且抵御武道和术法威压。当然啦,那未必是全部功用,而且具体属何质地、是何原理,乃至名称为何,当世没人能瞧得出来。   张禄挑选这件法宝傍身,主要目的不是抵御威压——他压根儿就不觉得此世有人能够威压自己——而是感应杀气,以便及时设谋应对。这法宝无须启动,只要带在身上,便能因应外界环境而自动激发,没想到还真挺有效,瞬间便将独孤恨的气势给逼退了。   独孤恨自然也有所感应,当即收敛气势——在屋外的风赫然他们看起来,就是太上长老的威势一发即收,冲天真气瞬间归于空无。风赫然就揣测啊,难道是张禄有什么对答不慎,激怒了太上长老不成么?再一想不能,无人境的高手非止境界高迈、功力深厚,而且心志也极坚韧,那是能够“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还真有谁能够激怒他吗?   要说以张禄的古怪和惫懒,其实真可能得罪老头儿……但若说短短数息之间,就把太上长老激得火大,风赫然终归是不信的。   要么,太上长老是想给张禄来个下马威?   他这倒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独孤恨还真是想威迫张禄,杀杀那小年轻的气焰,然后再详细审问相关唐莹最近的研究情况,可是没想到被件莫名其妙的法宝就把自己的威势给拦下了,当即冷哼一声:“以为凭借那些身外之物,便可以提升自家境界了么?!”   张禄老实回答:“当然可以啊。” 第一百五十章、灌顶   “升遐会”的创始者乃是积年的老无人境钟政,他6续拜访了多名无人境高手,劝说对方跟自己一起研究术法,于是组织得以形成,并且逐渐壮大。唐莹当初就跟张禄提起过,说如今加上你,“升遐会”存在的秘密只有十个人知道,慎勿外泄——其余那九个,那就是全部的天垣无人境高手了,不管是不是赞同钟政的理念,肯不肯入会。   所以“升遐会”之事,独孤恨也必然是知道的——虽然他并不肯附和钟政所言,更不肯入会——他刚才一开口,问唐莹“不知道修炼的究竟是武道啊,还是术法哪”?张禄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不禁一愕,就此被独孤恨看出了破绽。   好在张禄脑子转得快,很快就明白了过来,独孤恨这样问自己,其实不是真想探问唐莹究竟把主要精力放在何处——是武道还是术法——而是试探:你小子最近跟唐莹走得很近,相关“升遐会”和术法之事,你是不是清楚,有没有涉及?   估计要是张禄当时就能领悟这一点,反应得更自然一些,独孤恨也就不再多话了,可能当即摆摆手,说你听错了我的问题啦,没事儿了,小子你滚吧。然而张伯爵虽然擅长作伪,终究促起不意,又当着无人境高手之面,表情和言辞当中才露出些微的痕迹来,就被对方一把揪住——以独孤恨之能,肯定能读“微表情”啊。   所以独孤恨才放出无边威势来,想要逼迫张禄交待相关“升遐会”的近况——你们还在聚会胡搞吗,还是解散了?究竟有没有出啥成果?孰料威势竟被张禄身带的法宝驱退,独孤恨输了一招,以他的身份自然不便重整旗鼓,纠缠不休,于是只得口头逞能:“以为凭借那些身外之物,便可以提升自家境界了么?”   武道讲究洗练自身,不假外物,所以武道高手很少炼制和使用术家那种法宝,顶多铸几柄宝刀、宝剑,不过取其锋锐和坚固过于凡兵而已。那么手持武器,算不算假于外物呢?其实这只是一个修炼工具而已,真到了极高境界,就象武侠小说中所谓的“飞花摘叶,皆可伤人”,有没有兵刃,用什么兵刃,已经并不重要了。   所以独孤恨原本以为张禄会毕恭毕敬地辩解说,我身上带着法宝也如同兵刃武器一般,只是修炼的工具而已,你瞧到了唐前辈那种境界,她就肯定不需要啦,所以才能赐给我……到时候独孤恨训斥几句,要小年轻专注于武道修炼,千万莫要步入歧途,那就可以端茶送客了。   没想到张禄的表情很诚挚,回答得却毫不犹豫:“当然可以啊。”   独孤恨双眉一拧:“此是何意?”你小子难道已经彻底误入了歧途,打算弃武而修术不成么?   张禄看表情、动作,仿佛是挨老师训的小学生,但说出话来,倒象是站在讲台上传道授业:“每一件术家法宝,都凝聚着制造者对天地法则某一方面的认知,若加以研究,便等于尝试领悟这一重天地法则,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怎么可能无助于自身境界的提升呢?难道武道就不讲究领悟天地法则、宇宙大道了吗?”   独孤恨三角眼一努,反驳道:“所谓‘优胜劣汰,适者生存’,我武道已然传承了数万载,生生不绝,有若浩瀚汪洋,而术法早已灭绝,即便留下来某些器物,也不过干涸之井而已。不在大海中遨游,反倒坐井观天,还想提升自己的境界修为吗?这不是缘木求鱼吗?”   张禄针锋相对:“既然还有器物流传,那就不是涸井了,多少还算有点儿水的。固然大海汗漫,可资遨游,但海水能喝吗?当一个人干渴的时候,不还得求水于井中么?各有所用,各有所长,又何必偏废呢?”   “胡言乱语!将涸之井,能有几滴水?人寿有限,你在俯身涸井、浪费光阴的时候,别人早就驾着航船,乘风万里了——术家若有完整的传承,我倒并不反对稍稍吸纳,旁加引证,如今传承断绝,就靠着那几件器物,汝等便真能开辟出一条新路来?不过痴人说梦罢了!”   张禄淡淡一笑:“‘海不择细流,故能成其大,山不拒细壤,故能就其高’。从那些残存的术家法宝中,是否真能够新辟出道路来,或者是否能对武道有所裨益,进而提升自己的境界,请问前辈您试过吗?假若并未尝试过,又怎可妄下断语呢?”   独孤恨微微一皱眉头,心说这小子倒是出口成章啊,这一套一套的,口舌便给,老夫一百多年的经验和修为,竟然不能一言就驳倒他——要不要再干脆来点儿硬的,重放一遍威压呢?正琢磨着,就见张禄说完那句话,突然开始解纽扣、脱衣服……   独孤恨疑惑地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张禄笑笑:“是是非非,谁对谁错,光靠嘴巴是说不清的,还得看切切实实的证据。稍等,我这就是给您拿证据出来。”   说着话已经把外罩的长袍给撇地上了,然后又解开腰带,脱下了里面的窄袖衫,露出胸口绑着的一面巴掌大的护心镜。随即张禄解开索钮,取下护心镜,“当”的一声,也撇在一边,然后注目独孤恨:“此刻再无外物相扰,前辈不妨把方才的威势再放一遍,且看在下从术法中得来的秘术,是否可以抵御。”   独孤恨心说这小家伙疯了吧?简直狂得没边儿啦,你是什么境界,就敢硬扛我的威势,不怕当场尿裤子么?面上隐现鄙夷之色,随即吊稍眉一挑,三角眼一瞪,威压再施。   可是他的威势当面就撞上了一堵墙——那既不是真有面墙隔着,也并非什么法宝产生的防护罩,而是从张禄身上,同时也有威势激,论醇厚、深刻或许远不及自己,但其凶暴、凌厉则更有过之……   要知道张禄如今也已经迈入无人境了,虽说要当面放对,他肯定还不是天垣武道第一人的独孤恨的对手,但仅仅气势相交,自信不至于被独孤恨一击便倒——其实刚才他就有所感触了,即便那件防御法宝不自动激,也不至于被对方的威势攻破心防。但若仅仅如此,必然敌攻己守,毫无还手之力,又怎见得自身的手段,如何能够说服独孤恨?故此张禄就尝试着模仿妖龙的气息,模仿那种凶狠、暴戾之气,瞬间激,想跟独孤恨打个对攻。   嘿,你还别说,也不知道是张禄太会模仿呢,还是地球人果然跟妖龙存在着某种联系,他这一学就有三成仿佛。倘若刨去这股类似妖龙的气息,估计他就算硬着头皮对撼独孤恨,对方也未必在意,顶多觉得——哎呀这小子倒是天才,年纪轻轻,竟然已达此等境界,起码得无我境高阶了吧。可是加上妖龙气意,自身威势就变得极其凌厉,有若千万柄利剑——还都是可以被称为“神兵”的级别——两股气势相交,竟然有若两头洪荒巨兽正面相撞一般,当即鼓起飓风般气浪,“嘭”的巨响,所居茅屋瞬间崩塌……   不,更准确点儿来说,这茅屋是被彻底炸碎了,而且残骸激飞出去甚远,差点儿没把站在远处观望的那两人给打成筛子。就在这千钧一之际,风赫然突然感觉自家肩头一沉,被一股大力牵扯,不自觉地便倒退出十多丈远去,堪堪避过激飞的茅屋残骸。   身在半空之时,他就已经傻了眼了,心说这又是怎么回事儿?太上长老嫌这草屋太寒酸了,所以打算轰平了重新再起么?   纵目望去,远远的却只见在茅屋废墟上,一老一少二人对面而立,貌似根本就没有什么动作,也不再有什么真气弥散出来。其实动作还是有的,只是他没有瞧见——独孤恨手提膝上长剑,惊得挺腰直立起来。风赫然只是瞧着,张禄貌似把外衣给脱了……这又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太上长老要灌顶张禄?!   不要啊,我才是流云宗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太上长老要灌顶,也先得考虑我吧……好吧还有一个邯郸雨,你哪怕灌顶邯郸雨,也不能轻易便宜了外派之人吧?   眼瞅着距离越来越远,自己被迫倒退出十多丈去,好不容易站稳脚跟,这才转过头去往后一瞧,赶紧躬身施礼:“师祖。”   只见身后站立着一位老者,须花白,面如淡金,身穿一件宽袖长袍,腰系一柄宽阔大剑,不是旁人,正乃流云宗的掌门,同时也是风赫然、邯郸雨的师祖,复姓公仲,单名一个桁字。   公仲乃是天垣大6上历史悠久的古老姓氏之一,天垣朝创建之初,也曾为一方诸侯,但没多久就让家臣篡了位了。好在家族底蕴够深厚,别求依附,不但顺利传承下来,而且代代英杰辈出——只是时移势易,再想恢复诸侯身份就难啦。如今公仲姓氏中成就最高的是公仲子圭,九大无人境敬陪末座,第二便是这位公仲桁。   公仲桁跟公仲子圭同辈,但仅仅“五百年前是一家”而已,并没有什么直接的联系。他是独孤恨的关门弟子,年过七十得掌宗门,在这个位置上呆了十好几年啦,论及境界,已经达到了无我境的最高级“入化”。可以说,公仲桁乃是当世最有希望踏入无人境界的无我境高手,一般估计,最多五年,他就要破境,若是因为种种原因,不能迈过那最后一步,估计也就只有退休等死的命啦。   当然啦,若然得入无人境,按规矩他也得退休,将掌门之位传给后辈——很可能是风赫然和邯郸雨等人的老师禇涵——自己跟独孤恨一样,在山间找个偏僻场所结庐隐居,去尝试冲击凡人的最后一道关卡。   这回公仲桁突然出现,伸手揪住两名后辈,带离开十多丈远,然后便冷着脸呵斥道:“太上长老居所,未得传召,汝等也敢窥伺么?!”风赫然赶紧认错:“因为张禄乃弟子好友,忽得太上长老传召,不知何事,因而跟随到此静候……都是弟子之过,童师弟是受命召引张禄……”   公仲桁一瞪眼,说召引完了,太上长老有让你跟外面候着么?那名姓童的弟子也急忙告罪。公仲桁一抖大袖:“还不肯走,更待何时?!”风赫然二人就觉得一股大力扑面而来,打得他们朝侧面直跌出去,还在空中连翻了三个空心跟头。等到站稳脚跟,师兄弟对视一眼,各自吐舌——掌门怎么来了?还是赶紧闪吧,免被门规责罚。无奈之下,只得带着满腔的疑惑,匆匆而去。   小辈们是闪人了,公仲桁可还不走,远远地注目独孤恨、张禄二人,手捻胡须,面露犹疑之色……   他是听说了独孤恨召见张禄,所以才匆匆前来看个缘由的,只可惜赶了个晚场——不过估计早来几分,隔着茅屋,也瞧不明白屋中两人都在做些什么,更不可能听到他们的对答。公仲桁到来的时候,正赶上二人威势交激,竟成实质,将茅屋彻底轰碎,老掌门忙着救援两名徒孙,也没瞧明白究竟生了何事。以他的境界,倘若跟风赫然一般早就候在附近,估计或能大致明了此刻境况了。   因为二人的威势相激,虽然声势浩大,甚至轰碎了茅屋,然而一交即收,各自敛息,竟似是打了一个平手。其实张禄心中暗道“侥幸”,所谓“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他的威势足够凌厉,但是难以持久,独孤恨若是多坚持几息,肯定就能别出高下来啦。好在对方收得快,没让自己出丑。   至于独孤恨,张禄竟然能够以气势与己相抗,哪怕仅仅一息的功夫,亦足使其惊愕万分,所以直接就站起来了,并且当即敛息——再试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吗?但他心中一凜之下,随即就把手里长剑给举起来了,连鞘直指张禄心口。   张禄大吃一惊,匆忙闪避,竟然一仰身就坐地上了。他心说这什么意思,老头儿你靠气势压不服我,所以想要出招把我打服?你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这么以大欺小,真的好么?虽说你相貌猥琐,终究是当世高人,我没想到你内心原来也这么……   可是剑到心口,距离还有两寸左右,就此停顿。张禄明白了,独孤恨的意思,是想跟自己过几手,瞧瞧自己是不是仅仅气势可畏——那说不定不是自身的能耐,而又是靠了什么术家法宝,作势唬人,这要是正式交上两手,那实力高下便无可隐瞒啦。老头儿没想欺负后辈,所以剑不出鞘。   张禄当然不敢空手以撄独孤恨的剑招——即便对方是连鞘击来——赶紧伸手去旁边儿摸剑。他的两柄剑本来一左一右,全都挂在腰带上,为了除去胸口的护心镜而脱衣,当然要把腰带解开,所以剑也在地上。因为心中尚且警惕——谁知道老头儿会不会暴起伤人——所以坐在地上,没敢俯身,只是凭记忆伸手去摸剑,岂料一摸之下,先触及的却是那块护心镜。   他的手指才刚碰到护心镜,忽觉镜上泛起一道真气的涟漪来——竟然再次自动激了。张禄心中一寒,暗道不好……   第一百五十一章、武道的大危机   张禄放威势与独孤恨正面相抗,确实把老头儿给惊着了,他心说这小子才多大年岁,就算听风赫然吹嘘说乃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撑死也就比风赫然强点儿有限吧,最多无我境初阶,岂能达到这般境界?难道说,靠着研究术法,真能使一个人快速成长到这般地步不成么?   我不信!   独孤恨可以说是武道的“原教旨主义”者,压根儿就瞧不上已经灭亡了数万年的术法系统,所以当初钟政找上门来,他便一口回绝。钟政本人的心胸比较开阔一些,又在迈入无人境后十数年难得再进一步,所以才想要另辟蹊径,至于其他那些“升遐会”成员,要么心境与钟政类似,要么出于对钟前辈的敬慕,还有佘师承和支离异二人,经过玄奇界的穿越,眼界更开阔一些,故此才纷纷上了“贼船”。独孤恨没穿越过,他年岁略小一些,但与钟政同辈,再加上一路顺风顺水,自命有生之年必能破境登仙,所以根本就没有再花心思研究术法的想法。   可是张禄今天却彻底洗刷了他的三观,首先是靠着一件术法秘宝,竟能硬扛自己的气势威压。独孤恨口虽不言,心中却想:“我还以为术家传下来的玩意儿只有古董价值呢,谁料数万年后仍能使用,而且效果还挺明显。虽然无助于提升自身的境界,但搞几件来给徒子徒孙们防身,似乎也还不错啊……可惜当日没有应允钟政所请,否则就算不陪着他们浪费时间,等他们搜集到了术家法宝,我借来使使也可以啊……”   接着张禄卸去护心镜法宝,竟然又以气势强憾独孤恨,独孤恨就更吃惊了,甚至当场就在小年轻面前站起身来。他雅不愿相信此乃张禄自身的能为,但看张禄神情,却又不似作伪,这才提起剑来,要与对方交上几招,以试虚实。   那么倘若真试出来张禄纯是靠自身境界、能为与自己对憾,而没有假于外物呢,又该怎么办?就此低头认输,承认钟政他们走的道路是正确的吗?先不提兼修术法是不是能够破境飞升,要是靠术法能把个小年轻推上无人境界,那他以后便有大把的时间和寿数可以尝试登仙啊,成功几率接近百分之百——三十岁即入无人,一百七十岁前若还不能飞天,除非这人是个天生白痴。   那么以自己的天资、水平,倘若五十年前便接受了钟政的邀请,那如今不该早就是仙人了么?!这五十年的冥思苦想、刻苦修习,算是全都喂了狗么?!   老头儿心中矛盾,所以并没有仔细阅读张禄脸上的微表情。就见张禄坐在地上,一开始伸手想要摸剑,但随即就转个身,把自己才脱下的衣服全都拢在一处,然后才好整以暇地,慢慢从鞘中抽出一柄剑身半透明的利器来。   长剑出鞘,伴随着轻微的金属碰撞声,突然之间,独孤恨就听得脑海中响起来一个声音:“有不速之客觊觎在侧,前辈勿慌……”   独孤恨颇感好笑,心说我慌什么,我……眉头骤然一拧,因为他瞬间便发现了两件不可思议的异事——   其一,无我境中阶以上高手便可以隔空传音,也就是说将声音凝聚成一线,只传给特定的某一人或某几人听见。但前提是,你得先发声才行啊,张禄这口不张、唇不动的,他是怎么把声音传给自己的?   好吧,传说中有一门腹语秘术,不张嘴,只靠胸腹鼓荡,也能发声,甚至可以模拟语言,但很明显的,张禄并不是把声音传入自家耳中,而是直接透入脑海,这又是怎么回事儿?难道是术法……   然而人是军队,头脑乃司命,人是国家,头脑乃政府,最是紧要不过,独孤恨身为无人境顶尖的高手,又岂能轻易使人将意念透入自家脑海?这跟万马军中直闯中军大帐有啥区别?这回人闯进来是递个消息,但倘若是携剑而来行刺的呢?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完成“斩首”行动了么?倘若有一门术法能轻易影响无人境顶尖高手的思维,那武道早在几万年前就被灭了,根本不可能再延续到现在啊……   术法花巧是多,但花巧不等于实力,倘若某种花巧可以硬憾实力,那术法系统也不致于灭亡了。   第二桩异事,是独孤恨突然发现,自己与本方天地的联系竟然已经被切断了!   武道修行,在接近无我境的时候,便能勾引天地气意,这根基于对本方天地法则的理解,以及与自然万物之间的感应。到了无我境中阶,这种感应便非常明显了,打个比方来说,倘若没有经过什么玄奇界的中转,而是直接把一名天垣无我境中阶以上的高手传去异世界,这高手当即便能察觉得到:这世界不对,天地法则有异。   进而无人境,讲究在契合自然后再跳脱出自然,随时可以切断自己与本方世界之间的联系,形成以自己为中心的一个小环境、小世界。无人境若是相斗,在近身时完全可以斩断对方与天地法则的呼应,从而使其不能勾引天地气意——当然前提是,你的境界起码得与对方相若才成,不能差得太远。   独孤恨自命,当世就没几个人能够切断自身与本方天地的联系——唐莹是一个,其余无人境最多两名,或许有此能力——可谁想到惊骇之下一时不察,却突然发现周边天地元气竟然瞬间改变。这是谁干的?哪怕唐莹到来,也不可能在一丈之外达成这种效果吧。   张禄倒是在一丈之内了……但打死独孤恨也不信是这小子干的,除非,他又使用了什么术家异宝?   天爷呀,“升遐会”究竟搜集到了多少术家异宝?难道全都垒在张禄一人身上了不成吗?既能破自己的心防,又能割断自己与本方天地的联系,仿佛杀死自己都在反掌之间!而这张禄倘若真的不到三十便能达到无我境高阶的境界,靠武道是没戏的,除非术家秘法,那他会不会从此彻底投入术法之门?不出十年,他把当世武道一扫而空那都毫不奇怪呀!   这简直就是武道的大危机啊!想到这里,独孤恨的脸色当场就变了。   说时迟,那时快,这种种念头在独孤恨脑海中也不过就半息的闪回,张禄才刚把“电光影里斩春风”从剑鞘里抽出来,还没来得及直起腰,挺剑相迎,突然之间,就见一道黑影从侧面直冲过来,速度快到不可思议,瞬息间已到张禄身后。   独孤恨轻叱一声:“什么人?!”当即将手中长剑连鞘刺去。   张禄方才用类似于“传音入密”的方法,将意念投射入独孤恨的脑海,说“有不速之客觊觎在侧”。当时独孤恨并没有在意:周边是不是有人,难道我都尚未觉察,你倒能先发觉不成么?   以他无人境接近巅峰的境界,百丈之内即便一只蚊虫飞过,那也难逃法眼啊。独孤恨的感觉很清晰,他隐居的山谷相对偏僻,外人难至,流云宗弟子轻易也不敢前来窥探,也就方才派去召引张禄之人,以及跟随张禄而来的风赫然还没有走远,在那厢拱手观望而已,此外别无旁人。   至于公仲桁突然出现,独孤恨却并未发现。为什么呢?首先是因为张禄与自己气势相抗,独孤恨一时惊愕,难免忽略一些周边的事物;然后他站起身来,挺剑直指张禄,这时候与本方天地的联系就已经被悄无声息地切断了,既与自然万物不再牵引,感官也因此受到一定程度的蒙蔽。   所以当那黑影骤然出现,独孤恨就本能地想到,这必然是张禄所谓觊觎在侧的“不速之客”了,而且切断自己与本方世界联系的,多半便是此人。此人所来何为,是要伤害张禄么?若是小年轻在自己面前为人所伤,那自己的面子又要往哪儿摆?故此悍然一剑递出。   虽然剑未出鞘,但真气依然暴涨,直取对方心窝,对于他这一剑,无人境以下都不敢正面相迎,而必要闪身避开。可是谁料想剑气激荡处,那黑影却不躲不避,竟然击出一掌,独孤恨就觉得自己的剑气如中败革,竟被瞬间化解!   他又是大吃一惊,不过惊的并非那黑影功力深厚,竟然不在自身之下,而是……老夫的功力,怎会衰退至此?!   他能够体味得出来,对方这一掌招数既不够巧妙,功力也远不及自身,之所以剑气会被轻松化解,乃是自己的功力瞬间衰退,甚至还达不到全盛时期的三成!为什么会这样,究竟发生了何事?   独孤恨虽然是天垣武道界的巅顶人物,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不过“井底之蛙”而已,因为他并没有通过玄奇界有过穿越的经历啊。若是换了风赫然,反倒不至于如此惊惧,因为风赫然知道,受不同的天地法则的影响,个人能为是会有所增益或者减损的。   对方并不仅仅切断了独孤恨与本方世界的联系,并且还凭空创造出了一种全新的自然法则,若是普通无我境,因为无法再勾引天地之力,又不可能很快就熟悉、掌握新的法则,仓促出招,功力必然大打折扣——当然也有可能反倒功力大涨。但独孤恨已入无人境,并不外假天地气意,仍可发挥超过八成的功力,照道理来说,天地法则变更对他的影响是很有限的,最多打个对折而已。   问题对方却似乎极其适应这新的天地法则,故此才能一招便即化解了独孤恨的剑气。   独孤恨正在惊愕,脑海中却又响起了张禄的话语:“前辈稍安勿燥,且待在下勾引此人露出真面目来。”   张禄因为穿越的经验丰富,所以要比独孤恨先一步察觉到天地法则的变更——那还是他伸手摸剑的时候,不期然先摸到了那面护心镜。就理论上来说,这一术家秘宝,不与人接触是不会产生功效的,也不会主动激发,但是一碰到张禄的手指,当即便生出真气涟漪,向主人示警。得此警讯,张禄立刻就把注意力从独孤恨身上移开,觉察到了周边的异变。   他借着收拢衣物的动作,悄无声息地已将“摄魂铃”藏入手心之中。   张禄自从基本恢复了术法之能后,就开始研究这个铃铛。想当初霍君宇钻研了好些年,就中还拿不少活人做试验,才能基本发挥出“摄魂铃”的功效来,对于张禄来说,短短数月间便有所得。这是因为术法的原理,尤其是幻术原理,本是相通的,就好比面对一支新研发出来的枪械,冷兵器时代的人凭空摸索,且搞不懂要怎么运用呢,若落在热兵器时代的士兵手中,则有可能很快便能上手。   张禄发现,这铃铛的功用并不仅仅惑人,使之陷入深度睡眠而已——那招对他还真没什么意义,他如今已能在天垣世界运用术法,不靠法宝辅助,亦能达成相同效果——还能够辅助和增幅精神攻击。   故此以张禄今日之能,想要直接向无人境巅顶的独孤恨施放幻术,在人脑袋里说话,难度还是相当大的,说不定直接就被对方把精神攻击给顶回来了,还可能如同一拳打在铁板上似的,反而导致自伤自残。但是有了“摄魂铃”的增幅,成功系数便要大大提升。   他拔剑出鞘,“噌”的响亮一声,其实是为了掩盖“摄魂铃”的响动,铃铛既振,效果激发,精神攻击增幅,便即传音而入独孤恨之脑。随即那黑影就出现了,独孤恨一剑刺去,却未能建功,张禄请他稍安勿燥,自己转过身来,就见那黑影就漂浮在身后两尺远处。   那真真正正是个黑影,虽在晌晴白日,却仍然难以窥其全貌——就仿佛光线射到这人身上,就全都被吸收了似的,光留下一个模模糊糊的黑色轮廓。而且这黑色轮廓上不着天,下不挨地,就这么着漂浮在半空之中。   张禄一皱眉头,发声探问:“阁下何人?”   貌似是从黑影方向传来一个同样模模糊糊,难辨雌雄的声音:“张禄,还不遁去,更待何时?!”    第一百五十二章、正道之辩   独孤恨与张禄二人身周的天垣世界法则遭到割裂,仿佛一颗子弹打入**一般,硬生生挤进来一方新的天地,自然也挟带着崭新的规则。倘若不细加分辨,也可能误认为是周边的天地法则受到了扭曲,但一般情况下扭曲都是有序的,牵扯到的参数也极有限——好比说把一根橡筋拉伸成两倍,因为各部位密度的细微差异,很可能每一段的伸长倍数并不绝然相同,但肯定都得是拉伸,不会有某部分反而收缩的。   再如唐莹的特殊功法,可以变更身周重力,这也是对天垣世界天地法则的扭曲,但所影响到的参数也仅仅重力一项而已。   倘若这种扭曲是无序的,牵扯到的参数是全方位的,那就可以认为是被硬插入了一套全新的法则,而非在旧有法则基础上的变更。   张禄经历过多个异世界,而且从根本上来说,他就是从异世界投入天垣世界的,初来之时,就曾用心品味这新世界基本法则的各种特性:重力、光谱、元气的黏稠度,等等。所以他已经习惯成自然了,但凡遭遇到某种不同的法则,必然第一时间本能地去用心体会。就此得出的结论:这全然是一套崭新的天地法则,并且相当有利于术法的施展。   就后一点来看,此刻数丈之内,其对术法的亲和度,几乎更在“醉乡世界”之上!   一开始张禄还怀疑,是某位“升遐会”高人潜藏在侧,骤然出手。潜藏的理由很好找,他们有可能在暗中保护自己;出手的理由也顺理成章,自己与独孤恨气势相斗,继而独孤恨挺起剑来了——他是不是暴怒之下,想要一招把自己毙命当场?若是隔着一段距离,观察不够仔细,那还真有可能会产生误解。   所以这位“升遐会”高手生怕赶不及救援,匆促之下,就激发了某件术家秘宝,变更了天地法则,以利于他张禄与独孤恨相抗衡。真要在一个更适合术法施用的法则笼罩下,张伯爵未必就打不过独孤恨——起码不会很快落于下风,更不会一招不慎,丢了小命。   但这是件什么法宝呢?威力如此巨大,他在醉乡世界的时候从来都没有见识过啊……难道是他们新得着了什么秘宝?或者新发现了某件秘宝的特殊功用?   可是等到那个黑影出现,先是一招化解了独孤恨的攻击,继而又招呼张禄遁逃,张禄就觉出不对来了……你说正在与人相争的时候,突然间跳出来一个不认识的家伙,劝你落跑,你可能会听吗?会不会怀疑其中别有诡谋?   黑影藏匿外形,肯定是怕身份曝光,“升遐会”诸老不欲在独孤恨面前显露真身,倒也在情理之中。问题你既然开口跟张禄打招呼,就该多少给点儿提示啊,连放出来的声音都模模糊糊的,使人难辨雌雄,不识真伪,张禄不能确定你的身份,怎么可能那么听话?   张禄双眉微微一皱,左手背在身后,轻轻振响“摄魂铃”。奇怪的是,同时响起了两声铃音,一自张禄身后发出,一自那黑影发出——“摄魂铃”所产生的细微真气波动竟然未能及远,便为另一声铃音所彻底掩盖。   黑影中再度传出声音来:“你知道我是谁了吧,何必不听良言相劝?”   张禄一撇嘴:“我就说了这铃铛自然也分公母……”   他已经想明白了,眼前这黑影并非“升遐会”诸老之一,而是自己从未谋面的一个陌生人,但对于此人来历,他已经有所猜测——必然是那“前辈”所传三人之一,手持的必是“绝纲铃”!   绝纲、断脉、摄魂三枚铃铛,各有所用。“摄魂铃”的功效是迷惑人心,既能直接导致深度催眠的效果,也能辅助和增幅幻术;“断脉铃”就张禄的经历来判断,主要功效是造成一个虚假世界,但这虚假世界中混混沌沌、空无一物,天地法则也没有什么特异之处,等级非常之低。   因为张禄是见识过口袋地球世界的,两相对比,一个是璀璨钻石,另一个只是块焦炭而已——虽然构成元素相同,也就是说原理相同,但物性天差地远。口袋地球世界不但包容万物,还能自主演化,就好比是幻术的顶峰,如同那个世界里天界仙人所造“天凤世界”、“原始世界”一般,假至极处反能成真;“断脉铃”产生的假世界,就象是幻术最基础的戏法一样,假得不能再假了……   就理论上来说,倘若“断脉铃”也能造出一个似假似真,天地法则迥然有异的空间来,当初那位执有者不会不向张禄展示——他出现的目的,就是要引诱张禄去研究“摄魂铃”啊,当然要把法宝最神奇的一面表现出来啦——所以有很大的可能性,这回碰上的不再是“断脉铃”啦,而是三铃之首的“绝纲铃”!   除非执铃者换了人了,前一位功力太次,就好比幼稚顽童手持利刃,如今出现的则是赳赳武夫……但一枚铃铛会同时交给两人研究,而且其中一个还完全没入门儿,就敢拿着铃铛来诱惑张禄吗?逻辑上说不通啊。   耳听独孤恨再度喝问:“你们在说什么,你究竟是谁?!”老头儿暗中感应这新天地的法则,尝试破解之道,同时也提振体内真气,若再出手,想必威力将绝然不同。   张禄心中微微一动,当下不理那黑影,反而转过身来面向独孤恨,扬声说道:“前辈明白了么,此即术法之威也。”   独孤恨一挑吊眉:“不过是假于外物……”   “外物也好,自身也罢,关键看能够达成何种效果。远古术家高人既然能够创造出这般法宝来,其对于天地法则的领悟,必然已臻绝顶,或许距离飞升登仙也仅一步之遥了。若是能够从法宝中感悟到这位高人的境界,则对于武道的修行,难道前辈还以为毫无益处么?”   独孤恨闻言不禁一愣,但随即脑海中就响起了张禄的声音:“快骂我,快骂我!”   “一派胡言,这都是歪门邪道!”   独孤恨还有点儿懵懂,一开始听那黑影劝张禄遁逃,还当他们是认识的,但张禄却又叫自己开言责骂,估计是想逗引那黑影插话……可是一小年轻跟你讲道理,你老前辈就只会跳脚大骂,实在太跌份啦——   “即便这法宝的本主已对天地法则深有领悟,但悟自由心,将此领悟造成法宝,便已然有所缺失,物留数万年,传承却已断绝,缺失必然更多。武道中也偶尔能够发现上古流传下来的残篇断简,往往失去一字,离题万里,非有大境界者无可尝试复原,反易步入邪途,走火入魔。但若已得大境界,又何必假于别家功法,导致浪费光阴,还偏离自己的正途呢?”   张禄倒是没想到独孤恨在这种情况下思路还如此清晰,能够逐一驳斥自己的理论,他当即一偏头,询问身后的黑影:“阁下以为如何?”   黑影愣了一下,开口问道:“原来你在与独孤前辈辩论武道和术法的强弱么?”   “不不不,只是在讨论而今别研术法,能不能对武道有所助益,”张禄唇边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来——可算把你引上钩了——“在下并无意弃武道而从术法,但对于术法是否能够辅助武道,也仍然心存疑虑……”   当初那个“断脉铃”的执铃人来引诱我,不就是说别研术法,可以有资武道,方便破境飞升么?那既然我还有所怀疑,你是不是应该来多解释几句啊——趁机我可以从你的言语中挖掘出更多信息来,说不定还能揭穿你的真面目呢!   黑影又问:“因此独孤前辈才怪你误入歧途,想要惩戒你么?”   张禄点点头,心说你早就是这么怀疑的吧,如今算是得着确证了,那么又会做何反应?   就听黑影对独孤恨说道:“前辈,各修各路,是否正道,是否歧途,外人又何由置喙?在名门大宗看来,那些小宗小派,虽然同修武道,也都是些偏僻旁径而已,难道你见了都必要严加惩戒么?”   独孤恨冷哼一声:“张禄不同,他本名门弟子,却去钻研小道,岂可不给予小惩大戒?!”   “前辈差矣。首先张禄并非你流云宗弟子,若要惩戒,也是他师门的责任,本与前辈无干。何况如今张禄已不属任何门派,而是朝廷官员,自修自路,他上司不来责问,前辈又何必越俎代庖?”   独孤恨心说这倒是我说错话了,我还以为张禄虽然出仕朝廷,仍然还算唐门弟子呢……当即改口:“若修别道还则罢了,武道、术法,本是天敌,岂可往修敌人之技?!”   那黑影道:“武道、术法,虽然数万年前曾经相争,但时过境迁,术法早已没落,武道又何尝始终以之为敌?术法一脉其实也有孑遗,不过走街串巷,以戏法娱人而已,若说天敌,对于那些小辈,武人又为何不斩尽杀绝,而要允其存留呢?”   独孤恨冷冷地反驳:“变戏法者,如同鼠窃狗偷,虽然有罪,不必严惩;似这般运用术家法宝,尝试复原上古术法,则如同谋逆叛国,罪在不赦!倘若武道不以术法为敌,他大可……你也应当展露真身,公开研究,何必藏身匿形,偷偷摸摸呢?则术法之为诡道,且为武道所不容,其实你心中也一清二楚吧!”   张禄不由得在心中鼓掌:老头儿你这一声质问,掷地有声,直杵要害,高明啊!   黑影闻言,也不禁微微一颤,顿了一顿才始回答:“凡愚难知大道,走兽不能翔天,若知术法真有益于武道,或将肆意旁骛,以致偏离正途,前辈所虑,也有道理。但以前辈之境界,心胸不当如此狭窄……”   独孤恨一撇嘴:“汝非凡愚乎?”指指张禄:“彼非凡愚乎?难道你们这般旁骛,就不会偏离正途吗?汝何不收了法宝,显露真形,与老夫较量一二,若确实在武道上已有足够基础,再去尝试研究术法,老夫绝不阻拦——自己放弃了破境飞升的机会,我又何必强要拉你回正途来?”   “呃,前辈……这个张禄,年纪轻轻,已达无我境初阶,且于术法上也有天赋,故此想要通过别研术法,来增益武道……”   张禄插嘴:“不是我自己想的啊,是某人劝的……是否会因此而偏离正途,从而浪费了大好光阴,甚至断绝飞升可能呢?”一亮手中“摄魂铃”:“此物究竟是苦口的良药,还是害人的毒药,我也还没琢磨清楚哪……”   黑影似乎有些不耐烦了:“若你始终不信,不如将此铃交给我,我别择有意之人好了……”   张禄一缩手:“若是良药,我怎么可能放弃?若是毒药,我又怎么可能让你拿着它再去害别人?”   独孤恨虽然还是不大明白两人之间的纠葛,但终究年老成精,当即帮腔道:“此人既然藏头露尾,不肯显露真身,则所为必非好意!张禄,快将铃铛交于老夫,待老夫毁去此害人之物吧——则今日之事,老夫就当没有发生过,不会再责怪于你。”   张禄作势便欲将“摄魂铃”交给独孤恨,那黑影急了,“刷”的一声贴近,伸出一段肢体来,仿佛是手,前来抢夺。独孤恨“当”的一声,长剑出鞘,疾指黑影——这一剑挟着缕缕电光,其速如声,其威如雷,声势极其骇人。   张禄心说老头儿了不起啊,那么短的时间,就已经领悟到这新的天地法则少说五成以上啦。无人境本身就对天地法则领悟到了一定程度才能够踏入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基本掌握了方法论,即便换一重天地法则,其理解速度也肯定较旁人为快。张禄估算他这一剑,放天垣世界已有无我境上阶的水平,就不知道那黑影是否还能扛得住?   果然不出他所料,黑影真不敢再正面相撄这一剑,就在空中打个回旋,堪堪避过。但终究黑影对于这“绝纲铃”所形成的新天地法则感悟很深,非常熟悉,看似仅仅躲避剑招,但不知道怎么一来,他的手还是触及了张禄所持握的“摄魂铃”。   张禄就觉得一股大力涌来,铃铛差点儿就要脱手! 第一百五十三章、西黎   黑影来抢张禄手上的“摄魂铃”,张禄促起不意,差点儿脱手。..然而他对这新天地法则虽然并没有黑影熟悉,片刻之间的领悟,也已远远过了独孤恨,如今真若出手,功力恐怕还在独孤恨之上——若是加上术法辅助,压制区区无我境上阶也并不为难。   尤其他早就悄没声儿地把那面护心镜又揣怀里了,瞬间激,身周形成了一道无形的防护罩,比当初抵御独孤恨气势威压之时更为牢固。“啪”的一声,黑影的手竟被弹开,并且真气碰撞激荡之下,貌似原本纯黑的影像竟然起了一阵涟漪,就仿佛一大滴墨汁落入水中一般,隐隐有散的迹象……   张禄一瞧,嘿,有门儿,我就不信无法彻底消除你的伪装,露出真身来。当即左手将铃一收,右手执着“电光影里斩春风”便朝那黑影直刺过去。   黑影不禁大吃一惊。   他本当张禄还是无我境初阶的水平,却不料这一剑无论度准确度,所挟带的浩荡之势凌厉之威,都不在方才独孤恨剑招之下——也有无我境上阶的能为!仓惶之下,他险些就没能避过这招,好不容易利用全新的天地法则,拼命扭动身体,堪堪躲过,身上黑气已为剑气激荡,更显零散。   张禄大致瞧出来了,这人是个男子,并且岁数应该不小。   当下得理不饶人,继续挺剑刺去,同时左手中“摄魂铃”再度振响,欲待增幅精神攻击,彻底攻破黑影的心防。然而可惜得很,仿佛正如他开玩笑所说,这铃铛还真分公母,就好象里孙猴子拿个盗来的真铃铛破了赛太岁的假铃铛一般,这边“摄魂铃”才响,那边“绝纲铃”仿佛产生了共振一般,同时鸣响,并且将“摄魂铃”的功效彻底压制。   精神攻击也因此无法奏效,但张禄手中长剑仍然前突,而且身旁独孤恨也配合默契,同时出剑,一左一右,已将黑影闪避的道路彻底封死。张禄心中冷笑:你这就显出真形来吧,要么就留下命来!   然而刹那之间,天地法则竟又瞬间改变了——其实是“绝纲铃”所创造出来的新天地新法则毫无来征兆彻底消失,天垣世界原本的天地法则又起统治作用。张禄和独孤恨如电如光的两剑,就此彻底偏离了原本的目标……   天地法则的瞬间改变,简单打个比方,就如同人在船上,忽遇风浪,才刚左倾,却又右斜。即便是武道高手,倘若并不习惯于舟中作战,又恰逢力之时,难免会重心不稳,招式偏移——更何况天地法则又不仅仅重力一项。   独孤恨是瞬间便重拾与本方天地的联系,功力从无我境上阶暴涨至无人境上阶,剑在半空,陡然加,且剑气滋蔓更甚。但这不见得就是件好事情,仿佛一个人手拈绣花针,欲图刺人,突然间这绣花针沉重千倍,变成了一柄双手大剑,威力虽然提升了,但你还能够找得准目标吗?   张禄同然,所以这原本配合默契,严丝合缝,全无瑕隙可钻的两剑之中,就此露出了一个极大的破绽来。那黑影竟然疾收缩,化成了一道黑气,间不容之际从纵横剑气中飘飞了出去。   张禄忙收剑势,略略一顿——也就半弹指而已——稳固自身,便又再度递出。他心说你逃吧,我逃得多快,就算老子追不上,旁边儿可还有独孤恨呢。天垣世界如今的天地法则,更亲近武道而非术法,而在武道上,我不信真有什么隐世高人,能比独孤恨还要强!   果然,他剑才刚递出,独孤恨的剑气暴长,后先至,已然点中了那道黑气。可谁料想黑气随着剑意瞬间飘散,竟然无影无踪了……我靠难道这道黑气,还有先前的黑影都是虚的不成么?你又不是雾泽世界的雾妖!而且即便雾妖,那脑袋仍然实有啊,你丫的脑袋呢?!   正感疑惑,又见一道人影挺着长剑疾奔而至,口中高呼道:“师尊,弟子来援!”   独孤恨收了长剑,反手背于身后,吊眉一挑:“你如何在此?”   张禄一瞧,来的是个老头儿,到得自己身侧,其动作与独孤恨一般无二,但空着的左掌却在胸前一立,躬身施礼:“弟子巡山至此,才刚喝退在旁窥伺的风赫然他们,忽见师尊与一黑影交手,故来援护。”   来人非他,正是流云宗掌门公仲桁,这是到后来独孤恨才告诉张禄的。而当时老头儿只是一甩袖子:“我与张禄有话要说,你且去吧。”把他给轰走了。   张禄赶紧说:“既有外人潜入,不当警示宗门,四下封锁搜寻么?”   独孤恨冷笑道:“能在老夫手下逃得残生,弟子们又如何寻得到,拿得住他?”   独孤恨赶走了公仲桁,然后才询问张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张禄无奈之下,只得将有关三枚术法铃铛之事,向老头儿合盘托出。独孤恨沉吟良久,才问:“你确定那黑影不是钟政唐莹一伙儿么?”   张禄说我确定,若是“升遐会”中人,不必要对自己隐瞒真实身份,再说了——“升遐会”中都是无人境高手,要是再张开自己熟悉的天地法则,那必然距离飞升也止一线啦,你那第二剑,他根本不用躲嘛,自能够跟对付第一剑一般硬接下来。   独孤恨捻着胡须,分析道:“若在我天垣天地法则之下,我料此人也不过无我境而已——如此说来,除唐莹等人外,尚有武人旁求术法……”   张禄说我估计那位“前辈”有可能是无人境高手,或者起码也是无我境高阶,机缘巧合得到三枚铃铛,然后分给三个人研究——那家伙要是跟钟政似的,在武道上多年难以寸进,说不定也会起了旁研术法,以图侥幸之心。   说到这里,又赶紧找补:“术法确实有助于补武道之不足,我只是说,那家伙仅得一宝,便求倒推其源,难度肯定是很大的……”别说他了,就算“升遐会”诸老,多年来搜集了多少术家遗宝啊,可若是碰不上我,估计他们也且研究不出成果来哪。   终究术法绝迹已久,又与武道之途大相径庭,不是说这条术武双修的道路走不通,但估计没有几代人甚至更多时间的摸索,难以窥其门径。   独孤恨嘴角一撇,苦笑道:“老夫原本不以钟政所言为然,但今日见汝之成就……或许我真的心胸狭窄了,不应该彻底排斥术法……”方才天地法则瞬间复原的时候,他注意到张禄出剑之势,当然明白这小家伙早就不是无我境初阶的水平啦,估计连无我境上阶都不止……   张禄心说我这算特殊情况,你别真以为天垣武人可以靠着旁修术法,二十啷当岁就能冲上无我境上阶甚至无人境的——不过……其中牵扯到自己的真实来历,以及玄奇界穿越之事,还是别多跟老头儿解释为好。   他只是告诉独孤恨:“邵佘两位前辈,如今已经开始了术武双修之途,成就喜人——前辈既已放下心中执念,何不前往京都,与钟前辈唐前辈等共同研究呢?”   独孤恨摇摇头:“吾心中尚乱,还需仔细梳理……”说着话摆摆手,就让张禄滚蛋了。   张禄转过头去寻找风赫然,然而得到的消息却是,风赫然触犯了门规,被掌门下旨责罚,勒令闭门思过,暂且不能见客。张禄追问:“风兄触犯了什么门规?”传递消息的流云宗弟子却只是摇头:“我也不清楚……”   张禄想要求见公仲桁,为风赫然求情,但却被打了回票——想想也是,你算什么东西啊,人名门大派的掌门人是你想见就能见得着的么?再想通过独孤恨为风赫然缓颊,然而独孤恨茅屋被毁,换了一个山谷隐居去了,流云宗弟子守在谷口挡驾——太上长老没有召见啊,你有什么资格请求会面?   张禄挺郁闷,可又无法可想。其实以他如今的实力,大可以直接打到公仲桁面前,相信除非独孤恨出山,否则流云宗内无人能够阻挡。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自己只是想帮忙风赫然而已,但风赫然本身就是流云宗弟子,犯规受罚,对他来说本是很正常的事情,真要是勾引外人打破山门,再伤了什么人,那罪过才大哪。   风赫然会希望自己大打出手,救他出山吗?   无奈之下,只得下了流云山,转道折往西黎,去参加黎彦和唐丽语的婚事。他还盼望着公仲桁或许也会法外开恩,放风赫然下山观礼呢——想那黎彦肯定有请帖送往流云宗,为了流云和西黎的友谊,或者只是面子光彩,也不大可能强关着风赫然不让去吧。   于路无话,不日便即抵达西黎郡城,到得府前一打探,原来黎匡明和黎彦赴京迎亲,还没有回来。西黎府中倒是喧嚷腾沸,貌似正忙着筹备婚礼,但却不肯放张禄进去——我知道你是谁啊,干嘛来的?   黎唐……哦不,黎桓联姻,肯定要大撒喜帖,但张禄离开京城比较早,他并没能接到给自己的那一份儿,而且抵达西黎之时,距离婚期也尚且半月有余,宾客们全都没来,西黎府上还没有开始招待客人呢。   想当日枯守荒岛,接待四家联合船队前来接收堂阳季藏宝的时候,确实除了黎彦之外,西黎还出动过数名高手,但张禄只是跟他们点点头而已,压根儿就没有询问姓名,这会儿也不好满处搜寻熟脸,请求介绍和证明身份。结果他等于在流云宗被打了回票,在这西黎城又吃了闭门羹,心中的郁闷可想而知。   心里一不爽,这火气就上来了,老实不客气朝着堵门的西黎弟子就放出了精神攻击,怒喝一声:“本人张禄,前来参加婚礼,你这会儿不放我进去没关系,等黎兄彦归来后,必要第一时间通知他,说我来过了!”   对方闻言大惊,急忙躬身作揖:“敢不从命?小人必定第一时间通知我家公子。”   等张禄走了以后,就有人问了,这谁啊?你怎么对他这么恭敬哪?那名弟子紧锁着双眉:“他说名叫张禄,乃是我家公子的好友。”对方点点头,说对啊,我听说过这个名字,确实是公子的朋友,但他既非大派长老掌门,也非别郡使者,你至于的差点儿连头都磕下去了么?   “胡言乱语,我何尝想要磕头?不过公子的朋友嘛……恭敬一点儿也是人之常情……”特么的老子的揖怎么那么不值钱了?刚才怎么莫名其妙便为对方气势所慑?   其实张禄只是小试牛刀而已,并没有大招,否则直接勒令这名弟子把自己带到西黎侯面前都不为难啊。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终究是朋友家里,就算自己有天纵之能,论资排辈,在这天垣世界也没什么名号,贸然乱闯,恶了西黎之人,朋友脸上须不好br />   张禄心说我如今已是无人境高手了,只可惜知者寥寥,倘若此事轰传天下,估计西黎侯将会直接跑出来,倒履相迎。   距离黎唐二人的婚期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那么这段时光自己要怎么消磨呢?张禄不自禁就想起了一句话:“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这天垣世界对于他来说就是一家“逆旅”,自从穿越来此,经历也不能说不丰富,但基本上全身心都沉浸在修行之中,期盼着可以早日离开,就没有真正闲暇放松的时候——包括一个人跟孤岛上枯居。   在口袋地球世界上则不同,即便避世而居数十年,也会时不时地下山去转悠转悠,景观观民俗,或许因为虽然时代不同,但他仍然把口袋地球世界当成自己的家?   那么,是不是可以趁着这段没有明确目标的时间,就跟不久前在禅善世界上那样,随便玩玩儿,放松一下心情呢?就不知道这西黎郡内,又有什么名胜古迹了。   想起名胜古迹,心中猛然一动——旁边隔着不远便是唐郡所辖,有郕邑,有岿山,想那岿山山谷之中,据睚眦所说,存留有“拳王”的拳印……快马前往,应该还赶得及入山去寻找和观览。   结果还不能算是放松啊,张禄暗自苦笑,却仍然跨马扬鞭,直奔岿山而去。可是等到了那片兵圣庙废墟的时候,放眼一望,他却不禁大吃一惊! 第一百五十四章、“拳王”现身   “兵圣庙”隐藏在岿山深处,据说四千多年前,兵圣信仰曾经非常普及,想必这座祠堂也该当香火繁盛吧。但是等到天垣朝一统天下以后,刻意不将“兵圣”鲜于武列入官方祭祀,缺乏地方官府的支持,其信仰也便逐渐没落了。至于此处“兵圣庙”,更因为郕邑从山上迁移到平地,导致交通不便,天长日久,自然废弃。   张禄上回过来,还是跟随着黎世杰,伴同东黎纳贡的队伍,一起进山去搜剿“六龙”,待追到此处废墟,只见长草滋蔓中断壁孑立、残垣静卧,就连主殿也四处漏风,后墙还塌了一块,实在惨不忍睹。草间虽有一些脚印,估计也都是“六龙”和追捕者留下的,想必平常只偶尔有山间樵子经过而已,定少人行。   可是谁想到这回过来,远远地就见人流簇拥,沸反盈天。靠近了一瞧,嘿,还都是佩刀带剑的武人,瞧精气神儿,起码都得是问道境巅峰——哪怕大门大派,侯府、王府,日常也不大可能聚集起那么多强者来呀。这是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何事?   但见这些武人聚集在一处,或坐或站,貌似散乱,细一打量,却隐约成一字长蛇的队形,队首直抵庙门,队尾则曲里拐弯扯出半里地去。而且这些人往往捉对相谈,各自言笑晏晏,并没有如临大敌之意。张禄心中诧异,便即蹩至队尾,朝一名孤零独个,并无同伴的大汉拱手施礼:“在下张禄,不敢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那大汉愣了一下——估计是觉得张禄这名字有点儿耳熟,但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便即还礼报名:“朋友太客气了,在下仇无吝……”   张禄就问了:“可是仇府的高人?”   仇无吝一挑眉毛,略显自矜之色:“当世仇王,正是在下的叔祖——不敢请问张朋友,出自哪门哪派啊?”   张禄随口答道:“无门无派,在下仕朝为小吏而已。”   仇无吝“哦”了一声,面上更隐现倨傲之色。天垣世界以政治力而论,朝廷绝对是个庞然大物,那是由一家强势诸侯与世代朝官相结合而成的,并无他家可以与之拮抗。但若从武道而论,朝廷的水平就很一般啦,朝官们那些传承,根本还挤不进大门大派去,至于那些外聘的官员,出去往往不打朝廷招牌,而会自报师门。那张禄说他无门无派,只是朝官,在仇无吝看起来,水平必然有限。   张禄寒暄几句,就入了正题,探问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仇无吝倒觉诧异:“张朋友不是为了感悟而来的么?”张禄闻言一愣,心说我确实是想来感悟“拳王”遗存啊,但你怎么会知道?干脆否认,说自己只是偶然行至此处,瞧见那么多高手在,所以才跑过来询问的。   仇无吝虽然瞧不大起张禄——他也就无我境初阶的水准,哪儿能摸得清张禄的境界——人倒还算忠厚,既然见问,也就不卖关子,老实回答。张禄听了,不禁有些啼笑皆非。   原来当日唐府的援军为了搜寻黎世杰等人的去向,把那片山谷给翻了个底朝天,甚至铲尽崖上藤蔓、杂草,于是还真被他们发现了数十个“拳王”遗留下来的拳印。睚眦观此拳印,据说功力大有提升,可知此处遗存对于提升武道境界确实是存在着一定研究价值的,只可惜唐门并不专擅拳脚功夫,所以毫不在意。   但是消息不知道怎么就泄露出去了,便陆续有附近武人前来观览、揣摩。郕邑邑宰檀伦听闻此事,当即就派兵把“兵圣庙”给保护起来了,不再随便放人出入。你想来观摩“拳王”遗迹,可以啊,但一是必须排队,按批次进入,以免人多手杂,破坏了难得的古迹,二是——这是在我郕邑境内,所以“拳王”遗迹是我郕邑的产业,你得交钱买票才能进!   张禄心说这檀伦倒是挺有经济头脑的嘛……而且还大有宣传头脑。因为原本前来观摩拳印的人并不算多,谁都想霸着这处遗迹,岂肯轻易告诉别人?檀伦在占据此处后,却开始到处散布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来得人也就越来越多,队伍排得越来越长——当然啦,郕邑的税入也是翻倍地增长啊。   “竟然有此好事,”张禄就问仇无吝,“在下既然到来,也想观览一番前辈遗存,不知道跟这儿排队,要多久才能进得去哪?”   仇无吝朝前方一指:“一次放进去十人,只准在谷中居留半日。有些人进去瞧瞧,觉得对自己并无太大助益,也便散了,有些却又折返回来,重新排队。仇某已经入谷六次啦,每次都似有所得,却又差着一线,如同水中捞影,不能真正领悟。这次再居队尾,估计总得七八日才能排得到。”   说着话上下打量一番张禄:“郕邑还有规矩,必须窥奥以上才能入谷,境界太低的,白白浪费时间,终究无益。而且门票可不便宜哪,一次就需要二十银钱。”   张禄心说二十银钱倒是小事儿,但一等七八天,我可真没那么多时间——而且也没那么大耐性。当即朝仇无吝拱拱手:“多谢仇兄解说。既如此,在下到前面去看看情况,数数人头,再作决定吧。”仇无吝说你要是练的拳脚,那这“拳王”遗存确实值得一看,若是习练兵刃,真没必要浪费时间,而且——下决心要快,我可不给你留着位子啊,说不定等你从前面瞧过了回来,我身后又得排上好几个人了。   张禄淡淡一笑,快步奔向前方,直接就进了兵圣庙了——他懒得排队,也不肯交费,所以直接施展了隐身术,轻轻松松就跟守门的兵卒擦肩而过。想当初他利用在清玄世界写就的隐身符,连睚眦都能瞒得过,虽说天垣世界的天地法则对术法并不友好,如今施法,大不及那些隐身符,但这一长列队伍里,又有几个人能够比得过睚眦了?   睚眦已是无我境中阶水平,比他再高一点儿的无我境上阶,在天垣世界数量有限,分散各处,就不见得有谁会来赶这个热闹。而且估计若真有那般高人到来,士卒根本就不敢拦,檀伦也不敢收费,直接就放人进去了,不必要再排长队。   张禄进入秘道,沿着昔日经过的路程一路向下,当见到那句“我が生涯に一片の悔ぃ无し!”的时候,特意伸手摸了一摸,发现那纯粹是用手指在石壁上刻画而成的。继续向下,迈入山谷,就见谷中景物与当日大不相同,首先是峭壁上的植物大多被铲光了,露出不少坑洼来,一时间也瞧不清哪些是“拳王”留下来的拳印,其次在地面上用白粉划出一枚巨大的掌印……   张禄心中暗笑,心说这纯粹是虚假包装啊,当日“拳王”影像在空中出现,一掌拍下,震倒多名无我境,但气势根本就没有印入地面多深,而且其后自己拖动昏迷之人,又与嘲风对战,就算有点儿痕迹也早都被踩烂了,檀伦怎么可能再描出掌印来?还拿白粉勾勒……你当这是罪案现场啊?   哦,“六龙现身”,还劫走了黎世杰,倒确实是罪案现场……   谷中并无士卒守护,只有十名高手,或坐或立,都一言不发地扯着脖子朝崖壁上张望。这些人水平最高也不过无我境中阶而已,又正当神游物外之际,根本没有察觉到又进来了一个人。   张禄不禁开始胡思乱想:我貌似可以很轻松地把这十人全都干掉吧,如此一来,是不是就可以名扬整个天垣世界了?其实我还可以施展幻术,再现“拳王”影像,巨掌击落,虽然伤不了人,也算是给檀伦打个广告吧……他是不是该把收入所得分我一半儿?   那十名高手全都背朝向入口,所以张禄站在他们身后,循着这些人的目光朝崖壁上望去,隐约确实有几处坑洼仿佛拳印,深入石壁数寸之深。他右手垂在身侧,当即轻轻一捏,就仿佛硬生生把利用气压黏贴在镜面上的胶皮扯下来一般,“波”的一声,真气涟漪扩散;随即拳头朝上一提,勾引天地气意,发出了如同激浪拍石之声……   但这一拳并没有打出去,只是瞄着崖壁,摆个姿势而已。他背倚入口,距离崖壁不过十数丈距离,真要是隔空一拳擂去,估计也能打出深浅相若的几个拳印来。难道自己如今的功力已然可与“拳王”相拮抗么?张禄并没有这种毫无来由的信心,更何况“拳王”既以“拳”为号,肯定精擅空手搏击,他张伯爵主修的是剑招,若仅论拳上之力,必然远远不及拳王啊。   可见“拳王”这几个拳印并非全力打出的,要么就是中间还隔了什么事物,削弱了拳风触壁时候的威力。倘若“拳王”只是拿这处崖壁当靶子,随意打出,那估计就没有什么可感悟的价值了,倘若确实是与强者在此处相斗过,拳风纵横之际,不期然留下些印迹,倒确实有观览的意义——因为那就可以通过模拟他出拳的方位、速度,去尝试倒推当时所使用的招数。   就好比张禄在福瑞世界所见那道剑痕,倘若其目的不是斩龙,而只是劈石头,则价值必然大打折扣。   张禄进来的时候,隐身术已然超过了持续时间,早就失效了,但他长吸一口气,再度施展,然后蹑手蹑脚地便向崖壁走去。其实他哪怕大摇大摆过去,这些正在揣摩拳意的武人们也不会在意——谁知道你是偷进来的?檀伦在每组十人之外,多放几个故旧亲朋,或者惹不起的高手进来,那也是情理中事啊。但张禄不欲旁生枝节,只想靠近崖壁,仔细观瞧“拳王”遗存,就这么着看上两三天,也就该折返西黎啦。   不,其实他并不满足于仅仅凑近了观瞧,还想要伸手抚摩一二,这估计就很难为旁边儿哪些武人所容了——檀伦不让我们随便碰,怕人多手杂把拳印给磨花了,你怎么倒能去摸?!   世间万物,相互关联,总会有些特殊的信息留存下来,而对于信息的搜集和整理,与幻术的原理是相通的,此等技艺,在如今的天垣世界,估计也就张禄能够比较娴熟地掌握了吧。比方说触摸河中顽石,他必然能够感应到激浪拍击之威——当然啦,也仅此而已,不可能从中发掘出更多有用的信息来了。   但武道高人留下来的痕迹,其中所残留的信息却往往会是自然信息的百倍甚至千倍,若能触摸,加以感悟,说不定连“拳王”当初打这一拳的力道、方位,都能直接重现于张禄脑海,而不必再反复揣摩,尝试模拟。所以张禄瞅准了一道貌似最深的拳印,隐着身就飘过去了——那拳印距离地面一丈多高,站在地上可摸不着。   五指一触碰上去,便有一股浓厚而雄浑的意念直透张禄脑海。他闭上双眼,把所有心思都凝聚在手指尖上,尝试从中发掘出更多有用的信息,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间——   张禄觉得周边元气一滞,自己与此方天地之间的联系竟被割断。他当即就慌了——又来?难道那“绝纲铃”的执铃人就一直潜伏和跟随在自己左近吗?这一路从流云宗到西黎,再到岿山,那么长的路程他都远远缀着,而自己始终没能发现……这太恐怖了,就算独孤恨,也不可能跟踪那么长时间而自己毫无所查啊!   正待全神戒备,找出那潜伏的怪人来,原本牢牢闭起的双眼,在漆黑一片中却突然发现了一个影像。那是条庞然大汉,身高貌似过丈,肩宽背厚,肌肉虬结,头戴牛角盔,身穿皮背心,还裹着一条大红色的披风……   “拳王”!   难道是自己在拳印上直接感应到了“拳王”残留的影像么?但天地法则被切断,又究竟是何来由?张禄正感诧异,不知道是不是真有什么人跟踪自己,就见眼前的“拳王”缓缓抬起头来望向他,然后一个低沉而粗豪的声音就透入了脑海——   “你就是张禄?本以为应该更胖一点儿的……”。   a 第一百五十五章、诸界之王  “拳王”突然出现在张禄的意识当中,并且还开口询问:“你就是张禄?”这使张禄怀疑,那并不仅仅只是一个残留的影像而已——   “前辈……你这是从哪里来?”   “从三维世界,还用说么?”   “特意投影来见我的么?”妙极了,自己能够接触到的同来源三维生物,终于不再只有一个说话吞吞吐吐,假装神秘,还级猥琐的三无贼秃啦!   “拳王”浓眉一轩:“我通过自己留下的拳印,感觉到了你的存在,所以特来见你一面——你不是自号‘界王’么?我还以为会是个矮胖子,戴墨镜和瓜皮帽,高挑两根触须,就跟蟑螂似的。”   “哦,这个……”张禄嘴角不自禁地一抽,“那只是北界王啦,其实界王也有长得漂亮的……”张禄这也是扯谎,其实也就大界王还勉强可以一看吧……   “拳王”皱皱眉头:“鸟山老师又画续作了么?我没瞧过……”   “不能算是续作,那……哦,跑题了,前辈你能够在三维世界感应到我的存在?”   “拳王”摇摇头:“一般情况下是感应不到的,我已经把指引你飞升之事委托给了三无。但我对自己残留在三维世界的某些气息有所感应……”   “数年之前,前辈的影像突然间在此处出现,还奋起一掌战翻多名高手,那时候难道就没有感应?为什么不肯与在下相见呢?”   “拳王”笑道:“那时候你的境界还太低,接收不到我的意识投影。”说着话上下打量张禄:“这就差不多了,我期盼着在三维世界与你真正相会的那一日啊。”   “三维世界究竟是怎样的存在,还请前辈指教一二。”张禄趁机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然而“拳王”却摇头:“来了,自然能够看见,也比较方便领悟,否则我就算说了,你也未必能够理解得了啊。”   张禄心说这口吻怎么跟三无和尚差不多啊——“前辈不要小看了在下的智力,还有想象力。倘若是这些三维世界的凡人,估计真理解不了更高层次的存在,但咱们地球人,都在科幻、奇幻泛滥的时代打过滚儿,领悟力应该是很强的吧。”   “拳王”斜瞟他一眼:“太过自信不是好事情——那么在你的猜测中,三维世界会是怎样的存在呢?”   对于这个问题,张禄设想过多种可能性,少说也琢磨了好几年啦,可始终还是摸不到门儿。三维世界是不是跟口袋地球世界上的天界相仿呢?仙人们能够随心所欲地创造自己的世界,在其中悠游无事,以尽漫长的天年……但结果就是,在没有外敌的情况下,完全一盘散沙,各修各道,甚至可以老死不相往来;而一旦出现外敌,他们的思路却很难跳脱开出身的社会形态,结果还是造成了一个封建王朝一般的天庭系统。   三维世界貌似是有外敌的,那就是“龙”。然而龙是亘古存在的,甚至还可能真象文遗山所猜测的,它们才是三维的土著,不比口袋地球里的天界,祟的出现时间并不长,侵袭势头也并没有多么严重。三维世界的仙人,经过漫长岁月的与龙的斗争,应该形成了一种比较稳固和成熟的社会形态了吧,那又是什么样子的?   有没有天帝,有没有朝廷……政府?   张禄还没有开口,只是略略转动脑筋,“拳王”就似乎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不禁微微而笑:“上来不先设想个体存在形态,却构思群体组成形式,你的思路很清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是直指要害了,但从另一种角度来考虑问题,你完全是在架构空中楼阁,肯定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所以要请前辈指教。”   “群体架构、社会组成,这些存在的前提必然是:资源不足,难以满足所有个体的需求,所以才必须加以管理和分配。而倘若每一个体都可以轻易获得任何资源,不必假于外力,也不必与他人相配合呢?”   “难道你在说**社会?所谓物质资源极大丰富,所以阶级和国家都会消亡……但我觉得,那种情况不大可能生。”   “为什么?”   “先不提人口膨胀的问题,人类本身的**就是无止境的,谁都不会满足于最基本的生存需要,而会去追求更高的……无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的富足感。我觉得吧,人类所能获取的资源越多,则他们所期望得到的就会更多,人的**如同光一般,永远也无法越……”   “那么倘若三维世界中光是可以越的呢?”   “哦,”张禄愣住了,“我只是打个比方……”   “我知道你是在打比方,但你打这个比方,所想说明问题的前提必须是——人。你怎么知道三维生物和三维生物的想法是相同的,或者说一脉相承的呢?”   “前辈,请不要跟我谈哲学问题,还是说点儿实际的吧。”张禄不禁苦笑起来。   “实际的就是,”“拳王”点一点头,“先,时间并不重要。在三维世界,我等存在的寿命几近无限——当然不可能真的无限——所以在临近灭亡之前,没有谁在意时间。就好比一个养尊处优的贵族公子,又正当青春年少,根本不会去想生命有限,逝者斯夫一样。”   “总还是会有勤奋的人存在吧……”   “比例不大,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接近于地球上所谓‘垮掉的一代’。”   张禄一皱眉头:“听这话貌似三维世界很不怎么样嘛……”   “若在地球上,这些‘垮掉的一代’必将品尝恶果,其数目过于膨胀的话,也会拖慢社会展的度,甚至于导致倒退。但在三维世界,时间太过漫长了,无所谓前进,也无所谓倒退……”   “难道真跟口袋地球上的天界那般,小国寡民,各修各法么?”   “小国寡民有啥不好?倘若每一个体都能轻易获得物质上的满足甚至是精神上的愉悦,本就不必要组成群体,也不必要展社会。”   “但有外敌觊觎在侧……”   “拳王”笑起来了:“这句话倒是正中要害——所以呢,某些人就希望能够彻底灭掉龙族,让我族一统三维世界;另一些人则觉得一旦绝灭了龙族,消除外敌,我们本身就会陷入难以自拔的衰退深渊;大多数人则是不在乎,反正龙族暂时打不过来,大家不妨和平相处吧……”   “有可能和平相处么?”   “在地球上,倘若猫狗也有足够智慧,你觉得会不会跟人类和平相处?人类爱护动物,前提不正因为动物已经对我们构不成太大威胁了么?”   张禄“啧”了一声:“前辈你只是在跟我兜圈子啊……”   “不兜圈子!”“拳王”突然间大喝一声:“我只问你,张禄,倘若你得以回归三维世界,你会怎样对待这个问题,你会站到哪一阵营中去?!”   张禄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龙么,能收就收,收服之后自然可以尝试跟它们和平相处;若是不能收服,还是彻底灭了吧——我既非动保分子,也不是社会学家,在没有足够的研究和思考前,不打算设想臆想出来的隐忧,谁管没有外敌的日子,咱们会不会堕落呢?”   “拳王”笑一笑:“那么倘若,你不是人,而是龙族呢?”   张禄悚然一惊:“难道说地球人果然是……”   “没有什么果然,”“拳王”打断他的话,“你只需要牢记两点就是了:第一,三维世界上真正的斗争,不是仙和龙,而在仙人之间;第二,你我更重要的使命,是揭露地球被封禁的真正缘由。至于现真相以后你会站何立场,到时候再说吧。”   说完话,“拳王”的影像瞬间就从张禄脑海中消失了。张禄还在愣,细想“拳王”所言,突然间身后传来一声呼喝:“阁下是谁,怎敢妄触拳印遗迹?!”   原来张禄手抚着壁上的拳印,与“拳王”以心相交,就没注意到时光流逝,自己的隐身术已然失效了。原本正在抬头凝望拳印的几名天垣武人,突然现半空中莫名其妙浮现出一个人形来,无不大吃一惊。   吃惊虽然吃惊,却谁都不敢出声喝骂——第一,这人突然间出现,神神秘秘的,谁知道是何方高人啊?其二,能够飞行……起码能够飘浮在空中,那总得无我境中阶以上的水平了吧,不比自己差,那么主动寻衅需要不需要付出代价?   就中只有一人,乃是罗天宗的副掌门——也是支离异的师侄——名叫蒙典,性格相对粗暴一些,愣了一下之后,见旁人都不愿出头,他便左脚狠狠一顿地面,呼喝一声,跃至空中,伸手便来扳张禄的肩膀。张禄正在思考“拳王”之言,就没怎么关注他,只是本能地肩膀一缩,随即以腰为中心,身体略略一扭,腾出左手来,朝着蒙典肋下就是一掌推去。   他这一掌既无劲风挟裹,也并不勾引天地之力,似乎只是随手要与自己保持距离而已,所以蒙典根本就没当一回事儿,把腰一缩就想避开。谁料此掌实际挥出的度,竟要比眼中所见快了许多,蒙典腰部肌肉才刚收缩,对方的手就已经贴着皮肉啦,就觉得一股大力涌来,身子不由自主地倒飞出去,并且受此劲力所激,自己竟然连惨叫声都不出来!   张禄几乎是本能地一掌推出,就见一条胖大汉子手足张开,肚皮冲上,倒飞了出去,其势甚疾,至于目标——应该是对面的崖壁吧。这要是普通人,一脑袋扎崖壁上,非头豁脑裂不可,即便是武道高手,在这种毫无自主能力的情况下,说不定也会受伤。于是他赶紧伸手凭空一抓,就把髻才刚挨着山壁的蒙典又给扯回来了……   这下子在旁观望的众人更是大惊。蒙典已是无我境第四阶“归一”阶的高手,能够轻松战翻他的,起码得是无我境巅峰了吧,而这年轻人并无勾引天地气意的迹象,一举手、一投足间,若无威势而威势自在,很明显已然脱于此方天地之外——这得是无人才能够达成的境界呀!   可是天垣世界无人境是有数的,任何一人相貌、打扮都不似眼前这年轻人,难道说我天垣又新出了无人不成么?可是瞧对方虽然留着胡子,面相却嫰,往大了说也不过三十出头,往小了说可能年方弱冠,即便无人境驻颜有术,那起码你得三十多岁破境,才能够把相貌固化在三十多岁吧……世间岂有如此年轻的无人?!   张禄凭空揪回蒙典,还没沾手,就顺势将力道一引,直接将之轻轻地放在了地上,随即他也飘飞落地,几步来至洞门前,弯腰而出。蒙典彻底懵了,站在地上,瞪俩大眼,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有人反应比较快,赶紧朝着张禄的背影深深一揖:“不敢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张禄随口答道:“某乃诸界之王,简称‘界王’。”   十名高手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有人撇一下嘴:“即便已登无人境界,难道他还能比得上独孤前辈么?就连独孤前辈也只敢说此世称尊,他倒敢自命为诸界之王?吹得好大气啊!”   有人笑笑回答:“那也不见得就不如独孤前辈……”   “胡言乱语,独孤前辈为当世第一,哪有人能够凌驾其上?!”   “你也说了是当世第一,这位前辈,却未必是当世之人啊……”对方斜睨他一眼,心中暗笑:一瞧你就是从来都没得着过穿越机缘的土鳖……   对于玄奇界来说,天垣世界其实是个比较特殊的存在,出多入少,玄奇界从天垣摄取的武人,历代络绎不绝,但从外界穿来天垣的却凤毛麟角。但凤毛麟角不等于没有,虽说按照玄奇界的铁律,不得泄露穿越者的身份,但总能够找着些蛛丝马迹。好比说“拳王”一开始就被人怀疑是外来物种,后来才现——耶,这家伙的大本营竟然就在天垣。   当然啦,这得有心人才能察觉,从来都只隐约听闻穿越之事,自己并没有亲身经历过的家伙,必然懵懂无知。 第一百五十六章、这就是那条狗了   当张禄折返回西黎郡城,再次出现在西黎府门前的时候,才刚报上姓名,守门弟子便躬身施礼,延请入门内安坐,然后匆匆忙忙就跑进去了。?张禄撩衣坐下,才刚翘起二郎腿,就见黎彦大步流星地迎了出来。   握手寒暄,各自唏嘘。黎彦自然也探询张禄目前的状况,希望明白他被开除出队的缘由,张禄便用敷衍风赫然的言辞再次含糊过去了。完了黎彦就说,新娘已经迎至,我正在筹备婚礼,暂且没有时间陪你多聊,且待典礼过后再把酒言欢吧——到时候还是咱们四个一起。   张禄心说风赫然被关了禁闭啦,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出席……但也不说破,只是笑着摆摆手,示意黎彦你自己忙去吧。   黎彦叫来一名族弟陪伴张禄,也为他安排了下处。张禄并不想多凑热闹,此后数日就便一直窝在客舍内,继续揣摩“摄魂铃”以及从醉乡世界带出来的两件法宝。果然一直等到正日子,贺客盈门,风赫然却仍然没有出现。   天垣世界武人的婚礼,比起地球上中国古代来,仪式、规矩都要俭省得多——当然啦,中国古代不同时段、不同地域,婚礼模式往往会大相径庭——但同样都是在黄昏时分举行的。不过从大白天就开始闹腾,盛排宴席,款待贺客。张禄自然甩开腮帮子,狂啖侯府的美食——反正同桌之人大多不认识,也没话可说,还是专心吃喝吧。   这一桌总共八人,六名贺客,一名陪席——正是当日为张禄安排住处的那名西黎子弟——还有一个座位空着,估计是留给风赫然的。入席时自然要逐一为大家伙儿介绍身份、姓名,基本上都是大门大派的嫡传子弟,或者内门弟子,相比起来,目前无门无派的张禄身份最低。   不过众人也都不敢忽视张禄,因为其中有两名唐府子弟,是隐约听说过张禄深得老祖宗唐莹器重的,言谈间表露一二,他人看待张禄的神情自然不同。不过想要套话拉关系,张禄却只是低头吃喝,众人感到无趣之后,也就自然而然地敬而远之了。   婚礼的正式流程从午后开始,黎彦先去迎亲——当然啦,唐丽语早就被从京城接过来了,不过是按照传统仪式,装模作样用花车装上新娘,在新郎的卫护下绕城半周,假装是从女方家中接来的——临近黄昏的时候,花车进门,在众人围观之中,新郎往车中递进去一条彩绸,随即牵着新娘步入正堂,叩拜尊长。   张禄打眼一瞧,就见黎彦穿着一身大红色长袍,头戴一顶小冠,从花车里出来的唐丽语则是同样颜色的喜服,梳着高高的髻。这本来新娘就比新郎要高,再加上巍峨高髻,乍一看整出一个头去……   新人叩拜尊长,自然与张禄这些只能摆宴院中的同辈没啥关系,于是真正的喜宴就此开始,美酒、美馔流水般被送将上来——白天的酒席是没多少酒水的,怕你提前喝醉了,直到这黄昏时分,酒类饮料才敞开了供应宾客。   张禄斟了一杯酒,才刚沾唇,就听见嘈杂的人声中突然响起一阵匆促的脚步声——以他无人境的水平,自然比旁人能够更清楚地分辨出两者的不同来。眼神略略一瞟,就见风赫然在一名西黎弟子的引领下,风尘仆仆地跑了过来。   同桌之人全都起身,向晚来者致礼,就有人问了:“风兄如何此时才到?理当罚酒!”风赫然作了个罗圈揖:“紧赶慢赶,终于还是赶上啦——酒且等会儿再喝,在下跑得唇焦舌燥,劳驾先给点儿水润喉吧。”   张禄倒了一碗水递过去,同时笑问:“贵尊长终于肯放你出……”风赫然急忙朝他使了一个眼色,那意思:我被关禁闭的事儿啊,最好别提。   这一桌对张禄来说,基本上都是生面孔,但风赫然貌似全都认得,众人扯他坐下,或夹菜、或斟酒,都表现得非常熟络。而且过不多时,邻桌有人跑过来敬酒,也多把目标指向了风赫然。尤其一名男子,穿着颇为朴素,神情却挺精悍,瞧上去三十岁出头,表现得最为热情,勾肩搭背,仿佛跟风赫然是莫逆之交一般。   风赫然一边敷衍他,一边悄悄地望向张禄,双眸中流露出求救之意。张禄撇了撇嘴,便即上前去一扯风赫然的衣襟:“风兄,且借一步说话。”   一般在这种情况下,对方就放手啦,但那男子却不仅仍然揪着风赫然,还朝张禄朗笑:“这位兄台倒也面生,不知是哪府哪宗的高足啊。在下津州历郡内门弟子白公衡……今日黎、桓联姻,大喜之期,悄悄话就别说了,还是来喝酒吧,请啊,请啊。”   张禄心说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哪!当下微微一笑,双眸烁烁,紧盯着白公衡的双眼。白公衡忽觉心跳加快,随即头脑一阵恍惚,再定神时,现风赫然早已经被张禄给扯远了……   二人蹩至庭院角落,张禄就问了:“这白公衡是你朋友么?”风赫然苦笑道:“我曾经跟你说过的吧,有我、彦,还有唐小姐三个在,哪怕牵一条狗,任务也不会失败——喏喏,这就是那条狗了!”   张禄心说原来如此,敢情是这个白公衡补上了我离队后的空位。上次听风赫然的口风,貌似对这名新队友并没有什么好印象,还嫌他拖全组的后腿,但如今看起来,白公衡本人是很欠缺自知之明的……   正不必多搭理这种人,张禄当即转移话题:“你是禁闭结束了呢,还是贵尊长暂时放你下山来参加此次婚礼,回去还要再被关?”风赫然摇摇头,压低声音道:“我是请同门师兄弟帮忙遮掩,偷偷跑出来的……所以切莫声张。”   张禄笑问:“你胆子倒大——究竟是犯了什么门规,要被禁闭?”   风赫然耸耸肩膀:“无妄之灾耳……还记得那天你我正在对酌,童师弟奉了太上长老之命前来召唤你,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啊,也就在后面跟着,然后到了地方,童师弟没走,我也没走……不成想被掌门撞见了,说我等妄自窥伺太上长老,还判禁闭三个月,无赦令不得见客,也不得离山……”   “你家太上长老又是什么宝物了,连看都看不得么?”   “不得对太上长老不敬!”风赫然瞪他一眼,随即解释说,“门规里确实有这么一条,怕的是弟子们偷窥尊长练功,进而偷学功法——若是境界不到,偷学上乘功法,可是很容易走火入魔的呀。不过对于触犯这条禁令的,也并没有规定明确处罚,一切由心。你要是真偷学了什么不该学的功法,直接开革出门都是轻的;问题我瞧见什么了我?呵斥几句也就罢了,掌门竟然直接关我禁闭……”   张禄心中一动,当即追问道:“那么那一天,你在山谷之中、茅庐之外,究竟都看到了一些什么?”   风赫然低声答道:“我瞧见了……”   话才说到这里,就见白公衡端着两只酒杯又追过来了。张禄心说这人果然可恨,再度一瞪眼,白公衡皱皱眉头,仿佛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猛然转身,折返回自己宴席上去了。   可就这么一打岔,风赫然又暂时不肯多说了:“大喜之日,咱俩长久躲在一边私语,对主人家太不恭敬啦,还是回去喝酒吧。且等宴席散了,咱们再详细聊聊——关于那天的事情,我也满肚子的疑问,正要向你打听呢。”   这顿酒一直喝到半夜,贺客们才6续散去。张禄与风赫然二人结伴而行,先不回屋休息,却寻府中无人处蹩去。等到确定四周并无旁人,张禄重提黄昏时候的疑问,风赫然就说了:   “我那日与童师弟一起静候在太上长老隐居的茅舍外,距离也就十数丈吧,就见你进去没多大会儿,突然间茅舍上方蹿起一道气压,直冲云端,但是一起便收……究竟生了什么事情?你怎么冒犯了太上长老,他要释放威压来威迫你么?”   张禄半真半假地说道:“我岂敢冒犯独孤前辈……你也知道,我虽然丧失了记忆,但却还保留着从前对术法的一些理解,说不定我就是远古术家秘传的孑遗,也未可知,呵呵~~正经这事儿,唐前辈是知道的,或许是她写信告诉了独孤前辈吧,前辈便放出威压来,警告我不要痴迷术法,从而偏离了武道正途……”   风赫然似信非信,但还是点点头:“原来如此。但为何时隔不久,又有巨大的威压迸射,竟然把茅屋都轰得粉碎?我见你与太上长老对面而立,你还脱卸了外面衣衫,又是什么缘故?”   张禄心说我倒是编好了一套说词,但偏偏忘记自己脱衣服的事儿了……这可该怎么解释才好?干脆,我实话实说得了——   “实不相瞒,我上次孤身前往……就在你跟白公衡不大痛快的那回,我从某处得到一件术法之宝,可以抵御独孤前辈的威压,脱衣服是为了摘卸那件宝物——以术家法宝对抗独孤前辈,太也不敬……”   谁想风赫然的注意力却被他话语中一个并不重要的词汇吸引住了:“你说什么,孤身前往?到了某一境界,无须组队,可以独自行事的么?就如同‘拳王’一般……”   张禄点点头,随即伸手拍拍风赫然的肩膀:“加油啊,其实你们距离也不远了。”风赫然耸耸肩膀:“不能与彦他们同去,虽然可惜,但若能因此摆脱那白公衡,也足可相抵了……”   张禄趁机就含糊过了后面的情节,直接问:“茅舍破碎之后,在贵掌门撞见之前,你还瞧见了些什么?”   风赫然摇摇头:“茅舍破碎,碎片飞溅,险险把我们打伤,幸亏掌门到来,将我和童师弟揪离险地。然后我们就被掌门赶走啦……”   张禄一皱眉头:“贵掌门那么早就已经来了么?”   风赫然疑惑地问道:“这是何意?”   张禄微微一笑:“贵掌门后来也曾露面向独孤前辈致礼,不过隔了一段时间……原来他在斥退你们以后,自己也悄没声息地窥伺了很久哪……”   他敏锐地察觉到——公仲桁有问题!   按照公仲桁本人的说法,是巡查时偶尔路过,就见一黑影与独孤恨相争,所以匆匆赶来相助。但实际上那黑影先利用“绝纲铃”张开一个小世界,然后在小世界中又与张禄、独孤恨对谈良久,然后他们才正式动起手来的。公仲桁不大可能在斥退了风赫然他们以后,又跑别处去遛跶了一圈儿,然后才折返回来现黑影的存在吧。   除非,那个“绝纲铃”的小世界还有控制时间之能,在小世界中的时间流极为缓慢,虽然其中对谈良久,在外面则不过短短一瞬而已。   是否存在这种可能性呢?张禄从口袋地球世界学得的术法,其中并没有能够影响时间的内容——幻术能够使某人对时间的感知钝化,进而导致误判,跟实际操控时间是两码事儿。   就好比爱因斯坦说:“跟一个美女在一起的时间总觉得短,而坐在火炉旁,同样的时间却会觉得长。”那终究不过一个比喻罢了,只是人的错觉,跟真实的相对论完全两码事儿。   但在醉乡世界当中,时间的流逝度确实与真实的天垣世界不同,这说明上古术法中可能真的存在着影响时间的秘术,并且,或许也被应用到了“绝纲铃”所创造的小世界当中。倘若真的如此,那么公仲桁才刚喝退风赫然等人,然后转过头来就现黑影了,挺剑来助,倒是也说得通……   张禄真恨这世界太过陈旧,没有明手表,否则只要跟人对对表,立刻就能明了真相啊!8 第一百五十七章、衣锦夜行   可以从假设的前提尝试推导结果。   假设“绝纲铃”世界中确实时间流逝缓慢,则公仲桁所言所行就比较可信一些……不,其实这并不重要,应该直接假设:那个运用“绝纲铃”的黑影,他究竟是不是公仲桁?   这跟公仲桁的身份无关,但跟他的境界有所关联。公仲桁本人乃是无我境上阶的水平,只差一线即可迈入无人境,那么与其怀疑他是“绝纲铃”的拥有者,还不如怀疑他本身就是隐藏在幕后的那位“前辈”……   因为根据从前张禄和“升遐会”诸老的猜测,“前辈”很可能是因为时日无多,故此将三枚宝贝铃铛分赐三人,助他修行——时日无多这个条件,公仲桁是绝对满足的,若不能在一二十年内踏入无人境,估计他也就寿尽于此啦。然而,即便时日无多,无法同时研究三枚铃铛,研究其一总是可以的吧。   因为这三枚铃铛的功效实在差得太远,几乎不能论公母,而得算父子甚至爷孙了……根据张禄的判断,那并非铃铛之过,而纯出修炼者的水平问题。霍君宇修“摄魂铃”多年,发挥效果并不显著,张禄上手不过短短数十日,真要运用起来,已经比在霍君宇手中的时候强得多啦。说不定若能完全发掘出“摄魂铃”的功用来,比“绝纲铃”也只差一线而已,不会如此天差地别,被彻底压制。   所以“前辈”就不应该把三枚铃铛交给三个等级相差如此悬殊之人——他若能找到公仲桁帮忙,则很有可能说动其他某位无我境中上阶高手,而不会托付其一给霍君宇。叛出师门的时候,霍君宇也不过才刚窥奥巅峰而已。   因此很可能,公仲桁既是“绝纲铃”的持有者,也是“前辈”本人,所谓铃铛分授三人,只是掩饰自己身份的一种托词罢了。   照此思路推理下去,那天的事情也便顺理成章了。独孤恨召张禄前往,倘若公仲桁不是“前辈”,且与“绝纲铃”无涉,他即便听说了也根本不会在意。但若他是“前辈”或者“绝纲铃”的执有者,就很可能知道张禄怀揣“摄魂铃”,生怕内情暴露,故此匆匆前往窥探——你真当他是偶尔巡查到得彼处的么?哪儿那么巧啊!   张禄作为“摄魂铃”的拥有者,并不清楚另两枚铃铛都在谁的手中,而且他在霍君宇的记忆里,也并没有挖掘出相关信息来。倘若公仲桁即为“前辈”,那他知道张禄拥有“摄魂铃”就顺理成章啦;倘若仅仅是“绝纲铃”的拥有者,即便境界较高,待遇比霍君宇强过那么多,仍旧属于比较奇怪的事情。   进而公仲桁生怕那段时间差被张禄察觉,所以才特意禁足风赫然,不使他与张禄见面,也可以说得通了……   那么倘若公仲桁完全跟此事无涉呢?“前辈”和“绝纲铃”持有者的身份就比较难以捉摸了。但有一点想起来颇为恐怖,就是此人竟然能够暗中跟随张禄前往流云宗,进而窥伺在侧,竟连独孤恨都几乎不察……谁能有那么大的本事?还是说,此亦“绝纲铃”功用之一?   除非,此人虽非公仲桁,但亦是流云宗内之人……   张禄不大相信当世有人能够长时间跟踪自己还不被发觉,即便是靠了什么异宝,可能性也非常之低——真要那么能耐,是不是已经可以破境飞升了?所以思来想去,流云宗里有内奸都是最合乎常理的推算。   那么,如今那个黑影已经知道张禄还没有下定决心研修“摄魂铃”了,进而又发现张禄的境界远非世人所知的无我境初阶,更进一步,张禄很可能将其中内情都禀报给了独孤恨知道,他又会作何应对?   出于对黑影本身毫无了解,所以这个问题完全找不到任何可能的答案。   张禄告别风赫然之后,返回寝室思考了半宿,然后把自己的猜测和怀疑写成一封书信。第二天一早起来,新婚夫妇各处拜问贺客,风赫然跟他们见了一面,然后就打算赶紧折返流云宗去——他是逃出来的呀,多呆一刻,暴露的可能性就更大一分。张禄便将书信交给风赫然带回,请他找机会上呈独孤恨。   暂时张禄并没有折返流云宗去调查相关黑影真相的想法——这种事儿还是独孤恨来操办更方便一些,自己作为一个外人,却很难寻得其门而入。他打算按照原计划,前往南海去搜寻妖龙遗骸。   他怀疑当初从堂阳季藏宝中所得到的那片龙骨化石,就是来自于陆离子见到过并且模仿创造的龙骸,也正因为如此,即便根本寻不出用途来,堂阳季仍然珍而藏之,竟然跟宝贵的海图搁在一处。   可是在海图上并没有任何特殊的标记指向某个特殊的地点,所以张禄怀疑妖龙残骸更在海图所描绘出来的范围之外。然而即便海图所绘也已经很广大了,大小岛屿不下百座,他不知道一座座搜索过来,总共要花费多少时间……这是大海捞针,发现龙骸的可能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只是张禄对自己的运气颇有信心,而且他相信即便找不到龙骸,南海如此广袤,海盗数量相对极其稀少,一定在很多角落中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说不定就对自己进一步理解天垣世界的天地法则,进而提升境界直至飞升,能够起到推动作用呢。想当初在醉乡世界,他也是这样对“升遐会”诸老说的,由此才得到了诸老的理解和部分认同。   固然海上风浪不测,对于普通人来说下海就是九死一生,但张禄并不在意。对于天垣世界两手可数的无人境高手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凡间生物可以威胁到他啦,或许值得戒惧的也就只剩下了天地之威。但无人境已然大致通彻了本方世界的天地法则,既可勾引天地之力,又可将身跳脱于自然之外,想要对抗暴虐的自然伟力或许尚难,想要趋利避害,却也并不是一件有多困难的事情。   所以空手而归是很可能的,直接死在海外,概率非常之低。   张禄从西黎南下,没几天就跑到了海边。这里属于常州无棣郡,无棣郡在沿海各郡中辖区最小,实力即便不是垫底,大概也倒数第二名吧。因为距离京城太远,朝廷权威难及,张禄恐怕找上一个大郡,人家根本就不把宰相一封手书看在眼里。   不过即便是无棣郡,无棣侯也不肯亲见张禄——除非张禄已是无人境的消息传到了这里来——只是派了一名家臣接见,然后在读过支离异的书信以后,就给张禄拨发了一条小船。这船最多也就能够装载五人而已,即便在内河航道上都属于只敢溜边儿的交通工具,说它能够下海远航,纯属梦中臆语。   对方的理由也很充分,支离宰相只说给你条船,没说船大船小,更没提是不是派人操舟相伴——你这也没有明确的目的地,谁敢跟你一起去妄涉不测之风浪啊?再说这船虽小,那也是下过海的,渔夫日出而航,日入而归,靠着这条小船也能网上不少鱼来,怎么阁下就不能用呢?   张禄分辩了几句,倒也并没有坚持,最终还是把这条船接收了下来。其实他完全可以放幻术迷惑对方,或者干脆怒喝一声,直接杀入无棣郡府,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对方说得没错,不可能有人愿意跟自己一同下海,那么船只太大,孤身一人又如何驾驭?小船就小船吧。   在我手中,片板也可下海,何况这玩意儿多少也算条船啊。   想当初张禄在口袋地球世界的时候,从倭国也只要了条小船,就敢亲去寻找“世界的尽头”,那条船就不比眼前这条大多少;再说了,古代倭人的造船技术,更是远远不及这时候的天垣世界啊。   于是等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他就驾驶着这条小船下了海。身后岸上有不少闻讯而来的土著,朝着张禄指指点点,仿佛在讨论这家伙是不是个疯子——要么,他是打算蹈海自杀?   一路向南而行,初始倒还波澜不惊,但很快天边就卷起了乌云,随即狂风大作,暴雨挟带着霰粒扑面而来。张禄毫不在意,双足稳稳立在船头,敞开衣襟,以迎风暴——天地之威一强若是,但你根本就伤害不了我啊!   这般以一人之力而独抗自然威势,恐怕是每个人心中的梦想吧,但在地球上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人若不假外力,若不集合起来,根本无法抵御如斯威势——当然啦,只要使用工具,只要万众一心,改天换地并不为难也。只是即便在张禄穿越前的那个时代,乘坐万吨巨轮,行万里波涛如履平地,真要碰上这般风浪,人也免不了会觳觫,会惊惧的——外力终究是外力,并非人本身之能,再说了,万吨轮也不是永远不会翻沉……   张禄不畏寒冷,不惧狂风,可是他得意了也没多长时间,固然自己足以抗遏风浪,脚下的小船却受不了啦,很快就“嘎吱”作响,然后终于在某个巨浪的拍击下,彻底散架,变成了碎片……   暴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终于云收雨住、风停浪息,只剩下澄澈夜空,密布着璀璨的群星。张禄抖抖身上潮湿的衣衫,真气行处,水汽蒸腾,很快就把内外衣服都烤干了。他脚踩着一片船板,依然飘荡在海面之上,背着双手,仰头望天。天地广阔,大海苍茫,中有一人,凌波而行,这不是神仙也距离神仙不远啦,张禄深感自己如今的形象一定——潇洒到爆了!   然而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四望一片空寂,连大点儿的鱼都没有一条,连海鸟都不见一只,有谁来欣赏他此刻倜傥不群的风度呢?真如衣锦而夜行也,纯属自娱自乐……   而且没了船,只有片板,也就无帆以借助风力,张禄只好驱动真气向前,比起初辛苦了不少。海上苍茫,并无道路,好在夜空璀璨,群星在天。想当年张禄在堂阳季藏宝的海外孤岛上,一方面为了给同伴们指引方向,另方面闲来无事,也经常仰头观星,对于天垣世界的星座排布,他比在地球上都要熟悉得多啦。观星自可确定方位,虽然没有什么六分仪、指南针,但以张禄如今的境界,既能勾引天地之力,难道就不能凭裸眼和感觉观星以测方向么?   哦,其实准确点儿说起来,恐怕也不能……因为所谓勾引天地之力,只是一种惯常的说法罢了,根据张禄本身迈入无我境界之后的体会,所能借用的不过是身周自然之力。说白了,你在内陆欲借海力,恐怕无我境高阶都达不到。   等到了无人境,所能联络的自然之力更为广阔,但亦有所范围,撑死也就地面上下百里而已,至于浩瀚宇宙,璀璨星空,则根本触摸不到。所以张禄有时候就会想,我通过玄奇界所穿越过的异世界,究竟与天垣世界在不在同一个位面上?是分处不同宇宙呢,还仅仅是在同一个宇宙之中,只是相隔遥远的不同行星而已?   因为天地法则虽然有异,但最基本的物理规条则变动不大,没有一个世界圆周率等于整数三……   当然啦,那也只是地球上的科幻小说而已,谁都不能确定,不同的三维世界是否必然拥有同样底层设定。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在海上飘荡,如此又南行三日——因为不可能勾引星辰之力,所以张禄对于自己辨识方位的成果并不敢太过自信,相信大方向是没错的,但肯定会有所偏差——仍然啥都瞧不见,张禄不禁有些烦了,他觉得还是先找个小岛歇歇脚为好。   因为即便无人境也不能真正辟谷,而且并非不死之身。作为超三维生物的投影,或许他在此世真不会死,但要是变成那些被镇压的妖龙似的,无意识数百上千年,甚至永远无意识下去,那大概更加恐怖。他固然携带了不少食水,而且都绑在身上——我护不了船还护不了身上的包袱么——但若永不靠岸,总会有吃光的一天。   真可惜,不能随身携带着唐莹的“虚空镯”,因为不知道为什么,“虚空镯”竟然和“摄魂铃”相冲,无法同归一人——否则就根本发挥不了作用。   好在堂阳季的海图都在他脑子里,稍稍计算一下,由此往西一日海程,应该能够抵达一座不小的岛屿。于是张禄便即改换了方向,折西而行,飘不多远,眼中忽现一物,张禄不禁大喜,自言自语地道:“老子果然是有天命在身啊,运气真不错哪!” 第一百五十八章、阳林岛   张禄跟海面上踩着块木板飘行,正待找个岛屿歇歇脚,突然间朝前方一望,不禁喜笑颜开——他究竟瞧见什么了呢?   原来就在水天相接之处,缓缓地升起了一面帆影。   张禄境界高超,感官敏锐,自然视力也好,人海船上的水手估计端着望远镜都且瞧不见他呢,他就已经望见这条船啦。当下凝神细瞧,就见孤零零的只有一条船,起码其后百丈内再没有第二艘,船只并不算大,估计最多能载三十人,高张风帆,帆顶立着一面小旗。   这小旗随帆而转,遇风而卷,要不是张禄眼神儿好,压根就瞧不清上面画的是什么——五感之中,眼识感色,以张禄的境界当然并不仅仅能够瞧得够远而已,对高速移动物体的分辨,对物体细节的把控,全都超出普通人两倍以上,甚至于就连可见光的范围都比一般人要宽!   当下微微一笑:“原来是海盗啊……”   其实才刚瞄见帆影的时候,他就有此预感,因为天垣朝海上贸易并不繁盛,基本上就很少有大陆来的船只会跑这么远的。如今一见旗帜,更是心中了然。   这旗子黑色为底,用白线勾勒出一只样貌奇特的怪鸟——也许并不怪,只是绘画功底有待提高……要知道若真的远航,绝大多数都是政府行为——比方说前阵子下海搬运堂阳季财宝,或者搜剿海寇之类——船上可能不止一面旗,五花八门啥都有,但必然高张一面主旗,上写文字,也就是藩府之名。除非那回唐时章悄悄出海,那是啥旗子都不敢打的。   这面黑旗张禄并不认识,但对比当年睚眦等人所乘坐的海盗船,样式颇为相通——所以九成九是海盗船无疑了。   张禄心中大喜,当即真气从左掌中溢出,朝后一推,便连同脚下木板,仿如箭矢一般向来船疾射而去。这时候海船上的水手也终于瞧见他了,但只见一道影子迅即接近,还没能分辨出是啥玩意儿来——鱼么?鸟么?便见那影子突然间高高拔起,腾空而跃,眼前一花,已到面前。   张禄是干脆弃了木板——船就在前面,还要板干嘛——脚尖轻点,数十丈距离半息便即迈过,稳稳地就落到了甲板上。眼神一扫,就见船上水手穿着极其简朴,而且不是贼头狗脑,就是凶蛮强悍,不少人身上还带着伤,甚至有残疾,这必然是海盗无疑啦。   当面那几名海盗还没反应过来,只是盯着张禄发愣。张禄不禁“哈哈”大笑,扬声喝道:“叫船长出来,这船么,如今归了老子啦!”   听闻此喝,船舱内外又探出不少脑袋来——总数估计也就二十上下。正面的几名海盗终于反应了过来,当即一拧眉毛,一瞪眼珠,便欲扑上:“什么人……哎呦!”张禄眼神扫过,那些家伙纷纷踉跄后退,有俩干脆一屁股坐在了甲板上。   张禄心说这便是无人境之威势了,正不必跟独孤恨似的,搞得那么大阵仗,竟将威压凝聚成形……   陆续有海盗想往上冲,都被张禄目光貌似“平和”地扫过,便即四体筛糠,不敢冒进。但终于有强者跳出来了,手执一柄利刃,朝着张禄肋下便刺。据张禄判断,这人武道有些根底,瞧着还不到五十岁,就已经接近窥奥巅峰啦——估计再努努力,终其一生,有可能破境而入无我。   可是别说窥奥巅峰了,就算是无我境中阶扑上来,他靠着威势或许无法将之逼退,但若在目光中再掺和上幻术,对方也只有跪地求饶的份儿。只是那多少有点儿小家子气,恐怕难以震慑群小,所以决定还是动手吧。   他也不拔兵刃,左手一扬,对方就觉得一股旋风直朝自己涌来,不自禁地一个趔趄,身子凭空而转,脸朝上,屁股朝下,就被张禄给吸过去啦。随即手里一轻,兵刃莫名其妙地脱了手,人也被一把卡住了脖子。   张禄右手抽出此人手中兵刃,左手一把卡住他脖子,手腕一振,“嘭”的一声,便将之投掷在甲板上。他并没怎么用力,但那人却哼哼叽叽地半天爬不起来。接着张禄在众目睽睽之下,单手捏着那人的兵刃——是一柄长长的直刀——真气吐处,刀身节节而断,“叮叮当当”,残片洒了一地。   他注目摔倒那人,微微而笑:“你是船长么?”   旁边儿“咕咚”一声,猛然间跪倒一人,口称:“小人是船长,不知高人到此,有何吩咐。”   能够当上船长,当然并不仅仅航海技术高超,还得有足够的眼力价儿,外带反应快。其余海盗还在发愣呢,既不知道撞见这个是人是怪,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船长就先反应过来了——武道高手啊,这一船人都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海盗也就欺负欺负普通人,真正武道高手是很难正面拮抗的——除非利用海上地利,想办法把人逼下水去——这一船海盗大多身上有武功底子,可除了还仰躺在地上爬不起来那家伙,最多也就问道境中阶。就连窥奥都让人一招给制住了,而且对方招数诡谲,动作迅疾,自己完全瞧不明白,那起码得是无我境初阶了吧,这一船人光靠数量,怎么可能敌得过他。   所以啊,老老实实磕头求饶吧。对方孤身一人,八成是遭了海难了,不是出海来剿匪的,不至于把我们全都杀光。再说了,他又没船,我们有船,真杀光了我们,靠他一个人可能驾得动这条船返回大陆吗?既然不一定会死,也便不起拼命之意,赶紧投降才是上策。   张禄缓缓迈步,来到船长面前,右手一探,已经巴住了船长的肩头,随即一道浑厚的真气注入。海盗船长但觉得浑身气脉都乱,各穴道有如针刺一般——好在对方真气一探即收,那痛苦虽然难忍,也仅仅一瞬而已。   “你们都是海寇?”   “不敢,小人们只是在大海上讨生活,苟延残生罢了……”   “这附近有岛吧?”   “高人说得对,由此往西,确实有座阳林岛……”   张禄心说我估算的方位大致还是不错的,堂阳季海图上就标注过这个岛,不过标注叫“永陵岛”,也不知道是事隔多年,名称讹了呢,还是这海盗船长有口音。海图上同时还标注了永陵岛上驻有海寇两千,坐船二十一艘,算是个中等规模的海盗据点,就不知道如今是什么状况?   当下眼神瞥处,定了定对方的心神,然后拍拍他肩膀:“很好,带我过去,我就不杀你船上之人。”   船长连声答应,张禄便即舍了他,蹩至船头,盘膝坐下。他虽然脸面朝前,但诸感运处,船上一丁点儿细微的状况全都自然落于心中。他知道船长到处吆喝,还抬腿踢醒那些如同陷身梦魇的水手,要他们赶紧扯帆转向,返航阳林岛;他还知道那窥奥境终于能够爬起来啦,船长命两名水手将之搭下舱室——估计这人身份不低啊。   隔了一阵子,他还听见水手们窃窃私语,一个问你瞧这高人是什么境界啊?一人答起码得无我了吧,要不如那位窥奥怎么在他手下连一个回合都过不去?前者再问了,无我的高人,为什么孤身一人下海来呢?   “难不成……也跟前几位似的,是避祸来投?”   “那他跟前几位认得么?见了面,会不会厮杀起来?”   “最好是认识的,否则高人打架,咱们这些碎催必然遭殃——别的不说,无我境勾引天地之力,移山倒海……起码也房倒屋塌啊,一个不慎咱们还可能受到波及,别说小命了,你连尸首都未必能得全喽!”   前者“啧”了一声:“我就说最近运道差,昨晚连输十把骰子,不宜出海,船长偏偏不听……”   “胡扯,老子运气一直挺好,昨晚你输的其中六把,我可都赢啦,为什么连我也要倒这种霉?你丫是把霉运过给我了吧!”   张禄耳中听着,心底暗想:那阳林岛上还有从大陆逃来之人,而且据说水平不低啊——起码在那个窥奥之上,得是无我境水平——会是谁呢?总不会那么巧,正好撞见了熟人吧……   这船瞧着不大,扯高了帆,吃饱了风之后,航行速度倒是挺快,午前转向,还没等天黑就望见了那所谓的“阳林岛”。张禄从船头站起身来,远远眺望,就见岛上貌似阡陌纵横,开辟了不少田地,而且房屋鳞次栉比,起码形成了三个大小不等的聚落——啊呀,貌似比堂阳季当年还要热闹哪。   船只是向一处设施虽然简陋却也完全的码头航去的,码头附近还停泊着大大小小三十多条船,最小的不比自己乘之下海那条小舢板大多少,最大的前后五桅,少说能装八十人。   张禄突然间转回身去,眼神扫过,那海盗船长就是一个哆嗦。张禄微微而笑:“汝等在海上为非作歹,看在对我尚算恭敬的份儿上,那便小惩大戒罢了。”说着话劈空一掌,一尺多粗的船桅当即断成两截,带着船帆和顶上那面黑旗“轰”的一声就栽到海里去了。巨浪拍击下,船只失了掌控,当即斜侧过来,然后原地打起了转。   张禄朗笑一声,化作一道残影,眨眼间便已经落在了码头上。有些海盗正在码头上搬运物品,突然眼前一花,多出一个人来,都不禁吓了一跳,愣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张禄也不搭理他们,只是背着手,施施然走向最近的一处聚落。   海盗岛上竟然有不少田地,一开始大出他的意料之外,转念一想,也便释然了。因为天垣朝海运业并不发达,海盗哪儿有那么多船只可抢?就算上岸劫掠居民吧,沿岸渔民也没几个富裕的,再加上近年来沿海州郡剿寇得力,他们也未必敢于攻打城池。那海盗也要活啊,也要吃饭啊,不种地吃的什么?   他刚才远远地就瞧见了,在田间劳作的农人虽然衣衫鄙旧,与那些海盗差距不大,但还真不似是被劫掠来的奴隶,是被强迫着干活儿的。所以他觉得海寇对于陆民来说虽然可恶,却未必有多么罪大恶极,未必真有几人手上沾了鲜血,故此也就不必嫉恶如仇,大开杀戒吧。如今他要想杀这些海盗,就跟捻死几只蚂蚁一般,但越是如此,越觉得胜之不武,提不起杀人的性致来。   他张伯爵确实杀过人,但从来没有滥杀过,近年来手下最多的亡魂,反倒是虚梵世界那些妖族。   当下背着双手,缓步向聚落行去。要说这些海盗过得还真清苦,聚落中房屋低矮、街道狭窄,又肮脏又丑陋,所聚不止粗豪海盗而已,还有不少妇女和儿童。这些妇孺瞧见很多外外貌凶神恶煞的海盗,并没有流露出什么畏惧之意来,有些反倒敢向大男人怒目而视,张禄还亲眼瞧见一个看似柔弱的妇人,竟然揪着一条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大汉的耳朵。看起来,大多是海盗的家眷了,不似抢掠来的人口。   对于海寇,一般认为部分为土著,身上有妖甚至有妖龙的血脉,部分是陆地上政治斗争失败后逃下海的前代贵族孑遗。但不知道是两者已经长久通婚,彻底混了血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就张禄所见,大多数人的长相与陆地人并无太大不同——除非相貌丑陋、粗鲁凶悍也算独特的血缘印记……   张禄随心所欲地乱转,虽然他穿着与那些海盗不同,却也没有人上来盘问,顶多只是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而已。聚落的西头貌似是一片市场,有些贩卖鱼、米的露天铺子,还有一家简陋的食肆,当街大锅中烹煮着什么食物,阵阵肉香随风飘来,同时灶上还煮着一锅清水,内浸一口酒瓮。酒肆旁边应该是个赌场,几条大汉单足高踞在条凳上,围着一个小桌子喧嚷不休——那妇人就是从赌桌上把某大汉扯着耳朵给揪走的。   张禄想先去食肆坐坐,用些酒饭。虽然他并未感觉饥饿,但这些天在海面上只能喝清水,吃干粮,确实嘴中有些寡淡。可是才刚步入食肆,忽听身后响起来一个声音:“请问,阁下从何处来?”   张禄转过头去望向来人,不禁笑了起来——我认得你。    第一百五十九章、猫戏老鼠   张禄认识这个问话的人,对方却未必认得他。?而且真要说起来,他其实也不知道此人姓甚名谁。   这也是一条大汉,但穿着比那些海盗要干净、整洁得多,衣料的材质也好,他一身短打,腰里盘着一条铁链。张禄跟此人照过面,交过手,但并不清楚对方外号究竟是哪一个——狻猊还是饕餮?   当在海盗船上听到说有几人从大6上避祸来投,张禄就怀疑是“六龙”了。“六龙”与海寇相勾结本是他亲眼所见,而且倘若那朝中“大老”被迫放弃对这些人的掌控和支持,那么估摸着他们也只有逃到海上来啦。根据船上海盗的谈论可知,这几位可是本领了得的,海盗们还在研究,他们和“高人”张禄会不会起冲突,厮杀起来究竟谁输谁赢哪?若有无我境高手从6地流蹿到海上,并非小事,张禄很有可能听闻,既然最近并没有这方面的消息,那么是熟人“六龙”的可能性就很大。   果不其然,还真被他很快撞见了一个。当下也不回答,只是伸手从腰间抽出“电光影里斩春风”来一亮。对方双眼一眯,已然想起:“你……难不成你是张禄?!”   当日在唐府海船上,张禄跟除睚眦、嘲风外的“四龙”交过手,他们自然认得这柄“电光影里斩春风”,但那时候张禄蒙着人皮面具呢,所以就不可能识得张禄的真实相貌。在岿山山谷中,其实他们也打过照面,但那时候“五龙”现身,注意力全在黎世杰等几名无我境身上,张禄一个小小的问道境,谁会来看你的脸,记住你的长相?   真正认得张禄的,大概也就只有嘲风了吧。   这个腰缠铁链的家伙,确实正是“六龙”之一狻猊,他刚才正好就在码头附近,瞧见一条船突然折桅打横,便即呼唤放舟前往救援。等救到了人,听对方说什么,从大6上来了一位高手,如此相貌,这般打扮,当即转回身来寻找。他还在琢磨呢,此人年纪虽轻,却能一招便击倒一名窥奥,还隔空掌打折了船桅,能耐不小啊。具体功力尚且无从探究,但仅仅掌风之强,可能都不在老大睚眦之下……究竟是什么人物了?他到这阳林岛上来,真是避祸呢,还是别有用意?   难道说,是朝中那位“大老”派来寻找咱们的么?“大老”又有用得着咱们的地方了吗?   张禄在一群邋里邋遢的岛民中非常显眼,所以狻猊一下子便找着了。他不敢莽撞,只在身后抱拳询问:“请问,阁下从何处来?”对方转过身来,朝他微微一笑,随即就抽剑出鞘。狻猊心下微惊,正自戒备,不想看那柄剑却极其的眼熟。   关键这柄“电光影里斩春风”并非天垣世界之物,材质特别稀奇,所以狻猊印象也深,才见过一次就记得牢牢的。他是不认得张禄的相貌,但是认得这柄剑,当即皱眉问道:“你……难不成你是张禄?!”   不能吧,当日兄弟四人在唐氏的海船上合攻这使剑之人,后来怀疑他就是张禄。但当时的张禄最多也就初入无我境,大概还到不了第二阶的“望玄”,这才多长点儿时间啊,就算再得什么奇遇,功力暴涨,也不可能赶上自家老大睚眦吧?难道说,他新学得了什么古怪的掌法,隔空击物,威力无穷?   狻猊完全不信张禄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论境界就能越自己,故此心中虽惊,倒也不惧:真打起来,光靠着一门特殊功法,不可能真的以弱胜强啊。   就见对方点点头:“不错,我正是张禄,当日拜几位所赐,负伤落水……”其实这完全是扯淡,但张禄真没兴致去扭转对方的误解——就让他们糊涂一辈子算了——“今日特来拜君所赐——睚眦何在?”   狻猊冷笑道:“若老大在,你这会儿估计已经趴下了。你既然想要见他,且待我擒你下来,提着去拜见吧。”双手在腰间一拍,便已将铁链擎于手中。   张禄把手腕一拧,剑尖斜斜指向狻猊项侧,正是“流云剑法”的起手式。狻猊丝毫不惧,右手一振,便将铁链一端朝“电光影里斩春风”卷去。他这铁链也非凡兵,即便宝刀宝剑,轻易也斩它不断,狻猊的用意,先用铁链一端卷住对方兵刃,然后左手抡起另一端来,便可底定胜局。   可是眼瞧着铁链就要缠上剑身,突然间原本来势并不见得如何疾的长剑骤然加,那链子竟然让过了剑,反倒卷住了张禄的手腕。狻猊心说正好,便待用力拉扯,同时铁链另一端从侧面翻卷过去,谁想接下来的事情,却让他如堕梦魇,彻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为链子竟然卷了一个空,然后身前敌影消失,几乎同时,项侧隐约传来一阵透骨的寒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张禄竟已绕至狻猊身后,并且将“电光影里斩春风”架在了狻猊的脖子上!   狻猊终于慌了——这要是普通刀剑,他大可另筹良策,起而一搏,但眼瞧着这柄剑材质特异,想必锋利无俦,加上对方身法又是如此古怪,那还是不要冒险为好吧……他脖子一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就听张禄在身后笑道:“不必你提了,我可以走着去见睚眦——还请阁下带路哪。”   狻猊心说你这不是作死呢嘛,老大可比我厉害得多了。你也不知道从哪儿学来了一门古怪的身法,就连我都彻底看不透,可你未必能够赢得了老大。再说了,兄弟几个全都在老大身边儿,五个打一个,你就算无我境上阶,也很难在我等围攻下全身而退吧。   “好,我领你去见老大。”   话音才落,忽然耳边传来一股温热的气息——那家伙凑多近在多说话啊——“你最好老实一点儿,路上别想着逃走。虽然你肯定逃不掉,但我平生最怕麻烦……”狻猊自觉有些精神恍惚,不自禁地便一口答应下来:“是,我会老实的。”   于是拔足就向聚落外走去。张禄收起“电光影里斩春风”,相距五步,就在后面跟着。狻猊倒真是老老实实,虽然不再有利刃加颈了,却丝毫也没起反抗或者逃跑的念头。   阳林岛上三处聚落,距离码头最近,也是张禄参观过的那一处,范围最广,人口最多,但其实也最破败。越往岛中心行去,他就现除了在田里耕种的农人外,来往的海盗或其眷属穿着打扮就越是象样。很快他们便靠近了另一处聚落,这里的房屋普遍要整洁一些,甚至还耸立着几栋两层的小楼。   在这附近出现的妇孺已经很少啦,多数不是套着破皮甲、手持利刃的卫兵,就是年岁较大、风尘之色较浓,穿着相对体面的海盗……更可能是海盗头子,船主或者船长。张禄心说原来如此,外面那处是居民区,这儿大概是行政区。   不少海盗见到狻猊,便即躬身行礼,但是狻猊压根儿就不搭理他们,自顾自领着张禄往里走。那些海盗斜眼瞥着张禄,都觉得古怪——这小年轻是谁了,从来也没见过……狻猊带着他是去见睚眦么?难道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生了不成么?   很快,他们便走近了一栋两层小楼。狻猊在门边侧身一让:“老大就在里面,你进去吧。”张禄淡淡一笑,当即撩起衣襟,雄纠纠、气昂昂地迈步而入。进去一瞧,只见三名男子正围着一张圆桌对酌,正是“六龙”之中的三个。他打眼一扫,桌上明明摆着五个杯子,桌边也是五把椅子,那空出来的应该是睚眦和嘲风吧,那俩货跑哪儿去了?   呃不对,怎么把身后那家伙给忘了,总也该给他留个座位吧……那么“六龙”为什么只有五杯、五椅?谁不在,还是说谁提前挂了?   三人听得动静,全都抬起头来望向张禄。其中一人皱起眉头,扯着脖子询问张禄身后的狻猊:“老五块来喝酒——这家伙是谁啊?”   不等狻猊回答,张禄先自报上姓名:“老子张禄,找你们报仇来了——睚眦何在?”   “张禄?”先前问话那人乃是“六龙”中的老三饕餮,当下眯起眼来,冷冷地上下打量他几眼:“当日海船之上,被我们兄弟打落水中的,就是你吧?”   张禄点点头:“是我——不过当日你们以四敌一,我又不擅长在摇晃的船板上作战,这才落败。今日可有胆量一个一个上,单独跟我较量一番呢?”   他方才武技夹杂幻术,轻松拿下狻猊,那是因为不知道睚眦等人在哪儿,想要狻猊带路,故此不愿多耽搁时间。如今一瞧,“六龙”里聚齐了四个,而且既然还空着两把椅子,估计睚眦就在附近,肯定跑不了啊。既然如此,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耍耍老鼠玩儿吧。   听到张禄的叫阵,座上三人尽皆狂笑——当日他们看老大睚眦战住了唐时章,而船上貌似还能打的也就张禄一个,所以才一拥而上,只想早些结束战斗而已。张禄的本事也全都落在几人眼中,不过初登无我而已,咱们都是积年的无我境,难道还怕他不成么?   可是随即就听到狻猊的警告:“这小子身法古怪,可能还学会了一门强力的掌法,兄长们切莫轻敌!”   老四椒图点点头站起身来:“那就我先上吧。”走开几步,从墙边取来自己惯用的兵器——那是一对旁牌,其质非木非金非铁,边缘还支楞着数十枚尖刺。他走到张禄面前,双牌一合:“拔剑吧。”   张禄缓缓地就把“电光影里斩春风”从腰间抽了出来。椒图下巴一努:“你还有一柄剑哪,既带双剑,想必能够两手并用,为什么不取出来?”张禄淡淡一笑:“方才以步法赢了那狻猊,剩下两柄剑各要赢你们一人,最后用掌法对战睚眦……”   他此前凑近狻猊耳畔,说话间已将幻术放出,不但消除了狻猊的抗拒之心,顺便也把那家伙真实身份……不,其实只是常用外号给探出来啦。   可是话说到这里,张禄突然间一蹙双眉,仰起头来沉吟道:“只有四门功法,对战四人,剩下那俩可该怎么办?”   椒图听得他前言,先是一愣,不禁斜眼望向狻猊,狻猊微微点头,那意思:确实,我吃了败仗了——所以才叫你们要当心。但随即椒图却又撇起了嘴,看张禄那装模作样的德性,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当即开言斥道:“小子,你才多大年岁,就算从娘胎里开始练武,能到望玄境界顶天了吧?偶尔赢得我兄弟一招,便如此目中无人么?好,今日我也不勾引天地之气,纯以招数败你,好叫你知道人外有人,天上有天!”   张禄笑一笑:“原话奉还——不过阁下究竟是哪一个,如今什么境界呢?”   “龙生六子,椒图好闭,我就是椒图了,手里这对牌下,不知倒下过多少成名的英雄——去岁踏破望玄,如今已是具象阶啦,和跟你在海上交手那回,自又大大地不同。”   张禄“啧”了一声:“仅仅是具象吗?那还真没什么意思——睚眦呢?还是叫他来接我的吧。”   椒图不受他激,双牌又再左右一分:“你若战败了我,睚眦老大自然出马,又何必心急呢?”说着话左手牌前,右手牌后,便向张禄面门缓缓打来。   他之所以动作那么缓慢,完全是想逼得张禄先出手——终究我是前辈,他只是个年轻人,要是我先进攻,未免有**份。可是张禄两眼盯着旁牌,手中长剑却依然垂在身侧,并没有攻击的意思。旁牌到得张禄面门前一尺处突然顿住,椒图双眉一挑:“你真要我先动手么?”   张禄左右望望:“天快黑了,怎么也不掌灯?”   霸下和饕餮仍然坐在桌边,完全是看热闹的心态,并没有起身避让的意思。当下饕餮笑道:“你既已入无我境,难道还怕黑么?难道黑暗中就不能搏战?除非你是夜盲眼,哈哈哈哈~~”   张禄摇摇头:“我是怕没有光亮,汝等瞧不清我飘逸灵动的身法——还是把灯点起来吧。”8 第一百六十章、芝兰   很多年以前,张禄就读过不少装逼打脸的网文,但是真轮到自己了,却现很难摆正姿势和态度。   这既有对面的原因,也有自己的原因。就对面来说,“四龙”都是老江湖了,即便按照他们的生活常识,张禄就绝无可能在短时间内跳级,境界迈过自己兄弟去,但对方也不是白痴啊,竟敢闯上门来挑战,事有反常必为妖,不能不使他们心里面略微打个咯噔。   尤其天垣世界终究不是地球那种纯机械社会,奇奇怪怪的事情多了去啦,老六嘲风曾得玄奇界召唤,虽然不敢泄露,但作为结拜兄弟,那也是多少有所察觉的——要不是嘲风升级升得快,他还真不够资格跻身“六龙”之列。   比方说这张禄也得着了穿越机缘,受天或魔赐下什么特殊功法,再比方说他得着什么高人的灌顶,那么短时间内快升级也并非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当然啦,“四龙”并不相信张禄真能抵御兄弟们的围攻,也完全不信他能够对付得了老大睚眦,但怀疑对方已然迈至与自身同一境界——所以他才打算逐一挑战吧。别看椒图、饕餮等人口中言辞颇为骄横,其实早就全神戒备了——他们不是装逼,只是简单地在后辈面前摆出高手气度来而已。   相应的对于张禄来说,他就根本没有身处下位想翻盘的心理,就算擅长演戏,不经过实际排练,也不可能真正伪装成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小子,等着对方伸脸过来给自己打。虽说数年之前,他还差点儿让嘲风逼死在山洞里,然后在岿山山谷中被无我境高手的威压震慑得几乎难以动弹,接着海船之上,又遭“四龙”围攻,被轻松“击败”……换了一个真正一步一步走上来的年轻人,大概会恍惚如梦,甚至如同隔世,从而信心迅膨胀吧——张禄的心理则从来就是膨胀的,想压也压不下去。   他本天上“谪仙人”,根本就不可能真正融入这天垣世界——真要是跟天垣普通人……不,普通天才一般修炼上五十年、一百年,或许会吧,但这仅仅还不到十年而已——即便面对无人境高手,那也只是表面上恭敬,而非自内心的崇慕,更不会仰视,说白了他只是因应社会规范而识礼讲礼罢了。“升遐会”诸老之所以看重张禄,其实也包含着这一方面的因素——那小子谦而不卑,胸中实有莫大丘壑也!   所以张禄装模作样要求点灯,那还真不是装逼,也不是故意刺激对方,只是简单地想拖时间而已。要怎么样才能真正耍到“四龙”呢,怎么一个一个打下去,最终逼出睚眦来呢?真要是跟对付狻猊那样,一招就解决椒图,对方也不傻,必然不肯再逐一冲上。那若是自己能在围攻之下也轻松取胜呢?说不定睚眦在暗中窥见,直接就吓得落荒而逃啦……   对付狻猊好说,当时旁边儿并没有什么明眼人,而且他对狻猊释放幻术,部分消解了对方的警惕之心、抗拒之意;而此刻“四龙”俱在,这些招数肯定就不好使了。当然他也可以直接放大招把“四龙”全都迷惑了,但那么做太粗俗,太缺乏技术含量,此为张伯爵所不取也。   我今天想尝试猫戏老鼠,可是该怎么戏,尚无腹案,得再花点儿时间好好琢磨琢磨。   “我是怕没有光亮,汝等瞧不清我飘逸灵动的身法——还是把灯点起来吧。”这话一说出口,果然椒图脸上便微露恚怒之色,当下冷冷地道:“不必了,阁下的灵动身法,恕我等并无兴趣。”随即双牌一收,便待作势打出——你不肯先出手,非要我逼你,那就逼吧,只要一上来不使杀招,也不至于堕了我的身份。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忽听附近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四弟且慢!”随即一人从屏风后缓步而出。其实这人也是刚从后门进来,还没声,仅仅吸气欲吐,张禄就察觉到了——正是“六龙”之睚眦无疑!   睚眦来到二人之间,摆手示意椒图退下,然后上下打量张禄少顷,这才拱一拱手:“张先生,咱们又见面了。”   张禄抿了抿嘴唇,却不说话。   睚眦笑道:“张先生胆大如卵,竟敢直闯龙潭虎穴,想必是有备而来……”   张禄不接他的话,只是问:“你打算先上么?”   睚眦摇摇头:“倘若张先生色厉内荏,必不愿我出手;若有击败我等的信心,我即便出手也没有什么益处。还请张先生告知,阁下来此,究竟有何用意?”我不信你是为了报仇才千里迢迢跑这海外孤岛上来的——你怎么可能知道我们跟哪儿窝着哪——所以啊,究竟为什么来的,有事儿说事儿,正不必刀兵相见。   张禄有些郁闷。固然他并没有装逼打脸的素质,也从没有一直跟心里记挂着双方之间的仇恨——就好比虎落平阳,为犬所欺,但等老虎回归山林以后,还会心心念念要找野狗报仇吗?哪有那么小心眼儿的老虎?今日撞见“六龙”,纯属偶然,只是一时兴起,打算戏耍他们一回,给自己找点儿乐子而已。但还没等动手呢,老鼠就先缩在角落里不动弹了,那猫儿也会觉得很无趣吧。   当下不禁“啧”了一声,随手还剑入鞘——估计是打不起来啦,要打也是“五龙”齐上围殴,自己必然要使大招,那么出不出剑的并不重要——然后指指睚眦:“阁下不愧‘六龙’之啊……你是不是怀疑,我乃某人派来寻找你等的?”   睚眦轻轻叹了口气,眼神左右一瞥:“我这些兄弟尚有妄想,还欲折返大6,但我心里很清楚,覆水难收,看门狗既然已被赶走,就不可能再追回来了——因为从此各留心结,它绝不会再听话啦。”“大老”既已抛弃了我们,哪有再派人找我们回去的道理呢?   张禄摇摇头:“你错了,‘大老’放弃汝等,乃是因势所迫,并非真心,故此才派我来召唤汝等回去。”   睚眦一撇嘴:“张先生也称呼‘大老’,其实是想从我们口中,探查出那位的真实身份吧?”   张禄心说你咋那么敏呢?谎言既被戳破,再纠缠这个问题已经毫无意义了,当下双眉一挑:“既然如此,汝等各自卸下一臂,咱们之间的仇怨就此了结吧。”   狻猊等人闻言,尽皆怒目圆睁,睚眦却苦笑道:“何必逼人太甚。张先生大概以为可以轻松拿下我等兄弟吧,但你却不知道,在这海外岛屿之上,又有多少能人异士为6人所不知呢?”   张禄心中警惕,面上却隐现鄙夷之色:“你是说荒僻野蛮之处,乱石杂草之间,也会有芝兰萌芽么?岂非笑谈?”   睚眦摇头:“并非笑谈。张先生所谓荒僻野蛮之处,千万年前未必荒僻,所谓乱石杂草之间,终究也有阳光普照。只恐芝兰生于名城大邑,受人百般呵护,未经风雨,虽华美却娇柔,反不如野花更有韵味了。”说着话一伸手:“要不要我为张先生介绍一下?”   他伸手的同时,门外便有脚步声响起。张禄心中暗惊,心说这脚步声初响之时,只在门槛之外,他是什么时候来的?竟然在那么近的地方潜伏着一个人,而我并没能察觉到吗?难道说海寇之中,还有什么能人蛰居?   当下微侧过身一瞧,只见狻猊原本站在门边,见人进来便即躬身行礼。进来的人身材高大,面色黧黑,须花白,光瞧外貌只是一个普通的老海盗罢了,但身上所穿倒也整洁,不是寻常船东、船主,怎么着也该是个大头目吧。   这人几步迈入屋中,朝张禄一拱手。睚眦便道:“这位便是大6来的张先生了——我来介绍,此乃阳林岛岛主……”   老人打断他的话,自己报名:“老夫复姓6离,单名一个盟字。”   张禄不禁就想起那“醉乡”世界的主人6离子来了,心说我还以为那只是什么道号而已,要么他姓6……谁想到原来在此处天垣世界,6离竟是一个复姓。微微颔:“不想岛蛮之中,也有魁——阁下是大6生人呢,还是本地土著?”   6离盟双眼紧盯着张禄,一字一顿地说道:“老夫化外野人,从未履足中土,盼望得遇6上的英雄豪杰久矣。今日有幸得见张先生,可肯赐教一二?”   张禄心说哎呀,睚眦都看不透我的深浅,竟然不敢动手,没想到你这老家伙上来就叫阵啊。就算海外真有什么能人异士,我不信你能强过独孤恨去,否则估计早就杀上大6去啦——我岂惧汝?当下嘴角一撇:“我也正想瞧瞧,汪洋之间、荒屿之上,能传下什么特异的功法,生出什么有韵味的芝兰来。”   6离盟跟睚眦他们不同,貌似根本就没把张禄放在眼里,当下左手一抬:“老夫只出三掌,若能接得下,张先生自为我阳林岛的坐上宾。”说着话掌心朝着张禄一吐,便有真气汹涌而出,直向张禄击来。   这貌似只是简单的劈空掌而已,但偏偏真气流动之势与大6上的武道截然不同,而且来势甚为迅疾。张禄毫无畏惧,也不招架——他想先以身接下这招,尽快探寻出这海岛功夫的根底。然而他忽略了一个很小的问题,就是掌风才刚近身,突然间胸口护心镜自动激,防护罩瞬间张开,便将6离盟的掌力彻底拦挡在一尺之外。   他么的我把这法宝给忘了……早知道就该先解下来才是。   定睛再瞧6离盟,原本浑浊的双瞳略略一暗,随即却又精光大放。老头儿“哈哈”大笑道:“我知道张先生为何有恃无恐了,只是身外之物,对老夫却也无用。”说着话左掌一收,右掌又出:“这第二掌,你且认真接着吧。”   突然之间,张禄就觉得身周天地法则大变,身上诸般法宝——既包括两样从“醉乡”中取来的防身宝物,也包括“摄魂铃”——全都瞬间丧失了功用。打个比方来说,就是手持一柄光剑,突然现断了电了……   他不禁大吃一惊!8 第一百六十一章、你究竟是谁?   其实陆离盟并不仅仅是这阳林岛之主,附近六七座岛屿、上万海盗都在他的统辖之下。若是放在大陆上,不过一小城之主而已,但在南海,已经算是排得上名号的大势力了。   当然啦,南海广袤无边,岛屿众多,也不可能有人真能历经各岛,考察过各个海盗集团,给出一个排位顺序来……   “六龙”当日受“大老”之命,下海联络海盗,偷劫唐氏的船只,就与陆离盟相识了。他们连续做下几桩大案,却又被“大老”抛弃,就此在大陆上存身不住,暂且下海躲避风头,因此投奔陆离盟,来到这阳林岛上。这一日正待用晚饭,突然睚眦被陆离盟叫了出去,向他询问相关陆地上的情况。   原来早有人报知陆离盟,说有个高手从大陆而来,抵达阳林岛。陆离盟一方面派人前去寻找,同时就询问睚眦,说大概是如此这般一个人,你可知晓他的来历么?正在屋外交谈,有人来报,说那高手与狻猊二人一前一后,进了这栋小楼。   睚眦说我从后门进去瞧上一眼,岛主且在前门等候,若是认识的人,正好向岛主引荐。那么要是不认识呢?对方若有敌意,我等便将之拿下,倘若自感力量不足,且听我招呼一声,请岛主进屋相助。   所以睚眦说:“要不要我为张先生介绍一下?”陆离盟在屋外听得真切,便即迈步入内,与张禄正面放对。   他第一掌击向张禄,却被法宝所阻,本有经验,自然心中了然。随即第二掌再出,同时施展秘法,张禄突然间就觉得周边天地法则已被改换,并且怀中那几件术家法宝,竟然瞬间就不能运用了!   天地法则的改变,自然会影响到个人功力的强弱,甚至有可能使得术法难以奏效,对此张禄早就心知肚明了。   术法的施展,其实包含有三个阶段,一是施放,二是启动,三为生效。   根据天地法则的不同,术法所产生的效果也会有所差异——若以武道类比,就好比唐丽语在清玄世界所能发挥的威力,强过在天垣世界两倍有余,估计若穿越到纯机械的地球世界则必然相反,威势大降。但就算在地球上,一拳擂出,一剑刺出,也仍能伤人,不可能毫无效果,术法同理,只要启动,必能生效。   启动则不受天地法则的影响,真正影响最大的是施放阶段。术法之施放,什么手势、咒语,其实都是假的,关键是体内真气的运行。就好比张禄作为地球人,其气脉与天垣人不尽相同,若不能彻底掌握了天垣世界的天地法则,进而加以微调,他绝大多数术法都施展不出来,而即便某几种小幻术可以运用,也必然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效果非常之差。   这就是张禄初登天垣世界的时候,基本上没法儿施法的重要原因——另一个重要原因,则是等级受到了压制。   所以他能够在比较契合的异世界施展术法,书写符箓,符箓既成,再到天垣世界渡入真气或者点火引燃,加以启动,那便没有什么阻碍了。当然啦,符箓所产生的效果,自然也因应天地法则而有所差异。估计他要是回到地球上,那些符箓的功效将会被压制得最低——除非他已经彻底恢复了超三维生物之能。   至于他身带的那几件法宝,本出天垣世界,其施放、启动、生效都是配合本方天地法则的,那么天地法则若然一变,自然施放阶段就会受到阻碍,难以启动,进而彻底无效。这本是合情合理之事,只是能够瞬间生成完全相悖的天地法则,使法宝彻底无法施放,却不免大出张禄意料之外。   为什么会这样呢?只有一种可能性,即陆离盟的这种秘术,根本就是直指天垣世界术家法宝的核心原理,是有预谋、有计划的,绝非临时起意,临时生成!   且说张禄才刚一愕,陆离盟右掌掌风已至,狠狠地打中了他的心口。陆离盟暗喜,心说我的掌力不算很强,但普通人还真经受不住,哪怕睚眦,他也不敢不加格挡便以肉身硬扛。除非无人境到了,才有硬接我一掌的能为,你这小子又能有多大本事了?不过靠着一件法宝,竟敢擅闯我阳林岛,连“六龙”也不放在眼里。这一掌不把你立毙当场,也要打烂你的躯体,打散你的魂魄!   是直接挂掉,还是暂留残生,就看你境界究竟有多高了。   可是他料想不到,掌风及体,却如泥牛入海一般,竟然穿之而过,瞬间消弭。陆离盟不禁一愕——怎么会这样?除非这小子是豆腐做的……突然眼前那年轻人的身影瞬间淡去,随即耳旁传来一股淡淡的热风,紧接着一个声音直透脑海:“原来如此,你是上古术家的孑遗么?”   陆离盟不禁吓得是魂飞魄散!   其实他刚一报名,张禄就怀疑他跟上古术家有关联啦——陆离这个复姓不见于如今的天垣大陆,则陆离子和这个陆离盟,说不定就是一脉相传。等到陆离盟施展秘法,使得张禄身上术家秘宝都无法施用,他就此可以断定了——这也是术家之法,武道中绝没有类似诡异花样!   法宝不能运用,那是因为适应性太窄,只能在天垣世界的天地法则下生效,换一个天地法则,施放起来便不能随心所欲,效果也必然大打折扣。所以玄奇界的赏赐只有宝刀利剑,从来都没有术家法宝,张禄怀疑这不是对几无术家传承的天垣人的特殊待遇,而是放之各异世界而皆准的通则。因为若在某世界可轻易使用,在某世界就用不了了,起码也释放为难,条件太过严苛,那又怎能算是天、魔的奖赏呢?   但人终究与物不同,张禄本身的适应性那是很强的。对天地法则的领悟,可以说一法通而万法通,随着境界的提升,自可扩大其适应性。即以武道而论,武人即便穿越到异世界,自然依旧拳脚生风;独孤恨受“绝纲铃”的影响,不过境界暂时降低而已,该能出剑还能出剑,并且还能在短时间内通过领悟和调整,又把自身境界给拉了回来。   至于术法之能,张禄最初所学跟天垣完全无关,此后历经多个异世界,感悟不同天地法则,他不是每回都需要调整自己的气脉、真气,而是逐渐扩展适应性,逐渐摸索到“普世”的修炼途径。所以天地法则的变化,对他施放术法真没有太大影响,就连术法效果的波动,都能够被压缩到很小的范围之内。   这大概也是玄奇界穿越的目的之一吧。多经多历,自能逐渐掌握某种普适性。   当然啦,这也跟张禄如今的境界相关,他要是还在无我境,不仅术法的适应性不可能那么强,而且所产生的功效也会有很大尺度的波动——技能总要是配合境界才能圆融自在的。   张禄开始觉得事情比较有趣了。   他初登阳林岛,完全是因为在海上一个人漂烦了,打算找个地方落落脚,散散心,顺便补充一下食水而已。不期然而遇“六龙”,正好拿他们试试自己如今的实力,也尝试感受一下“装逼打耳光”的庸俗桥段。他没想杀“六龙”,打得他们生活不能自理就够了,所以才会对睚眦说:“汝等各自卸下一臂,咱们之间的仇怨就此了结吧。”   睚眦肯定不会答应啊,那么接下来又该怎么戏耍他们呢?张禄并无腹案。想不到突然间跳出一个陆离盟来,从他身上貌似可以发现不少上古术家的秘辛,张禄就此大感兴趣。为了逼问陆离盟,他终于下定决心要速战速决了。   于是才在陆离盟耳畔放过一句话,身型便瞬间拔起,先一掌打向仍然站在门边的狻猊。狻猊早就被他幻术所中,丧失了一定的警惕心和抗拒力,反应慢了一拍,还来不及招架或者躲避,就被张禄击中天灵盖,身子当即瘫软了下去。   兄弟遇害,其余“四龙”尽皆大惊失色。睚眦首先跃起,奋起一掌,直取张禄后心。张禄冷笑一声:“且让你识得‘拳王’真正的威势!”腰不扭,身不晃,自然前后颠倒,瞬间便面朝睚眦,同样一掌劈出。在睚眦的感官中,张禄的身躯仿佛突然间放大,几乎充塞了整个天地——而非整间房屋——并且外形也陡变,肌肉虬结,头戴牛角盔,身披大红氅。惊愕之中,双掌相交,他就觉得一股浑厚无比的真气直透四肢百骸,膻中气海当即就被封闭……   “四龙”包括陆离盟其实是一拥而上的,但相互间配合不可能太过默契,总有先后之别,虽然仅仅相差半息,对于张禄来说,却可以坦坦地先打倒一个,再攻击另一个。他随即双目一瞪,陆离盟身前用真气凝聚成的一道屏障仿佛玻璃一般,瞬间皲裂,随即破碎,老头儿如受重锤所击,打着转地就倒飞了出去,“嘭”的一声撞在墙上。   “嘭”声才起,张禄又一脚踹翻了椒图,随即身子一旋,左手揪住了霸下的发髻,右手按住了饕餮的后脑,奋力朝身前合拢。二人不由自主地便撞在了一起,随即瘫软下去……   睚眦倒在地上,忍不住大叫道:“你不是张禄,你究竟是谁?!” 第一百六十二章、海外术家   睚眦大叫:“你不是张禄,你究竟是谁?!”   张禄暂且不去理他,而是缓步踱到桌边,扯过把椅子坐下来,然后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其实对于他这一境界的武道高手来说,喝酒往往只是场面应酬而已,因为身心受到双重洗练,百毒不侵,百疾不作,即便猛灌七十二度老白干也不可能产生哪怕是微熏之感啊,喝酒跟喝水没啥区别。更何况天垣世界貌似才刚有了蒸馏酒,而且普遍度数也并不怎么高。   一口将酒水饮下,聊润喉舌而已。接着张禄就不禁双眉一蹙,轻轻叹息了一声。在场大部分人都已经晕厥过去了,只有睚眦和陆离盟还意识清醒,见状都不禁恼怒——你丫赢了还叹什么气啊?你这是装什么逼哪?!   其实张禄还真不是装逼,他是真的感觉无聊。打遍天下无敌手固然是一大快事,但倘若与敌手差距太远,厮杀得并不尽兴,自然也会觉得索然无趣。关键张禄最近在天垣世界功力蹿升得太快了,自从离开流云山,告别独孤恨以后,就没得着什么斗战的机会,好不容易在这阳林岛上跟曾经的强敌对战一场,本想猫捉老鼠多戏耍一回,但却被对上古术家传承的好奇心压过了游戏心,三拳两脚之间即将对手逐一放倒,回头想来自感——有如苍鹰下地来啄食蚂蚁,何等的寡淡!   就好比打游戏,某一个BOSS你反复杀也杀不过去,于是干脆下了修改器,一下子把主角改成最高等级、顶级装备,然后一刀便将那BOSS砍翻……打的时候,或许心中亢奋不已,但等打完了,却反倒会觉得这游戏已经没什么继续下去的意义了——还是直接删了吧,别再浪费时间啦。   而且装逼打脸说起来爽,那必须得有很多人围观啊,如今这屋中除了自己、“六龙”和陆离盟外并没有旁人,没人喝彩,赢了也没啥意思……   当然,张禄也不会长久沉浸在这种同样毫无意义的颓丧情绪之中,轻叹过后,他便双眉一轩,首先对睚眦说:“我不是谁,我就是张禄。只不过,你从来都没有真正认清过张禄的价值,以为是稗草,实际是芝兰,虽然生长在大陆之上,却也不是仅仅表面华贵的温室中娇柔之花。至于我为何会那么厉害……”转向陆离盟:“老岛主应该能够猜到几分吧?”   陆离盟双眉紧锁:“这没有道理……”   “既然存在,必然有其道理,只是你还窥不破罢了,”张禄唇边露出一丝冷笑,“实言相告,我此来并非寻找‘六龙’,也不是为了报仇,纯粹因某事而下海,不期然漂流到贵岛而已。能够在此遇见‘六龙’,尤其是撞见老岛主,或许真是上天的庇佑——你知道我下海究竟为的是寻找什么吗?”   陆离盟浑身骨痛如裂,倚墙而坐,虽然其实他仍然勉强有一战之力,但见到了张禄的威势,尤其自身秘法分明已被破去,却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当下挣扎着站起身来,戟指张禄:“你……你是从何处得到的术法传承?”   张禄一抬手,示意陆离盟坐到桌边来,嘴里说:“我从何处得到的术法传承?很抱歉,这不能告诉你。但老岛主是从何处得到的术法传承,本人却亟欲知晓一二——可肯直言相告?”   陆离盟踉踉跄跄地来到桌边,在张禄对面坐下。张禄给他斟了一杯酒,递到面前,陆离盟双手接过,一仰而尽,然后苦笑道:“如今君为刀俎,我等是鱼肉,但有所问,岂敢不答……但请阁下饶过在下与此岛众人的性命——老夫寿数将尽,又何必污了阁下之手?至于这岛上其他人,并没有得罪过阁下……”   张禄点一点头:“你把我想要知道的,备悉道明,只要老实交代,我自然网开一面。”   陆离盟斜眼瞥一下睚眦:“还请移步老夫居处……”   张禄笑笑:“原来就连睚眦也不清楚老岛主的根底吗?”   “他自然知晓一二,但阁下所要问的,却不仅仅一二而已吧?”   张禄摇摇头:“就在这里说吧,我懒得走路了。”说着话大袖一拂,隔着六七尺远,睚眦喉咙里突然“呃”的一声,双眼一翻,就此晕厥了过去。   陆离盟长叹一声:“好吧……只是千头万绪,不知道从何处说起……”   张禄笑笑:“从头说,从老岛主术法传承的源头开始说。”   其实他根本就不必要讯问陆离盟,直接施展幻术,将精神力探入对方记忆深处,自然什么信息都挖掘出来了。但他曾听太痴魔说起过,“上方的法则,是不能随意窥测他人想法的”,因为那不道德,从此以后,就开始从心底里隐约排斥这种便捷法门。幻术固然仍会运用,为了自己行事的方便,也时常一定程度上影响他人的心智——比方说趁着递酒的机会,他就有精神力探出去,安抚了陆离盟的心神,使他不再过于惊骇恐慌,方便交谈——但直接挖掘别人的想法、记忆……除非必要,老子还是不做了吧。   再说了,一个人的记忆千头万绪,外人检索起来总是比较困难,还不如让他自己检索,自己口述呢——反正以张禄此时的境界,陆离盟之流还真不可能在他面前扯谎而不被察觉。   他问起了陆离盟术法传承的源头,陆离盟想了一下,便即回答道:“上古术法,据说为武道所灭,只留下来一些最基础的传承,不过在大陆上表演幻术以糊口而已。术法也是道,与武道相同,可以直通天上之境,但在大陆上,其道已殒,仅剩些术,而且还是最低级的术而已……”   张禄一边听一边点头。   “……然而天地之大,无边无际,世界之大,广袤无垠,尤其这浩瀚汪洋,仅论范围绝不在大陆之下。只是南海上可供人栖息的岛屿虽多,却都太小,所能容纳的人口有限,而且资源贫瘠……”   张禄打断他的话:“这些我都明白,不必赘言——天垣武人的势力难以深入海域,则南海诸岛之上必有术法的孑遗。只是……”他想了一想,决定还是自己问,让对方回答来得相对简单一些——“所谓‘岛蛮’,与大陆之人是否同一来源?传说岛蛮身上有妖甚至是妖龙的血脉,此事是真是假?”   陆离盟苦笑道:“妖也好,妖龙也罢,都不过传说而已,老夫怎么会知道……”   “传说也无所谓,我正想听听海外与大陆不同的传说,或许能够从中挖掘出某些真相来。”   “海上列岛,自有土著,但其实更多是从大陆逃来之人,共居多少代,相互间不禁婚姻,就算有和陆人不同的血脉,想必也早就冲淡了吧……”   天垣世界的神话系统原本可能相当丰富,但自从武道一统大陆之后,就有意识地加以排斥——或许因为很多神神怪怪的事情都隐约指向术家,而为武人所不喜吧——到了张禄穿来的这个时代,已经只剩了些断简残编,零碎而不成体系了。传说南海上曾有妖龙肆虐,还有各路海妖为其爪牙,但为古代圣王、高人联手剿灭,光剩下一些外形类人的妖物,在岛蛮中传流下来一些血脉而已。   但是根据陆离盟叙述岛蛮中的传说,杀死妖龙的并非大陆人士,而本身就是岛蛮的祖先——既然如此,岛蛮身上又怎么会有妖龙或者妖物的血脉呢?“不过是陆上之人的污蔑罢了。”   至于术家,原本是散布在整个天垣世界的——既包括陆地,也包括海洋和岛屿——其后武人统一大陆,术法传承大多数断绝,终究有些孑遗逃到了海外。或许是害怕遭到武道高手的追杀,海外术家大多隐藏自身的能为,从来都在家族内部秘密传承,时间久了,就连普通海蛮也都不清楚术法仍然存在了。   陆离盟其实不能算是术家,他跟张禄一样,都是术武双修——那些因为大陆动荡而被迫陆续逃来海岛之人,自然也留下了不少的武道传承,这方面大多是公开授徒,并不避人的——论其武道境界,大概是无我境中阶,与睚眦在伯仲之间。   至于他家族世代相传的术法,就是张禄曾经领教过的那门“秘术”了,所产生的功效和“绝纲铃”有些近似,都能在短时间内、小范围内扭曲天地法则,甚至于练至顶点,可以创造一小块独立空间出来。其实这种花样对武道高手的影响有限,更主要的目的还是术家之间的同类相残——因为术家法宝受此秘术影响,全都会彻底失效。   适才陆离盟第一掌打向张禄,被张禄身带护心镜瞬间生出一道防护层给格挡在外,既然都是术家法术,陆离盟当即了然。他还以为张禄单纯倚靠着不知道哪儿得来的上古术家秘宝,才有胆硬闯阳林岛,甚至向“六龙”挑战的,心说即便你能够打败睚眦,却也难奈我何——便即施放出了祖传秘法。   只可惜,这种秘法对张禄本人却并产生不了什么抑压效果……   靠着这种秘法,其实陆离盟在与睚眦较量的时候,还是能够占据上风的,故此“六龙”才暂时蛰伏在他的阳林岛上,而没有起意鸠占鹊巢。   对谈一阵,张禄从陆离盟口中暂时打听不出什么太有价值的情报,于是就问:“据你所知,这南海之上还有什么术法传承?不管是法术,还是法宝……”   陆离盟苦笑道:“南海广袤,人口却很稀少,相互间的来往并不频密,再加上全都敝帚自珍,老夫还真不知道什么……就我所接触过,或者所听传闻,还有两人应该得着了术法传承,有一人身怀某件术家秘宝。”   其实他这话不尽不实,自己既然受传一门可以克制所有法宝的秘术,哪有不四处去寻觅法宝,以期一显身手的机会的道理呢?陆离盟毕生之中,也曾找到过几件法宝,法宝的主人当场就被他给干掉了,就此将法宝收入囊中。不过那些法宝大多效用并不显著,或者与陆离盟所学术法南辕北辙,就算得着了也无法运用,只好当作收藏品……   这事儿既然张禄不问,他也就乐得不说。   当然啦,张禄就算知道,也未必会对那些法宝感兴趣,他的主要目的还在于人,以及人身所得的传承——“你带我去找到那两个人,以及那件法宝,我便饶过汝等的性命。”。   a 第一百六十三章、想去哪儿便去哪儿   海面上暂且风浪不兴,海水难得的澄澈如碧,船行其上,如航云端,更有如山冰棱漂浮水中,通体雪白甚至晶莹剔透——这般奇景对于天垣大6上的人来说,恐怕亘古以来都无缘得见吧。??   但是对于张禄来说,这也算不得什么特别的景致。在地球上,固然他没有去过南北极地,但相关照片乃至视频看得还少吗?他唯一可惜的,是此处格外沉寂,上无飞鸟,下无游鱼,就连白熊或者企鹅都见不着,实在有点儿孤寂啊。   6离盟已经跑来劝谏过好几次了,说航路不熟,加上冰山漂浮,即便不迎面撞上,也不确定什么时候连船底都会被冰冻起来——咱们实在不能再往南方去了呀。张禄微微而笑:“有我在,怕什么冰山,怕什么风雪?不过好吧,再行一日,不见目的地便即折返吧。”   他当日在阳林岛上,逼迫6离盟驾驶海船,送自己去各处寻访术家孑遗,临行前先得解决“六龙”的问题。是杀还是放呢?虽说“六龙”在大6上声名狼藉,但张禄知道,他们很多情况下是身为朝廷暗子,所作所为,未必纯出一己之私,是否确实犯下过不赦之罪?他又不是法官,岂可随心所欲断人生死?   这倒也不是张禄圣母或者小清新,他本非嫉恶如仇之人,甚至可以说,他多少有点儿“嫉仇如恶”,只是恩仇之际,却也未见得有多分明。如今跻身天垣世界最强的无人境中,想要报恩、报仇,那还不易如反掌吗?然而即便“六龙”,也说不上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而且越是拥有莫大能力,越是必须约束自我行为,不可随性而行——否则跟那些狂妄小人又有什么区别?   他有时候还会忍不住去设想,倘若几名同伴处在自己的位置上,将会如何行事?   黎彦、唐丽语是必然不肯妄行的,至于风赫然,恐怕尚在两可之间。   所以他直接以手覆上睚眦额头,便将意识注入。虽说他雅不愿再随意探人**,但对方本是恶人,又事关他们的生死,自可破例——张伯爵还不是那么胶柱鼓瑟、不知变通之人。意念行处,他很快就得到了自己所要的讯息,唇边不禁露出一丝微笑来。   讯息之一,看起来“六龙”并非天生怙恶不悛之辈,他们之所以背离主流社会,也自有其不得已的苦衷;讯息之二,彼等所作所为,远没有大6上传言的那么不堪,尤其近年来,基本上都是奉令而行——可以说早就被招安了,再做什么恶事,幕后“大老”作为教唆犯,比他们罪过更大;讯息之三,对于某些行为,起码睚眦也是有所不忍的,并非因恶念而生恶行,也并非沉醉在恶行当中难以自拔。   还有讯息之四,曾经跟张禄多次照面的嘲风并没有随同兄弟们逃来海外,或许因为他能力有限,恶名亦不显著的缘故吧,“大老”仍有使用之意,故此命他潜伏待命。   最后还有讯息之五,张禄心说我既然开始挖掘你们的思想了,不如顺便探查一下那“大老”究竟是何许人也——虽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他不会再跟自己起什么冲突,也没必要寻其报仇,但人终究都是有好奇心的,既然有机会知道,又岂能轻易放过?   探查到这件讯息之后,张禄不禁莞尔:“原来是他!”手腕一振,真气运处,便下手将睚眦打成重伤——另外四个早就被他重创了——非一两年不能恢复健康,而且即便恢复了,境界也必然跌落两到三个小阶段,聊以此作为惩戒吧。   然后6离盟便召集人手,驾驶一条大船,载着张禄前去寻找术家孑遗。南海虽然广袤无边,但可以居住的岛屿终究有限,岛蛮之间虽然相互间来往并不频繁,也大致知道都身处何方。很快他们就找到了目标,并且经过目标,又多揭示出三名术家孑遗和两件上古遗留下来的法宝。只可惜那些术法,乃至法宝,以张禄如今的境界,全都看不在眼中,对他的修行毫无价值,并且各自隐秘传承,时隔数万年,所以对于上古术家,也没有谁能够招供出什么有用的讯息来。   张禄凭借记忆在纸上画出了堂阳季的海图,6离盟逐一指点,哪些岛屿已然荒废,哪些岛屿尚有海盗盘桓,哪些岛屿……连他都没有听说过。就此漫长的搜索延续了半年多的时光,6离盟从一开始被胁迫而行,到后来也受张禄影响,想要揭示出更多术家奥秘来,但航行时间一长,终究还是打起了退堂鼓。   张禄就说了,堂阳季所留海图,东西宽而南北窄,不知道在海图的最南侧,是不是会有什么人所未涉之境了?6离盟赶紧摆手,说故老相传,一路南行,气温骤降,冰积成山,船只即便不撞山沉没,也会被冰雪所冻结,告诫后人慎勿踏足。张禄笑道:“往往传说中不可逾越之处,才是真正隐秘可长久留存之地啊。”心说寒冷?那是因为靠近极地了吧?   他否决了6离盟的反对意见,执意南行。6离盟也没有办法,尤其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使他对于张禄的能为更加高山仰止,几乎觉得当世无人能够与之拮抗——从某种角度来说,那倒也是事实——故此对于张禄决定了的事儿,并不敢坚决抗拒。跟随张禄继续前行,固然有可能死在寒冷的冰山之侧,但就怕不从其意,自己这会儿就死无全尸啦……   张禄都不用杀他,只要把他抛入海中,6离盟虽然已臻无我境中阶的境界,终究七老八十了,不可能在冰冷的海水中连续游上几天几夜,那是必死无疑啊!   且说这一日,张禄才刚定下再南航一日的决定,6离盟稍微松了一口气,便即走上甲板,招呼水手们用心操控航船,不要眼瞧着能够返回了,却在最后一天遭逢海难。张禄坐在舱中,打开窗户,呼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然后就盘膝坐下,静待着新一次穿越机会的到来。   很快,他就通过玄奇界抵达了虚梵世界。   穿越前,他曾向太痴魔探问虚梵世界此刻的情况——距离上次胪句寺前大战,究竟过去了多久?胪句寺还在吗?虚梵的人类有否寻机反攻?太痴魔答道:“若想反攻,此前也曾有过多次机会……虚梵的状况,大概与你上次返回时并没有什么差异……”   虚梵世界还是一般的混沌无序,高天浓云翻卷,地上是童山、荒漠,仿佛一片死亡世界。当然张禄知道,就算如此险恶的环境之中,也是有生物存在的,别说人了,就连妖物都成千上万,足可编组起规模骇人的军势来。   自己出现的地点仍与前次相同,张禄不禁怀疑,这从三维世界连通三维世界,是不是有固定的通道,有固定的落脚点啊?要不然你直接把我放胪句寺前不得了嘛……   上回和黎彦他们过来,是腿着前往胪句寺的,这次自然不同,张禄将足一顿,便即腾身而起,瞬息之间,已然远远望见了那片建筑在山峦要冲的庞大建筑。虚梵世界元气浑浊而黏稠,有若泥淖,过往曾感觉呼吸困难,体内真气运行也受到阻滞,大概十成功力难以挥出七成来,但以他如今无人境的实力,自身大可脱离自然而独存,这环境影响就几可忽略不计了。   张禄没在胪句寺山门前停下,而是直奔大雄宝殿的方位。正飞之间,突然寺中纵跃出两条人影来,高声呼喝:“是人是妖,怎敢擅闯本寺?!”   蹿上空中的是两个和尚——想必乃胪句僧众了——正当壮年,身穿短衫,右袒一臂,露出黧黑而虬结的肌肉来。眼瞧着张禄并没有止步的意思,二僧不禁眉头一皱,各自出拳,朝着张禄胸口捶来。   拳来如电,绞起风压,若有实质——张禄一瞧,不错啊,起码得是无我境中阶的水平了。他也不抵挡,仅仅将身形略略一旋,二僧便觉眼前一花,已然失去了来人的踪影,而且两道拳风瞬间汇聚,“嘭”的一声,各自倒飞出一丈多远,就此停在空中,不禁瞠目愕然。   张禄早就已经纵身落地了。要说这胪句寺本有护山大阵,可主要目的是对抗妖物,妖若入阵,功力自弱,人若入阵,反而会觉得呼吸通畅,遍体舒泰。当然这对张禄来说,根本就没什么影响,他虽然是人,却也并不觉得阵内比阵外更舒适,估计若然是妖,功力也不见得就会遭到削减。   想当初那“四大妖王”应该都有了无人境的水平,肯定跟自己一样,丝毫不受护山大阵影响。那么妖王们若然联手冲入寺内,估计胪句寺只能靠人海战术才能把他们赶跑吧,不知道会折损多少僧众。如此这般来上几回,人类未必还能够守得住此寺。   妖王不猛攻此寺,是因为各怀鬼胎,相互牵制,而人类不能冲出寺去,则貌似只是被群妖吓破了胆而已,防守尚敢拼命,出击绝无胆量。想想这虚梵世界,妖也疲沓,人也懈怠,真是……没得救了……   脚尖才刚沾地,就听寺内钟声大响——大概是警告僧众,有外敌来袭吧。张禄也不去理他们——以老子如今的等级,当然就应该这般倜傥无碍,想去哪儿便去哪儿,难道还要我跟山门前先递帖子通报吗?当下提起衣襟,便欲迈入大雄宝殿。   只见一道人影突然间从殿内蹿将出来,见到张禄便是一刀狠劈。张禄定睛一瞧,这人竟然不是和尚——虽然身穿僧袍,头戴僧帽,但帽子戴得有点儿歪,露出来几根深褐色的头。   刀至项侧,张禄突然间心中一动,便即不躲不闪,尝试以肉身相扛。只听“噗”的一声,刀已入肉,但却不见血出。   那人一刀中的,本能地便即反抽,然而刀身却象是卡到了骨头缝里似的,竟然拔不出来。其实张禄本想试试那面护心镜,在这虚梵世界的天地法则之下,究竟能不能自主启动,试验的结果当然是——无效。他又尝试“手动”激法宝,隐约察觉到有真气从护心镜上溢出,但其意甚散,根本就结不成防御护罩。   果然术家法宝在这里几乎无用啊……也说不定换一重天地法则,或许有效,但起码这面护心镜的适用世界,是不包括此处虚梵的。   心念疾转之际,就见对面那人松手弃刀,同时把腰一拧,就待从张禄身侧蹿将出去。张禄心说耶,原来你不是来拦我的,只是想砍倒了我方便逃跑——这究竟是什么人?难道胪句寺内钟声响起,并非是因为我的缘故么?!8 第一百六十四章、熊猫“大雄”   胪句寺中几十名僧侣冲出大雄宝殿,却见先前追赶那人已然萎顿在地,旁边却又站着一个陌生人,一身短打,外罩长袍,腰悬双剑,背着两手,施施然仰头望天——   因为天上这会儿也降落下两个和尚来,一左一右,距离那陌生人一丈多远,各拉架式,全神戒备,却都不敢贸然向前。?? ?   大雄宝殿里出来的一名红袍老僧双手左右一张,止住众人,随即朝陌生人合十为礼:“阿弥陀佛,请教这位施主尊姓大名,为何擅闯本寺?”   他问的那人自然便是张禄。张禄淡淡一笑,尽显高人风范,却不还礼,只是问:“空缘方丈呢?可唤他来见我。”   红袍老僧面露诧异之色:“施主识得家师?”话音才落,就听一声暴叫:“先拿下来再说!”门内又再蹿出一名红袍老僧来,有如大鸟展翅一般,瞬间便即越过众人头顶,双掌一上一下,朝着张禄当顶按下。   手掌尚在丈余远外,凌厉的掌风已至面门。张禄眉头微微一皱,心说这老和尚了不得啊,估计已经迈入了无我境界——普通无我境他也不怕,但若侧身躲避,或者反掌相击,估计没有十多个回合战不败这老僧,真到了那种情况下,其余僧众一涌而上,自己就算不败,也必然极其的狼狈……   大意了呀,莽撞了……他本知道胪句寺内藏有多名顶尖高手,就数量来说,估摸着虚梵世界能人之半都在胪句。不过原本想着只要进得寺来,空缘、空寂等人自会露面,而即便那几个货不在,当日在大雄宝殿上见到自己照镜无影,随即为空缘领去,待若上宾的和尚也不少,总有人还记得自己吧?谁想冲出来这伙儿和尚偏偏全都是生面孔,貌似竟然难逃一战。   当下双手一振,电光火石间已将腰间两柄长剑擎在手中,交叉起来朝着头顶一架,同时双眼一瞪,精神力亦且源源不断向正扑击下来那老僧击去。耳听殿门口问话的老僧呼喝道:“师弟且慢!”掌剑已交。   那老僧双掌按下,中藏多般变化,自命必能中的。可是身在空中,就见那陌生人突然以肉眼难辨的度取剑在手,交叉相格,同时双眼一努,瞥向自己。老僧注目对方双眸——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是惊骇是恐慌,是寻机遁逃,还是牢固防守,甚至于打算如何出招,指向何处,理论上应该都能从其双瞳中窥见一二——但见眸子漆黑,中有两点亮星,极其璀璨……   老僧就觉得头脑中“嗡”的一声响,那两点亮星骤然爆裂,仿佛云开罅隙,展露出无边的幽蓝。随即那幽蓝不断拉伸,仿佛自己正疾飞向夜空深处,疾飞向不可测的浩茫宇宙……心中才刚一惊,被迫合上双眼,双掌所击已然失了准头,只听“嘭”的一声,在地上打出两个大坑来。   随即脖颈一凉,已被两柄长剑交叉脑后,如同剪刀利刃,把自己的脑袋夹在中间,似乎随时都会并合、夹落。   这老僧其腰躬如虾米,单膝跪地,双手前撑,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都不敢动,只觉得后背全是冷汗,湿透重衣——这家伙,究竟是人是妖,看似年轻而竟有如此功力!   旁边儿那些和尚也全都傻眼了,除了殿门前那红袍老僧外,没谁能够瞧清楚张禄的动作。而即便红袍老僧,也不禁深觉奇怪——自己师弟在纵扑之时,身在半空,动作突然间莫名其妙地有刹那间的迟钝,就此出招落空,并且落在了那陌生人剑下……他是怎么办到的?   张禄则心说惭愧,没想到这虚梵世界的高手对精神攻击的抵御能力如此之差……我还以为他们这类和尚啊、道士啊,平常清心寡欲、打坐参禅,心志之坚应当过于常人才是。是这虚梵种天生意志坚韧为负值呢?还是单就这和尚修的是野狐禅,杂念丛生,易于攻取呢?要么虚梵世界的释宗,其实虚有其表……   耳听得殿门前老僧惊惶喊叫:“施主请手下留情!”   张禄心说我本欲直来直去,节省时间和精力,谁想欲则不达,更惹上了无端的麻烦。也不撤剑,也不回答,只是斜瞥那老僧一眼:“还不快叫空缘出来?”   那老僧苦笑一声:“不知施主欲寻先师何事……”   他起初说是“家师”,现在改口叫“先师”,张禄当场就傻了——“空缘方丈已死……已然圆寂了么?”不会吧,那老和尚虽然我瞧着年岁不小了,但精神尚且矍铄,估摸着怎么也能再活十好几年哪,难道不是好死的?我离开这段时间里,妖物又再进攻了不成么?   心下不自禁地一凜,不等那老僧回答,就又急匆匆地问道:“想那三大妖王,联兵百万,来攻胪句,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老僧没想到他有这么一问,正自愕然,忽听那个被张禄制住,半跪在地上的老和尚开口问道:“施主难道是……难道你是张禄?!”   张禄心说总算有人认出我来啦,既然如此,不必再扣押人质,便即将交叉在老僧脖颈上的双剑收起。他根本料想不到,那老僧突然间一个转身,面朝自己,却不直腰,顺势就拜了下去:“先师曾云,张先生等必未殒难,当自何处来,又归何处去也,小僧尚且不信,不想今日得见先生尊范!”“呯”的就是一个响头:“小僧鲁莽,得罪张先生,真正百死莫赎。”   几乎同时,身前身后,稀哩哗啦,和尚们跪了一地。张禄这回是彻底傻了,急忙还剑入鞘,伸手搀扶:“都起来,都起来吧。各位为何行此大礼?”   就听一个和尚说:“张先生等四位高人诛灭妖龙,救我虚梵,合当受我等大礼。”   啊哦,原来如此,张禄心说没想到我们还真做了“救世主”啊……这被大小和尚环拜的滋味,倒是也很不错哪。只可惜,彦他们没能赶上……好吧,我权当代那三名同伴,多受你们几个响头好了。   好不容易把和尚们全都扯起来,先前站立在殿门前的红袍老僧便即报名:“贫僧海端,张先生还请入内一叙,且容我等做个东道,款待先生一顿素斋吧。”   张禄点点头,随即转向那个被他一招制住的老僧:“你叫……法师如何称呼?你认得我?”   那老僧态度更为恭敬,一听张禄问自己,急忙躬身合十:“小僧海澄,昔日在先师座前,偶然得见诸位高人风范——张先生必然不记得我了,今日若非先生提起当年大战之事,小僧也几乎认不出来先生。但先生这两撇……尊须颇为俊朗,故此识得。”   张禄心说“尊须”是什么玩意儿?还“俊朗”个屁啊,你直接说我两撇胡子比较有特色就完了……哦,估计全靠的是胡子,这老和尚才能记起我的名字来,而没有把我错认为黎彦或者风赫然。   两位老僧抬手相让,旁边几个和尚却跑过来,把先前被张禄拿下之人用绳索捆绑起来。张禄就问了:“这又是何人?”海端摇头道:“贫僧也不清楚。这位施主伪装本寺僧众,混入寺中来,似欲盗窃,被弟子撞破后,仓惶而逃——至于是人是妖,且待审讯过后才能知晓。”张禄微微一笑:“这是个人,绝非妖物。”   他刚才出手如电,直接就点了这人的穴道,自然探明白了对方的身体构造。虽说虚梵世界妖物可以化形为人,但没道理连气脉走向、穴道位置,都跟人类大同小异吧。   “我点了他的穴道,一时三刻应该冲击不开。且先不要伤他性命,问清楚了来历、缘由,再作惩处。”   海端点点头:“既然是人,除非堕落到附妖作孽的地步,否则本寺是不会妄开杀戒的,张先生还请放心。”   于是跟随二僧穿过大雄宝殿,到后面待客的精舍中坐下。海澄吩咐沙弥,让厨下生火做饭,自己则亲手斟了一杯茶递到张禄面前。张禄端过来一瞧,茶色碧绿,澄澈无滓,而且闻着挺香,谁想喝在嘴里,寡淡无味,就跟几毛钱一两的高碎似的……   放下茶杯,他再次提问:“究竟如今距离百万妖众攻打贵寺之日,过去了多少时间?空缘方丈又是多久以前圆寂的?”   海端回答道:“自从张先生等四位高人诛灭妖龙至今,已然二十一次寒暑了。先师是去岁圆寂的,将方丈之位传给了贫僧。”   张禄吓了一跳,心说这各个世界的时间流逝还真是迥然不同啊,自己离开虚梵感觉也就短短数年而已,谁料想跟这儿却经过了二十一个年头……转念再一想,各个世界所属行星的自转度,以及行星绕恒星一周的时间也不尽相同啊,说不定跟这儿仨小时就一天,十天就一月,五个月就一年呢。   哦,没注意这儿是不是有卫星,说不定根本就没有月……   “空寂法师呢?”   海澄插嘴道:“师叔是五年前圆寂的——贫僧看张先生的容貌丝毫未变,一如昨日,难道先生已然得悟了长生大道了吗?”   张禄笑一笑:“你等知我从何处来么?”   “先师曾云,先生非此世俗人,乃从天外来也,自归天外而去。”   “我不是长生,”张禄莫测高深地回答道,“遨游宕冥之外,巡行诸界之间,凡间时光,于我又何加焉?”   装完了逼,顺势报名:“自号界王,你们可以如此称呼我。”   海端闻言一愣,便即合十:“界王施主,听此名号,果然和拳王来自同一所在么?”   张禄心说界王就界王,干嘛还加上施主两个字……还不如叫我“界王先生”呢。才刚点一点头,和尚们就已经把素斋给端上来了,张禄定睛一瞧,倒也简朴,只有两张面饼,以及两碗清水煮菜。   见到吃食,他不禁好奇心起,就问海端:“我见这虚梵世界元气紊乱,荒漠无边,就连贵寺所在高山都少见绿意。不知道你们这些食物都是哪里来的?”   海端叹了一口气:“据说此世昔日也是沃野万里,阡陌纵横,但被妖龙所害,妖物所扰,气候大变,地面之上,土地板结,草木难生。好在地下还有一些空间,可以耕种——若非如此,我虚梵世界的人类又如何得存?”   “不但人类得存,妖物同样繁衍——妖物难道也是在地下耕种的么?”   “妖物所居,昔日都是人类的土地,自然会有不少地下田亩。至于妖物是不是靠耕作为生……贫僧也不清楚。”   张禄心说你都清楚些什么啊?对于天敌的物资来源竟然毫无所知,果然就想守着剩下这一亩三分地,根本没有杀出去收复故土的打算吧?   于是再问:“三大妖王可还在否?”   海澄回答道:“昔日界王前辈前往天柱,诛灭妖龙,不是顺道杀了两名妖王,不少的妖将么?只剩一个巨猎王,几乎统一妖界。这几年据说又出一个刚鬃王,与巨猎王相争……若非如此,料想巨猎王必会再起妖师,来犯本寺的。”   “说起来,”张禄伸手揉了揉鼻子,“我等当日前往天柱诛妖,并无旁人瞧见,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其后作战中擒得几名妖将、妖兵,从它们口中得知几位高人救世的伟业,”海澄略略皱了皱眉头,“只是细节多有冲突,未免不尽不实。贫僧敢问当日的真相究竟如何?”   “先讲讲你们都听说了些什么吧。”   根据两个老和尚的陈述,张禄才知道——传说有多么的不靠谱!   据说张禄等人乃是上天所遣,下凡拯难,还有一说,张禄本是拳王弟子,其余三人是其侍从。最不靠谱的说法则是:张禄其实就是拳王的坐骑、熊猫“大雄”,修炼有成,化为人形,受命下凡诛妖……   张禄心说你瞧我长得这么苗条,又没有黑眼圈儿,哪点儿象滚滚了?!8 第一百六十五章、拳王遗存   虚梵世界的修行流派很多,有释有道,有术有武,所以对于境界划分全都各成系统,并不统一。但即便如此,一些基本设定还是可以相互对应的——比方说张禄曾经听说过此世释家有一“声闻境”,但入此境,即可飞行,算是一个关键的节点,那么其它派别虽然叫法不同,也会将同等境界上的跨越看作一次质变,给予特殊的名号。   相对于天垣世界来说,“声闻境”基本上可视作迈入了无我境,算是修行中途的一个阶段。那么问题来了,既然张禄等人或为天所派遣,或为拳王的弟子、侍从,本领就不应该太过低微才是,怎么可能才相当于他们所表现出来的“声闻境”呢?佛界也好,拳王也罢,派几个“声闻境”下凡,真能对战局起到什么决定性的影响吗?要知道虚梵世界人类数量虽然不多,修行者更少,等闲八十、一百个同等境界之人还是凑得齐的。   因此人们就揣测了,那四位绝非普通“声闻境”,只是不肯在人前表露自己真实实力罢了。他们原本的职责,是要提醒此界人类,群妖正在召唤妖龙,必然及时加以阻止,否则大难临头。只可惜此界之人却因为怯懦而不为所动——另一种给自己脸上涂彩的说法,则是非不为也,是不能也,遭到群妖攻打的胪句寺,实在拿不出足够实力去发起反击了。   无奈之下,四位高人只得亲自动手,前往天柱去阻止妖龙降世。关于此前之事,虽然也有不少揣测,终究基本上是胪句寺众人全都瞧在眼里的,此后之事则大多从妖物口中探出,再加上很多云山雾罩的空想,分歧就相当之大了。   一种说法,四位高人飞至天柱附近,三拳两脚击杀大鹏王和狻猊王,赶跑了巨猎王,然后把才刚现形的妖龙逐回了妖界,顺手还把天柱给轰蹋了,以免将来妖物再搞祭祀,重召妖龙。不过这种说法大多不为修行者认同——妖龙彻底是传说中的存在,就连拳王都遍觅而不见踪影,传统认为即便两个真当面撞上了,拳王也未必能有十成胜算击败妖龙,那么他的弟子又怎能轻松将妖龙逐去呢?   而且据从幽涧回来的弥勒和尚等人所说,当时四位高人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前去阻止召唤的,其意不似作伪,他们也没必要特意演戏。所以退一步的说法,妖龙并未真正降世,是被四位高人及时杀死两名妖王、数名妖将,随即轰塌天柱,使得妖物的召唤功亏一篑。并且经过一番恶战,这四位高人也全都精疲力竭,终于壮烈殒身……   反正有几件事是可以确定的:一,妖龙并未能降世为害,或者才刚下来就被赶回去了;二,大鹏、狻猊二妖王被杀,巨猎王重伤,其余妖将也折损了不少;三,天柱崩塌;四,四位高人没再回来过……   想当初拳王诛杀“四大妖王”,又到处寻觅妖龙的踪迹,那确实有始有终,总要回来打个招呼,然后才重归上界。如今四位高人去而不返,你说他们还活着?证据跟哪儿呢?可能性很低啊。   海端、海澄两个和尚将此界传言大致一说,再问张禄实际情况又如何。张禄心说实际情况么,先不提玄奇界之事不方便透露,就算天柱之崩塌,其中原委,我老实说了你们也未必听得懂啊……因此随口敷衍道:   “妖龙确实并未真正降世,召唤既被打断,天柱自然崩塌,理论上应该再无后患了。至于我等四人,厮杀竟日,几乎不免,幸得上天救护,召回世外。如今我修行有成,得‘界王’名号,故此重返虚梵,来看此界状况。”   二僧合十赞叹:“原来如此。得知四位高人并未殒身,贫僧等不胜欢喜。”   张禄装模作样地笑一笑:“色本是空,是生是死,殒或未殒,又有何区别?”   海端愣了一下,随即答道:“对于界王施主来说,或能勘破生死,无惧殒身,但对于我等虚梵众生来说,既得洪恩,自然希望高人们都能拔出沉沦,重归天上了。”   张禄心说啥意思,我听不懂……难道此世释家不说“四大皆空”吗?好吧,本来我就对佛教没啥研究,想装逼也装不象……   他刚才一边听俩老和尚说话,一边享用寺中素斋,就觉得粗粝寡淡,实在难以下咽。估计此世极端贫瘠,好不容易能够在地下种点儿粮食,有吃的就成,压根儿就不在意食物的口味啦。否则没道理这群老和尚穿得貌似还不错,却偏偏将出狗食来待客……   所以吃没两口就放下了。正想着事情也说得差不多啦,咱们该入正题了吧,我且问问你们,那个弥勒和尚究竟还在不在世——倘若他也挂了,我这“电光影里斩春风”又该还给谁去呢?   尚未开口,忽听门外有僧众禀报,说:“闯寺盗窃之人,已然审问得实,乃是冥流川苦死庄大弟子俞飞扬……”   海澄双眉一皱:“既是正派弟子,为何潜入本寺,究竟意欲何为?”   门外的僧人忙道:“俞飞扬坚持不肯吐露,但请求拜见张先生,说见了张先生的面,他自然会道明来意。”   张禄撇撇嘴:“他为何想要见我?”因为砍了我一刀,所以想要致歉么?不必啦,其实你没砍中……不,砍是砍中了,但于我而言,不过羽毛轻拂罢了。   “俞飞扬说,有句话传报给张先生,张先生必愿相见。”   “什么话?”   “昔日幽涧之侧,既取剑去,声明为借,不知何日归还?”   啊呦,张禄心说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好吧,其实我也就刚来,还没开始找呢,不想对方的消息竟然主动送上了门。急忙一扬手:“让他过来吧。”   时候不大,就有几名精壮武僧押着俞飞扬进来了。张禄定睛一瞧,原来此人年岁已经不小啦,此刻身上无伤,精神却非常倦怠——也不知道那些和尚究竟怎么收拾他的——僧袍依然在身,脑袋上的僧帽却早被摘了去,露出一圈稀疏的乌发,中央却光秃秃的,原来是个“地中海”……张禄心说你本来就没几根毛啦,既然要假扮和尚,干嘛不干脆剃光头呢?真是一点儿也不敬业。   “你识得弥勒和尚?”   俞飞扬拜倒在地,磕了三个响头:“小人方才听胪句寺僧人说起,才知道您是高人张先生,此前夺路而走,不合冒犯,还请恕罪。”   张禄摆摆手,示意无妨,让他站起身来回话。俞飞扬却不起身,突然间大叫起来:“还请张先生赐下拳王传承,拯救此界生灵!”   张禄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潜入胪句寺,是为了盗取拳王遗存?!”   俞飞扬尚未回答,就见海端和尚突然间长身立起,随即喝令几名武僧:“全都出去,关上房门——此间之事,不准透露一个字!”武僧们面露讶异之色,但却不敢不遵,只得唯唯诺诺地出去了。屋门才刚合拢,海澄就急不可耐地问他方丈师兄:“本寺竟然有什么拳王遗存吗?!”   谁都知道这四个字分量有多重。想当年拳王降世,“四大妖王”被他一拳一个,跟捶西瓜似的就全都开了瓢了,他若有什么遗物……啊不对,拳王还没有死,只能勉强叫作遗存——他有什么遗存尤其是功法传承下来,能够对此界修行者产生多大的助益啊。民间并非没有类似传说,但大多虚无缥缈,纯粹扯淡,而张禄突然间说俞飞扬入胪句寺是来盗取拳王遗存的,听在海澄耳中,又怎能不惊?而且这要仅仅是空穴来风,方丈师兄不会勒令噤口、闭门啊……   不仅仅海澄愕然质问海端,就连俞飞扬也趴在地上仰起头,紧盯着海端老和尚的嘴巴。因为对于胪句寺内藏有拳王遗存,他也仅仅是听到些传说而已,自己入得寺内,还没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呢就被人察觉啦。难道真如同另一种传说,拳王遗存已被先前的四位高人取走了么?   海端微微苦笑,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本寺中私祭拳王,这事儿师弟你是知道的……”   海澄点头:“因为拳王很可能并非佛菩萨,非我释门当拜,故此隐秘祭祀,感念昔日高德,此事寺中也并非一二人所知。但关于遗存……”   “拳王遗存之事,只在寺主交接时口耳相传,故此师弟不知。昔日拳王曾留下一匣,说有与他同一来处者,方可启看……”说到这里,海端望向张禄:“界王施主当知此中端底。”   张禄撇了撇嘴:“不错。昔日我等来到胪句寺中,我照镜无影,空缘方丈便知是与拳王同一来处了,因此便带我去取得了拳王遗存。只可惜,遗存中只得片纸,别无它物——或许真有所遗存吧,但早就被人取去了……”   海澄愕然问道:“是何人取去了?”   张禄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乃天上一尊假佛,自号三无,化身入得此界,抢先取走了拳王遗存。”   海端也愕然:“佛亦有假?!”   张禄心说我就随口那么一说,你们还真要盘根问底吗?我怎么知道此世释家究竟有些什么样的宗教神话啊……干脆打机锋:“佛真有乎?”   “自然真有。”   “有有,故此有无;有生,故此有死;既有真佛,安得没有假佛?”   俞飞扬懒得听他们“研究”教义,赶紧把话题扯回来:“请教张先生,拳王遗存,究竟是些什么?功法么?”   张禄摇头:“既被取去,我如何得知?”   “张先生难道不是拳王的弟子么?难道在天上,就从来没有问过拳王?”   张禄心说我倒把这茬儿给忘了……当即把脸一沉:“谁说我是拳王弟子?我与拳王虽然同居世外,辈分先后,却并无师徒传承。天上之事,不可泄露,即便说了,你们也未必听得懂……”这是三无和拳王经常怼自己的话,如今可以拿来搪塞别人,真是别有一分特殊滋味在心头……   “你只需要知道,胪句寺中,及我身上,如今并没有什么拳王遗存了。”其实那木匣和木匣中三无和尚留下来的纸张,早就在天柱崩塌的时候不知道掉到哪儿去了,张禄穿越完了还想摆家里当纪念品呢,伸手入怀,却摸了一个空。估计在那场大战之中,妖龙影像威压之下,肯定全都化作齑粉了吧……   今天没有,请假一天。      五个人沿着漆黑的山道朝下山方向走去,虽然悬崖离着不远,但他们习武有成,体质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提升,全都具有昏暗视觉,倒不至于一个不慎滑跌下去,还没开始任务就丧命异界了……   张禄落在最后,感官外放,持续体会这须延世界的特色——倘若还在地球为仙,只需念头一转,方圆百里内哪怕一只小虫子飞过,他都能立刻察觉,但如今被压制了等级,所能感悟到的就跟天垣世界平常人差不太多。张禄比别人强的地方,一是多了个地球世界可资比较,二是关注点与常人大相径庭。   “重力比地球略低,要超过天垣世界,空气密度和天垣差不太多……天地元气超过地球两倍,但不如天垣,只是很黏稠、混乱……”   目前他对所谓“玄奇界”得出的判断,主要建立在当日三无和尚一番解说之上。假设三无虽然没把真话说全喽,但所交代的那些倒并非虚妄,则天垣、须延跟地球一样,都属于三维世界。无数个三维世界对应着一处超三维世界,天垣所谓的破境飞升,正是改变生命本质,转化为超三维的生物。   对于超三维世界,他虽曾一度履足,但还什么都没能见着呢,就被三无和尚给搡了下来,落至天垣。据他判断,很有可能所谓的天、魔,所谓的太易道尊,就都是超三维世界中的强者。他们有能力干涉所属各三维世界,只是不肯亲自降临,而要从别的三维世界挑选武人来执行任务。   根据诸玄辅所说,此前他踏足过两方异界,政治局势都非常混乱,与天垣世界不可同日而语——甚至可能比地球上的三国鼎立还要乱,一杆子可以打去跟南北朝或者五代十国媲美——若从这个角度来考虑问题,那么天、魔设置任务的目的,可能还是比较善意的吧。   就目前而言,样本数量太少,还无法得出准确的结论,若只论天垣和须延这两个三维世界,一些基本的物理参数非常接近,这或许是从中诞生、进化出来的智能生物外形极其近似的缘由所在吧。但是连基本文化模式都跟地球上的中国类似,这就有点儿奇怪了。   张禄心说我虽然爱中国、爱华夏,但此前还真没有设想过,竟然会有与华夏文明相似的异世界存在……   正在琢磨,忽见前方山道旁恍惚露出一点昏黄的灯火。众人循之而去,发现那是一间小小的草屋,草屋中隐约有话语声传出来——   “师兄,咱们真的能够等来帮手吗?‘隐侠会’如此神秘,很可能僻处边陲甚至蛮荒,能够及时得着消息,派人过来救援卢将军吗?”   “休要小觑了‘隐侠会’的实力……什么人?!”   这时候天垣世界降临的几个人距离草屋还有数十步之遥,张禄不禁赞叹,屋中那人耳目好清明,起码也得是初登入室的境界啦。   诸玄辅长笑一声:“纪大侠别来无恙乎?”   听声音,屋中喝问之人似乎又惊又喜:“诸贤弟,贵会果然诚信!”   阮灵殊曾经问过,咱们要伪装怎样的身份,才能取信于‘铁胆侠’纪郢呢?当时诸玄辅胸有成竹地一笑:“不必伪装。”   他说这种乱世,信息传递速度很慢,扭曲程度倒很高,而且缺乏统筹,不定哪个犄角旮旯里就隐藏着人所未知的强者,即使随便报名也不会引人怀疑。但更重要的是——“在下正是‘隐侠会’的成员之一啊!”   他说自己上一个任务,正是来此须延世界,早就跟纪郢打过交道了,而且当时根据任务需求,他们随口编了一个“隐侠会”的名字——“玄奇界中早有指示,上次的任务会有后续,因此让我们给纪郢留下联络方式——当然其实是联络天、魔,好召唤我等再赴须延,执行新的任务。”   说到这里,他突然露出神秘的笑容:“诸位可知,这‘隐侠会’的首脑是谁?”   虎方宾道:“诸兄不必卖关子,我等新来乍到,尚且一头雾水,又哪里猜得到?”   诸玄辅一字一顿地说出四个字来:“一别如雨。”   “无棣郡邯郸大侠!”   这个名字张禄倒是也听说过,因为此人所在的无棣郡距离东黎并不太远。无棣郡内的“流云宗”乃是天下六大宗门之一,其年轻一代内门弟子当中,最富盛名之人名叫邯郸雨,外号正是‘一别如雨’——此人去年就已经踏破旧境,迈入了无我境的门槛,被誉为三十岁以下进展最速、成就最高的天才武者。   据说整个天垣大陆,不到而立之年能臻无我境的,两手可数,不必再掰脚趾头。   在天垣世界,什么叫做天才?那就是二十岁前可以窥奥,三十岁前入无我,五十出头迈入无人。达到无人境界,寿命相应延长,起码在一百七十岁以上,但是即便再如何天纵奇才,其后那一百多年都得在无人境内苦苦挣扎,最终能够破境飞天的,十不一二。   但是诸玄辅说了:“何谓天才?资质和勤奋固不可少,奇遇也是一方面——邯郸大侠正是经过了上次任务,才得以突破窥奥,迈入无我的。”   除了张禄外,其余三人闻言,都不禁热血沸腾起来,各自摩拳擦掌,对此番任务和其后的奖励充满了期待。   等到草屋里的人拉开了门,延请张禄一行进入,只见其中一灯如豆,有两人拱手肃立。其中一个黄面虬须,相貌英武,大概就是那位“铁胆侠”纪郢了;另一人相对高瘦一些,短须如针,纪郢给介绍:“这是在下师弟宗谅,江湖人称‘铁剑书生’。”   诸玄辅一边还礼,一边习惯性地“久仰,久仰”。张禄心说你到这儿才第二次,怎么就久仰了?只是脸上殊无异色,也跟着众人向纪郢师兄弟见礼。诸玄辅随即介绍了同行之人,假称都是“隐侠会”的同仁。   宗谅一皱眉头:“邯郸大侠不来么?”诸玄辅笑道:“邯郸兄身有要务,故此委派在下等人来前来,相救卢将军。”纪郢给他师弟使个眼色,那意思:你太失礼啦,别看这些人年纪轻,就以为不能打……邯郸雨又有多大岁数了?“隐侠会”中人,断不可以常理度之也。   众人围着一张小木桌子坐下,诸玄辅自然而然成为一行首脑,就抢先开口,询问目前的情况。纪郢长叹一声,开始叙述国势如何不堪,外敌节节进逼,擎天玉柱的卢龙又如何为奸相所害……说到悲愤处,师兄弟两个都是目眦欲裂,猛拍桌案不止。   可是诸玄辅等人对这些事儿却全都兴趣缺缺——先不提他们本非此界之人,什么国仇家恨,都缺乏切身的感受,关键在于他们来自一个相对和平的天垣世界,又还没有从政之意,谁耐烦听你那些政治风云、朝堂诡谲?加上纪郢口才又不是甚好,一点儿也没有评书味道,完全就没法吸引听众嘛。   张禄雅善察言观色,挑了个纪郢喘气的机会,估摸着此刻打断对方的长篇大论,应该不会引发太大反感,于是开口问道:“不知卢将军现在到了何处?我等要在何处设伏,救他脱出囹圄?”   纪郢说得嗓子发干,于是端起水杯来喝了一口,然后才道:“预计明日午后,会从这山下过——几位若还不来,我们就只有自己动手了。”   张禄追问:“还有多少同志?”宗谅苦笑道:“只有我们师兄弟两个……”张禄一皱眉头:“那能有几分把握?”心说要你们俩就能救人,还招我们来干啥?   纪郢双眉一轩:“几无胜算——但大丈夫处事,知不可为也必要为之,哪怕泼洒这一腔热血,也要向世人宣告,我中土并非没有舍生取义的仁人志士!”   诸玄辅貌似有点儿不大乐意话题都被张禄领着走,赶紧插嘴:“我这几位同仁,武艺亦颇精深,但不知敌方有多少人,都是何等水准?”纪郢回答:“押送的兵卒不过二、三十,不足为论,然而奸相麾下还有几个高手……”   当朝奸相某某某——张禄他们都是有听没有记,根本没往脑子里去——麾下四大高手,估计这回起码来俩,对于他们的水平,纪郢说是“俱已臻宗师境界”。诸玄辅来的时候也跟同伴们解释过,此世武人境界并没有特别明确的区分——因为武道并不昌盛嘛——若说是宗师,那基本上等于迈入窥奥阶啦,也就是说跟他诸玄辅水平差不太多,而要强过张禄等人。   纪郢本人大概能和张禄打个平手,后来见着宗谅,估摸着跟纪郢在伯仲之间。那么奸相府四大高手来俩,诸玄辅可以扛一个,张禄他们这些入室阶的,四打一肯定妥妥有余——多出两个,驱散兵卒,救出卢龙,貌似并没有什么难度嘛。   但问题是——“有传言韦公公也隐藏在车队之中……他可是超越宗师的大高手啊!”   梁绮插话:“这人叫韦公公?好生奇怪的名字。”   纪郢略显尴尬地一笑:“不,本名韦注,公公是……他是个宦官。”   诸玄辅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宦官又是啥了。要知道天垣世界是没有宦官的,张禄估计主要缘由是贵人们的后宫普遍不够繁荣昌盛,就用不着找批阉人来协助管理。总体而言,天垣世界的婚姻制度跟中国古代近似,都是一妻多妾制,但因为武道盛行,从各诸侯直到天子,只有高手才能被推举上位,他们一门心思都扑在武道上,就没太多精力去雨露后宫。   加上医疗水平相对发达,儿童夭折率不高,也没有明确的大、小宗和嫡、庶之分,各家不怕绝嗣——从同宗里过继一个,或者招赘婿入门,本是常事。所以也没必要广纳姬妾,以延正统。   当然还有一个因素也很重要,天子不是世袭制,而是选举上位的呀,新天子登基,旧天子退为王、侯,并不一定挂了,那么谁放心留下旧天子时代的阉人在宫里?难道全都赶走,再现阉一票新的么?   张禄眼神一转,意思是告诉同伴们:“无需多问,免露马脚。”你管他是不是宦官,有没有******呢,知道可能有个大高手潜伏在车队之中,那就足够啦。只是多了这么一个变数出来,再想救人,难度级别“噌”的就上去了……   只听纪郢叹道:“若邯郸大侠来,或能对敌韦公公,不落下风……”邯郸隐本是窥奥阶巅峰的人物,经过上次须延世界的任务后,回去才突破问道,迈入无我的。由此估算,那什么韦公公应该也是窥奥巅峰,不是诸玄辅这种初登阶之人可比——得两个诸玄辅,才可能拦得住他。   好吧就算加两个入室阶的相助诸玄辅,或许能暂时扛得住韦公公,但剩下四人要对付两个相府高手,就腾不出人手来救卢龙啦。张禄心说究竟是这卢将军名望其实并不怎么高啊,还是纪郢你光盼着“隐侠会”来人了,就没有广撒网大招江湖豪客?要多几个帮手,哪怕都是废柴,只要比那些小兵强就成啊,咱们也不至于如此地捉襟见肘。   诸玄辅以领袖自居,沉吟少顷,就老实不客气地开始分派任务了——“阮小姐的卿云十三剑注重防守,请你和纪兄对敌姓韦的,只要能够绊住他一时三刻就成。张贤弟的裂石剑法和虎方贤弟的霹雳刀,都力大招猛,专注进攻,与我一起尽快拿下一名相府高手。宗兄和梁小姐对敌另一名相府高手,也只求疲敌,不求得胜……”   纪郢道:“诸贤弟是想先摧敌一翼,再腾出手来围而攻之?”诸玄辅点点头:“若是姓韦的不在,仍作同样分派,阮小姐和纪兄便去赶散官兵,救出卢将军。若是姓韦的在,务求逐一击破,先不急着救人为好。”   众人各自筹思,确实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主意来了,只得纷纷点头。于是就在小屋中打坐调息,保养精神,等待天明。   天亮以后,一行人潜至山下,即于道旁埋伏。张禄观察附近的地势,一侧是山崖,一侧是密林,丈多宽的道路从中穿过,倒确实是个设伏的好地方。可是……咱们就跟这儿干等着吗?不需要预先做点儿布置吗?   众人闻言,都是大眼瞪小眼:“什么布置?”张禄心里一凉,突然间觉得这任务的前景有点儿灰暗……   第一百六十六章、探妖   对于俞飞扬为什么化妆潜入胪句寺,想要搜寻传说中的拳王遗存一事,张禄通过察言观色,听其哀告,心中大概有了一个猜想,仔细询问之下,果然是**不离十。   原来这虚梵世界,也并非人人怯懦,大环境再怎么不堪,总难免会冒几个异类出来。尤其当日他们四人冒死去阻止妖物们召唤妖龙,或许是受此鼓励,得了感召,包括弥勒和尚在内,数十名此界修行者互相串联,成立了一个民间组织,想要趁着妖物遭受重创的机会,杀出胪句寺,发起绝地大反击。   然而二十多年过去了,他们却毫无成果可言。一则是组织松散,人心不齐,力量单薄,二来想要前往妖物占据的土地,必经胪句寺,可是寺内和尚却往往不肯放行。对此,海端和尚是这么解释的:   “阿弥陀佛,施主未免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即便三名妖王被高人杀死两个,巨猎王仍在,刚鬃王又兴,所部妖兵妖将,或许比所有人类的数目还要多……那回群妖攻打本寺,三大妖王并未出马,各方豪杰又来相助,仍然是个岌岌可危的局面。不要说妄图发起反攻了,倘若本寺放各位施主出去,尽数折在妖土,则人类的实力必受重挫,妖物再来攻打时又将如何抵御?人类的力量,合则能守,分则必败啊,又哪有反攻的力量呢?”   俞飞扬反驳道:“大师也说合则力强了,若人类中的修行者能够合同一心,全面发起反击,未必没有胜利的机会!”   海端和尚摇摇头:“是胜是败暂且不论,又有谁能够真正将人类修行者全都凝聚起来,共同进退呢?即便以本寺的威望,恐怕也是很难办得到的……况且本寺占据要冲,勉强能够挡住妖物袭扰,若是将战线前推,哪里还有险隘可守?到时候占地狭了,毫无意义,占地广了,力量必然分散,反易被妖物逐一击破啊……”   俞飞扬恨声道:“难道就由得妖物舔舕伤口,逐渐恢复,到时候又再出现数名强大的妖王么?妖物本多,占地又广,倘若异日再大举来攻,万一胪句寺难以守住,人类还能够退往哪里去?!”   海澄和尚低眉合十:“阿弥陀佛,真若有那么一天,我等唯战死而已……却也无法可想……”   俞飞扬懒得再劝说那俩老和尚,忙把目光转向张禄:“因此在下才潜入胪句寺,希望能够得到拳王遗存。以拳王之能,妖王、妖将如同草芥,若能得其三成功力,则必然不惧妖王,若有多人达到类似境界,即便不说彻底战败妖物,会聚而行,相信就连胪句寺都不敢贸然拦阻了……”   张禄耸耸肩膀:“志向可嘉,然而……海端方丈所言也有道理,若不能使此世人人皆怀冒死抗争之心,凭你们几十个,必然难以成事。另一方面,别说胪句寺中并没有拳王遗存,就算有,也不可能有人真的练到拳王的境界。要知道拳王的功法未必适合此界人类……”他心说拳王应该跟自己一样,本来就是超三维生物了,功力大部放开,才能够纵横各三维世界,你们谁能跟他学?要么先去地球投胎吧……   “……此界的功法练至巅顶,如昔日空缘大师、空寂大师一般,也能勉强与妖王相拮抗了。妖王有三,仅差其一线的妖将不下十数,试问人类当中这般强者,又有多少?”   俞飞扬有些泄气地回答道:“一世之中,最多不过五六人而已……”   张禄点点头:“人口基数本来就少,资源也很贫瘠,能够堆出五六名顶尖高手已经非常难得了,但比之妖物,自然还远远不如。战争主要看的是实力,是资源,这两者没有根本性的变化,小大之势就不可能扭转……”但他随即转向海端、海澄两位老僧:“不过话又说回来,俞飞扬所虑不为无理,这般僵持下去,只能是妖物越来越强,人类越来越弱,最终仍然是个死局。那么,是站着死还是躺着死?是起而一搏,寄希望于万一,还是干脆束手待毙?我觉得,输赢不论,敢不敢拼才是最重要的问题啊!”   海端沉吟不语,海澄却苦笑道:“倘若人人都欲拼死一搏,我等必然大开山门,为豪杰们先阵……可问题是,敢拼死的也就寥寥数十人而已啊……即便同样是死,不拼还能多活几年甚至几代,若拼则不过五年,人类必灭。”   俞飞扬突然仰天长叹道:“拳王为何不肯久驻此界呢?他若肯振臂一呼,必然群雄归心,共伐妖物……”   张禄挑了挑眉毛:“不但拳王不能久驻此世,就连我也不可能在这里多呆。有一句话你听说过没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俞飞扬一愣:“是什么意思?还请开示。”   张禄伸手朝上方一指:“仙人……要么佛菩萨,虽然本是人类飞升而作,但既然飞升,下界之事,对他们来说就不过梦幻泡影一般,谁会花力气去相助一窝蚂蚁?你们正不必寄希望于上天,还得靠自救……”   俞飞扬一皱眉头:“难道张先生不是天上之仙么?你们就肯冒死前往天柱,去阻止妖龙降世……”   张禄心说这问题太复杂了,还真的很难跟你说明白,干脆,我半真半假,编段你能听懂的吧:“天地间自有法则,即便仙人或佛菩萨也并非无所不能。拳王肯于诛灭四大妖王,我等冒死前往天柱,但也仅止于此而已,根据法则,是不可能长留此世的。仅仅我们几个,若不能长期滞留,又怎么可能对战局起到决定性的影响?关键还得看你们自己啊。”   说到这里,突然间想到一个问题,便即转头望向两名老僧:“请教,此世之人,可有破境登天,为仙为佛的吗?”   海端回答:“妖物肆虐之前,传说有过几位,但妖物肆虐之后,则再无真正得悟之人了……”   张禄心说估计是这世界资源不足,元气又很混乱,堆不起能够破境飞升之人吧。根据他穿越各异世界得到的经验来看,虽然各界人类的气脉有些微差异,但基本寿命上限都在一百以内,得要修成一定境界,才有可能长生。天垣世界无人境两百岁到头了,清玄世界稍微长一点儿,可达三四百,以这般有限的寿数,追求破境飞升,所中者也不过亿万分之一而已。   那么这虚梵世界的人类被妖物逼至一隅,总数能够达到一亿吗?恐怕连千万都难吧……空缘、空寂的水平,比之天垣,撑死了也就初入无人境,便已垂垂老矣,二十年不见就陆续都挂掉啦。在这种情况下,又怎么可能出现破境飞升者?   是不是正因为这个缘由,所以超三维世界的生物对于此界人类是不是会最终灭绝,并不太过上心?   超三维生物究竟都是怎么想的,张禄并不清楚,但他知道拳王得了机会,是不忍心袖手旁观的,会主动出手杀灭妖王,甚至还想搜寻妖龙的下落。拳王最终并没有找到妖龙,估计此界出现过的妖龙要么早就被超三维生物给镇压了,要么已经折返回了超三维世界,光在天柱上留下一个影像而已。以自己如今的能耐,估计若然撞见妖龙本体,十死无生,但对付个把妖王,应该还有赢的机会。   于是便应俞飞扬之请,说我利用有限的时间,试着找找妖王,灭其一二,也算多少帮你们点儿忙吧——你们可知道目前两大妖王,一个巨猎王,一个刚鬃王,都身处何方呢?   俞飞扬千恩万谢,两位老僧也皆合十赞叹。随即俞飞扬就说了:“在下并不清楚妖王身处何方,但知道妖物汇聚的几处所在,即便能够帮忙诛灭几名妖将,于本方人类也是莫大的恩惠啦。”   他们这个没名儿的组织固然不可能集合在一起杀出胪句寺,但三三两两,混出寺外,倒还是并不为难的——也正因为如此,这些年里凭着一腔热血要去诛杀妖王、妖将,结果折在妖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也有好几位,不但导致组织的实力越发贫弱,而且沉重打击了众人的信心——所以俞飞扬才想要找到拳王遗存,也有提振同志们斗志的意图在内。   俞飞扬本人也曾经数次潜过胪句寺,不过他的本领有限,唯一擅长的只是变装和跑路,所以主要负责侦察工作,一般不跟妖将硬拼,这才得保残生。经过多年努力,他大致探查明白了胪句寺外五百里内的妖族分布。   张禄详细向他打问相关信息,但发觉此世修行者眼界有限,所以对于某些重要问题根本就没有概念。比方说俞飞扬只知道探查妖物聚居之地,哪里驻有重兵,都有何将把守,妖将能力如何,而对于妖物基本生存、繁衍的情况,以何为生,膨胀速度有多快,却压根儿从来都没往心里去。   张禄心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就你们这德性,要能赢了那才叫奇怪呢……   便即解下腰间所佩的“电光影里斩春风”,双手递给俞飞扬道:“我这次前来虚梵,本意是为了归还此剑——你应该认得弥勒和尚吧?他近况如何?”   俞飞扬毕恭毕敬地接过剑来,承诺定然物归原主,然后就说了:“弥勒和尚为我等的领袖之一,但他去岁遣出胪句寺,探查妖物的动向,不期然为三名妖将围攻,断了一条臂膀……伤势虽全,丢掉的肢体和功力却回不来了,目前只能四处游说,外加收徒授课而已。”   张禄不禁慨叹两声,便要俞飞扬代他向弥勒和尚致意,顺便还说:“此剑原名‘电光影里斩妖风’,我不喜欢这个名字,给改成了‘电光影里斩春风’,听上去更旷达一些……”   随即又向海端和尚求了一间静室和纸笔,凝神定气,写下数道符箓以备不时之需,然后就告别众人,凌空而起,前去探查妖土。   根据俞飞扬所说,距离胪句寺最近的一处妖物重兵屯扎地,是在寺北二百里之外,彼处有山,名为不夜岭,有一支昔日狻猊王的余部——如今则归附了新起的刚鬃王——能战之卒不下十万,为首之将名叫百变公子。   张禄渐飞渐近,便往自身施加了隐身术,然后缓缓地围着不夜岭绕圈儿,仔细观察。只见此山占地范围颇广,山上山下,到处都是妖物,但是很明显地,划分为六七个不同的种属……。   a 第一百六十七章、亵渎      即便妖物,也不是呵气餐风就能活的,倘若吃人为生的话,有胪句寺横亘其间,它们也逮不着那么多人来吃……所以根据张禄对不夜岭内外的详细观察,大致摸清楚了妖物的社会体系。   当然啦,这只是某一个或某几个部族的体系而已,谁都不敢保证所有妖物都是同一类活法。人还有种地的有畜牧的,有奴隶制有封建制,各自活法不同呢,更何况妖物种属甚多,体型差异也大,绝不可能跟似的,那么简单就归属于同一社会体系之下。   不夜岭外部的妖物,就张禄看来,大概属于底层百姓,更接近于生产者。它们按照种属不同,分居于山岭的三个方向——第四个方向不知道什么原因,并没有大规模的聚落——各成村落十数,同方向、同村落的,绝大多数都是同一种类,只有极少数的异类。   大致看来,此处妖物多为走兽。昔日三大妖王并峙,张禄估摸着飞禽全都归从大鹏王,走兽则归从狻猊王,虫豸之属归从于巨猎王。这支妖族既然说是狻猊王的旧部,那么九成都是走兽,理论上也是说得通的。   山东之种,多为牛角怪——就象当日假扮人类混入胪句寺,结果被照妖镜照现了原形的那种玩意儿——山西之种,多为体型较小的啮齿类;山南之种,则大抵是一种小型犬科动物。   牛角怪一瞧就是食草动物,另两种食肉或者杂食动物则体型较小,用之生产比充为兵卒的作用明显要大。张禄发现这些妖物中也有不少顶盔贯甲执兵刃的,但装备都相对粗糙,若非警察,定是民兵。   山上的妖物就不同了,基本上属于中大型的猫科动物——当然啦,跟地球和天垣的猫科都有所差别——根据斑纹、毛色,大概可以细分为三到四个亚种,几乎个个执械,装具也颇为精良。这些应该是正规军,所以数量相对较少,也就六七万而已。   俞飞扬说的十万妖兵,估计也包含了所有山下的准军事力量在内。不过在张禄看来,山下那些只能当辅兵,或者充作炮灰而已。   山上那些妖族,几乎全民皆兵,张禄就瞧见明显有几个象是雌性的,一边儿奶着孩子,腰里竟然也佩长刀。山下的妖物则大多数都是生产者,有扛包的,有推车的,还有忙着砌砖盖房子,或者立木搭帐篷的。山麓各有不少洞窟,有妖物进进出出,也不知道里面是仓库呢,还是海端老和尚所说的“地下的耕地”?   找机会最好能够钻进去瞧一眼啊。   不过张禄终究时间有限,没那么多闲空让他做社会调查,他希望能够找到此间妖物的主将——也就是那个什么“百变公子”——将其擒下,或许能够探查到两名妖王的下落。短短十天时间,眼瞧着天色将暗,这就一天过去啦,剩下九天能不能斩杀两名妖王呢?他心里还真没有底。   突然间“呼”的一声,就见山上、山下各处篝火燃起,竟然内外照若白昼——这大概就是“不夜岭”名称的由来吧?张禄正在仔细观察山中建筑,究竟哪个才是主殿呢?“百变公子”可能身在何方?突然间眼角一瞥,就见打正北方向迤逦而来一列妖兵。   这些妖兵的种属与不夜岭周边的都迥然不同,身型巨大,就有七分象是犀牛,但又有獠牙外翻。当先一妖,穿着相对华丽,头上插着长长的鸟羽,手中捧着一个卷轴,昂首挺胸,仿如视芸芸众生皆如刍狗一般。张禄注意到,从山间匆匆奔下一队猫科,远远地迎将上去,并且对这个犀牛怪点头哈腰,极尽谄媚之能事。   张禄小心翼翼地飞近,他不敢去招惹领头的犀牛——瞧不出来那家伙究竟是什么境界啊——却盯上了在其身后的另一头体型较小的犀牛,真气吐处,已将一道意念打入那妖物脑中。   倘若要挖掘对方的意识、记忆,那就好象派了一支搜索队,大张旗鼓跟人脑袋里犁地似的,除非浅尝辄止,否则就算普通人也能立刻察觉出不对来。张禄暂时还不想打草惊蛇,所以他只是派进去了一票“忍者”,潜伏在角落之中,远程监控着被寄宿体的一举一动。那妖物想些什么,张禄探查不到,但它看到些什么,听到些什么,乃至于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张禄隔着十余丈远,却仿佛亲身经历一般。   就相当于在那妖物身上装了个监视器,但这具监视器是直连其脑的,不是分别装在眼睛和耳朵上,所以那些妖言妖语就化作了意识信号,传送回张禄心中。说白了,这监视器还附带翻译功能,使他能够大致理解妖物的语言。   监视器一连通,首先就听到那打头的犀牛妖大声喝道:“刚鬃大王调兵,还不快领我去见你家将军么?”   几个猫科点头哈腰,赶紧把一行人迎上不夜岭。张禄始终隐着身悬浮在他们头顶十数丈外,估计对方轻易发现不了。   原来那“百变公子”所居并非不夜岭最高处,而在北麓的半山腰里,貌似是将一处人类的建筑遗迹重新修补后用作帅营的——因为很明显跟胪句寺属于同一类建筑形态,说不定过去也是家寺庙。   几名猫科请犀牛妖入内,貌似领头的犀牛妖对于“百变公子”竟然不肯亲自出来迎接,大感不快,嘴里一直骂骂咧咧,嘟囔个不停。张禄悬浮在建筑物上方,意念流转处,已经跟着那次一位的犀牛妖进了主殿,对方目光所及处,不禁吓了张伯爵一大跳!   只见一人高踞殿中,盘腿坐在一张宽榻上,这家伙身高过丈,头戴牛角盔,身穿皮甲,外罩大红袍——这特么的不是“拳王”吗?!   还好张禄见过拳王真身,才不至于误会了,因为打扮虽然相似,外貌也是人形,但五官却跟“拳王”截然不同,缺了七成的粗豪之气,却多了三分狡诡阴险。   犀牛妖开口高叫:“刚鬃王有令,还不来接?!”   假“拳王”撇嘴一笑,点一点头,就有旁边儿的猫科妖物上来接过犀牛妖手中的卷轴,双手呈上。对方展开来一瞧,不禁倒抽一口凉气:“不夜山要出兵六万!大王究竟是何用意?真打算跟巨猎王不死不休么?”   犀牛妖冷哼一声:“那是当然。我妖族亿万之众,千万之兵,之所以一直无法攻克胪句寺,灭绝人类,就是因为号令不一,各族都不肯舍死忘生,奋勇向前。只有刚鬃大王兼并了巨猎,先一统妖族,进而我妖族才有一统当世之期!”   假“拳王”伸手挠挠下巴,双眉紧锁,貌似有点儿不大乐意。犀牛妖不耐烦地催促道:“时间紧急,百日之内,一定要兵会仰龙山,杀向囚首沟,倘若迟了,恐怕胜机就要错失——将军是不敢去,还是不肯去?难道你害怕妖族一统,必定绝灭了人类,所以心有不忍吗?”   假“拳王”撇一撇嘴:“我是妖,又不是人,为何要怜悯人类?”   “既知自己是妖,为什么要变化成人类的形貌?!”   假“拳王”——张禄已经可以大致确定了,这位就是本山山主、妖族大将“百变公子”——左右摊开双手,低头朝自己身上瞧瞧:“人类?你说这是人类的样子?”   犀牛妖一皱眉头:“难道不是?”   “百变公子”仰天大笑起来,随即转向身旁一个猫科:“告诉上使,本将军这究竟是变化成了什么样貌?”   那猫科谄笑着——话说猫科、犬科的表情还是挺丰富的,象那些犀牛,张禄就不大容易从它们脸上看明白表情含义——前爪并合了一拱,大声说道:“好叫天使得知,我家将军这相貌不是人,而是‘拳王’。”   “‘拳王’难道不是人?”   “开玩笑,难道你敢说龙是妖?”   “百变公子”一脸“你这不学无术的蠢牛”的表情:“我虚梵世界,妖、人并存,龙自天上来,授我妖族术法,使我平灭人类。由此可见,龙是天种,本身不是妖,至于什么龙为妖祖的传言,简直不值得一驳。‘拳王’同样从天上来,也是天种,只是长得跟人类有点儿象罢了,又怎么会是人呢?你总不会以为,‘拳王’是此界的人祖?”   “‘拳王’杀我上代妖王,自然是站在人类一边的!”   “龙站在妖一边,但不是妖;‘拳王’站在人一边,但也不是人啊,”“百变公子”昂了昂头,“天种与凡种不同,可能他瞧着凡种中有相貌类似的,所以才起意相助而已。我妖势大,龙不必降世,人类就翻不了天;人类势蹙,倘若‘拳王’真欲助人,为什么现身仅仅两次就不再出现了呢?”   说着话摇摇头:“这问题太复杂,太尖端,不是你这种牛脑子可以想明白的。总而言之,我既有化形之能,当然要变身成最强者的样貌,希望能够从中揣摩他们的想法,借他们一点儿气运。此界二王虽强,终究也不过凡种而已,哪里比得了天种啊……”   “我宁可你化身为龙,也不要化身为人……‘拳王’!”   “扯什么淡哪,”“百变公子”对于犀牛妖的提议嗤之以鼻,“我若敢化身为龙,非被众妖群起而攻,以亵渎之罪把我蹍成齑粉不可。再说了,龙我也是见过的……”   说着话,微皱眉头,注目远方,象是在回想当日的情景:“那日在天柱之侧,幸亏我隔得相对远一些,见机又快,这才勉强逃得残生……龙并未降世,只是现出一道法身来而已,但即便那法身,其凶戾狠暴之气,如今回想起来,我还免不了浑身觳觫……”说到做到,它当真的哆嗦了一下,这才收回目光,继续说道:“那种气势,想想就使我透骨生寒,哪儿还有胆变化成龙的相貌啊……”   随即一撇嘴:“上使当日不在天柱旁边儿吧,你是体会不到的。”   犀牛妖昂一昂硕大的脑袋:“既然都是天种,想必‘拳王’的威势同样惊人,你是因为没有亲眼瞧见过,所以才敢变化成他的相貌吧?你不敢亵渎龙,却敢亵渎‘拳王’?就不怕他突然冲下凡来一掌殛灭了你么?”   “百变公子”咧嘴一笑:“龙若欲下凡,不必我等召唤,它早就亲身下地来杀绝人类了;‘拳王’要想下凡,起码出一代妖王他就会下来杀一代。天种行事,哪是咱们可以揣测的呢?变身其貌,他们未必会觉得是亵渎,只有你这种傻牛才会胡思乱想——我怕的是你们胡思乱想,可算逮着借口消灭我了,又怎会怕天种的责罚?”   话音刚落,忽听身旁响起来一个陌生的声音:“你就当真不怕亵渎了‘拳王’么?当真不怕天种的责罚么?” 第一百六十八章、打爆群龙  张禄突然现身在“百变公子”身侧,殿内妖兵妖将全都大吃一惊,纷纷举起了手中的兵刃。“百变公子”倒还算镇定,注目张禄,冷声喝道:“你是人是妖,竟敢擅闯我不夜岭?!”   张禄背着双手,微微而笑:“将军自称昔日也曾在天柱之侧,看到龙的法身现世,那么——难道你眼大无光,就没瞧见过我么?”   “百变公子”双眉微皱,略略一想,目光中突然流露出惊骇之色:“你、你是那日偷袭大鹏王的四个人类……”   “谁告诉你说我们是人类?”   “难道你……”   “区区不才,名叫界王,此次奉了‘拳王’之命下凡,要瞧瞧又有什么妖物胆大包天,也敢称王啊。”   “百变公子”大吃一惊,但看它的表情,却又不大相信。旁边儿犀牛妖怒了,大喝一声:“我管你是人是妖?当日若非汝等破坏了召唤仪式,龙应该早就降世灭了人啦!”说着话双手在腰间一探,抽出两条精钢的短棒,摆个架势,便直朝张禄扑将过来。   张禄也不拔剑,左手依然背在身后,右手朝前一探,胳膊陡然间暴涨一丈有余,正好按住了那犀牛妖硕大的脑袋。犀牛妖正在往前冲,身形突然间受到阻碍,忍不住闷哼一声,挥起棒子来要打张禄,却隔着老远挨不着,只好朝上一撩,猛砸张禄伸长的胳膊。   可是棒子还没擦到肉皮呢,张禄右手五指却如同利器一般,“噗”的一声,竟然破颅而入,插入了犀牛妖的额头。犀牛妖“啊”的一声,却不见它脑袋流血,只是双瞳中突然间透出一股死亡气息,瞬间便散去了焦点,然后身子一软,“扑通”一声便栽倒在地。   不过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张禄已然杀却了犀牛妖,然后施施然缩回右手,点了点头——这家伙大概也就天垣世界初入无我的境界吧,牛逼哄哄的,我还以为多厉害……他其实并没有真正打暴犀牛妖的肉体,什么胳膊伸长,什么五指入脑,纯粹都只是幻术罢了。利用幻术杀人,可以搞得很花哨,也可以貌似很简单,以便尽显高人风范。   至于左手背在身后,其实是暗中焚化了一道可以增强幻术效果和影响范围的符箓。倘若有个人或者妖隔着数十丈远,用望远镜偷窥室内,大概可以发现真相:张禄只是在犀牛妖冲过来的时候,双眼猛然一瞪,便有两道金光直射入对方瞳仁之中,然后趁着那妖物一愣神儿的功夫,双拳齐出,瞬间便用真气轰碎了对方五脏六腑……顺带闭住犀牛妖的孔窍,不使血浆从口鼻中流出来。   主要张禄摸不准这妖物究竟有多大能耐,生怕真动起手来,自己理论上必然是会赢的,但又出拳,又移脚,纯是别人……别妖大致瞧得明白的招数,则冒充天上来客……虽然理论上自己也算是……冒充和“拳王”一个等级的存在,就未必能够使妖物们心服口服啦。   他想要打探两名妖王的下落,还真不是报着大开杀戒的目的来的,所以嘛——攻心为上。   因而张禄才施展幻术,放出了莫名其妙,让妖们完全瞧不明白的招式,轻轻松松便即杀灭了那犀牛妖。可是等杀完之后,却不禁在心中暗叹:早知道那家伙水平不过尔尔,根本不必动用幻术即可潇洒破敌啊……倒浪费了我一张大好符箓。   他随即环视殿内群妖,表情似笑非笑,目光中却隐露杀气。本打算再多杀几个妖物来立威呢,可谁成想连猫科带犀牛妖,个个腿软身子发抖,穿甲的身上叮当乱响,却只是抄起兵刃来指着自己,没有一个胆敢上前的。   因为这些妖物大多等级太低,自知不是张禄的对手,上去就是白白送死——还未必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在这种有修行传承的世界,跟地球那类纯机械世界截然不同,真碰上顶尖高手,不是光靠人多就能妄图取胜的。若在地球上,哪怕张禄是武林中一代宗师,起码猫科小兵们必会一拥而上,即便打不赢张禄,起码仗着人多可以把他先围起来啊,或者把他与自家主将远远隔开啊,难道他还能够在顷刻之间,把我们全都打倒不成么?   至于一个打一百个……除非利器在手,否则只能是武侠文艺作品中的不靠谱桥段。再说了,若是不做出个忠心护主的架势来,恐怕事后必然落不着好……   然而在这虚梵世界,小兵们就没一个敢上前啦,全都斜眼瞅着自家老大——连上使都被对方莫名其妙地一招杀了,我们上去除了送人头,还有什么意义?还是等老大你动了手,我们再跟旁边儿呐喊助威为好。   然而“百变公子”却也不动,它仍然高踞在榻上,但双手左右撑着榻沿,双腿由盘膝改成蹲踞,做好随时都能弹身而起的准备,双眼紧紧盯着张禄的动作:“你……你难道真是天种?!”   张禄微微一笑:“不信么?那好,我让你瞧瞧天上之景。”说着话足不动、衣不摆,瞬间便即来至榻前,右手一探——这回没有伸长——便搭上了“百变公子”的额头。   “百变公子”惊得魂飞天外——刚才那犀牛妖就是被张禄这么一下,毫无征兆地便击杀了呀——正待仰头躲避,可是对方的手指还没能沾着自己额头呢,眼前就突然间展开了一幅宏大的画卷。   仿佛是在无边的晴空之下——这绝非虚梵世界的天空,因为一望而澄澈无渍,并无翻卷的浓云,而且色作湛蓝,阳光耀眼——数十条巨龙盘旋环绕,爪张须奓,当真凶焰滔天。但随即便在巨龙之中突然现身出一个巨人来,头戴牛角盔,身披大红氅,一拳一个,将那些巨龙全都陆续打爆!   对,确实是“打爆”,巨龙貌似强韧远迈精钢的躯体,一旦沾着点儿拳风,当即爆裂,碎肉污血四散飞溅,有如狂风暴雨一般。   “百变公子”惊骇得面无人色,隐约觉得自己裤子有点儿湿润……   这当然是张禄制造出来的幻象,因为他发觉这虚梵世界的生物——既包括人也包括妖——对于幻术的抵御能力非常之差。不同的天地法则孕育了不同的生灵,或许根源同一,但经过数十万年甚至更长时间的演化,自然也会产生出细微的差异来,虚梵世界的天地法则对幻术的友好度非常之高,但根据张禄所知,此世相关于幻术的传承却非常稀缺。说白了,这世界上的生灵精神力都相对脆弱,这或许也是此界人类自甘屈辱,不敢拼死发起反攻的缘由之一吧。   所以他前一回过来,在幽涧之侧,可以很轻松地用精神攻击打败那几个鸟妖——其实那会儿他才刚受到三无和尚“放飞心情吧”的提示,尝试去因应不同天地法则发挥自己本身的能力,照道理说幻术运用并不够熟练。此次硬闯胪句寺,又用幻术先后闪脱两名护寺僧侣,再加放翻了俞飞扬。当时就觉得,这也太容易得手了吧,跟他们本身的境界并不相配啊。过后尝试着套了套海端、海澄两个老和尚的话,这才大致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要说这世界上也是有幻术的,比方说妖物的变形之能。但能够变形的妖物寥寥无几,而且貌似不关传承的事儿,纯粹出自天赋变异,有这么十万分之一甚至更少的妖物,在达到一定境界后便能尝试变身——比如说眼前这个“百变公子”,再比方说那曾经变化人形混入胪句寺的牛头妖。   可是虚梵世界的人类,哪怕练至巅顶境界,对于这类幻术也都毫无抵抗能力,所以才必须借助外物,搬面照妖镜来加以甄别。妖物也是如此,没有谁真能够轻易窥破同类的变化之能,所以张禄一现身,“百变公子”先要问“你是人是妖”?你要是人呢,没道理敢这么硬闯我不夜岭啊;你若是妖……是不是先现出原形来咱们好说话?   但就如今的张禄来说,是人是妖,有否变形,他是一眼就能瞧得出来的,而且估摸着若是天垣世界别的无人境,甚至无我境上阶高手到来,也基本上都能窥破变形者真身。   拉回来说,既然此界无论是人是妖,对于幻术的抵拒能力都非常之弱,张禄便可肆无忌惮地运用幻术啦。其实他大可以公开制造幻象,使殿内妖物全都瞧得见,就好比方才击败犀牛妖时候一般,但问题这回所要造的幻象太过宏大,短时间内很难保证细节的真实,要是被哪个心思灵敏的妖物窥出其中不协调来,那就很容易被戳破了。   所以只将幻象投射在“百变公子”心中,一则迷惑一妖比迷惑群妖要简单得多,二则么——心中感知比眼见耳闻要容易糊弄。就好比做梦一般,虽然醒来以后回想一下,貌似挺象那么一回事儿,其实真的陷身梦境之中,很多细节全靠自身意识的补完——梦中得见一人,未必头脑中真正清晰地显示出了此人的外貌,但心里觉得他该是谁,他自然就是谁了。   张禄输入“百变公子”心中的只有空茫的背景、群龙和“拳王”,以及一拳一个全都打爆的思路,具体勾画群龙凶焰、“拳王”招式,乃至先杀哪条龙,后杀哪条龙,都纯出“百变公子”自身意识的补完。好在“百变公子”也是见过龙的影像的,否则补完度还未必能有那么高。   所以严格意义上说起来,这套幻象是张禄和“百变公子”二人共同创造出来的……   而且仿如梦境中的感受往往与实际梦境并不搭界——梦中可能会大惊大惧,醒来回想,却往往会撇嘴,那又有什么可怕的?与此相反,但原理相同,“百变公子”其实初见幻象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要等事后回想,才觉得群龙的凶焰是如此可怕,“拳王”的威势更是惊人,吓得差点儿尿了裤子。在地球上有一个名词专述此事,那就是——“后怕”。   “百变公子”开始后怕,张禄不等他仔细回味这份恐惧感,趁势就冷笑一声,再用语言加以引导:“你看到了么?同为天种,亦各不同,龙威虽盛,在‘拳王’面前,也不过草芥而已!”   “拳、拳、拳王……”“百变公子”满脸骇然之色,结结巴巴地说道,“拳王与龙本是敌手么?怪不得要下凡来相助人类……”   张禄摇摇头:“有一点你说得没错,龙非妖祖,不过利用了妖而已;‘拳王’也非人祖,不过与人类外形相象,故此闲来无事,顺手相助一二罢了。关键天上有龙族,也有王族,凡间若有人或妖胆敢称龙,是对龙族的亵渎,必不能允其久存于世……”   在他的一步步引导下,“百变公子”果然思路跑偏了,顺着张禄的言语就自动接下去:“凡间若有人或妖胆敢称王,是对王族的亵渎,故此拳王才会下凡来诛灭妖王……”   此界人类中是没有“王”的,整个社会结构松散,只有劳作的百姓和食利的修行者而已——这点儿跟清玄世界也很相象。相比之下,妖族的社会结构倒相对紧凑一些,各族有长,还有妖将,顶尖的妖将自称妖王。   张禄冷笑一声:“‘拳王’在天上屠龙,其事甚繁,不克抽身,所以这次便由我界王下凡来,瞧瞧下界是否还有胆敢称王,亵渎天种之物啊!”   “百变公子”赶紧分辩:“在下不敢,在下只敢称将而已!”   “然而你却变身成了‘拳王’的外形……”   “百变公子”彻底吓尿了,赶紧朝后一缩,就在榻上略一翻滚,现出了本相,前腿撑榻,磕头如同捣蒜:“小妖愚昧,还请界王大人您海量宽宥哪!” 第一百六十九章、狸奴      “百变公子”瞬间便即现出原形,张禄仔细一瞧,原来是这么个玩意儿……   以张禄如今之能,就跟孙行者练成了“火眼金睛”一般,是人是妖,有否变形,那是一瞧便知啊。但具体变形的妖物本相如何,那就不大瞧得明白啦——变形就好比在原形上附了马赛克,真不是那么容易靠目力复原的。而且这也缘于张禄对此界生物并不熟悉,倘若是在地球上,或许靠着点儿蛛丝马迹就能大致判断出其本相了——是牛是马,是虎是猫,光看轮廓也总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吧。   当然啦,若是比较珍稀、诡异的动物,比方说什么土豚、水滴鱼……那也难……   张禄只是觉得,眼前这位“百变公子”应该也是猫科动物妖化而成,但跟目前汇聚在不夜岭上的几种猫科,貌似又不尽相同。等到“百变公子”终于去除“拳王”伪装,现出原形,张禄才瞧明白,这玩意儿其实个头并不大,尖嘴圆耳,浑身褐毛,但却有两个黑色的大眼圈,粗大尾巴上也有黑色环纹……   我靠简直就是“干脆面”君嘛……也说不定是小熊猫,或者狸猫……嗯,一定是狸猫,地球上传说狸猫会变身,果然是空穴来风,不为无因嘛!   这狸猫趴在榻上只是连连磕头,哀告饶命,张禄瞅着,就多少有点儿下不去手……特么的你为什么不长得丑一点儿呢,那我杀你也没有心理负担啊!当即右手再朝前一探,虚悬在“百变公子”头顶:“看你长相颇为可……可喜,好吧,我就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还请界王大人开示,”“百变公子”抬起头来,黑眼圈中一对绿豆小眼泪水汪汪,还眨呀眨的,“有用得着小妖之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嘿嘿,”张禄狞笑道,“你已经明白我此番下凡,目的为何了吧?”   “百变公子”恍然大悟,赶紧作揖:“小妖愿为向导,引领您老人家去诛杀妖王!”   要说这家伙还真的挺敏,不但当场下定决心当“带路党”,并且随即一探脑袋,吩咐手下:“不要放走那些牛,都给我拿下了!”   犀牛妖的脑筋虽然没有狸猫灵活,但也绝对不傻,领头的已经被张禄一招干掉了,剩下那些各执兵刃,遥遥相向,却谁都不敢往上冲。这回听说什么,这位界王大人下凡来是跟当初“拳王”一样,想要诛杀妖王的,匆忙掉头就跑。“百变公子”一边儿向张禄大表决心,同时也没有忽略那些犀牛妖的动向,当即下令——“都给我拿下了!”   令下如风,殿内殿外大群猫科当即一拥而上,就把犀牛妖给包围了起来。犀牛妖们自知不免,困牛犹斗,各执器械相迎。“百变公子”可怜兮兮地仰脖儿瞥了张禄一眼,张禄点点头:“去吧。”   只见一道褐光从榻上直冲下去,一头扎入犀牛群妖之中,随即是“叮零当啷”一阵兵刃堕地声,其中还夹杂着惨叫和闷哼,不过数息的功夫,殿内六七头犀牛妖便尽数倒地。   这支调兵的使团当然不止这几头犀牛妖,尚有不少停留在殿外,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呢。就见褐色身影略略一顿,现出“百变公子”来,转过脑袋朝张禄一点,便即闪身出了殿门,紧接着外面又是一通大乱。   张禄这会儿已经霸占了“百变公子”的坐榻,舒舒服服侧身而踞。“百变公子”收拾殿内犀牛妖的每个动作,所有细节,全都一毫不差地落在他的眼中。照他看来,这狸猫比之天垣世界,大概是无我境中上阶的水准,说不定比睚眦还要略强上几分——若是杀入胪句寺,在不开护寺大阵的前提下,两只狸猫就有可能战翻海端和尚或者海澄和尚。   倘若是当日的空寂或者空缘,估计需要动用到三只或者四只狸猫——由此可见胪句寺的实力也下跌了不少。   当然啦,这种水平还不放在他张伯爵眼中。所以他瞧着“百变公子”是真宰了那些犀牛妖,没玩儿什么花样,也就放心让它出殿去厮杀了。   时间并不长,“百变公子”便即返回殿中,先把脑袋左右一晃,一对小眼珠中难掩凶光,周边那些还在愣神儿的猫科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弃了械,趴伏在地,一起朝张禄磕头。“百变公子”这才在正中间跪下来,拱着爪子作揖,吱吱呀呀地叫了几声,那意思大概是:“小妖已将妖王部属全都杀尽了,还请界王大人出殿视察。”   张禄摆摆手,示意不用了,随即下巴一扬,朝着地上那些犀牛妖的尸体略略一点。   “百变公子”会意,急命小妖们打扫殿堂,同时朝张禄略显尴尬地一笑,一边叫,一边张开前爪,连比手势。大概意思是:“小妖想先告个假,这个……去穿身衣服……”   张禄这才注意到,敢情“百变公子”还是光着的,跟旁边儿那些猫科小妖截然不同。估计是施展变形术没法同时幻化衣衫,所以才光膀子,而在张禄习惯性地看来,你一只狸猫本来就不该穿衣服嘛,故此方才并未在意。但对方终究是妖,不是灵智未开的动物,即便有长毛遮羞,既然恢复了原形,还是本能地希望去穿戴整齐了,才好拜见天种。   张禄点头允诺,“百变公子”匆匆离去。趁着猫科收拾那些犀牛妖尸体的机会,张禄伸手朝着某只看似还算伶俐的小妖一招,示意它过来。小妖战战兢兢躬身而前,张禄一伸手就按住了它的头顶。那小妖吓得是魂飞魄散啊,后腿一软,直接瘫倒在了地上,可是哆嗦半天,虽然觉得脑袋有点儿发晕,但是——呀,我没有死……界王大人不是想要杀我取乐!   其实张禄是施展幻术,搜索这小妖的记忆呢,最重要的,他要赶紧学会这一类妖物的语言。   其实张禄哪儿懂妖语呢?此前是利用附着在犀牛妖身上的幻术与“百变公子”相沟通,相当于那头犀牛妖无意识间做了张禄的翻译器。可是等到“百变公子”宰杀了犀牛妖,再说什么妖语,张禄就只好靠猜的啦。他精神力极强,利用幻术,再加察言观色,对方大致的想法、用意,不言而可自明也,但勉强能够“听”得懂,想要开口模仿就比较困难了,这实在不利于沟通啊。   当然啦,他可以再施一道幻术,把别的妖物充作翻译器。但既然一样都要劳心劳力,那还不如搜索妖物记忆,直接学会了它们的语言来得方便哪。   而且趁着偷学语言的机会,张禄也从这妖物记忆中挖掘出了不少的有用信息。   信息之一,妖物并没有通用语,但因为种族混居,逐渐形成了三五种普遍流行的语言——其中当然也包括人类语言。所谓兽有兽言,禽有禽语,基本上这类象是哺乳动物的妖物,所用语言差别不大;此外飞禽单有语言,虫类也单有语言。   信息之二,这些妖物据说原本是放牧为生的,豢养着大群未能成妖的禽兽,倘若发现其中有突然开智的,自会引为同类,要是没发现,哪怕你已经成妖了,照样都是它妖的盘中美餐。后来妖龙降世,不但留下了一种妖修的传承,同时也一定程度上改变了这虚梵世界的外部环境,搞得焦土万里,等于逼迫妖物们必须要向人类发起进攻,抢夺资源。   此后妖物便占据了多处人类原本占据的地下土地,因为土地面积较从前狭小了无数倍,所以被迫日益缩小畜牧业,开始学习农业。此处不夜岭下就有大片地下沃土,张禄先前所看到的山麓那些孔洞,确实是通向地下耕地的入口。   也只有这种存在地下田土的地方,才会有大群妖物聚居。   信息之三,据说妖物最初都是自然开智的,所以数量并不多,后来妖龙留下传承,妖物才能将自身妖化基因传承给下一代。但这也不是绝对的,一般所生小兽三年内不能开智,直接就拖出去充当备用粮了。而在野生动物当中,也仍然保留着过往十万分之一的开智机会。两相结合,妖物的数量才会瞬间膨胀。   因为虽然成了妖,但大多数妖物仍然保留着原本动物的生殖能力,比人类可强得多啦……   直接搜索记忆学习语言,速度很快,不过片刻之间,张禄就不能说“精通”,也大致懂得了此种兽语。正好“百变公子”也穿戴整齐回来了,张禄定睛一瞧,只见这狸猫头戴一顶高冠,上插一支鸟羽,身穿白色短衫,腰横皮带,足蹬皮靴,还悬挂着一柄细长的钢剑——   你好啊,穿靴子的猫……   张禄松开按着小妖脑袋的手,随即一抬下巴,示意闲杂人……闲杂妖等全都滚出去,他要单独与“百变公子”交谈。“百变公子”见张禄态度虽然倨傲,倒也还算和蔼,身无杀气,目无凶光,终于定下心来,也不跪了,只拱着手,垂着眼睑,侧立在张禄身边。等到殿中再无旁妖,张禄这才开口:   “我该怎么称呼你哪?‘百变公子’?”   “不敢,不敢,还请界王大人赐个贱名,方便召唤。”   张禄微微一笑:“那我以后就叫你‘狸奴’吧。”   “感谢大人赐名!”   张禄心说这狸猫还真贱格……面色一正,直接切入正题:“我知道此界今有二妖,僭号称王,一个是巨猎王,一个是刚鬃王,可是?”   “诚如大人所言。”   “嘿嘿,想当日我等轰塌天柱,杀了大鹏王和狻猊王,却被那巨猎王见机得快,仓惶逃去——此番定要取其首级!”   其实大鹏王的狻猊王都是直接被妖龙影像的气势给轰爆了,根本不是张禄等四人所杀——以他们当时的能为,也根本杀不了——但根据海端他们审问被俘妖物得来的讯息,就连妖众中都普遍流传着天降四名怪人,诛杀两王的传言。虽说这“百变公子”……啊不,狸奴,自称昔日也在天柱旁边儿呆着吧,但根据张禄的估计,二王丧命的基本过程,它应该不大可能瞧得明白。   倘若距离天柱较近,连二王都给废了,它一名妖将还可能存活吗?要是隔得比较远,当时狂风大作,沙石飞舞,就算专心一意也未必能瞧得明白啊,更别说它肯定惊惶失措,光想着逃跑了。至于此前自己等四人被大鹏王和几名妖将所擒,完全可以当是在“扮猪吃老虎”,暂时装怂嘛。   所以他直接就夺诛杀大鹏王和狻猊王的天功归了己有了,一边说一边打量狸奴的神情,对方似乎并未起疑,不仅如此,还微微颤抖,仿佛是又回想起了当日那恐怖的一幕。   “如今这巨猎王和刚鬃王都在何处?哪个距离较近?”   狸奴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刚鬃王居于仰龙山,在不夜岭西北方向一千两百里外;巨猎王居于囚首沟,又在仰龙山东北七百里外。小妖这便引领大人前往,只是路途遥远,即便以小妖的脚程,前者非三十日不能抵达,后者则须五十日。”   张禄心说我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浪费啊——“若是飞行前往呢?”   “惭愧,小妖并非禽类,不会飞行。”   哦,张禄这才想起来,此界妖物哪怕练得境界再高,也大多是不会飞的——会飞的只有天生禽鸟。就不知道要是鸵鸟成精,到底会不会飞?当即微微而笑:“没关系,我带着你飞行便可。”   狸奴再次告罪,先下去整理行装——也不知道用飞的多久能到,张禄可以十日内不饮不食,它可还达不到这种境界。最终准备了一大包的食水,扛在背上,张禄一把揪住它的脖子,出得殿门,便即腾空而起。   狸奴连声哀告:“还请大人慢一些,再慢一些,小妖……小妖从未飞过,有些头晕……”   张禄按照狸奴的指点,朝着西北方向奋力疾飞,飞一段便即落下,让那小家伙歇歇脚,定定神,再调整方向。就这样短短三日后,便即抵达了刚鬃王所在的仰龙山。 第一百七十章、安排香饵钓金……熊      仰龙山的规模比不夜岭又要大得多了,一派山脉,连绵不绝,山上、山下,群妖聚居,仅张禄悬浮在空中远远一望,其种类就不下数十,数量更是超过狸奴所属五倍还不止。   在路上狸奴就已经详细说明过了,目前妖土两王并立,各自统御部族数十近百个,其中巨猎王的势力要略大一些——它终究是威名素著的老王嘛。这大概也是刚鬃王想要主动发起进攻的缘由所在——先下手为强,才有机会拉近双方的实力比。   刚鬃王麾下如狸奴一般等级的妖将总共十二名,次一等的妖将六十七名,合计能够拉出来战兵二百余万。当然啦,此次聚兵而攻巨猎王,不可能真的倾巢而出,估计调用一百五十万大军顶天啦。其中刚鬃王本部仰龙山及其附近地区,大小妖物不下五百万,可战之兵也在三十万上下。   看到山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堡垒,张禄不禁有些头疼。他不知道当初“拳王”是怎么力战四大妖王的,但知道以自己如今之能,孤身而闯入数百万妖物之中,想要搏杀刚鬃王,难度相当之大。倘若只是百万小妖,哪怕个个跟吃了迷幻药一般不计生死,奋勇冲上,没有一个肯逃跑的,他都有信心杀个七进七出——至于彻底杀灭,除非他有足够的时间。先不提刚鬃王可能也是如天垣世界无人境初阶一般的存在,光它手下那些妖将,有十来个狸奴一拥而上,自己就未必能够落着好去。   想了一想,张禄按落云头,放下狸奴,吩咐道:“一路杀将进去,实在浪费时间。你去吧,将刚鬃王诱骗出来,我就在这里等你。”   狸奴闻言大吃一惊:“大人容禀,在下并非刚鬃王的亲信,又怎么可能把它孤身诱将出来呢?”   张禄冷哼一声,抬起手来,虚悬在对方头顶:“或者死,或者从我之命,你选择吧。”眼瞧着小狸猫的毛脸上满是惊骇之色,不禁心中一软,尽量将声音放柔和一些,补充道:“以你的智谋,想要诱出刚鬃王应该不难。我也无须它孤身前来,只要脱离那百万妖物便可。”撑死丫带一支小部队出来,难道还能把亲信妖将全都随时领在身边儿么?   狸奴苦着脸沉吟半晌,这才拱爪道:“既然大人有命,小妖又怎敢不从?只是刚鬃王也知小妖喜欢变化成‘拳王’模样,若是以本相前往,怕会引发它的疑虑……”   张禄点点头:“变化吧。事急从权,赦你无罪。”   狸奴翘了翘胡子,当即将身一抖,全身衣物自动脱落,随即在地上打一个滚儿,便即幻化成形如“拳王”的巨人模样。它还特意捡起自己的细剑挂在腰间,但一丈多高的巨人配这么一把小剑,就跟别根绣花针似的,别提多可笑啦……   狸奴告别张禄,大步奔向仰龙山,它脚力颇健,数十里的距离片刻即至。当即有巡山的小妖上来拦阻,狸奴把头一昂:“速速通传大王,就说不夜岭‘百变公子’有要事求见!”   通传上山,刚鬃王一听说啥,“百变公子”孤身一妖前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啊。当即摆开仪仗,喝令入觐。见了面它就问啊:“本王才刚发出军令,召你点兵相聚,计点时日,应该刚到你不夜岭,你怎么就能如此疾速地跑来见我?你的军队呢,又在何处?”   狸奴假作诧异:“末将离开不夜岭已有数十日,实在未曾见到军令——大概是路上走岔了吧。此次孤身前来,并未率领兵马,是有一件重要之事禀报大王。”   随即请求摒退众妖,这才压低声音对刚鬃王说:“末将知道大王欲伐巨猎老贼久矣,可怎么如此仓促就待发兵呢?敌众我寡,只有以计破之,才是上策。末将此来,就是来向大王献上破贼之计的……”   “计从何来?”   “大王应该知道,囚首沟首将乃是赤羽道人,它本大鹏王部下,大鹏王遇难后,不得已归从了巨猎老贼,因为秉性刚烈,经常当面顶撞老贼,故此屡屡受辱。若能说动它为内应,阵前倒戈,则伐灭老贼便多了几成胜算。”   刚鬃王闻言大喜:“赤羽道人若肯降附,本王不吝重赏;公子若能从中牵线,我也必多拨几支部族,归你统率。言出法随,绝无更改!”   狸奴一瞧有门儿,便即打蛇随棍上,更凑近一些,神秘兮兮地说道:“实不相瞒,末将此来,也并非孤身一妖,而是与赤羽同行……它就在山外荒僻处等待,希望大王暂移御驾,前往一见,会商倒戈之事。”   刚鬃王一皱眉头:“赤羽竟肯亲自前来跟本王谈条件么?”   狸奴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刚鬃王面露狐疑之色,紧紧盯着狸奴的双瞳:“此言确实?不会是设下了埋伏,想要谋刺本王吧?”   狸奴浑身一颤,赶紧拜伏在地:“岂有此事,大王勿疑。”想了一想,补充道:“大王容禀,因为此事隐秘,故此末将才与赤羽二妖不带从妖,密行而来,倘若真带着兵马,欲图伏击大王,又怎可能不为大王的侦骑所查知呢?实实的山外荒僻处,如今只有赤羽一妖静待大王御驾而已。而以赤羽之能,即便再加上末将,难道还能伤得了大王分毫吗?”   这越解释,小狸奴的思路就越清晰,当下谎话是连绵不绝,脱口而出:“赤羽能够飞行,不怕大王翻脸诛杀,故此才敢冒险至此,难道大王倒害怕它不成么?敌对阵营中,能够威胁到大王的,能有几妖?即便巨猎老贼亲至,它又不会变化,那般样貌,深入我境,难道还能瞒得住妖么?老贼不来,大王又有何可惧?”   刚鬃王一瞪眼:“谁说本王惧了?本王不过多问一句,你就那么多废话。”想了一想,终究这诱饵太过讨人喜欢,于是一拍大腿:“好,本王这就大起王驾,前往相迎。”   “且慢,”狸奴赶紧摆手,“赤羽空身前来,就是害怕事情泄露,一旦传入巨猎老贼耳中,性命尚且不保,又如何能够相助大王呢?大王要是盛驾相迎,那简直跟把宝刀调转刀柄,硬塞到老贼手中,请它斩杀赤羽无异啊。大王可以携带随从,但请不要大张旗鼓,就说下山游玩或者狩猎,前往密会赤羽为好。”   刚鬃王一听,觉得这话有道理啊。当即便召聚亲信侍从三十妖,假称下山狩猎,大摇大摆地就跟着狸奴离开了仰龙山。   路上瞧见狸奴庞大的身躯似在微微颤抖,又不禁狐疑,问它缘由。狸奴苦着脸回报道:“末将个子小,偏要变化成如此巨躯,持续时间久了,法力衰竭,多少有些不受控制……”刚鬃王是知道小狸猫本相的,不禁莞尔一笑,就没再往心里去。   下山来时候不长,便来到了刚才狸奴和张禄分手的地方。狸奴小心脏“扑通扑通”乱跳,随时做好抱头鼠蹿的准备,可是这地方挺开阔的,四外一望,却空空荡荡,啥都没有。刚鬃王心生戒备,急问道:“赤羽在哪里?”说着话还眼神朝上一瞥,心说难道是飞在天上观望形势吗?   可是天上只有翻卷的浓云,却瞧不见任何妖物哪怕只是普通飞鸟的踪影。要知道虚梵世界上空的气流非常猛烈,即便大妖也不可能长时间隐藏在云层中而不暴露形踪的。   狸奴慌了,一边儿赌咒发誓,说刚才就是在这里分手的,赤羽道人说会原地静候大王到来,一边儿四处转圈,手搭凉棚寻摸。刚鬃王觉得不对,把手一招,三十名护卫当即围拢过来,将主人卫护在中间。   狸奴正在惶急呢,突然间就觉得身后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当即把它扯开了一丈多远去。几乎同时……不,就是同时,地面猛然间爆裂开来,一道真气凝成的直径三丈的气柱破土而出,直冲云霄。这道气柱就正好把刚鬃王一行全都笼罩其中,刚鬃王大喝一声,硕大的身躯一蜷,抱成一个圆球,随着气流激飞而起,随即就在空中一个翻滚,堪堪冲出了气柱的范围。但它那些部下了经受不住如此迅猛的攻击,半数妖身瞬间就被撕裂,剩下半数也仿佛水滴入滚油一般飞溅开来,等重新落地,已经只剩下喘息的力气啦。   因为这些小妖境界都太过低微,比之狸奴都远远不如——当然啦,真要有狸奴的本事,它们早就都去称霸一方,自命为将了,不会窝在刚鬃王身边儿当护卫。但能被刚鬃王相中的,自然也非凡俗,各自有一门独特的技能,比方说能潜行、擅偷袭,比方说肉体坚韧,几可刀枪不入,等等。   只是这些花巧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那就屁都不是。况且事起仓促,众妖全无防备——它们把主人围在中间,防的是外敌偷袭,或者飞禽从天而降,就没想着地底下能出妖蛾子——其中很多妖物发动特殊技能总得半息一息的功夫,结果保命招数还没来得及施展呢,就纷纷殒命了。   一吸一呼是为“一息”,一息最多等于十“弹指”,而一弹指是六十“刹那”,到了张禄这种无人境界,出手如电,运招、施法,都是以弹指甚至刹那来计时的,一般妖物哪里跟得上他的速度?   只有刚鬃王境界够高,斗战经验也丰富,当即在空中一个翻滚,及时逃出了气柱所波及的范围,但身上衣衫甚至铠甲全都散碎,就此露出了动物的真容来。原来这是一头熊科动物,但是比起地球上的什么棕熊、黑熊、白熊之辈,脑袋要小上一些,体量却更大上两圈,全身金毛,鼻头发白,獠齿外翻,显得极其狞恶。   刚鬃王还抱着脑袋在打滚儿呢,眼角余光四下里一瞥,却并不见袭击者的身影。它才刚脱出危难,毫不犹豫地就直朝着狸奴扑了过去——既然还发现不了敌人,那就先拿下这只小狸猫,它必然与什么强敌合谋,设下圈套要来害我,说不定擒下了它,可使隐匿身形的强敌投鼠忌器……   可是眼瞧着狸奴的褐色双眸中发散出恐惧的光芒,距离自己的面孔越来越近,仿佛巴掌一探就能触及似的,突然之间,两点漆黑的瞳仁在虚空中浮现出来,正好挡在狸奴之前。刚鬃王本能地瞟了那对瞳仁一眼,就觉得一股真气莫名其妙地直透脑海,引发了钻心的疼痛。   就这么一痛,动作难免微微一滞,突然间便有利器从空中直堕下来,猛插向它的顶门。刚鬃王大叫一声,挥掌奋力朝上一拨,一柄漆黑色的长剑打着旋儿就飞了出去。同时间,它突然觉得肋下一阵剧痛,已被一拳擂中。   “我靠,好硬!”   发起偷袭的自然是张禄了,虽然他觉得以自己如今的能力,应该可以拾掇得下刚鬃王,但就怕这里距离仰龙山太近,一旦厮杀时间过长,更加两名无人境高手激战,引发了天地变异,就会有大伙妖兵前来援护。倘若因此让刚鬃王跑了,那不就前功尽弃了吗?因此反复筹划,利用此界妖物精神力比较差,轻易窥不破自己隐身术的弱点,藏匿身形,尝试雷霆一击。   一开始那道气柱,其实并非张禄出手,他只是勾引地脉之力,预先布设了一个陷阱而已。要换他自己来,其实能够产生出更加恐怖的威势,但一来藏身地下,若是深了,出击效果必然大打折扣,藏得浅了,还真保不准会不会被刚鬃王发现,二来么——他也不想钻到地下去,污了身上衣衫。   把狸奴及时扯走,免受陷阱波及的就是张禄本人,随即他眼神一扫,已知刚鬃王的护卫队全灭,不会再有人……有妖前来碍手碍脚,心中大慰,就此直接对刚鬃王发起了攻击。先是幻术刺激,进而掷出“玄霆剑”,但真正的杀招,乃是瞄准刚鬃王肋下那一重拳。   此拳即便比不上“拳王”之力,也能开山碎金,比当初唐丽语在清玄世界能够发挥出来的最强威能还要高得多了,相信即便独孤恨在此,受此一击,也会送掉半条命去。但他没有想到,拳势虽然中的,却被厚厚的鬃毛所阻,竟然未能破皮,其力更无法震荡对方内脏,所以忍不住就赞了一声:“我靠,好硬!”   果然不愧“刚鬃”之名啊! 第一百七十一章、杀王   狸奴在旁边儿都看傻眼了。   其实它在虚梵世界也算是排得上号的强者,普通人类或者妖物一个打一百个甚至一千个都毫无问题,所部百万,卒伍十万,哪怕刚鬃王亲下军令要调动它的兵马,都敢打马虎眼或者讨价还价。至于孤身而入虎穴,现编瞎话去诱骗刚鬃王,更显得妖小胆大,气概非凡。   可是这会儿,它却觉得自己的双膝发软,只勉强可以站稳而已,竟然不能挪动一步,而且隐隐的两腿之间还有点儿湿润……   因为眼前这两名强者都是它必须仰望的,两强相争,各出奇招,恐怕一不小心被拳风爪劲波及到一丁点儿,自己就会粉身碎骨。要足足数十息的时间过去,狸奴才终于缓缓凝定下了心神,眼光也终于能够勉强跟上两位强者出招的速度了。   只见刚鬃王双脚牢牢地柱着大地,爪舞如风,气劲骇人,仿佛以自己为中心编织起了一张巨大的气网。界王大人则腾飞在空中,拳出若电,在在指向刚鬃王肋下、咽喉等要害之处。转瞬之间,刚鬃王就已经连中了十多拳,不住地闷哼,但暂时还并未呈现败相。   因为它身上的金毛坚逾钢铁,其韧性更超过了蛛丝,实在是虚梵世界第一等的天然防具。它就是靠着几乎无利可破的防护力,再加凶悍的战法,硬生生从群妖中脱颖而出,收服近百妖将,并且赢得了“刚鬃王”的美号。张禄每拳都能把刚鬃王打得很痛,简直痛彻心肺,但对它肉体的实际损害却相当轻微,若非这头老熊看对方有飞行之能,估计自己速度远远比不上,否则早就抱着脑袋,拼着挨他几十拳,狼狈而逃啦。   而且刚鬃王莫名其妙吃了如此大亏,竟然连对方究竟是谁都不清楚——它想问来着,但是忙于防御,竟然没有余暇开口——也实在心有不甘。很想等自家援兵到来,可以扭转局势,将敌人擒下审问,再千刀万剐,一雪此耻。   刚鬃王力大招猛,但并不以速度见长,它的招式狸奴基本上都可以跟得上。但是奇怪的是,张禄施招也并没见得有多快,看了一阵儿,狸奴不禁心中暗想:“这个‘界王’,貌似也并不是太厉害嘛……”   传说中“拳王”三拳两脚就将当时的四大妖王击毙,对此狸奴此前一直心存怀疑,但等“真”的见到了“拳王”在天界格杀群龙的景象,它才终于确信了——果然是“天种”,跟凡间强者的差距大到无限啊!但这个“界王”看起来,貌似比刚鬃王强得有限嘛,若是不施偷袭,再直面巨猎王,说不定也就打个平手罢了……   难道说,“天种”也分三六九等,这个家伙技止如此吗?早知道我就不应该上了贼船,妄图帮他诛杀二王啊……   不不不,狸奴眨了眨双眼,竭力驱散心头的胡思乱想。“天种”终究是“天种”,得罪不起啊,就算界王不能拿你怎样,要是真把“拳王”招来了,那可如何是好?再说了,界王或许一时三刻拾掇不下刚鬃王,但就看他此刻的威能,要取你小命还不是呼吸间事么?你又怎么敢不听他的话?   想当日这位界王与三名同伴,可是轰塌过天柱,杀灭过两大妖王的啊……不过在此之前,他们貌似还被大鹏王指使手下擒拿过,这又是为什么呢?难道说,这只是“天种”的一种游戏?   想到这里,不禁双眼微微一眯,突然间发现了某些不正常的现象。要知道以刚鬃王的境界,举手投足间都能勾引天地气意,真要是火力全开,甚至可能引发天地异变——比方说风卷云涌,大地开裂。但是如今两人厮杀有数十息的功夫,虽然动作快点儿,招式奇点儿,但却并没能诱发周边自然界丝毫的异象,就仿佛只是两个普通人和妖在那里试招拼拳似的……   为何如此?!狸奴心思敏锐,这才发现,貌似张禄一直在围绕着刚鬃王转圈儿,刚鬃王爪向何方,即便并不会对他造成太大的威胁,他也一定要迎上前去,以左拳将其招式引偏,再以右拳进击。张禄几乎封堵住了刚鬃王所有的爪力,不使溢出太远,也就等于隔绝了刚鬃王诱引自然界变化之能!   他是在耍弄对方吗?还是……为的是消息不会外泄!数十里外的仰龙山中,即便有视觉超群的小妖远远望见,也只会以为这一人一妖是在试招,而不会起意增援?   越想越是有理,不禁对张禄又再高看数分。这会儿它已经逐渐镇定下来了,未免被强者斗战所波及——要是张禄一个封堵不及,漏出刚鬃王一两道气劲来,又正朝着自己,那自己不是很危险嘛——开始尝试着挪动脚步,一步步地朝后面退。突然间,就见张禄的拳势陡然加速,顷刻间便在刚鬃王身上又擂中了数十拳,随即猛然朝后一蹿,“哈哈”大笑起来。   刚鬃王不敢追击,只是一边咬牙强忍疼痛,一边摆好防御架势,长吸一口气,这才恨声问道:“阁下究竟是谁?与某有何仇何怨?”   它不认为对方是人,因为人妖世仇,即便对方再如何强大,它不相信“百变公子”胆敢与人类合作——就不怕身败名裂,从此在妖土人人喊打,再也混不下去吗?对方只可能是有化形之能的什么妖物,但是能耐如此之大,若然扬旗,可与自己、巨猎王并列而三。既然如此,就应该先从普通妖将开始,逐一收服,扩充势力啊,为什么从来无藉藉名,一露头就先来挑战自己?它真以为杀了自己就能代统部众了吗?   如此高手,不会那么天真吧。   张禄距离对方两丈多远,虚悬在空中,仰天大笑,笑完了突然间低下头来,朝着刚鬃王伸出右手食指,左右轻轻一晃:“你,已经死了。”   “什么……”刚鬃王话音未落,突然间觉得方才被击中的几处皮肉发起热来,并且这热度瞬间攀升,化成了一股沛然莫御的伟力……   在狸奴看来,就是刚鬃王突然间自燃了,并且火焰以自己从来想象不到的速度蔓延开来,“轰”的一声,巨大的金熊变成了一头火熊!刚鬃王惨叫一声,身躯随即爆裂,并且腾起了一股蘑菇状的巨大烟柱,直冲云霄!   狸奴就觉得劲风挟裹着热浪扑面而来,心里刚冒出来一个“死”字,就被张禄一把揪住脖子,硬生生倒拽出十多丈远去。原本巨人般的身躯就在张禄手中逐渐缩小,直至化出了原形。   张禄一把将狸奴掷在地上,口中轻呼一声:“厉害啊,中了我的‘热核风暴’,竟然还能喊叫出声……喊一声才死,抗力是真强。”   狸奴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瞧着远处凝聚不散的冲天云柱,一对绿豆小眼瞪得大大的,再也阖不拢来。它心说果然是游戏啊……看起来界王大人真想杀刚鬃王的话,简直易若反掌!   其实它未免把张禄想得太过于强大了,张禄的本领确实在刚鬃王之上,但差距还真没有拉得那么开。他一开始实施偷袭,本意一拳就将刚鬃王打个半死,没想到那家伙防御力如此之强。此后游斗少顷,一方面封住刚鬃王的拳势,同时也在心中重新评估双方的力量对比,思考破敌之策。   刚鬃王最强的就是防护,其次是力量,速度和技能其实并不算很高明——否则张禄并不以拳招见长,不过不久前才刚从“拳王”留在岿山的拳印中悟得少许而已,真若碰见了拳术高手,根本不可能彻底封堵对方之势。只是在虚梵世界,刚鬃王几乎是无敌的,等闲之辈完全伤不了它皮毛分毫,而若是被它一爪击中,无人境以下必死无疑……所以对于刚鬃王来说,速度和招数真不那么重要。   张禄自忖境界比对方为高,那么耐力肯定就相对长久,每一拳擂在刚鬃王身上,固然看似并未有损,终究积石成山、汇流为海,几百拳以后肯定能够化量变为质变,让那头老熊脏腑开花。问题那得拖多长时间去啊?况且张禄又不是真的在招数上能够压过对方一头,可以保证几百拳都擂中同一个位置……   只是转念想来,坚固之物未必能耐高温,尤其自家就学得了一门顶级的塑能系术法,这“热核风暴”施展开来,温度足以销熔金属,不信你的皮毛熔点也有那么高。故此张禄最后那数十拳,就将“热核风暴”的威能尽数打入刚鬃王体内,而且他还不即刻施放,玩了个时间差,先等自己退后大笑,再COS一把健四郎。   ——你瞧,老子并非“拳王”的弟子,老子其实是“拳王”的兄弟嘞!   虽然看似轻松杀死了刚鬃王,但张禄自己知道,他身上多处为对方爪风蹭到,衣衫裤袜早就破烂不堪了,而且就连皮肉上也不能说毫无伤损——所以还保持着一副人模狗样,完全是靠幻术在支撑着。要命啊,无人境以上激斗起来,完全没有织物甚至铠甲抵受得住嘛,打不多久,双方就都得全裸,这可实在太毁形象啦!就不知道天垣世界以前的无人境是怎么较量的……   而且杀死刚鬃王之后,张禄心念一转,也多少有点儿懊悔。要知道如今妖土两王并立,刚鬃王无论本领还是势力都要略逊巨猎王一成,也就是说,若破其强,弱小者未必能够很快统合大众,若破其弱,说不定巨猎王用不了一年就能总统众妖,从而对人类造成更大的威胁啊……还是别浪费时间了,赶紧去把巨猎王也给宰了为好。   当即就要狸奴领路,去灭巨猎王,谁想狸奴却苦着脸,拱着爪子哀告:“这个……小妖真的办不到啊!”   “却是为何?”   “小妖与那巨猎王是敌非友,根本不可能轻易混进它的地盘,更不可能如此这般,把它从老巢里引诱出来呀!”   张禄一听有理,那么——你丫没用了。正待动手,就见那对绿豆小眼眨啊眨的,三分恐惧之外又加上七分的崇拜……他实在是下不去手,于是一把揪住狸奴脖子上的皮毛,把它提拉起来:“动静那么大,很快会有妖兵妖将来查看的,咱们先退远一些,你再详细跟我说说巨猎王的情况。”   张禄最终还是把狸奴给放了,虽说对方是妖非人,领兵攻打人类的时候也未见得会手下留情,但终究算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勉强算它将功折罪吧……分手前他还特意关照:“我界王之名,此次下凡的用意,以及诛杀二妖王……起码诛杀刚鬃王的过程,你都给我好好地传扬一番吧。”   狸奴连声应诺,心里却说:“你老大人不关照我也会这么干的啊,一定要解释清楚,你是天种,而不是人类,否则别妖误会你是人类,万一瞧见我跟你在一起,传扬开去,必然把我当作是‘妖奸’,必然群起而攻之……那我多冤枉啊!人妖世仇,倘若你是人类,哪怕再顶尖的强者,我也不可能因为贪恋生命而自甘为奴啊……”   小狸猫挺敏,既然逃得残生,又见识了一场高水平搏杀,便即告退,也没想跟张禄请赏,一溜烟儿就跑得不知去向了。张禄再度腾空而起,循着狸奴所指点的方向,又飞两日,终于来到了巨猎王的老巢——囚首沟。   所谓“囚首沟”,乃是平原上一道巨大的裂谷,即便以张禄的目力,又悬浮在空中,其主支都一眼望不到头,少说有五六百里。主支两侧,还散布着不少皲裂状的分支,最长一条也有四十多里地。朝裂谷中遥遥一望,当真深不见底……   裂谷内外,自然散布着很多集落,密密麻麻的全都是虫豸,此外还有不少禽类在空中翱翔——幸亏张禄事先向狸奴详细询问了此间的状况,早早就隐了身,否则估计难逃那些鸟眼。   巨猎王应该就藏身在裂谷主支之内,张禄可该怎么潜入击杀它才好呢?    第一百七十二章、十足虫妖   行星只要自转,必然会有昼夜之分,所以张禄去过的几个异世界也都有“日”这种时间单位,不过在他的感觉当中,虚梵世界一日相对短促,大概也就天垣的三分之一而已——可恶,在天垣世界呆得久了,不自禁地就拿那儿而不是地球做参照了。??   虚梵世界空中浓云密布,就连白天都昏昏沉沉的,因此昼夜差别并不明显,但还是能够察觉得出来的。玄奇界给张禄定下了十日之期,抵达仰龙山的时候,就已经过去六天啦。也就是说,他还有不足四天时间去设谋击杀巨猎王。   张禄有时候忍不住会想,这虚梵行星的自转轴相对公转平面,是不是也存在倾斜角呢?会不会出现极夜和极昼?我若是待在极点附近,一日又该怎么计算法?我能不能跟那儿一呆不是正常的十日,而是……比方说十年?当然啦,那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   想要击杀巨猎王,无疑比此前袭杀刚鬃王要困难得多。先巨猎王的境界、能力据说还在刚鬃王之上,其次张禄也不再有狸奴可以作为内应啦。自己不可能一路杀进囚沟去,先不说能否真在万妖阵中七进七出,光时间就不赶趟。若是不能将巨猎王引诱出来,那就只有尝试着潜进裂谷里去,要么变化外形,要么隐身,总之必须使用幻术,就理论来说也并非办不到,但前提是——先得知道巨猎王具体身处何方才成啊。   虽然从狸奴嘴里探得了不少信息,但对于敌酋具体位置这种情报,小狸猫本身也不可能清楚。   张禄隐着身在裂谷附近转悠,寻找可趁之机。足足转了大半天时间,才终于被他现了一只奇特的生物。   这玩意儿既象昆虫,又象节肢动物,浑身都披着厚厚的褐色几丁质,身长约摸一丈有余,仿佛一只特大号甲虫,但却生了五对长足——后三对用来行走,最前面的两对高高抬起,可能当手使。好眼熟,这不跟自己曾在天柱之侧见过的巨猎王外形差不太多吗?应该属于同一种属吧。   囚沟内外的妖物种类繁多,大多数是虫豸,天生护甲,无须再着铠甲,天生武器,也无须再执兵刃,所以完全瞧不明白等级或者说阶级。若是普通妖物,恐怕也未必清楚巨猎王的所在,可谁是大妖甚至妖将,又很难一眼分辨得出来。在这种情况下,先揪住一个巨猎王同种属的妖物,得手的几率会比较大吧?   因为这类妖物就张禄目前所见,数量并不是太多——倘若满坑坑满谷都是十足虫,随便揪着一个,是囚沟群妖核心的可能性就低到几可忽略不计啦。而且这只十足虫不知道身负了什么使命,快步出得裂谷,匆匆忙忙朝西方行去,很快就脱离了其余妖众,孤零零的,周边数十丈内再无别妖。   说白了——这家伙落单啦。   张禄当即将身一纵,便由上往向,朝着那十足虫直扑下去。当然啦,为了避免为对方所察觉,他降落的度并不很快——虽然隐了身,但若疾冲而至,必然引周边元气……或者仅仅是空气的波动,即便那妖物精神力不强,也难保会被窥破行藏。目前敌情不明,张禄还不想打草惊蛇。   可是他料想不到的是,才刚接近那十足虫三丈以内,突然间那妖物顿住了脚步,猛地扭过头来,同时四支前足上扬,象是摆了一个防御的架势。它是现自己了吗?张禄不信;那么它是现附近有什么异动了么?这种可能性倒还是存在的。   只可惜那妖物身体榔槺,脑袋却小,生着一对几乎覆盖住半个脑袋的复眼,复眼下面是一根长长的口器——这玩意儿你就绝不可能瞧出表情来!   张禄暂停下扑之势,尝试着略略向侧面移动了数尺。就见那十足虫复眼一闪,脑袋随着张禄而转,同时四条前肢也略略转向,仍然直对着张禄。张禄心说啊呀,这家伙果然现自己了——难道它竟是妖中强者不成么?!   照道理来说,张禄的隐身术不是那么容易被窥破的,即便天垣世界顶尖几位无人境,大概也只能心疑身周有异,而不会一眼就瞧出有人隐身接近。虚梵世界的生物普遍精神抗力较低,更不可能看破他的行藏。不过么,群体太过庞大,其中自然可能产生出特例来……   张禄一动不动,那十足虫只是远远瞄着他所在的方向,作出防御姿态,却也不动。张禄沉思少顷,突然间从右掌中快凝成一道气劲,激射向十足虫的侧面。果不其然,那妖物头、身俱随气流而转,张禄趁机直扑下去,一把按住了对方的脑门儿。   看起来,这玩意儿精神力也止尔尔,大概是对于气流比较敏感吧。   既然按住了对方的脑袋,真气吐处,精神攻击当即展开。张禄这回不专门找什么线索,而是不惜花费一定的时间,将那十足虫脑袋里的所有玩意儿都掏了个底儿掉——甚至他还趁机学会了虫豸类妖物的语言。   不过么,从口器里出的纯粹只有摩擦声,吱吱哑哑极其难听,也无声调,也无曲折,辨识已经很难了,想要模仿……那更是难上加难。   张禄猜得没错,这只十足虫果然跟巨猎王属于同类,并且这一种群的数量并不很多,能够化形为妖的还不到万数。照理来说,虫类的繁殖力是相当惊人的,但或许天地法则限定的自然界平衡所致吧,妖化比例反倒极其之低。   所以这不到一万的十足虫妖,全都是巨猎王心腹亲卫,张禄逮住的这只也不例外。从对方脑海中,张禄摸清楚了巨猎王的所在,他想要冒一把险,深入裂谷,先看看能不能接近巨猎王再说。   还有三天多点儿的时间,要是再不行动,那就来不及了呀。从另一个角度考虑问题,以张禄今日之能,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此界妖物杀害的,即便遇险,只要扛过三天去,就有可能被传送回玄奇界,并且伤势痊愈——那我还怕的什么!   真气吐处,十足虫脑浆崩裂,当即一命呜呼。张禄随便挖个坑把这家伙埋了,然后变化其形——变形术不是他的长项,但同属幻术,很容易一法通而万法通——便即迈步走向裂谷。   一路上,他尽量绕开其它妖物,以免节外生枝,好在看情形别种妖物对于这些巨猎王同类既敬且惧,轻易也不敢靠近,只是隔着老远躬身施礼而已。裂谷中的道路纵横曲折,仿佛一张大网,又似一个巨大的迷宫,张禄生怕走岔了,因此大致上还是按照那十足虫出来时候的路线,原路折返。   这道裂谷,主支最深处竟达二十多里,其中巨猎王居住在十五里深处,谷壁上掘出无数孔洞来,相互贯连,就象一个巨大的蚂蚁窝。蚂蚁窝最深处,纯粹的土石建筑之中,巨猎王在同种亲信簇拥下,端然而坐……不对,那种玩意儿坐不下去,只能说端然而立吧。   越是靠近巨猎王,张禄心中越是忐忑。一则这里地形狭窄,真若遇险,不易逃跑;二则附近别种妖物越来越少,同样的十足虫却越来越多,那些家伙见到同伴去而复返,不少好事的还会开口询问。张禄害怕自己音有误,不敢回应,只是摇着头匆匆疾行。   很快的,他就望见了巨猎王。这家伙体量比同种要高大得多,身上几丁质散出暗金色的光芒,非常显眼。张禄心中大喜,总算是接近到这厮身边啦,可是——接下去又该怎么办呢?直接起突袭?群虫围绕之下,但凡其中有几个可达到无我境中阶以上的强者,自己孤身敌众,胜算就相当渺茫了呀!   因为他变化成的那个十足虫,其实在巨猎王亲卫中只是一个小角色而已,担当传令兵的工作,感官敏锐是天赋技能,实际水平却次得一塌糊涂——要不然也不会被张禄轻轻松松,一招便制住了——所以在那家伙头脑中根本挖掘不出多少相关十足虫妖中强者的功法信息。在那家伙看来,大王自然是天下无敌的,大王以下还有十名战将、百名勇士,那本事,一言以蔽之:强,非常的强!具体有多强呢?它怎么可能形容得出来……   比方说天垣世界,在问道境的眼中,无我境和无人境一样强到没边儿,更别说无我和无人各阶段之间了,有啥区别,何由得知?而张禄从高处俯瞰,境界一阶之差也是差,低一阶的他可能同时打五十个,高一阶的大概就只能同时打四十七个。所以他注意到了所谓虫族“十大战将”中有六个都在巨猎王身边,但无从判断这些虫子能耐究竟有多强——若是无我境中阶以下,或许只分出一分精力来即可应对;若是无我境中阶以上甚至巅峰,集结起来就有可能相当于第二个巨猎王!   即便单独面对巨猎王,张禄也不敢保证有百分之百的胜算,更何况同时怼上两个呢?   他就这么一犹豫的功夫,巨猎王森冷的目光移了过来,口器中出一阵不耐烦的声音,大意是:你丫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张禄心说没办法,只有拼死一搏了——反正即便不胜,硬挺个三四天不死我还能够办得到,等期限到了,自有玄奇界来拯救——假作躬身行礼,其实力透双腿,准备弹跳起来,奇袭巨猎王。   可是身子才刚一躬,突然间本能地觉得不对,似有危机临近,几乎同时,一道极为浑厚的精神力便透入他脑海之中。张禄大吃一惊:我靠竟然在这儿撞见了擅长精神攻击的高手!急忙运气抵御,并且尝试起反击。   敌我双方两道精神力就在他大脑表层正面相撞,造成了巨大的破坏。张禄耳中如有雷鸣,就觉得眼前骤然一亮——   他现周边的一切,包括虫洞、虫室,还有巨猎王及其身边大大小小的十足虫,全都彻底消失无踪了,自己仿弱置身在一个纯白色的世界当中。远望一无所有,只有白得耀眼的光芒,身下也是平坦的素色地面,反射着白光,一尘不染。   随即在张禄身前不远处,一道身影在白光中逐渐显现出来。那是一个女人,身量极高,但肢体匀称,一张鹅蛋脸,双眉斜挑入鬓,狭眼似眯似睁,鼻若悬胆、口唇微厚——充满了英气却又略带慵懒之意。这特么的不是唐丽语么?!   唐丽语朝着张禄微微一笑,开口说道:“终于来了——我可等你很久了呀。”8 第一百七十三章、3D建模   张禄当然不会误以为唐丽语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不禁双眉一皱,沉声问道:“为什么要以这种面目来见我?”   对方莞尔:“因为我还记得你这名同伴,并且——人类当中的雌雄两性,我还是分辨得出来的。异性相吸,以这种相貌面对你,或许交谈起来会比较方便一点儿吧?”   张禄摇头:“完全不——太高了,瞧着眼晕。换一个吧。”   对方倒是从善若流,只见唐丽语骤然淡去,身形略略一矮,黎彦超又出现在了亮白的虚空之中。   张禄轻轻叹了口气:“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黎彦超——那当然只是张禄意识中的一个投影而已,其真身不用猜也知道,必是巨猎王无疑了——撇了撇嘴:“你对我们还是不了解啊。我之所以强大,敢于称王,全靠着族属的强大,万虫之力集于一身,而万虫的意识,自然也会汇聚在我心中……”   张禄明白了,敢情这种十足虫之间存在着某种精神感应,这种天赋精神力编织成一张无形的网络,而巨猎王就正居于网络中央。所以一台终端崩了,中央处理器必然会得着反馈——从张禄袭击那头送信的十足虫开始,巨猎王就已经察觉到他的存在和到来啦。   张禄心说托大了呀……各类科幻、奇幻小说当中,虫族的主母往往都会通过精神感应来控制下属,怎么自己就没想到呢?关键这是天赋技能,是此界独特的现象,虽然张禄精神力超强,但对于此种未知事物既缺乏警惕,自然也就没能察觉得到了。   当下冷冷一笑,质问道:“既然知道我是敌人,何不围而攻之,倒要深入我脑海中与我交谈?你想谈些什么?”   巨猎王倒也不绕什么圈子,老实回答道:“我一开始没想跟你交谈,只想用精神力将你击垮,然后再擒下审问。但没想到你的精神力也如此之强,竟然能够抵御住我的攻击,甚至还可能还有反击之力……我在你的脑海中看见了你的本相,所以临时改变主意,想要问一问昔日天柱之侧,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张禄心念一动:这倒是个拖延时间,再思解围的好机会啊。先不回答巨猎王的问题,却反问道:“你也在天柱之侧,难道自己没长眼睛,什么都没有瞧见么?”   “龙的威压如此可怕,我只能匆匆躲避,所见相当有限啊……”   “其实很简单,你们召唤成功,妖龙现身,然后被我们四个当场格毙了。”   巨猎王斜睨着张禄:“你以为我会相信这种鬼话么?”   “为何不信?”   巨猎王伸手一指张禄:“当日你们四个妄图偷袭大鹏王,阻止召唤,结果被小的们拿下了,具体能为有多高,我就在旁边,自然能够判断得出来,绝无隐藏实力一说。则以你们的能力,又怎么可能杀得了龙呢?”   说到这里,微微一皱眉头:“固然,相隔不过二十年,你竟然已经能够与我相拮抗,这份进展速度倒确实令我惊骇……”   张禄暗笑,你只当我花了二十年时间从无我境初阶蹿跃到无人境中阶,就觉得挺吓人了,却不料对于我来说,前后还不到三年的时光。不假思索,便即回答:“但是我们有上天所赐的法宝,虽然不能降妖,却专擅屠龙……”   巨猎王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你是真不打算告诉我实情么?若是能够帮忙释我之疑,解开这个谜团,或许我还能放你一条生路,否则的话,你以为陷身在我本营之中,还有逃脱的机会吗?难道真要我擒下你来,施以酷刑,才肯说实话不成?”   张禄一琢磨,也对,如今对方在自己的脑袋里,自然容易窥破自己的心思——虽说也不是完全不能撒谎的,但这种不过大脑的胡言乱语,肯定不能取信于巨猎王啊。   “因为你并不清楚我究竟是何许人也。”   巨猎王略略整理一下思路,回答道:“有妖说,你们都和‘拳王’乃至于龙一样,是天种,我却不怎么相信……”   “为何不信?”   “天下万妖,形态各异,但却没有一种象龙;为何天种中却独有似人的‘拳王’和你们?若说妖种飞升,便可化龙,则人类飞升,为什么偏偏不会改变形貌?你们若是人类飞升而化,又岂能对这下界的人类如此轻忽,竟容得我等逼迫他们到几乎灭种的危险境地?”   张禄点点头:“你的怀疑很有道理,然而……”随即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你却不知道宇宙浩渺,世界众多,在在有人,也在在有妖。你也不知道龙为什么要授予汝等传承,不知道天种究竟是怎样的存在,下凡的目的又是什么吧。”   巨猎王身躯微微一震:“正要请教……”   张禄淡淡一笑:“其实你并不在乎当日在天柱之侧,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你想要探查明白的,是妖物是否真能如传说一般破境而飞升天上,进而化为天种——比方说龙。你还想要搞清楚,是否天柱一塌,就再也没有了飞升的机会。”   巨猎王身躯又是一震,随即低下头来,朝着张禄深深一躬:“还请阁下释我之疑。若能解此谜团,我发誓去除王号,不再亵渎贵种,也不再向人类发起进攻……”   “去除王号?”张禄一皱眉头,随即就想明白了,“刚鬃王之死,以及为何而死,原来已经传到你的耳朵里了……”也不知道这些妖族究竟有什么特异功能,消息传递得竟然比自己飞行还要快速——总不成它们会有电话、电报……   “请指教。”巨猎王貌似真是真心诚意地向张禄提出疑问,请求解答。   张禄微微一昂头:“天上之事,你们凡间妖物恐怕很难理解……这样吧,咱们还从那日天柱崩塌开始解释起吧。”说着话,他把双手缓缓抬起,就见身周景物开始改变。   原本是空无一物的亮白背景,突然间起了一层涟漪,然后凭空出现很多潜绿色线条,勾连如网,搭起了一些景物的框架,进而线连成面,色彩也逐渐变得丰富起来——说白了,张禄对当日天柱周边的环境,进行了一番快速的3D建模,最后一道工序是贴材渲染……   在巨猎王极度的震骇之中,突然发现自己和张禄之间的距离被远远拉开,随即就在眼前耸立起了一根巨大的天柱,恰好把张禄隔绝在柱后。随即如同当日群妖祭祀召唤一般,有无数道黑气从四面八方汇聚到天柱之上,最终凝聚成形——那是一条巨大的黑龙,头低尾高,仿佛蟒蛇似的盘曲在天柱之上。   巨龙开始游动,逐渐降低身形,巨大的头颅就正对着巨猎王幻化成的黎彦超,直至双方眼眸接近于齐平。巨猎王不自禁地倒退了几步,心脏狂跳不止,就见黑龙恶狠狠地瞪着他,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口吐人言:   “竟敢进入我的脑中,你已经有魂飞魄散的觉悟了吗?!”   这不是当日影像的重现,眼前这条也不是龙,而是——张禄!惊骇无比的巨猎王猛的反应过来,匆忙撤身,如同闪电一般向后退去,并且就在疾飞过程中,逐渐现出了它的原形。但这并没有用,黑龙也腾身而起,正面紧追,双方大小差异悬殊的头颅始终相距不到一丈之远。   龙的凶暴戾气如同浓雾一般围绕着巨猎王,龙口中发散出来的话语,如同惊雷一般震慑着巨猎王的内心:“你不过能够开辟出来一个简单的空间,我却能模拟真实的浩瀚景物,孰优孰劣,高下立判——那你既然进来了,还妄想能够离开么?   “你以为我是谁?我是天种,岂是你这般凡俗可比?我能杀刚鬃王,一样可以杀你!”   就在巨猎王与黑龙一逃一追,遥遥相对的时候,张禄本身的意识终于跳脱出了幻境,不自禁地觉得背后有冷汗渗出。好险哪,自己一时托大,没有考虑到十足虫妖也会具备强大的天赋精神力,差点儿就着了巨猎王的道儿……   巨猎王说得没错,它通过正面攻击在张禄的意识当中开辟出一个虚幻的空间,自己幻化成人形在这空间中与张禄对谈,虽然只是刹那功夫,终究在这短暂的时间内,张禄的意识飘离,**几乎是不受控制的。那么巨猎王的爪牙完全可以趁此机会一拥而上,虽然未必能将张禄轰杀至渣,想要用种种异能将之擒下,或者砍去一两段肢体啥的,应该也并不为难。   这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危险局面,倘若张禄在幻境中真的不肯向巨猎王吐露实情,对方既已将其擒下,肯定能够在返回现实世界后再加严刑拷打,逼问真相。   只是,虽然张禄疏忽在先,但紧接着,巨猎王也犯了一个难以弥补的大错误。   不管怎么说,比起张禄来,巨猎王终究只是“坐井观天”之辈而已——它都未必知道大千世界,百形百态,更没有经过玄奇界穿越的洗礼——因为其种族天赋的精神力当世无敌,所以它以为一定能够战败张禄,从而在张禄脑海中挖出自身所需的信息。倘若巨猎王当即下令诛杀张禄,就算未必真能杀掉,它的党羽都足以将张禄打成半残,起码在剩下的三天时间里,张禄再没有奋起反击的可能性了。   但是巨猎王只是下令将张禄擒下而已,通过精神网络的传输,身旁众十足虫妖便即一拥而上,将张禄的肉身牢牢按住。这并没能在精神和**上真正对张禄造成什么打击,这才使得张禄快速积累起了反击之力。   一开始巨猎王的精神力毫无征兆、悄无声息地直迫张禄脑海,张禄被迫抵御和反攻,两股精神力在他大脑表层撞击、炸裂,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损害。当然啦,倘若是普通人,受此震撼,直接大脑就被彻底清空了,而且脑沟也会被彻底破坏,必然当场毙命——连植物人都做不成;而对于已是无人境的张禄来说,就跟被人当顶抡一棍子没什么区别,也就蒙个半秒钟,连脑震荡都没有,便即恢复如初。   随即张禄在幻境中通过东拉西扯,不正面回答巨猎王的问题来拖延时间,逐渐积聚起精神力,开始了绝地大反攻。幸运的是,当日巨猎王也在天柱之侧,则对于天柱及其周边环境,还有它们召唤出来的龙的影像,张禄只需要勾勒一个轮廓就可以了,细节都可由巨猎王协助脑补。换言之,张禄只是搭了个简单的模型,至于细化、贴图、材质、渲染,乃至于设定路径、光线投射、生成动画之类步骤,其实全都是巨猎王在做。   并且通过这一系列步骤,幻境所在就从张禄脑海中自然转移到了巨猎王的头脑里——意识的流转与物质不同,几可无视空间距离,瞬间跳跃。张禄趁机摆脱了幻境的束缚,返回真实世界,随即将身略略一振,趴伏在他身上什么按头的、掰手的、抱腿的好几只十足虫妖就当即被弹飞了出去。   这些十足虫妖落在地上,翻滚几下,仍然保持了原有的姿势,一动不动。不仅如此,就连那些卫护主公,或者后撤堵门的十足虫,也都对张禄的动作视若无睹,就僵在那里跟木头人似的。张禄略一转念,已明其缘由——   估计因为巨猎王无法摆脱幻境的束缚,所以它通过精神网络调用了周边所有同族的计算力。如今那些大大小小的十足虫妖,都只剩下不到十分之一的意识维持着自身的生命系统,仿佛植物一般,视而不见,听而不觉,对于外界毫无认知能力,更别说及时做出反应来了。   说白了,这个由十足虫妖所组成的强大的精神网络,这会儿正处于当机的边缘,根本不可能再接受任何新输入的指令……   张禄心中大喜,当即便将“玄霆”剑拔出鞘来,直向巨猎王猛扑过去。。   a 第一百七十四章、芒刺在背   意念的运行速度比**动作要迅捷得多,就好比张禄当日中了“灵台蜃景”,挣扎良久,其实**才不过发了短短几秒钟的愣而已。   巨猎王用精神力在张禄脑海中造成幻象,二人对谈良久,随即张禄又改造对方的幻境,模拟天柱之景和妖龙之象,但在外界,也仅区区数息罢了,巨猎王刚来得及通过精神网络下达指令,让周边同族扑将上来拘拿张禄。   同理,张禄从幻境中逃脱出来,进而“虎躯一震”,把扑在他身上的十足虫妖们全都弹飞,随即拔剑出鞘即便这些动作全都一气呵成,也就一息之功,但估计身在幻境中的巨猎王却已经挣扎了很长一段时间啦。   论起对幻术的掌控和运用,巨猎王当然没法跟张禄相提并论,后者是自有传承,多年苦修,前者却只是吃天赋老本儿罢了巨猎王压根儿就不会造什么复杂的幻境,能够利用自身的记忆,并且由张禄头脑协助补完出一个人形来,口出人言,那就已经顶了天啦。所以虽然精神力很强,巨猎王却不可能仅靠此技便统一妖界,进而绝灭人类对于刚鬃王之类的同级别强者,它必须正面放对才有机会击伤对方的意识,或者把对方意识扯进个虚拟空间去很短一段时间,在成千上万的将兵簇拥下,那又能顶多大用处?   但即便如此,巨猎王初发精神攻击,就打了张禄一个冷不防,险些抵御不住,可见天赋能力相当之强。   就好比张禄是个武林高手,而巨猎王呢?是个并没怎么练过拳脚的大力士。   它的精神力本来就强,再抽取了附近同族的精神力相助,张禄不确定自己造就的天柱、妖龙等幻象能够拘束对方多长时间。故此他匆忙出剑,要利用这短暂而宝贵的时间,一举即将巨猎王击毙当场!   巨猎王浑身披着泛有暗金色光芒的几丁质,这玩意儿必然坚逾钢铁,不试亦可知也。但论起防护力来,巨猎王恐怕还比不上刚鬃王,因为皮毛虽软,却覆盖全身,几丁质虽硬,必不可能浑然一体,肯定会有缝隙否则压根儿就不能动啦。张禄就瞄准了对方头身之间的缝隙,那缝隙薄如纸片,还真不能算是脖子那家伙就压根儿没有脖子。   “玄霆”本是利器,再加上张禄真气缠绕,附着有火焰之力,果然几无阻滞,便直插入巨猎王头身之间,直接捅了个对穿。随即张禄将手腕一振,剑身上泛起一阵虚影,左右一摆,硕大的头颅便即滚落在地。巨猎王就比例来说,脑袋极超过了十头身,但即便如此,那脑袋也跟张禄的身躯一般儿大,翻滚落地,轰然有声。   但是如此巨大的创伤,刺激到了巨猎王,疼痛和对死亡的恐惧终于使它摆脱了幻象束缚。只见它口器一阵震颤,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叫声,周边十足虫妖当即全都从静止状态中解脱出来它们的意念得到了释放啊一起应和着巨猎王的惨叫而齐声呼喝,同时挥舞前肢,扑向张禄。   虫豸的生命力一般都比较顽强,即便切下头来,也仍然能够存活相当长一段时间,巨猎王虽已妖化,这种天赋仍然保留。所以虽然掉了脑袋,它也并没有死去,肢体只能本能地摆动,无以伤敌,却能通过精神网络操控同族,为之复仇。   “呼啦”一下,几十只大大小小的十足虫妖就把张禄给埋了,堆成座小山一般。但是张禄若与巨猎王正面放对,或许尚在伯仲之间,胜负难料,想对付这些小喽啰却并没有什么难度。“嘭”的一声,小山炸裂,十足虫妖纷纷被弹飞出去,其中几只还直接碎了甲壳、掉了手足,张禄手挺“玄霆”长剑,冲天而起。   随即他就在半空中剑指门侧,真气暴涨,直接就把土石砌就的巨猎王的宫殿给捅穿了。虫道本来蜿蜒曲折,张禄硬生生给打出一条笔直的通道出来。   囚首沟内外的妖物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只有一些巨猎王的同族受到精神网络的影响,察觉到了危险,纷纷冲将过去,妄图护主忽听一声巨响,大地摇颤,随即崖壁上土石激飞,一道身影疾穿出来。这身影才离崖壁,便即飘浮在空中,高声啸叫起来:   “本人界王,今已斩杀巨猎王,断其首级!”   这说的是人类语言,妖物中倒有不少虽然不能说,大致是听得懂的,无不惊惶恐惧。在附近空中巡逻的十几只禽妖疾扑过来,却被张禄一剑一只,全都刺穿、跌落。   但是囚首沟内外的禽类妖物也是论万计数的,再加上很多虫豸也能飞行,都纷纷翻翮振翼,从四面八方蜂拥过来。至于走兽和不能飞行的虫豸,有弓的张弓,有箭的搭箭,各类飞行道具也如暴雨般射向张禄。若是被它们达成了合围,即便张禄有通天之能,估计也很难逃脱得掉了。   好个张禄,啸叫过后,便即一飞冲天,直入云端。一些大型禽鸟和飞行虫豸随后紧追,但很快便失去了敌人的踪影他哪儿去了,上天了么?难道那家伙是从天上来的不成么?!   其实就算天垣无人境也飞不出大气层去,更别说虚梵世界高空中元气混沌、浓浊,气流激荡更毫无规律可循,张禄要真敢一直朝上飞,身躯都易被如刀的气流撕裂。他是及时往浓云中一躲,随即便施展幻术,隐了身了。敢于追击的妖物全都没有十足虫妖那么强的精神力,就连想感应身周气流细微波动都不太可能,又怎么能够发现得了他?   此后三天的时间,张禄便在酋首沟内外隐匿身形,四处出击,又先后斩杀七名妖将,搞得群妖人人不,是妖妖自危。眼瞅着十多个部族干脆合族迁走,远离这是非之地反正巨猎王确实是挂了,没谁再能治它们擅离之罪。   三天过后,张禄便即脱离了虚梵世界,返回玄奇界。这以后虚梵的动向他就不清楚啦,他不知道妖界二王被杀,再度陷入混沌、动荡的战国乱世,其中独有不夜岭脱颖而出,仗着自身与“天种”有些交情作为号召,“百变公子”兼并了数十个部族,很快成为妖界第一大势力。不过那小狸猫不敢称王,另立了一个名号,叫做“圣主”,还在不夜岭上建庙供奉“拳王”和“界王”两位天种,朝夕祭祀   张禄要是见着了,非跟狸奴急不可,因为很明显两尊石雕塑像,“拳王”比“界王”高上整整一头,仿佛“拳王”是主,“界王”只是他的侍从而已,就好比如来和伽叶,关公和周仓   张禄在玄奇界打了个转悠,就又返回了天垣世界确实是转悠,因为毫无意义,既然没有任务,自然也无赏赐,而太痴魔也不肯向他透露更多的讯息   意识与躯体才刚合而为一,突然之间,张禄感到一阵没來由的心悸,仿佛有一双神秘的眼睛隐藏在某个不可知的空间中,正在窥视着自己。他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同时就觉得船身猛烈一震   匆匆冲出船舱,来到甲板上,询问陆离盟:“怎么回事?”陆离盟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躬身答道:“刚才迎面遇上了一座冰山,好在及时转舵,只是从边缘擦过而已,并无大碍。”   张禄“哦”了一声,手搭凉篷,朝着南方眺望。少顷,他放下手来,询问陆离盟:“这里可以停船么?”   陆离盟连连摆手:“不可,不可,若是停船,再有冰山撞来就赶不及躲避了呀。”   张禄点点头,便即下令:“转向吧,折返北方。”   陆离盟大喜:“咱们可以回去了么?”   张禄摇摇头:“我还要继续向前,汝等先退,等到离开冰山漂浮区域,到第十九号岛上停船等我”他们早就超出了堂阳季海图所描绘的范围,航程中新发现了不少小岛,张禄也懒得起名字,就第一、第二这么简单地标注。所谓“第十九号岛”,乃是距离此处最近的一处可以停靠海船的岛屿。   “你们到那岛上,期以五十日,倘若不见我回去,便可自行启航,折返阳林岛了。”   布置完毕,张禄又取了不少食水,打一个大包,足够他半年吃用的,背负着就腾空而起,继续朝正南方向飞去。   越飞越觉得心跳加快,甚至就连皮肤上都不时感觉麻痒甚至疼痛套用地球上一个成语,叫做“芒刺在背”。他就循着这种若有若无,但逐渐鲜明的感觉,不时调整自己飞行的方向,短短半日过后,便即飞临一片巨大的冰原上方。   就在这个点上,感受最为鲜明,仿佛有一股冰冷的气流从地底下冒将出来,正入张禄胯下,即从孔窍中透入,纵穿整个身体,最终透出顶门。这气流凌厉若剑,就好象直接爆了他的菊花,把躯体一剑捅穿了似的!   张禄缓缓降落下来,右脚脚尖朝冰面上一点,忍不住放声大笑:“我得之矣!”   随即他猛然又蹿起两丈多高来,然后疾速下落,脚尖貌似如前一般轻点冰面,其实真气就象一柄精钢所铸,极其锋锐的凿子似的,一直透入冰层深处。等再跃起来的时候,就见几道皲裂以脚尖点中处为中心,快速向外蔓延,同时耳旁传来冰层碎裂的连珠爆响   此处冰层以皲裂为始,以爆裂为终,短短一瞬间,方圆近百丈的冰层就彻底粉碎为巴掌大小的碎片,并且四处飘飞、溅落。于是在冰层深处大概十数丈以下吧一个巨大的暗影便即显露了出来。   那是半截巨大的龙首残骸,跟醉乡世界中的一般无二。当然啦,那只是人造幻影,这却是天然本相,比之醉乡世界所有,更多出一股沛然莫御的凶残暴戾之气。张禄远远的在船舱中感应到的,就是这股格外熟悉的气息。   他再次缓缓降落,轻轻落在那龙骸一枚巨大有如山峦的犬齿尖端。妖龙的凶暴之气就从脚底透入,直穿四肢百骸,一直达到眼眸他不禁略略打了一个寒战。随即不自禁地放眼向远处望去,只见原本苍茫的海天之际突然现出一个巨大的孔洞来,孔洞中仿佛镜像一般,也现出了一具龙骸,并且随心所想,图像逐渐移转,现出了在龙骸之后的葱茏草木,还有一汪清澈的泉水。   三位无人境高手就在泉水之侧,面对着一件法宝指手划脚,貌似在争论不休。 第一百七十五章、了断尘缘  醉乡世界连通现实世界的媒介,是一口粗瓷钵,目前就理论上而言,应该是摆放在京城中唐莹暂居的宅邸之内……京城在天垣大6的中部,而如今张禄僻处南海之南段——可能都快接近南极点啦——两地相距十万八千里,他怎么可能从冰原上远眺到醉乡?这、这特么的就不科学呀!   然而大千世界,诡奇的事物比比皆是,绝大多数世界的修行者又不跟纯机械的地球世界上的人类似的,那么看重理论,往往知其然就罢手了,不肯深入去探究其所以然。WwW.⒉再说了,此事相关三维生物——就是虚梵世界里那些妖物所说的“天种”——三维世界也不大可能真正搞清楚根底。   那么大致判断起来,应该是当日6离子在南极冰原上现了巨大的龙骸,深感其气势骇人,觉得可能会对自己的修行有益,故此在醉乡世界中照猫画虎,做了一个模型。但因为某些不可知的因素,这模型与本体之间是存在着一定感应的。张禄作为接触过模型的人,或者因为他本身也是三维生物,所以当接触本体之后,这感应就变得愈鲜明起来,直至撕裂空间,直照醉乡世界。   想到这里,张禄纵身而起,直向远方那个虚空中的孔洞飞去——若是能够就此一跃而入醉乡世界,那多方便啊,不必要再千里迢迢赶回大6去啦。然而他的脚尖才刚离开龙骸实体,天边的孔洞便即瞬间消失。   这是信号中断了吧?   张禄不禁苦笑摇头——世上哪有那么方便的事情,能够直接开道时空门就把自己送回去,你当是藏在抽屉里的时光机啊?于是按下身形,再踏龙骸,遥遥一望,天边的孔洞也再次打开来。他尝试着朝遥远的醉乡世界挥手,并且高声喊叫,那三名无人境高手却恍若未闻,眼神偶尔扫过这个方向,也貌似啥都没有瞧见。   哦,原来只是单向的……   放弃了快回归的可能性,张禄开始仔细研究起这具龙骸来。根据他的调查和判断,龙骸本来或许是完整的,或许是被冰层流动的力量所撕裂,光剩下这半截脑袋漂流到了此处。那么,也许还有不少碎片残留于世界各处吧——堂阳季得到的那一小片龙骨,是不是原本与这残骸是一体的呢?   身在残骸附近,张禄的身体绝不舒服,不时感觉有妖龙戾气透入脏腑,仿佛有千万只小虫子在体内乱钻似的。好在这点点不适对于此刻的他来说,并不会造成什么实际损害。   最有趣的是,经过一段时间的勘察,张禄怀疑这确确实实是一条死龙,跟在其它异世界所见龙骸绝不相同,其散出来的戾气也似乎在逐渐消弱中——当然啦,因为总量太大,故此虽逾千年万年也还并没有散干净。   为什么会如此呢?不是说三维生物不可能死在三维世界中吗?   就理论上来说,三维生物只能将自身的一部分投影到三维世界中来,那么毁灭掉这一部分,并不会导致三维生物彻底丧失生命。但是用某种方法镇压这投影,却有可能使三维生物通过不可知的渠道永远连接某个三维世界,无法脱离,无法行动,那就跟死了也没有什么区别啦——只是随着镇物的移去或者力量减弱,这个三维生物有可能逃脱,也就是俗称的复活。   但这段龙骸却貌似再没有复活的可能性了。张禄尝试设想其中的缘由,很可能是这三维生物本来就接近死亡的边缘,故此击杀其投影,就直接导致了本体的灭亡;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受镇压时间太久,始终无法脱离,进而导致了寿数终结,自然死亡。   他慢慢扫清龙骸中残留的浮冰,最后在其正中位置——大概是龙舌之上——盘膝坐下,阖起双眼,尝试着感应这不时往自己体内钻的残存戾气。戾气中充满了凶暴、残忍之意,不时摇撼张禄的心智,就仿佛靡菲斯特在浮士德耳边低声私语,想要诱惑他堕落一般。张禄并没有简单地行气抵御这种邪恶的诱惑,而是尝试着理解它,吸收它……   就好比张禄端出自己的身心来,在邪恶戾气造就的铁砧上反复锻打、磨砺;又仿佛他尝试一点点吞下蚀肠腐骨的毒药,每次都定额在致死剂量之下,进而用这毒药来改变肉身形态。他是有意识这么做的,因为他觉得这股戾气对自身莫名其妙的有益,若能顺利吸收,必能大涨功力,提升境界……   这就跟他在福瑞世界接触镶嵌在山壁中的那段龙尾,进而与堂阳季留下的小片龙骨相呼应,竟然能够瞬间破境,功力大涨,有其一脉相承之处。说不定原理完全相同,但究竟其中蕴含着什么原理,他却又根本毫无头绪。没关系,咱也不求其所以然,先做了再说!   于是一边运行周天,一边吞吐周边混杂了妖龙戾气的元气,利用气脉将其中的戾气剥离开来,并且通过真气运行,逐渐稀释、吸收。但才刚走了两遍周天,忽听耳旁传来一声惊呼声:“你丫是作死呢吧?!”   张禄睁开眼睛,只见三无和尚就站在自己身前不远处,眼眸流转,左右瞅瞅,鼻翼微张,吸了几口气,然后原本焦虑的神情瞬间便放松了下来。三无和尚伸出手来,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光头,“啧”了一声:“竟然是个死物啊,这玩意儿倒不多见……”   张禄皱眉问道:“难道龙基本上都不会死么?”   三无和尚耸耸肩膀:“怎么可能,若真是永恒不灭之物,我们哪敢跟它们开战——我是说在三维世界碰上一具死龙遗骸,这事儿比较稀罕。”   张禄笑一笑:“我能找到这东西,大概也是你说过的什么‘气运’吧?”   三无和尚嘴角一撇:“是运气,不是气运——若是气运,贫僧,还有‘拳王’,跟你又有什么不同?为什么我们还在下界辗转的时候,就从来没碰见过这种东西?”说着话上下打量张禄几眼,目露喜色:“不错啊,看起来过不了多久,咱们就能在天上重逢了。”   “说不定,我把这妖龙戾气全数吸收,炼化,便可破境飞升了,”张禄盯着三无和尚的表情,尝试套对方的话,“我之所以有这种能耐,是因为本为三维之身呢,还是因为……咱们跟龙之间存在着什么特别的联系?”   三无和尚摇摇头:“倘若三维的人类都能吸收龙的戾气,辅助自身修炼,那问题就简单了,只要宣扬出去,除了那些铁了心的‘龙保主义者’,人人都会奋起而屠龙。龙就算再厉害,也会象落入广东人食谱似的,花不了多长时间就变成濒危物种……”   “只有咱们地球人才能这般吸收和消化戾气么?”   “普通地球人当然不成,”三无和尚眉头一拧,“至于你我……‘拳王’因为有此异能,所以才能在天上越战越勇,但终究已是真真正正的三维之身,吸纳再多,所得也有限……”   “那么你呢?”   三无和尚略显尴尬地一笑:“我没有试过……以我如今的境界,还不可能去正面屠龙啊,再说龙骸又实在难找。赶紧的吧,你赶紧飞升天上,我才好卸下这指引教导之责,去协助‘拳王’屠龙。”   “好啊,”张禄微微一笑,“算我一个,咱们一起去。”   三无和尚摇摇头:“你?且呢。你登仙之后,自然会有很多任务压下来,最重要的,你必须再去指引别的地球人飞升……”   “哦,”张禄大致明白了,“要先代师课徒,然后才能真正出师。”随即一皱眉头:“这种单系传承,就跟西斯似的,你不觉得很危险吗?”   “可是西斯终究传承下去了呀,绝地倒差点儿被灭光了……地球已被封禁,就算人为地撕开一个小口子,能够排着队往外钻人就很了不起了,你还寄希望于千军万马一涌而出吗?”三无和尚伸手挠挠下巴,“不过,我们最终的目的,可能就是彻底破除封禁,让同类可以自由登天……”   “钻出封禁,魏强是不是第一个?”   三无和尚点点头:“当然,他是……”随即悚然一惊,质问张禄道,“你怎么知道‘拳王’名叫魏强?是谁告诉你的?!”   张禄得意地笑了起来:“我知道的,可比你想让我知道的,多了去啦。”   三无和尚撇撇嘴:“饭要一口一口吃,知识要一点一滴吸收,有些事情知道太早,未必是好事情……当然啦,知道‘拳王’本名魏强,这倒没什么问题……”   “法师你本名叫啥?”   三无和尚嘴角一撇,貌似在笑:“贫僧的俗家姓名,几万年前就已经淡忘啦。”   张禄“哧”了一声:“这话有点儿装逼……你有几万年的寿命么你?!”   “各三维世界时间流不同,从三维世界可以楔入的点也不同,我又没说按哪儿的时间算是几万年……”三无和尚诡笑道,“倘若倒果为因,把先当后,从古代到现代,几千年总有吧……”   张禄试探性地问道:“我被穿越去了东汉末年,到现代社会也还不到两千年,你被穿越去了什么时代?再早能有和尚么?总不成你被穿越去了印度……”   三无和尚双手左右一展,抖抖袍袖:“你见过我这么英俊潇洒的印度和尚么?我只是喜欢以此形象示人而已,谁告诉你说次穿越回古代,就一定做了和尚?难道‘拳王’是穿越去了的世界,才会那样一身打扮不成?”   “哦,”张禄心说确实是自己想岔了,“那么你在获得三维之身后,再回凡间上户口,应该是去的一个释教盛行的世界吧……”   三无和尚眨眨眼睛:“这是……秘密。知道我的经历,对你有什么益处吗?你是查户口来的吗?你真当我在天上没事儿干,必须整天保姆似的看着你?”   张禄“嘿”了一声:“你也不与龙战,也不是时时刻刻都盯着我,感觉象整天都在打零工似的……你其实在天上没有什么地位吧?”   三无和尚脸色一沉:“把凡间的架构往天上搬,就会产生你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所以说境界到了,自然得知,提前窥探天上真相,对你一点儿益处也没有。”说着话双手合十,口宣佛号:“阿弥陀佛,施主你还是别再胡思乱想了,好好修炼吧,我在天上等着你啊。”   话才说完,身影便即瞬间淡去。张禄苦笑着摇摇头——又没能诓出多少信息来——正打算重新阖上双眼,继续吸纳妖龙骸骨中蕴藏的残余戾气,突然间眼前一花,三无和尚又再出现了。   “提醒你一句,飞升在即,尘缘当了则了。”   张禄一皱眉头:“啥意思?别整天宗教口儿,老老实实说人话不成么?”   “打个比方来说,”三无和尚沉吟少顷,回答道,“你小时候欠人五毛钱,一直没能得着机会还,心里就此留下一根刺。那么等你成年以后,再度偶遇少年时候的债主,还会不会还他那五毛呢?”   张禄耸一耸肩膀:“小时候五毛可能挺不少的了——起码能买根冰棍——几十年后,五毛钱还有什么用?还了他又有什么意义?”   三无和尚双掌一合,“啪”的一声:“就是这个意思。长大了再还五毛,不但毫无意义,也根本消不了你心中那根刺。凡间很多琐事,升仙之后,都会变得毫无意义,但若有遗憾,就会永远留存,这对于你的身心都没有什么益处啊。所谓了断尘缘,不是说要抛弃过往的一切,而是说仙凡两隔,不同阶段该解决的问题,就应该放在这一阶段解决掉,别拖,拖着拖着,问题就不是问题了,但会留下逃避的阴影——你明白了么?”   “哦……”这回轮到张禄沉吟了。自己在这天垣世界,还有什么问题必须先解决了才能放心登仙吗? 第一百七十六章、登仙      津州在天垣大陆的西南部,境内土地贫瘠,矿产资源也少,而且还不靠海,恐怕得算是天垣朝自然环境和经济水平最差的一个州了。但是锉子里拔将军,津州东部的历郡倒还勉强说得过去,辖区内颇有几处千年名胜,吸引着不少修行者前来,靠着第三产业尤其是旅游业,繁荣和富庶程度稳占津州七郡之首。   当然啦,比之桓郡、西黎等强郡,势力大概还到不了五分之一。   历郡的几处名胜多是与破境飞升相关的。天垣大陆信史一万七千年,时间足够久远,故此有记录的登仙者也是车载斗量啊,只是分散到各州各郡,名额就相当有限了,况且也不是每位登仙者都会留下名胜来的。   很多登仙者只是悄无声息地离去,最多召集一些门人弟子前来观礼而已——据说只有这般保持平常心,才能顺利登仙,而不至于中道崩殂。其实,任何一个大境界的跨越,都有可能造成走火入魔——量变转化为质变,并非那么容易,不存在毫无风险的事情——登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就更为凶险了,倘若闹得天下皆知,无数修行者汇聚,结果却登仙失败,自己是一闭眼啥都不知道了,本门本派的脸面可全都给丢尽了呀。   还不如我悄悄地走,不带走一片云彩,哪怕失败了,门人弟子们也可以对外宣称只是寿终正寝而已。当然啦,直接吹嘘老前辈确实是破境飞升了,而且经过非常圆满的也有不少,反正无从考证。故而记录在册的登仙者究竟有几成是真,几成是假呢?根本就没有人知道。   也有小部分的登仙者对自己信心满满,为了给门派涂抹光彩,留下最后一份遗产,临近飞升之际,会特意广撒名帖,遍邀同道,前来观礼。固然除了极少数登仙之后又再折返尘世,指引后辈的仙人外,其余登仙者一去不回,很难判断是确实飞升天界了,还是被劫雷彻底殛作飞灰了……然而年深日久,类似登仙仪式积累得多了,总能留下一些经验之谈,明眼人比较容易通过蛛丝马迹来判明成败与否。   好比说这位登仙失败了,留下一具残尸,那么在他失败时候所产生的天地异象,就一定程度上能够作为殷鉴。后来又一位想要登仙,结果绝尘而去,再无影踪,你说他肯定成功了吗?当时的状况与失败时的情景几乎没有什么差别,他是直接被殛作飞灰的可能性更大一点儿吧……   经过上述层层筛选,那么那些大张旗鼓破境飞升,又大致可以判定为成功者,他们留下来的名胜——多数是登仙之所——数量就极其有限啦。历郡一郡之内竟存有多处,自然显得与众不同,格外光彩。   尤其是,眼瞧着这名胜么,又可能多添加一处了……   历郡之侯并不姓历,而姓归,仗着郡内名胜众多,四方武人汇聚,多年来得以博采众长,势力在州内如日中天。津州历代藩王,十个里面就有七个都出自历郡归氏。但是当代历侯府中,境界最高的却并非同族本姓,而是代代联姻,并且世为家宰的公仲氏——   出乎所有以意料之外的,无人境高手公仲子圭竟然广撒名帖,定于本年年终,他要尝试在郡城外不远处的凤翼山中破境飞升了!   消息传来,真是跌破所有人的眼镜……哦,天垣大陆貌似还没有眼镜。   公仲子圭在当代无人境中排名第八,也就是倒数第二,仅仅比支离异强点儿有限。当然啦,那是好多年前的排行,更新速度很慢,但他自入无人,便入凤翼山中苦修,别说外人了,就连历郡归氏、公仲氏的子弟们也轻易见他不着。   “升遐会”就曾经想拉公仲子圭入会的,但几名老人跑去历郡打听,竟然没人说得出公仲子圭究竟藏身于凤翼山中的哪一个角落。照理来说,你飞至山巅,放几道气功波,乒乒乓乓一顿乱砸,公仲子圭肯定就跑出来了,但问题这么办实在有失礼数,绝非高人之行,所以最终只得悻然而归。   时间一长,大家伙儿都快把这人给忘记了,就算他哪天无声无息地死在凤翼山中,也不会有谁觉得诧异……就算公仲子圭修行有成吧,按照一般的估算,那也起码得在三十年以后——倘若他还能活那么久的话——总得独孤恨、唐莹那几个领头的先试过飞升,才能轮得到他吧。   然而世上之事,就是这么奇妙,最近历郡使者遍及各方,广遥同道前来凤翼山观礼。   本来请的人就不少,那些听闻消息,不请自来的,更是满坑满谷,聚的人多了,当然不可能深入凤翼山,去找公仲子圭隐居之所——肯定装不下那么多人啊。历侯亲自出马,挑选了山中一处较为开阔的所在,门人弟子们平整土地,高搭彩棚,帮忙老家宰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   发帖邀请的,主要是与历侯关系较好的各路诸侯,大概有这么二十多家,这些诸侯或者亲自过来,或者派遣重臣前来,加上跟随的弟子,就有好几百人。此外八位无人境和部分无我境上阶高手,也全都在邀请之列。   然而无人境高手并没有全来,最终抵达凤翼山的,只有钟政、唐莹和海陵督三人而已——也就是张禄在南极冰原上通过时空通道连接醉乡世界,见到过的那三个人。支离异身为王朝宰相,他自然是不能轻易离京的;独孤恨或许是痛恨公仲子圭抢了他第一的名头,只是派了流云宗掌门公仲桁前来;佘师承、邵葵才刚摸索到术、武双修之路,修行正当紧要关头,不克抽身;还有一个玉无涯……实话说没人知道他究竟身处何方。   其实天垣世界此时的无人境不是九名,而是十名,但第十人张禄,清楚他境界的也就只有“升遐会”诸老和独孤恨而已,况且,也不知道那家伙出海扬波,究竟跑到哪儿去啦。   以公仲子圭的身份,别人到来,大可以不理,交给历侯去接待就好了,但三名无人境抵达,是不能不倒履相迎的。只是那也仅仅面子上好看罢了,相互间除了几句恭维话,也并没有什么可以交谈。钟政仗着资格老,旁敲侧击地探问公仲子圭,你究竟得了什么机缘,或者摸索到了什么途径,才能那么快便有飞升之望呢?但公仲子圭却只是打哈哈,顾左右而言他,很明显不肯透露其中奥秘。   立谈之间,突然有一名历郡内门弟子疾奔过来,面呈骇然之色,但是眼见到四位无人境在此,却又不敢靠近,只好远远地朝公仲子圭打眼色。公仲子圭伸手一招:“有什么事?”   那名弟子近前两步,喘着气回答说:“白师弟正在接待来宾,才刚见他退至一旁,闭目休养少顷,突然间一头栽倒,气息全无了!”   公仲子圭闻言,不禁大吃一惊,急忙朝唐莹等人作个揖,告了罪,便命那名弟子领路,前去探看。   钟政面露诧异之色:“是什么人物,子圭如此上心?”   你都是快要抛弃俗尘,飞登仙界的人了,小辈是生是死,甚至都不用历侯出面,为什么你会那么着急呢?   唐莹想了一想,忽然皱眉道:“难道说,是白公衡出事了?”   白公衡是历郡内门弟子,大概无我境初阶的水平,也算一时俊彦,但跟公仲子圭的境界差得十万八千里远——其实除非历侯突然间挂了,否则公仲子圭心中都不应当起什么波澜。只是有一点,这白公衡乃是公仲子圭的嫡亲外甥孙,据说向来——当然是指隐居前——对他保爱有加。   那么亲戚小辈突然出事,公仲子圭不免吃惊,前往探查究竟,倒也在情理之中。问题是,唐莹也多少有点儿着急:“不知道丽语会否出事……”   钟政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这和令甥孙又有什么关联了?”唐丽语压根儿就没跟着来啊,白公衡暴卒,又与她何干?   唐莹“啧”了一声,斟酌词句,回复道:“从前丽语总跟我谈起黎彦超、风赫然,还有张禄,后来不提张禄了,改成了白公衡……”   海陵督当即醒悟:“原来如此,白公衡并非在此界……此间出的事,故而无病自倒。就怕牵连着令甥孙也有危险……”   这仨都是没有穿越过的,但曾经跟穿越者张禄相处过相当长一段时间,对于玄奇界的细节自己不可能清楚,但一些大致设定还是懂得的。当初张禄等四人说不上天南海北,平素也没有什么来往的机会,偏偏唐丽语经常在老祖宗唐莹面前提起三名同伴来,问她是在哪儿见到的,发生某事、口出某语之时,具体都在什么地方,却又讳莫如深,不肯回答。唐莹年老成精,当即就猜到了——你们是得了被天、魔所摄的大好机缘啦。   可是最近一段时间,唐丽语偶跟唐莹相见,却反过来要探问张禄的近况,很明显张禄跟他们拆队了。言谈之间,除丈夫黎彦超、好友风赫然外,唐丽语口中多出了一个“白公衡”,唐莹自然也有所觉察。只是,即便唐丽语并非一个促狭之人,她嘴里也没有白公衡什么好话……   如今白公衡突然间“休养少顷”,然后“一头栽倒,气息全无了”,唐莹当然会想到:难道是穿越过程中出了什么事儿吗?当下出语点醒,其余二老这才恍然,钟政当即就说了,那你还愣着干嘛,一起过去瞧瞧啊。   三人各展身形,如同疾风一般追蹑公仲子圭而去。他们倒是前后脚抵达白公衡倒地之处——公仲子圭脚力虽健,引领他的那名内门弟子终究跑不快——远远的便见一群历郡弟子围作一团。公仲子圭排开众人,进去一瞧,只见自己的外甥孙仰躺在地上,双目紧闭,牙关紧咬,貌似毫无生气。   公仲子圭双眉紧锁,伏下身去,但他并没有去搭白公衡的脉搏,而是探手入怀,似乎在摸索些什么。   旁有一人伸手拍拍公仲子圭的肩膀:“前辈在寻什么,莫非在找此物吗?”   公仲子圭抬起头来一瞧,却不认得,但看打扮并非本府弟子。这人也就二十来岁年纪,瞧相貌隐约有些象……左手高高抬起,小指上悬挂着一枚铃铛,还故意跟那儿晃啊晃的……   唐莹不禁惊呼:“张禄,你是何时返回大陆来的?” 第一百七十七章、“前辈”与“大老”   听得“张禄”二字,公仲子圭不禁双眼一眯,隐约射出两道森然冷意。但那也不过短短一瞬罢了,他的神情很快便即宁定下来,反倒“呵呵”笑道:“你就是张禄久闻大名,恨未识荆。”   张禄也笑:“人生有缘,自会相见。”   公仲子圭一抬手:“可否借一步说话?”   张禄点点头:“也好。”   于是公仲子圭就吩咐历郡弟子,将白公衡的尸体好好收敛了谁想张禄却摆摆手:“不要动他,少时便苏。”   公仲子圭双眼一亮:“公衡并没有死么?”   张禄摇摇头:“恰在此时,突然暴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除非张某天运在身,哈哈哈哈”   唐莹完全不清楚他们都在说些什么,貌似话语中蕴藏着无穷的机锋。但是张禄说白公衡一会儿就能醒过来,她是听懂了的,急忙追问道:“白公衡无事?那么丽语他们呢”   张禄闻言一愕,随即便明白了唐莹的担忧,当下微笑摊手:“我不清楚实非四人共聚之期。”那意思,根本还不到他们小队再次前往玄奇界的时候哪。你以为白公衡是在执行穿越任务过程中挂了的?嗯,没错,我倒是挺希望造成这样的错觉。   公仲子圭又低头瞥了不言不动,也无气息的白公衡一眼,便即转身,当先带路。张禄从后跟随,还打眼色让唐莹他们三人也跟上来。公仲子圭走了几步,突然停住,略一偏身,对张禄说:“还请单独相谈。”   张禄笑笑:“我可不敢跟您单独见面啊况且,此事这三位也多少有些牵扯,其中原委,最好共商。”   公仲子圭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点头:“也罢,那就请随老夫来吧。”   五个人在山中曲折转弯,走了好一阵子明明可以加快速度的,但公仲子圭却只是负着双手,如常人一般迈步前行,后面跟着的几人也不好去催他。   分花拂柳,他们最终来到一处隐秘的山谷当中,这里地方不大,但有清泉,有瀑布,繁花似锦,鸟鸣声声,倚靠山壁还结着两间草庐。公仲子圭就在草庐前、池塘边止步,钟政笑一笑:“真是洞天福地啊,想必这些年公仲贤弟就是在此处隐居的吧?”   公仲子圭也不回答,却注目张禄:“你是怎么猜到我的?”   张禄双眉一挑:“纯出偶然。”随即侧向面对唐莹等三人:“在下不久前才刚折返大陆,突然听闻公仲前辈即将登仙,因此赶来观礼。几位想必也在疑惑,以公仲前辈之能,若非别辟蹊径,又怎能力压独孤前辈,那么快便登仙有望呢?”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那三人当即醒悟“原来得到三枚术法铃铛的前辈,就是公仲你啊!”   公仲子圭却仍然不得其解,质问张禄道:“你仅仅是怀疑,并无真凭实据,那又怎么会想到断脉铃在公衡身上,竟然拿他来试老夫?”   张禄双手一摊,手中各执一枚铃铛:“三铃本为一体,相互间有所感应。当然啦,设非术法大家,终究是察觉不到的,可惜在下对术法多少有些研究。白公衡与我有一面之缘,我才上山,他便上来搭话”   要说摄魂铃和断脉铃之间有所感应,那是真的,但这种感应非常微弱,就算以张禄如今的能为,也不是那么容易察觉得出来的他只是才入凤翼山,就觉得一屡若有若无的牵绊,直连到摄魂铃上。那么具体在谁身上呢?正在琢磨该怎么搜检才好,白公衡就主动凑上来了。   白公衡这家伙是个自来熟,而且还碎嘴,一贴过来,当即黏上,就仿佛他跟张禄是多年好友一般其实他并不清楚张禄是自己的前任,只是看黎彦超、风赫然他们跟张禄非常熟络啊,那么朋友的朋友,当然也就是朋友啦。   张禄实在腻味这家伙,就想故技重施,一道幻术打过去,让这家伙自己退避三舍好了。谁想精神力才刚接触到白公衡,当即就察觉到那缕若有若无的牵绊,正在此人身上因为他如今的境界,早就远远超出了前次在黎彦超、唐丽语婚宴上,与白公衡相见之时。   这真是意外之喜,张禄心说我靠,这就被我找着了?果然老子身上萦绕着“天运”!   于是这才略施手段,先取得断脉铃,又弄晕了白公衡,就看公仲子圭会不会露面,着急不着急。结果还真被他试出来了,这公仲子圭么,正是三铃之主,那位所谓的“前辈”!   当日在南极冰原之上,三无和尚提醒张禄,要他升仙之前,最好先“了断尘缘”。张禄当时就想啊,这天垣世界本非故乡,仿佛寄居的旅舍一般,我说走也就走了,哪有什么“尘缘”需要了断?   于是从头回想穿越来到此界的经历,从碰见言遂、廉晋开始,一张张面孔从脑海中闪过。要说认识的人也不少啦,但大多有如擦肩而过,更无丝毫牵绊。黎剑池对自己不错,但自己西黎的饭也不是白吃的,还曾经救过他小命,恩已报矣后来西黎自家不地道,把自己往外推,那又怪得谁来?唐府同理,光自己帮忙唐府寻到了堂阳季的藏宝,那就是唐家欠自己的,自己一无所亏。   若说有些舍不得,大概只有两拨人吧:一是黎彦超那几个小伙伴,二是“升遐会”诸老。可是你瞧自从白公衡接替了自己的位置以后,风赫然就整天板着脸,一副郁卒相,以果推因,自己对整个队伍的贡献还是挺大的嘛,说不定没有自己,就那仨家伙的菩萨心肠,早就在异世界的动荡风云中撞得头破血流啦。   至于“升遐会”诸老,若是没有自己,他们哪年哪月才可能触摸到术法的真谛呢?   所以张禄“此生”,并不负人。当日在阳林岛上惩戒“五龙”的时候,就从他们头脑中挖掘出来了,黎世杰已被释放,应该全须全尾地返回了西黎去。这就等于算是自己报了黎世杰当日青眼相看的恩惠了吧。   并无辜恩,那么怨呢?要说跟自己结怨最深,差点儿还死在对方手下的,那就只有一个嘲风啦。只是张禄如今已入无人,甚至即将登仙,对于那等小货色的怨恨,还需要再记住吗?没的掉了自己的身价。   想到这里,张禄也多少有些吃惊老子从前可是接近于睚眦必报的呀,如今怎么变得这么宽宏大度了?估计还是受那仨小伙伴的影响黎彦超他们真是“流毒”无穷!   对于那三位朋友,还有“升遐会”诸老,自会有所依恋,但还不足以牵绊其心,妨碍登仙。若说真有什么“尘缘”未尽,那就只有摄魂三铃的谜团还没能解开,恐怕会忍不住思之念之了。   那个“前辈”,究竟何许人也?就象三无和尚所说,张禄身在天垣世界,很想把这个谜团解开,但若飞升天界,谜团立刻就变成了无足轻重之事。但即便毫无意义,也终究会留下些微的遗憾,永藏心间吧可能这就是必须了断的“尘缘”了?   好在他也不是毫无线索,于是从南极返回之后,便欲再往京都,会合唐莹等人,将那幕后“前辈”挖将出来。只是才刚踏上大陆,就听说了公仲子圭打算登仙张禄当即眉头一皱,心说会不会是此人呢?   估摸着唐莹他们也会驾临凤翼山,所以张禄就直接赶过来了,结果还真被他从白公衡身上打开了突破口。   当下指出两枚铃铛之间,本有感应、关联,公仲子圭听了不禁皱眉:“原来如此。非我失策,这可能真是天意吧。”   张禄一拱手,表情诚挚地说道:“前辈即将登仙,在下有一言奉告。”   “你说。”   “登仙之前,请断尘缘尘缘不尽,登仙为难,”说着话伸出三枚手指来,“此中事,在下仍有三不解,希望前辈能够开释。”   公仲子圭一撇嘴:“你心中之疑惑,那是你自身的尘缘,不是我的。”   张禄微微而笑:“难道前辈心中,就没有疑惑了么?”   公仲子圭面色阴沉,沉吟少顷,终于还是点头:“好吧,说说你有何不解?”   “第一,”张禄曲起一枚手指,“前辈为何会将摄魂铃托付给在下?”   “自然是因为你杀了霍君宇,必然夺得摄魂铃。”   张禄微笑摇头:“摄魂铃当时是交给了唐前辈”说着话朝唐莹微微颔首。唐莹皱眉道:“但公仲应该并不清楚”   “怎可能,”张禄左手一摊,“支离前辈难道不曾告诉他么?”   钟政等人闻言都是大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支离异早就知道公仲的真实身份么?!”   公仲子圭也质问道:“你是如何怀疑支离异的?”   张禄微微一笑:“此亦天意也。实话说在下从未怀疑过支离前辈,然而此番出海,不期然遇见了六龙,拷打审讯,从他们口中挖出了支离前辈的姓名。”说着话又朝唐莹他们点点头:“那位在暗中操控六龙和霍君宇的朝中大老,不是各部长官,或者别的什么朝廷高官,而正是当朝宰相支离异。”   唐莹等人闻言,全都瞠目难言。   张禄把脑袋一歪,眉头一皱,故作思索状:“本来也在情理之中,想想看,天子为什么要包庇这位大老,就连唐前辈都不肯告知真相呢?能够让天子如此维护的,必为亲信那么朝中还有比支离前辈对天子更为忠心的吗?忠心到身为宰相,明理阴阳,暗做特务呃,暗使诡谋?那么,为什么当初我们谁都没有怀疑过他呢?”   唐莹愕然道:“因为他是升遐会的一员。”   张禄点头:“不错。身为升遐会成员,若得术家法宝,不可隐瞒,必须交于众人一起研究。那么支离前辈若为大老,他又为什么要向同伴们隐瞒霍君宇手中的摄魂铃呢?好吧,退一万步说,他为天子招募奸邪,行不可告人之事,生怕把霍君宇露出来,难以交代,故此向各位隐瞒了摄魂铃,但”   说着话转向公仲子圭,微微而笑:“难道支离前辈自己就不会顺藤摸瓜,想要搞清楚摄魂铃背后的前辈究竟是谁吗?他就不希望能够找到断脉铃和绝纲铃吗?他用霍君宇非止一日,若说仍然一无所得,在下是不大相信的”   公仲子圭嘴角一撇:“支离异身为宰相,可动用的力量,明暗两道,你们可能真的难以想象我当时也很讶异,就连霍君宇都并不清楚我的真实身份,他却偏偏能够找上门来。”   钟政突然开口问道:“支离有否向你提起过升遐会之事?”   公仲子圭点点头:“提了。”   “那为何你不肯加入升遐会,咱们可以一起研究术法,而偏要继续隐秘其事呢?”   公仲子圭微微一笑:“因为升遐会成立多年,几位却并无所得,还不如老夫偶然得到那三枚铃铛,闭门造车,来得深入呢。实话说,支离对升遐会颇为失望,故此希望能够习得老夫的经验,助他更上一层楼。”   说着话,朝张禄吊在双手尾指上的两枚铃铛瞥了一眼:“我原本计划升仙之后,便将近年来修行所得,包括这三枚铃铛,全都留给他的。”   张禄微微皱眉:“真的么?我还以为前辈会把功法和铃铛,全都传给流云宗掌门公仲桁呢。”   公仲子圭闻言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你终于还是猜到了当日阿桁传信于我,说你已达无人境界,竟可与独孤恨相拮抗,我还不大相信。想必你就是那次看出了他的破绽吧?”   海陵督在旁边儿插嘴道:“此事怎么又与公仲桁相关?”   关于张禄在流云宗内与独孤恨交谈,遭逢一个黑影手执绝纲铃,继而公仲桁突然出现,从而使他对这位流云宗掌门产生怀疑之事,他当时只是写了封信,请风赫然交给独孤恨,唐莹等人却并不知晓。于是大致把当日情景述说一遍,公仲子圭不禁叹息:“原来独孤恨并没有害你之意,阿桁白白暴露了身份啊”   随即望向张禄:“好吧,你也不必要一条一条问了,我便将前后因果,全都告诉你等知道” 第一百七十八章、谜团      公仲子圭才刚迈入无人境,便即交卸侯府事务,躲到凤翼山里去隐居修行,迄今已然将近三十年了。   一般的无人境虽号隐修,其实未必能够彻底抛却红尘俗事,对于门派中事务,以及子女后辈,都始终关注着,需要的时候也会加以干涉——比方说唐莹,再比方说挂着流云宗太上长老名号的独孤恨。要知道“太上长老”也是长老,对于门中之事是有发言权的,逢有要务,还必须要请你发言甚至出手。   只有公仲子圭,貌似真的啥都甩手不管了,就连历侯都不清楚他究竟身在凤翼山中何处修行,临时想找他帮忙都找不到。故此公仲子圭在同道中的存在感和声望才会很低,于无人境中,排名仅仅在支离异之上而已。   这是因为虽然很难判断他的成长速度,但人好歹在闷头苦练啊,不象支离异,俗事牵绊太多,最后甚至还帮忙桓家竞选,进而当上了政元天子的宰相……这般旁骛不断,他不垫底谁垫底?   然而闭门造车终究难出成果,而武道又不象某些术法流派那样,面壁数十年一动不动而竟能破境的,公仲子圭其实三不五时便会潜下凤翼山,化妆改名在俗世中辗转,以期发现对自己有用的功法。他独来独往惯了的,正是怕被历府牵累,所以才假装闭门修行,还不让人知道自己究竟身在山中何处。   然而二十多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被他发现了一处上古术家遗迹,掘出了那三枚铃铛。虽然暂时还无法使用,但甫一接触,便觉内中深含大道,于是便开始尝试术武双修之途。   他或许是天赋异秉,也或许那三枚铃铛果然奥妙无穷,苦研十年,终于被他触摸到了术法的门径。其后公仲子圭就将三枚铃铛拆分开来,分赐三人,以期他们走上与自己相同的道路。至于什么“恐怕寿数不永”,“自身不合术法”之类,其实都只是借口罢了——那会儿他摆脱了铃铛,照样能够继续修炼。   听对方说到这里,张禄忍不住插嘴:“你究竟为何会将摄魂铃交给霍君宇呢?”随即掰掰手指头:“绝纲铃给了公仲桁,与你同族;断脉铃给了白公衡,是你外甥孙;那么霍君宇……”   公仲子圭面色微微一变,随即苦笑道:“欲断尘缘,有些事请恐怕不能永远埋藏心底啊……那是一段孽缘,都是少年时候不修德所致……”   说是不想“永远埋藏心底”,其实他还是并没有把真相合盘托出。根据张禄等人的猜测,那霍君宇大概也跟公仲子圭有什么血缘关系吧……难道是他的私生子?年岁上不大合得上……那么是私生孙,私生曾孙?   总之,当时正碰上霍君宇被宗门开革,懊恼颓丧,眼瞅着人生就要永远沉沦下去,公仲子圭得知此事,就隐瞒了身份,只以“前辈”之名,编一套瞎话,把摄魂铃交给了霍君宇。回想前事,他不禁叹息道:“不想君宇心志不坚……也说不定他心内本有疾病,再加上境界低微,竟然受不得摄魂铃的诱惑,急功近利。给他铃铛,本意是助他,却不料想反而害了他……”   霍君宇为了能够尽快发挥铃铛的功用——说不定他还想修炼有成,回去报仇雪耻呢——竟然用活人做试验,其后为怕暴露,还把实验品全都杀了灭口,就此恶名远扬,终为“大老”支离异所擒。可倘若是旁人还则罢了,支离异一见摄魂铃,当场就惊了——原来“升遐会”之外,还有人在偷偷摸摸地研究术法啊!   他这天垣朝第一大特务头子不是盖的,通过某些蛛丝马迹,广为调动黑暗力量,竟然最终把连霍君宇都不清楚真实身份的“前辈”公仲子圭给挖了出来。二人见面后一交谈,支离异本想把公仲子圭也引入“升遐会”,但是公仲子圭问了,你们结伙儿研究术法,出了什么成果没有?啥,还没摸到门儿哪?那我干嘛要跟你们合伙?   公仲子圭向来独来独往,再加上研究术法已窥堂奥,雅不愿加入“升遐会”,不仅如此,他把自己的收获略提一二,就惊得支离异目瞪口呆,差点儿要纳头便拜了。最终两人达成协议,支离异不把公仲子圭及三枚铃铛的事情泄露给“升遐会”知道,也不严惩霍君宇,作为交换,公仲子圭把自己修行的心得传授给支离异,并且承诺倘若真有登仙之日,也会把三枚铃铛遗留给他。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是支离异挟持了公仲子圭,因为他从此就把霍君宇收入麾下,表面上说我帮你看着君宇,一步步导他迈归正途,其实是把霍君宇当成了捏在手心里的人质。   其实对于上述所谓“真相”——因为具体细节很多都无从验证——自从确定支离异就是“大老”,而公仲子圭就是“前辈”之后,张禄将两者联系起来,早就大致摸清楚了脉络了。他唯独难以索解的是:“霍君宇死后,摄魂铃并未落于在下手中,而是交给了‘升遐会’,而在下也与前辈无亲无恩,你为什么会想到把摄魂铃托付给我修炼呢?”   公仲子圭苦笑着反问道:“你以为支离异事事都会向我禀报么?何况他还害死了君宇……”   其实这是信息不对称造成的必然结果。首先对于霍君宇的真实身份,就连公仲桁、白公衡他们也不清楚——因为事涉隐私,实在不便跟晚辈明言啊——公仲子圭只是跟他们说,此子虽然年轻,却颇有术法天赋,故此才将摄魂铃传授于他。等到霍君宇被政元天子所杀,支离异不好向公仲子圭交待,有一段时间就故意避着他们几个走,绝不再传消息。   所以公仲子圭只是知道霍君宇死了,他当时还另有要事,不克分身,就命白公衡去回收摄魂铃。不过命令是这么下的:以自身不暴露为第一要务;看摄魂铃落在谁人手中,此人若也有术修的天赋,可尝试命其继续修炼……   白公衡曾经隐约听到过“升遐会”之事,感觉张禄既跟“升遐会”存在着若有若无的关联,或许真有修行术法的天赋吧;再加上当时张禄是身处唐莹别邸之中,白公衡怕是出手伤人,硬夺摄魂铃,反易暴露自己,所以就自作主张,诱惑张禄去修行摄魂铃啦。   听到这里,张禄不禁微微而笑:“公仲前辈所言不尽不实……其实你是想要为霍君宇报仇吧?”   公仲子圭从来都没有光大术武双修之途的用意,之所以分赐三枚铃铛,只是想让自己的同族、亲眷可以迈上已被证明确实有效的这条修行道路而已。他又何爱于张禄,要跟白公衡说,可将铃铛下赐给张禄修炼?   张禄估计,他当时所说的大概是:取得摄魂铃之人,乃是谋害霍君宇的元凶,若能杀之,便即杀而夺铃;若公衡你觉得没把握,也没有关系,且看此人境界究竟如何。倘若是无我中阶以上,你便回来通知我,我再设谋收拾他;若然境界不高,不妨便将摄魂铃授予此人,诱惑他迈上术法之路……   因为霍君宇修炼摄魂铃走岔了道儿,搞得恶贯满盈,人人喊打,所以公仲子圭觉得,那凶手倘若境界不高,很可能也会迈上霍君宇的老路——这是最凶残的复仇方法!   听到张禄的反问,公仲子圭再度苦笑:“我为支离异所欺矣……”   众人略一思索,也就大致明白了他此言所蕴含的意味。想当初支离异是因为觉得“升遐会”没前途,才会瞒着同伴,想去跟公仲子圭单干的;可是等到张禄入会之后,眼瞅着前途一片光明,那么你觉得他会把这些事儿毫无隐瞒地都告诉给公仲子圭知道吗?双方信息都不完全,只有他支离异一个左手右手全能得着好处,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海陵督不禁慨叹道:“不想支离心机如此之深……”   张禄笑一笑:“若无机心,他又怎么治国?”   所以公仲子圭对张禄并不了解,也不清楚张禄加入了“升遐会”,只是从他与唐莹的亲近关系来判断,有可能接受了“升遐会”对于术法问题的某些观点。张禄当时才仅仅无我境初阶而已,和霍君宇初习摄魂铃只差一阶,白公衡向来自视过高,在他眼中就张禄这年岁、这外形,肯定比自己差得十万八千里啊,说不定还不抵霍君宇当年呢。嗯,不如诱惑他踏上术法之路,很有可能会步了霍君宇的后尘……   也正因为如此,当日在流云山上,公仲桁才会冒着暴露的危险,想要伸手搭救张禄——就让你这么着被独孤恨所杀,不是太便宜了你么?再说了,独孤恨完了要是搜查尸体,会不会把摄魂铃给翻出来啊……   结果一上手,当场就惊了,这张禄怎么已有了无我境上阶甚至无人境的水平?难道是修炼摄魂铃所致吗?!回去向公仲子圭汇报,公仲子圭才知道错看了张禄,找机会质问支离异,支离异所言不尽不实,光说张禄他天赋异秉,又得了玄奇界的机缘……   至于白公衡,因为境界较低,所以两个公仲并没有通知他相关事宜——大概也怕他内疚自己行事有差——所以白公衡才会仍然粘着张禄。他若是知道张禄的真实境界,肯定会绕道儿走啊……   拉回来说,公仲子圭想不明白张禄的境界怎么会提升如此之快,这个谜团一直埋藏在他心中,百思不得其解,故此张禄提起“了断尘缘”之事,他才会想要问个明白。那么对方会告诉你吗?不如将自己的秘密先说出来作为交换吧。   但是张禄身上的秘密,那还真没法儿跟公仲子圭细说,犹豫了一下,转头望向唐莹。唐莹便道:“张禄曾经修习过术法……”   公仲子圭一愣:“难道世间仍有术法传承?”   唐莹摇摇头:“张禄,可以看作是当世的‘拳王’……”   张禄心说要这么解释,那也没错啦。根源在于天垣世界武人对于拳王的误解,主流观点是认为“拳王”本非天垣土著,是通过玄奇界穿越而来的,因为某些不可知的原因被迫滞留此世,并且被消除了从前的记忆。事涉玄奇界,也就不好再深入探查下去了。   公仲子圭闻言,不禁从鼻中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随即望向张禄手里两枚铃铛:“老夫命白公衡授你摄魂铃,确实有害你之心,但你并未受其蛊惑,混乱心志。如今老夫登仙在望,诸多尘缘,便当尽了——我也不再责你杀死君宇之事,你也不必再记恨老夫,如何?这两枚铃铛,还希望你能够归还……”   张禄诡言请公仲子圭“了断尘缘”,其实是为了自己“了断尘缘”,如今谜团解开,不禁胸中大畅,倒也没有一定要跟公仲子圭过不去的意思——说不定不久的将来,咱俩还能跟超三维世界碰面哪。当下微微而笑:“前辈欲图索取摄魂铃和断脉铃,打算传给何人?支离异么?”   公仲子圭摇摇头,冷哼一声:“那老贼多次蒙骗于我,况且君宇之死,也可以算在他的账上。老夫不与他一般见识也就罢了,如何还能将三铃相传?自然还是留给阿桁与公衡。”   张禄又笑一笑,却转过身,把两枚铃铛递给了唐莹:“按照‘升遐会’的规矩,但得术家法宝,不得私藏,必须一起研究。是否要将铃铛归还,几位前辈请商量吧。”   唐莹接过两枚铃铛,瞥了公仲子圭一眼。公仲子圭忙道:“老夫这些年月修炼术法的经验、心得,将一并提供给‘升遐会’。”唐莹又再与两名同伴目光相接,最终点了点头:“如此,便自当物归原主。”   说着话迈前一步,把两枚铃铛交还给了公仲子圭。公仲子圭随即又从怀中掏出绝纲铃来,将三铃并合在一处。只见三铃相触,瑞气腾起,光芒四射,在这诡奇光芒的映照下,公仲子圭的面色突然间变得极其阴冷,他双眼一翻,两道寒芒直射向张禄:“很好,老夫今日便为君宇复仇,以便了此尘缘吧!” 第一百七十九章、无量先生   正所谓“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张禄压根儿就没想对公仲子圭怎么样——对方又并没有实际损害过自己的利益,即便曾经起意通过摄魂铃来诱惑自己迈入歧途,终究丝毫也没起作用不是么——本意只是想要解开心中的谜团,了断尘缘,他好放心离开此世,可谁成想公仲子圭三枚铃铛在手,双眸中当即发散出无边的杀意来。   无人境巅峰高手的速度是凡俗很难用肉眼企及的,即便同为无人境,张禄他们四人促起不意,也根本来不及伸手阻拦。只见三铃相合,瑞气蒸腾,光芒四射,四人瞬间便觉得周边天地法则为之大变。   此铃以应天地人三才,上绝天纲、下断地脉、中摄人魂,分开来各有所用,没想到合并一处威力更大。作为无人境高手,张禄他们首先感应到天地法则的变异,然后才目视、耳闻、鼻嗅,发现身周环境也彻彻底底地改变了。   原本清澈透亮、鸟语花香的山谷,瞬间化作血池地狱一般。仰天而望,无日无月,更无星辰,只有一派浓云,暗红如血,翻卷若浪——张禄差点儿就要怀疑自己又再次涉足了虚梵世界;游目四顾,无数根直径在十丈以上的巨大石柱于远方拔地而起,石柱间电光闪耀,“噼啪”作响,就仿佛一座闪电的囚笼;他们脚下则是无边无尽暗红色的沙砾,绵软有若沼泽,顷刻间便已然没过了脚面。   四人忙着抽脚,想要腾空而起,躲避流沙,却发觉自身的气息在急剧萎缩,眨眼间便已跌落到无我境中阶的水平,竟然飞升不起来。他们只得尝试用平移来抵消脚底流沙的吸力,被迫几乎同时狼狈后退——那也是为了尽量距离公仲子圭远一点儿,以防他骤然出手,难以抵御。   但是公仲子圭却只是冷冷地望着他们,随即视线从张禄身上朝侧面略略一平移:“还不肯现身么?”   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老夫倒想继续隐匿身形,但在这种环境下……想藏也藏不住啊——不知公仲你是何时发现我的踪迹的?”   四人眼角一瞥,循声望去,果不其然,那个骤然显露身形,并且与自己一般狼狈,脚尖不住疾点沙面,被迫在小范围内绕着圈子的,以防陷入沙中难以自拔的,正是那位朝中“大老”——支离异。   公仲子圭冷笑道:“本想着你急于受我三铃之遗,肯定会离开京城,前来观礼,到时候便以铃铛为诱,取你性命,为君宇报仇。谁想还不见你,却先见着了张禄,那便先杀张禄也罢。我没有发现你啊支离,但三铃合一,生此奇界,你自然而然地藏身不住了。”   张禄心说我看你呵斥支离异,还当自己误会了,你打开这个假世界,是为了捕拿甚至谋杀支离异,我们不过适逢其会而已……结果呢,你原来还是想要杀我啊!   他当然能够感受得到,绝纲、断脉、摄魂三铃合而为一,打开的这是一个假世界。利用某种术法创造出来的特别时空,大致可以划分为三个层次:最低是幻境,纯粹构建于受影响的人类的大脑之中,理论上并无任何实质——好比“灵台蜃景”;其次是虚幻空间,模拟实质,仿佛若真;最高端则是假世界——就好比那位不知道什么大能模拟地球景物所造,让张禄在里面足足转悠了六七十年的那一个。   就理论上来说,口袋地球世界里的天界,也是一个假世界,那么假世界中又生假世界,可见那口袋地球世界确实已达术法之巅峰了,估计也就超三维生物造得出来。   那三枚铃铛自然无此威能。张禄也曾接触过断脉铃,只能创造出一个虚幻空间来,其实比普通的幻境高不到哪里去;他也接触过绝纲铃,另造天地法则,可以算是真真正正的假世界。如今三铃相合,造出这个假世界或许已是三维世界生物本身可以完成的最高程度吧,其天地法则不但完全压制了武道境界,还能变更周围环境。就仿佛在时空的缝隙中,硬生生挤进去一个若有实质的水泡一般。   张禄脑袋里闪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我靠这么厉害,这三枚铃铛的本主究竟是谁啊?!   就听支离异恳求道:“何必如此,何必如此。公仲啊,霍君宇之死,其实与老夫无干,若非唐莹、张禄他们设谋将之擒下,老夫援救不及,政元天子又如何能够杀之?你要么找他们俩报仇,要么找天子报仇,我顶多有卫护不力之过,也不当死罪吧……”   唐莹恨声道:“支离,亏得天子如此信任你……”   支离异连连摇头,苦笑道:“天子视我若腹心,我自当倾全力以报答之,但总不能够帮他背负罪责,代他去死吧?”   公仲子圭冷笑道:“君宇触犯国法,天子杀之,本亦无怨,老夫又岂敢伤害天子?即便他如今在我眼中如同蝼蚁一般,但他代表的是天垣朝的律法、规则,法不可破,规不可逆。我如今只要杀你……”随即眼神一转:“再加上一个张禄,嘿嘿,或许还有唐莹。”说完这句话,突然间又仰天大笑起来:“老夫即将登仙矣,能有三名无人境相送,于凡间再无遗憾!”   支离异眉头一皱:“公仲,你冷静一点儿——你不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很成问题吗?摄魂铃既然能够诱惑霍君宇,使其性情大变,你长久修持相关术法,是不是也受到了什么影响?”   张禄突然间插嘴问道:“这三枚铃铛的本主,究竟何许人也?有此威能,大概早就破境登仙了吧?”   支离异道:“我倒是从公仲口中听说过一二,就怕他不给我时间分说……”   公仲子圭一撇嘴:“你们是想拖延时间,好尝试适应此间天地法则吧?不必做此清秋大梦了,此三铃之造,本来就是为的压制天垣武人,老夫若非十年苦修,也根本驾驭不住,甚至出不去这片天地——想说你就说吧,时间还有的是。”   支离异面露沮丧之色,叹了口气,偏过头对张禄等人说:“这三枚铃铛的制造者,其实你们也听过他的名字,那便是和陆离子一起创造醉乡世界的那个无量先生。当时陆离子只想在醉乡中避嚣,同时也躲避武人对术家的剿杀,无量先生却将醉乡作为反攻武人的基地,于醉乡中修行百年,最终制成了这三枚铃铛。   “陆离子在醉乡世界中也提到过,他曾赴友人之难,离开醉乡,重履俗世,于是在南海上发现了妖龙骸骨,返回后在醉乡世界模拟创建——这友人么,指的就是无量先生。无量先生离开醉乡,以三枚铃铛剿杀当时的武道高手,据说连杀六七人,但最终却还是身陷重围——因为术家一盘散沙,他根本是在孤军奋战哪。幸亏陆离子离开醉乡,前往相助,这才救下了无量先生的性命。   “但是陆离子相救无量先生,前后总共有两次,第二次便一招不慎,反为两名武道高手所袭杀,再没能够返回醉乡——所以咱们在醉乡中没有找到他的坟墓或者遗骨。无量先生倒是越战越勇,几乎翻盘,但就在他即将杀尽当时武道一流高手之时,据说他……破境了。   “飞升之际,无量先生留下了三枚铃铛,以及相关前因后果的记述,希望还能有术家受其传承,重光术法。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估计是武人很快便展开全面反攻,术家兵败如山倒,就此彻底灭绝了吧——三铃事隔上万年才终于重见天日,却落到了武人手中……”说着话,支离异一指公仲子圭:“便是此人了。”   公仲子圭手持三枚铃铛,一直不言不动,由得支离异解说,双眉却越皱越紧,直到这时候才接口问道:“什么醉乡世界?”   “就是无量先生遗笔提到过的那口秘钵。”   “你们已然得到了那口秘钵,并且找到了陆离子的传承?”公仲子圭恨声道,“相关铃铛的来历,我丝毫无隐,全都告诉你了,而你对于如此重大的消息,却从不对我透露一言一字——果然该杀!”   支离异苦笑道:“也不过近两年之事……”随即醒悟过来,不是近两天啊,是近两年啊,你这一直不告诉同谋,那还有什么可辩驳的?于是转向唐莹他们:“为今之计,我等之间不能再起龃龉,只有齐心协力,才有机会战败公仲——事后我会当面去向天子赔罪!”   张禄微笑道:“陪什么罪?你不过口头上想要出卖天子罢了,政治人物嘛,尔虞我诈本是常事,相信天子也不会怪罪你的。”话锋随即一转:“你确定无量先生破境飞升了么?”   支离异还没有回答,公仲子圭倒先开了口:“他自命破境飞升在即,所以才会将铃铛留下,并且记述前后因果,至于是否成功渡过雷劫,自然不会有人知道——或许等老夫飞升天上,能够有缘遇见他吧,哈哈哈哈~~”   张禄一撇嘴:“你真以为凭借这个假世界,就能够杀死我等么?” 第一百八十章、六人   张禄一脸不屑地质问公仲子圭:“你真以为凭借这个假世界,就能够杀死我等么?”   公仲子圭双眼微微一眯:“你大概是在想,此奇界专为压制武道境界,杀戮武人而成就,而你已然术、武双修,必然不受限制……”   其实也不能说完全不受限制。?固然三枚术法铃铛所造成的假世界,能够相当程度压制武道,同时对于术法反而增强了亲和力,但张禄等人自感等级下降,终究是实打实的。以地球上电子游戏来举个简单的例子:一个纯武人入此世界,他本身的等级从6o跌到4o,血槽、气槽都变短了,同时所有物理系招数的威力也等比例降低;而若术家入此世界,本身等级虽然降低,血条、法条全都缩短,但所有法术系招数的威力反倒会有所增强,此消彼长,虽然仍会受到影响,但比起纯粹的武人来要占了很大的便宜。   倘若张禄不是术、武双修,同样是纯粹的武人,那么受此假世界的压制,境界跌落,也就跟个普通的无我境中阶一般。即便见识、经验仍然保留,终究力量不足,他们五个无我境,有可能打赢面前无人境巅峰的公仲子圭吗?   然而张禄本是术、武双修,境界虽然跌落不少,招数威能却反倒有所提升,再加上其余四人相助,说不上稳操胜券,公仲子圭想要夺了他们的性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吧。难道你还能把这假世界支撑上一辈子不成么?   就听公仲子圭道:“……而你已然术、武双修,必然不受限制……”说到这里,突然间微微一笑——“岂止你而已,唐女士也早非纯粹的武人了!”   此言大出张禄意料之外,不禁转过头去瞥一眼唐莹,就见唐莹朝自己微微点头,低声道:“也就前不久的事情……”原来继邵葵和佘师承之后,唐莹也已经摸到了术法的门径,而且貌似境界蹿升得还挺快。   想一想也在意料之中,终究唐莹是除张禄外当世无人境中最年轻的高手,但原本武道等级就能够排到第二,除非天赋就不适应术法,否则没道理远远落在邵葵、佘师承他们身后呀。   于是张禄朝唐莹一抱拳:“恭喜。”   转过头来望向公仲子圭:“此事难道原本就在前辈的意料之中?”   公仲子圭摇摇头:“若非今日与你说起往事,谁知道你本有术法根基?若非张开这个奇界,我又怎能探查得到唐女士也修成了术法……”张禄心说对啊,连我都瞧不透唐莹如今的境界水平——就象她当年也瞧不透我一样——难道公仲子圭的眼力价比我还强么?老子不信!   但若说这假世界有压制武道、张扬术法的效果,则假世界的主人比较容易看清对方修行的是武道还是术法,或者术、武双修,那就比较说得通啦。   公仲子圭说了,在不知道你们两个术、武双修之前,我就有一定的把握,即便知道了这一点,仍然敢于恶言相迫——不要以为即将登仙的无人境巅峰,再加法宝在手,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张禄一撇嘴:“非也。”然后就问了:“前辈以为,古之武人,与今之武人,孰强?”   公仲子圭有点儿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个八杆子打不着的问题,暂时没想好该怎么回答。唐莹倒在旁边儿插嘴了:“武道巅峰便是破境飞升,古时武人也有登仙者,今之武人也有登仙者,但至巅顶,并无强弱之分,然而……”话锋突然间一转:“我等的武技,都传承自前人,再加自行摸索,又必强过前人。是故古人十分,今人十一分,就总体而言,今之武人,应该强过古之武人。”   海陵督也点头——估计类似问题,“升遐会”中曾经有过讨论——“古籍所载,同时代的无人境最多五人而已,如今却有九……十人,可见今人远胜古人。”   张禄说对啊,我也是这种看法——封建社会的技术就算进展再缓慢,总也有积累,有展吧,那么——“当年无量先生也已臻术家之巅峰,却不能全灭当时的武道高人,如今五名无人境齐集,前辈又有什么把握,可将我等逐一诛杀?除非……”说到这里双眉一轩:“你还有帮手潜伏在侧?”对了还有公仲桁呢,那家伙虽说只是无我境,终究也习练了术法,而且除了公仲桁以外,谁知道公仲子圭还有没有别的帮手?   公仲子圭却并不回答张禄的问话,反倒笑一笑:“你错了,在这里的无人境,并非仅仅五人而已,共有六位。”说着话朝张禄等人背后一指:“且看,我这就放他进来。”   张禄他们匆忙转过头去,只见虚空之中突然泛起了一道涟漪,随即两个人一前一后,就象是通过一道时空门一般也进入了这个假世界。他们才刚瞧明白,前面一人正是公仲桁,后面一个却是——独孤恨!   正感惊诧,突然之间,公仲子圭的身影原地消失了,几乎同时,却又在钟政身旁出现。张禄大吃一惊,挥起一掌击向公仲子圭——他当然不可能把注意力全都放在身后的虚空涟漪和新进来的两人身上,肯定还会用眼角余光,随时关注着公仲子圭的动作呀。“看,灰机!”这种漫画里才会出现的俗烂桥段,怎么可能骗得到他张伯爵?   但是他只担心公仲子圭趁机偷袭自己,没想到公仲子圭反倒去袭击钟政。要说这些无人境中,也就钟政水平最低——关键老头儿寿数不永,一只脚都踏进棺材里去了,身体机能早已经开始衰退——确实是张禄等人中最薄弱的一环,但他跟公仲子圭可并无怨仇啊。   所以对方这一招大大出乎张禄意料之外,他这一掌击出,想要阻拦,就比回防自身要慢上好几个霎那。尤其因为怕被地上的流沙坑陷进去,几个人都在不停地移动脚步,小范围内快转圈,相互间位置随时都在改变,导致张禄这一掌的精确度也要大打折扣。掌风才起,突然当面卷起一股流沙,耸立若墙,在张禄看来几乎铺天盖地,不但遮蔽了他的视线,影响了他的感官,也使得才刚劈出去的掌风被无数细小的暗红色沙砾分化、吸收,竟然未能企及公仲子圭身前。   只听得不远处又传来唐莹和海陵督的斥喝声——估计他们也出手了,但跟张禄一样,未能赶得及救援——随即沙砾纷飞而落,已然失去了公仲子圭和钟政的身影。   再一瞥眼,公仲子圭原来已经返回了原地。他这一出手,兔起鹄落,迅捷伦,就连几名无人境也很难跟得上他的动作——武道之中绝无类似手段,想来一定是有术法辅助了。   公仲子圭就这么笑吟吟地浮在沙面上,身前一人萎顿在地,一动不动,并且仿佛正逐渐向暗红色的沙砾中沉陷下去——正是钟政。   唐莹怒吼一声:“公仲,钟前辈与此事无涉,你又为何要暗害于他?!”   几乎同时间,他们身后也响起了独孤恨的声音:“公仲,汝若胆敢伤害钟前辈,老夫便一掌击毙了公仲桁!”   公仲子圭先朝唐莹摇摇头:“稍安毋躁,老夫不过取质而已。”然后望向独孤恨,问他:“我若真的害了钟前辈,你也当寻我报仇,堂堂天垣无人境,为何要与一名小辈过不去?再者来说,公仲桁何罪,你要杀他?即便他对你有所欺瞒,终究是流云宗掌门,又岂是你可以妄下毒手的?”   “欺师灭祖”确实是大罪,但公仲桁不过暗中习练术法,没有禀告你这个太上长老而已,还不至于死罪难逃吧?他身为流云宗掌门,难道就没有一丁点儿自主权吗,练什么功法都要你点头同意?你想杀他,用什么理由杀?不要以为无人境就真可以摆脱俗世规范,率性自为了,你要真敢做出这种事儿来,就不怕当场身败名裂吗?!   独孤恨冷哼一声,把公仲桁朝前一推:“也罢,那就来交换吧。”   独孤恨为什么会突然间在凤翼山中出现,还擒下了公仲桁,大致缘由,不必明言,张禄他们也能够猜得到。估计是这位天垣无人境第一人在接到张禄的书信以后,便即心生疑窦,暗中展开了调查,很快就现了公仲桁确有可疑之处,很可能就是绝纲铃的持有者,只是他没有证据而已——就算是自己的晚辈,人终究是流云宗掌门啊,总不好直接擒下了搜身。此番公仲桁亲自来到凤翼山与公仲子圭相见,独孤恨必然是暗中跟随,并最终得着机会,直言逼问——不在流云山中,行事就要方便得多了。   公仲桁隐瞒不过去,被迫老实交代,但同时在公仲子圭的指示下——大概又是通过某种术法吧——引领着独孤恨来到公仲子圭隐居的山谷,最终亦同时被公仲子圭摄入了假世界。张禄有点儿怀疑,公仲子圭一直在跟自己交谈,并不急于动手,是不是想等独孤恨他们过来?   理论上是说得通的,独孤恨终究是无人境的巅峰人物,他在外面飘着,绝对是个不安定因素,万一这边儿在假世界中厮杀得天昏地暗,他突然间摸到了左近,会不会对战局产生影响?退一万步说,假世界内外隔绝,独孤恨无能为力,但他要是一时愤怒,真的惩处了公仲桁,会不会影响到假世界中公仲子圭的心境?高手较技,胜败只在毫厘之间——张禄仍然不相信公仲子圭对付自己有绝对的胜算——有可能心理上一丁点儿波动,天平就会彻底翻转。与其如此,还不如把独孤恨放进来,置于自己眼皮底下呢。   关键独孤恨并没有修习过术法,他在外面是一无人境,在假世界中也就一无我境而已,不足为患。   所以公仲子圭才把那二人摄了进来,同时趁着张禄他们一时麻痹大意,出手擒下了钟政以为要挟。独孤恨说那好吧,咱们来交换人质吧,公仲子圭却只是摇头。海陵督恨声问道:“你究竟欲待如何?”   公仲子圭轻轻叹了口气:“若非老夫登仙在即,是必然不肯与汝等善罢甘休的……”他岁数也不小了,若然不能破境飞升,估计比钟政也晚死不了几年,等于没有了退路,那为了给霍君宇报仇,就很有可能不管不顾,跟对面几位无人境撞个鱼死网破。但如今他术法修炼有成,破境在即,再这么做就有点儿犯不上啦。即便真有信心杀尽这些无人境,也无法保证自己不受丝毫损伤啊,要是因此导致境界跌落,登仙无望,那该多懊糟啊!   所以公仲子圭说了,我登仙在即,心情正好,那就放你们一条生路吧。他先瞥一眼支离异:“以你的素质,又旁骛政事,倘若没有我的功法和三枚铃铛,此生必与登仙无缘……”随即目光又移向独孤恨:“我将功法和铃铛全都传给阿桁,请独孤兄做保,若肯允准,我便饶过了支离。”   支离异苦着脸哀告:“何必如此,何必如此……你我之间有些误会,不是无法解开的呀。”   公仲子圭不理他,只是注目独孤恨:“功法、法宝,全都落于流云宗,独孤兄还有何不满吗?”   独孤恨不大清楚他为什么想杀支离异,但眼瞧着钟政虽然缓慢,但却持续不断地向沙砾中沉陷下去,半个身子都已经没入沙下了……再说对方提出的条件,对于自己并无损害,对于流云宗反有好处——在见过张禄以后,他已经不再那么反感术法啦——于是犹豫了一下,微微点头:“答允你便是了。”   公仲子圭淡淡一笑:“只要条件谈得妥,我自然会救钟前辈出来……”眼神一扫:“海陵,你我素无仇怨,可即退过一旁。”   张禄冷笑一声:“如此说来,你只想杀我和唐前辈两人了?”8 第一百八十一章、雷劫   张禄质问公仲子圭:“如此说来,你只想杀我和唐前辈两人了?”   公仲子圭笑一笑:“老夫没那么贪心——一人可也。”说着话伸手一指:“汝二人可即对战,胜者免死。”   唐莹实在憋不住了,不禁仰天大笑:“我们二人为何要对战,而不是联起手来,与你拼死一搏?你以为这种分化瓦解之策,对我们有用吗?”   公仲子圭指指身前还在往沙砾中沉陷的钟政:“即便你们二人联起手来,能保证在钟前辈陷没入沙中之前将老夫击败吗?反正总要死一个的,不是你们其中之一,便是钟前辈了,请抉择吧。”   海陵督恨声道:“倘若不是两人,而是我等齐上呢?”   公仲子圭摇摇头:“你们若是有把握,早就一起上了,不会徒逞口舌之利,希望老夫能够改变主意。不过么——你们也没有机会啦。”说着话双眉一轩,怒声道:“好好在外面呆着,若敢有所异动,老夫当即便取了钟前辈的性命!”随即大袖一扬,只听“刷”的一声,同时间数道身影消失,幻境中只剩下了他和张禄、唐莹三人——哦对了,还有一个生死不明的钟政……   三枚术法铃铛全都捏在公仲子圭手中,他又揣摩其上附着的术法几不下二十年,就算还不能发挥完全功效,基本上的功能也全都掌握了,想把谁摄入或者驱逐出假世界,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   独孤恨等人就此被剔除出假世界之外,定睛一瞧,自己仍然身处公仲子圭隐居的那处山谷之内,周边青山绿水、鸟语花香,与从前并无二致。铃铛所生成的假世界跟哪儿呢?怎么连一点儿痕迹都没有?   尤其被赶出来的这几位,包括海陵督和支离异,术法还完全没能入门,身上也没有带着“升遐会”所搜集的各种法宝——他们来的时候,就没想着要跟公仲子圭放对啊——那就更不得其门而入了。尤其公仲子圭还先放了话:“若敢有所异动,老夫当即便取了钟前辈的性命!”这几位就更加投鼠忌器。   支离异双手一摊:“如今怎么办?”海陵督恨声道:“都是你欺瞒我等,才招致如今的局面!”身为无人境,跟天垣大陆上完全可以横着走,即便前往南海,也无人敢于阻拦,多年来顺风顺水的历程,导致他对于突发状况的应对神经也早就迟钝了,除了斥责支离异外,根本想不出任何解决问题的办法来。   还是支离异长年在政治环境中打滚,多少有点儿急智,当即一指公仲桁:“问他。”   独孤恨朝公仲桁一瞪眼,公仲桁却不禁苦笑:“公仲前辈只让我修持过绝纲铃——绝纲铃的威能,师尊也体会过,与三铃合一所造成的奇界不可同日而语啊。这个奇界该怎么进入,如何出来,恐怕也只有公仲前辈一人晓得……哪怕师尊如何逼问,弟子也是无言以对的!”   独孤恨“刷”的一声拔剑出鞘:“钟前辈若有不讳,我就先取了你的性命!”   公仲桁忙道:“师尊且慢……公仲前辈虽在假世界中,这山谷周边情事,他还是能够察觉得到的,就怕师尊斩杀弟子,反倒会促成钟前辈的离世啊!”   海陵督道:“那咱们走远一些,再……”   公仲桁连连摇头:“倘若故意走远,避开耳目,只怕公仲前辈一样会下杀手……”   独孤恨无计可施了,只好再次将目光移向支离异。支离异也再次摊手:“我已然智穷才竭了,如今只有看内中之人——唐小妹和张禄他们——如何取舍吧……我等在外,恐怕是使不上什么力气的……”他心说自己真倒霉,不但没能得着公仲子圭的传承,估计以后“升遐会”都不会再带自己玩儿了,正如公仲子圭所言,等于说断绝了自己的飞升之途。   不过要想破境飞升,本来就跟大海捞针一般艰难,就算有生之年能够抵达无人境巅峰,最终飞升的也还不足半数,自己从来旁骛就多,能不能活到无人境巅峰都要打个大大的问号啊……   所以是否飞升,既已成梦,便可不想,问题是还被陷在假世界里的那俩出来以后,又会怎么对待自己呢?要是张禄活着出来,还则罢了,若是唐莹活着出来,就她那脾气,必不肯跟自己善罢甘休啊!   那么此际假世界当中,又是怎样一副情景呢?   公仲子圭叫张禄和唐莹对战,张禄不禁冷笑:“前辈不过想窥探我二人的术家功法而已。”   公仲子圭点点头,倒是供认不讳:“汝等若是敷衍了事,恐怕很难分出胜负来,要想在钟前辈沉陷前得出结果,有此奇界压制武道,必然会运用术法。你猜对了,老夫就是想要瞧瞧汝等的术法,与老夫所学,是怎样的殊途而同归——或许能让老夫登仙的把握更大上三分吧。”眼角一瞥钟政:“时间不多了,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唐莹二话不说,陡然间拔起身来,直朝公仲子圭冲去,同时右手一指,袖中猛地冒出一柄窄身长刀。两人相距本来就不是很远,刀意才出,便已抵近公仲子圭胸口。几乎同时,张禄将身一矮,贴地滑行,瞬间也已接近了钟政。   两人并无语言、眼神交流,倒是配合得相当默契,唐莹突袭公仲子圭,张禄也不相帮,却趁机来救钟政。可是谁想到眼瞧着就要得手,突然之间,仿佛空间拉伸了一般,二人距离各自的目标都只有咫尺之遥,偏偏瞧得见,够不着,随即势尽而落……   公仲子圭微微一笑,伸手按在钟政额头:“此界由我造,规则自由我定,汝等就不必再妄想了吧。”   张禄心说什么由你造,明明是人家无量先生造的,你顶多说一句:我的地盘儿我做主……   当即一挺腰板,重新直立起来,然后瞥一眼唐莹。就见唐莹面色铁青,突然开口道:“不必对战了,你来杀了我,替换钟前辈吧。”   张禄大吃一惊:“前辈岂可如此……钟老前辈天年将尽,而前辈尚在壮年,又新领悟了术法,登仙可期,怎能用自己的大好性命去交换……”   唐莹横了他一眼:“张禄,你若是真这么想的,那便是我看错了你!”   张禄赶紧改口:“不,在下的意思是说……人哪有不爱惜自己生命的?唐前辈又为何要自我牺牲……”   唐莹轻叹一声:“倘若定要死一个,你年纪还轻,前程远大,还是让我来舍命相救钟前辈吧……”   张禄心说我也没想自己舍命去救钟政啊……   就听唐莹又道:“……我便是这么个性子,若能救人而不救,若能除恶而不除,即便活着,也自觉跟死没有什么分别。”   张禄心说我可算知道唐丽语的性情象谁了……说不定还直接是你教出来的。象你这种个性能够在浑浊的世道上活到那么大岁数,还能跻身无人境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真是奇迹啊……   然而公仲子圭却不肯答应:“战吧,非战无以分胜负,非战而亡,我也不会轻易宽放钟政。你也别打着放水的如意算盘,是否出了全力,老夫自然能够瞧得出来。”说着话手掌轻拍钟政头顶:“已经沉陷到腰部了,时间不多啦。”   不等唐莹再说什么,张禄突然“刷”的一声拔出了腰间的“玄霆”长剑,剑指唐莹:“前辈,那就冒犯了。”说着话展开“流云剑法”,以迅捷无伦的速度便朝着唐莹面门刺去。   唐莹本能地朝后一缩,避过来剑。就听公仲子圭道:“还手啊,若敢假败,我当场便取了钟前辈的性命!”   唐莹一咬牙关,双掌一分,还击张禄,口中却忍不住提醒道:“那你要小心应对了!”张禄倒退一步:“请前辈出刀。”   唐莹面色陡然一变,细眉微挑,突然间显露出狂傲之色:“刀是身外物,你若执著于兵刃,必定不是我的对手!”双掌随即在身前一合,一道凌厉无匹的气劲便直朝张禄当胸袭来。   唐莹多少年的无人境,招数精湛,斗战经验更非张禄所可比拟,这一道气劲几乎就同时封死了张禄所有避让之途。张禄无耐之下,只得横剑格挡,只听“啪啦”脆响,“玄霆”剑上当即被震开几道裂纹。唐莹又是一掌劈出,长剑再难抵御,瞬间便断作数截,四散飞去,张禄手里光剩下了一个剑柄……   张禄脱口而出:“竟然毁我爱剑!”唐莹冷冷地答道:“本来就是我送你的。”掌势一收,又待击出。张禄不敢再托大了,匆忙后撤,就听公仲子圭又在旁边儿插嘴:“无我境的斗战,仿若小儿投石打闹一般——快用术法!”   张禄心说什么“无我境的斗战”?你瞧哪个无我境能够两掌就把我的“玄霆”长剑给震碎的?唐莹分明是利用了某种术法,以增强自身掌劲的威力,我就是把她当成了普通的无我境,这才应对不力,差点儿就直接败了……   他身子才刚朝后一撤,随手抛掉了光秃秃的剑柄,双手在身前一拢,仿佛怀抱圆球,身上长衫无风而自行鼓荡,张开了一个气劲的圆球。唐莹第三掌就直接劈在这圆球上,仿若泥牛入海,气劲瞬间就被分散、吸收了。随即张禄双眼一瞪,精神力直取唐莹脑海。唐莹猝不及防,头脑略一晕眩,被迫也朝后一缩。   就此张禄抢回了先手,他也不逼近了使拳脚——自己拳脚功夫本来就不大灵光,更何况是面对唐莹这种武道大家,就不必要鲁班门前抡大斧了吧——一边继续用精神力发起攻击,一边肩膀略略一耸,将身上气团甩脱下来,朝着唐莹便直掷过去。耳旁传来公仲子圭的喊叫声:“好~~妙呀!”   唐莹双掌一合,突然就见一道五彩光芒从她指尖上迸发出来,足足探出三尺多长,与手掌同宽,尖端还略略上翘,就仿佛一柄长刀似的。长刀一挥,张禄掷来的气团当即粉碎。   “也只尔尔……”公仲子圭夸张禄而贬唐莹,他这还真不是故意的,问题在他的潜意识中,张禄这小年轻顶多初入无人境而已,斗战经验也不足,能够打成这样已经挺好看的啦。而唐莹本为天垣无人境第二把交椅,即便改武道为术法,你也应该要更强力一点儿才对吧?“若不肯全力施为,就怕钟前辈难以寿终正寝啊!”   唐莹闻言,牙关紧咬,双手左右一分,那柄五彩的虚幻长刀也自然一分为二,当即卷起两道劲风,交叉射向张禄。张禄闪躲不及,往后撤又势必会丧失先手,匆忙之际将身一纵,不但蹿起一丈多高,而且随即脚踩虚空,就仿佛那里存在着一道无形的通天之梯一般,竟然节节攀升,直入云端。   就理论上而言,天垣世界的武人要入了无人境,起码无我境巅峰才可飞行,而此方假天地压制张禄和唐莹的武道境界,跌落至无我境,就不可能飞得起来呀。但武道不成,还有术法,张禄初入虚梵世界,可是才刚无我初阶,就能从涧水中一飞冲天的。关键人心中总有一道坎儿,若以为我不能为也,但凡心里一虚,自然能也不能;若是鼓足勇气,或者被逼至绝境,迈过了心里这道坎儿,却反倒有可能不能而能——这正是三无和尚留字“放飞心情吧”的本意所在。   所以张禄觉得,老子必然得飞,否则光在沙砾上平面作战,如何能是唐莹的对手?想着想着,他直接就纵起来了,唐莹才刚一愣神儿,随即也一飞冲天而起。倒瞧得地上的公仲子圭瞠目结舌,不自禁就把头给仰起来了。   就趁他仰头的功夫,并且钟政继续下陷,沙砾已经埋近胸部,公仲子圭按在他头顶的手掌也变成虚悬,张禄猛然又从浓云中蹿将下来,一拳捣向公仲子圭顶门。唐莹在空中一个转折,同样双刀疾射而至。公仲子圭大叫一声:“来得好!”双掌朝外一分,分别抵御,同时两道冰凌直射向二人胸腹之间。   二人匆忙闪躲,张禄略慢了一拍,就觉得右臂被一阵寒气透入,气脉运行隐有迟滞,不禁暗中苦笑:特么的偷袭又失手啦……这家伙的术**力果然不凡!   要知道公仲子圭其实并没有杀人之意,他只是遭到欺瞒,心中不忿罢了。他心说倘若支离异肯于诚心相待,或者“升遐会”邀请自己加入,共同研究术法,以老夫的资质,说不定早两年便能破境飞升啦,何必等到今天?而至于自己隐居深山,“升遐会”压根儿找不到,以及若加入“升遐会”,自己肯不肯把三枚铃铛贡献出来,让大家伙儿一起钻研,他待人以严,自律则宽,则根本就没有考虑过。   公仲子圭连支离异都给放了,又何必一定要取张禄或者唐莹的性命呢?不过想稍泄胸中不平之气,顺便——“老夫就是想要瞧瞧汝等的术法,与老夫所学,是怎样的殊途而同归——或许能让老夫登仙的把握更大上三分吧。”他所说的那些话,只有这一句是实打实的,并无任何虚假。   可是眼瞧着两名高手术、武双技齐出,战作一团,公仲子圭目眩神摇之下,也不禁深感技痒。故此一招逼退二人之后,他没有再按钟政头顶,以之为质,反倒施展术法,发起了全面反攻。当下空中冰凌、火焰乱飞,狂风、沙砾并卷,三人或上或下,当即战作了一团。但只有一点,公仲子圭不肯腾身而起,也不敢远离钟政——万一你们救下他以后,不跟我打了,那多懊糟啊,老子还没有尽兴哪。   只是战不多时,公仲子圭忽觉体内真气运行越来越快,几乎就有点儿不受控制,才觉诧异,突然心有所感,百忙中抬起头来朝上一望,只见原本密合的暗红色浓云疾速翻卷起来,正当头顶,突然间现出了一道缝隙,隐隐的有电光闪烁。公仲子圭心中大惊,暗道一声:“不好!”   再说这假世界内外的时间流速,并不全然相同,外面独孤恨他们正感手足无措,忽觉四周光线骤然黯淡下来,匆忙抬头,只见原本清澄澈亮的天空中有黑云密生,从四下快速合拢,如同一张深色伞盖似的,将此处山谷牢牢罩定,随即黑云中多处闪亮,聚合成一道粗大的电柱,直朝山谷中疾劈下来。   四人匆忙后退,就见这电柱劈落至离地一丈高处,瞬间凝缩,变成一条细线,但光芒之耀眼,即便无人境也抵受不住,被迫皱眉眯眼,并且以手遮额。那道电流于虚空中陡然消亡,众人耳畔却响起了隆隆的雷声。   公仲桁愕然道:“这是什么?”   独孤恨紧锁双眉:“难道假世界当中,也能引发天地异象么……”随即大叫一声:“这是雷劫,公仲要破境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被劫雷无视了   公仲子圭距离破境飞升只差一线,就理论上来说,只要他想,随时随地都能够迎接雷劫——要不然广邀宾朋前来观礼,到时候还让人大眼瞪小眼地等他几个时辰甚至几天,那多丢脸啊——只为了行一仪式,给历郡增光添彩罢了,这才刻意压制着自己的境界,不使迈出那最后一步。   可是他在假世界中一时技痒,跟张禄、唐莹等人对战,这搏斗既能增强经验,也能够提升境界,一不小心,最后那几点经验值就给补满了。其实这主要因为公仲子圭没有预料到,雷劫竟然能够破碎虚空,直接打到假世界里面来!   张禄倒觉得,此亦理所当然事也——你再假世界也是三维世界啊,没有脱离这一类时空范畴啊,凭什么雷劫就打不进来?   不过张禄因为缺乏相关经验,他并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还怀疑是公仲子圭在憋什么大招呢,匆忙闪身后退——因为他当年在口袋地球世界中登天成仙,并没有经过雷劫之类花样,直接踏空而升就去了天界了。   唐莹身为积年的无人境,无时无刻不期盼着自己也有破境飞升的一日,相关资料——主要是前人对于雷劫的记述——也瞧过不少,所以跟假世界外的独孤恨一样,当时就明白过来了。要是旁的人,可能立刻就会大大松一口气,因为不管公仲子圭这雷劫渡得过去渡不过去,他都没精神头来对付自己啦,无益的战斗可以就此终结,钟政也能安然得存。   公仲子圭也希望他们这么想,他当即朝后连退数步,远离开钟政,然后双手一摆:“到此为止,不打了。”要是正挨雷劫的时候,那俩货从旁牵扯自己的精力,很可能导致渡劫失败啊。   谁想唐莹却并不仅仅想要牵扯他的精力而已,一边招呼张禄:“去救钟老前辈。”一边朝着公仲子圭就猛扑过来,她的意思:你耍弄我们那么半天,完了说不打就不打了,还想顺利闪人,飞升天上,世间哪有这般便宜事?!   唐莹跟她外甥孙女儿唐丽语的性格一脉相承,都是外柔而内刚,这一杀出了火气,根本不再顾及后果——反正张禄无恙,钟政也能得救,至于自己……我哪怕拼得身负重伤,也不能让你好受喽!   在唐莹看来,公仲子圭隐瞒三枚铃铛,暗中修习术法,那都不算什么,但对方以钟政为人质,还口称要杀这个杀那个的,可是触及到她的道德底线了。所以此刻的公仲子圭就是恶——“若能除恶而不除,即便活着,也自觉跟死没有什么分别!”   当然啦,公仲子圭毕竟没有真的下杀手,所以也不当死罪,唐莹不可能对他施展杀招。那么真若是在雷劫的紧要关头还跟公仲子圭缠斗,说不定就会导致对方渡劫失败,被殛作飞灰啊——此非我本意也。所以唐莹眼瞧着公仲子圭面露骇然之色,貌似想要挥掌逼退自己,却又恐怕影响到渡劫,正在彷徨无措,心中颇感快意,然后——   她在空中作一转折,不再把目标指向公仲子圭,却反倒朝上一纵,直奔着劫雷而去!   公仲子圭和张禄全都傻眼了。   据说无人境破境飞升之时,将会天降劫雷九道,扛得过去便能登仙,扛不过去便被殛作飞灰——起码也身负重伤,闹个半身不遂,估计没个一二十年别想恢复过来,再次尝试。古籍记载中两次尝试登仙的也不是没有,但凤毛麟角,寥寥无几,而且最终结果也往往好看不到哪儿去。   其实雷劫不是真的打雷闪电,而是天地自然之力对于即将脱离本维空间的生物的一种本能排斥,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考虑问题,它也能够最终完成洗练身心、改变生命形态的进程。根据扛过雷劫的古人描述,劫雷威力比普通天雷要强上很多倍,若是一般无人境,估计顶多扛两击,即便无人境巅峰,扛上七、八击便会筋疲力尽,最终能不能迈过那道坎儿,一半在自身功力,另一半则纯看天意了。   所以唐莹的意思,我肯定也能够扛下几道雷劫啊,那我就先帮你扛下一道。若是仍然再打九道雷劫,那是公仲子圭你走运,便当我以身挡劫,为你送行了;若是接下来只有八道雷劫,你身心不得完全洗练,说不定这回渡劫就要失败——这就是我对你的惩罚!   当然啦,我会尽量保证你不被劫雷殛死,要是瞧着情况不对,我就挺身而上,再帮你多挡一两道劫雷。古籍上这种事例也是偶尔存在的,往往某人渡劫眼瞧着就要失败,而且不仅仅失败,恐怕尸骨无存,于是同为无人境的至亲好友就奋身而上,帮他挡下一两道劫雷,暂且救下他的性命,以图后举。所以唐莹的意思,我不会弄死你,但要恶心你,谁叫你这般耍弄我等,还险些害了钟老前辈的性命?合该此难!   劫雷自天而降,距离站在沙砾上的公仲子圭比较远,距离飞在空中的唐莹却比较近——至于张禄,见到劫雷就先往后闪了——所以在两人错愕的目光中,唐莹一飞冲天,真的抢先迎上了雷劫。   从来雷劫击顶,唐莹也以头顶百汇穴相迎,就觉得一股浩瀚伟力从顶门直透重关,果然就跟触了电似的——天垣武人当然没有摸电门的经历,但偶尔会有遭逢对手勾引天雷之力来攻的经验——身子就是彻底一僵,就连思维运转也瞬间停滞……   而在张禄他们看起来,就见唐莹迎上了雷劫,身子在空中一滞,同时通体一红,瞬间就烧成了一个大火球。要说劫雷的威力,无人境高手扛上一两击问题还是不大的,但其身心已受到一定洗练,虽能扛过,身上的衣物、杂饰可扛不住啊,当即燃烧起来,并且快速烧尽。只见一个通红的赤裸躯体从空中跌落下来,张禄有点儿不敢看,可是又不能不看,将身一纵,就待去接住唐莹。   公仲子圭长叹一声,他也明白唐莹的用意了,不过既然慢了一步,便毫无应对之策,接下来只有看老天爷是再打下九道劫雷来,还是仅仅八道了……前人替接雷劫,都是最后一两道,随即乌云散去,复归澄空,宣告了此次渡劫的失败,这回头一道就让别人接了,下面将会如何,没有先例啊——公仲子圭心中忐忑,却也只好耐心等着。   他在心里给自己鼓气,我如今术、武双修,上万年来……甚至天垣世界有史以来,还能有比我更强的无人境巅峰吗?我就不信接不下随后的八、九道劫雷。就算只有八道,渡劫失败吧,应该也不至于重伤,过一阵子还能二次尝试。不过若真如此,唐莹啊唐莹,我绝对放你不过!   张禄疾飞过去,想要接住下落的唐莹,可谁想双手还没能触及她的躯体呢,唐莹突然间四肢一抽,就在空中定住,随即伸手护在身前,怒斥张禄道:“叫你去救钟老前辈啊!”张禄长舒了一口气,正待转身去将钟政从沙砾中拔将出来,突然间天开罅隙,又一道劫雷打将下来。他忍不住就盯着那道劫雷,要看看公仲子圭会怎么接。   可是谁成想劫雷竟然没有朝着公仲子圭落下,在空中略略一偏,仍打唐莹!   三人全都惊了,公仲子圭也来不及去抢,唐莹也来不及躲避,这一道劫雷又正中她的顶门,她当时就全身剧烈战抖,然后又从空中往下掉。张禄本能地一伸双手,正好将她抱入怀中。   接下来的事情兔起鹄落,三人都如同身陷梦魇之中,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见空中连续又打下四道劫雷来,道道正中唐莹顶门,而且……电光顺着唐莹赤裸的肌肤,就又透入了张禄体内!   张禄就觉得浑身酥麻,当即抱着唐莹就从空中跌落下来了——有三道劫雷就是在他下落过程中打中唐莹的。唐莹浑身如堕火窟,燥热难当,真气运行迅捷若电,仿佛要把她全身气脉全都撕裂一般,无奈之下,只得凝神定气,调动毕生功力和意志与雷劫相抗衡——至于全身赤裸,又身在男人怀中……哪里还顾得上啊。   张禄一跟斗就栽倒沙中,但他的反应却并没有唐莹那么强烈,也就皮肤上起了一层电光,隐隐觉得酥麻而已,甚至连衣服都没烧起来,仅仅莫名其妙撕裂了几个口子罢了。之所以从天上掉下来,其实多半是惊惶所致……   为什么会这样呢,是因为这雷主要打得不是我吗?他一抬头,就见又一道劫雷落下,当即把脑袋朝前一探,挡住唐莹的脸,以额接雷。就觉得一股……还算可以的力道吧,从自己后脑透入,然后眼瞧着蓝光又从自己两眼之间穿出,再次击中唐莹顶门。   我靠,这雷……它忽视我!   张禄猜想,自己本身就不是纯粹的三维生物,可能是超三维生物的一个投影,或者起码是处于三维生命和超三维生命之间的一个过渡体,所以此方天地排斥异类的劫雷,貌似对自己没啥效果……没错,自己也是异类,但都异类多少年了,天地自然无智,哪有这回儿突然间清醒过来的道理?   耳听得公仲子圭大叫一声:“再不杀人,我心不服!”   所有劫雷都去打唐莹了,不打自己,自己这回算是白白渡劫,事后还能再次尝试,本是好事,问题他眼睁睁瞧着唐莹连接七道劫雷,气息却还稳定,不禁惶急——特么的不会反倒把她给鼓得破境飞升了吧?!   他刚才跟张禄、唐莹交了一回手,心中也暗自惊讶,这两人论功力几乎不在自己之下啊,若是没有假世界的限制,以一敌二,自己是必败无疑——而且还可能败得很快。那么自己登仙在即,也就是说,那俩货也快了……如今劫雷直打唐莹,她会不会比自己提前登仙?老子忙活那么久,却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当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怒上心头,神志一乱,理智便失,当即迈前一步,挥掌就拍向钟政头顶。唐莹才刚遭过一道劫雷,略略一舒,正在运气准备迎接下一道,眼角瞥见此状,不禁目眦尽裂,“腾”的便从张禄怀中弹将起来,直朝公仲子圭扑去。   然而她还是晚了一步,就见公仲子圭一拳擂下,钟政毫无反抗能力,当即就被直接捶入沙砾之中,瞬间没顶……    第一百八十三章、潇洒飞升   公仲子圭一拳击杀钟政,唐莹见状,恨得是目眦尽裂,双眼通红,浑身真气如同巨浪怒涛一般疾卷过去,公仲子圭胸口如遭雷殛,不自禁“噔噔噔”连退三步。   但是公仲子圭登仙无望,他也彻底豁出去了,当即腾身而起,跃在空中,手里铃铛“叮当”作响,声波如有形质,就阻得唐莹的身形略略一滞。唐莹正待变招,忽听张禄在身后叫道:“快看,这是什么?”   略一偏头,不禁又惊又喜,就见张禄怀中抱着一人——那当然不再是自己了,而是钟政!   随即张禄朝唐莹微微一笑,将钟政朝空中一抛,老头儿已经清醒了过来,目光还有点儿迷糊,就此悬浮在了半空中,不再受沙砾陷身之苦。唐莹惊问道:“你把那个……给了钟前辈?”   张禄当日曾从“升遐会”中取用了两件法宝,都是护身之器:一样是护心镜,既能在面临危险时及时报警,也能够产生一道能量护罩;另一样是块异形的玉佩,根据推测,其功能可能是在持有者遭遇危及生命的厄难的瞬间,将其身心重塑出一个复制品来——说白了就是“代死”,当然啦,机会只有一次。   在进入假世界以后,张禄察觉到此界对武道有所压制,他自己精擅术法,自不在意,就怕同伴们可能遭了公仲子圭的毒手,于是便将护心镜暗中递给了海陵督,将玉佩暗中递给了钟政。其实按照他的想法,是要众人围攻公仲子圭的,海陵督有了法宝防御,可以全力输出,至于老钟政……不期望他的助攻,能够自保不死,不拖后腿,也就足够啦。   那么唐莹呢?唐老太太境界最高,可能无须张禄相助——虽说当时张禄还不清楚唐莹也已术、武双修了,但终究他也掏不出第三样法宝了呀。   因为玉佩只是一次性的“代死”,没有经过验证,所以张禄才一直缄口不言,既没告诉唐莹,也对于钟政的生死极为上心——万一那玩意儿不好使呢?不过事实证明,上古术法自有其玄妙之处,而他张伯爵鉴宝的本事,也还不是太差……   钟政既然没死,唐莹欣喜之下,也就停止了对公仲子圭的攻击。但是张禄却反倒不依不饶起来:“此人这般心性,你我二人都离去后,谁来制约于他?钟老前辈仍然性命堪忧——不可不杀!”安放好了钟政,当即就朝着公仲子圭猛蹿过去。   公仲子圭狞笑一声:“来得好!”伸手一拍自己顶门,就见虚空中突然现出一只巨手来,朝着张禄就是一把抓下。但是张禄身影瞬间消失,然后又在公仲子圭身后出现,嘴里还嘲笑道:“跟我耍法术啊,老子是你术法的祖宗!”   他双目中射出两道金光,直取公仲子圭后脑。公仲子圭将身一矮,堪堪避过。其实张禄在南海上吸纳妖龙戾气,早就已经达到无人境巅峰啦,要不是返回大陆来欲图“了断尘缘”,他早就已经再度飞升了,这假世界又怎么能够限制得住他?然而张禄的攻击手段相对有限,公仲子圭想杀他是难上加难,他想要凭借幻术打败公仲子圭,却也并非轻而易举之事。   否则他刚才早就去抢救钟政了,不必要跟公仲子圭多废口舌,投鼠忌器,也不必要真跟唐莹厮杀一场。   也好在还有一个唐莹,张禄才刚一叫,唐莹便即醒悟——公仲这家伙,就算不宰了他,也必须要重创他,否则怕他还会对钟前辈不利!不过张禄说“你我二人都离去后”,又是啥意思了?   于是她再次朝公仲子圭冲去,天上又有一道劫雷打下,好个唐莹,竟然硬生生顶着劫雷,双手幻化出两柄五彩长刀,朝着公仲子圭就是一顿挥砍。公仲子圭遭遇前后夹击,立刻手忙脚乱起来,他心智既迷,行事也就难免出人意表,当即一咬牙关:“我跟你们同归于尽吧!”   可是他没想去对付唐莹,却转过身来直扑张禄——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但你竟然救得钟政不死,使我难抒心头之恨,真正该杀!只见虚空中骤然现出六七只大手,一起朝着张禄合拢过来。   这回张禄真逃不掉了,只能硬着头皮受此一击。他就觉得无数道真气从各个穴道涌入自己体内,沿着气脉迅疾而行,瞬间便汇聚到了膻中气海,然后便在气海中爆裂开来。张禄忍不住大叫一声,当即便从空中跌落。   公仲子圭是拚着背后硬挨上唐莹一刀,施法术重创了张禄,眼见张禄跌落,心中大喜,咬牙压制住背上伤势,转过头来再战唐莹。唐莹这会儿正好挨着最后一道劫雷,“啪啦”一声巨响,彻底打散了她的神智,迷迷糊糊的,而且手足僵硬,竟然不知抵御。公仲子圭大喜道:“天助我也!”也不玩什么花巧了,直接一掌按在了唐莹胸口。   然而这一掌只是把唐莹推出去一丈多远而已,竟然未能建功……公仲子圭当场就蒙了:我的真气呢?我苦修百余年练就的浑厚真气呢?   他的真气这会儿都在张禄体内哪。张禄就跟当初在钧天世界挨了史匡威一掌,真气透体而出一般,莫名其妙地竟然还残留了不少在他体内;这回更古怪,因为公仲子圭的真气只有进路,并无出路,结果百分之九十都还留在张禄膻中气海。   这事儿就绝对不科学啊!难道老子真的天生就会“吸星大法”不成么?张禄隐隐觉得,这或许跟自己地球人的体质有关……   当年史匡威那一掌,把张禄打个半死,幸亏有玄奇界的拯救,但光残留在体内的那些异型真气,就让他消化好了好一阵子。只是张禄如今的境界已然大为不同了,公仲子圭的真气虽在膻中气海爆裂,对张禄的损害却非常轻微,而且这么一大团异型真气发泄不出去,貌似也可以先留着,不会立刻产生什么排斥反应。   所以张禄才刚跌落沙地,直接便又弹身而起,冲过去一脚把惊骇莫名的公仲子圭踢翻落地。公仲子圭的身体缓缓陷入沙中,双目圆睁,戟指张禄,颤声道:“你,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张禄悬浮在空中,冷冷而笑:“术法奥妙无穷,你才学了多久啊,你懂个屁!”估计这么一来,公仲子圭是彻底与飞升无缘啦,他能不能在有生之年恢复到无人境中阶,都还是个问题,已不足为钟政等人的威胁也。   于是不再理他,却飞纵过去查看唐莹。就见唐莹浑身赤裸,半边身子都已经被劫雷彻底打焦了,整个人直挺挺地悬浮在半空当中,双瞳黯淡,目光散乱,就仿佛失了魂儿似的。张禄随手就脱下满是破口的长袍,覆盖在唐莹身上,然后伸手相抱。可是才刚把唐莹拢入怀内,忽觉四周围瞬间清亮起来。   原来是公仲子圭摇动法宝铃铛,撤除了假世界——他如今真气损耗过巨,境界跌落,已经没法再完全控制假世界了,要是晚收一分,恐怕自己也得沉陷进那满地暗红色的沙砾中去……   随即周边传来一片惊呼声。   独孤恨他们在真实世界里也都彻底傻眼了。他们原本见着劫雷阵阵,都向谷中打来,可是才到半空,便即瞬间收缩成线,然后湮灭,都不用猜,那一定是打进假世界里去啦。如此倒可以凭借劫雷所向查探到假世界的具体位置,问题是谁都不敢伸手——既不知道该怎么解除或者进入假世界,也不敢太靠近劫雷啊。   他们只得在心中默默计数,只见劫雷先是一道,然后又一道,随即“噼里啪啦”连着四道,略顿一顿,又再一道……前后总共九道,确实正合雷劫之数。那么公仲子圭是不是已经飞升了呢?他既然飞升,是不是唐莹他们便安然无虞了?但问题是,倘若飞升之前公仲子圭不肯解除假世界,不知道要多久这法术效果才会彻底终结,唐莹等人才得返回现实来啊……   凤翼山中众人自然也都见到了天地异象,随即见有劫雷往这个方向打来,莫不大惊失色——这是怎么了?我们仪式还没有安排妥当,公仲前辈怎么就要尝试飞升?纷纷疾奔而至。此处山谷原本颇为隐秘,但有云、雷为导,也就再隐藏不住了,起码无我境以上武人循迹而来,丝毫不为路途所迷。   片刻之间,谷内便已然聚集了三四十人,进来先瞧见独孤恨他们四个,颇感诧异——独孤前辈和支离前辈不是说不来的么,怎么又突然间现身了?   很快,九道劫雷打完,众人还没来得及交头接耳,就见山谷正中突然产生了一道虚空涟漪,随即数道人影以任何人都难以想象的姿态凭空出现了。他们首先见到公仲子圭,仰面朝天躺在地上,身上满是泥沙污渍,面如死灰,手里却高举着三枚铃铛。   独孤恨正琢磨呢,原来公仲渡劫失败了……可是得保其身,没给殛作飞灰,甚至还活着,也算不幸中之大幸。但是随即眼神朝上一瞥,就见三个人悬浮在空中,一个是老前辈钟政,身子佝偻着,目光尚且有些迷离;另两个却是张禄和……他怀里抱着的难道是唐莹么?为什么覆盖着张禄的衣衫,难道说……唐莹已然辞世了么?!   支离异先一个健步蹿向钟政,却被海陵督后发先至,胳膊肘用力一拱,将他弹开在一旁。随即海陵督伸手抱住了钟政:“前辈,可无恙否?”钟政愣了一下,缓缓点一下头:“那、那法宝……确实有效啊……”   独孤恨却腾起空中,冲向张禄:“张禄,唐女士如何?”   张禄转过头来,略略一瞥,眉头微皱:“怎么那么多人哪?”   地上的公仲桁插嘴道:“众人都是见了劫雷而来的……”他本来想跑去公仲子圭身边,可是独孤恨不发话,却也不敢妄动。   突然之间,躺在地上的公仲子圭仰天大笑了起来,只是笑声中并无愉悦之意,却充满了穷途末路的凄凉和无边的悔恨:“劫雷,哈哈哈哈~~劫雷~~”   张禄也大笑起来:“劫雷,哈哈哈哈~~劫雷~~”伸出左手来朝下方一探,公仲子圭再抓不住手中的铃铛了,一道金光闪起,铃铛已然落入张禄掌握之中。随即张禄就把铃铛递给独孤恨:“此物还是由前辈来保管吧。”   独孤恨一边伸手接过,一边重复自己的问题:“唐女士究竟如何了?”   张禄双眉一轩:“此世已无唐莹了!”   众人本已有所猜测,闻言都不禁悲从中来,支离异试探地问道:“难道,她……她是被张禄你所杀的?”   张禄一撇嘴:“我为什么要杀她?我又怎么能够杀得了她?”说着话转过头去,望向自己怀中。   只见一双秀目中神采逐渐凝聚,貌似终于认清了这个近在咫尺之人究竟是谁。张禄柔声道:“此间事了,我们去吧。”   唐莹眉头微皱:“到哪里去?”   张禄抽一抽鼻子:“那要看你了,你如今想往哪里去?”   唐莹猛然间清醒过来,忽然产生出一种从所未有的特异感觉,仿佛此间是梦,而这个梦境即将清醒,因为有人在天外呼唤自己:“去吧,去吧——你如今想往哪里去?”   她猛然挣脱了张禄的怀抱,朝上一蹿,以肉眼几不可辨的速度直上高天,瞬间便即消失了影踪。张禄转过头来,俯瞰身下芸芸众生,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一指钟政——“老前辈明白,问他吧。”随即就跟在口袋地球世界上飞仙一般,如同踩踏着虚空的阶梯,快步追随于唐莹之后,也直入云天而去。   他心里说:要么迷茫,要么着急,你这飞升得一点儿风度都没有啊,还是老子潇洒自在……啊呀,我长衫还在她身上,要不然大袖飘飘,肯定会更拉风……       作者有话说   五个人沿着漆黑的山道朝下山方向走去,虽然悬崖离着不远,但他们习武有成,体质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提升,全都具有昏暗视觉,倒不至于一个不慎滑跌下去,还没开始任务就丧命异界了……   张禄落在最后,感官外放,持续体会这须延世界的特色——倘若还在地球为仙,只需念头一转,方圆百里内哪怕一只小虫子飞过,他都能立刻察觉,但如今被压制了等级,所能感悟到的就跟天垣世界平常人差不太多。张禄比别人强的地方,一是多了个地球世界可资比较,二是关注点与常人大相径庭。   “重力比地球略低,要超过天垣世界,空气密度和天垣差不太多……天地元气超过地球两倍,但不如天垣,只是很黏稠、混乱……”   目前他对所谓“玄奇界”得出的判断,主要建立在当日三无和尚一番解说之上。假设三无虽然没把真话说全喽,但所交代的那些倒并非虚妄,则天垣、须延跟地球一样,都属于三维世界。无数个三维世界对应着一处超三维世界,天垣所谓的破境飞升,正是改变生命本质,转化为超三维的生物。   对于超三维世界,他虽曾一度履足,但还什么都没能见着呢,就被三无和尚给搡了下来,落至天垣。据他判断,很有可能所谓的天、魔,所谓的太易道尊,就都是超三维世界中的强者。他们有能力干涉所属各三维世界,只是不肯亲自降临,而要从别的三维世界挑选武人来执行任务。   根据诸玄辅所说,此前他踏足过两方异界,政治局势都非常混乱,与天垣世界不可同日而语——甚至可能比地球上的三国鼎立还要乱,一杆子可以打去跟南北朝或者五代十国媲美——若从这个角度来考虑问题,那么天、魔设置任务的目的,可能还是比较善意的吧。   就目前而言,样本数量太少,还无法得出准确的结论,若只论天垣和须延这两个三维世界,一些基本的物理参数非常接近,这或许是从中诞生、进化出来的智能生物外形极其近似的缘由所在吧。但是连基本文化模式都跟地球上的中国类似,这就有点儿奇怪了。   张禄心说我虽然爱中国、爱华夏,但此前还真没有设想过,竟然会有与华夏文明相似的异世界存在……   正在琢磨,忽见前方山道旁恍惚露出一点昏黄的灯火。众人循之而去,发现那是一间小小的草屋,草屋中隐约有话语声传出来——   “师兄,咱们真的能够等来帮手吗?‘隐侠会’如此神秘,很可能僻处边陲甚至蛮荒,能够及时得着消息,派人过来救援卢将军吗?”   “休要小觑了‘隐侠会’的实力……什么人?!”   这时候天垣世界降临的几个人距离草屋还有数十步之遥,张禄不禁赞叹,屋中那人耳目好清明,起码也得是初登入室的境界啦。   诸玄辅长笑一声:“纪大侠别来无恙乎?”   听声音,屋中喝问之人似乎又惊又喜:“诸贤弟,贵会果然诚信!”   阮灵殊曾经问过,咱们要伪装怎样的身份,才能取信于‘铁胆侠’纪郢呢?当时诸玄辅胸有成竹地一笑:“不必伪装。”   他说这种乱世,信息传递速度很慢,扭曲程度倒很高,而且缺乏统筹,不定哪个犄角旮旯里就隐藏着人所未知的强者,即使随便报名也不会引人怀疑。但更重要的是——“在下正是‘隐侠会’的成员之一啊!”   他说自己上一个任务,正是来此须延世界,早就跟纪郢打过交道了,而且当时根据任务需求,他们随口编了一个“隐侠会”的名字——“玄奇界中早有指示,上次的任务会有后续,因此让我们给纪郢留下联络方式——当然其实是联络天、魔,好召唤我等再赴须延,执行新的任务。”   说到这里,他突然露出神秘的笑容:“诸位可知,这‘隐侠会’的首脑是谁?”   虎方宾道:“诸兄不必卖关子,我等新来乍到,尚且一头雾水,又哪里猜得到?”   诸玄辅一字一顿地说出四个字来:“一别如雨。”   “无棣郡邯郸大侠!”   这个名字张禄倒是也听说过,因为此人所在的无棣郡距离东黎并不太远。无棣郡内的“流云宗”乃是天下六大宗门之一,其年轻一代内门弟子当中,最富盛名之人名叫邯郸雨,外号正是‘一别如雨’——此人去年就已经踏破旧境,迈入了无我境的门槛,被誉为三十岁以下进展最速、成就最高的天才武者。   据说整个天垣大陆,不到而立之年能臻无我境的,两手可数,不必再掰脚趾头。   在天垣世界,什么叫做天才?那就是二十岁前可以窥奥,三十岁前入无我,五十出头迈入无人。达到无人境界,寿命相应延长,起码在一百七十岁以上,但是即便再如何天纵奇才,其后那一百多年都得在无人境内苦苦挣扎,最终能够破境飞天的,十不一二。   但是诸玄辅说了:“何谓天才?资质和勤奋固不可少,奇遇也是一方面——邯郸大侠正是经过了上次任务,才得以突破窥奥,迈入无我的。”   除了张禄外,其余三人闻言,都不禁热血沸腾起来,各自摩拳擦掌,对此番任务和其后的奖励充满了期待。   等到草屋里的人拉开了门,延请张禄一行进入,只见其中一灯如豆,有两人拱手肃立。其中一个黄面虬须,相貌英武,大概就是那位“铁胆侠”纪郢了;另一人相对高瘦一些,短须如针,纪郢给介绍:“这是在下师弟宗谅,江湖人称‘铁剑书生’。”   诸玄辅一边还礼,一边习惯性地“久仰,久仰”。张禄心说你到这儿才第二次,怎么就久仰了?只是脸上殊无异色,也跟着众人向纪郢师兄弟见礼。诸玄辅随即介绍了同行之人,假称都是“隐侠会”的同仁。   宗谅一皱眉头:“邯郸大侠不来么?”诸玄辅笑道:“邯郸兄身有要务,故此委派在下等人来前来,相救卢将军。”纪郢给他师弟使个眼色,那意思:你太失礼啦,别看这些人年纪轻,就以为不能打……邯郸雨又有多大岁数了?“隐侠会”中人,断不可以常理度之也。   众人围着一张小木桌子坐下,诸玄辅自然而然成为一行首脑,就抢先开口,询问目前的情况。纪郢长叹一声,开始叙述国势如何不堪,外敌节节进逼,擎天玉柱的卢龙又如何为奸相所害……说到悲愤处,师兄弟两个都是目眦欲裂,猛拍桌案不止。   可是诸玄辅等人对这些事儿却全都兴趣缺缺——先不提他们本非此界之人,什么国仇家恨,都缺乏切身的感受,关键在于他们来自一个相对和平的天垣世界,又还没有从政之意,谁耐烦听你那些政治风云、朝堂诡谲?加上纪郢口才又不是甚好,一点儿也没有评书味道,完全就没法吸引听众嘛。   张禄雅善察言观色,挑了个纪郢喘气的机会,估摸着此刻打断对方的长篇大论,应该不会引发太大反感,于是开口问道:“不知卢将军现在到了何处?我等要在何处设伏,救他脱出囹圄?”   纪郢说得嗓子发干,于是端起水杯来喝了一口,然后才道:“预计明日午后,会从这山下过——几位若还不来,我们就只有自己动手了。”   张禄追问:“还有多少同志?”宗谅苦笑道:“只有我们师兄弟两个……”张禄一皱眉头:“那能有几分把握?”心说要你们俩就能救人,还招我们来干啥?   纪郢双眉一轩:“几无胜算——但大丈夫处事,知不可为也必要为之,哪怕泼洒这一腔热血,也要向世人宣告,我中土并非没有舍生取义的仁人志士!”   诸玄辅貌似有点儿不大乐意话题都被张禄领着走,赶紧插嘴:“我这几位同仁,武艺亦颇精深,但不知敌方有多少人,都是何等水准?”纪郢回答:“押送的兵卒不过二、三十,不足为论,然而奸相麾下还有几个高手……”   当朝奸相某某某——张禄他们都是有听没有记,根本没往脑子里去——麾下四大高手,估计这回起码来俩,对于他们的水平,纪郢说是“俱已臻宗师境界”。诸玄辅来的时候也跟同伴们解释过,此世武人境界并没有特别明确的区分——因为武道并不昌盛嘛——若说是宗师,那基本上等于迈入窥奥阶啦,也就是说跟他诸玄辅水平差不太多,而要强过张禄等人。   纪郢本人大概能和张禄打个平手,后来见着宗谅,估摸着跟纪郢在伯仲之间。那么奸相府四大高手来俩,诸玄辅可以扛一个,张禄他们这些入室阶的,四打一肯定妥妥有余——多出两个,驱散兵卒,救出卢龙,貌似并没有什么难度嘛。   但问题是——“有传言韦公公也隐藏在车队之中……他可是超越宗师的大高手啊!”   梁绮插话:“这人叫韦公公?好生奇怪的名字。”   纪郢略显尴尬地一笑:“不,本名韦注,公公是……他是个宦官。”   诸玄辅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宦官又是啥了。要知道天垣世界是没有宦官的,张禄估计主要缘由是贵人们的后宫普遍不够繁荣昌盛,就用不着找批阉人来协助管理。总体而言,天垣世界的婚姻制度跟中国古代近似,都是一妻多妾制,但因为武道盛行,从各诸侯直到天子,只有高手才能被推举上位,他们一门心思都扑在武道上,就没太多精力去雨露后宫。   加上医疗水平相对发达,儿童夭折率不高,也没有明确的大、小宗和嫡、庶之分,各家不怕绝嗣——从同宗里过继一个,或者招赘婿入门,本是常事。所以也没必要广纳姬妾,以延正统。   当然还有一个因素也很重要,天子不是世袭制,而是选举上位的呀,新天子登基,旧天子退为王、侯,并不一定挂了,那么谁放心留下旧天子时代的阉人在宫里?难道全都赶走,再现阉一票新的么?   张禄眼神一转,意思是告诉同伴们:“无需多问,免露马脚。”你管他是不是宦官,有没有******呢,知道可能有个大高手潜伏在车队之中,那就足够啦。只是多了这么一个变数出来,再想救人,难度级别“噌”的就上去了……   只听纪郢叹道:“若邯郸大侠来,或能对敌韦公公,不落下风……”邯郸隐本是窥奥阶巅峰的人物,经过上次须延世界的任务后,回去才突破问道,迈入无我的。由此估算,那什么韦公公应该也是窥奥巅峰,不是诸玄辅这种初登阶之人可比——得两个诸玄辅,才可能拦得住他。   好吧就算加两个入室阶的相助诸玄辅,或许能暂时扛得住韦公公,但剩下四人要对付两个相府高手,就腾不出人手来救卢龙啦。张禄心说究竟是这卢将军名望其实并不怎么高啊,还是纪郢你光盼着“隐侠会”来人了,就没有广撒网大招江湖豪客?要多几个帮手,哪怕都是废柴,只要比那些小兵强就成啊,咱们也不至于如此地捉襟见肘。   诸玄辅以领袖自居,沉吟少顷,就老实不客气地开始分派任务了——“阮小姐的卿云十三剑注重防守,请你和纪兄对敌姓韦的,只要能够绊住他一时三刻就成。张贤弟的裂石剑法和虎方贤弟的霹雳刀,都力大招猛,专注进攻,与我一起尽快拿下一名相府高手。宗兄和梁小姐对敌另一名相府高手,也只求疲敌,不求得胜……”   纪郢道:“诸贤弟是想先摧敌一翼,再腾出手来围而攻之?”诸玄辅点点头:“若是姓韦的不在,仍作同样分派,阮小姐和纪兄便去赶散官兵,救出卢将军。若是姓韦的在,务求逐一击破,先不急着救人为好。”   众人各自筹思,确实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主意来了,只得纷纷点头。于是就在小屋中打坐调息,保养精神,等待天明。   天亮以后,一行人潜至山下,即于道旁埋伏。张禄观察附近的地势,一侧是山崖,一侧是密林,丈多宽的道路从中穿过,倒确实是个设伏的好地方。可是……咱们就跟这儿干等着吗?不需要预先做点儿布置吗?   众人闻言,都是大眼瞪小眼:“什么布置?”张禄心里一凉,突然间觉得这任务的前景有点儿灰暗…… 第一章、天上   张禄脱离了天垣世界之后,就不再管什么风度了,匆匆忙忙疾追唐莹,貌似还隔着老远就在后面喊:“等等我啊,你着的什么急?”   唐莹转过头来,秀美微微一蹙:“张禄,你如何这般打扮?”   张禄也当即一愕:“你是唐前辈?”   唐莹怪道:“难道我有什么不同么?”   张禄一耸肩膀:“不同大了,你干嘛不好好瞧瞧自己先?”   手头并没有镜子,可是照样可以“瞧”自己,只需意念一转,自然身前、身后,身内、身外,全都无比清晰。比较高端一点儿的解释,那就是把自己整个人从内向外全都翻转成一个平面,就此可以一目了然;LOW一点儿的解释,那就是超三维生命随时都可以上帝视角一般,全方位地观察自己啦。   唐莹为什么问张禄“你如何这般打扮”呢?因为张禄如今的样貌,跟在口袋地球还有天垣世界的时候都绝然不同,不但小胡子剃了,头发截短,而且真真正正的满身奇装异服——上身是一件深灰色V领长袖T恤,下身穿一条驼色束腿休闲裤,光脚登一双黑色包头软底洞洞鞋……就跟他在口袋地球天界上的穿着差相仿佛,只是——   T恤胸前有一个圆圈图案,圆圈里上下排列着两个大字:界王。   张禄明白,飞升的只是自己的身心而已,所有身外之物都无法通过时空罅隙,进入更高维的世界——这么一琢磨,“玄霆剑”被毁倒也不是什么太过可惜的事情。那么照道理来说,自己就应该赤身裸体,光溜溜一丝不挂啦,但事实上超三维生命能够自由幻化自己的外形,而在并没有这么刻意去做的前提下,向别人展现出来的,将是你内心深处对自己外形的特有认知——包括服装打扮。   T恤、休闲裤、洞洞鞋,很安逸,很方便,自己原本在口袋地球世界的天界就是这么穿的——只有颜色不同——还则罢了,但这“界王”图案又是怎么回事儿了?“界王”这名号听着挺唬人,但只要看过原著漫画的,肯定见着就会笑掉大牙吧!心念疾转,胸前图案当即隐去。   唐莹笑道:“其实这图案挺有趣的……”   那么为什么张禄又会惊讶于唐莹如今的相貌呢?原本唐莹被劫雷打得是衣衫尽毁,半身焦黑,连头发都秃了好几片,身上只裹着一件张禄的外衫,既得飞升,那袍子当然没有了,肉体恢复原状,假模假式穿上套漂亮衣服,本乃题中应有之意,并不值得惊诧。问题唐莹原本是个老太太……啊不,其实她的外貌,也就四十上下一美妇人而已,如今却骤然恢复成了十七八岁少女形貌,那张禄能不诧异吗?   这么看上去,唐莹除了身量矮小一些以外,容貌确实跟唐丽语有三分相似啊,而且妩媚或者不足,英气却只有更盛。就不知道这确实是她年轻时候的容颜呢,还是经过了心灵的修饰……   两人就这么对视一眼,各自惊愕,但随即又不禁莞尔。唐莹游目四顾:“难道这就是天上么?”张禄点点头:“应该是了。”心说这回三无和尚不会再跳出来搡自己一把吧……   他们如今踩踏在虚空之中,四外是深邃的宇宙,偶尔有几点星辰闪亮,乍看上去跟登高以望星空没什么太大区别。但是突然之间,就见一个巨大而斑驳的圆球从远处疾射过来,瞬间便与二人擦身而过——不对,事实上应该还有相当长一段距离。唐莹吓了一跳:“那是什么?”   张禄也皱眉:“是颗星星……那么圆,没道理……难道说我们如今已是巨人了么?”   话音才落,突然耳畔响起一个声音:“鹪鹩小禽,如何敢称巨人?”就见虚空中突然出现了两个巨大的圆球,然后圆球周边逐渐清晰起来,原来——那圆球是两枚瞳仁,镶嵌在一张几乎遮蔽他们视野的巨大面孔上。二人才刚觉得震惊,那面孔却又瞬间缩小,最终化成了一个形貌普通的中年人,似在身前,又仿佛远在数万光年之外——反正凭借二人如今的感官,根本就做不出具体位置的判断来。   张禄仔细打量这中年人,就见他是东方人的相貌,梳着发髻,留着短短的胡须,身披一件流光溢彩的五色长袍,足登麻履。最醒目的是,此人右手抬在胸前,三指虚握,姆指和小指翘起,小指尖上赫然悬挂着三枚铃铛!   “抱歉,开个玩笑而已,没有吓着你们吧——我是射明弦,人称……”   张禄脱口而出:“无量先生!”   对方反倒微微一愕:“阁下何由得知?”   张禄伸手一指:“因为你手上挂着的铃铛。”   射明弦双眉一挑,似乎喜出望外:“啊呀,我的宝贝铃铛终于出世了么?”   唐莹疑惑地问道:“三枚铃铛,我等已经弃在凡世,前辈手中如何……”   射明弦微微而笑,小指轻摇,铃铛鸣响:“不过样子货,聊寄前缘之思罢了——况且真物在这儿,也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啊。”随即瞥一眼张禄:“这位先生的打扮,却不似我天垣之人哪……”   唐莹才要解释张禄的身份,就被张禄抢过了话头:“我就是天垣出身,只是想法比较诡奇一点儿罢了——无量先生是来迎接我们的吗?”   射明弦点点头,随即却又摇头:“说不上迎接,只是突然间心有所感,知道故乡又有飞升者,所以过来瞧瞧,帮忙指引一下道路而已。一次而二人飞升,实在绝无仅有,看起来天垣修家日益繁盛了,可喜可贺。”   唐莹这才想起来施礼,并且自我介绍,张禄也跟着做了。射明弦道:“天上诡奇,非凡人所可想见……”   张禄心说这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啊,别的不说,可以上帝视角看自己,踩踏虚空望宇宙,而且似乎就连可辨识的颜色和不同波长的光线都增加了好几倍,自己简直就变成了一只皮皮虾……但是超三维的特异之处绝对不止这些,还有些什么?“恳请前辈解说。”   射明弦笑一笑:“天上无朝廷、无官府,无城市、无聚落,甚至也没有家庭,没有辈分,‘前辈’二字,我都不知道多久没听见过啦——不必客气,直接称呼我的名字,或者就叫无量好了——连‘先生’二字都不必加。”   随即微微一皱眉头:“千头万绪,从哪里说起才好呢?首先你们需要知道,飞升天界,则无病无灾,也无生老病死之厄……”   张禄眉头微微一皱,忍不住追问道:“无病无灾可以理解……不生不死?难道天上仙人都是永恒不灭的么?”   射明弦笑一笑:“有生便有死,这个生,不是指的出生,而是指的存在,但凡存在之物,总有一日会彻底消亡的,仙人自也难免。天上有生育,但是生育无痛苦——不管母体还是子体;天上有灭亡,但是灭亡无哀伤,而且不死则罢,死必轰轰烈烈。你们慢慢地便懂得了,反正寿命无比绵长,时间还多得是啊。”   “仙人的寿命究竟有多长?”   “长到你不会以为消亡乃可怖之事。”说到这里,射明弦略微顿了一下,然后“啧”了一声:“你二人才来天上,就仿佛初生的婴儿一般,什么都不懂,我也不可能三言两语便解说明白。还是等你们自己探索吧,那才别有一番趣味。只有一点,请你们牢记,这天上并无朝廷,官府,故此也无律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便如同凡间一些思想家所憧憬的,纯以道德来约束个体……”   唐莹有点儿不明白:“律法清晰,道德模糊,仅靠道德又如何约束得住每一个人……仙?”   射明弦解释说:“所以规则很简单,只有一条,那就是无论任何情况下,都绝不可主动攻击同类。不管你是否有什么苦衷,是否被他人胁迫,只要攻击了同类,必为同类所不齿,并且他人也有资格随时随地攻击你了。”   张禄心说人刘邦进了咸阳,尽废秦朝苛法,那还要跟关中父老约法三章呢,这倒简单,只有一章……我真不信靠着所谓的“道德”,就真能维持天上的秩序?除非——“不知这天上世界,总共有多少仙人?”   射明弦一耸肩膀:“不必称仙,还叫人好了……这谁晓得?少则近乎千数,多也不过十万吧……”   张禄心说好家伙,足足差出一百倍去——倘若天上只有不到一千仙人,那确实不需要什么复杂的社会组织,不需要什么细密的法律,可若是有上万甚至十万……“为何不知确数?”   射明弦道:“因为天上世界无比浩瀚,而人数又实在太少,散布于各个角落之中,其中很多人老死不相往来,又如何算得清确数?”随即笑一笑:“也正因为如此,你们可以随便遨游,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意念转处,虽万千光年都可片刻而至也……”   张禄心说好家伙,竟然还有“光年”的概念。就听射明弦继续说:“我还要回去修行,就不继续与你们相谈啦,若再有什么实在搞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随时来找我探问。我已在你二人头脑中留下印记,若有所欲,我自然就会现身。”说着话略略一鞠,就此消失了影踪。   唐莹茫然而立,足足发了半天的愣。张禄理解她的心情,其实自己也有类似感触,都仿佛一个还没成年的孩子被人莫名其妙扔去了异世界一般,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又该往哪里去。他原本以为三无和尚会在天上等着自己,可是射明弦都消失很久了,却始终不见那秃驴的身影。   果然贼秃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张禄想一想,自己上天以后,都有什么想要第一时间搞明白的呢?心中略有所思,就转过头去问唐莹:“前辈想往哪里去?”   唐莹茫然摇头:“既然无量先生都已经说过了,天上并无辈分,你也不必前辈前,前辈后的,称呼我的名字就行啦。我如今毫无头绪,不知道该当如何,张禄你若有主意,我暂且跟着你好了。”   其实张禄身上秘密太多,并不想跟唐莹共同行动,可是一来身处异域,孤身而行也多少有点儿寂寞,二来总不能把一个女人随便扔下不管吧。略一沉思,便即点头:“如此,前辈……唐莹你跟我来吧。”   那么他究竟想去哪儿呢?如今头脑无比清晰,恍惚觉得虚空中有无数条细线直牵己身,这些细线并非实有,简单说来,可以命之为“缘”,也就是自然与自己之间过往所产生过的某些因果联系。其中两条虚线貌似格外清晰,张禄凝神感应,一条线应该是牵连着天垣世界——或者更准确点儿说,是从超三维世界连接三维世界中天垣大陆的时空通道;另一条线,则应该是牵连着自己原本所来之处——   也就是口袋地球世界。   于是他就循着这条虚线,将自己的意念延伸出去。确如射明弦所言,只要心之所想,虽千万光年而可立至也,也不知道怎么一来,思维接上了因果线,继而肉体又紧随着思维,仿佛化身为一道光线,眨眼之间,便已抵达了目的地。   这是一颗金黄色的星球,星球表面覆盖着无尽的戈壁荒漠。张禄仿佛恢复了正常人类的大小,正好站在一处低矮的沙丘之上,不必抬头,自能望见天空,只见暗红色的大气层外,两轮巨大的恒星高低悬垂,高的一枚白亮晃眼,低的一枚色作橙红……   他不禁“啧”了一声,心说我就知道……这分明就是曾经在歪打“灵台蜃景”中见过的那颗类似于“塔图因”的行星嘛。当日自己在严白虎头脑中追踪“祟”的来源,就接触过这样一片世界,那时候还怀疑是不是因为没能看到就穿越了,心中留有遗憾,所以才生造这么一片幻境出来。如今看来,这应该不是幻境……或者起码不是自己创造的幻境,很可能确实是与祟有所关联的超三维世界的某处。   两眼一眨之际,忽见一道金光朝向自己激射而来…… 第二章、时光倒流了?   金光飞至张禄身旁,现身出来,原来却是唐莹——张禄不禁暗中咂舌,心说你还真跟来了呀。??   他当然没想甩了唐莹,问题才刚说“你跟我来吧”,再一眨眼念动身动,不知道怎么的就飞纵至无数光年外去了,心里还在懊悔,这也没让唐莹揪住自己袖子,自己也没拿根绳儿拴着她,她是不是真能追得过来呢?没想到人还真跟上了,张禄试探着问道:“前……你是否心念跟随,自然便能追上我的脚步?”唐莹点头,脸上显露出一丝狂喜来:“心之所念,无处不可去,或许也无物不可致,这果然是仙人境界了!”   随即左右望望:“这又是何处了?”   张禄嘴角一抽,心说就跟我屁股后头缀一好奇宝宝似的,你偏有那么多问题……可是我也未必答得上来呀。沉吟少顷,反问道:“你可知道,在天垣大6夜观天象,这星辰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唐莹皱眉道:“或说本无形体,只是一团光亮,或说是悬浮在虚空中的火球——你又是怎么认为的?”   张禄耐心解释道:“其实天上星辰,大致可以分为两种,一种确乎都是火球,硕大无朋,唯其遥远,所以看上去才如此渺小。另一种则是固体……或者是水球,或者是土球,等等,本身并不会光,反射着火球的光芒,才能为我等所见。而天垣世界,其实也不过一个这样的大球罢了。”   唐莹似信非信,但她如今终究不是凡人之躯,思路变得异常开阔而灵活,当即举一反三:“难道说,天上星辰之中,也有如同天垣一般的世界么?所谓异世界,其实是某些遥远的星辰?”   张禄点头:“大致如此吧。”   唐莹朝地上一指:“这也是一枚星辰,也是一个异世界?”   张禄耸耸肩膀:“天上自与凡间不同,但就目前看来,也有群星,或许群星中也有异世界存在。不过眼下这个世界,我暂且还尚未现有生命的迹象。”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张禄倒也不避讳她,老实回答道:“冥冥之中,似有因缘牵扯,故此前来踏勘一番。”   唐莹纵目远眺,突然间眉头一舒,欢喜道:“那里有片绿洲,似乎还有泉水。”张禄朝她所指的方向望去,确乎如此,而且这片绿洲,怎么就那么眼熟呢?   唐莹纵身而起:“我去瞧瞧——张禄你不要跟来。”   张禄问她为什么,唐莹突然间面上微微一红:“一日未曾沐浴,我、我想洗个澡……”   张禄说不必吧,你如今也非凡人之躯,自然尘埃不染,还洗的什么澡啊?唐莹一摆手:“习惯使然,总觉得身上污浊难受——我去去便回,张禄你千万千万不要跟来!”   张禄心说你当我流氓还是董永啊,要偷看女人洗澡?唉,女人就是事儿多,谁想登仙之后都素性难改——去吧去吧,我就跟这儿等着你好了。   唐莹飞纵而去,张禄继续站立在沙丘上,四下打量。究竟哪里才是通往口袋地球世界的通道呢?眼角偶尔瞥到绿洲方向——天地可鉴,他还真不是故意的——虽然相隔足有近千里地,他仍然瞧见了泉水清澈,中有一具雪白的人影……   张禄当场就傻了。   不是因为瞧见了唐莹的**——话说唐莹遭劫雷反复锤炼之时,她的**张禄也瞧见过,真没有什么新鲜之处——而是因为,这情景我曾经见到过的!   想当初在口袋地球之上,一招歪打“灵台蜃景”,进入严白虎脑海之中,得以展开这“塔图因”星的幻境,当时幻境之中并不仅仅张禄一个,还有位“灵台君”。两人走走说说,分析这修仙世界的不靠谱,偶尔便瞥见了一片绿洲,快步奔去,隐约便见到清泉当中似乎有个女子在戏水……   张禄当时还问灵台君呢,这是真是假?是果然这“塔图因”星上是有智慧生命存在的,还是纯属老子色心未泯,所以才在幻境中造了个**出来?   谁想到如今往日情景重现!除了自己所在的方位和距离与幻境中不同外,几乎没有丝毫差别——以张禄如今的目力、感官,眼角一瞥,即可得见一片地域的全貌,哪怕上次是从北京眺望天津,如今是从芝加哥眺望天津,也立刻就能比对得出来,所见到的必然是同一座城市!   就是这片绿洲,就是这泓清泉,就是这具曼妙的裸姿,竟然一般无二!   我靠这是什么情况?是时光倒流了呢,还是我竟然具有如此惊人的预见能力?   他大感惊诧,震骇之中,几乎没有觉到一个身影突然从沙丘后面凭空出现,几步便来到他的身后。   但张禄最终还是察觉到了,匆忙转身,然后长长舒了一口气——原来是熟人啊。   来人布衣光头,正是三无和尚,见到张禄转身,当即笑眯眯地一合十:“你终于来了,不枉我花那么多心思栽培你——阿弥陀佛,可喜可贺。”   张禄一把扯住三无的衣袖:“你咋才来嗫?”   三无和尚笑道:“早说了我有很多事情要忙啊,不可能卡那么准点儿去迎你。”   张禄正满肚子的疑惑,趁机就随手一比划:“不要瞧——那边有片泉水,有女人在里面洗澡。”   三无和尚正色道:“阿弥陀佛,贫僧是正经和尚,你再怎么言辞引诱,假意不让贫僧瞧,贫僧也不会上当了跑去偷窥的——是跟你一起登仙的那个天垣土著?”   张禄说正是,但她洗澡不是问题,我瞧见了她洗澡才是问题。于是便将当日在幻境中所见向三无和尚合盘托出,询问这究竟是什么缘由。还有啊——祟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三无和尚斟酌了一下词句,随即便开始长篇大论地回答张禄第二个问题:“所谓‘祟’,当然是人所赋予之名,究其实质,它是这三维世界的自然之力。就好比你在天垣世界,修行至顶点,身心已然越了三维世界,对于三维世界来说是个异物,故此自然之力便会加以排斥——就是所谓的‘雷劫’了。口袋地球世界对于三维世界来说,也属于不应该存在的异类,故此自然之力才会渗入并且尝试破坏它、湮灭它。”   随即抬起手来一扬:“你应该已经想到了,这个星球附近有一条隐秘的时空通道,可以连接到口袋地球世界——其实口袋地球世界并不完全在三维世界中,它大致是处于三维和三维的夹缝里,但有两个出入口,分别上下连通。周边自然之力通过入口渗进口袋地球世界,就变成了无形无质的所谓‘祟’。所以祟原本是位于这个星球上的自然之力——更远处的暂时还流动不过来——你施法追根溯源,才会在幻境中见到这个星球的景物。”   张禄点头:“说得很明白,我懂了——但对于我在幻境中见到唐莹戏水的事儿……”   三无和尚答道:“不要想歪,你绝对绝对没有预知天赋——起码那会儿肯定没有。关键在于时间……”   想了一想,这事儿该怎么解释呢?没办法,只好绕大圈子了:“你物理学得怎么样?”   张禄一撇嘴:“还成吧,在文科生里算不错的。”   “那么我要提问了,相隔遥远的两个点,要怎样才能用最快的度来跨越?”   张禄说爱因斯坦的引力论我还是读过一些的:“只要利用引力扭曲空间,甚至把这两点折叠起来,那就能一步跨越了。”   三无和尚摇头:“跨这一步也需要时间,还不能算是最快的度。”   张禄茫然反问:“那要怎样才能最快度跨越?”   三无和尚得意地一笑:“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先把时间给静止喽,自然可以得到零值,倘若能使时光倒流,还能产生负值嘞,而且没有下限。”   “这样也可以啊?!”   “为什么不可以?”三无和尚笑道:“量子力学中最不可解的是纠缠态下的距现象,但是只要抹消掉空间和时间任一方面的因素,这个现象就一点儿也不难解。说白了,你要是以为时间是普适的,匀运行的,那问题就复杂了,若然认识到时间和空间一样,充满了高山深谷,完全不规则,那问题……好吧其实更复杂,但事实就是如此。”   张禄似懂非懂:“你是说在三维世界中,时间更为诡奇多变,偶尔时光倒流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是这样么?就没有什么规则?”   三无和尚皱眉道:“要是真能研究出其中的主要规则,那你说不定能够再度飞升,跑去真四维世界去。你也知道啦,那些从修真世界飞上来的家伙们,没人真在意细致的规则、宇宙的本相,他们只靠自心领悟。我估计咱们要能解开地球的封印,放几百个物理学家上来,才说不定能够研究出规则来。”   随即苦笑一声:“头大就在这里,在这三维世界,不可索解之处其实比三维世界更多,只因为并不怎么影响那么一小撮仙人的生存和展,所以他们缺乏探索的动力。就好比地球上的愚氓,一生下来就见惯了日升月落,习以为常,所以不会想到去搞明白太阳、月亮究竟是啥,为什么会在虚空中运行。咱们这些从现代机械社会上来的,习惯什么都问个为什么的异类,非常非常之郁闷,但是暂且无法可想……”   “为什么无法可想?”   “因为势单力薄啊,现代科学的大厦也不是一两个科学家就能搭建起来的吧?”   张禄一嘬牙花:“我突然觉得修仙是错,大错特错了……话说法师您和‘拳王’,有谁是理论物理学家出身么?”   “别傻了,怎么可能?!”   张禄一摊手:“为什么不放几个科研人才飞升,却偏偏要找到我这种文科生啊?!”   三无和尚答道:“我估摸着吧,真要是什么问题都既想知其然又想知其所以然的,很可能无法在有生之年真正修到飞升境界……”说到这里,眉头不禁又是一皱:“张禄,你是怎么被选中的,可还有记忆么?”   张禄茫然摇头:“自从修仙之后,过往记忆全都有如昨日,变得清晰无比,就好象电脑升级换代,cpu够强力,多大的硬盘都能瞬间搜索完成。可是偏偏穿越到口袋地球世界之前那段时间的经历,我是彻彻底底地想不起来了。”   三无和尚苦笑道:“我也是如此,拳王也是如此,可能是穿越所造成的自然现象,也可能是那个创造口袋地球世界的大能因为什么原因,封印了咱们这一部分记忆。总而言之,为什么会选中了你我?是偶然是必然?贫僧却也回答不了你……”   张禄撇嘴道:“一问三不知,要你何用?!”   三无和尚不怒反笑:“这话听着耳熟——想当初我也这么骂过拳王来着,将来等你接引下一位上来,说不定他也会用同样的语句来恨你。”   二人正在交谈之际,就见金光一闪,原来是唐莹洗完澡回来了。唐莹尚未落地便即开口问道:“这位是……”   三无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三无,与张施主曾有过数面之缘。”   唐莹好奇地望着三无和尚。话说天垣世界本无释教,自然也没有光头僧侣,更没有佛号,或者“贫僧”、“施主”之类的称呼,唐莹还以为三无是张禄通过玄奇界穿越异世界时候遇见过的人。她是从来没有穿越过的,所以还是第一回得见异界之人,上下打量,貌似除了穿着打扮,礼节、用词外,也没有什么不同之处嘛。   可是三无和尚却有点儿尴尬,这有外人在,他和张禄有很多话就不太方便宣之于口啊。正在想有什么法子才能暂且把唐莹给轰走,就听唐莹问道:“张禄,你既已登仙,自己究竟从何而来,可记起来了么?”   张禄一耸肩膀:“记不起来啊。”   唐莹一针见血:“你在撒谎!”8 第三章、新的口袋世界      唐莹指斥张禄是在撒谎,张禄不禁愕然,心说老子那么强的精神力,随口说个谎竟然都能被你给瞧破吗?   三无和尚笑道:“我等皆非凡人之躯,这点眼力是都不缺的,在这超……天上,谎言无用。”随即转向唐莹:“张禄自然想起了自己的来处,但与天垣份属异界,不方便解释,故此才随口敷衍罢了——还请女施主原谅他吧。”   他这说的完全是真话,只是并非全部真话,所以唐莹还真没瞧出假来,只得礼貌地点一点头。   三无和尚随即就问:“这位女施主,请问你上天之后,可有什么特别想要见识的么?贫僧可以代为指引。”   唐莹摇了摇头:“天上世界,我一无所知,哪有什么特别想要见识的?”眼见得三无和尚嘴角一塌,显露遗憾之色,倒也不好太过拂逆他的“好意”,于是想一想:“真要说起来……在凡间无缘被玄奇界摄去,终是憾事,若能得见天、魔,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了。”   三无和尚大喜:“这个简单,贫僧这就领女施主去见天、魔——天上之事,他们最清楚不过了,但有疑问,大可以向他们咨询。”故意迈前一步,侧挡着自己的目光,然后斜瞥张禄一眼,那意思:我把她诓走,你跟这儿老实呆着,我还会再回来找你的。   唐莹也望一眼张禄,以目光相询:这和尚的话信得信不得啊?张禄心说既然撒谎无用,我就不能直言三无“可信”,于是拐着弯儿怂恿道:“你可以跟他过去见识一下,我还要在这里研究研究前缘所系……”   三无和尚点头:“是啊,是啊,咱们走吧。你们虽然同出一界,也不必要始终拴在一起,终究各有前缘,道路不同。况且天上虽大,但念系某人,想要找到还是不难的。”好说歹说,终于把唐莹给领走了。   张禄等在沙丘之上,闭上眼睛,尝试感受周边的天地自然。这颗行星貌似规模不小,直径可能是地球的一倍半,他意念所及,确实并无智慧生命存在——绿洲倒有几处,周边植物似乎非常古老。然而口袋地球世界究竟跟哪儿呢?通往三维世界的罅隙又在何处?估计若不实地勘测,终究是找它们不着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三无和尚才终于孤身一人折返回来,笑笑说:“把那女人暂且托付给太素了……”张禄故意板着脸问他:“让我等那么久,你为何不停止时间,也好速去速回?”   三无和尚一撇嘴:“时间若能轻易受人影响,那就不是自然规律啦,倘若不是自然规律,那又怎能确定你的时间便是我的时间?”   张禄一抱脑袋:“好复杂,我听不懂!”转个话题,询问三无:“我们才刚飞升上来,就遇见一位天垣界的老前辈,据他所说,无论千万光年,只要心念所至,自然便能抵达,是这样吗?”三无和尚点头:“也差不多啊。”   张禄一皱眉头:“那就怪了,倘若空间可以随意跨越,跨越所需时间即便不是零值,也花费不多,如此一来,与龙族的战争又要怎么打?你曾经说过,也就拳王能够与龙一战,你都没敢尝试呢,估计我这种新鲜仙人,那就更玄了吧。可是倘若空间并不设限,可以随心来去,那就必然没有领地的概念,咱们可以随时袭击某头龙,相信龙也应该具有类似能力,可以随时袭击咱们……这仗还怎么打?”   三无和尚笑一笑:“看起来是你抱着打仗的心思上来的呀。你的顾虑有一定道理,确实在没有领地,没有战线的前提下,也就无所谓战争,只有……孤胆英雄深入龙穴,仿佛江湖械斗一般。不过且放宽心,咱们这儿是安全的,没有龙可以过得来。”   “却是为何?有结界?”   三无和尚突然转换话题,设问道:“什么是三维空间?”   张禄闻言一愕,随即犹犹豫豫地答道:“是因为有三条维度轴?”   三无和尚点头,随即又问:“那么什么是四维空间呢?”   “有四条维度轴吧。”   “那么什么是超三维空间?”   “哦这个……我正想要问你呢。”   三无和尚一边比划,一边说明:“所谓超三维世界是由超三维空间和更活跃的时间所组成的。至于超三维空间,则是位于三维空间层级之上,在四维空间层级之下的……”   “这是废话,说重点!”   三无和尚比了个稍安毋躁的手势:“其实说白了很简单,三维空间的维度轴是3,四维空间的维度轴是4,超三维空间或者说亚四维空间,维度轴是3.5……”   “这里竟然还有小数点儿?!”   “当然不可能多出0.5那么精确,只是打个比方罢了。在超三维空间,第四条维度轴也是存在的,但是并不完全,更不连贯,被分割成很多碎片,可以套用一个地球词汇,叫做‘象限’吧。目前所知,一共有十三段象限,咱们人类占据了上面的十一段,龙族则退守下面的两段。十三段之上,肯定还有象限,只是尚未发现而已;十三段之下,肯定也有象限,龙族是不是发现了更多,没人知道。暂时也不清楚象限的总数,更不清楚象限是否封闭的,会不会首尾相接……”   说着话朝上一指:“也说不定哪天龙族能够南辕北辙,真的绕过一整圈儿,突然间从上面突破下来哪。”   张禄一边仔细咀嚼三无和尚的话,一边问道:“倘若是一个虽不连续但却封闭的环,又哪来的上下之分?”   三无和尚不耐烦地摆摆手:“也就这么一说啦,方便标示而已。说龙呆在下层地狱,总比说它们高踞咱们头顶,听上去要更舒服一些不是吗?你也别那么多无意义的问题,只要记住一点:暂时龙是杀不到你面前的,而你若没有足够的能力,也不可能突破象限之间的障碍,这就冲下去妄想屠龙。”   张禄还想说什么,却被三无和尚给拦住了:“你先闭嘴,有件重要的事情必须先向你说明一下。”随即伸手朝空中一指:“且看那里。”   张禄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发现虚空中隐约显露出一个拳头大的小泡来。这泡并非水泡,也不是气泡,貌似本无实质,更不会折射光线,张禄其实并没能用眼睛瞧见,他是凭借全身感官,心之所指,好不容易才察觉到了这个玄而又玄的存在。   “这是什么?”   “是一个口袋世界正在逐渐成型,通往地球的孔道正在逐渐打开,”三无和尚比划道,“倘若把超三维世界和三维世界看作是两个平行的平面,则有一根细细的吸管穿透和连接这两个平面,上端在此处,下端在地球。这根吸管的中部将会逐渐膨胀,最终形成一个崭新的口袋地球世界……”   张禄一皱眉头:“我不是小学生,不必要一句话翻来覆去反复解说……你的意思,是又有地球人将要穿越了么?”   三无和尚连连点头:“正是,正是。当这孔道第一次打开,第一个口袋世界成型,摄来拳王修炼登仙。拳王很了不起,完全筚路蓝缕,独自摸索,也不知道吃了多少的苦头,遭逢了多少的危险,最终才能够飞升天界。所以当第二个口袋世界成型以后,拳王便亲自来指引贫僧,缩短修行的时间,降低失败的可能。第三个口袋世界之中,贫僧受拳王之命,前来引导施主你。那么现在轮到施主你……”   张禄耸耸肩膀,双手一摊:“我不是躲懒逃避责任啊,但我这才刚上来,天上的情况还没怎么了解清楚,怎么能够指引别人?”   三无和尚笑道:“你既然上来了,就说明毕业了,没让你去当讲师,但留校做辅导员肯定是够格的吧。而且也没要求你每时每刻都盯着新人……”   张禄撇嘴道:“是啊,你也只是三不五时跑来跟我打个招呼,装装神,弄弄鬼而已。”   三无和尚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说正事儿呢,不要太小心眼儿。你可以先在天上转悠,过阵子新的口袋地球世界彻底成型以后,下去跟新人认识一下,混个脸熟,然后该怎么指引——修行的途径你都清楚,就不用贫僧手把手教了吧?”   张禄用意念牵连上那个小泡,凝神关注,好一会儿,才问三无:“是个什么人?会落在什么时代、地界?”   三无和尚摇头道:“穿越的筛选机制,口袋世界的生成原理,我们还没能搞清楚,回答不了你啊。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个中国人,落在近代以前吧?”   “何所见而云然?”   “因为拳王,你、我,全都是中国人不是么?”   “对了,”张禄突然间想起来问,“你和拳王,都各落在了什么时代?”   三无和尚老实回答道:“拳王穿去一个仙道昌盛之时,有虞氏称雄山西南部和河南西北部,横跨大河两岸,首领自称为‘后’……大概在他登仙的时候,夏启刚刚篡夺了有虞氏的盟主地位……”   “好古老!”张禄闻言吃了一惊,“难道还真有唐尧、虞舜、夏禹不成么?!”   三无和尚耸耸肩膀:“据他说其实是没有的,不过你也不必要多想,谁知道这跟地球历史是否真实对应呢?”   “那么大师你……”   “贫僧比较倒霉,穿去了战国乱世,”三无和尚笑着一挑眉毛,“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祖父是赵国大将赵奢,伯父是那个长平之战纸上谈兵的赵括……”   “胡扯,”张禄是压根儿不信啊,“那年月中国哪儿来的和尚?!”   “谁跟你说我是和尚出身?”三无诡笑道,“我是二度修仙之时,被拳王安排在一个类似释道昌盛的世界,所以才习惯了穿这身缁衣而已。其实贫僧表字伯庸,以祖父所受马服君的爵号为氏,你可以叫我马伯庸。”   张禄撇撇嘴:“你是够庸的,跟你伯父不相上下……”随即一皱眉头:“为什么都是中国人?这里面有讲儿么?我不是一个民族主义者,不信就中国人的体质适合修仙啊。”   三无和尚答道:“可能有其道理,也或许只是巧合罢了——比方说这个可以突破封禁的小口子,就正好在中国地界,那么摄到中国人的几率,总比摄到歪果仁要高多啦。以此类推,下一位可能还是中国人,穿越去的时代,或许在你的汉魏之后,一直到近代之前——真等进入了工业社会,那肯定就没有修仙的社会基础了呀。”   张禄揉揉下巴:“我倒是也真好奇,下一个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第四章、佛道相争   魏文成都快郁闷死了……   原本好好地在二十一世纪做他的奇幻作家,也不知道怎么一来,毫无征兆地他就魂穿到古代去了。 一睁开眼,先见到一位满头珠翠的美妇人,自称是他嫡母,然后是留着一部美髯,遍身绮罗的中年男子,自称是他亲爹。初始的郁闷过后,他有一阵子还挺得意来着,看起来是穿到了一个富贵人家呀。   当下假装失忆,费尽心机套那对便宜爹娘的话,才知道这时候是萧梁太清二年,他所在的地方是京城建康,他老爹勉强也算身居高位,官至散骑常侍。魏文成挺开心,要知道南朝基本上属于准贵族社会,官二代往上爬的几率非常之高,而且还不必去读四书五经考科举——起码只要不卷入政治斗争里去,这辈子锦衣玉食是没跑啦。   可惜高兴了还不到十分钟,突然有名仆役跌跌撞撞地奔进来,满脸惊惶地大叫道:“侯、侯贼已破城矣!”   所谓“侯贼”,就是从北朝叛变过来的侯景,因为梁武帝萧衍应对不得法,导致他又在江南掀起了反旗,并于本年攻破建康城。侯军入城之后,就开始大肆屠杀、抢掠,越是富贵人家遭祸越惨,魏文成的境遇就此瞬间一跌千丈,除了十三岁的自己命比较大以外,祖辈、爹娘、庶母、兄弟、姐妹之类,全都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等到政局稍稍稳定下来,魏文成现自己家亲眷就只剩下一个远房表叔了。好在这位表叔并没有不管外甥,还帮忙给他找出路——十贯钱卖去同泰寺当了小沙弥。   小沙弥不学文化,不管念经,更不做法事,每天的工作就是挥舞笤帚打扫庭院,外带砍柴、担水。魏文成牙关一咬,还真忍下来了,他心里说——古语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说不定这就是上天对我的考验呢。当和尚怎么了?后来朱元璋不也是和尚出身么?   可是才刚扫了两天地,那天突然见到一名老和尚被他大师兄引领着经过,那老和尚斜斜地瞥见魏文成,双眼突然间一眯,就问:“此儿是谁?”大师兄说了:“才买来以供洒扫,尚未剃度。”老和尚唇边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皮白肉嫩,大是可人怜也。”大师兄一摆手,说孩子还小哪。老和尚笑道:“贫僧素爱向小儿传法,嘿嘿嘿嘿~~”   魏文成隐约听见,当场是吓得魂飞魄散!   于是没等老和尚当晚向他“传法”,偷翻出寺墙他就落跑了。可是天地虽大,他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又能跑到哪儿去,生生被饿了三天,前胸贴后背,还差点儿被几个地痞流氓按住,代替老和尚向他传了法。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以后,他郁闷得临河水而自照,心说:我咋就长这么漂亮呢?这没有家族依靠,跑哪儿去恐怕都菊花难保啊!   突然之间,就见水中又多现出一张面孔来,朝他微微而笑:“汝骨骼精奇,非凡俗可拘也,胡不随吾修仙道去?”   魏文成吓得大叫一声,不自禁地朝前一扑,一猛子就扎河里去了。可是才刚入水,突然间便有一股大力传来,竟然将他瞬间托举出水面,并且悠悠荡荡,安安全全,送回了岸上。这一来他是彻底傻了眼了——难道还真有仙法吗?这特么的就不科学呀!   可是再想想,穿越这事儿本来就没啥科学性可言啊……   这才大着胆子转回身来,只见刚才与自己并映在水中的是个道士,头梳高髻,身披鹤氅,面若淡金,五柳长髯,手中还端着一柄木制的如意。这道士表情倒是挺和蔼,笑容中貌似并不掺杂什么特殊的**——与同泰寺里老和尚是绝然不同啊——看他转身,便即一挥手成就觉得身上一热,原本湿透的衣衫竟然瞬间就给烘干了。   这、这玩意儿比洗衣机还好使哪!   道士催问一句:“汝可愿随贫道去修仙道么?”   魏文成哆哆嗦嗦地问道:“请教……道长如何称呼?这世间果有神仙否?”   道士笑一笑,抬起如意来朝自己一指:“贫道茅山戴孟,乃贞白先生弟子——神仙自有,但精进修行,必能飞升。”   贞白先生指的是陶宏景,字通明,号华阳隐居,乃是茅山上清派的开派祖师爷。此人与梁武帝萧衍交往莫逆,传说“梁”这个国号就是他给萧衍占算而得的,故此人称“山中宰相”。至于贞白,那是萧衍赐给他的谥号——也就是说,这时候陶宏景已经死了,或者根据他弟子们的宣称,陶师已然羽化登仙去也。   当然啦,这会儿的魏文成还并不知道这点,别说他对道教和历史都是门外汉,就算普通的历史爱好者,也未必一听就知道“贞白先生”是谁。   魏文成皱眉琢磨,原本以为只有北方才够乱,南方虽然朝代屡屡更替,基本上还算太平,谁想穿越过来不久,就撞上了侯景之乱……目下自己不过才十三四岁一小童子而已,无依无靠,估摸着不是饿毙荒郊,就是被人夜半“传法”。想要白手起家,在乱世中打出一片天下来,那几乎是痴人说梦,自己根本就没有那份才能和决心啊。想不到这世界上还有神仙鬼怪,那还不如跟着这戴道士入山修行呢,不管成不成的,起码是个饭辙。   这位戴道士丰神俊朗,一张面孔瞧上去并不让人起厌,倘若献菊是命,献给他也总比献给同泰寺里老和尚或者刚才撞见的那一群无赖要强点儿吧……   正在考虑,就见戴孟从怀中摸出一张面饼,递了过来:“汝饥否?”   魏文成当即跪下磕头:“师尊在上,请受弟子一拜。”然后伸手就去接饼……   茅山就在建康西南方的句容县境内,距离并不算远,但问题陶弘景弟子上千,不可能全都挤在茅山上,所以戴孟就把自家的修行地搬去了太湖边上的西山,他说那地方叫“林屋山洞”,又名“龙神幽虚洞天”,乃道家十大洞天之一也。   戴孟此次下山,本是前去茅山会见同门的,结果有师兄掐指一算,说建康合当大乱,但有一根修仙的好苗子应劫而出。戴孟听闻此言,二话不说,撩着袍子就冲下山去,结果不但被他抢先找到了那根好苗子——当然就是魏文成啦——还用一块面饼就给骗到手了,不禁心中大畅。他怕被师兄们横刀夺爱,所以也不回茅山了,特意领着魏文成绕道前往西山去。   当晚行至一荒僻无人之处,师徒二人升起一堆篝火来,打算露宿。魏文成正在那儿大嚼戴孟才施法术从附近河里给他捞上来的几条小鱼呢,忽听一声佛唱:“阿弥陀佛,未知贫僧可能借火一向么?”   魏文成本能地吓一大跳,心说不会是同泰寺里的和尚追来了吧?赶紧抬起头来一瞧,就见那是个中年僧人,身高马大,还留着络腮胡子,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这秃驴一定很能打。   戴孟站起身来,一扬如意,说虽然教法不同,终究都是修行之人,理应互相照应,和尚你来烤火吧,随口便问:“贫道茅山戴孟,法师如何称呼?”   和尚走到火堆旁,合什为礼:“衲子法名昙林。”   戴孟当即警觉起来了:“莫非是定林寺的昙林大师么?大师不在熊耳传经,为什么千里迢迢会到江东来?”   昙林和尚笑一笑,突然间瞥一眼魏文成:“正为此子而来也。”   魏文成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地就朝后缩。戴孟把身体略略一侧,遮挡住魏文成,嘴里说:“大师来迟矣,此子已拜贫道为师,从此入我上清之门矣。”   昙林和尚并不理会,只是一偏头,注目魏文成,上下打量,过了一会儿才说:“小施主确与我佛有缘,不如随贫道前往熊耳山定林寺去罢。衲子虽然未受祖师衣钵,汝若能精进时,即可绍介入少林寺慧可师兄门下,他日传承达摩祖师心法,或亦有望也。”   魏文成心说穿越过来那么多天,总算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了……达摩祖师?好象他确实是南北朝时候的人吧。忍不住就问:“祖师何在?”   昙林回答:“已坐化矣。”   魏文成心说敢情也挂了啊……要是达摩还在,说不定我凑过去弄个少林寺方丈、禅宗祖师爷当当,既然已经死了么……   就听戴孟怒斥道:“此子既入我上清,大师何由来抢?!”   昙林微微一皱眉头:“并非衲子横抢汝道门弟子也……”一指魏文成:“此分明我释宗子弟,是道士先抢去耳。”   戴孟听了,嘴角不自禁地就是一抽。要知道魏文成本是从同泰寺里跑出来的小沙弥,虽然没有经过正式剃度,也没有度牒,理论上只是个临时工,但既入寺门,头可是先给剃光了呀。所以昙林那意思:这分明就是个小和尚嘛,不是我抢你家道士,是你抢我家的和尚,你倒真敢倒打一耙么?   戴孟不禁羞怒道:“此子今已从道,与释宗再无瓜葛。大师且去!”   昙林双眉一挑:“汝师陶贞白先生亦曾受我释宗之戒,汝又安敢无礼?”   梁武帝萧衍崇佛,那在历史上也是相当有名的,他老先生甚至数次三番把自己都给舍同泰寺里去了,还得文武百官带着大笔财物去给他赎身……当时南北方都举国礼佛,道教几乎存身不住,陶弘景无奈之下,只得亲自前往鄮县礼拜阿育王塔,自誓受戒,从此对外宣称我是释道双修。这一路上,戴孟也给魏文成讲述了不少关于陶祖师的光辉事迹,但对于这段黑历史,自然是讳莫如深的啦。   可谁想昙林和尚一点儿都不客气,当场揭穿,这一来戴孟就更怒了,当即一扬手成就觉得一股冷风骤然卷起,随即貌似一道白线从如意上渗透出来,如同箭矢一般直刺向昙林胸口。   昙林和尚毫不在意,右掌仍然竖立胸前,左手朝前一探,轻轻一抓,那条白线便当即湮灭。戴孟胸口如受重击,不自禁地就横如意自卫,同时“噔噔噔”连退三步,一张淡金色的面孔瞬间变得煞白。   昙林不去理他,仍然注目魏文成,温言劝诱道:“如来于菩提树下开悟,传下释法,灭一切俗世虚妄,强过旁门百倍。汝今与我佛有缘,不入释门,却去修习左道,岂非大谬?”随即伸出手去:“来,来,且随衲子去罢。”8 第五章、丹房秘窟   魏文成最终还是没有跟昙林和尚走。   固然,很明显的昙林和尚本领或者说法力比戴孟道士要强得多,而且貌似师门也更烜赫一些——魏文成对达摩老祖那可是如雷贯耳啊,而至于什么陶弘景,他从前光听说过是的作者,连这人是道士都不清楚——然而魏文成是从同泰寺里逃出来的,对和尚本就没有什么好感,再加上——   出家为僧是不是就得吃素啊?这我可不能忍!   其实魏文成想岔了,和尚吃素,还是萧衍那货给新定的规矩,目前这股歪风尚未能吹到江北。当时的佛教僧徒讲究吃“三净肉”,是指没瞧见、没听说,也不怀疑是为了自己而宰杀的动物的肉,也就是说,只要不是直接或者间接杀生,动物死了也就留下一坨肉而已,吃它并不违反戒律。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魏文成前世接触过的神话传说当中,诸佛菩萨基本上没有什么人味儿,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显得是那么的死板,相对而言道家神仙却要逍遥自在得多啦——比方说没事儿就过海顺便闹闹龙宫的“八仙”。   所以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跟戴孟走,昙林和尚似乎也不愿意强迫他,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汝年纪尚小,难免选择有差,若未来得悟,可往熊耳山寻访衲子,释门永远为汝而开也。”   戴孟就跟逃跑似的,领着魏文成连夜就扯乎了,然后一路无话,行至太湖西山。只见山中白墙青瓦,搭建了好大一片宫观,原来并不仅仅戴孟一人跟这儿修行,观中还有他两位师兄和十多名弟子,以及七八名仆佣下人。   戴孟的两位师兄,一名许还璞,一名段思阙,见到魏文成全都啧啧称奇,说师弟你真是捡回来一个宝啊。然而戴孟却高兴不起来,匆忙将途遇昙林和尚之事合盘托出,问道:“释门欲夺此子,奈何?”   许还璞皱着眉头想了一下,就建议说咱们还是向祖师爷求告,看看有何禳解之法吧。于是师兄弟三人便即施法扶乩,用一支桃木枝削成的笔在白沙盘上写字,最终得到四句谶诗:   “凡间若转轮,避世独藏真;天上如临镜,遥遥不得亲。”   三人琢磨了半天,这大概是说天上也跟凡间似的并不怎么太平,所以祖师爷没空来管下界之事?段思阙就说了:“吾观‘避世独藏真’句,或命我等善育此子,不可轻易放他出观,如此则不会为释宗所掳也。”哪怕昙林和尚再厉害,我不信他敢打上门来,终究咱们这儿有哥儿仨可以同心抵御哪。再不济我张片子前去吴县甚至吴郡,请县令、郡守兵来救,难道那贼秃还敢大开杀戒,对凡人下手么?他就不怕破了戒律,修不成正果?   许、戴二人闻言,连连点头。许还璞随即拍拍魏文成的肩膀,问他:“汝可识字么?”魏文成赶紧回答:“识得。”开玩笑,他前世终究是作家啊,怎么可能不认识字?就算不能繁简双修,识繁写简肯定是没问题的。   许还璞大喜道:“如此则易为耳。”于是从怀里掏出一卷书来,递给魏文成,说:“此祖师所作,汝可由此为基,试修仙道。”魏文成接过来一瞧,只见标题是——。   从此他就留在西山跟着三位师父学道了。时光有若流水,匆匆就过去了九年,魏文成已经二十二岁了——当时人习惯论虚岁,其实他实岁是二十一。这段日子还是过得颇为舒心的,“龙神幽虚洞天”的施主不少,甚至吴郡太守、吴县县令都不时来拜,献上供物,所以观里道众吃得好、穿得暖,就跟普通小康人家没什么区别——魏文成因为甚得三道器重,几乎隔天都还有顿肉吃。   而且貌似这些道士并不禁欲,所以也没有走旱路的习惯,三位师父和几名师兄时不时会下山去遨游,魏文成怀疑他们是去吴县城里找妓女了……他非常欣慰自己菊花得保。   终究前世是作家,古文方面虽然说不上是专家,可有九年制义务教育打底,比这年月普通士人的基础说不定还要好些,故此魏文成不到一年时间就把给背得滚瓜烂熟了。师父们给安排的第二阶段课程,是学习陶弘景编纂的、、等著作,命他熟悉草木之性。十七岁的时候,魏文成就开始辅助师父们烧炼丹药。   第三阶段课程,学习,第四阶段课程,学习和。最后还有一个大部头,乃是,据说若能领悟此书,修行就算是入门啦,之后哪怕没有师父门的耳提面命,也能自我修行,直至飞升登仙。   唯一遗憾的,是师父们并不传授他什么法术。戴孟说了:“修得灵台清明,自然诸法可通。”你年纪还小,先把理论基础给打扎实喽,不必好高骛远,着急学什么术法。   魏文成二十二岁那年,才刚开始学习,突然某一天,三位师父把他叫到面前,说我们有事儿要出趟远门,还要带走你几名师兄——原因其实很简单,萧梁终于灭亡,大将陈霸先篡了位,建立陈朝,于是召集境内释、道两派的修行者齐集建康,去为新朝祈福。三道关照魏文成,说你好生在观中修炼,千万不要下山去——说不定你一下山,就被和尚们给逮去了哪!   观**养肯定不虞匮乏,你各处都可以随便去转,但唯独一处,乃是许师还璞的丹房,千万千万不可涉足——“吾新炼一炉丹,正当退火之际,但触生人气息便会失效。此去便当封禁房门,即便天塌地陷,亦不可入也。切记,切记!”   可是这话不说还则罢了,魏文成对炼丹其实没什么兴趣,但师父越是说不让进,他心里就越是象有无数只小猫爪子在爬搔,好奇心越来越盛。想他这九年里一步都没能踏出过观外,生活虽然安稳,却多少有些无聊,太想找点儿新鲜花样来散心了。因此三道前脚才走,魏文成后脚就站在了许还璞的丹房门前。   这间丹房在宫观最西侧,所在偏僻,平常除了许还璞外也很少人来。魏文成行至丹房前一瞧,只见果如师父所说,“封禁房门”——贴着封条哪。只是这封条贴得有点儿奇怪,不是一个叉子,而是先竖着一条,然后在三分之一强的位置再横贴一条——魏文成盯着那两张封条瞧了半天,多少有点儿怀疑自己是拜进了假的道门……   他当然不敢破坏封条,好在这丹房不但有门,而且有窗,窗户上可没什么封禁。于是静悄悄蹩至窗边,左右望望无人,便熟练地掏出一柄小刀来撬开插销,旋即跳窗而入。   丹房里陈设很简单,也就靠墙有几个木架子,架上有书、药材,还有些瓶瓶罐罐,屋子正中一具硕大的铜炉,炉前摆着一具蒲团。魏文成对那些药材啥的自然没有兴趣——话说他总觉得炼丹是外道,从来只听说吃丹吃死的,没听说谁靠着服药而真能飞升成仙的——只是大着胆子,伸手摸一摸铜炉。触手冰冷,这都凉透了啊,说什么药成退火,鬼才信你哪。   丹药接触生人气息就会失效云云,魏文成从来都没有在祖师爷的著作里读到过,师父们也从来未曾提及,如今突然间搬出这个新设定来,不用问哪,一定是借口啊。可是许还璞为什么不让自己进丹房来呢?他究竟跟这儿藏了些什么?   魏文成绕着墙连转了三圈儿,又在架子上翻找了一阵,什么奇怪的玩意儿都没有现。最终他把目光落到了地上的蒲团上,于是弯下腰来,轻轻掀开蒲团——果不其然,那下面竟然有几道缝隙,看上去象是用石板堵住的什么秘门。   魏文成不禁大喜,于是摩拳擦掌一番,便即奋力掀起石板,只见下方隐约有光亮透出。他又感兴奋,又多少有点儿紧张,大着胆子缘阶而下,就见底下是一间与上面丹房差不多大的石室。游目四顾,不禁大吃一惊——   只见石室的一侧,竟然钉着四条铁链,把一个衣衫简朴大有上古之风的年轻女子连手带脚,“大”字型绑缚在墙壁之上!   魏文成忍不住就血流加,口中津生,当下生咽了一口唾沫,心说我倒瞧不出来嘿,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想那许还璞浓眉大眼的,表面上一本正经,想不到竟然喜欢这种调调儿……怪不得他不让我进来!   他就此不禁沉吟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能够拿这事儿来作要挟呢……再一琢磨不对,说不定一旦事泄,许道士会想要杀人灭口哪。也不清楚另两位师父知道不知道此事,倘若大家伙儿都心知肚明还则罢了,若然只是许道士一个人的秘密,自己再怎么天赋异禀,适合修仙,贸然窥破这般**,恐怕都会小命危殆啊……算了,还是赶紧闪人为好。   才刚转身,正打算逃出秘室去,忽听身后传来那女人有气无力的呼唤声:“先生……救我……”   魏文成就觉得血流更,当即就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借着室内昏暗的烛光仔细打量那女子。就见对方瞧上去正当妙龄,柳眉凤眼,不但标致,而且颇有媚态。随即他就撞上了那女子哀惋的目光,不自禁心里就是一软。   那女子还在有气无力地求救,声音柔婉动人,魏文成听在耳朵里,心中就不禁把许还璞那淫道咒骂了一万遍。于是开口问道:“汝是何人?为何被拘禁在此?”唉,自己的声调怎么有点儿跟平常不大一样啊……   就听那女子柔声道:“奴本太湖渔女,偶遇此观中一道,将奴掳将来,囚禁淫辱……奴今生不如死,但求先生搭救……”   魏文成不禁热血上涌,就待不管不顾地把那女子给放下来,可是才刚迈步,迎面就又撞上了那女子的目光,于哀惋中更多无边媚态,美目流盼之间,就象要把自己整个人都给融化了似的。   魏文成不禁皱眉——小姐你这风尘味儿也未免太重了点儿吧?我前生虽然没有实际买过,各种不可明言的视频也见过不少,其中就没一位演员能够比得上您这般风流韵致的。普通渔女能有这种成熟风韵?还是说你比后世很多德艺双馨的老师演技都要高?8 第六章、信任   魏文成在丹房秘窟里见到的这个女子,无论相貌还是身材,确实都是一等一的,初见之下,他前世今生加起来近四十年的处男热血当即沸腾起来,差点儿就要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怜香惜玉一番……救人么,且再说吧。   可是细瞧一瞧,他终于还是顿住了脚步。究其根底,大概是这女子的神情并不是他所喜欢的类型吧——魏文成倒不是偏爱邻家小妹,可也没到心甘情愿卧在熟女怀中的地步,美目流盼,一张脸嫩得能掐出水来固然好,你这连笑靥都往外淌润滑油,我一清纯少年如何能吃得消啊!那女子的神态实在是太娇媚了一点儿,或者不如说,简直风骚入骨,他就不禁迷糊啊,这真是许道士掳来逞其贪欲的良家女子吗?倘若他们俩其实是你情我愿,都喜欢这种调调儿,那我似乎就不应该多事,也不好跟师父同道兼做同嫖吧。   再一转念,不对啊,这许道士出远门去了,不管此女是良家是妓家,都不应该继续绑在这儿不放下地啊?就算玩禁室培育,你也总得留下足够的食水来吧?   心中百转千迴,越琢磨越觉得这事儿诡异,恐怕不象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耳旁那女子的哀告声不绝,魏文成最终只得一摊双手:“卿为索系,吾如何能救?”你瞧我这样子,难道象是能够空手扯断铁链的大力士么?   那女子幽幽地瞥了他一眼,开口道:“钥在丹房架上,可取来开锁。”   魏文成有点儿迷糊地点点头,转身返回丹房,在架子上翻找一阵,果然被他在一个小罐子里现了一把钥匙。然而拿着钥匙,他又开始嘀咕了:这要真是无辜民女,她既然被囚禁在秘室里,又怎么会知道钥匙跟哪儿放着呢?   随即想到了两种可能性,不禁心中就是一凜。   第一种可能性,这根本就是许还璞设下的圈套,为的是测试自己是否听话,或者是否会被美色所迷。从来仙家设下种种幻术来测试弟子,类似传说他前世就听得很多啦。自己若是把那女子放下来,肯定测试不合格啊,会不会就此被开革出门墙呢?   自己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都已经开始研读了,要是被一脚踢出道门之外,这九年时光就全都浪费啦,难道真被迫要跑去熊耳山当和尚么?而且更重要的是,自己还什么道法都不会施展,如今山下肯定还乱着哪,就算想去当和尚,千里迢迢的,都未必有命能够顺利见到昙林……   可是那女子哀惋的话语貌似总在耳边回响,魏文成就不禁心软,心说就算是许还璞设幻术,或者特意从山下雇一名妓女来设圈套测试自己,自己过后也有说辞:弟子并非为美色所迷,而是心有不忍,所以才把她给放下来的。道家虽然也讲清修,但是终究没有释教那么绝弃凡间**,我心怀恻隐之心,这不能算大错吧?师父你也没说过要把凡情彻底斩断哪吧?   可倘若是另外一种可能性呢?   那种可能性就是,其实——这个婆娘不是人,本是妖怪下凡尘。   魏文成虽然从来没有见过什么妖精鬼怪,可是这世界连穿越加神仙都有了,那么有妖怪也并不奇怪吧。若是妖怪,很多事情就都能解释得通了:为什么许还璞要把她囚禁在秘室里,为什么出趟远门儿也不肯把她给解下来,更没有准备食水……只是,普通锁链真可以禁锢住妖怪么?   手里捏着钥匙,他竭力凝定心神,一步步再次步下秘窟,来到那女子面前。只见那女子面露喜色,檀口轻张,香气馥郁,一个劲儿地恳请他赶紧给解锁。魏文成把头一低,细细打量那四条铁链,果不其然,在链子上用朱砂描画着不少的符箓。   他虽然瞧不大懂那些繁复的符箓,也可以大致估算出来,此必为缚妖所用也。许道士再怎么变态,没道理特意画符来禁锢一名普通的渔家女子吧?   当下不禁嘴角一撇,冷笑起来:“汝究竟是人是妖?虚言岂能欺我!”   那女子闻言,面色当即大变,嗫嚅半晌,终于口吐实言:“先生好眼力。实不相瞒,奴本太湖中一尾金鲤……”   原来是鲤鱼成精!魏文成心说就你那媚态,我还以为是狐狸,原来鱼也可以这么诱人的么?   “……感日精月华而修成人身。然实不曾害人,不知道士何故拘奴在此……还请先生救奴一救!”鲤精说话时口气若兰,魏文成吸在鼻中,就觉得脑子一阵阵地晕,右手哆哆嗦嗦的,慢慢地把钥匙凑近了锁眼……   可他终于还是挺过来了,“噔噔噔”连退三步,特意提高声音,大喝道:“汝言未曾害人,安得有证?人妖殊途,岂可宽放?!”   那女子连声解释,说我确确实实没有害过人,人与妖虽然不同,但也不是天生就敌对的,各修各法,本来井水不犯河水——“鲤鱼食水草而生,平生不茹荤腥……”   魏文成心说那我怎么知道?鲤鱼那玩意儿刺太多,我平常都不爱吃,谁去管它生态状况?   鲤精还在苦苦哀求,还说:“若先生救奴,奴必答报,天道是在,若敢伤害恩公,必受天谴!”   说着话红唇略略一撅,红晕生于双颊,声音也陡然低了八分:“若先生有所需,奴便以身相报,也是应当的……”   魏文成听得此语,不禁下半身就有点儿蠢蠢欲动了。但他仍然竭力控制自己的绮念,心说:天道又是啥玩意儿了?天道真能惩恶扬善么?我却不信啊……你从前有没有害过人暂且不论,可我要真是信了你的鬼话,把你给放下来,你真能“以身相报”?你怎么保证不会害我?中山狼的故事我可是打小听着长大的……   对方媚眼如丝,哀声不绝,魏文成却只是硬着心肠不允。最终那鲤精没有办法,只好说了:“奴愿将内丹暂付先生,以示所言无虚也。”   所谓内丹,就是以肉身为鼎炉,以精神为药物,在体内凝结成的一种特殊物质。修仙者道法各异,并不一定走内家路数,必炼内丹,但据说妖物修真只有一途,只有炼成了内丹才可能变化人形。这内丹乃是妖物毕生修行的精华凝聚而成,可以暂时离体,但妖法就此而再难施展。鲤精的意思,我先把内丹交给你,你就相信我不会背信害你啦。   一方面你捏着我的内丹,我必投鼠忌器,另方面内丹离体,我也不能再施法,只是一条能够幻化人形的鲤鱼而已,那你还有什么可怕的?   魏文成不禁皱眉,问她:“许道士为何不夺汝内丹?”那种好东西,修家都想得到,为什么许道士不抢你的呢?   鲤精秀眉微微一拧:“奴怀内丹,他能囚我,尚不能杀我,若将内丹授予,是将性命交于人手也——奴信先生不会害奴,故将内丹暂寄,先生也当信奴,宽放奴吧!”   说着话把嘴一张,只见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之间有瑞气蒸腾,随即一枚大小如同鹌鹑蛋,通体赤红的球体便缓缓地从口成伸出手去,那内丹便即落于他的手心之******丹入手,但觉微微热,似乎包含着无穷精力,魏文成就不禁精神一振,双眼亮——这可真是好东西呀!   鲤精说行了吧,你赶紧打开锁链,放我下去吧。   然而魏文成却不进反退,特意距离鲤精更远几步,又仔细欣赏了一下对方的姣美面容,然后长长叹了口气:“人妖殊途,异种难信……”我如今还什么法术都不能使,你不必要施展什么妖术,就光吐气如兰,再施魅惑,估计我就扛不住啊,到时候说不定还会把内丹老老实实地双手奉还——“是故我不信汝,汝也不必信我。”   说完这句话,他转过身来就走,任凭鲤精在后面又是哀告,又是斥骂,甚至于诅咒,全都充耳不闻。   这还真不是魏文成心肠有多硬,关键对于妖精的知识实在太少,所以压根儿不敢冒险。话说若真是这时代的童男子,估计抵受不住那鲤精的媚术,可魏文成骨子里终究是两千年后之人,见多识广,小电影也瞧了无数了,倘若女色是病毒的话,他可以说已经具备了相当强的抗病能力啦。   只听“喀”的一声,秘窟上面的石板被合上了,魏文成早就怀揣内丹,翩然而去也。   鲤精这才停止了谩骂,稍歇一会儿,突然低声说道:“奴已依命而行,还请仙长信守承诺,放奴去吧。”   只见在秘室的角落里突然现出一个人形来,二、三十岁年纪,短衣长衫,唇上还留着两撇髭须,就仿佛多了两道眉毛似的。这人斜瞥一眼入口方向,不禁微微皱眉:“这小子还真敏啊……”随即漫步而至鲤精面前,笑笑说:“人妖殊途,仙妖也殊途,汝怎知我必可信耶?”   鲤精闻言大惊失色,可是她敢骂魏文成,还真不敢骂眼前这位,只得流着眼泪继续哀告——自知媚态无用,当然也早就收起来了。那男子又笑一笑:“彼不肯放汝,为恐汝害彼也;我却不怕汝害我。”说着话将手轻轻一扬,就见鲤精的身躯逐渐淡化,最终连同那四条铁链一起,全都消失无踪了。   铁链本来就是假货,自不必去说它,至于鲤精,早就返回太湖家中去啦。   随即那男子一迈步,便即跳出世界之外,来到一片荒漠之中。那里有一个和尚正在等他,见了面双手合什,开口问道:“可见着了么?是个怎样的人?”8 第七章、屠龙战队   设下圈套去测试魏文成的男子,自然不是许还璞,而是张禄,当下听得三无和尚问起:“可见着了么?是个怎样的人?”他就不禁皱眉:“那小子无耻的样子,颇有我年轻时候的风采……”   新的口袋地球世界形成速度很快,而且内外时间的流速绝然不同,魏文成穿越成功,继而投入茅山派修行,匆匆九年过去,张禄也不过就在超三维世界里随便转了几个圈儿,大致了解了一下风土人情而已。可是等到他进入口袋地球世界以后,却感觉内外时间流速的差距并不是很大,这不禁使他想起三无和尚曾经说起过的一句话来——   “怎能确定你的时间便是我的时间?”   时间究竟是依附于某一空间的普遍属性呢,还是其实伴随不同个体而孤立存在?   不过即便如此,终究口袋地球世界里的时间流速还是比外界要快得多,张禄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修行的时候,三无和尚每次都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他实在浪费不起那么多时间啊。   固然对于超三维生物而言,“仙生”无比漫长,仿佛有大把时间可以去浪费,但那只是对普通的仙人而言的,他们并没有什么明确的“仙生”目标,只是或者享受生命,或者继续修行,谋求更进一步的飞升。据说在超三维世界修行有成的话,将能再度飞升,前往真正的四维世界,但因为仙人数量实在太少,时光又无比漫长,所以真正成功的事例寥寥可数——并且都是传说,没有一桩可以得到证实。   所以说了,对于绝大多数仙人来说,他们只有这么一个远期目标,就好比一个小孩子想着等我七老八十了,一定要能够事业有成、家财万贯,可是时间终究还长着呢,因为那么遥远的目标而眼下就在没有家长督促的前提下,主动珍惜一分一秒的,一万个孩子里面未必能找出来一个。   这些仙人们对浪费时间并不怎么在乎,张禄则不能不在乎,他还想着哪天可以跨越象限,去跟龙较量一二呢,还得和拳王、三无和尚他们联起手来,去发掘地球被封印的真相。故而进入口袋地球世界,仅仅去测试了一下魏文成,他就又返回到“塔图因”星球上来啦。   三无和尚忍不住问他:“你何必一定要送那小子一枚内丹呢?”   张禄一撇嘴:“茅山的修法本来就不老靠谱的,西山上那仨道士更是没能学到陶弘景的三成本事,那小子跟了他们,我就怕修行到死,连个地仙都混不上啊。”   三无和尚开解道:“你多虑了,口袋世界自会有调整机制。”   “费那劲干嘛?”张禄一摊双手,“反正对我来说是惠而不费的事儿,就帮他一把好了,早点儿把那小子弄上天来,咱们也好多一个帮手。”   说着话就不禁皱眉,说那个新人聪明是很聪明,然而也颇惫懒,既不是一门心思苦修仙道,又没有什么宏图壮志,这点儿怎么就跟我那么象呢?他不禁问三无:“那位大能留下的这套机制,为什么从地球上摄来之人,除了拳王还算方正严明外,全都是你我这样不靠谱的性子呢?”   三无和尚一撇嘴:“你对拳王究竟了解多少?你怎么知道他严明方正?”   张禄不禁瞪大了眼睛:“难道你是说……”   三无和尚赶紧打断他的话:“我什么也没说,拳王老前辈文成武德,泽被苍生……”不等张禄脱口而出“还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呢”,他就赶紧将话题深入下去:“其实相关这个问题,贫僧也曾经跟拳王仔细探讨过——在发现你的性格如此……嘿嘿,这般的时候——你有没有注意到另外一个重要问题,那就是,咱们几个基本上都来自于同一个时代?”   张禄点点头。拳王的具体情况他不清楚,他本人是来自于二十一世纪初期的,听三无和尚的一些常用语汇,跟自己相差不会超过十年,至于魏文成……张禄会观心啊,他从魏文成在与鲤精面对的时候,脑筋略略一转中,可是发现了不少熟悉的日本女艺术家的形象……   难道说,是因为这套生成口袋世界,摄取地球人的机制,是起码在二十世纪后半期才开始运行的?这玩意儿明显布设于亘古之际,为什么要隔那么老长时间才启动?   三无和尚倒是也不拐弯抹角,直接给出了自己与拳王探讨后得出的推测:“因为咱们源自的时代,跟从前的时代都截然不同,我不是指物质上的,而是指精神方面。这年月的中国人,起码城市青年,都有些什么与前人不同的心理状态呢?古人绝大多数都迷信权威,拜伏于强权之下,对于改变自身环境并没有什么足够的推动力;极少部分蔑视权威的,能动性却又太强,物欲太盛,不可能踏下心来认真修行。但咱们就不同啦,可以说兼具两者之长,既适合于环境,又不安于现状,对于社会的发展性有了足够的认识,对于个人和社会的关联也了解得比较清楚……   “说白了,民智已开,既具备个体的自觉,又不乏对社会的依恋。”   张禄仔细咀嚼三无和尚的话语,貌似真是这么个道理。但他随即又想起了一个新的问题:“还有一点——为什么挑选出来的几个都是男性呢?我还以为会去指引一名女弟子——你这分明是歧视女性,是政治不正确!”   三无和尚闻言一愕,随即笑道:“我是信佛的呀。有云:‘女人身犹有五障,一者不得作梵天王,二者帝释,三者魔王,四者转轮圣王,五者佛身……’”   张禄虽然知道对方是在开玩笑,但也忍不住假装作色,怒斥道:“我靠这都远古时代的垃圾了吧,没想到你是这种封建余孽!”   “你丫真不识逗……再说怎么就远古时代了?远古时代还是女人当家作主好吗?其实佛眼看来,一切有情众生皆有佛性,男人、女人,又有什么分别呢?”   张禄一撇嘴:“不不不,还是有分别的——和尚走旱路,尼姑走水路。”   “胡,想不到你是这种男女通吃的淫贼!”   正在对谈,突然间张禄心有所感,转过头去一瞧,就见二人身边又莫名其妙多出来一位。这是个成年男子,有一张类似欧亚混血儿的面孔,长长的黑发随便在脑后扎了一个马尾,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露出淡青色的须根,身穿一件质地不明,颜色偏青的窄袖长袍,手里还端着一柄金光闪烁的算尺。   三无和尚赶紧施礼:“索仙儿,你怎么突然间跑来了?”   张禄自然也是认得这位仙人的,自己还在三维世界打转的时候,就曾见过此人一面,不过那时候他还叫“太痴魔”。话说那阵子张禄真以为超三维世界里有手握重权的几位天、魔,什么太真、太痴、太素、太易,等等,升仙之后,才知道那只是因应天垣世界的神话传说而现编出来的假名。说白了,倘若“玄奇界”系统是一个电子游戏的话,那么天、魔就不过是天垣服务器上的管理员的ID而已。   这个最近一段时间一直顶着“太痴魔”ID的家伙,本名叫做“索太”,在他升仙上来的三维世界,对于高人一般敬称“仙儿”,所以他也喜欢人家叫他“索仙儿”。   索太朝三无和尚笑笑,随即伸手一指张禄:“我来找他啊——话说我上次的提议,你究竟有没有认真考虑过?”   张禄皱皱眉头,却反望向三无和尚:“我……可以么?”   三无笑道:“有啥不可以的?话说这可是一个融入‘屠龙战队’的好机会啊。”   张禄眉头皱得更紧了:“我就是受不了这个名字……”   三无和尚曾经跟他说起过,自己从属于一个名叫“屠龙战队”的仙人组织,希望张禄也能够加入。张禄当时就啐了一口:“好难听!为啥叫这么个名字?”三无答道:“因为目的性明确啊,我们就是要屠龙哪。”   现在想起来,作为“屠龙战队”的领导人物,莫非这名字是拳王魏强所起的么?倘若确实如此,自己还真不能对拳王的人品抱太大希望……   超三维世界的历史,确实跟文遗山在三维世界凭空冥想得出的结论差不太多。当最早一批三维世界的人类——或者不如说人形智慧生物——飞升上来的时候,他们发现已知象限内,早就存在着另外一种智慧生命,那就是龙。而至于龙是超三维的土著自然演化而来,还是同样从某些三维世界飞升上来的,就没有人能够搞得明白了。   一开始双方还算相安无事,但很快就因为生命形态的不同而产生了冲突。三无当时是这么说的:“人类的战争史基本上来说,是一部资源争夺史,但不见得每天都有椰子砸脑袋上的很多热带部族就不械斗了。在超三维世界,资源无穷无尽,原本可以各取所需,互不相犯,然而人类和龙族的生命形态差得实在是太远啦,一点点火星就可能卷起燎原之势……”   因为生命形态的不同,所以没有普适的规则可言,一旦发生点儿误会也好,龃龉也罢,各自的同族都只会帮亲,不会帮理——因为根本就没有双方都认同的理啊。于是最终,战争爆发了,人类因为数量太少,几乎被龙族屠戮殆尽,但很快就又有新的仙人飞升上来,好不容易才终于稳住了阵脚。   或许是自然之理,那段时间三维世界的修真者破境飞升有一段井喷的繁盛时光,新人飞升上来,就先见到有龙对同族施虐,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就此展开了绝地大反攻。其实要细抠起来,仙人们都来自于不同的三维世界,不能真正算是同族,但终究相貌近似啊——尤其和龙相比——而且语言可通——其实是思维波长近似,以仙人之能,可以自动翻译对方的语言,但他们翻译不了龙族的语言——故而自然引为同类。   人类初战失利,但是后力很足,一口气就把龙族给逼退了,甚至逐出了多个象限之外。然而胜负的天平一旦偏转,人类性格中本有的某些诡异资质就不禁纷纷冒将出来,某些仙人当即离队,自去享受生活或者继续修行——反正龙且反攻不了呢,打龙也不少我一个;某些仙人甚至提出来:咱们打赢就好了,有了自家的地盘儿就成啦,总不至于想把龙族给彻底绝灭吧?即便它们不是天上土著,终究有个先来后到,咱们才是侵略者啊……   你说天上这么大,资源也不匮乏,整天打仗做甚?咱们还是尝试着抛弃前嫌,跟龙族各分象限,和平共处的为好——只差一步,说不定就会成立一个“绿色和平组织”,或者“宇宙爱护龙族组织”…… 第八章、玄奇界的真相      在天上也就是超三维世界之中,总体而言,想要继续跟龙斗战的只有一小部分,想要跟龙族和平共处的也是一小部分,直接撒开手啥都不管的,从此过路人打酱油的,倒占了仙人里的大头——尤其后来飞升上来那些,大多数都从来没有受到过龙族的压力啊,自然谈不上有什么仇恨、战意了。   可是和平共处的努力却总是失败,为什么呢?因为两种生命形态差得实在太远,基本上无法沟通,这不能沟通还谈什么和平啊?但那些和平派甚至是爱龙派的仙人就觉得吧,咱们在凡间跟很多动物不也同样没法沟通嘛,只要各守疆界就成了,龙若来侵,大可以将它们驱逐回去——就如同驱虎入山,驱鱼入渊一般——为什么一定要杀之而后快呢?为什么要继续发起进攻呢?   又不是说土地不够,资源不足,这世界不是广袤无边呢嘛。   这些仙人暂且不论,因为他们的想法相对消极,能动性不强,所以终究没能真正凝聚成一个团体。想要继续与龙搏战的仙人就不同了,在历史上先后产生过不少的组织形态,其中最新也是目前仅存的一个,便是这“屠龙战队”。根据三无和尚所说,“屠龙战队”的正式成员达到了六十多人,拳王便是其中的肇建者和重要成员。   超三维世界广袤无边,其中仙人的数量虽然不多,但“屠龙战队”这六十多人在里面仍然是吉光片羽,只占了很少一部分。只是这部分仙人具备了相当的行动力,继而又凝聚成一个整体,分工明确,威力乃不可小觑也。   “屠龙战队”基本上分成三个部分:第一部分就是拳王那种战兵,时常直接杀入龙族所在的象限,正面作战;第二部分负责培养和筛选飞升者,所以创造出了一个“玄奇界”,直接对三维世界的修者产生影响;第三部分则主管引导新人和游说旧人。   张禄不用问也能猜得到,那位太痴魔“索仙儿”,肯定属于第二部分,相当于“教育工作者”了,而三无和尚时不时地到处乱蹿,貌似属于第三部分。   而据三无和尚说,他也是最近才刚成为“屠龙战队”正式成员的,此前还在“玄奇界”打过工,所以怂恿张禄接受索太的邀请,也参加到“玄奇界”的工作中去。   张禄想了一想,先问索太:“跟我一起飞升上来那个唐莹呢,她怎样了?”   索太转了转手中的算尺,回答道:“我同事引导过她,但那位女士,怎么说呢……脑袋不够灵光啊,完全胜任不了‘玄奇界’的工作,不过貌似在斗战方面,经验倒是相当丰富。”说着话微微一皱眉头:“只是……张禄你也知道啦,你们天垣世界并无龙难——起码你们那时代没有——也无妖厄,魏强和你大概是因为穿越之故,所以才对龙族起了斗心战意,唐莹可没有这份机缘。最终能不能把她拉进‘屠龙战队’,目前还说不准。”   张禄顺便就问了:“你瞧,唐莹又能打,又年纪轻轻——按天垣的现状来算——就飞升了,这么一个人才,为什么玄奇界当初没有挑中她?”   索太笑一笑:“这是秘密。想知道吗?想知道就过来帮忙啊。”   张禄挠了挠下巴,又瞟三无和尚一眼,然后才说:“好吧,等我准备一下,就会去找你们的。”   索太大喜,伸手拍拍张禄的肩膀:“说定了啊,我等着你。”随即身影瞬间淡去,消失不见了。   张禄转向三无和尚:“这千万里地,一念可至,也不见得有多好——正说着话呢,就有不告而至的,就好象聊天室里突然挤进来一个外人……”   三无和尚假装大惊,手指张禄:“你竟然还经历过聊天室时代——老人家啊!”   “好吧我说错了,是QQ……是微信成了吧?”   三无和尚笑一笑:“不成啊,QQ和微信都需要验证才能进入某个群的,索太直接蹿过来找你,可不需要你先点‘确定’……不,应该说,每个飞升者就自带一个通讯群,凡是你认识的人,都会默认加入群内。但是你可以拉黑啊,只要屏蔽掉他的意念,自然他就找不到你了。”   “怎么干?教我!”   “你境界还不到,暂时还拉黑不了人,再说了,贸然拉黑别人,真对你有什么好处么?其实只要你前往另一象限,自然他就不容易找着你啦,穿越象限之际,你很容易通过意念来拒绝他。”   张禄大惊:“这口袋世界竟然和‘玄奇界’在同一象限?!太不保险了吧!”   三无和尚一耸肩膀:“那有什么法子,无论口袋世界还是‘玄奇界’的定址,都不是我说了算的。其实啊,这个象限又被称为中心象限,它是人类最初飞升所抵达的象限之一,所以口袋世界设在这里是情理之中,‘玄奇界’设在这里,也有纪念前人的意味。”   “说到玄奇界,”张禄趁机提出了心中的疑问,“你真认为有必要加入‘屠龙战队’吗?咱们目前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引领新人,外加揭开地球被封印的秘密吗?还有闲空做别的事情么?”   三无和尚笑道:“施主,你的思路有点儿偏啊。”随即收敛笑容,并且压低了声音:“你也发现了,咱们和龙之间,其实存在着某种不为人所知的特殊联系,想要揭开地球被封印的秘密,就先得解开自己身上的秘密,而想要解开自己身上的秘密,就必须得跟龙打交道——那么怎么打交道?去跟它们沟通,签订和平协议?还是直接打上门去来得简单干脆一点儿吧。”   张禄“啧”了一声:“好吧,你所言有理……那这不会耽误我引领新人吧?”   三无和尚笑道:“我当初也是这么过来的呀,玄奇界和口袋世界两头跑,进而还要投影去三维世界,这才有了今天的你。贫僧能做得,施主如何做不得?你要是肯承认比我差得太远,就当我刚才说的都是屁话。”   张禄一梗脖子:“吾堂堂界王,生平只服拳王一人,岂甘处于一秃……和尚之下?特么的老子去便是了!”随即有想起一事:“我还得再进去口袋世界一趟,跟许还璞打个招呼先……”   再入口袋地球世界,花费时间并不算长,然后张禄便飞纵前往“玄奇界”找索太。   其实正经说起来,这不能算是“玄奇界”——“玄奇界”是个副本入口、游戏界面,张禄所到的地方,却是管理员们的办公地点。这地方设置在一片星云之中,有七个人造的巨大球体,中连一个更大的球体,硬生生挤进了宇宙尘埃最浓密的地区——反正无论仙人还是仙人的造物,都彻底不怕自然的破坏和侵蚀。   张禄在八个球体外现身,随即一个球体中突然伸出只手来,略略一招,张禄顺势便穿将进去。里面空间其实比外面瞧着更要大许多倍,而且青山绿水,就仿佛某个三维世界一般,索太随手一指:“这是按照我故乡的样貌创建的,你若是不满意,诺,那片儿分给你了,随便改。”   随即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女声:“这是天垣的张禄啊,我见过的。”   张禄转过头去一瞧,只见那是个仙……更准确点儿来说应该是人形生物。这家伙身量不高,也就才到张禄的肩膀,一张圆脸还算俊俏,却偏偏生了双猫耳朵,而且双瞳异色——一黄一蓝——瞳孔细缩成两道线。   我靠竟然是个猫娘咧!要说张禄也算穿越过不少的三维世界,这么不完全象人的,还是头回撞见。   索太赶紧抬手给介绍:“这是吕翎音,天垣的穿越事宜基本上就是我跟她两个在负责,她是太易,也是太始,更是太素。”   敢情,“天”在这儿呢。张禄赶紧躬身施礼。吕翎音上下打量他几眼,微微而笑:“你的打扮……很好,很有创意。”随即瞥一眼索太:“我忙去了,张禄就归你带吧。”   索太说当然啦,他本来就是我领来的么。等到吕翎音去得远了,张禄才压低声音,凑近了问索太:“这位……她是出自哪个世界?那世界上难道全都是猫……为什么长相如此诡异?”   索太笑道:“怎么可能会有猫耳朵的凡人?那不成妖了么。其实是吕翎音在凡间非常爱猫,所以上来以后就选择了以这般不伦不类的样貌示人。在天上转得久了,你还能见着更奇特的形象哪。”   顿了一顿,然后又说:“其实魏强的打扮也挺诡异的,我负责天垣世界快一千年了——是指天垣的年——就从来没见过有人穿成他那样的……”   张禄随口帮忙拳王撇清:“那大概是……天垣上古武士的打扮吧。”   索太又瞧瞧张禄:“忘了你了,你更奇怪……”   张禄赶紧伸手一指自己的脑袋,回答道:“因为我创意无限。”   索太一揽他的肩膀:“要的就是你的创意——话说你上回跟我提到过的积分制,咱们可以试着搞它一搞……” 第九章、虚空主人      自从张禄知道了所谓的太易、太始、太素三“天”,还有太真、太痴、太癫三“魔”,其实都只不过是管理员ID而已,他对那几位仙人就丧失了旧有的敬畏心理。所以上回才敢在索太面前侃侃而谈,说你们设定的任务都太过简单,缺乏戏剧性,而且任务奖励也大多并不实用嘛。   他在前世是玩过不少网络游戏的,也读过很多无限流网文,就建议说不如采取积分制,多开列一些奖赏,让玩家……啊不,穿越者根据实际情况自主兑换比较好。   对于张禄在心中积郁良久的对“玄奇界”的各种不满,索太倒并没有感到羞愧和恼怒,他很热情地逐一给出了解释——其实综合起来就一句话,我们人手不足,想搞更复杂点儿,更合理点儿,实在是力有未逮啊。   好比说关于禅善世界“妖月凌空”的事儿,你真当我们随时随地都在监视着下界,对什么情况都能一清二楚吗?其实我们就光知道世界的基本架构,更细的内容压根儿没空去考察啊。就好比说,管理员只管游戏有没有BUG,至于玩家在里面如何肆意妄为,甚至NPC有所跑偏,他们全都放任自流。   任务内容和奖励也是如此。既然无法监控整个世界,那就只能随机抓取一些重大事件,攒巴攒巴给穿越者当作任务;既然无法彻底了解穿越者的能力和秉性,也就只好将奖励大致分类,可选择的余地非常之小。   总之这都是世界太多,天、魔太少的缘故,不是我们不认真啊,是任务量实在太重啦——你若是看不过去,那就过来帮忙吧,如何?   张禄一琢磨,也是……话说天、魔若真能彻底监控下界,还有那些穿越者,恐怕自己并非天垣之人,甚至于来自地球的老底早就被翻出来了吧……最起码也会引起某些仙人们的疑惑。只有监控系统不严密,才给了自己,还有拳王和三无和尚鼠窃狗偷、混水摸鱼,黑户转正的可能性。   张禄这趟过来,顺便就问了:“一共有多少个下界?你们总共多少人手?”   索太回答他:“已知的凡间世界超过万亿数……”张禄才刚一哆嗦,好在紧接着就听到说:“其中有人类居住的不足一千,有修真传统,出过仙人的,也就一百零七个。问题我们只有六人,前不久还刚跑了一个,实在忙不过来,只好抓三无来凑数。可惜三性格太过跳脱,不安心工作,最终还是闪人了,就把你给推荐给我们啦。”   张禄在心中暗自诅咒三无,意念所至,身处另一象限的三无和尚就不禁略略打个寒战:“特么的谁又在诋毁贫僧了么?估计是张禄啊……”   那边索太则跟张禄说:“你新来,先分一个世界给你,你可以试验一下积分制——不过积分制意味着先得设定出数量庞大的奖品来,这工作量可不小,你能够办得到么?”张禄心说老子游戏和网文见得多了,这还真难不倒咱啊——“就把天垣给我吧,我熟。”   索太摇摇头:“唯独天垣不能给你。”   其实“玄奇界”创立的时间非常之早,更在“屠龙战队”之前——根据索太所说,大概有六千多年的时间了。   当然啦,超三维世界本没有年这个概念,因为宇宙浩渺,仙人们散布各方,并不居住于同一个星球之上,那么因为行星公转而产生的“回归年”这个时间单位就完全不适用。天上所谓的“年”,是指“玄奇界”所处的象限周期性的塌缩间隔。   十三段象限,可以简单目之为十三个有一定联系的宇宙,其中部分宇宙处于膨胀期,部分宇宙已过盛年,开始塌缩。“玄奇界”所在的宇宙就正在塌缩之中,但其塌缩是周期性的,并且周期明确,就此被定为标准时间尺度。张禄自能用意念及时翻译不同的人类语言,因此直接把这个尺度给翻译成“年”了,也可以叫做“宇宙年”。   历代都存在着不同的与龙族搏战的组织,其中一个组织为了提升自身的影响力,扩充成员数量,就想到了指引和筛选下界修真者,由此诞生了“玄奇界”。后来组织虽然星散,“玄奇界”的工作却得以延续下来,最终成为“屠龙战队”的重要组成部分。   张禄来“玄奇界”打工——其实“玄奇界”也并非正式名称,那只是天垣世界凡人的叫法而已——等于接近“屠龙战队”,成为战队的预备成员。索太要他先尝试着负责一个下界,张禄张嘴就讨到天垣——因为我熟啊。   但是索太一口回绝了:“唯独天垣不能给你。”   原因其实也很简单,管理员若是负责自己出身的三维世界,很难保证不格外关爱,就此发生拔苗助长之类的错误。所以索太特意挑选了一个名叫“青丘”的世界给张禄,说:“此界人口并不繁密,修真者总数还不到一万,目前发现有四人具备了穿越的资格,正好一组,工作轻松,方便你上手……”   一百零七个有人类生存,并且有飞升传统的世界,其实每年能够输往天上的新鲜血液寥寥无几,根据张禄的探问所知,最近一段时间内天垣的登仙者数量高踞榜首——这回还一飞就是俩,更是自古罕见。而青丘世界,此前历史上有记载的飞升者还不到十人,目前这四个被“玄奇界”看好前途的年轻人,估计未来最多也只有一两人能够破境成功而已——还得在十多个宇宙年之后。   索太同意张禄在青丘世界试验他的积分系统。张禄就问了:“就这一个世界搞积分制,是不是不大公平?”索太笑道:“凡人对于穿越之事向来讳莫如深,为什么呢?我们不怕产生不公平,就怕不公平被凡人所知,从而心生怨怼,所以才反复警告,不得泄露——在这种情况下,谁能搞清楚公平不公平?放心去做吧,没关系的。”   张禄心说看起来这天、魔果然是不老靠谱的嘛……   顺便就问了:“上次的问题,你说是秘密,不肯回答我……”   索太笑一笑:“唐莹是吧?”随即正色道:“还是人手不足的问题,我们不可能逐一甄别年轻的修行者,只能靠着一套算法去自动加以筛选。算法其实很简单,就是在某个世界全体修行者之中,青年时代的境界就能达到千中挑一甚至万中挑一的水平的,才有资格入选。根据不同的世界,不同的修法,参数会做一定调整,比方说你们天垣修者众多,那这个筛选参数就必然放大,目前设定为是一万六千分之一,同时跑十四个组……”   张禄闻言,不禁吓了一跳,心说竟然有那么多!可我前后也不过才接触过两到三拨而已,加起来最多十个人……果然大家伙儿都很听话嘛,没谁敢轻易泄露“玄奇界”和穿越之事……   就听索太继续说道:“之所以也有不少没被我们选中的人,最终仍然能够破境飞升,那些人往往都是大器晚成……”   张禄皱眉道:“唐莹才过百岁就得飞升,在天垣世界几乎都没有先例啊。”   索太笑道:“年过百岁就已经是老人了,这跟大器晚成并不矛盾。你在天垣是多少岁迈入问道境上阶的?唐莹快四十岁了都还没能窥奥,曾一度被认为毫无学武的天赋,这你就不清楚了吧。她是四十岁才开始发力的,然后五年无我,六十多岁即入无人。我们挑选穿越者都是从青年人开始,先问道,后无我,再无人,她第一级既然不合格,后面自然也就没有机会啦。”   随即拍拍张禄的肩膀:“一般情况下,我们不赞成跳级,饭要一口口吃,功要一段段练,这没有初级资格,自然就与中级乃至上级无缘。只有你是个例外,三无受了魏强所托,让我们提前把你分一较高等级的组里去,当时还不是我经手的,是吕翎音。我心说估计这小子折腾不了多久,就会陨落,本想爱护你,结果反倒是害了你,没想到你……呵呵,算我看走了眼。”   张禄心说我当然是例外,我本来就是研究生降级重新再学的小学课程嘛。   索太鼓励张禄道:“当初魏强和三无都看好你,如今是我看好你,相信你一定能够肩负起重任来的。加油干啊,可别让我失望!”   张禄诺诺领命,很快就在索太手把手的教导下,开始了他装神弄鬼,摄来穿越者做任务的工作。这工作上手倒也并不难,首先穿越人选已经自动筛选出来了,其次相关青丘世界的基本风俗民情,都有详细的资料可供查阅——对于仙人来说,简单地阅读资料、吸取知识,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几百M的文档瞬间即可印入脑海之中。   青丘世界是颗非常美丽的绿色行星,植被茂密,据说人类的发源地就是中纬度地区一座叫做“青丘”的小山,故而以之为名。这颗行星直径不小,面积颇大,人类主要生存在主大陆,总数估计超过了三千万,多为庸庸碌碌、混吃等死的凡俗之辈,百国林立,文明度大体达到封建时代中期的水准。修真者很少在人间行走,大多居于海外仙山之上,自成体系,自给自足,分成为十七个门派。   “玄奇界”自有一套非物理而纯意识的智能系统,在自主甄别、筛选之后,挑出来了四个人:三女一男。张禄化身为青丘世界传说中一名非正非邪、亦正亦邪的高人“虚空主人”,开始指引这四名穿越者。   与天垣世界不同,青丘世界因为修真界并不昌盛——求仙的人不少,修仙的也有过万之数,但因为体系不完善,故而真能登仙者寥寥无几——所以这还是头一回能够挑出四个人,足够一个穿越小组,首次加入到“玄奇界”的系统中来。为此张禄自然费了一番脑筋,动了一番唇舌,首先要让那几个人了解到自己威能无限,比他们的师尊都要强一万倍,继而又以“彻底抹杀”作威胁,好不容易才勉强让对方接受了这一诡奇的命运。   不过没关系啊,张禄心说等你们真能完成任务,拿到奖赏,从此就会跟吸毒上瘾一般,离不开我这“虚空主人”啦。   索太此外还开放了六个与青丘世界文化氛围相若的三维世界给张禄做实验,张禄选择其中之一,将那四人小队摄将过去。任务安排完毕之后,他也就暂时轻松了——自有智能系统主动监控这四人的行踪,只要发现他们有违规的言行,就好比网络上突然出现了敏感词一般,自能立刻反馈给张禄知道,从而确定惩罚措施。即便张禄身在千万光年之外,只要还在这个象限内,都能立刻得到讯息,并且作出反应。   所以张禄就不必一直盯着青丘,他可以再跑去口袋地球世界,去瞧瞧魏文成究竟修炼得如何了? 抱怨几句   抱歉,今天更新晚了。不是我找借口,今天真的出了很多妖蛾子,那是相当的倒霉。本来光道个歉就行的,但真是憋了一肚子的郁闷,不吐不快啊……您劳驾,多听我唠叨几句吧,反正也不算钱。   我前两天不是上外地参加亲戚婚礼去了么?走之前就觉得厨房水龙头有问题,出水越来越小,逐渐的连热水器都带不起来了,打算回来去换个新的。说也奇怪,等我回到家,出水量略大了些,热水器也能带起来了……我就觉得吧,万事万物都有灵性,但我琢磨着出水口的网子有点儿锈蚀,既然已经作了决定,那还是换吧——我就低估了那家伙临死前的挣扎……   昨天买了一个新的水龙头,加点儿钱,请人公司今天并且安装。下午人来了,安装前我不得先关总水闸么,结果一拧,突然间被凉水标了一脸——总闸完蛋了!厨房当即就水漫金山……赶紧打电话给物业,请求关全楼总闸,可是人也没给关严实,滴滴拉拉的总在流。楼内小广告一张叠一张,把电话全都给盖糊了,我只好上网现找水暖工,请人过来修了老半天才给整好,劳务费加零件费比新水龙头还要贵一倍……然后我收拾厨房一直忙到八点……   房子也老旧了,上回装修也隔了好多年啦,各类管道、家具估计都到了年限,最近是连轴的坏,加上孩子快上小学了,打算把她的屋子重新装修一下,换张床。这阵子可是累死我喽……这世上就没有万年不朽的东西,哪怕你二十年不朽呢,如今恐怕都难找……   郁闷啊,真是郁闷。不过吐出来心里略微舒坦一点儿了,感谢各位听我唠叨,鞠躬。 第十章、法术  萧梁太平二年九月,拜尚书令、都督中外诸军事、车骑将军,领扬、南徐二州刺史陈霸先为陈公,翌月更加封陈王。陈霸先性子比较急,屁股底下陈王的位子还没坐热,这十月份还没过完哪,他就急匆匆逼迫梁敬帝萧方智禅让,自己当上了大陈天子——是为陈武帝。   第二年一开春,陈霸先就召集各地的修行者齐聚建康,命他们为新王朝祈福禳灾。敕使自然也被派到了太湖西山的“龙神幽虚洞天”,许还璞、段思阙和戴孟三人觉得这是一个增强自身名望的大好机会,当即接旨,束装成行。   他们带走了绝大多数弟子,光把魏文成和几名尚未成年的小道僮留在观中。因为西山上道众不繁,哥儿仨要是空身前往京师,身旁没人服侍,没人呐喊助威,那多跌份啊!   临行前一晚,许还璞突然做了一个梦,梦见其师陶弘景对他说,戴孟从建康附近收得的那名年轻弟子颇有仙缘,不过为师还打算测试他一番,你去封闭自己的丹房,告诫他千万不可擅入,为师自有妙用。   许还璞醒过来跟师弟们一碰面,结果那俩说我们也都做了类似的梦啦,只是模模糊糊的,没有师兄你记得清楚。看起来此梦非同寻常,咱们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那就遵照师命办理吧。   于是许还璞封闭了自己的丹房,还贴上封条,然后谆谆告诫魏文成。他可料想不到,自家师兄弟前脚才刚离观,那不听话的弟子后脚就偷进丹房里去啦。   结果还没等走到建康,许还璞又得一梦,陶弘景来跟他说,对魏文成的测试我已经完成了,结果还算不错,具体情况你不必问,只须知道,我将一枚妖物的内丹赏赐给了魏文成就行。   许还璞醒来后一回想,不禁贪念大起,心说我多年来寻求妖物内丹,以辅助修行,都没能成功——要么是所擒之妖境界太低,还没有成形内丹,要么是境界太高,我压根儿打不过——没想到魏文成竟能得到祖师恩赐……这回去我得好好问问他,试试看能否分润一二。   他们在建康呆了整整一个月,每天踩罡踏斗,装模作样做做法事,可是让他们失望的,是这位新天子跟萧梁的皇帝一个德行,都更崇信释教,对道教不怎么愿意理睬。师兄弟三人最终一无所获,无精打采地返回了西山。当天晚上,许还璞就悄悄地把魏文成叫进自己寝室中来。   见了面先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瞧得魏文成心里直发毛。随即许还璞微微一笑,直入正题:“汝曾偷进吾丹房去否?”   魏文成“扑通”一声,当场就跪下了。他知道这事儿根本瞒不住,早就想好了一套说辞,说是师父你走了以后,我就努力修行啊,某次占算一卦,天意要我往您的丹房中去。我想只要别靠近丹炉,不玷污丹药气味,应该不算违背师命吧。结果进去一瞧,原来师父您拘了个妖精在里面!   许还璞听得是一头雾水,但他却不动声色,只是微眯双眼,捻着胡须,故作高深莫测状。魏文成随即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整个经过都说了——当然隐瞒了自己很多不那么健康的心理活动——只说那妖精苦苦哀告,弟子只是不许,既然是师父禁妖在此,我对师父那么忠心耿耿,外加满身正气,又怎能坏了师父的好事呢?   直到妖精欺我年少,提出以内丹为质,求我宽放,弟子这才将计就计,获得了妖精的至宝。许还璞听到这里,嘴角不自禁地就是一抽:“丹在何处?”   魏文成当即伸手往怀里一掏,只见红光闪烁,瑞气蒸腾,取出来一枚内丹,双手奉上——“弟子正要献与师尊。”   且说那日魏文成从鲤精手中诓得了内丹,喜不自胜,揣着就跑回了自家寝室,关上门窗,开始尝试吸纳内丹中的精华。他知道这事儿瞒不过去,等许还璞回来,非逼他交出内丹来不可——倘若自己能够短时间内便将内丹彻底消化,功力大涨,那么直接反出西山去也未必不可行,但这分明不现实啊。所以只能趁着三位道师出门在外的大好良机,能多吸取一分就是一分。   估计以自己的能为,最多吸取其中十分之一的精华,许还璞未必就能瞧得出来——内丹原本在鲤精腹内,谁有测试手段去精确了解其质量啊——而他搞禁室培育外加SM都弄不到内丹,自己帮他骗到手了,这是有功无过啊,肯定不会再细究自己有没有过手分肥吧。   果不其然,许还璞见到内丹,双眼就不禁一亮,仿佛是苍蝇见血,公人见钱一般,当即就想要一把抢过来,直接吞落肚中。但这玩意儿终究不是无主之物,那是陶弘景托梦说赏赐给魏文成的啊,自己的吃相也不好太过难看了。于是装模作样点点头:“吾本为试汝耳,不想汝竟能建此奇功。”缓缓伸手,接过内丹来,说你如今基础还打得不够扎实,吸取内丹之力并无益处,还是为师先帮你收着吧……   别误会,这东西既然是你得着了,那就是跟你有缘,为师不会抢你的,过个几年,等你境界稳固之后,自然还会归还于你。   许还璞心说我花一段时间消化掉十之七八,剩下一两成还给魏文成,难道他还能瞧得出来么?真要瞧出来了,我就说保管不得法,又过了保质期,所以效果大跌,难道他敢要我赔?而至于这些细节问题,陶祖师远在天上,估计也不会计较太多吧。   师徒二人各怀鬼胎,表面上和睦融洽,堪为典范。完了许还璞又告诫魏文成,说这事儿你千万不要泄露出去,否则恐怕后患无穷。为了避免两名师弟提出要分一杯羹,许还璞老实不客气地就开始往同门身上泼脏水:“汝段师、戴师,皆贪婪者也,若为所知,并生抢夺之心。故而切切不可使其知道!”   魏文成连连点头,说弟子明白——看起来那俩货是不知道你有禁室培育的特殊爱好啊,好吧,那我就不拆穿你得了。不过呢,师父你是不是应该给点儿封口费?“弟子近日修行,颇多不解处,还请师尊教导。”   许还璞听了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哦,敢情你小子想要趁机讨要好处。本来这事儿也简单,反正我是你老师,你有什么修行上的疑问,我多花两天时间指点一二,就算是给了你好处。问题许还璞才刚得着内丹,满心搔痒,恨不能马上开始吸收其中精华,哪还有空去搭理魏文成?想了一想,干脆,从怀里掏出一小卷纸来:   “此为师三十载修行,笔录心得,汝可自去揣摩。”   完了又千叮咛万嘱咐,说这是我的私人笔记,借你看几天,你可别拿去向别人炫耀——尤其我那两名师弟——而且笔记后面还附了几门术法,如今你根基不稳,还不用着急修炼。   魏文成大喜,赶紧毕恭毕敬地双手接过,然后告辞退出。他一返回自家寝室,当即展开文卷,首先就往后翻,去瞧那几门术法。   虽说才刚开始研读,但魏文成自我感觉良好,觉得基础扎得挺牢固的啦,也不知道那仨货为什么还不肯传授自己法术——这修行多年,只知道养气、炼丹,连点儿幻术都不会使,说出去多丢人哪。虽然自己估摸着短期内仍然下不了山,但要是有什么万一呢?这想跑江湖都没有一技之长,骗不了人,心里肯定不踏实啊。   尤其这几日他尝试着吸纳妖物内丹中的精华,虽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所得也不过百分之几而已,但那玩意儿终究是上百年甚至更长时间吸收日精月华凝集起来的,对于魏文成一小道僮来说,得着半成就受用非常啦——真要是全数吸纳,以他目前的境界,说不定直接就吃撑甚至吃爆了。他自我感觉境界又有所提升,完全可以开始术法的研修了。   结果翻开来一瞧,就见文后抄录了三门术法:一是障眼法,可以一定程度上扰乱对方的感观,使他自动忽视某类事物;二是避邪法,可以探测到对自己存在敌意或可能造成损害的事物,从而预先加以规避;三是龟吸法,提升自己凝息憋气的时间。   魏文成不禁有些失望,这些法术都太过低级啦,而且貌似用处并不很大嘛……可是再想一想,修行必须由简入繁,对于才入门的新手来说,你给个移山倒海或者撒豆成兵的高深法术来,我也肯定学不会啊。好吧,就先学这三种吧。   只是,这么简单的玩意儿,为什么那仨货始终不肯教自己呢?许还璞竟然还珍而重之地记录在笔记上……难道说,其实他们的本事也就仅此而已?   从此魏文成就开始偷偷摸摸地研修这三门法术了,成果不出意料之外的喜人——他花了不到三五个晚上就基本上会使了,再往后只是熟练度的问题。时光匆匆,又是两年过去了,魏文成也终于不期然得着了下山的机会…… 第十一章、降妖   西山其实不是一座山,而是一座岛,位于太湖中央,略偏南侧。? ? 岛上丘陵密布,怪石层叠,所谓的“林屋山洞”距离岛东岸不远,因为上有茂盛植被,下有回环岩洞而得名——后世干脆被人叫做林屋山,魏文成落脚修行的“林屋观”就建在这座小丘顶上。   西山……岛,规模不小,绕岛一周几乎有百里路程。这座岛包括整个太湖,都属于吴郡县吴县管辖,据说原来并没有什么居民,也就太湖周边的渔夫偶尔跟岛上搭个窝棚暂住而已,等到中原大乱,“永嘉南渡”,呼啦啦一下子往江东涌进来数十万户口,还大多是衣冠之族,所以一停下脚步就开始圈地。太湖和它湖中的两座大岛——东山岛后世与东岸相连,变成了半岛——自然也不可能独自偷生。   于是先是有不少士族瞧着岛上景致不错,就大兴土木建起了庄园、别业,后来居民越来越多,逐渐形成好几个不小的村落。其中有一个大村子就在林屋观北方,所以起名“北庄”,庄主姓6,自称祖上是“吴中四姓”中的6氏、东吴丞相6逊的嫡传苗裔。   北庄村民一半儿一半儿,半数耕作,半数以在太湖上打渔为生。可是最近一段时间里,不但渔货越来越少,还经常会有渔民失踪。根据他们的说法,是湖里出了妖怪啦,时不时行起狂风巨浪来,沾着一点边儿就会船毁人亡;而且你要是一趟下湖打的渔货太多,湖妖愠怒,即便无风无浪的状况下,一样会叫你船只倾覆,而人一旦落水,再怎么熟识水性也照样沉底。   6庄主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就想要请法师过来降妖驱邪,可是他一开始并没有找上林屋观,反倒派人前往吴县,赍重金请了几个和尚过来——这年月南北两朝全都崇佛,道家的地位远低于释教,6庄主自也不能免俗。   那几个和尚就在岛东北岸的芦荡湾里设下祭坛,登坛念经,以禳除妖物。理论上必须念经七天七夜,那妖物才会受到佛法感染,要么归服忏悔,从此不再为祸,要么干脆远远退去——这是和尚说的,而至于湖妖还能够退到哪儿去,那就谁都不清楚啦。可是谁想到才刚诵了两天的经,大白天的突然间乌云密布,暴雨倾盆,随即湖面上波涛汹涌,怒掀起一个大浪来,直接就把和尚们外带几名被6庄主派来侍奉的村民全给卷走了。   本来6庄主也应该在祭坛边陪着和尚的,好在那天突然家中有事,暂时离开,倒不想因此而逃过了一劫。   6庄主吓怀了,而且越想就越是后怕,赶紧再派人前往吴县,二请高僧,甚至还给县令、郡守都上了呈文,求派高人除妖。只是有了前车之鉴,再没有和尚敢到西山来了,都说此必汝等前生造孽,所以才今生受苦,天降妖物前来讨债,冤孽不完,除非诸佛菩萨下界,否则这妖物是降服不了的——汝等且闭上眼睛忏悔,慢慢地熬吧,倘若实在熬不下去,不如来我寺中出家……   郡、县长官没有办法,就写信提醒6庄主,说既然释家解决不了问题,你怎么不去恳求道家相助呢?   道家虽然不吃香,但基于中国人传统的遇神就拜,全不落空的习惯,林屋观既在辖境,又打着茅山陶弘景的旗号,而且颇有观产,当地官员是从来都不敢轻忽的,时不时会遣人奉上供品。既有这段香火情在,那么两位长官有书信通知,6庄主又能幡然改悔,派人带了价值好几千钱的礼物来请,许、段、戴三道自然不可能装聋作哑。三个人聚集在一起商量,说这太湖里真有妖么?以我等的本事,可能顺利将之降伏?   弟子们全都欢欣踊跃,认为这是见识师尊高妙道法,同时也增长本观声望的大好机会,一力撺掇。可是那仨道士心里却多少有些打鼓——你说普通卷两条小船的妖怪,拿起来不难,可能够改变天候,继而一大浪卷走好几个和尚的,就怕来头不小、法力高深,我等切不可掉以轻心啊。   商量了半天,最后通知北庄来人,说行啊,这事儿我们师兄弟接下来了,但我们不去芦荡湾,经过占卜,必须在老人岩设坛除妖。   对方当场迷糊啊,说芦荡湾在岛北,老人岩在岛南,这不南辕北辙呢嘛?段思阙一瞪眼:“此为大妖,全湖皆为所属,岛南、岛北,有何差别?!”   关键是芦荡湾地势太低,老人岩地势却高,仨道琢磨着,你能够一浪头卷空芦荡湾,难道还能驱水上山,覆盖了老人岩不成吗?我们在那儿施法,能成功最好,就算难成……这个,未竟全功,也可保得全身而退,不至于被卷到湖底去喂了鱼虾嘛。   于是就请6庄主出人出力,在老人岩上建起祭坛,师兄弟三人带着几名弟子,披上八卦道袍,手持诸般法器,前去踩罡踏斗,念咒驱妖。这种热闹,魏文成是一定想要去凑的,只可惜被戴孟关照,说你道行还浅,此去怕有危险,还是好好呆在观里继续修行吧。   魏文成满心的欢喜被一瓢凉水浇灭,只得不情不愿、嘟着嘴留下了。可是短短两天之后,那日正午时分,他正读书读到眼晕,跑庭院里来晒会儿太阳,突然之间,天色骤然暗了下来。抬起头,只见浓云四合,遮天蔽日,貌似很快就要下雨。   本来这个季节三天两头降雨,并不奇怪,但魏文成就本能地意识到:哎呀,妖怪出来了!也不知道自己三位师父能不能顺利除妖,会不会反遭不测呢?   他自以为知道得比师兄们都多一些,许师还璞不是曾经从湖里捉住过一条鲤鱼精么?想必降妖之事,以他的道术并不为难吧——而且这回不仅仅是他一个,段、戴两位不也跟着去了么?但那鲤鱼精既失内丹,就算想要报仇也有心无力,掀不起那么大风浪来,就不知道此番来的妖怪,跟这鲤鱼精有没有关系?   不会是鲤鱼精请来的救兵吧?   正在猜想,瓢泼大雨就下来了,魏文成才刚蹿回廊下躲避,时候不久,忽听观前一片喧嚷,随即大门就被撞开,就见几名师兄扛着戴孟凄凄惶惶地跑进来了。后面还跟着几个村民,连声高叫:“这可怎么好,可怎么好?”就听一位师兄戟指骂道:“为汝等杀生,恶了龙王,害我恩师,尚有面目随来耶?!”招呼魏文成,把他们给我轰出去,把大门牢牢关上。   魏文成冒着雨来赶村民。几个村民都没把这小道士放在眼中,还打算冲进观里去避难呢,不成想其成正面相撞,竟然直接就飞了,轱辘辘地滚出了好几丈远。剩下的人全都傻了眼,于是被魏文成尽数搡出门外,然后关门下闩。   回过头来再找师兄,只见他们七手八脚把戴孟搭入寝室,安置在席上,掐人中的掐人中,灌姜汤的灌姜汤,乱成了一片。魏文成心知不妙,连声追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师兄们七嘴个大概出来。敢情三位道士登上祭坛,轮班施法,弟子们就都围绕在坛下,等候传唤。一开始,太湖上风平浪静,并无丝毫妖物踪迹,可是到了今日午时,突然间天就黑了,随即大雨倾盆。就听祭坛上云板一响,许还璞手持桃木剑望空而指,大喝道:“是何妖物,还不现身?!”   “呼”的一声,黑云中突然间伸出一只巨大的爪子来,色作青灰,覆满鳞片,朝着祭坛便直抓下来。三道急焚符纸,诵念咒语,可那爪子浑如不觉,一把就抓了个正着。诸道童正感心惊,突然就见戴孟一轱辘从祭坛上跌将下来,只叫了一声:“快逃!”便即人事不醒啦。   弟子们匆忙扛起戴孟,落荒而逃。他们奔逃的目标当然是林屋观,观中虽然再没有了师父坐镇,终究有三清塑像,有祖师遗卷,还有师父们历年来设下的各种符箓和镇物,相信妖物不敢轻易滋扰——你就算不相信又怎么样?岛就这么大,还能往哪儿逃?难道你还敢下湖去不成么?   结果乌云、密雨就仿佛有灵性似的,跟在他们身后猛追,一追就追进了林屋观。可是说也奇怪,那大爪子再没有出现过,众道僮这才得以逃出生天。   出去三位师父,只回来一个,许、段二道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几个道僮名虽为僮,年岁都比魏文成要大,大师兄都三十多了,最小的也二十五六啦,可全都见识浅薄、法力几乎没有,慌忙之中,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好几个吓得眼泪哗哗,甚至于还有下面也哗哗的……   刚才呼喝村民,说“为汝等杀生,恶了龙王”云云,只是危急时的随口胡吣而已——因为瞧着那爪子如此骇人,肯定第一时间想到是龙啊——具体那妖物是什么本相,谁都说不清楚,光知道厉害无比,自家三位老师都降它不下。如今唯一的希望,就全都落在了戴孟身上了。   好不容易,戴孟才长出一口气,幽幽醒转,众道僮围在他身边,七嘴八舌地探问。戴孟有气无力地说道:“此妖不比寻常,非鱼非虾,料是龙种……”这玩意儿我们真对付不了,你们另两位师父既被妖爪摄去,估计凶多吉少啊。如今只能枯守观中,相信妖物还打不破观门。   可是枯守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要知道林屋观的吃用小头靠施主布施,大头靠佃户缴租,你这一直不敢开门出去,那些佃户必然放羊啊,谁肯把租粮主动送上门来?戴孟说了,为今之计,只有派人潜出观外,前往茅山去请高人相助。   众弟子面面相觑,都说我们恐怕一出观门,就会被妖物所害,怎么可能到得了茅山?还是师父你好好将养,等你痊愈了,亲自前往茅山跑一趟吧。戴孟说不成,就怕隔得时间久了,许、段二位师兄绝无幸理——快去快回,说不定那妖物不是每天都吃肉的,还有救回他们半条命来的可能性。   他要弟子们在书架上翻找,找出来两样东西:一是一摞符箓,二是一枚玉牌。戴孟说了,这些符箓带在身上,可以隐匿身形,相信妖物瞧不出来你们是道士——他又何必跟每个岛上居民都过不去呢?至于玉牌,本是师门所传,带着玉牌前往茅山,自会有人识得——戴道士此刻连写信的力气都没有啦。   弟子们唯唯而退,下来就商量着究竟派谁出观去为好。不出所料,众目所向——“文成,汝报答师恩之时到矣!”8 第十二章、船娘   需要一个胆子大的人偷出林屋观,前往茅山求援,师兄们无一例外地都把目光投向魏文成,说:“汝报答师恩之时到矣!”魏文成撇嘴一笑——我就知道。   他自被戴孟领上西山以后,深得三位师父的喜爱,在道僮中年纪最小,却整天吃好的喝好的,还不需要干什么活儿,早就引起师兄们的普遍不满啦。找碴儿的、下绊子的,诸种小手段是层出不穷,但魏文成终究两世为人,前世各种宅斗、宫斗题材的文艺作品也都瞧过不少,岂会上他们的圈套?而且实话说,这时代的人普遍视野不广,格局太小,还真没有什么他应付不了的招数。   在连碰了几回钉子以后,师兄们也就只能采取冷暴力,轻易不肯与魏文成搭话。魏文成倒是不在乎——你们不理我,我还懒得理你们哪!正所谓“不遭人嫉是庸才”,老子天赋异禀,释、道两家都想招揽,说不定将来真有登仙之望,我还在乎你们那些冷脸么?   但如今三位师父失踪了俩,剩下一个处于半死状态,魏文成等于没有靠山了,于是师兄们就毫不客气地把重任交到了他的肩上。众目所向的本人倒是没有并不怎么在意,当即耸耸肩膀,说好吧,我去就我去。   这两三年里,他也学得差不多啦,有当初吸收鲤精内丹的精华打底,自我感觉境界提升很快,正打算找个机会提醒许还璞,你是不是该把内丹还给我了?当然不奢望还是原物,你能够给我剩点儿渣子便足感盛情。所以魏文成认定自己比师兄们都强,那这求救的事情我不去干,难道还寄望于你们这些废物么?   眼瞧着这些废物都满脸的惊恐和怯意,生怕一旦踏出观门,就会被什么云中龙爪给摄了去,然后变成妖物肚子里的一坨臭屎。魏文成信心比他们略足一些,既然戴孟说只要带上符箓,威胁系数就不大,按照情理推论,这话基本上是信得过的——那家伙终究亲自跟妖物朝过脸,对方有多大能为,不至于完全判估错误吧?   当然也保不齐,从今天的降妖事件来看,自家这三位师父全是废柴……早知道当初就跟着昙林和尚往北边儿跑了。   只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这回出去请援,不仅仅是救三位师父,以及林屋观,也是在为自己搏命啊!“我命由我不由天”,该搏的时候总归还是要尝试着搏一下的。   于是二话不说,回去寝室整理了一下行装,带上些干粮,便即束装上道。好在这年月道俗之间的服装并没有太大差异,也都是上衣下裳,顶多道士会在外面再多罩一件什么八卦道袍、紫绶仙衣啥的,头上戴一顶样式比较诡异的小竹冠罢了,但那都是高级道士的装扮,魏文成日常打扮就跟俗人没什么不同,连衣服都不用换——当然更不用化装了。   他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冒雨才出观门,师兄们就忙不叠在身后把门给关上了。魏文成却不循正道下林屋山,反而向西侧绕了一下,钻进了一个山洞。   所谓“林屋山洞”,或者叫“龙神幽虚洞天”,其实是指的山间的溶洞,幽深曲折,岔道很多,到处都是石笋、石柱,算是处难得的美景名胜。这洞是观中产业,轻易不放人进去,就算是弟子们也都不准深入。但他魏文成不是得宠么,经常被师父们带进洞去,找僻静处秘传功法——好在不是老和尚传法,不过实话说也基本上没啥新鲜内容。某次段思阙说漏了嘴,指着某条岔路告诉魏文成,说从这儿一直往东走,就能走到岸边去啦。   魏文成点燃火把,高举着就进了溶洞。生面孔加符箓,再加溶洞,他觉得可以多增加一层保险系数。他记忆力不错,基本上不会在溶洞里迷路,走了一程,也就来到了从来未曾涉足过的,据说可以直通山下的那条岔路了。   火光映照在洞壁和石柱、石笋上,反射出各种奇特的光彩,还有诡奇恐怖的阴影,仿佛黑暗中潜藏着无数妖物,随时准备择人而噬一般。好在魏文成胆子大,浑若不见,只是大步朝前迈进。又走一程,前方出现了岔路,左边儿一条道隐约有光亮透入,想必快到出口了;右边儿一条道黑漆漆的,却隐约透出一股吸力来,仿佛要引诱自己走进去一般。   那里面究竟有些什么呢?貌似并不寻常啊……魏文成注目黑暗,愣了一小会儿,最终还是撇开了心中的疑惑,直接出洞去了。   三位师父虽然不靠谱,终究领自己进了修仙之门,尤其戴孟,当年若不是他给了张面饼,说不定自己就会活活饿死在建康城外,倘若不知报恩,那还能算是人么?而想要救师父们的性命,就必须加快步伐,绝不可有所旁骛——那岔道中究竟有些什么,等自己回来以后再找机会探索吧,如今正事要紧啊。   魏文成了解自己的个性,好奇心太重,责任感不强,他怕真要是在岔路里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估计就不仅仅耽搁一时半刻啦……   出洞后果然临近湖岸,而且浓云虽密,却不见雨点落下。魏文成转过头朝山上一望,貌似雨水只往林屋观附近滴落——这是说明了妖物仍然把注意力放在观中,对自己毫不在意吗?那样最好啊。   岸边有一个小小的渔村,但是不管魏文成怎么说,都没人敢撑船送他前往对岸。岛子虽然不小,但消息传得还真快,都说太湖龙王盯上了林屋观,这谁还敢在这个时候下湖找死啊?起码也得等头顶的乌云散了再说吧。   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魏文成身边儿还真没什么钱……师兄们据说有暗中藏了不少香火钱的,但魏文成又岂肯求告,把自己热脸去贴他们的冷屁股呢?   没有办法,只好沿岸搜寻,一路向北——既然这回妖物在岛南的老人岩附近出现,那我往北走,危险系数想来总会低一点儿吧。行之不久,还真被他瞧见了离岸不远,湖面上漂着一艘小船,赶紧挥手招呼,小船缓缓拢岸,就见船上只有一个年轻船娘,仅仅交谈几句,就允许他上船了。   一篙撑开,小船离岸。魏文成这才舒了一口气,转过脸来仔细打量这船娘。只见小姑娘不过二十上下年纪,容貌青涩,就仿佛只是普通的渔家女一般,但是……我怎么瞧着有点儿眼熟呢?   那船娘也注意到了魏文成的目光,当即微微而笑:“先生,阔别经年,便忘却了奴家的相貌了么?”   魏文成这才恍然大悟,不禁双眼瞪大,面露惊骇之色:“汝……汝是来寻我报仇的么?!”心说这真是字面意义上的“上了贼船”了,难道老子今天就要归位?!   原来那船娘并非旁人,正是当日在丹房秘室中见过的那条鲤鱼精!只是一来隔了足足两年有余,二则这鲤精完全不复昔日的风尘媚态,而气质、神情的不同,连带着外表也产生出了不小的变化,所以魏文成一开始竟然没能认出它来。   其实仔细想想,村民皆不敢放船下水,却偏有个女人撑舟在岸边逡巡,仿佛是专门等着自己似的,而且也不要求什么酬劳,才刚一提,她就答应送自己去对岸了,这事儿就有违常理啊。关键魏文成忙着去茅山求救,一开始以为途程无阻,只要躲开行云布雨的湖妖就成,谁成想到了岸边,却找不到船只摆渡,心情逐渐焦燥起来,就此丧失了警惕心。这回不但上了贼船,而且船离岸边,再怎么懊悔也来不及啦!   如今鲤精要取自己的小命,那肯定易如反掌啊。就算自己习得了几门术法,对方终究几百年修炼才得人身的,就算失了内丹,也不是自己所能够抗衡的吧。这要在岸上或许还有逃跑的机会,四面是水,还往哪儿逃去?要是下了水,那不正是鲤精的主场么?   正在琢磨,要怎么把锅抛给生死不明的许还璞去顶,怎么花言巧语,骗得鲤精网开一面,却不料那鲤精面色一沉,说出来的话却是:“先生既夺奴家内丹,便可自用,为何交于令师,致落鼍怪之手?!”   咦,它不怪我夺取了内丹,却反怪我把内丹交给许还璞,这又是几个意思?   鲤精确实不恨魏文成,更没想着弄死他。想它在太湖中感受日精月华,修炼了好几百年,那一日正躲在湖南小雷山附近,忽然眼前一花,出现了一个人影。鲤精定睛一瞧,当即就觉得无边的威压扑面而来,唬得它连动都不敢动。   要说人而能施施然深入水底,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出现在面前,那肯定不是凡俗啊,但就算一般的修行者,也不会给它造成那么大的压力。鲤精一般情况下都只在太湖南侧遨游,轻易不敢北上,就是为了躲那头修行时间比自己长了将近一倍的鼍龙,想那鼍龙它也曾远远望见过一回,确实妖焰熏天,但也不至于让自己如此恐惧。这种恐惧感既是与生俱来的,又是修行多年所自然提升的心灵感应,就如同地面上鼠兔躲避虎豹,天上鸽雀躲避鹰隼一般。   在鲤精的感觉中,就仿佛整座西山岛从地底抽出根来,然后轰隆隆地向自己开近似的——其实真要说起来,对方又岂止是一座岛?恐怕整个世界加起来都未必有他的能为,但是鲤精终究见识浅薄,一辈子没有离开过太湖,更明确的比喻它根本就感受不到。   总之鲤精知道面前突然出现的这个人形的家伙是不能得罪的,想逃恐怕也逃不掉,于是一边瑟缩,一边口吐人言:“尊……仙长来寻小鱼何事?”   对面那人说话的口音正常,遣词造句却有些怪怪的,当下似笑非笑,朝它点一点头:“我这回来呢,要借你去试一个人,倘若试成了,还要拿你的内丹赏赐给他。”   鲤精闻言大吃一惊,可是对方的语气虽然轻松,却似乎完全不容自己推拒,只好苦着脸哀告道:“内丹为小鱼多年修成,安可与人?仙长是欲杀我耶?”   那位“仙长”一撇嘴:“那玩意儿其实也没什么可宝贝的,真所谓‘敝帚自珍’了,你固然不舍,终究不过一柄烂笤帚而已。”顿了一顿,突然间反问道:“汝为何要修人身?”   鲤精随口回答:“为求仙道也。”   “就算成了仙,又有什么好处?” 第十三章、化龙   张禄进入口袋地球世界,找上了太湖里一条鲤鱼精,问它说你想要成仙,但是成了仙又有什么好处?此言一出,鲤精当场就愣住了。 它在同族中当然是个异类,既有天生基因的变异,更重要还是后天环境的培养,也不知道怎么一来就开智了,从此自我摸索,潜心修行,一心只想登仙,可是真成得仙道,又有什么好处呢?它却从来也没有细琢磨过。   嗫嚅了一阵,只好回答说:“为求长生,并得自由也。”   张禄笑道:“长生好说,你如今的寿数,已经过凡人不知道多少倍了。至于自由,每一个体的定义都不尽相同,你怎敢保证登仙以后,就能够找到自己所憧憬的自由?你只是一条鱼啊,你所谓的自由,大概是指自在遨游吧,可是天上却并没有大江大湖,天仙大抵是凡人修行而成,你若想与他们打交道,那是必须要变做人身的……   “然而,若求长生,正不必变化人形;若是变化人形而登仙,人仙与妖仙终究天然隔阂,他们真肯接纳你吗?到时候再想返回凡间,恐怕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而且人身无尾,你还能够自在遨游么?”   鲤精迷迷糊糊的,听着对方所言仿佛有理,可如此一来,不是把自己多年来的修行经历一杆子打翻了么?那自己接下来的“妖生”又该迈向何方?当即觉得脑海中一片混沌,忍不住就求告道:“恳请仙长指点迷津。”   张禄笑道:“你一辈子就在这几百里的太湖之中,未曾见过外面的世界,所以眼界太浅啦。你知不知道向东数百里外,还有浩瀚汪洋,吞舟之鲸比比皆是,真要是落入太湖,估计连身体都展布不开。那才是水族真能够得着自在遨游的地方——你想不想去?”   鲤精回答说我也曾经听人说起过汪洋大海,可据说那里全是咸水,没有淡水,恐怕小鱼我住不习惯啊。   张禄一挑眉毛:“此易事耳。你可以不做鲤鱼啊,变成黄鱼、带鱼什么的,自然就能在海水中存活了……”随即笑一笑:“也不必再躲那个鼍怪——当然前提是,你得听我的话,并且把内丹交出来!”   在张禄的软硬兼施、威逼利诱之下,鲤精没有办法,只好按他所说的设圈套测试魏文成。鲤精的心里也很矛盾,既希望测试不通过,则自己就不必要把辛苦凝成的内丹送人啦,又怕如此一来,则自己对那位“仙长”再没有什么用处,他还肯将自己变形成别的鱼,送到汪洋大海中去吗?   据说修道者对自己这种精怪向来是不友好的,即便只是躲在深山大泽里修行,从来不肯害人,甚至不肯杀生,也说不定哪天就有修道者找上门来,想要夺取自己的内丹或者是一身皮肉筋骨——修行了好几百年的妖物,满身都是天材地宝,足以启人觊觎之心,贪婪之意。正如那位“仙长”所说,天上大多是凡人修成的人仙,由凡间类推天上,他们真能跟妖仙和平共处吗?   若不是点破了这一层,鲤精还真没有放弃原本计划,改成期盼汪洋大海的可能性呢。   再说自己虽然在魏文成面前装可怜,说从来也没有害过人,其实那也不过谎言罢了。鲤精确实没有害人之心,但既在太湖,时常会撞见打渔的小船,那些渔夫随便捕杀鲫鱼、鲢鱼、鳙鱼、草鱼啥的,它当然不会管,若是不期然捞着了自家子孙,又赶巧被鲤精撞见,终究是不可能视而不见的。在那种情况下,它肯定会尾巴一甩,掀起一个大漩涡来,把渔船当场打翻。自然渔夫全都精通水性,但也不免有倒霉的被直接卷进漩涡里去,挣扎不出,就此溺死。这类事情虽然只是偶有生,几百年下来,鲤精尾下亡魂也接近两位数啦。   据说天上神仙都是眼里不掺沙子的,会不会翻出旧账来要自己好看?   在张禄的明言和暗示下,鲤精已视上天为畏途,所以只好依命行事,然后就乖乖等在太湖里,等着“仙长”哪天想起自己了,来渡自己脱离这片局促之地。等着等着,就等到了鼍怪逞凶,于是它才再度变化人形,跑来迷惑魏文成。   船既离岸,鲤精不禁质问魏文成:“先生既夺奴家内丹,便可自用,为何交于令师,致落鼍怪之手?!”   魏文成听了这话,不禁瞠目结舌,不知道究竟生了什么事儿。嗫嚅半晌,只得回答道:“师尊有命,安敢不献?”   鲤精解释说,我的内丹你既然取走了,就应该尽快吸收掉,即便献给许还璞,这也两年时间过去了,他为什么还保留着呢?妖物内丹为人所收,不过丧失了一部分功力而已,影响并不太大,可倘若落到另外一个妖物手中,被它吸食了,就可能通过内丹直连己身,连自家魂魄都会为其所拘啊!   魏文成不禁恍惚了一下,心说竟然还有这种设定哪……估计是许还璞要面子——其实是害怕祖师责罚,但魏文成不清楚——既然答应了自己,就不能把鲤精内丹彻底吸收掉,所以还留下最后一点儿渣子,时刻带在身边。如今他既然被那什么“鼍怪”摄去,自然鲤精内丹也就落入了鼍怪手中,所以鲤精感应到了,不高兴了,这才来找自己的麻烦。   赶紧解释,说这乃是无妄之灾,真不关自己的事情啊。接着又安慰鲤精,说我这就要前往茅山求救,找来高人降服了鼍怪,说不定还能把内丹的残渣还给你……就算不成,直接一刀被鼍怪宰了,难道死物还能拘役你的魂魄不成么?   鲤精摇一摇头,说茅山太远了,你这一来一去的,少说也得五六天,连你师父带我的内丹,早就连渣子都剩不下啦……还是我指点你一个求救的地方吧——   “鼍怪独霸太湖,奴亦见而远避也,唯有一处,彼绝不敢轻易涉足……”   是什么地方呢?原来在太湖西北端有一个小小的半岛,因为巨石突入湖中,如同神龟昂一般,所以起名叫“鼋头渚”,也算是一处著名的风景区了。但是鼍龙之所以不敢靠近鼋头渚,跟什么巨石如龟没关系,是因为四十多年前,有位高僧从建康到此,在鼋头渚上盖建了一座小小的庵堂——广福庵。   这个广福庵因为规模太小,所以在郡内并不知名,但太湖里的妖物都能够感应得到,庵中常有瑞气蒸腾,梵音缭绕,想必有高僧大德居焉——说实话,不知道比你们的林屋山洞高到哪里去了。那地方距离很近,我这就可以送你过去,你赶紧去向寺僧恳请,说不定有机会在一两日内便即降伏鼍怪,既救你师父性命,也能取回我的内丹。   魏文成闻言大喜,当下是千恩万谢啊。鲤精说完话便即转过身去,也不再搭理他,却将竹篙在水中轻轻一划,那条小船就跟有马达驱动一般,“突突突”地就分开湖水,直奔了太湖北岸。   最终小船在康山渚靠岸,这里距离鼋头渚还有大概三十里路程。鲤精说再往北连我也不敢去了,你就腿着前往吧,千万千万,要说动寺内高僧相助。   魏文成登了岸,再次谢过鲤精,就此匆匆赶路——这儿已经脱离了乌云笼罩的范围,但只见晚霞道道,映天而红,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天黑前赶到广福庵。   鲤精远望魏文成的背影,暗中祷告,希望他真赶得及搬来救兵。虽然说只要不出太大的意外,即便广福庵求不着救援,真的跑去茅山,理论上总有一日能够降伏鼍怪的,自己的魂魄就算为鼍怪所拘,应该也受不了太长时间的苦。但那种日子,鲤精真是一天都不想过,它一辈子追求自由自在,真若与怪为奴,还不如死了来得痛快哪。   再说了,真要被鼍怪拘住,不知道那位“仙长”还找不找得到自己啊?话说“仙长”究竟何日才会重返太湖,给自己以真正的自由呢?   忍不住双手合什,望空默祷,然后就打算跃归湖中,变回原形。可是它一转头,就见一人笑吟吟坐在船上,穿着怪异,脸上仿佛有四道眉毛——正是那位自己每日期盼却总也不见踪影的“仙长”。   鲤精又惊又喜,正待施礼,就见对方站起身来,大袖一摆:“进来吧。”鲤精谢过了,一纵身,就在半空中化出本相,钻进了对方大袖之中。   这位“仙长”自然便是张禄。本来他在测试完魏文成之后就能够把鲤精送去东海的,但一则当时赶时间,二来么……我给你偌大一份机缘,估计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修道者能够给你,也没有神仙愿意给你,至宝岂可轻赐?多等几天吧丫头。   这回他二进口袋地球世界,来瞧魏文成,顺便就兑现承诺。当下以大袖收了鲤精,然后一抬腿,千里之途迈步即至,已经身在了东洋大海上方。望着脚下汹涌波涛,张禄抖抖袖子,鲤精当即被甩脱出来,然后就在空中瞬间变化了形象。   它没有变成什么带鱼、黄鱼,或者海鳗、海鲈啥的,而是身体瞬间膨胀,并且急拉伸,头上有双角伸出,腹下有四爪成型,竟然变成了一条体长过十丈的巨龙!鲤精真正喜出望外,所谓“鲤跃龙门”只是民间谣传而已,龙是神物,哪是别的物种可以升级变化的?想不到“仙长”却有如此惊人手段!   当下不急着入水,却在半空中蜷起身体来,暴睛微眯,须鬛当风,朝着张禄连连点头,以示感谢。张禄抬起手来,鲤精……巨龙会意,赶紧把脑袋往前一凑,张禄就象抚弄小猫小狗似的,轻轻摩了摩它的额头,然后嘴里还自言自语地说着些听不懂的话:   “还是这样子漂亮啊,而且堂皇大气,不复凶戾狠暴。龙族就欠中国人用自己的独特思维给它们好好地改造一番……”   随即就在空中转身,又抚上了龙项:“瞧这鳞片,亮闪闪的,多整齐,多精致,真龙要有那么漂亮的鳞片,而不是跟鳄鱼似的疙里疙瘩,说不定我还真狠不下心来跟它们打仗呢……”   然后一抖袖子:“去吧,我给你自由!大海无边,正好随心遨游,直至世界的尽头……嘿嘿,希望到了世界的尽头,你不会跟我当初一般感到迷惑吧。”8 第十四章、镇妖鼋头渚   从康山渚到鼋头渚大概三十多里路,魏文成告别了鲤精之后,便即撒开脚丫子连跑带蹿,希望能够在天黑前赶到广福庵——要知道这年月人们习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没有什么可以言说的夜生活,基本上天一黑就会关门落锁啦。   还在西山岛上的时候钻溶洞,为怕迷路,魏文成只敢大步疾行,还不敢跑,如今既脱离了鼍怪的掌控范围,又可以沿着湖岸而行,不至于迷失方向,所以尽量把速度加快。他如今多少有了点儿修行根底,不但不觉疲累,反倒越跑越轻快,但即便如此,也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找到那座寺庙,这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下来啦。   心中忐忑,可是来到庵前,却见大门洞开,有个小沙弥正站在门口张望,见到魏文成到来,远远的就一合什:“施主,家师候卿久矣。”   魏文成不禁就一是愣啊,心说这不是庵么,怎么不见尼姑,倒是和尚在住?抬起头来朝门楣上一望,倒是没找错地儿,确实写着“广福庵”三个字。其实这是因为后世习惯所造成的误解,这年月“庵”字还不是尼姑专用,指的是圆顶草屋,眼瞧着围墙低矮、里面只有三栋小茅屋,这哪儿够称“寺”啊,故此以庵名之。   当下瞅着小沙弥,一指自己鼻子:“所候者吾耶?”你确定是在跟我说话么?我算是不速之客,你师父怎么会在等我,还派你在门口迎接?   小沙弥笑一笑:“家师言道:将有长人如竹,披蓑负笠而来。所言岂非施主耶?”   魏文成这几年身量已经长开了,将近一米八的个儿头,但却很瘦,远远瞧着确实就跟支竹竿似的……他出来的时候还在下雨,所以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可是出溶洞以后雨就停啦,来不及脱蓑衣——脱了也不好拿——就光把斗笠摘下来,挂在背上。   当下回头瞧瞧,乌漆抹黑的,也没有第二个行人了,听那沙弥所言,符合若契,难道真是他师父派他来候着自己的么?啊呀,看起来果然是高僧哪,能够未卜先知。   赶紧朝小沙弥拱手施礼,顺便问:“令师何名?”小沙弥回答:“家师法号,上法下朗。”   魏文成眼睛一眨,心说啥?法郎?你法国的货币干嘛跑中国来充高僧大德啊……   于是跟着小沙弥进了广福庵,就见正中草庐里盘腿坐着一名僧人,穿着简朴,瞧年岁大概四十多不到五十,方面大耳,容貌精悍,一见到魏文成就招手:“汝来也,果与我佛有缘。”   魏文成心说我也觉得有缘,三不知又撞和尚庙里来了……拜伏稽首,正要述说来意,就听法朗和尚笑着说:“汝之来意,贫僧尽知。若肯相从一事,贫僧便连夜去收鼍怪,救汝师尊。”   魏文成心说这倒方便,省得我多费口舌了,赶紧问道:“法师有何吩咐?”法朗注目魏文成道:“还请施主入我释门。”   我就猜到你要提这种要求啊……魏文成心说难道我真是那么香的饽饽,谁都要抢么?话说自家那三个师父实在不老靠谱的,若是和尚你能顺利降伏鼍怪,说明比他们强了不止一倍,人往高处走,那我就该转投到你门下。问题这和尚……我其实不想当啊……   犹豫了一下,想想还是救人要紧,于是一咬牙关:“诚如尊命。”   法朗和尚摇摇头:“施主并非情愿——未知入我佛门,有何障碍?”   魏文成老实回答,说我不想吃素。法朗笑道:“我教门所禁荤腥,指葱韭之属,非肉食也。”魏文成心说我其实就喜欢吃大葱……又再摸摸脑袋:“不舍吾发也。”我不想落发啊,如今这脸型没有小时候圆润了,剃光头太难看。   法朗和蔼地点点头:“如此,暂可戴发修行。”   魏文成心说真有那么好?有些不大相信地盯着法朗。法朗解释说:“不拘释门、道门,欲求解脱,先须割舍,若不落发,是未开悟也,若即开悟,自然落发。”你现在还没有悟道,所以连几根头发都舍不得,这种心境是别想修行有成的;但只要入我门下,继续修行下去,迟早有一天你会开悟,到时候肉身都可舍弃,还在乎那点儿头发么?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魏文成只得应允。于是法朗和尚站起身,顺手抄起旁边案上一口粗钵,关照魏文成:“可随我来。”   披着星光出了广福庵,来至太湖岸边,登上那块如同神龟昂头的巨石,法朗和尚口中喃喃诵念,随即将粗钵望空一拋,舌绽春雷,大喝一声:“孽畜,还不伏法,更待何时?!”震得魏文成耳鼓“嗡嗡”作响。   随即就见远方西山岛上的乌云陡然翻卷,然后化作一条乌黑的长龙,直朝鼋头渚而来,那口粗钵就跟个吸尘器似的,短短数息之间,就将乌云尽数收入其中。收光了乌云,粗钵在空中连晃三晃,又再飞回法朗和尚手中,法朗和尚将钵口朝下,略略一抖,“扑通”,“扑通”,竟然一连掉出好几个人来。   魏文成吓了一大跳,心说原来收妖就这么简单?定睛一瞧,只见从钵中掉出来的,有几个看打扮象是平民,其中还杂着俩道士,正是许还璞和段思阙。才想上前细看二人生死,就见法朗和尚又伸手从粗钵里掏出一颗弹球大的珠子来,递给魏文成:“此亦汝之物也。汝可暂归林屋,收拾行李,贫僧在庵中相待。”   说完话,法朗和尚大袖一扬,就如同闲庭信步一般迈下巨石,左手略略一探,竟将巨石从根部抬起几寸高来,随即右手一振,已将粗钵掷入缝隙之中。然后松手放下巨石,又蘸点儿口水,貌似在石上写了几行字……   魏文成等人身在石上,只觉脚下微微震动,法朗和尚就已经完成了镇妖的工作。   事成之后,法朗和尚便即飘然而去。魏文成不禁慨叹,这果然是有道高僧的气度啊,你瞧人家就没贪我的……鲤精的内丹。急忙把内丹揣入怀中,再来瞧两位师父,就见跟那些平民一样,全都进气少、出气多,光剩下半条命啦——好在都还没挂。   四下一片漆黑,他也不敢妄动,只好就在巨石上守着这些废人。过不多久,小沙弥还给送来了食水。就这样一直熬到天亮,魏文成请小沙弥到附近村落去请人相助,这才好不容易把两位师父送回了林屋观,把那些平民也送回了西山北庄。   其实许还璞和段思阙没等天亮就已然清醒过来了——终究是修道之人,恢复力比普通凡愚要强得多,当然啦,仍然处于半死状态,甚至都不能动——魏文成将前因后果这么一禀报,许还璞不禁苦笑道:“既受其恩,汝又承诺,岂可背信?”罢了罢了,还是你跟我道门无缘,那你完了就收拾东西,去广福庵做小和尚吧。   魏文成心里还有点儿别扭,但基本上已经接受了自己新的命运途程。其实仔细想想,吃荤吃素真不重要,有没有头发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达成既定目标。他的理想,是这一辈子要活得精彩,而不是说活得舒适,若是修仙的目标难以达成,总有一天回想往事会后悔吧,觉得自己几十年的人生都活在狗身上了,那生涯也就没啥精彩可言。法朗和尚法力之高深,真把他给吓着了,那简直比眼前这俩废物师父强了不止十倍啊!有名牌大学向自己敞开大门,若还贪恋这三流学府,这不叫忠诚,这叫迂腐,叫胸无大志。   所以将二位师父送回林屋观之后,他就收拾行装——其实也没多少东西——告辞离开,师父们尚且留恋,师兄们倒是毫无不舍之色,这倒也在情理、意料之中。但当走到太湖岸边的时候,魏文成还是从怀里掏出那枚小小的内丹来,默祷之后,直接拋进了水里。   鲤精既然指点了自己前往广福庵求救,则无论对于救人而言,还是对于自己得拜明师而言,都算是不小的恩惠,知恩又岂可不报?魏文成觉得吧,鼍怪既被镇压,这太湖里估计也就那条鲤精最厉害了,这又是它的内丹,只需抛入水中,自会游来取去。   他根本就不知道,鲤精早已化龙,跑东洋大海里逍遥自在去了,根本不会再贪恋这颗失去的内丹——以张禄为它新塑的身躯,以及因此而提升的境界,倒也不怕内丹被别的什么妖物摄去,从而拘拿它的魂魄。   内丹入水,惊动了周边水族,纷纷聚拢过来,就中一条大鲤鱼抢了个先,一口便将内丹吞落腹中,然后它突然间打了一个寒战,小小的脑子里瞬间产生了一系列从所未有的奇特的念头:   “咦,这是什么玩意儿?有一股熟悉的味道啊……我这想法是哪儿来的?等等,‘我’是何物?‘想法’又是什么了……” 第十五章、党小组会   张禄和三无和尚并肩站在一片空旷的虚空之   这地方很暗,距离他们最近的星体也有数千光年之遥。在他们面前隐约展开一个直径在百丈以上、顺时针快运转的漩涡——当然啦,这漩涡理论上是有质而无形的,只有仙人调动全身的感官,才能在意识中体察到它的存在。   张禄试探性地问道:“这难道就是……虫洞?”   三无和尚点点头:“可以这么说。在地球上,虫洞还只是一个假设而已,指连接宇宙间遥远区域的时空细管——你知道虫洞的原理么?”   张禄耸耸肩膀:“我又不是学物理的……大概意思,好象是因为引力所形成的时空漩涡,就仿佛水中漩涡可以从水面上直达水底一般,打开连接两地间的一条快通道?”   “其实吧,”三无和尚比划着解释,“在三维世界,两个圆球无限接近,必然有距离最近的两个点,这两个点因为引力的作用,可以使无限小的距离直接归于零值。当然在三维世界,两个四维球体之间距离最近的并不仅仅两个点而已,而有无数个点,这些点两两相对,就能够突破时空障壁,打开距离归零的无数通道。只不过它连接的不是同一宇宙中的遥远时空,而是两个不同的宇宙……或者说不同的象限。”   “只要进去,就能立刻抵达另一象限吗?”   三无和尚笑笑:“前提必须是,在通过虫洞的瞬间,你仍然还活着。”   张禄吓了一大跳:“会有危险吗?!”   三无和尚点点头:“若是初登三维世界之人,贸然闯入情况不明的虫洞,估计瞬间就会连意识带肉身彻底解体,化成最基础的粒子,然后互相碰撞、湮灭。说白了,这一存在直接就被抹杀掉了。”   “那你们是怎么……”   “别害怕,当境界有所提升之后,在老司机的引领之下,进入虫洞的危险系数就能够降到很低啦。”   “我知道你是老司机,”张禄一扁嘴,“虽然很想叫你带带我,但我飞升上来也没多长时间吧,这阵子光忙着口袋地球世界和玄奇界的事情了,我就没怎么练级……你真觉得我现在能够过得去?危险系数究竟有多大?”   三无和尚笑道:“根据贫僧的推算,这危险系数么……比你被挑选进入口袋地球世界为大,比你在地球上出门碰见熟人的几率则要小得多。”   张禄一瞪眼:“我靠这范围也太广了吧!你这么说话我还怎么敢尝试?”   三无和尚突然间抬手,朝虫洞一指:“你仔细瞧啊。”   张禄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凝神望去:“什么?”话音才落,突然就觉得背后一股大力搡来,他不由自主地便朝前一扑,直接蹿入了虫洞之中……   “贼,秃,你,竟,然,害,我……”   张禄就觉得自己每一个字眼,甚至每一个字音的声母、韵头、韵腹、韵尾都被割裂了开来,相互间隔从短短一瞬到数万亿回归年之间;他觉得自己连意识带肉身都瞬间湮灭,然后又瞬间重组,一句话的功夫,这个诡奇的过程就重复了许多遍……等他终于把那句话从头到尾喊出口之后,感觉自己已然顺利穿过了虫洞,来到了另外一个宇宙……或者说象限之中。   他就在虚空中转过身来,只见漩涡仍然疾地运转着,但方向已经变成了逆时针,随即一个秃顶骤然出现在眼前,光滑锃亮,脑门上面是眉毛,眉毛上面是眼睛,眼睛上面是鼻子……   “你有必要倒挂金钟吗贼秃?”   头下脚上的三无和尚笑道:“别扯了施主,倒挂金钟的是你啊——我是闲庭信步一般直接走过来的,你还不习惯穿越象限,所以打了无数个转,现在你才是脑袋冲下哪。”   张禄一拧腰,头足颠倒,终于得以和三无和尚面对面了,忍不住就皱眉说道:“宇宙空间本来无上无下,我总觉得咱们这种习惯重力的形态不适合脱离星体存在——咱们就应该跟星球似的变成球体,那才是仙人应该有的样貌。”   三无和尚双睛一亮:“好想法!不过人类从三维世界的各个星体飞升上来,不可能很快进化到球形外表,仍然保留着旧时形态,这很正常吧。由此推论,龙族也不是圆球,是不是说明了其实它们也是从某个或某些三维世界飞升上来的,而非真正三维土著呢?”   张禄一耸肩膀:“我随口感叹一句,你想得倒还真多……你刚才真不怕穿过虫洞之后见不着我,我其实已经灰飞烟灭了么?”   三无和尚笑笑:“施主你胆子还真小……贫僧若没有把握,哪儿敢带你来象限通道啊。你以为自己才刚成为三维生命么?仔细想想,其实你在前往天垣世界之前,就已经是三维的存在了呀。”   “可我又重新开始练级,满级后再没怎么修炼啊……”   三无和尚双掌合什:“施主啊,活着就是修行。”   张禄一甩手:“你又不是真和尚,不过借此外貌而已,还整天打什么禅机,烦不烦啊?!”   “禅机好啊,但凡你回答不上来的问题,全都可以靠禅机糊弄过去……”   “呸!”张禄直接啐了一口,转换话题,“然后呢?咱们往哪儿找‘拳王’去?”   三无和尚笑一笑:“远得很呢,还有六个虫洞需要穿越。”   理论上确实远得很,但所花费的时间却并不多。在三无和尚的引领下,张禄一迈步便能抵达下一处虫洞,然后他大着胆子,尝试自行穿入,如此数次之后,很快就抵达了一个全新的象限。   目前三维人类已知的象限总共有十三段,其中十一段被人类所占据,另两段还在龙族手中。那十一段象限按数字区分,以“玄奇界”和口袋地球世界所在的象限为零,往上是负一到负三象限,往下是正一到正七象限,目前三无和尚和张禄抵达的就是正七象限。这个象限一头连通着正六象限,一头连通着龙族领地。   据说“拳王”魏强为了与龙族搏战的方便,是长期居留在此象限中的。   然而他们三个隐秘的地球来客却并没有直接在这正七象限会面,三无和尚领着张禄通过某条诡异的时空通道,又投影去了一个三维世界——投影的过程比起穿越虫洞要来得方便多了,也丝毫没有什么危险系数可言。   只要找准了通路,三维生命向三维世界的投影,就好比把目光移向面前一张白纸那么方便,而且无害。   他们投影过来的地方是海岸边,沙滩洁白,一侧是一望无际,泛着奇特墨绿色的浓稠海水,另一侧是延绵不绝的丘陵,生满了深绿色或者深蓝色的巨大蕨类植物。天空是橙黄色的,阳光刺眼,气温也偏高,但是空气清新,元气虽稀薄却分布均衡,理论上应该属于比较舒适的环境。   当然啦,以张禄目前的生命形态而言,宇宙虚空中都能安然居留,恒星高温内都可肆意穿行,是没有什么舒适与否的感觉的。他不禁想到:既不会觉得难受,也不会觉得很舒服,这大概就属于有所得必有所失吧……   抬起头,天空中似乎有什么大鸟在飞行,仔细瞧瞧,倒有点儿象是翼手龙……这个世界上已经有动物存在了呀。张禄随口就说:“侏罗纪么?”   “不,更近似于地球上的白垩纪。”“拳王”随着话语声,就在他们身后现身了。   三无和尚转过身去向“拳王”合什行礼,顺便向张禄解释:“这个三维世界不在‘玄奇界’的监控范围之内,也没有其他仙人涉足,所以咱们可以跟这儿大胆交谈,什么话题都不必要避讳,方便得很。”   张禄也转身拱手:“‘拳王’前辈……”   可是没想到“拳王”却朝他伸出了右手,同时嘴角一撇:“在修仙的中世纪社会呆久了吧……你希望我怎么称呼你?‘界王晚辈’?”   张禄略显尴尬地一笑,急忙松开抱着的双手,也伸右手和“拳王”轻轻一握:“呃这个……我喜欢听不知情的人叫我‘界王’,但你们叫着就……总感觉自己其实是只小强……”   “拳王”“哈哈”大笑起来:“就是的啊,那你还叫我什么‘拳王’,什么‘前辈’?直接称呼名字好了——是吧张禄。”   “也好,魏强……大哥,”张禄瞥一眼三无和尚,“那又该怎么称呼他?马伯……”   三无忙道:“我喜欢听别人称我法号。”魏强却笑:“那家伙cospLay太入戏,改不过来了——其实可以直接叫他‘贼秃’。”   三无和尚摆摆手:“好了,好了,还是说正事儿吧。”   “这就是正事儿啊,”魏强叹了一口气,“我都多久没跟人握手了……”随即左手朝身后轻轻一挥,幻化出一把老板椅来,大马金刀地便坐下了。   三无和尚则是变出了一把太师椅,就张禄最过分,竟然是张布艺沙,而且腰部一塌,直接“葛优瘫”。   魏强随即又在三人之间幻化出一张玻璃面的茶几来,茶几上还摆着全套茶具——“我原本在地球上的时候,最喜欢茶艺,可惜多少年了,一直找不到同好共品。虽说如今茶也喝得,浓硫酸也喝得,简直没啥区别,但人啊,总会有复古怀旧之心……”   张禄瘫在沙上笑笑:“我也挺喜欢喝茶的,倒霉我去的口袋地球世界还是汉末三国,没人喝茶,而天垣世界就压根儿没什么好茶。浓硫酸啥的虽然不会造成生理上的不适,喝起来精神上总不可能愉悦,茶终究不同啊,哪怕回想那种香气、微涩的口感来,都会觉得很舒坦。”   “祁门红可以吗?”   “甚好,甚好。”   三无和尚摇头道:“你们两个啊,这般贪恋身外之物,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修成仙道的……喂,别把那个茶杯变没了,我也要喝!”   魏强一边沏茶——烧水就免了,自能变化出滚水来——一边很正式地开场白:“今天这个会呢,一是庆祝张禄飞升,咱们这个隐秘组织终于够三人啦,三者为众,可以成立党小组了。二是就我和贼秃上阶段的工作情况做个总结,对于下一阶段的工作展开,做个计划。”   张禄说对啊,你们飞升既久,都做了哪些工作,搞了哪些调研,先跟我详细说说呗。   魏强把沏好的茶分给两名“同志”,嘴里说道:“咱们的目标,就是要挖掘出地球被封禁的真相,然后再考虑是不是需要,和要如何完成——解除这个封禁。大问题引申出小问题,主要相关这几个方面——   “咱们都在口袋地球世界中因为种种机缘,得以窥见昔日封禁地球的部分影像资料——这估计是口袋地球世界的重要功用和机制之一。那么问题来了:先,伏羲、女娲之类,半人半龙——我纵横天上,就再没有见到过那种形态的奇特生物——它们究竟是什么?从何而来?是自然形成的还是人工创造出来的?   “其次,咱们……地球人应该是这种半人半龙的生物所创造出来的,那么咱们究竟又是怎样的存在?和其他三维世界的人类是否存在着什么本质上的差异?说白了,咱们是实验室里造出来新形态生命,还是仅仅用别的三维世界的人类基因简单繁衍出来的旧形态生命?   “第三,‘绝地天通’的帝尧也好,颛顼也罢,究竟是谁?是普通的三维人类吗?他们为什么要封禁地球?仅仅是作为一种惩罚机制呢,还是说一旦打开封禁,会造成什么不可预料的严重后果?”   张禄插嘴问道:“你所说的严重后果是指……”   “打个比方说吧,其实地球人都是感染了什么病毒的丧尸,一旦大规模放进三维世界来,这天上的仙人全都得玩完儿。”   张禄听闻此言,不禁想起了他与龙族残骸之间不可测度的奇特联系,以及自己会类似“吸星**”的诡奇手段来——“那么你们究竟探查到了哪一步?”   三无和尚品了一口茶,突然间注目凝视张禄:“你认为,在天上探查真相的最大阻碍是什么?”8 第十六章、地球邪徒   三无和尚问起张禄对于探查地球被封禁真相的阻碍何在,张禄想一想,试探性地问道:“是不敢暴露真实出身,所以不可能直接询问,必须隐秘探查……”   魏强连连摇头:“你未免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其实探查真相最大的阻碍就是——天上有人,但是没有人类社会!”   张禄闻言微微一愣,但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于是一口气将杯中清茶饮尽,把空杯子放回桌上,然后苦笑着“啧”了一声:“我大概齐明白了……”   什么是人类社会?人类必须因为生产和生活的需要产生密切联系,结合成一个整体,才能称之为社会,而三维世界的大多数仙人都是独来独往的,甚至辟地隐居,相互间的联系松散到几乎可以归为零值,那怎么还能算是一个人类社会呢?   而在这种情况下,信息的传布和传承就无可保证。固然,仙人对于信息的储存能力过凡人大脑上万甚至上亿倍,但三维世界之广大——哪怕仅仅是已经现并且占据了的十一段象限——和地球世界之间的差距比,却比上面那个数字更要巨大无数倍。空间是一个因素,时间同然,地球人的寿命平均还不到百年,地球上人类文明史不过数千年而已,仙人的寿数却接近于无穷。在这种情况下,仙人所需要储存的信息又非凡人所可望其项背。   地球人就好比一台小霸王学习机,存储量虽然很低,但所要处理的程序也简单,容量也小;三维生命就好比最先进的处理器挂接上以T为单位的大硬盘,但同时几乎每个需要处理的程序也都以g论……小霸王跑简单程序可能很顺畅,顶级配置的电脑也可能有跑不起来的变态程序……   三无和尚详细地向张禄解说道:“在仙人当中,咱们其实都是小字辈儿,是新鲜人。贫僧是一年多以前才刚飞升上来的,魏强大哥也不过比我早了那么一年半载而已……”   张禄摆摆手,打断三无的话:“等等……这个,我对于天上的记年还没有明确概念……”   三无和尚笑笑:“当然啦,从我推你去天垣世界到此刻,也不过二十分之一个‘年’而已,你真正飞升上来,大概也就百分之一个‘年’,正所谓‘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你起码得呆过一年才能有比较清晰的认知吧——偏偏三维的时间长短,又无法与三维世界的时间长短相对应。”   张禄一皱眉头:“天上就没有更短一点儿的时间单位吗?比方说月、日、时什么的……”   魏强笑道:“一来么,仙人寿数无穷,所以根本不在乎点滴光阴;二则,在三维世界也缺乏足量的参照物,自然没法得出普适的时间单位来——撞上零象限塌缩规律,得出一个‘年’来,已经算很走运啦。而且,你且按按自己的脉搏看。”   张禄左手搭上右腕:“什么意思?我没脉啊。”   魏强说对啊,如今咱们的肉身已经不是纯物质的存在了,跟凡人迥乎不同,既没有脉搏,也没有呼吸,本身都无法提供哪怕很粗略的时间参照物。   随即给二人续上茶:“你只需要知道,根据我们的调研和分析,第一批三维人进化成三维生命,大概是在十万年以前——那头一个或者头一批大概是已经挂了,当然不是好死的,估计是被龙族给灭了,所以没法给出一个确切的时间来。人龙之间的大战大概开始于九万五千年之前,然后八万年左右,人类逐渐占据了上风。所以估摸着,封禁地球的时间,可能是在九万到七万年之间……”   张禄一皱眉头:“这范围未免也太广了吧……”   三无和尚双手合什:“无奈啊。准确判断的难点有二:第一,就目前调研所知,仙人相对牢固的记忆,也就只能维持五万年左右……”   凡人的脑容量有限,除了某些特例外,绝大多数都不可以记住生命中的每一个细节,对于并不重要的体验会即时加以遗忘,对于年深日久之事,更可能逐渐淡忘。其实仙人也一样,因为所要处理的信息量太过庞大,故此也就不免有无意或刻意的“遗忘”一说。   “五万年以前之事,”魏强接下去说道,“就目前我们所接触到的仙人的记忆,除了切身相关的某些重要事件外,大多已经漫漶不清了。打个比方来说,我们好不容易找到几位年近百岁的老者,问他们关于台儿庄会战的情况,除非他就是当时参战的**老兵,否则怎么可能给出我们需要的信息来?就算当时在报纸上读到过,肯定也忘得差不多啦。”   张禄问道:“那就需要找到当时的老兵——很难么?”   三无和尚摇头道:“难,难。这正是我要说的,准确判断地球被封禁时间点的第二个难点。所谓颛顼使重、黎绝地通天,我们要能找着那三个家伙,或者其名不传的更下级的执行者,那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啦……”   魏强插话道:“也不能算迎刃而解。真要是找到了大神颛顼,我们要直接凑过去问相关地球的事情,说不定人就一巴掌拍下来,当我们地球余孽给灭了……哦,咱们确实是地球余孽。但好歹能瞧见一丝希望不是?可惜,根本找不到。”   “经过调研和分析,有两种可能性,”三无和尚道,“一是正当人、龙大战之时,颛顼他们既然肯战败伏羲、女娲,封禁地球,肯定不会是远远避开战场,缩在角落里自我修炼的那票废人,那么很有可能是在战争中陨落了。第二种可能性,我们到处搜寻,却很难找到寿数在六万年以上的老仙——在可以确定仙人寿数近乎无穷的前提下,你来猜猜,这是因为什么缘故?”   张禄一边品茶,一边皱眉沉思,好一会儿,才终于长叹一声:“若不是死绝了,就是对集体行动丧失了兴趣……”   魏强苦笑道:“估计是这样。仙人在天上,几乎无所不能,而既然无所不能,又驱逐了龙族这个大敌,暂时不足为患,那生命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啊?无所能是苦,无所不能其实一样苦。我估计仙人的避世、淡漠之心,跟他的年龄应该是成正比的。”   “你的意思是说,年轻人才最充满朝气,年岁越大,世情看得越通透,越容易无欲无求,什么事儿都不想再搭理了是么?”   三无和尚抚掌道:“差不多是这个道理,施主你悟了……好吧我不打禅机,但可以用禅理来打比喻,想成佛必须要洞彻世情,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放下执念。”   “所以说,”魏强一挑眉毛,“咱们的时间也不是无限的,估计三四万年之后,咱们几个也会觉得——自己修炼,尝试再度飞升好了,管什么龙族啊,地球啊,封禁啊,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也长远得很哪,不怕,”张禄继续瘫软在沙上,“你们的意思是说,九到七万年前干过那一票的家伙们若还活着,必定缩在某个荒僻的角落里自我修炼,轻易不与外界通消息,所以很难找得到?”   “更糟糕的是,三维地绝广而人绝稀,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地方都属荒僻之地……”   张禄趁机问道,“再度飞升,真的有可能吗?”   “我觉得玄,”三无和尚突然间冷笑道,“地球展到如今的……咱们来时的繁荣景象,那是人类凝聚成社会,共同努力的结果,倘若永远小国寡民,你再怎么天纵奇才,也不可能突破大地的束缚。其实修仙世界也是一样的,根据贫僧在‘玄奇界’打工得出的结论,只有形成人类社会——不管是哪一种模式——并且展到比较成熟以后,才可能产生修仙传承,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后人才有飞升的机会。才刚开智的猿人就想飞升?门儿也没有啊!”   张禄想了一想,又再问道:“既然如此,还活跃着的仙人都不清楚封禁之事,那为什么不敢暴露咱们地球人的出身?”   只是话才出口他自己就想明白了:“哦,对于颛顼、重、黎他们来说,那是一桩大事,哪怕事隔百万年也未必会忘记……”   谁知道那些老仙是不是留下了什么特殊机制,一旦有地球的漏网之鱼出现,就会立刻示警,然后他们从隐居处猛然蹿将出来,一掌将张禄等人殛作飞灰呢?千万不要低估老仙们的能力啊,终究张禄等人跟他们的差距是以万年来计算的!   固然不主动向同类出手,勉强可算是三维人类的铁则,但对方若是并不把你们当作同类呢?偷渡客也算仙么?   魏强苦笑道:“要是地球飞升上来十几个人甚至更多,我愿意自我牺牲,去引诱老头子们动手啊,可惜咱们人数实在太少,折损不起啊……”   “那就只好一寸寸搜索么?”张禄皱眉道,“这简直是在撞大运……”   三无和尚叹口气:“这就跟和龙族的战争一样,跟‘玄奇界’的运营一样——无奈人力不足。”   “好在张禄你上来了,咱们又多了一分力量,那么……”魏强才刚想开始展望未来,却被张禄摆手打断了:“等等,你们近乎于零的的研究成果讲完了,现在该轮到我了。”   魏强和三无都不禁愕然:“你……你才上来,有什么研究成果?”   “先,”张禄一边整理自己的思路,一边缓缓说道,“是从你们的研究中得出来一个猜想。倘若我站在通衢大道上高叫一声:‘老子是地球来客,哪个不要脸的把我老家封禁了?’立刻就有颛顼大帝跳出来把我一巴掌拍死,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他一直在利用某种特殊机制监视着地球的状况?”   张禄微微而笑:“同时也说明了,他对地球的封禁很可能是永久性的,而不是暂时的惩戒机制。你想啊,要多大仇恨才会在别事都不再萦于怀的年岁,还力求维持地球的封禁?天上好几万‘年’,地上大概也是几万年,结果一探头,狱卒还在,你要说这不是无期徒刑,谁信哪?!”   魏强点点头:“所言有理,但……反正你也不敢冒险,说了等于没说。”   张禄略显尴尬地一笑:“还有啊,地球人的体质确实是和其他三维世界人类不尽相同的……”   三无和尚道:“其实吧,几乎没有完全一模一样的异世界三维人种,哪怕差别只有亿万分之一。”   张禄盯着他的眼睛:“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咱们并不特殊?”   三无和尚一摊手:“可能有特殊之处,但我们还并没有现。”   “咱们和龙族之间的联系……”   “这种联系可能有更深层的原因在,与体质无关。”   “咱们可以吸纳异种真气……”   魏强和三无和尚都大眼瞪小眼:“什么意思?”   张禄倒没想到他们是这种反应,不禁坐直了身体,挠挠自己下巴:“这个……难道独我才有这种特殊体质?那就更奇怪啦……”   眼瞧着对面二人都闭口不言,只是凝神注目自己,张禄叹口气,便把自己无师自通“吸星**”的事情详细地解说了一遍——自己怎么在钧天世界挨了史匡威一掌,被逼入体内的真气竟然没有即时回返,以及自己怎么在飞升前莫名其妙吸取了公仲子圭的浑厚真气……   魏强和三无和尚听他说完,不禁面面相觑,半晌无语。张禄就问了,在你们身上没有生过类似现象吗?   魏强沉吟道:“机缘问题吧……你两次吸取他人真气,都是在生死一线的危急时刻,并且遭受到真气猛力轰击……实话说,我没有过类似经历,在三维世界上假户口的年月,打一开始就是只有我揍别人,没人能伤得了我。把浑厚真气逼入我体内?没人能够办到啊,我先就用拳头把他给轰爆了。”转过头去望向三无:“你呢?”   三无摇摇头:“说不定我也行,但是同样,没有这样的机缘。”   魏强突然间转过头去,朝地上狠啐了一口:“呸,吸星**,窃人真气,邪门歪道,人人得而诛之!”   张禄不禁瞪大了眼睛:“难道说,是因为地球人这种特殊体质,所以才会被封禁的?!”8 第十七章、金蝉脱壳   张禄还在天垣世界的时候,便得闻“拳王”之名,一开始只当是一位武修的老前辈。不过各种典籍记载“拳王”事迹,都说他来去如风,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挑强者搏战,往往三拳两脚便将对方打倒——曾经就有人吐槽,说“拳王”那么厉害,总觉得早该飞升天界啦,干嘛始终留在人间跟普通人类过不去?难道说,是他武技虽强,境界尚嫌不足,还差着临门一脚么?   书中所言,不可尽信,但从此这个烜赫的名字就深深镂刻在张禄心中,对其“霸气”是钦慕不已。后来才知道,这人原来是地球人前辈,仰慕之心并无减少,反而更为炽烈,只是在“大丈夫当如是也”之外,多了一分“我也有希望达到拳王的境界”的奢望。所以魏强口吐在凡间的时候,只有他打别人,没有别人打他的狂言,故此没有发生过张禄那般吸人真气的诡奇之事,张禄毫无怀疑,也不会不服气。但是三无和尚……你也有那么强么?为啥都是地球人,你们俩都如此威风霸气,只有我一个那么孱弱,或者仅仅是倒霉?   三无和尚合什解释:“阿弥陀佛,贫僧与拳王不同,轻易不与人放对——我等释家,讲的是超脱凡俗,皈依三宝,以和为贵,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张禄一撇嘴:“你这口吻就一点儿不似和尚,纯属杂拌儿。”   随即转向魏强:“那你在上天以后,与龙族对战,难道也从来都没有遭逢过危机么?”   魏强摇摇头:“我要真那么强,早就杀个七进七出,起码把龙族赶出已知象限去了。”但是他与龙族搏战之时,即便面临生死关头,也从来都没能吸过什么真气——难道说,那招对龙族无效?   那么与仙人对战又如何呢?仙人不得主动向同类动手,这是天上的铁则。当然啦,就理论上而言,人与人之间总难免起磕绊,是不可能永远不生意气,永远文斗而不武斗的,但绝大多数仙人都避世隐居,魏强他们能够接触到的同类数量太少,故此动手的机率也就低到近乎于零值……   张禄又问了,难道你们之间,就从没有过比试和较量么?那是练习,不能算攻击行为吧?   魏强还是摇头:“仙人有毁天灭地之能,而且来源各异,功法各不相同,就算我们搏战派的,也轻易不会较技。因为没有意义啊,一个练拳的和一个玩腿的,若是不追求胜利,不希望比出谁强谁弱来,又有什么较量的需要?”   张禄“噌”的就从沙发上蹿起来了,拉开架子:“如今可有意义,有需要啦——来来来,咱们比试一下,看看‘吸星**’是不是我的独门绝技?”   三个人瞬间便除去了桌椅杂物,就在沙滩上比试了几招,但是结果却并不能使人满意。魏强打张禄,真气注入体内,无论速度和强度都比凡人强了许多倍,张禄几乎是一招就倒,哪有余暇去吸他的真气?而至于张禄打拳王和三无……在不刻意运功抵御的前提下,拳王勉强扛得住,三无根本扛不住,却也吸收不了张禄丝毫的真气。   虽说给了三无和尚一拳,消了点儿心中久积的块垒,张禄依旧难免沮丧,魏强安慰他说:“放心啦,我们不会怀疑你在编瞎话……我觉得吧,有这么几种可能性:一,那确实是你独有的技能,至于因何而生,从何而来,是否可以复制,咱们可以慢慢研究;二,是地球人都会这花招,但飞升天上,**彻底转化以后,这招也就不灵了……”   张禄一摊手:“无论哪种可能性,都证明了咱们的猜测失准,那些老家伙不会因为好几个地球人里面才出一个吸血鬼……”   三无和尚插嘴道:“其实应该叫*********你闭嘴!”张禄朝他一瞪眼,“无论是这并非地球人普遍的天赋异能,还是对仙人无效,老家伙们应该都不至于因此而封禁地球。”   魏强一挑眉毛:“其实还有第三种可能性,即除非面临生死关头,否则这招就使不出来——说法玄之又玄,其中道理难以索解,但……本来地球人濒死时候的爆发力,很多时候就是没道理可讲的呀。”   张禄苦笑道:“若真如此,那就只有靠撞大运才可能解开这个谜团了……咱们谁都不会故意把自己往绝路上撞,只为了试验某种可能性吧?”   魏强摊摊手:“所以你知道了,我们很多事情都只能撞大运,成果之所以寥寥,还真不是我和贼秃不够努力啊。”随即把话题引向对未来的规划:“咱们分工合作,我去跟龙族搏战,探查地球人和龙族之间的隐秘关联;贼秃作为‘屠龙战队’的联络人,各处去寻觅隐居的仙人,希望可以找到颛顼的行踪……或者只是打探到封禁地球这一往事的某些蛛丝马迹。至于张禄你,任务也不轻,一方面要引导新人,另方面通过‘玄奇界’的工作,分析地球人与其他三维人类之间的细微差异……”   可张禄还是有点儿不依不饶:“我还是觉得,你们动作太慢了……”   三无和尚解释说:“天上时间以塌缩年来计,自然不可能跟凡间似的,说什么‘争分夺秒’。尤其我有魏施主指引,他是头一个飞升的地球人,基本上全靠自我摸索,光熟悉天上情状,适应环境,就浪费……啊不,消耗了无数的时间啊。若不是有天垣世界的堂阳季协助,恐怕到这会儿还摸不着什么头脑呢……”   张禄一皱眉头:“你刚才说谁?”   魏强微微一笑:“堂阳季的名字,你应该听说过吧?他算是天垣登仙的老前辈,也是我们‘屠龙战队’的创建者之一……”   “堂阳季?他不是被朝廷诱捕之后处决了么?!难道还真有‘兵解’一说?!”   “怎么可能?”魏强连连摇头,“死了就是死了,死人怎可能破境飞升?”随即表情诡谲地一笑:“被天垣朝廷处斩那个只是替身而已,堂阳季早就金蝉脱壳,李代桃僵,逃得无影无踪啦——牛逼吧?”   张禄“啧”了一声:“我在天垣还发掘出他好几处藏宝嘞……”   魏强正色道:“若非他及时舍弃那些身外之物,又怎么可能得着飞升的机会?想飞仙,绝情弃欲是胡扯,割舍身外无用之物还是有一定必要的。咱们只是拿凡间做一个周转,上道假户口而已,既知那是逆旅,自然不会牵绊太深,若是牵绊深了,飞升便难。这也是‘玄奇界’的功用之一,让凡人看到更广阔的世界,否则仅靠一个虚幻的目标,破境者当会更加稀少啊。”   “有空介绍我认识啊!”   “堂阳季如今还在正八象限,与龙族搏战,等他什么时候回来,我再介绍你们认识吧。”   张禄左臂横在胸前,右肘支撑在左臂上,右手托着自己的下巴,沉吟道:“在地球上,有些小崽儿总会藐视古人,认为古人傻逼……其实古人当然不傻,只是眼界不够开阔,见识不够广博,知识量也不够丰富而已。就好比我在口袋地球世界和天垣世界,看那些中世纪的人类,也觉得他们挺……嘿嘿,所以千万不要低估二十一世纪地球人的想象力和对诡谲事物的接受程度。我觉得就算把口袋地球世界甄选出来的家伙直接揪天上来,咱们给他灌输新设定,他一样可以很快融入咱们这个集体。真没必要按部就班地慢慢来……”   魏强一皱眉头:“你想做什么?”   “只要时间充裕,我想要更多地插手口袋地球世界,让那个魏文成及早登仙。”   三无和尚急忙拦阻道:“你可别胡来啊。对于口袋地球的机制我们还不是很了解,插手太多,就怕反而引起什么不必要的事端……”   张禄横他一眼:“筚路蓝缕,开拓期怎么能够过于求稳?该冒险还是要冒险的。”   三无和尚还想说什么,却被魏强摆摆手拦住了:“我相信张禄是聪明人,他又惜命,不会过于冒险……”随即转向张禄:“既然把任务交给你了,怎么干我们也不干涉,你自己决定吧。但是万一出了问题,你必须得要负责。”   张禄笑道:“好啊,我负责。可是怎么负责?你要我横剑自刎谢罪不成么?”   魏强笑道:“简单啊,你只要真站出去高喊我是地球余孽,帮我们诱敌,也就跟自杀没太大区别啦。”   张禄一嘬牙花子:“算你狠……”随即正色道:“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我会尽量小心的,但加快新人的成长速度,哪怕有拔苗助长之虞,我觉得那也是该冒的风险。”   就这样,第一届地球余孽的地下党小组会议顺利闭幕了,张禄来的时候有三无和尚领路,他悟性挺高,在跟魏强和三无分手后,回程驾轻就熟,自主穿越了多个虫洞,顺利返归零象限。可是才刚踏足零象限,突然间心中一动,侧过脸,果然就见唐莹于虚空中骤然现身出来。   张禄刚跟自己人分手没多久,习惯性地一扬右臂:“嗨,好久不见。”   唐莹对于张禄竟然不用作揖来跟自己打招呼,多少觉得有点儿奇怪,不禁略略一皱眉头:“你这是从哪儿来?怎么好一阵子联系不上?”   张禄笑笑:“象限的设定……哦,事儿,你应该知道了吧?估计我身处别的象限的时候,你就未必能够联络得上我啦。”   唐莹闻言,双睛不禁一亮:“你竟然已经能够穿越虚洞,前去别的象限了么?”   张禄心说“虚洞”是啥?是指的虫洞么?你瞧这三无,也不告诉我超三维世界的常用名词……当下点一点头:“然也。怎么没人指引你怎么穿越么?”   唐莹摇摇头:“我觉得自己就象一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   “天、魔没有指引你?”   “他们都各有职司,并无太多余暇。我想要联络无量前辈相助,他却说正在修行,不肯搭理我,要我自行摸索……”   张禄心道所以你这跟屁虫又过来了吧……“你若肯加入天、魔的组织,或许他们便有时间来详加引导你啦。”   唐莹一皱眉头:“是说‘屠龙战队’么?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龙,也不明白仙龙之间为何要战,岂能轻易应允?难道你加入了么?”   张禄摇摇头。唐莹又问:“那究竟是谁引导你穿越虚洞的?”   张禄撇嘴一笑:“就是那个三无和尚,还有……‘拳王’。”   唐莹双睛又是一亮:“你遇见了‘拳王’前辈?!”   张禄一挑眉毛:“何止,我还听闻了堂阳季的消息……”。   a 第十八章、三论宗   魏文成合上的最后一页,抬起头来朝草庐外一望,只见朝阳似火,天都已经大亮啦。他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禁怀疑自己此番投入释家的怀抱,是不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想当日收拾行装,离开林屋观,前往广福庵,心里多少还是存在些期盼的,就好似转学去了一家更有名的学府。可是谁料来到庵前一敲门,小沙弥出来迎接,同时就告诉他,说法朗和尚已经离庵他往了。   法朗和尚跑哪儿去了呢?小沙弥递过一封信来,魏文成打开来一瞧,大致意思是:皇帝召我,我往建康去啦。   陈武帝陈霸先也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法朗和尚的名声,特意遣使召他入都,入主兴皇寺,宣扬他空宗的教法。法朗得诏,欣然起行,留下一封信给魏文成,说你如今道行还浅,境界不足,心中百念丛生,你要是跟我前往京城,就怕被红尘俗事沾满一身,种种牵绊,从此再也无缘悟道也。所以我把这座小小的广福庵送给你,你就跟这儿好生修行吧。   魏文成当场就傻了,心说和尚你在耍我么?巴巴地要我过来,你自己倒先一步闪人了,光留下一个空庵有啥意义?我对释教是一窍不通啊,没有老师引导,又怎么可能入门?   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小沙弥当即双手捧过一摞书来:“家师云,师兄但读此论,即可入门。”   魏文成接过来一瞧,果然不是佛经,而是经论,总共三部,包括龙树菩萨的、和提婆菩萨的。“三论啊……”他不禁暗自揣测,“我听说过佛教史上有个三论宗,难道这法朗和尚就是三论宗的?”   他猜得一点儿也没有错,法朗和尚正是隋唐时候盛极一时的三论宗的先行者之一。三论宗又名法性宗,据说始祖是后秦胡僧鸠摩罗什,鸠摩罗什译三论,推崇龙树、提婆之说,后传僧肇,僧肇传僧朗,僧朗传僧诠,僧诠传法朗……这个法朗曾与同门的智辩、慧勇、慧布三人并称为僧诠门下“四友”,时人名之为“领悟辩”、“文章勇”、“得意布”和“伏虎朗”。   说白了,法朗确实是当代高僧,其名永留中华佛教史——当然啦,魏文成前世对佛教并不怎么感冒,所以他才没有听说过。   他当时还琢磨着,佛经难懂,经论或许会简单一点儿吧,反正自己已经离开了林屋观,好马不吃回头草,也不可能去求恳重归门墙,那不如就暂且在广福庵中住下,学一学这三论吧。可是等到安顿下来,正式翻开书本,他才知道——我靠这玩意儿实在是太特么难懂啦!   虽说释教对化的影响和渗透,比之道教算是后来者居上,即便魏文成的前世,社会上也是信佛的多过信道的——基督教啥的暂且不论。前世但凡经过九年义务教育,而且语文课能够及格的,在古文方面都算得勉强入门,魏文成在这方面水平又比一般人要强一点儿;并且他穿来此世,出身富贵家庭,那也是打小都必须读书写字的,一般古文还真难不倒他。问题佛教终究是外来宗教,所宣扬的很多概念中国本土本来压根儿就没有,被迫要生造名词,甚至生造许多玄而又玄的名词,那就不是一般读书人所能够瞧得懂的啦。   魏文成的前世,不能说一丁点儿都没有接触过佛教思想、佛教词汇,可基本上都是些大路货,比方说“色空空色”、“风动心动”、“菩提明镜”啥的,结果一翻开,开篇就是:   “不生亦不灭,不常亦不断,不一亦不异,不来亦不出。能说是因缘,善灭诸戏论,我稽礼佛,诸说中第一。   “问曰:何故造此论?答曰:有人言万物从大自在天生,有言从韦纽天生,有言从和合生,有言从时生,有言从世性生,有言从变生,有言从自然生,有言从微尘生,有如是等谬,故堕于无因、邪因、断常等邪见……”   特么的这啥叫“无因、邪因、断常”?什么是“大自在天”、“韦纽天”啊?韦驮我倒是听说过……   好在法朗和尚还留下了一个小沙弥,人是开过蒙的,对于佛教常用的一些专有名词,还能够模模糊糊地给魏文成解释一二。就这样魏文成牙紧牙关,通读三论,只觉得所花费的时间和精力比读道家经典要多上不止三倍。   终于把三论通读一遍,合上书本,回想论中之意,删除杂冗,究其根底,大概也就只有“毕竟空”这三个字吧。这三个字看似平常,其实包罗万象,感觉若不能明思一切有,你就领悟不了毕竟空。就好比道家讲返朴归真,但你要是不先研究透了万事万物的本源,根本就找不到那“朴”、那“真”,谈何返归?问题这万事万物的本源,又得从万事万物在现世的无穷表象中去反推出来……   所以才有人说即世难以成佛吧,你必须经历无数次轮回,渡过“三大阿僧祗劫”,才能真正开悟……若是确定这辈子没戏,那我还修佛做啥呢?   当下气哼哼地抛下书本,推开房门,迈步而出。小沙弥正在院子里浇菜,见了魏文成便放下手里的葫芦瓢,合什为礼。魏文成拱拱手,以俗礼相还,然后梗着脖子就朝庵外走。小沙弥问师兄你去哪儿啊?魏文成随口答道:“出游散心。”   这段时间他憋在广福庵中通读三论,感觉整个脑袋都僵住了,人也快霉了,再不晒晒太阳,恐怕会长绿毛……瞧着今天天气不错,干脆,我去太湖边随便走走,活动一下筋骨,舒缓一下郁烦吧。   才到湖边,突然想到,当日从林屋观出来钻溶洞求援,经过一条岔道,里面貌似有什么东西挺吸引自己的,这事儿有些诡奇,不如我今天试着去瞧瞧,究竟那洞里都有些什么吧。   抬眼朝太湖中一望,只见云水之间,倒有不少渔船往来,踏浪而行——湖中鼍怪既已被镇压,渔人们再不怕撑船遇难了。魏文成招呼最近的一条渔船过来,朝船上渔夫深深一揖:“烦请渡我西山去来。”   渔夫摆摆手:“我这是渔船,并非渡船。”   魏文成笑道:“左右是船,渔船可渡,渡船可渔,何有异哉?”   渔夫上下打量他几眼:“先生无得为士耶?”   魏文成说了,我不但是士,而且还是修道人——“见居广福庵,从法朗师学佛。”渔夫忙问啊:“得无镇压鼍怪之法朗和尚么?”魏文成说正是正是。   渔夫说你要真是法朗和尚的弟子,我就渡你一趟也无不可,就怕你是假冒的——“既称学佛,当能讲经,可说与我听。”   魏文成心中暗笑,他虽然仅仅通读三论,还没有仔细琢磨,说不上入门,但要骗骗乡野凡俗却也不难,当即背诵中的几副偈子:“因是法生果,是法名为缘,若是果未生,何不名非缘;果先于缘中,有无俱不可,先无为谁缘,先有何用缘……”   渔夫说行了,我根本有听没有懂……不过挺象那么回事儿的,我就相信你吧——当即延请魏文成上船。在水面上二人谈谈说说,魏文成虽然还不能说通了佛道,终究两世为人,社会经验比这渔夫要丰富得多,装模作样一通神侃,倒使得渔夫衷心感佩,慕为高人,几乎就要纳头便拜了。   时候不大,便即抵达西山岛,魏文成告别了渔夫,舍舟登岸,行不多时,就找到了长草掩映当中,昔日钻出来求救的那个溶洞口。他迈步就要往里进,可是突然感觉面前涌出一股无形的壁障来,“嘭”的一声,撞得他鼻子生疼。   定睛细瞧,果然见洞口贴着一道符箓,上面歪歪扭扭的也不知道用朱砂写了些什么。魏文成心想对啊,这溶洞是林屋观的产业,轻易不肯放人进入,另一头就在观门口不远,常有道童警戒——除了那回师父们被擒的被擒,半死的半死,道童们都缩回观中不敢露面——那这边这个出口,理论上也应该设下禁制吧。   怎么办呢?很明显自己破不了这个禁制,难道这就返回观中,去向许还璞他们求告么?自己已经不是林屋观的道士了,他们怎肯放自己进去啊。就此渡过太湖,折返广福庵?那这一趟不是白跑了么?本欲散心,结果反倒更加郁闷……   不自禁地就想起了三论中的语句。根据这一派的理论,诸法皆空,万事万物都只不过是“缘起”而生,也就是众多因素和条件纠葛相缠的产物,空并非和有相对,空是有的本来性……大概意思吧,世间本无永恒不变之物,所以也就没有真实一说,所有事物都以空为其自性,这个世界是空,他魏文成是空,眼前这溶洞也是空,符箓禁制也是空……   其实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但究其本意,只要破除一切迷障,自然诸难不侵,那我要是口诵那些偈子,心怀这般念想,就当不存在什么障壁,用佛家之理,是不是能破道家之符呢?想到这里,魏文成便即双手合什,闭上眼睛,口中喃喃念诵,然后尝试着朝前迈步——   “嘭”,又撞上了。   不行,我还是没法把受禁的念头彻底排除出脑海,诵偈不行,不如我来想点儿别的吧——你说我怎么就穿越了呢?这个世界貌似与我原本世界的历史相符,但却多了那么多神神鬼鬼的东西,焉知不是一场大梦?而我的人生也是一场大梦,一旦梦醒,这世界万物非空而自空也。若真能修成正果,也不知道天上是何种状况,真有神仙,有佛陀么?不同宗教的仙人共居一界,实在是奇怪的事情,道理完全说不通嘛,除非原本是空,空性生法,法性生相……   哎呀,我这是想到哪儿去了?魏文成猛然一个激灵,睁开双眼,嘿,老子真的进来了!   果然这佛教的法门要比道教强啊,就不知道在天上,佛陀是不是压着玉帝在打呢?8 第十九章、精神病大夫      溶洞中黑漆漆的,但魏文成自觉得最近境界有所提升,即便不执灯照亮,也并非一无所见,马马虎虎还能摸索着前行——当时没有考虑清楚,只是临时起意,如今好不容易进来了,总不能再出去找火吧……摸就摸吧,当日钻出洞时,大致的方位我倒是还记得挺清楚。   摸索了一阵,大概到了当日岔路的位置,果然心中隐隐约约,就觉得侧面有股强大的吸力传来。这股吸力纯粹是精神作用,就仿佛小时候途经漫画摊儿,忍不住就要驻足观望一般——即便明知道再不快跑就要迟到啦。   这乌漆抹黑的,前途究竟有些什么?   魏文成摸索着迈上岔道,向前方走去,越是前行,心中便越感忐忑不安,觉得这股吸力越发强大,同时,越觉得吸力强大,心底的疑惑的警戒也越是加深。他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在作死啊?对于这个充斥着神仙鬼怪的世界,自己究竟了解多少?贸然随心而动,会不会遭逢不可测的危险?   不过一方面,魏文成骨子里就有点儿“不作不死”的执著,极易受好奇心的驱使,另方面两世为人,多少对生死看得轻了一点儿——上辈子虽然未完而已尽,这辈子就象是白赚来似的。他不禁就想起了自己进入溶洞时候的情景……   三论所言,都是极其深奥也极其空泛的哲学问题,哲学是科学的指引者,但本身不可能直接转化为科学理论,遑论技术实践了。魏文成拜入法朗门下,原本是想学他降妖之能、伏怪之法,可是没想到被按着脖子浸入了哲学的海洋……但在这个世界,很多事情貌似不可以原世界的常理来判断,哲学竟然能够直接破法,这是他从前根本没有想到过的。以三论的精深,以我的能为,若持其戒,真能破除万法吗?或者起码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生命危险吗?   忍不住心中就默诵里的偈子,才刚念了几句,也不知道是这玩意儿确实有效呢,还是仅仅因为转移了注意力,就觉得心脏的跳动变得略略舒缓了一些。伸手朝前一探,貌似触到了岩壁,再左右摸索一阵,这条通道可能是向左侧转了一个小弯。   魏文成侧着身子,背贴岩壁,缓缓拐过弯去,突然发现前方有淡淡的光晕显现。这光很奇怪,其色非灰非蓝,倒象是深蓝色夜空被涂抹上了一层淡淡的雾霾似的,而且光芒瞧着颇有些刺眼,但却只凝聚在不到一丈见方的空间内,自己距离它大约丈余之遥,偏偏身周丝毫不受影响,仍然是漆黑一片。   这是什么玩意儿了?只见这道光晕形状若圆,光芒从圆形的中心缓缓地向四外散射开来,但到了边缘部分却又骤然收拢。受到前世很多文艺作品的影响,魏文成第一反应就是:这是个门!   是个时空门,或者说时空通道。   他正觉得好生诡异,不知道是该迈前几步去仔细察看为好,才是趁早掉头逃跑,以免遭逢不测之祸。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发现光晕如同心脏一般猛然一震,朝外侧膨胀了大约四分之一强的幅度,随即便有一道似蓝非蓝,似黑非黑的雾气朝着自己胸口扑击过来!   哪怕没有什么神神鬼鬼,只是普通的雾气,瞧着颜色都肯定不是好玩意儿啊,说不定有毒……魏文成本能地朝后一缩,脊背却撞上了岩壁,想要逃跑,偏偏脑子一时间僵住了,就想不出来自己究竟是从左侧进来的呢,还是右侧?眼瞧着诡异的雾气便要沾身,魏文成突然间反应过来,匆忙双手在胸前并拢,十指交叉成一特殊手势,心中默念咒语……   那是道家的障眼法,书写在许还璞所授笔记末页。其实他本来应该诵念避邪法的,但也不知道怎么一来,大概因为障眼法曾经在逃出林屋观求救的时候使过一次吧——虽然不清楚是否真的有效——脑海里首先冒出来的竟然是这门法术。但是那雾气混若未觉,仍然不改行进方向和速度,直接就透入了魏文成的四肢百骸!   魏文成就觉得透骨的寒意笼罩全身,心中一惊:这玩意儿没用!被迫继续诵偈,同时心中设想着空——空啊,万事皆空,那这光晕、这雾气自然也是空的,必须与自身相交缠,才能起作用,但若明了自身本性亦空,或许“化学反应”就不会产生了?   他隐约觉得,那股雾气透体而出,随即拐了一个弯,延着来时的通路向一侧飘飞了过去。才刚舒一口气,就听身侧响起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文成,汝缘何在此?”话音才落,突然间又是一声惨叫,随即是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骤然行远……   这是谁啊?貌似是段思阕的声音?难道他被那雾气所害了不成么?   魏文成想要拔足追上去瞧瞧,可是腿脚多少有些发软,而目光不自禁地又注目在了那光晕之上。就见光晕仿佛本由雾气凝成,雾气既去,光晕也变得稀薄和半透明起来,他隐约发现在那道“时空门”的另一侧,显现出来漫无边际的黄沙、戈壁……   但是更诡异的事情还在后面,就见戈壁中陡然现出一个人形来,看外貌是名男子,二十有余,三十不足,上身穿一件无领T恤,下身是休闲裤……脚上瞧不见,那男子只露出了上半身,随即将身一躬,把面孔凑近了“时空门”。   魏文成当时就傻了,哪怕在光晕另一侧见到玉皇大帝、如来佛祖,也不会让他如此惊骇——那竟然是一个现代人!   就见此人凑近光晕,貌似朝着魏文成所在的方向凝神而望,随即皱眉撇嘴,竟然口出污言秽语:“我靠,XXXX,这可要亲命了!”   “你、你……”魏文成忍不住就结结巴巴地问道,“你是谁?!”   那人一挑眉毛:“你瞧得见我?”   “瞧、瞧得见——你究竟是谁?你所在的地方是哪里?”   那人“啧”一声,随即朝魏文成点点头:“其实吧,我哪……我就是你啊!”   “什、什么意思?你又不象我……”   “相由心生,你瞧我如此英俊潇洒,卓尔不群,不正是你内心的映照么?”那人突然间笑了起来,“好吧,实话跟你说,你所在的是一个假世界。”   “假世界?”   “没错,是由你内心幻化出来的假世界,你深陷这个假世界中无法自拔。”   极度的惊骇过后,魏文成略略定下心来,大着胆子一步步向光晕靠近:“听你的话,仿佛我是神经病产生幻觉了……”   “其实也差不多,你若能挣扎出这幻觉,便可痊愈,挣扎不出来,那就一辈子疯着吧。”   “要怎样才能挣扎出来?”魏文成已经距离光晕很近了,“走出去?”   对面那人连连摆手:“不可,不可,你要是现在通过这道裂隙,当即就灰飞烟灭啦。老实呆着吧,无论修道还是修佛,赶紧提升自己的境界,破境飞升,只要你成了仙,自可脱离这假世界。”   “我不信,”魏文成突然大叫了起来,“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诡异的事情?!”   “信不信由你,”对面那人笑道,“这世上诡异的事情多了,而你脑中的诡异,只怕比真实世界也强不了多少。其实我是你内心的反映,是你的本能在提醒自己,要赶紧修炼,好摆脱这个假世界。”   “你当真……”魏文成歪着脑袋,疑惑地问道,“不是什么心理医生,跑我的幻觉里来拉扯我的么?”   对面那人举起双手来在胸前一拍:“聪明,这都能被你猜到啊。总之呢,你的情况很特殊,你的处境很微妙,其中道理,我现在也很难跟你说得清楚,你赶紧回去修炼,等到升仙以后,或许就什么都明白啦——这个缝隙我先帮你封住,等你悟了,再来找我吧。”说着话双臂展开,象是从外侧揪住了光晕的外沿,然后朝圆心方向用力拉扯,只见那光晕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短短几秒钟之后,便即凝缩成了一个小小的灰蓝色的圆点。   他这是把“时空门”给关上了吧……   魏文成并不是很相信光晕另一侧那个诡异家伙的说词,瞧对方的表情,很明显是在编瞎话蒙骗自己嘛!但在这个诡奇的世界中辗转多年,突然又见到一位“同乡”——起码瞧打扮是从自己前世来的——难免会产生出一些亲近感,觉得对方不会害自己。大概真如他所言,有些事情目前还很难对自己说清楚,所以才只好随口敷衍吧。   很大的可能性,自己是真疯了,而对面那位就是精神病大夫……不,应该更玄一点儿,是什么心理医生,甚至有一定的精神异能,他投影进自己的幻觉,来指引自己出去——也就是恢复正常,从此可以与常人一般感受真实的世界。类似桥段,倒是也在文艺作品中瞧过不少,什么电影啊、科幻文啊……   只是,作品中的幻象都很诡异,光怪陆离的,自己所处的这个假世界虽然也挺奇怪,大体却还算合乎逻辑。这是说明——自己疯得还不够厉害?   不管怎么着,既然暂时挣扎不出去,那就只有听从对方的意见了,赶紧修行啊,赶紧破境啊,那样说不定就真能病愈了。这个假世界挺奇妙,但是没有钢筋水泥的高楼大厦,没有各国风味的美食佳肴,没有火车、飞机、轮船,没有网络,没有电脑、电视和手机,也没有穿三点式的泳装女郎……我还是觉得从前的世界比较好,能回去肯定要回去啊!   魏文成迷迷糊糊的,不知不觉就沿着来时的道路走出了溶洞——很明显,一旦那片光晕闭合,则吸引自己的诡奇力量也即刻消失了。可是才出溶洞,忽声身后山上一阵巨响,有若雷震——这在未来并不奇怪,或许是谁在开山、炸楼,哪怕只是放鞭炮呢,这年月却比较罕闻,再说了晴天白日,打的什么雷?   这声响当即就把魏文成给震清醒了,转过头去一望,只见一道巨大的光柱从山上迸射出来,直穿云天。魏文成不禁一皱眉头:这又是发生了什么事儿?难道说自己刚琢磨着这个幻象还不够诡异,立刻就搞点儿诡异出来给自己瞧瞧?   他虽然已经离开了林屋观,终究还有一份香火情在,林屋观出了怪事,自己又正身处西山岛上,当然不可能置之不理。于是撩起衣襟,匆匆忙忙绕路奔上山去,来到观前一瞧,只见光柱已然收束,但远远望去,正中大殿却坍塌了一角,仿佛那光柱是拱破殿顶而出的——总不会是有人朝天放龟波气功吧!   推门进去一瞧,只见是哀鸿遍野,一副凄惨的景象……揪住一个正在放声大哭的师兄一打问,啊呀,这事儿果真诡异!   原来就在片刻之前,段思阕突然间从观外回来,迈步而入正殿,接着就手舞足蹈地发表了一通谬论,首先咒骂祖师爷陶弘景是个骗子,必然早就身死道消了,绝无成仙的可能;接着说我等身处的是个假世界,这假世界就不应该存在,他要毁灭万物,复归混沌。许还璞和戴孟不禁大吃一惊,问说你是走火入魔了吧?上前拉扯,段思阕体内却突然间爆出一道强光,当场就把他两位师兄弟的肉身给打爆了!当下肉渣子、血沫子铺了一地……   随即那道强光又冲破殿顶,直上高天,段思阕就在大笑声中腾空而起,循着光飞升而去——是不是得道升仙了,没人知道,但根据道家理念,这就毫无道理啊!就段思阕适才所言,完全是邪魔外道,外道也能成仙,那咱们还修的什么正法呀?!   听闻此事,魏文成不禁骇然,他本能地联想到了刚才溶洞中的所见所闻……段思阕突然间狂化,跟那道光晕中透出来的诡奇雾气究竟有无关联呢?那雾气曾经穿过自己的身体,自己会不会也入了什么“魔道”呢? 第二十章、容错率   超三维宇宙之中,那颗本无名称,被张禄干脆叫做“塔图因”的星球之上,浩瀚荒漠之一隅,三个地球余孽并肩而立。   在他们身周,撑开了一道球状的无形壁障,隔绝了内外的通讯联系。这道壁障是专为张禄而设的,因为天上仙人平素不常往来,即便“屠龙战队”的同志,不同部门之间一般情况下也没有什么碰面的必要,但张禄就不同啦,最近他身后总会时不时地追上来一个“跟屁虫”……   地球余孽的身份虽然隐秘,除非打算开比较长时间的会议,否则魏强和三无和尚一般也不会树起壁障——开大会可以另找隐秘场所嘛,平常立谈少顷,完全没必要内外隔绝嘛,怪麻烦的。但你说若是正在商谈不可告人之事,突然间唐莹又蹿过来了,被她听到只言片语,即便她未必听得懂,那也终究不妙。   壁障之内,三人凝视着新生的口袋地球世界,张禄双手环抱在胸前,低声对同伴道:“瞧见没有,这个BUG可不小啊……”三无和尚横他一眼:“我早叫你不要轻易干涉口袋世界,拔苗助长了嘛!”   “天地良心!”张禄当场喊起冤来,“我还什么都没干呢,这BUG是特么自己冒出来的好吧!”   魏强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别嚎。其实这也是意料中事……”   “啥意思?”   魏强耐心地解释道:“自然没有意识,但是有本能,而这本能,就是所谓的——自然规律。在原本完整的体系内硬性插入一个子系统,自然会遭到杀毒程序的攻击,但这攻击不是一步到位的,也不是败而后馁的。这么说吧,我所经历过的第一代口袋地球世界,并没有外来力量的侵扰……”说着话把面孔略略侧向三无。   三无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所在的第二代口袋地球世界,已有超三维自然之力侵入的迹象,但对整个世界的损害非常之小,若非这些力量往往围绕着我这个唯一的真实存在打转,恐怕贫僧还未必发觉得了。不象张禄你那个世界里,‘祟’已经能使天界诸仙产生危机感了……”   张禄双眼一瞪:“合着……我最倒霉是吧?!”   魏强摇摇头,伸手一指:“不,魏文成明显比你倒霉得多。一代更比一代倒霉,自然侵入之力一次比一次更为强大……”   “在我那个世界,‘祟’也曾寄附于人身……”张禄不禁想起了法王寺中的和尚、“东吴德王”严白虎,甚至还有东海里那条鲨鱼,“但中招之人……还有动物,都仿佛一具失去了灵魂的杀人机器一般。这回不同了,倘若真是超三维的自然之力造成的异变,那个姓段的道士被附体之后,能够自主行动,能说话,能发表谬论,甚至还能……白昼飞升?这说不通啊……”   “说得通,”魏强笑一笑,“传统僵尸片的套路嘛,先出来一群行尸走肉,主角深入探索,却发现这些没有自主意识的僵尸背后还有个大BOSS,虽然化身僵尸,却竟然还保留着一定的意识,能够跟主角不但斗勇,而且还斗智。关键在于,这股外来的自然之力侵入人脑后,究竟是如何实施控制的?是全部吞噬,是代替大脑指挥躯体,还是仅仅影响到相关心智的那一部分?”   三无和尚插嘴道:“就好比某些病毒,见缝就钻,还能在杀毒程序面前很好地改装自己,隐藏自己,理论上不过是某种特殊算法的结果罢了,但对于不懂程序的人来说,就跟有了自己的智力甚至自主意识没啥区别。”   “特么的那就是养出了一种有智力的病毒了呀,”张禄“啧”了一声,“按照这种发展趋势,估计最多下一代口袋地球世界,就可能在尚未完全成型前被那股自然之力彻底扑灭吧。最终咱们的同党也就三个或者四个,再也增加不了了……”   “这种想法未免太过悲观,”魏强撇嘴一笑,“其实口袋地球世界本身也在不断地进化,甚至在不断地利用这股外来之力。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就好比人只要不被病毒弄死,就很可能遗传下抗病基因去……”   三无和尚点点头,随即开导张禄:“你仔细回想一下自己修行的经历,倘若没有‘祟’的侵入,天公不会请求太岁占卜,自然没有‘白雀’的谶言,张坚也就不会下凡来引你入道……”   张禄眉头微皱:“你的意思,口袋世界利用外力的侵扰,反倒为我定制了一段完美的修仙情节?”   魏强点头:“如何,牛逼吧?”   “真牛逼!”张禄是衷心赞叹,“想要创造一个假世界不难,能够使假世界中万事万物全都圆融自洽,难度就不一般了,进而这假世界还能自主进化,自主更新换代,因应外力的大小和形式自由变形……‘玄奇界’要是能够达成近似的功能,我们可就省事儿多啦,索仙儿也不好意思再抱怨人力不足了……”   “可是你再想一想,”三无和尚正色道,“那位不知名的大能可以创造出这般几乎完美的口袋世界来,咱们仨加起来,估计花费几千上万年都办不到,那么能在他们的抵抗下仍然封禁了地球,颛顼大帝等人又得有多可怕啊!咱们的前途很艰险……”   “前途艰险不用你说,”张禄轻轻摇头,“这套系统确实牛逼,但要说编程者是咱们拍烂马屁股也追不上的——这又是你悲观了。咱们还没法确定创建这套系统的只是一两个天才,而不是一个数量庞大、结构合理的团队吧?”   “唔……虽然不想承认,但你这话确实有理……”   “我还有更有理的哪,”张禄诡谲地一笑,“既然连自然之力都无法彻底打乱系统,反而会被系统吸收和利用,那你还怕我过多干涉,会引发不必要的问题吗?我相信这个系统,它容错率相当之高,而且一定会把我的干涉完美转化为自身的一部分的!”   三无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魏强摆摆手制止了——“我说过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可以自主决断,记得出了事儿负起责任来就行——送死你去,黑锅也别找我背。”   张禄一撇嘴:“说得好象你是我领导似的——放心,咱们是一根绳儿上的蚂蚱,跑不了你,也蹦不了我……”   魏强和三无和尚离开了,留下张禄一个人继续抱臂而立,凝视着眼前这个口袋地球世界——障壁已被卸除,但他并不怕唐莹突然间出现,因为根据同伴们所说,非地球出身的仙人,应该是无法轻易感应到这个诡奇假世界的存在的。   否则又怎可能把假世界的入口就这样简单地安置在一个星球——即便是荒僻无人的星球——之上?   张禄留下来的理由,他对魏强说是想再仔细观察一下这个口袋世界,但事实上他真实的打算却比“观察”二字要深入得多,也大胆得多。想到这里,张禄不禁自言自语:“我特么还真是一名优秀员工啊,可惜没人给发奖金……”   这段时间,张禄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青丘世界上,以“虚空主人”的身份指引着那个小小的团队穿越异界,各处去提升眼界和境界。与习惯浅尝辄止的索太他们不同,张禄全方位地研究了青丘世界和穿越目标异世界——虽然目前还只有两个——既为穿越者量身打造独特的任务系统和奖励系统,甚至还多次亲自投影过去充当引路NPC。   在奖励列表中,张禄特意加入了一种名为“涅槃丹”的神药,可以起死回生,基本上若非队伍全灭,或者队员被炸成粉碎,都能够及时救得回来。只有这样,才真正能够保证“不作死就不会死”,不至于指引对象一个不慎便客死异界。   可是,其中一名成员却总是作死,而且性格也极其不讨喜,张禄打算在发现青丘世界出现可替代品之后,第一时间就把那家伙给废了……   所有任务系统、奖励系统,也包括引路NPC身上,都深深地打入了张禄的个人印记,他把“虚空主人”塑造成救苦救难观世音一般的存在,同时各种线索隐隐指向某个佛陀一般的全知全能神——当然啦,神号叫做“界王”……   而且你们不是苦闷新鲜仙人往往因为在下界没有受到过龙族甚至只是妖族的侵害,所以飞升上来以后未必乐意与龙族交战吗?张禄心说真是一票胶柱鼓瑟的老好人,地上没有恶龙,你造一个不完了么?起码也编一段恶龙传说啊。没关系,你们不干我来干!   其余天、魔都玩不出他这些花巧,一是所要照管的三维世界太多,精力有限,二是没谁的想象力能够超迈张禄。固然仙人的眼界非凡俗可比,但他们登仙前都局促在难以突破星球引力的中古社会,登仙后多见浩瀚宇宙,却少见同类之间的交互。说白了,天上这种小群体跟下界的人类社会根本没得比,而地球上即便是近一百年内产生的各类文艺作品,就几乎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甚至宇宙存在的各种可能性都设想和幻想了一个遍。张禄完全可以很自豪地说:我是地球人,我比积年的仙人眼界都要开阔得多!   但张禄仍不满足,口袋地球世界的状况使他又看到了一条崭新的道路。正如他对同伴们所说的,倘若能够模仿这假世界系统的十分之一,就有可能创建出一套可以自主演算甚至自主进化的引导系统来,普遍适用于各类三维世界——真到了那个时候,大概只需要一两名管理员监控和DEBUG,就足够掌握全部两千多有人类居住的三维世界啦!   假若从某一天开始,所有的飞升者全都出自同一个引导系统,被灌输了同一套理念,身上全都烙刻着“界王”或者“屠龙战队”的印记,即便总数不多,也很有可能在天上形成一个简单的人类社会吧——再说了,假以时日,这些“拜界王教”或者叫“屠龙教”成员的数量只会越来越多。   那么,要怎样达成自己的目标,要怎样建成一套全新的智能系统呢?现成的模版就在眼前,若不能加以解剖、研究、模仿甚至只是简单的抄袭,那多可惜啊。   魏强和三无和尚对口袋地球世界是抱有一定敬畏心理的,对于进程不敢过度干涉,自然也不敢深入挖掘系统内核,生怕一个不慎导致崩溃。但是如今张禄发现这系统容错率极高,不禁摩拳擦掌,想要卷起袖子来大干一场。他大致感应了一下唐莹的位置,确定那女人没有马上跳过来的意愿,于是朗笑一声,再度投影而入口袋地球世界…… 第二十一章、天书奇谭   林屋观内,段思阙入了魔道,一抬手便将两名师兄弟许还璞和戴孟全都打成了肉碎,那些小一辈的道士们失了主心骨,惊惶、恐惧得除了哀哀恸哭外,再拿不出丝毫的应对之策。魏文成恰好在此时到来,一个个把他们揪起来打听缘由,等打听明白了,那些往日的师兄们才算是勉强恢复了神智。   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呢?有人说这林屋观住不得啦,还是赶紧分行李散伙吧。多数人倒是都赞成分行李,但问题林屋观产业的大头是宫观,是田地,都属于不动产,短时间内未必卖得出去光撬锁翻寻被师父们藏起来的地契,就不知道得花多少时间和精力哪。再说了,你总得先去官府过户,确定了新的产业主,人才允许你发卖吧。   说到新的产业主,师兄弟几个当即便争执起来。要知道他们终究不是亲兄弟,既分年龄长幼,也论入门先后,各自的水平还都差不太多,在师父们没有明确遗言的前提下,理论上谁都可以继承观内产业,也谁都没有确定的第一继承权。当然啦,联合继承就如同师父们一般也不是不可以,但要去跟官府打交道,总需要一个“话事人”吧。   再说了,三位师父可以共同掌有产业,徒弟们总数十来个,人多心乱,又怎么可能拧成一股绳,联合继承?   师兄弟们先是争吵,面红耳赤之后,也不知道谁开的头,竟然动起了手来。好在这些家伙大多数都不会什么道法,而几个学过法术的,那些花招也跟手彩戏法没太大区别,在殴斗中基本派不上用场纯粹抡拳踢腿,倒也不容易闹出人命来。   也有那胆子小、手脚软的,不敢跟同门放对,就提出来新的建议师父们既然是茅山出身,那不如谁辛苦一趟,去茅山告变,顺便再请一位师长前来继承林屋观吧。只是偌大一份产业摆在面前,即便很难分得匀,你说要拱手相送旁人,也基本上没人心甘情愿哪。提出建议者本身也不甘愿,只是觉得自家拳脚无力,生怕被踢出局,所以我要拿不到,那你们也休想拿到,干脆都送给别人得了,到时候我作为“带路党”,说不定还能得着新师父的亲睐哪!   魏文成解劝了半天,说你们先把师父们安葬了再研究产业问题行不行啊?可是他扯开了左边儿,右边儿又怼上了,扯开了右边儿,左边儿又战作一团……以他目前的境界和能为,估计打倒一半道士是没啥问题的,但自己终究是个外人,就怕反遭旧日师兄们群殴。   既然劝不住,他也只好退至一旁,想了一想,终究往日香火情在,于是抄起把笤帚,先把大殿上许还璞和戴孟的碎渣子归拢在一处,拿簸箕撮了。然后出观找到附近一名姓许的庄户这人据说是许还璞的族侄,所以佃了好几十亩肥田,还时常帮忙观内收租,倘若许还璞是黄世仁,这厮就相当于穆仁智请他去向官府告变,找官家来解决这林屋观的继承权问题。   许姓庄户闻讯大惊失色,当即满口应允。魏文成又说了,目前许、戴二师是什么状况,我把他们的遗骸撮在哪儿了,这备棺落葬等事,估计也指望不了观中那些弟子们,还得靠你多费心啦。   魏文成觉得自己这就算仁至义尽了,要是再往深里掺合,反倒容易被人怀疑是别有用心比方说觊觎林屋观的产业终究已经退出门墙,甚至弃道从释,瓜田李下,总是要避嫌的嘛。   后来才听说,那姓许的庄户掏出自己多年积蓄,飞奔前往县中,打通关节,贿赂上下,于是当日傍晚时分,他就在十几名县卒的卫护下昂首挺胸回到林屋观中,手持县令的钧旨,命其主掌观务。道士们大多不服,结果被县卒一通群殴,大多数剥光了衣衫赶出观外真正意义上的净身出户了只有两人表示愿为“带路党”,当面拜师,这才得以留下……   林屋观原有水旱田地、山林,总共七百余亩,事变后不久,其中一百五十亩就划归县令名下了,县丞、县尉等大小官吏总共分得将近百亩,还有一百亩整,则成为吴郡郡守小星娘家表哥的产业。   当然这不关魏文成的事儿,他们就算把林屋观整个拆了,也由不得他一个外人置喙。只是新观主竟然只买了一口薄皮棺材,把簸箕里那点儿残渣随便找个地方草草地掩埋了事等于许还璞和戴孟合了葬这事儿却使魏文成相当不爽。戴孟还则罢了,许老师好歹是你亲戚啊,平常又挺照顾你的,你怎么就这么忘恩负义呢?!   可是魏文成又无法可想,他根本买不起棺材法朗和尚光留下了一座小庵、几百斛粮食,外带庵中的小片菜地,平素还都是小沙弥在照管,魏文成压根儿没钱也无计把那堆碎肉拆分开来……数日后便是清明节,他只能跑去两位旧日老师的坟上拜祭一番,聊表心意。   来到西山一打听,敢情还埋得挺远,就在岛南的老人岩下也就是当初许还璞和段思阙被鼍怪逮走的那地方。老人岩是因状若老翁而得名,所以后世把它背靠的小山就叫做石公山。   这儿有林屋观产业的一片飞地,也不知道为什么,新观主不把许、戴二人葬在观侧,却远远地埋到了这里……是不是因为心中有愧,所以才不敢跟两位前辈挨得太近呢?坟在老人岩旁,紧贴着小山,齐腰高一个坟头,不立石碑,光树了一块木牌,上面的文字也很简单:   “修道人许还璞、段思阙合葬于此。”   魏文成心说你瞧这七扭八歪的,也不知道找个字写得好点儿的家伙来运笔这笔狗爬就连我都瞧不过眼啊!朝着木牌拱手深揖,低声说道:“两位老师,你们辛苦了……这真是无妄之灾,可惜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他原本不相信什么神神鬼鬼的事情,没想到落入这个世界,三观竟被彻底刷新,心里琢磨着,说不定人死后真有灵魂,且有感应,那俩就能听见自己的话呢。哦,自己如今说的是后世大白话,估计就算听见了,他们也未必能够听得懂……   戴孟拔他与饥馁之中,引他入门,许还璞教给他自己的修行心得虽然不是主动给的,是魏文成拿妖精内丹换来的既然得人恩惠,自然不可轻望   “我如今没钱,也没力量,将来说不定真成了高僧大德,一定回来重修二位师父的坟墓……至于报仇……等先搞清楚了段师究竟怎么一回事儿再说。即便这只是我神经搭错线造出来的幻境吧,做人的基本原则不能改变,有恩要报恩,有仇要报仇。虽然相处了好几年,两位真未必彻底了解本人的性情,我是有底线的,我是慎独的,我就连做绮梦吧,梦中也全都是良家女子……”   才说到这里,忽听身后有人问道:“君言绮梦耶?”   魏文成不由得就是一个激灵一方面他如今耳聪目明,竟然有人靠的那么近都没发觉,这事儿就很不寻常,二则么……你啥都没听见,就光听见“绮梦”二字了是么?匆忙转身,只见说话的是一位老者,也瞧不清多大岁数了,须发皆白,腰弯背弓,一副离死不远的德性。急忙施礼问道:“尊翁何来?”   老头儿笑一笑,伸手一指:“请看。”   他所指的方向,就是老人岩所在地。后世称此山为“石公山”,其实很不科学,因为山前并峙,其实有两块象人的怪石,一名石公,一名石婆合起来可以叫老人岩,但你不能抛了老婆子光留下老公公。主要是这两块怪石后来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只留下一个名字,所以才逐渐地以讹传讹。   可是如今魏文成抬眼望去,山前却只剩下了一块怪石,唯见石婆,不见石公。再一瞧那老头子,除了比例略小一些外,外貌特征,大致模样,就跟那块石公石几乎没什么区别。他当即傻眼,不禁大吃一惊:我靠不会吧!这世界越来越不靠谱了,竟然连石头都能成精吗?!   再想一想,孙悟空也是打石头里蹦出来的,也能算石头精,敢情这路事儿也是有其先例的……   就见老人继续笑眯眯的,捋着白胡子自我介绍道:“吾本天地开创之时,女娲驾前一白猿也……”   啊呀,竟然还真是猴子!   “后玉帝命我为吏,执掌天书十卷。吾以为法不可私,要当传众,故而窃之下凡,以待有缘……”   魏文成一皱眉头,心说袁公窃取天书下凡,这事儿我听得怎么那么耳熟呢?伸手一指自己的鼻子:“吾其有缘者耶?”   袁公说没错,你就是有缘人。说着话颤颤巍巍从怀中摸出一卷写满了字的绢帛来递给魏文成。魏文成就跟走大街上突然从空中落下一个装满钞票的提包,正好掉自己怀里似的,真是飞来横财,意外之喜。但他却并没有当即伸手去接,反而摇头道:“吾今从释,安可受道家之书?”   袁公说没关系的,什么道家释家,都不过修行的途径而已,理论千变万化,最终结果其实也差不太多再说了,你既然可以弃道从释,那么再弃释从道,也没什么不成吧?   魏文成心说:“汝以我为三姓家奴耶?……那好吧,三姓就三姓,墙头草就墙头草……正好我不喜欢当和尚……”喜孜孜伸双手去接。   他抓着卷轴这一头,袁公仍然把这那一头,暂时还不肯撒手,只是唾沫横飞,谆谆教导,说你得了天书传授,从此后便要勤加修炼,不可玩忽懈怠要行善惩恶,不可恃强凌弱要广布德泽,不可秘藏私有……罗哩罗嗦一大套,听得魏文成直犯困。   他正想找机会打断袁公的套话,突然间就见袁公白眉毛一皱,话锋随即急转:“似有上仙来,得无玉帝命之擒吾耶?!”魏文成闻言,不禁悚然而惊,心说原来你是通缉犯!那你把天书传给了我,玉帝会不会再派人来逮我啊?这话还没能问出口,就见袁公松开卷轴,随即大袖一摆:“速去,无需顾我!”   魏文成心说我还没打算管你呢,而且就算想帮忙,我也得有那能耐才成啊!就觉得一股劲风扑面而来,不由自主地朝后疾飞,随即眼前一花,等神智再清明的时候,发现竟然已经飞离了西山岛,身在广福庵中了……绢帛天书还在手中,此番经历,恍惚若梦。   他是不知道,袁公才刚把他给送走,石公山下就突然间凭空出现了一名青年男子,大袖飘飘,翩然而来。袁公定睛瞧瞧,却看不出此人根底,只是感觉之中,对方的境界奇高,法力滔天,他知道跑也跑不掉,干脆不躲不闪,直接开口问道:“上仙何名?得无奉玉帝敕来捕我耶?”那人微微而笑,却说:“玉帝?玉帝是吾师……”   可是随即一偏头,象是又想起了什么来“不对……前番玉帝是吾师,今世玉帝恐参差,盘古开天十万岁,吾寿比盘古未可知。”   袁公听了这自吹自擂,诗不象诗、歌不象歌的几句,不禁更加愕然,于是再次追问:“上仙究何名耶?”   那人围着袁公,兴趣盎然地连转了两圈,口中喃喃自语:“哎呦袁公啊,这是平妖传呢还是天书奇谭哪?我就说这系统容量很丰富,自我进化能力强到惊人……”随即眼角瞥到怪石石公原本该在的位置,双眼突然间一亮:“我就说应该距离魏文成不远吧,果不其然,竟然就在这里!”   那人不再搭理袁公,几步小跑就来到怪石该在的位置,然后双手在胸前并合,朝着地下就一猛子扎了下去,仿佛跳水一般,瞬间便没入土中,踪影不见了。光留下一个袁公,愣在当地,莫名惊诧…… 第二十二章、归来   张禄这回投影进口袋地球世界,还真不是来干涉魏文成修仙历程的——他的目的在世不在人,想要仔细研究一下这个假世界的运行机制,希望能够照猫画虎,转过头去运用在“玄奇界”上。??   既然知道了这套系统非常智能化,容错率也高,张禄就老实不客气地全方位渗入,全方位搜索。但所谓“不客气”也只是相对而言的,对于一个仍然在运行中的程序,他当然不能直接拆成零件来研究。因而探索了好一阵子,理论上仍然是走马观花,只能涉及表层,无法深入核心。   就表层而言,目前这套系统基本上是中国南北朝时代历史的复现,不过在其上多涂抹了一层释道两教的修仙油彩而已,兼容性并不强——也就是说,张禄不大方便把相关机制改头换面套用到异世界去,与其如此,还不如另做一套全新的哪,都比抄袭要来得靠谱。   所以张禄觉得很无奈,也有点儿失落,合着自己这回是白来了吧。其实一次失败,一次白来也并不值得沮丧,问题是看这情形,只要口袋世界仍在运行,自己就不可能真正探索到它的核心程序。   那么等它停止运行呢?等到魏文成得道登仙,脱离这个假世界以后呢?是不是自己就可以再无顾忌地将之全面拆解开来研究了?貌似也只是空想而已……自己曾经置身其中的那第三代口袋地球世界又如何了?目前在什么地方哪?   根据魏强和三无和尚的猜测——他们终究起步早,就算对口袋地球世界的研究没有张禄深入,也不象张禄似的敢下重手,有些认识还是比张禄要更深刻的——上古大能所留下来的整套机制,就好比一株植物,而所生成的口袋地球世界,就是植物上的果实。果实中孕育着一位崭新的“地球余孽”,而当这个“地球余孽”通过修行摆脱三维之身,进化成三维生物的时候,自然就会被口袋地球世界所排斥……   当日若不是三无和尚拉扯张禄,张禄也迟早都会穿过时空罅隙——也就是“祟”渗入天界的孔道,貌似多道,其实一途——从而脱离果实的母体。   “地球余孽”就好比是种子,种子既然脱离,果实也就结束了它的历史使命,自然从枝头掉落,并且开始腐烂……对于口袋地球世界来说,就是时间从此冻结,不再继续演化。但果实不是一落下来就烂光的,而且还有可能在落到地上以后,又重新再孕育出新的生命——就算植物,也有不少无种繁育的例子吧。   口袋地球世界在脱离系统之后,时间虽然冻结,却不会立刻消亡,而且会不会在某种因素影响下继续演化,目前还是一个谜。而至于这个已经对系统无用了的假世界脱离之后,掉落去了何方,同样没有人知道……   要知道魏强和三无和尚也曾经想过好好地研究一番口袋地球世界的,目的是从中掘出创世者的蛛丝马迹来,只可惜正在运行的假世界他们不敢多碰,已经脱离的假世界又寻它不着。张禄估计以自己的能为,也不会那么容易找得到。   在终于明白了自己想要深入了解口袋地球世界的愿望仅仅是愿望而已之后,张禄沮丧的时间并不长,就突然间又有了新的想法。他知道启动系统隐藏在不可知的神秘之处,无法触及,而新生成的口袋地球世界,理论上一头连着地球,一头连着三维的宇宙,硬生生挤进时空的罅隙中去。   所以这个口袋地球世界所在的位置既不在三维宇宙,也不在三维宇宙,理论上三维的自然之力不当干涉,但既然开了一个孔洞,三维的自然之力就会产生某种特异的“虹吸现象”,逐渐渗入其中,并将之当作异物,设法要摧毁之。   还是理论,三维宇宙就层级而言比口袋地球世界要高,故此自然之力有可能渗入;真实的地球在层级上则比口袋世界要低,所以三维自然之力不会渗入和破坏口袋世界,但相反,口袋世界的自然之力——倘若假世界也有自然之力的话——有可能反渗入三维宇宙。原因相同,因为有孔道连通着啊。   可是口袋地球世界连通三维宇宙的孔道找到了——其实根本不用费心去找,张禄他们就是从这个孔道迈入的三维世界啊——就在塔图因星球附近;口袋地球世界连通三维宇宙,连通真实地球的孔道又在哪儿呢?无论张禄还是魏强、三无和尚,即便成仙之后,记忆力绝对强化——估计起码得再过五六万塌缩年才有可能衰退——毕生之事,无不历历在目,仿佛昨日,张禄甚至连自己从娘胎里出来的经历都大致回想起来了……偏偏初回穿越,也就是被口袋地球世界摄去的经过,却谁都觉得模模糊糊,难以查其究竟。   这可能是口袋地球世界的一种保护机制吧。   摄入“新种子”的机制自然在系统核心,但“新种子”进入系统的位置,却很可能处于表层。张禄觉得,自己可以尝试着探索一下,若是能够找到这个入口,对于深入理解整套系统应该会很有帮助。   可能会在哪儿呢?张禄觉得,对于口袋世界来说,入口位置不一定固定——出口位置固定,可能是怕被别的三维生命注意到,所以才始终安置在荒凉的塔图音上,但三维世界的生命则绝对没可能注意和影响到入口——但应该就在“新种子”附近。当然不会是在“新种子”诞生的地方,张禄是穿越到了雒阳,魏文成穿越去了建康,差着十万八千里地——但距离应该不远。   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在探索和研究口袋地球世界的同时,张禄也分出一成精力来关注着魏文成的成长,谁想不期然竟被袁公现了他的窥伺,于是他干脆现身出来与袁公交谈。随即,他眼神一转,突然现——袁公原本化石所处之地很不寻常,貌似连通着一个时空通道哪!   张禄狂喜之下,根本不细加探查,便毫无畏惧地纵身跃入——除非这儿直通龙族象限,否则他有什么可怕的?只是,究竟是不是这里呢?   下一瞬间,在他面前展现出了几株叶片枯黄的乔木,乔木后面是两栋浅黄色建筑物。眼角左右一扫,他已然现了建筑外侧安置着几台空调室外机,而在建筑的一层,红底蓝字一行标牌:   “连锁兰州牛肉面”。   哎呀,我真的回来了!   但这是哪里呢?右手边有电线杆和红绿灯,然后是一条宽阔的马路,不过暂时没有见到什么行人,也没有车辆经过。随即斜对面大楼上一行红字映入眼帘:“天津市美术中学”……   哈,竟然跑到天津来了么?魏文成是不是从这里被摄入口袋地球世界的?难道他是个天津人……下回见面,要试着跟他说说萌萌嗒的天津话。   张禄现在美术中学楼前,马路边上有一座小小的书报亭,于是快步穿过马路,直向书报亭冲去——眼角瞥见右侧远方突兀而立一台巨大的摩天轮,难道就是著名的“天津之眼”么?我还没有去玩过……   来到书报亭前,打眼一扫,只见报纸上标注的日期是:2o16年1月13日,星期三……张禄眼角不禁一抽,这不正是自己莫名其妙穿越的日子么?!探头往书报亭里一望,有人,于是开口便问:“劳驾,现在几点了?”   报亭里的大爷瞥了张禄一眼,目光中流露出疑惑之色。张禄心说怎么了?是我穿着太过诡异么?低头朝身上瞧瞧:T恤、休闲裤、洞洞鞋……   他刚才在口袋地球世界现身出来与袁公相见的时候,穿着还是天垣世界那一套:短衣、快靴、板带,外罩大袖长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换装了。   张禄目前总共有两套衣服……不,应该说两套穿着模版,在口袋地球世界和三维宇宙中来回穿梭的时候,设定了自动换装,根本不必要过脑子,没想到回到地球,也能因应周边环境而起效。可我既然穿成这样,那就一点儿都不奇怪呀,老头儿你愣什么神儿?再说了,即便我没来得及换装,如今cospLay和汉服党满大街都是,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吧?   就听大爷回答道:“六点十分……干嘛,晨练哪?”   原来如此,张禄恍然大悟。这可是一月份哪,天气正冷,你瞧大爷身上还裹着羽绒服呢……怪不得我这副打扮会引人侧目了,可是“晨练”……你见过有人穿洞洞鞋晨练的么?   他朝大爷笑一笑,转过身去,猛地左脚朝地上用力一点,便欲腾空而起——时间紧迫,也顾不上被人瞧见有怪人飞天了——谁想脚底下突然间拌蒜,身子一歪,“嘭”的就直接扑在停靠路旁的一辆轿车上了……8 第二十三章、张禄被擒   2o16年1月13日,星期三,在国内公映的第四天,早晨七点五十,穷逼上班族张禄加了一整晚的班,终于被领导施恩开赦,通知他可以回家去歇着了——“下午三点还有个会,别迟到啊。 ”   张禄哈欠连天地从十里堡站上了地铁,六号线换五号线,在雍和宫站下了车——他在车上直冲盹儿,手机还差点儿让某个不开眼的小贼给偷了。住家就在雍和宫附近的小胡同里,是老爹留下来的两间小平房,一直盼着政府拆迁呢,可惜总也不见有啥动作……前两年老爹去世了,张禄就想干脆把房子卖了,去公司附近换套小公寓吧,谁想三不知跳出来俩几乎好几百年都没走动过的亲戚,硬说这房子也有他们一份儿……   老爹死了,女朋友跟人跑了,公司把人当牲口用,有套房子还卖不出去换不了,张禄也不知道自己这两年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就跟鸵鸟似的,干脆把头埋在沙堆里,啥都不理,啥都不管,扛过一天是一天。   走出地铁站,脑海中迷迷糊糊地计划着这一天的行程:本打算抽空去看的,可下午还有会,而且这会一开,就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结束啦。还是赶紧回家补个觉吧,晚上看时间再决定是不是能找家影院放松一下。   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张禄琢磨着还是先去垫点儿东西为好,可千万可别掉进“困到吃不下,饿得睡不着”的死循环里去。正巧雍和宫大街紧北头有一家肯德基,虽说他从来不好这类垃圾食品,但人真饿极了的时候,那也只好放下执着,凑合了吧。   张禄在肯德基里用了早餐——说不定同时也是午餐,他真不觉得自己回去一倒头,午饭的点儿还能够自然醒——还听到邻桌一长胖子和一小瘦子在白扯什么网文问题。要不是累急了,张禄肯定要过去问问:您是哪位作者大神啊?笔名叫啥哪?我好确定以后您的书绝对不点进去看……   吃完饭他就沿着雍和宫大街往南走,行不多远,突然间被一个乞丐给拦住了去路,一张嘴就是:“小兄弟,我看你骨骼精奇,是万中无一的修仙奇才,维护仙天和平就靠你了。我这里有本秘笈,看着与你有缘,就十块钱卖给你吧……”   张禄原本怀疑是什么整人节目,可是左右扫视,没现有隐藏的摄像机。刚想绕着走,不让别人瞧了笑话去,突然现那乞丐递过来的什么,不象是印刷的,分明是手写版,而且字还不错嘞。他实在想不明白,当时怎么脑筋就抽风了——估计是因为困的——竟然还真花了五块钱买下了乞丐那本书。   然后他一边翻着书,一边就往家走,莫名奇妙就穿越去了口袋地球世界。对于张禄来说,这段经历仿佛是人类历史的倒转:许多年后登天成仙,就连前一晚加班时候的很多细节他都能回忆起来,是彻底的“信史”;但从在地铁上打盹儿开始,直到遇见乞丐,买下,这一段经历却模模糊糊的,总感觉有不少的欠缺和跳跃,可以算“半信史”;从买下经书到莫名穿越,当然就是神话时代啦,他完全回想不起来究竟生了些什么……   就连自己最终有没有回到家,有没有倒床上睡,张禄都彻底想不起来了。   这回在第四代口袋地球世界里不期然现了入口,匆忙投影进去,没想到竟然落在了自己穿越的同一天。张禄这阵子一直在研究三维世界和各三维世界,以及口袋地球世界的时间系统,想要寻找出其中相对应的规律出来,表格已经列了一长溜,但现每两个点之间的间隔忽长忽短,似乎完全没有规律可言——起码不是普通四则运算的规律。有可能……这规律是一条曲线,甚至要用更复杂的数学公式才能够解析?   张禄真懊悔自己在地球上的时候没有学好数学,这完全不得其门而入嘛。   当然也不能排除两者之间根本毫无对照,或者对照本无规律的可能性。就好比生活习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他们起居的时间真能够一一对应,从而通过其一推算出其二来吗?时间在同一个宇宙中是否普适,尚且不得而知,但在不同宇宙中肯定是非普适的,既然如此,又有什么道理一定能够对应?   至于地球的时间系统与三维世界的时间系统,不说对应,是否有所关联,因为无法直接投影——而要通过口袋世界中转——所以就更加一头雾水啦。但打死张禄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能够跨越到穿越之前——是时间倒流了么?还是有更复杂的机制隐含在其中?   六点十分,理论上这个时间点自己还在公司加班,领导尚未开恩,放自己回家休息哪,倘若能够尽快赶去雍和宫大街,或许能够窥见自己登仙时的情景,补上记忆中缺失的那一部分吧。而且,若能逮住那个神秘的乞丐,也许对于揭开口袋地球世界之谜可以提供非常重要的线索。   只是自己身在天津,距离北京还十万八千里地呢,真的耽误不起了。因为想到这点,张禄才匆忙踏足,便欲腾空,打算直飞北京,可是没想到脚下一个拌蒜,直接就扑路边一辆轿车上了……   张禄愣了一下神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能飞了!不仅不能飞,而且三维生物的种种异能貌似全都无法施展。这是为什么?是自己还无法准确掌握地球的物理规律吗?还是既然已被封禁,则地球根本就排斥各类非机械的事物呢?   倒霉啊,如此一来,自己不就根本没有机会及时赶去北京了吗?!眼瞧着线索就在手边,偏偏摸它不着——命运耍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行,哪怕只有一线的机会,自己也要尝试把握住。距离莫名其妙地穿越大概还有三个小时,京津间城际列车需要花费半个小时的时间,从北京南站坐地铁到雍和宫,大概也是半个小时……我还有机会!   想到这里,张禄快爬起身来,转过头去问卖报的大爷:“请问,高铁站怎么走?有多远哪?”   老头儿瞧他的眼神就跟瞧一神经病似的,但还是热情地指点道:“右拐上黄纬路,沿着道儿一直往东南方向去,接金纬路——也不算很远。要么那边儿等324路公交,下车后穿过意式风情街,虽然绕一点儿,但度最快……”   没等老头儿说完,张禄当即撒开脚丫子,朝着东北方向猛然蹿将出去,然后一拐弯就上了黄纬路——他才没空去等公交车呢,虽然法术无法施用,他对自己的体能还是很有信心的。因为你瞧,刚才整张脸都拍在人家轿车窗玻璃上,竟然一点儿也不疼,就连面部的突出物——鼻子——都丝毫无损,我终究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地球人啦。   大概三点几公里的路程,张禄风驰电掣一般,挟带着一溜虚影,用了大概还不到十分钟便抵达目的地——很有可能打破世界记录了。理论上,应该能够赶上七点十五的那趟城际列车吧,但是等到来至站前,张禄猛然间打了一个激灵,这才醒悟过来——靠,我该怎么上车呢?   他如今身上是空空如也,除了肉身外只剩下一套现代人的装扮,别说人民币了,就连身份证都没有,这怎么可能买得着票,上得了车?!   了一小会儿的愣之后,张禄一咬牙关:我试着硬闯吧!于是找准机会,“嗖”的一声就挤进了排队的人流,然后紧贴着前面一人的背脊,就待往站里钻。他如今的体力虽非常人所可比拟,但理论上仍然处于普通地球人的范畴之内,又没身怀什么独门绝技,所以在多名尽忠职守的铁路工作人员警觉的目光注视下,以及无数监控四面八方的照射下,这个嚣张到极点的犯罪分子很快就落入了法网……   张禄被两名警察一左一右夹在中间,理论上他完全有能力把两人打倒,而且还不怕对方拔枪射击——倘若他们真有佩枪的话——但是张禄重归地球,又再度恢复了社会人的本能,以及抛弃已久的道德底线,这袭警……他还真干不出来啊!   若是真能迈过心里面那道坎儿,身份证是不好搞,但以他如今的体力、敏捷力,几百块钱还是不难偷到的……   反复申辩,外加哀求,说我钱包被偷了,实在没办法……必须马上赶回北京去,老爹病危,得去瞧最后一面哪!一名年岁略大些的警察朝他微微冷笑:“好吧,我这人心软,就当信了你的话啦,你给我个医院电话,报你爹的名字,我问过了确实病危,到时候自会帮你想办法。怎样?”   张禄觉得吧,自己可能就跟才到天垣世界的那时候状态仿佛,靠着仅存的一点幻术之能,辅以表情感染和语言暗示,能够一定程度上打消普通人的敌意,否则警察才不会那么好说话哪。但也仅此而已,想让警察直接把自己放了,甚至送自己进站上车,纯属妄想。   可他哪儿报得出来什么电话啊,只好趁警察注意力略略分散的机会,直接一拔身,就返回了口袋地球世界——投影地球固然需要找到固定的入口,直接收回投影就简单多啦,不必要先返回“天津美术学校”附近去。   当然,他再度出现在口袋地球世界里的地点,仍然还是石公山前。袁公瞠目结舌地瞧着,某位“上仙”将身一纵就入了地了,然后片刻之间,却又重新从地里面浮将起来。他不禁开口问道:“上仙所寻者何?”   张禄瞥了他一眼,并不说话,却再次将身一纵,重入地球。出现的还是老地方,跑过去瞧瞧书报亭里的报纸,仍然标注着“2o16年1月13日,星期三”。抬眼瞧瞧卖报的大爷,从对方的眼神中可以看得出来,两人分明是初次相见……   “劳驾,现在几点啦?”   “六点十分……干嘛,晨练哪?”   果然不出我所料!张禄不禁大喜过望。看起来口袋地球世界所连通的是地球上一个固定的地点和时间点,这个地点和时间点有可能是专为魏文成而设的。至于魏文成的穿越竟然比自己还提前了几个小时,落去的却是第四代口袋地球世界,这事儿确实奇怪,但张禄也并没有感到有多诧异。因为他早就问清楚啦,按照地球时间来算,魏强的穿越比自己早了四个月,三无和尚反倒晚了将近一年……8 第二十四章、战队大扩充   不同世界间的时间点并不能逐一对应,这早就不算新鲜事儿了。倘若不把时间当作是线性匀速运行的事物,而将之比拟于空间,那么两个空间点之间并无先后之分,没有必须先经过某点才能抵达另一点并且不能逆行一说,口袋地球世界出现的先后并不对应地球时间的先后,也就顺理成章了。   对于三维生命来说,这或许是难以理解,更容易造成思维混乱的现象,但对于超三维生命来说,虽然也挺奇怪,却并非难以接受之事。   张禄就站在书报亭前,挠着下巴琢磨:我应该有足够的时间前往雍和宫,但前提是必须能够混上火车……哦,到了北京,还得混上地铁。地铁好说,有钱就成,购买火车票则还需要身份证。就理论上来说,无论身份证还是人民币都并不难造,虽然我在地球上没法施展术法,但既然能把外形套装带进来,那么先在超三维世界加以伪造,应该同样能够带得进来。   因为并不紧迫,为怕产生不必要的麻烦——同一段时间不停重复,这在文艺作品中也多有体现,但从来都是完美SAVE、LOAD,前一次重复并不会对后一次重复带来丝毫影响,现实中也确实如此么?张禄不敢打包票——他并没有立刻收回投影,而是先蹩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中去,然后才主动脱离地球,复归口袋地球世界。   袁公还在那儿发愣:上仙又回来啦,这上上下下的,究竟在搞什么花样?   张禄正待离开口袋地球世界,突然心中一动:我跟这儿也几乎无所不能啊,直接在这里伪造身份证和人民币不完了么?于是朗笑一声,撇下袁公,跃起在无人且无神可以关注到的半空之中,正待施法,就觉得后脖子微微一凉。   啊呀,预警系统起作用了,我得先回去一趟!   这个预警系统本是魏强设下的,防备有仙人突然间靠近塔图因星球。固然通过试验,可知非地球出身的仙人并不能够轻易窥破口袋世界的出口,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再说了,魏强测试过的也大多是他的同僚,超三维寿数没有超过一万年的,这若是岁数更大,神通更强的积年仙人路过,会不会被他瞧出破绽来呢?   因此魏强就在附近设下一套预警系统,若有仙人靠近,便可预先提防。张禄又给这套系统增加了功能,当作寻呼机来用,但凡有仙人想要联络自己,即便身在口袋地球世界,他也能够收到警讯。   终究他现在是有工作的人呀,得二十四小时手机开机,以备老板传唤哪。   当即一纵身便即返回了超三维世界,才刚踏足塔图因星球,瞬间化作一道白光,飞去了数百光年外的另一颗行星。这回才刚落地,一个矮小的身影就现身出来,左右瞧瞧:“张禄,你跑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做啥?”   来人猫耳细瞳,正是“玄奇界”的前辈吕翎音。   张禄随口敷衍道:“我欲踏遍各界,寻求世界诞生和演化的规律。”   吕翎音耸耸肩膀:“时间还长着呢,你也不必太过认真。”   张禄心说我恨的就是你们这种心态!于是问道:“前辈寻我何事?”   吕翎音道:“招呼你去参加例会。”   张禄吃了一惊:“咱们竟然还有例会?”心说越来越象企业单位啦,没想到我在地球上做打工崽,上天了还要继续打工……“以前没开过啊,多久开一次?”   “一年一次,总结经验教训。‘屠龙战队’另外一些成员也会参加,据说这回堂阳季会赶过来……哦,你未必知道他的名字。”   张禄双眼一亮:“我知道啊。”   吕翎音闻言不禁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对啊,他也是你们天垣出身的……如今天垣飞升之仙越来越多啦,若能全都加入‘屠龙战队’,我等实力必能大增。”   张禄心说对此我还真不报什么希望……你还是寄希望于我亲自培养出来的新仙人吧,经过我的欺诈和灌输,敢保十个里面有七个,一旦飞升,必不肯与龙族同戴天壤,愿与之战,并且不死不休!   目前“玄奇界”的正式成员只有五人而已,外加张禄一个临时工,这次的年会算是个扩大会议,从各处聚拢而来的“屠龙战队”成员不下十人,其中还有不少的熟面孔,比方说三无和尚,再比如说……   张禄一扯三无的衣袖,低声问他:“唐莹怎么也来了?她决定加入‘屠龙战队’了么?”   三无说是啊,她斗战技能不错,一直是“屠龙战队”想要拉拢的新人,不过本人始终犹豫不决而已。然而上次你露了口风,让她知道魏强和堂阳季都在战队之中,那可都是天垣世界的老前辈,唐莹听闻此事,当场就下定了决心。   张禄想一想,也是哈。虽说大多数飞升之辈都没有创建集体、融入社会的想法,在大致了解了超三维世界情况之后,就会随便窝某个角落里去继续修行,或者享受无尽寿数,但以唐莹的性格而言,估计还没那么快就避世隐居的。因为她在天垣世界就挺入世的哪,而且又不期然提前飞升了——若是再等二三十年,到了公仲子圭甚至独孤恨的岁数,说不定心理状况会有所变更。   结果带着满腔热诚上来一瞧,竟然没人愿意搭理自己,异世界飞升之仙很难找到共同语言还则罢了,就连同属天垣的无量先生也照上一面便即闭门不纳,一起飞升上来的张禄整天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不愿意跟她一起探索宇宙,你说这唐莹得多寂寞,得多无聊啊。“屠龙战队”虽然伸出了橄榄枝,但也全都是些陌生人,甚至是异类,你叫唐莹怎么可能下定决心去加入?   谁想“屠龙战队”中竟然还有天垣的老前辈,虽说时隔数百近千年,习惯有差,代沟深横,但不管怎么说也是同乡啊,能与同乡共事,自己便无飘零孤儿之感。跟龙族无仇又如何?搞不懂与龙搏战的意义又如何?前辈令下,晚辈凛遵,这是多顺理成章的事情啊。   大致揣测到了唐莹的想法,张禄不仅暗叹:人类果然是群体性、社会性的动物啊,如今超三维人形生命这种一盘散沙的状况,绝对不正常!同时也暗喜:终于不必要背后跟一条小尾巴了,让唐莹麻烦魏强去。   他并非讨厌唐莹,问题自己身上蕴藏着太多秘密,只能想尽办法与异世界之仙保持距离——对方越往前凑,他就被迫越往后缩,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三无向张禄介绍了堂阳季。张禄拱手为礼,仔细打量,只见此人比自己高过一头,和魏强不相上下——当然啦,仙人可以随意改变外形,他若真想变其身如须弥,或者魏强等高个儿想缩自身若芥子,那也就是一动念的事情——一张国字脸,两道扫帚眉,眼似铜铃,狮鼻阔口。但是堂阳季的打扮却并不天垣——即便是数百年前的天垣世界——头发截短,胡须剃尽,贴身短靠,就跟地球上运动服似的。   想来对方登仙已久,随着时间的流转,自然不会再执着于故乡的穿戴,尤其参与创建了“屠龙战队”,与别家仙人接触得多了,难免会相互影响。堂阳季本人对自己这种打扮的解释是:“方便搏战耳。”   他早就听魏强提起过张禄,对这个“后辈”挺感兴趣,因为终究自己深藏的秘宝最后是被张禄找到的呀。他对张禄的态度很和蔼,还带着几分同族的亲近,说关于你发现我藏宝的事儿,咱们会后找时间,你给我详细说说——虽然那些身外之物我早就割舍了,但还是挺有兴趣听听它们的下落如何。   张禄趁机问道:“前辈的秘宝之中,是否还藏着一片龙骨?”   堂阳季微微一愕:“你竟然发现了龙骨?”随即微笑道:“此物相关天垣上古之秘,会后我再与你详细分说。”   等到人齐之后一算,与会的总共十一位,其中倒有四人都出自天垣——堂阳季、魏强、张禄和唐莹。有人就开玩笑,说不仅仅今天的会啊,咱“屠龙战队”中第一大派,就得算你们“天垣帮”了——若是张禄正式加入,你们的势力将更为庞大。   张禄和魏强对视一眼,暗自发笑——倘若张禄正式加入“屠龙战队”,那战队中第一大派绝对不会是什么“天垣帮”,而肯定是“地球教”……   堂阳季和魏强都是“屠龙战队”的创建者,可以说他们是以上级领导的身份来参会的;三无和尚则作为联络系统的代表与会;至于唐莹,她目前身份就好比是堂阳季的秘书。   会议开始,索太首先代表“玄奇界”发言,总结了前一个塌缩年的工作成绩。据说本年总共登天之仙,已知的有四名,其中两人经过“玄奇界”的培养——当然包括张禄——所以咱们可以说是掌控了半数的新仙人来源。至于张禄还给咱们带来了唐莹,纯属意外之喜。   虽然有分工的不同,有正式员工和临时工的区别,有老仙人有新仙人,有领导有打工崽,但总体而言,仙人们的“仙格”是相同的,“仙品”并无高下之分,再加上会议形式也不似人间那么正式——众仙围成一圈,或立或坐或卧,仪态绝对放松,与其说是例会,还不如说是茶话会……所以张禄也没有丝毫的束手缚脚,不好意思,直接就老实不客气打断了索太的鼓吹:   “你说本年度登仙者,已知的共有四位,这‘已知’是啥意思?”   索太略显尴尬地一笑:“人手不足啊,咱们还无法彻底监控所有的登仙通道……”   旁边有人插话说:“其实也不尽然是人手问题,宇宙浩淼,下界也繁若星海,肯定还有咱们没能发现的修仙世界,还有咱们没能发现的登仙通道。故此索仙儿才不能把话说得太满。”   张禄瞥眼望去,他认得此人名叫罗兹,也是“玄奇界”的正式员工,外貌比较欧式,棕发蓝睛,高鼻卷须,身穿一件缀满了星辰图案的长袍,头戴尖顶礼貌,瞧着就跟西方奇幻小说里的魔法师似的。   张禄朝罗兹点点头:“既然如此,计算相对比例就毫无意义,只有绝对数量才有意义。若要算比例的话,咱们总共培养了多少名下界修真者,他们之中有多少人能够最终登天,继而有多少人愿意加入‘屠龙战队’,这个比例才有意义。”   吕翎音猫瞳一眯:“有多少登仙者愿意加入战队的比例?张禄你要是肯正式加入的话,今年这个比例就可以直接增长一倍。”   张禄略略侧过头去,与魏强和三无目光相交,然后转回头来问索太:“也就是说,今年登仙者中,目前只有唐莹一人正式加入了战队?这个数字算多算少?”   索太苦笑道:“不能算高,可是也不低了。即便算上流失数量,若是平均每年都有一人愿意加入战队,咱们早就是上百人甚至数百人的规模啦!”   张禄一拍胸脯,说那好——“战队的大扩充,请自某始!” 第二十五章、天垣妖化      张禄一开始不想加入“屠龙战队”的理由很简单,那就是不希望被某个组织,某一群人束缚了自己的行动自由,好方便把大部分精力都投放于对地球封禁之谜的探索之上。不过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超三维世界经历,他的想法已经有所改变了,即便没有魏强和三无和尚的劝说、催促,他也正想要找机会主动提出来,请求成为“屠龙战队”的正式成员。   为什么呢?因为孤胆英雄固然进退自由,机动灵活,但若完全依靠单个人的力量,对于“绝地天通”之类“星球级”的谜团肯定是束手无策的。你瞧着007独往独来,貌似潇洒,但他背后得有军情六处做靠山,得有M帮忙背黑锅,有Q给提供武器,他身边即便没有同僚配合,也得临时泡一个邦德女郎……   但在这超三维的人类世界中,绝大多数仙人都习惯于自行其事,甚至老死不相往来,张禄连想打听点儿大路货的情报都得巴巴地去找同为“地球余孽”的魏强或者三无和尚,在这种情况下还怎么可能全方位开展侦搜工作?天幸有这么一个“屠龙战队”在,虽然瞧着各部门间的联系也不很紧密,工作态度松松垮垮,工作效率疲疲沓沓……终究有胜于无吧。   举例来说,自己要是去找索太打问消息,即便与“玄奇界”的工作并不相关,除非极特殊的情况下,他也不好意思跟无量先生似的,直接就给了闭门羹。这同事之间,又没啥矛盾,甚至也没有竞争,总比仅仅一面之缘的所谓天垣前辈要来得容易熟络,也更加靠谱啊。   至于要不要跟龙族对战,张禄倒还真没有什么迫切的欲望。其实他更想探索与龙族的沟通方式,从而发掘出自己因为龙尸的影响或者诱引,得以快速登仙的缘由来。   估计魏强之所以创建这“屠龙战队”,也有这一方面考量存在吧——即便搞秘密工作,也多一个熟人多一条眼线不是么?   于是拍胸脯表态:“战队的大扩充,请自某始!”   众仙尽皆欢喜,索太笑道:“就等你这句话哪。”随即环视众人:“那么咱们这次,也算是张禄和唐莹加入的欢迎会——你们‘天垣帮’算是正式成型了吧?”   堂阳季笑道:“正是。会议结束后,天垣故人不要走啊,咱们再开一个小集团的小会。”   魏强不禁莞尔:“我这人不群不党,无私无偏,不要算我——我还有事忙,就请堂阳前辈引导张、唐二位吧。”   索太接着说了:“看起来张禄对咱们前一段的工作不大满意,这倒也难怪,此人颇多奇思妙想,最近让他负责青丘世界,试验一套全新的任务系统,若真能成功,进而运用到我等能够监控和掌握的全部下方世界,相信将来的成果会倍于往昔。你究竟有什么计划,张禄,先来给大家说说吧……”   会开了挺长的时间,一大半时间倒都由张禄发言,他把自己细化和模版化任务系统,加入对龙族的仇恨,力求有效地引导甚至是灌输下界修行者的想法,详详细细地向众仙阐述了一番。最后还总结说:“我觉得每年三五个登仙者,其中最多一半肯于加入‘屠龙战队’,这个数字并不尽如人意,还大有潜力可挖。争取可以在三五年内,起码先把这两个数字都翻一番……不,前一个数字翻番,后一个数字应该会增长得更快……”   会后,堂阳季招呼张禄和唐莹留下,说不是开小会,我打算探问一下如今天垣的状况,以及我遗留下来的藏宝最终被后人发掘出来的过程——“张禄,你如今居于何处?就借你的地方相谈一二吧。”   张禄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个……我还没有怎么收拾,乱得很……”   “无妨,无妨。”   “玄奇界”划了一片地方给张禄使用,作为他的落脚处和办公场所,张禄本来打算跟在口袋地球世界上的天界似的,造一个球形现代化住家出来,甚至于创造曾在幻境中见过的现代都市……但是索太、吕翎音等人来来往往,张禄是生怕被他们给瞧出来,自己其实并非出身天垣世界。   我这一身打扮已经挺惊世骇俗的了,要再多玩花样,仙人们也不傻,岂有丝毫不起疑的道理?   因此就只好简单地改造了一下自己的办公场所。那地方也不知道是谁遗留下来的,原本是大片的草原,中有一座高山,生满了与地球和天垣都迥然有异的植物,高山之巅是一座石砌的城堡。张禄首先更改植物种类,使之偏近天垣世界,然后改造城堡,添上东方风格的拱顶和飞檐,内部装饰也暂且按照天垣风格来布置。   但是他既要为青丘世界设置全新的引导系统,又三天两头跑去研究口袋地球世界,空闲时间非常有限,所以时隔将近半年,改造工程也没有最终完成——“我还没有怎么收拾,乱得很”,这真不是谦辞,确实是大实话。   当下引领堂阳季和唐莹登上城堡顶层,这里设置了一座露台,约摸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视野非常开阔。露台外侧虚空中悬浮着六面巨大的凹屏光幕,呈半圆形布列,直通青丘世界以及张禄正在顺道研究的其它五个三维世界。这些屏幕就很科幻化了,但出现在超三维世界倒也并不显得有多么突兀。   堂阳季背着双手,大致环顾了一番光幕,张禄在其身后幻化出天垣风格的桌椅、器皿来,并且给两位客人斟上酒,然后招呼他们坐下。唐莹端起酒杯来咂了一口:“这是醉乡醴泉的滋味啊……”   张禄心说那当然啦,我要是变出什么茅台、五粮液来,估计你也不懂得欣赏。   唐莹先大致向堂阳季介绍了一番如今——其实也不能算如今,只能说是她和张禄登仙时候——的天垣世界社会状况,然后轮到张禄,回顾了一番发现堂阳季藏宝的过程。堂阳季不禁慨叹道:“昔日我搜集藏宝,布设机关,原打算若朝廷确实是真心接纳我——所求不多,能得为一城之主足矣——我便将藏宝献上。可谁料想,所谓招安不过是一个陷阱而已……”   好在堂阳季早就有所防范,留了后手,当下施展李代桃僵之计,找了一名相貌与自己相似的死士替代,自身逃脱樊笼,又再流蹿回了海外。他原打算起出藏宝,贿赂沿海各州郡强宗和主事者,掀起动乱或者是叛乱,然而却在半道上就被当时一名无人境中阶的高手给拦住了。   这名高手劝堂阳季放下仇恨,抛弃身外之物,专心于修炼——以你的根底,大有登仙之望,又何必搅进政治漩涡里去呢?堂阳季就此大彻大悟,于是把宝藏什么的全都舍弃了,苦心修炼六十年,终于破境飞升。   张禄心说这就是所谓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吧……倘若换了是我,才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天垣朝廷呢。他问堂阳季,说您藏宝之中那片龙骨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堂阳季微微一笑:“这便相关天垣上妖龙乱世的传说了……”   在天垣世界的神话传说中,曾有妖龙从天而降,祸害人间,结果被当时术、武两道的高手联合起来,将之诛杀于南海之上,并且还把曾受妖龙蛊惑的部分人类驱逐出海,就此成为南海海寇的祖先——当然啦,那是在术、武大战,武道独盛之前很久的事情。   堂阳季曾经是南海上首屈一指的海寇魁首,又是修行高人,当然会对这些古老的传说展开调查——起码他对自己家族的来历肯定会感兴趣啊。但是他说了,所谓妖龙被天垣之人诛杀云云,纯属自我贴金的行为,龙族是超三维生命,即便只是投影进三维世界,那也不是三维生命能够轻易杀得死的。   正如清玄世界上文遗山的猜想,当时超三维世界之中,仙、龙之战正烈,其中有一条龙在战败之后,狼狈逃蹿,就来到了天垣世界。那时候天垣已有人类登仙——当然总数跟今天没法比,估计也就三五名撑死了——那龙便欲杀灭天垣人类,彻底断绝天垣的登仙传承。   超三维生命投影进三维世界之后,理论上是无法被杀死的,但其能力也会受到天地法则一定程度上的制约,无法尽数施展——说白了,龙在天垣,防御力S,而且是不死之身,攻击力顶多也就A而已,三四个无人境高手联合起来,它都未必一定打得过。   因此那龙便斗智不斗力,施展开了两方面的手段:一方面跟虚梵世界相同,它为部分猛兽开智,收为爪牙;至于另一方面,堂阳季提出了一个新名词,叫做“妖化”。   简单来说,就是龙族利用某种手段,迷惑已然开智的三维生命,把他们改造成自己的帮凶和傀儡。部分人类就受到了这种“妖化”,变得人不象人,妖不象妖,还受妖龙的控制,掉转过头来残杀同类。   好在当时的高天诸仙大多数还没有今日那么颓废——一则升仙不久,年齿尚幼,雄心仍在;另方面大敌就在面前,想躲也不是那么容易躲得过去的啊——其中有两名天垣出身的仙人,感应到故乡遭龙蹂躏,于是匆忙投影下来,指引当时的数名无人境高手,一起围杀了妖龙。遭到“妖化”的人类也很快被屠戮殆尽,但还有相当一部分只是怀疑受“妖化”的,则被逐出大陆,流放去了海上。   一开始说得好好的,比及三代,没有丝毫变化,就允许你们返回大陆,可是后来大陆住民也不知道是不是把这茬儿给忘了,始终闭门不纳。因此那些被放逐者从此就留在了海上,成为海寇的祖先——也包括了堂阳季的祖先。   听到这里,张禄不禁问道:“如此说来,而今天垣的海寇也只是普普通通的人类,并没有什么妖龙的血脉传承了?”   堂阳季苦笑着摇一摇头:“也未可知……”   看起来,这种“妖化”的病毒潜伏期相当之长,而且还能遗传,那些被放逐出大陆的可怜人,于南海上居住了无数代,也时常会有人莫名其妙地就变异了,怀疑即是“妖化”。据堂阳季所说,“妖化”的数量和比例确实是在逐年、逐代降低,他为海主垂四十年,其后又在南海上隐姓埋名地修行了六十年,百年之内只碰到过两例。   若非有些见多识广的老人还残存着少年时代的记忆,若非海外也有读书人,留下了少量的文字资料,别说普通海寇了,就连堂阳季都未必清楚那就是“妖化”。   唐莹忍不住问道:“前辈见过妖化之人?是什么症状?”   堂阳季皱着眉头回答道:“原本很正常一个人,偶感风寒之后,某次会高烧十多日不退,当亲朋都以为他即将亡故之时,突然间他的身体发生了变化……首先是弃绝饮食,却去喝海水,嚼石餐土,谁都拦他不住;然后皮肤皲裂,从心口开始,逐渐扩散到全身,变成龙皮一般的灰褐色,粗糙若甲,而且真的刀枪不入。同时这人的神智也丧失了,不识亲朋,遇人便会攻击,戾气冲天,鸟兽皆避……”   张禄心说这听上去,倒象是龙族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人类的基因,把人变成了一种半龙的生物啊——   “那么这种妖化会不会传染?”   堂阳季摇摇头:“血脉之中,或许隐藏着妖化的因素,但终非疫病,仅靠攻击、呼吸之类,倒是不会传染给他人——或许能够传染,但从此深埋于血脉之中,又不知道多少代后才会重现了。”   张禄点点头,心说好在不是丧尸。他又问堂阳季:“那前辈所藏那片龙骨……”   堂阳季说了,他曾一度发愿要消除海寇遗传中妖化的基因,所以根据故老相传,远涉南极冰雪覆盖之处,去寻找妖龙的骨殖。那条妖龙理论上并未被彻底杀死,只是被镇压在了天垣世界上,那时候仙人们还没有什么完善的镇压手段,便将其尸埋葬在万年寒冰之中。   若无特殊的机缘,寒冰不化,理论上妖龙是无法脱离被镇压状态的,时间足够长以后——比方说天垣世界的几百上千万年——它也会逐渐衰竭而死。但特殊情况还是发生了,因为冰层的漂移,“水滴石穿,绳锯木断”,竟然把宝刀利剑都很难砍伤的妖龙骨殖,边缘部分给磨断了好几截。其中一截就偶然地落在了堂阳季手中。   堂阳季在那片碎骨上感应到了如同被“妖化”的人类一般的凶戾之气,知道是妖龙残骸,于是珍而重之地收藏了起来……   张禄听到这里,突然间一皱眉:“不对啊前辈……你究竟是什么时候见过被‘妖化’的人类的,又是什么时候发现妖龙残骨的?那应该是在你舍弃了宝藏之后吧,却为何……” 第二十六章、变化   张禄觉得堂阳季所言不尽不实,存有矛盾——他说百年间只见过两例“妖化”病人,不说前四十年,那么估摸着是前四十年见过一例,后六十年再见一例;一次是偶然,两次才会有所警醒,他所谓寻找妖龙残骸,探索消除“妖化”基因的方法,理论上就应该是在隐姓埋名的后六十年……那我得着的那片龙骨怎么会在宝藏中出现?你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当下提出质问,堂阳季“嘿嘿”一笑:“有件东西你不想要了,抛掷在路旁,那么下回你再度从此经过,会不会特意别过脸去,连瞧也不瞧呢?”   唐莹抢着回答道:“也不必如此刻意吧。”   堂阳季说对啊,我把宝藏舍弃了,是再不会去运用它们,可是偶尔又得着了好东西,想要找地方安置,回去塞在宝藏之中,那也很正常吧。我又没说隐姓埋名之后,就再也没有重回过藏宝处。   关键是,我研究那片龙骨很长时间,有一阵子都几乎耽搁了自我的修行,醒悟过来之后,便想着不如暂且收藏起来,以待后人吧,这才将之收藏到了宝藏之中——“最终被张禄你得着啦。”   张禄说原来如此,随即双手一摊,说我是得着了,可是又遗失了。随即便问堂阳季,说既然前辈得以升仙,那为什么不肯彻底杀灭那条妖龙,为天垣世界除去隐患呢?难道是找不着——没关系,我倒是偶然间发现了遗骸的本体。于是便将醉乡世界中妖龙头骨的拷贝,以及自己因此而远赴南极搜寻,终于找到了冰下的龙骸之事,向堂阳季合盘托出。   哦,其实也不能算“合盘托出”,对于龙骸竟然能跟自身有所感应那一段,他理智地藏过了没说,只说自己是运气好。   堂阳季听了张禄的话,微微摇头:“龙不是那么好杀的……尤其当它化身而入下界,其真身便等同于处在仙凡之间一玄妙境地,即便以仙人之能,也不易将之彻底杀灭。故此那孽畜在天上战败之后,要流蹿去天垣,为可保一时之命也……”   若想在这种状态下彻底杀死龙,就必须解除镇压,让它先在三维世界复苏过来,再将其逐出三维世界,然后才能在超三维世界中寻机诛灭。可是在复苏和驱逐的过程中,妖龙又会不会对所处三维世界造成伤害呢?那根本是难以避免的事情啊。因此,为了保护三维人类世界,还不如一直镇压着,等它静止时间久了,自动衰竭而死为好。   张禄闻言,似懂非懂,但突然间想起了清玄世界和雾泽世界里镇压的那些龙族——怪不得仙人们没有乘胜追击,直接将之杀灭,而要费功夫长期镇压呢。嗯,各路传说中无论是神祗还是魔怪,到了一定层级后往往无法杀死,只能暂时镇压,估计都是由此而编造出来的——空穴来风,不为无因哪。   堂阳季最后问张禄,说你既然接触过妖龙残骸的本体,你有什么感受没有?张禄答道:“凶残暴戾,一望而即觳觫,一触便有如万箭穿身……”堂阳季点点头,说对啊,现今很多新仙人在下界都没有接触过龙族,所以毫无所感,上天以后还问呢,咱们为啥要跟龙打呀?它们不知道,人类天生对龙的存在就会产生极度不适感——   “自然,升仙之后,忍耐力增强,不至于不敢面对龙族;而在凡间,张禄你已是无人境了,才接触的妖龙残骸,若是无我境以下,甚至普通人,或许远远感应其气,便会惊惧而死吧。故此乃可得知,人、龙之间不可并存,也无和平可言……”   说到这里,堂阳季瞟一眼唐莹——张禄明白,他这话主要是对没有接触过龙族的唐莹说的——“我昔日首先接触了‘妖化’之人,他们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暴戾之气,恐怕只是真正龙族的亿万分之一,但已经使我非常难受了。其后发现那片龙骨——事隔数百年,因为脱离本体,又被我反复试验、炼化,你们大概从上面感应不到什么,但初得之时,我之惊骇、战栗,是完全无法言表的。故此升仙之后,我便跟随几位前辈,以屠龙为己任;后来前辈们陨落的陨落,更多的是心境改变,避世隐居去了,我便与后来的魏强他们组建了这个‘屠龙战队’……   “不要妄想仙和龙可以和平共处。那些因为不明白龙族可怕、可憎,因而逃避战斗的仙人们,他们不知道,自己得以顺利登仙,全拜了前辈们与龙族搏战之赐。天上战斗最激烈的时候,据说上百个下界全都受到过龙族的侵袭,所害凡人不下亿亿!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如今还能够躲在某个角落里放心修行,也是因为有我们这些不愿放弃之人,始终顶在第七象限,为他们树起一道不倒的长城!”   唐莹站起身来,深深一揖:“晚辈明白了,愿附骥尾,听从前辈的引领,前去讨伐妖龙,为天上凡间断绝心腹之患!”   小会开完,堂阳季领着唐莹告辞而去。张禄伸一个懒腰,注目空中的光幕,发现差不多又到给青丘世界的探险小队出任务的时候啦。那么这回派他们去哪儿呢?给编造个怎么样波澜曲折,而且还充满了人文气息,涵义隽永的任务呢?   等到忙过了这一段,他才终于得着机会再探口袋地球世界。预先当然准备好了身份证和人民币——身份证比较方便伪造,一般人不会用机器检查,再说那号码绝对真实;至于人民币就有点儿难办啦……要是五十或者一百面额的大钞,恐怕会过验钞机啊!   仙人自然有能力伪造下界诸般事物,但假的终究是假的,以张禄如今的记忆力,可以完美复原曾经见到过和使用过的每一张钞票的外形——甚至包括号码——但对于材质和暗纹,记忆中几乎没有,又该如何仿冒?不要以为仙人就真是万能的……   所以他只好伪造了一厚摞十元纸币,而且估摸着不能在自动售票机上使用,只能试图蒙混人眼了,那就难免会排长队,说不定浪费了宝贵的时间。没有办法,勉强一试吧。   来到塔图因星球,纵身而入口袋地球世界,然后一个纵跃,便即出现在西山岛上。岛南小山之前,两块怪石并肩而立,张禄走过去拍拍石公:“劳驾让让。”   石公巍然不动,仿佛真的毫无生命一般。   张禄一皱眉头,干脆运起两膀气力一推:“起开!”怪石訇然倒地,现出袁公之形,随即张禄就一个猛子,再度扎入地下。   袁公倒吊着眉毛,一脸的懵懂——这位上仙上上下下的,他究竟在找些什么啊?   回归地球之后,这回张禄没再去骚扰书报亭主,直接撒开两腿便朝着天津火车站疾奔而去。到了售票处一瞧,还好,队伍排得并不是太长。   好不容易等轮到他,张禄开口就问:“要最近一班城际列车去北京的票,多少钱?”   “二等?五十四块五。”   张禄赶紧数了六张十元票,和身份证一起递了过去。他特意紧盯着售票员的眼睛,发动微不可察的精神攻击,以免这位售票员仔细检查证件和钞票。不过还好,一切顺利,很快就把车票拿到手了。   一手捏着车票,张禄急匆匆向站内走去,目光随便一瞥:天津到北京南,C2208次,2016年1月13日07:44开……   等等,怎么是七点四十四分发车?难道说这之前的车次,票都卖完了么?张禄心中升起了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随手扯住身旁一人:“劳驾请问一下,现在几点了?”对方有些不耐烦地瞥他一眼,从兜里掏出手机来看看:“正好七点半。”   张禄当场就傻眼了……怎么会七点半?自己回归地球的时间不是六点十分么?这一路从天津美术学校跑过来,怎么着也不需要一个多小时啊?!难道自己一直以来都被那书报亭主给蒙骗了?……不对,这回跑过来的时候,明显路上的行人和车辆比上次要多,而且太阳的高度也……   虽然几近于法力全失,恢复凡人身躯,但张禄的观察力和记忆力并没有衰退多少,如今细一回想,种种蛛丝马迹在心中连接成线,他当即醒悟过来——我靠这个入口虽然定点,却并不见得定时!   估计自己这次回归,出现的日期不变,时间却延后了一个多小时……是因为前两次复归间隔时间太短,所以地球上的时间才几乎没有运行,从而给自己造成了误解么?而这回先回去开了场大会,然后又开小会,进而还忙了一段时间的工作,所以才……   我靠这特么究竟是啥机制啊?这不是玩我呢嘛!   七点四十多发车,估计到北京南站都得八点多了吧,再加上坐地铁的半个小时,等到了雍和宫,倒是还有一线机会赶上自己的飞升,简直是无缝对接,差着一点儿都会耽搁。张禄就这么怀揣着一份紧张的心情,终于登上了飞驰的列车,离开天津,朝向北京疾行而去…… 第二十七章、剧透   “尊敬的乘客,您好。???? 本次列车因故稍作停留,因此给您造成不便,深感歉意。衷心感谢您对我们工作的理解与支持……”   “我不理解,我不支持!”   张禄几乎都快疯了,正所谓“屋漏偏逢连阴雨”,他在北京呆了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赶上地铁半道儿停车哪!眼瞅着这时间就要不够用了,怎么什么妖蛾子都让自己给撞上了?   c22o8是8:25到的北京南站,张禄下车的时候问过了,倒是毫无延误。他随即风一般冲向站内,仍然不敢在自动售票机上买地铁票,只好排队走窗口……你说北京咋那么多人哪?就算他身形再如何灵活,往往能在间不容之际从人缝里钻进去,但该排队你总得排吧?真要是夹塞儿让人揪住,就怕别起波折,欲反倒不达……   好不容易挤进了地铁,十四号线倒五号线,在蒲黄榆站上车的时候他还问人来着,现在几点啦?对方回答说:“八点快四十五了。”   张禄估摸着九点出头可以到雍和宫。他当日从肯德基出来应该就是九点多,至于啥时候穿越的,完全没有印象,理论上应该可以追得上往昔的自己,探查出穿越的真相。可是千算万算,他就算不到地铁列车也会“因故稍作停留”哪!   张禄在车厢里急得直跺脚,旁边儿一个中年人还挺热情,很理解地安慰他:“怕迟到吧?没关系,你可以去车站开延误证明,希望你们单位能认。”   张禄友好而又敷衍地朝对方笑笑,心说我哪儿还有时间去开什么延误证明啊?开出来了给谁看?   好在列车停止的时间并不算长,张禄数着自己的心跳,估计前后也就五六分钟而已。等下车的时候,他特意瞟了一眼站台上高悬的电视屏幕上的时间——o9:11。   风一般疾蹿出车站,张禄沿着自己穿越那天的行进路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理论上只要“前”张禄在他周边百米之内,都不可能逃脱他的感官。甚至他还特意跑肯德基去转了一圈,从窗外扫视内景——那俩夸夸其谈的胖子、瘦子倒还在,却并没有自己的影踪。   我应该已经离开了吧,那就该碰见乞丐啦。沿着雍和宫大街一路南下,却既没有见到自己,也没有见到那诡异的乞丐……走着走着,他就回了家了。   恐怕是已经迟了……当日从乞丐手中买到之后的记忆,估计已被彻底封印,理论上自己应该是一路折返家中,可若是再遇见什么妖蛾子,跑去了别处,那肯定追踪不上啦。张禄缩在住家附近的一个小角落里,紧盯着大门口,望眼欲穿了十多分钟,才终于懊丧地被迫接受了现实。   完蛋,这一趟白来了……尤其要命的是,这一代口袋地球世界之切入真实地球,虽然定点却并不定时,地球上的时间仍在持续向前运行,恐怕自己再也难以掘出真相来了。除非……再等下一代口袋地球世界的诞生?   正在考虑是不是就此返回,忽见那位曾经介绍他读道家典籍的邻居大爷提着鸟笼子从拐角处优哉游哉地蹩了出来。张禄心中隐约一动,急忙迈步而前去打招呼:“遛弯儿回来啦,大爷。”   那老头儿才刚一点头,就听张禄又问:“您今儿早上见到过我么?”   老头儿心说这算什么问题啊?“这会儿不就见着了么?”   “不,我的意思是说……”张禄赶紧解释,“我刚才心里有事儿,没进家门,跟附近转悠来着,结果把钥匙给弄丢了。我的意思,您刚才路上要是瞥见过我,指个地方,我好回忆一下走过的路径……”   老头儿笑笑:“刚才走过哪儿自己都不记得了?你才多大啊,这记忆力比我老人家都差……心里还存着事儿哪?要不要我再开导开导你?”   “不必了,我想通了已经,”张禄连连摆手,“就问您刚才见过我没有吧。”   老头儿摇摇脑袋:“我才回来,怎么可能见过你?钥匙要是真找不着了也没关系,你忘了我家还存着一把呢嘛。”   张禄心说钥匙不重要,你是否见过我的本体才重要……罢了罢了——“实在找不见了,您先把存着的钥匙给我吧。”   从大爷家里取了钥匙,张禄打开房门,迈入自己久违的“故居”。说是“故居”,其实屋子的主人也就仅仅离开了一个晚上而已,桌上也没有落灰,角落里也没有积垢——平常堆积的那都不算。张禄抚摩着身旁的一桌一椅,心中感慨万千,大有“才回已百年身”之叹——至于穿越算不算“失足”,酿没酿成“千古恨”,那还真不好说……   仿佛习惯性地接通电源,打开自家的台式机,连上网络,音箱里响起熟悉而又陌生的系统启动音乐,张禄觉得,倘若自己并未成仙,在这里的是本体而非投影,心志不够坚韧,估计很可能直接捂着脸就放声痛哭了。   这倒不是因为悲伤,而实在是因为怀念……   原来略有坎坷但并不见多大波澜的人生,就此嘎然而止,莫名其妙便开辟了另外一段生命旅程。口袋地球世界上的修仙历程是多么枯燥啊,天垣世界的拼搏恍然若梦,至于三维世界,那又是多么凄清、孤寂的所在哪,远没有地球上的生活来得丰富多彩。有一刹那,张禄几乎就想:就此留下吧,我不回去了,就从这个时间点接上自己的人生,继续以地球人的身份在机械社会中活下去吧。   可是,终究自己已经不是普通三维生物了,就好比一个穷小子陡然而富,即便富人的世界充满了钩心斗角,远没有贫穷的生涯来得虽艰苦却安稳,富人也偶尔会缅怀一下过往的人生,但终究……没人真会舍得放下万贯家财,再复归于贫穷吧。继续做地球人,也就只能在电脑里玩玩Rpg游戏,回到三维世界,自己却能创建带有自己风格的真实Rpg,并且以管理员身份掌控一切哪。   再说了,地球被封禁的秘密还等着自己解开,那个魏文成还等着自己去引导,这些牵绊一旦被缠上身,就不是那么容易抛下的——终究他张伯爵多少还算有点儿责任感。   几乎是无意识地就用鼠标点了关机键,然后从书桌前站起身来。   这就回去吗?此前在三维世界大会、小会加工作,因为那里并没有小于塌缩年的时间标尺,所以难以准确度量,但这时间应该不会短吧,结果再度返归地球,才比上次回来多过去了一个多小时。正所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只不过倒转过来了而已。那么自己千里迢迢从天津跑回北京来,耽搁那么长时间,三维世界又会过去多久?再不赶紧回去,是不是就要被当成失踪“仙”口了?   再一琢磨,不同世界之间的时间运行迥然不同,自己还并没有找到对应机制,应该不会那么简单吧?想自己第一次回归地球,从天津美术学校跑去火车站,又让警察给逮了,前后怎么也得有十多分钟,结果在口袋地球世界上,几乎是倏来倏去——这从袁公的眼神里就可以瞧得出来了。而口袋地球世界里的时间,貌似又比三维世界要运行得更为疾……关系还真是复杂,即便仙人也算不明白。   算了,想那么多干嘛?既来之,则安之,自己肯定是要回去的,但正不必急于一时。想到这里,张禄再次打开电脑,开始上网搜索——裴玄仁、祝鸡翁、郄俭、法朗和尚……我靠口袋地球世界里很多有名有姓的人物,竟然在地球历史上,或者传说中,都真实存在过!   张禄原本就有所怀疑,如今更加深了认识——所谓口袋地球世界,绝非模拟地球若未被封禁所可能存在的形貌,而是直接截取地球历史上某一个时间段,拷贝之后再在其上添加修仙内容。否则就不能解释那么多历史上本来就有的人物出现在口袋地球世界了,即便大致的历史进程可以推演,具体到每一个人,没可能相似度那么大啊。   离家的时候,张禄先从抽屉里翻出来一些零钱,以及一张备用的储蓄卡,卡里还有两万多余额,基本上就是他所有的动产了——反正本体已经穿越,肯定用不着啦,还不如留给我挥霍吧。   遛遛跶跶出了家门,重新拐回雍和宫大街,途经幻境中初见“灵台君”的那个铺子,里面陈设仿佛,但柜台后面坐着的却是位仙风道骨,还留着花白胡子的老神棍——瞧上去倒是比“灵台君”要靠谱多了。   一路上重拾往昔回忆,越走越看,就越是舍不得离开。他拐上小黄庄路,找台提款机,把卡里的钱分几次全都取了出来,然后直奔ume国际影城。   老子要断俗缘,要息故念——我去看吧,这回要找个高级的厅,看环幕!   三无和尚离开地球的时间比自己为晚,那贼秃是看过的,知道自己因为错过了而颇有些遗憾,竟然多次故意剧透,当真是可忍孰不可忍!这回自己得以观影,到时候就可以直接怼回去啦……等等,他曾经提起过,还不到一年以后,系列就又出了一部外传,里面甚至还有姜文和甄子丹……   可恶的家伙,在地球上多呆了一年了不起啊?难道我就要永远落于其后了不成么?   就不知道魏文成那小子有没有看过,等将来他登仙以后,自己能不能给他剧透……啊,呸呸,我乃是仙,岂能执著于这般无聊之事?再说了,冤有头,债有主,三无和尚的账怎能算到魏文成头上去?   不过呢,自己此番找到了真实地球,实在是大功一件,回去足够在魏强和三无面前炫耀啦。既已找到入口,他们也可归来缅怀往昔的凡俗生涯,我也可以再度回归,反复品味——起码在这第四代口袋地球世界的使命终结前是如此吧。既然还能再回来,也就不必要太过留恋了。   不过为了下次回来方便,钱是一定要留着的,有了原物做参照,再仿制跟真币一模一样的伪钞就不为难,当然啦,不能假造太多,不能扰乱了祖国的金融秩序……手机也应该带一部走,下次携友下来可以满世界撒欢,也方便联络……   真可惜三维世界没有架设网络。8 第二十八章、神秘博士  ?张禄跃归口袋地球世界,微笑着询问正一头雾水的袁公:“吾去几时矣?”   袁公完全搞不明白这位“上仙”究竟在做些什么,因此就更感觉神秘,不敢轻易得罪,听问急忙拱手,老实回答道:“一瞬而已。”也就眨巴一下眼睛的功夫啊。   张禄心知自己的猜想并没有错,真实地球、口袋地球、超三维,这几个世界之间的时间流速各自对应,并不能统合成一个完整的系统。也就是说,他其实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在真实地球世界挥霍……   当下笑眯眯地望着袁公:“玉帝欲捕拿汝耶?”   袁公闻言大吃一惊,不知道是该老实承认好,还是砌词敷衍为好,张禄却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反倒承诺说:“若逢危急,可呼吾名,或来相救也。”   袁公于是就问了,上仙您的尊名究竟是啥咧?   “诸界之王,乃名界王!”   等到返回超三维宇宙之后,张禄立刻联络两名同伴,但魏强估计正在龙族所占据的象限搏杀呢,一时间感应不到他的存在。倒是三无和尚,距离虽远,却尚可觅其行踪。   于是张禄接连穿越两道象限,很快便找到了三无。就见三无正面对着一片时空的漩涡,他盘膝而坐在虚空之中,漩涡就平铺在其前方、身下,张禄看三无的表情挺严肃,态度颇认真,两眼眨也不眨地盯着漩涡,不禁开玩笑道:“你是想学姜太公钓鱼么?”   三无抬起头来瞥他一眼:“没有钓钩,怎么钓鱼?”   “所以我说是姜太公,不钩而钓,意在王侯。”   三无和尚笑一笑:“侯是没有的,王倒是钓上来一条——正是你这个界王。”   张禄说别提这名字——其实他才刚在口袋地球世界里宣扬此名,但正如自己曾经说过的,别人唤这名字还则罢了,出于魏强或者三无之口,总觉得他们在嘲笑自己是小强——我最近忙得是脚不点地哪,你倒悠闲啊,还有心情和时间跟这儿仰望星空。   三无和尚一撇嘴:“啥叫仰望星空?我这分明是在俯瞰哪……”随即又将目光转向那时空漩涡:“我是在琢磨,时间这玩意儿,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张禄说别管时间了,我可是刚有了极其重要的发现。   三无和尚貌似并不怎么相信,头也不回:“你发现了什么?”   “地球。”   “什么?!”三无和尚闻言,“噌”的一声就跳了起来。   张禄莫测高深地笑笑:“老子走大运,竟然找到了真实的地球啦!”   于是首先张起障壁,阻隔外来的通讯,然后便将自己的发现向三无和尚合盘托出,末了说这个发现可是非常重要,咱们有必要再开一次小会——你赶紧领我去找魏强吧。   三无和尚越听,双眼便越是放亮,至此一摆袖子,说先不急着找魏强——“快快领我去地球啊!”   三无和尚马伯庸,他进入口袋地球世界的时间自然比张禄要早——张禄进的是第三代,三无进的是第二代——但就地球时间来考量,他的穿越反倒比张禄为晚,晚了将近一年哪!所以三无说了,你虽然赶不上探查自身穿越的状况,我却有机会啊——魏强穿得比咱们都早,他肯定没机缘——所以赶紧领我过去,说不定能够发现穿越的蛛丝马迹,而从我的穿越之中,也自然能够窥见你穿越之一斑哪。   再说袁公自“界王”去后,便又化身石公,与石婆并肩而立,他知道玉帝总有一天会发现自己的踪迹的,但天下虽大,莫不在天界俯瞰之下,自己与其到处逃蹿,还不如缩在一个地方不动,被发现的可能性才会降低,被发现的时间才可能延后。若等那魏文成修得了天书中秘术,甚至把天书给传扬了开来,让玉帝再也收不回去,到时候即便自身被擒、受罚,那也死而无憾了。   日晒雨淋,非止一日,那天突然间心有所感,才刚要从闭绝五感的状态恢复过来,突然间身子一晃,又被人推倒了……袁公睁开双眼,就见那位“界王”领着一个和尚,如前一般纵跃入地,就光在自己瞳仁中留下了一抹残影……   张禄和三无回归地球,两个人全都换了一身装扮。其实张禄上回来就换过装了,多套了一件羽绒服,把洞洞鞋换成了运动鞋,免得使路人侧目;三无和尚也不再是僧装,打扮跟个普通人似的,就连脑袋上也生出了半寸多长的短毛。   张禄瞥他一眼:“这是你原本的相貌么?”   三无点点头:“差不多吧。贫僧……我还是上假户口的时候才改了僧形的,可是我也不清楚和尚的身份证跟俗人是不是有所区别……为免麻烦,还是暂且做回俗人来吧。”   张禄几步蹿去书报亭,先瞥了一眼报纸上的日期,然后再问亭中大爷:“劳驾,现在几点啦?”   “七点十五……呦,你这是晨练结束了?”   张禄笑着点点头,转过身去就一扯三无:“快走,还赶得及七点四十几的火车!”   他隐约意识到,口袋地球世界和真实地球之间的入口,定点却不定时,这时间是同方向运行的——虽然速度差距挺大——他第一次和第二次回来,在口袋地球世界几无停留,结果地球上的时间行进得极其之微,使得两次询问钟点事件基本重合,那位大爷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张禄曾经出现过了一回。   第三次复归,他先在三维世界折腾了不短的时间,口袋地球世界上起码过去了一个季度——这都不必要询问袁公,通过周边景物他自己就能分辨得出来——真实地球上则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   这第四次回归,口袋地球世界景物几乎未变,最多也就数日、十数日而已吧,地球时间大概是多走了几分几秒。因为第三次回归并没有向书报亭主探问时间,所以旧有的记忆保留,这位书报亭主才会随口问道:“呦,你这是晨练结束了?”   倘若自己的想法并没有太大偏差,那么上次买票坐火车的时候,理论上就已经被警察逮到过一次了……幸亏自己换了装,低调得很,否则的话,说不定没等进站就会被人认出来,甚至揪出来啊!   口袋地球世界时间运行,地球上的时间也运行,然而这个公式却貌似并不能颠倒过来,也就是说:地球上的时间运行,口袋地球世界的时间未必运行,或者起码运行得反倒相当之慢!否则张禄当日乘火车去北京,又晃荡了大半天的时间,连电影都看过一部了,按照原有的速度对应,口袋地球世界就该过去了好几年才对,上次向袁公打问,对方就不会回答说:“一瞬而已。”   时间是正向匀速流动的吗?在三维世界看来或许真的如此,放诸更大范围内,却不见得啊不见得。   所以张禄觉得自己或许有机会再去撞一次大运,探查自身穿越的真相,这才扯着三无和尚疾风一般跑到了天津火车站。   疾奔之后,张禄浑如无事,三无和尚却面泛潮红,还有点儿大喘气。张禄瞥他一眼,还没动问,三无就先猜到了同伴的想法,于是苦笑道:“你是在武道世界修行过的,贫僧……我主修的可不是体术啊,这体力跟你没法比。”   三无和尚自然也伪造了身份证,二人循正常途径购票,终于顺利登上了七点四十四分发车的C2208次城际列车。等上了车才终于喘息得定,张禄就压低声音,把自己的猜想原原本本告诉给了三无和尚。   三无和尚皱皱眉头,问张禄道:“那接下来你是怎么打算的?”   张禄说当然得绕路,避开地铁的暂时停运——“我打算四号线转环线……”   三无和尚摇摇头:“绕得太远了,你肯定还是赶不上……再说了,正是上班点儿,环线如何坐得?”   “要么坐环线到崇文门改五号线?”   三无还是摇头:“上回停运的就是五号线,你知道是跟哪站出的事儿啊?”   张禄问说那怎么办?三无笑笑:“直接换交通工具吧——反正你有钱了,打车啊。”   张禄一耸肩膀:“你也说了正是上班点儿,早高峰,出租车很难跑得过地铁啊。”   “反正都是撞大运呗,”三无随即转换了话题——看起来他对于张禄是不是能赶上穿越瞬间是根本不在意的,反正他肯定能够赶得及自己的穿越瞬间——“我这阵子一直在研究时间问题,有了你刚才所说的经历的构想,在常规三维和超三维之外又多个独特的口袋地球世界做参考,相信一定很快就能有所突破。真要是那样,我也不做和尚了,干脆做时间领主好啦。”   “什么时间领主?”   “DoctorWho啊。”   “那又是Who了?”   三无带点儿惊讶,带点儿鄙视地瞥了张禄一眼:“你竟然连胡博士都不知道?我真是耻与汝辈为伍!”说着话一伸手:“手机拿来。”   “干嘛?”嘴里虽然这么问着,张禄还是掏出上回现买的手机递了过去。   “有卡吧,能联网吧?”   “当然啦,我新买的卡,送1G流量。”   三无用张禄的手机打开浏览器,百度“神秘博士”,然后递回去——“科幻剧集里程碑一般的存在,英剧魁首中的魁首,建议你仔细看看——旧版可以暂时放弃,从零五年新版开始看,网上应该能够找到完整的字幕版,目前总共九季……听说第十季也快出了……”   张禄接过手机来,一目十行地浏览着,旁边儿三无的嘴巴就几乎没有停过:“……还有一些短篇和圣诞特别篇,主角就是DoctorWho——神秘博士,他是时间领主一族最后的孑遗,这一族外星人的寿命无限长,还有十二次重生机会。神秘博士坐着一台伪装成警亭的时间机器叫塔……”   张禄一抬左手,竖立在自己耳前,打断了三无的话:“打住,等我回去找资源慢慢看,不准剧透。”   三无笑道:“主线并不明确,基本上每集一个故事,这有什么可剧透的?不过那条线倒是很有意思,相关博士的老婆宋江大姐,她的时间线跟博士基本上是……”   张禄偏过头去狠狠瞪了三无一眼:“等会儿我给你买部手机,现在你给我闭嘴!”   三无略显尴尬地笑一笑,只好暂停了滔滔不绝。可是张禄才刚拉过三个页面,他那边又开始了——“其实吧,我并不是很需要你给我买手机……”   “贱人!闭嘴!”   第二十九章、同居   三无和尚马伯庸,本乃赤峰人士,在北京上的大学,专业是新闻传播,毕业后得以留京,进入一家跨国企业搞文宣工作。?他在地球上的人生经历总体而言比张禄要顺畅得多了,资产也接近张禄的十倍,只不过没有自己的房子,在东北四环附近租了个一室一厅。   口袋地球世界连摄三个地球人,不但都是中国人,而且摄取地点还都在北京——魏文成倒是在天津被摄走的,但京、津两地联系向来紧密,也瞧不出太大差异来吧。为什么会这样呢?根据这些“地球余孽”的揣测,大概存在以下三种可能性:   一,纯出巧合,入口才一直都在京、津附近晃悠。不过把万事都推为巧合,这是一种很犯懒且不负责任的猜想。   二,因为北京是都,而天津……大概是被当成了北京的某个郊县吧……   三,因为北京人口最多,所以入口才会在其附近形成,终究在人口聚集处筛选样本会比较方便,否则若然入口出现在什么偏远山区,估计几百里内总共才几千几万人,就不那么容易找到合适的人选啦。至于天津,不过少许偏差而已,再说了,也还不能证明魏文成就是天津人,而不是从北京跑过去旅游玩耍的。   刨掉魏文成暂且不论,三名“地球余孽”倒也不全是北京人。张禄可以算是北京土著,三无是新入了籍,至于魏强,他还没有北京户口呢,只是一个北漂而已。   倘若仔细考究这三人的共同处,大概只包括以下两点:一,父母双亡,也没有比较熟络、常来常往的亲戚;二,尚未娶妻,就连现任女友都没有,遑论儿女了。说白了,他们都是孤单、寂寞之人,没有太深的社会羁绊。   当然啦,京、津地区类似的年轻人车载斗量、满坑满谷,最终选择了他们三人,应该还有什么更深层的因素存在,比方说:个性、三观、社会层级、知识水平,以及——是否接触过某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既不是纯然的唯物论者,却也并非什么宗教信徒。在这些内在因素方面,张禄确实觉得自己和两位前辈有很多共同语言,否则也不会那么快便熟络起来吧。   他和三无在下了火车之后,果然不再去挤地铁,却选择了出租车,但也确如他所预料的,早高峰时期到处堵车,车行时常有若龟爬,结果等在雍和宫附近下车的时候,瞧瞧手机,都已经九点半啦——很明显这会儿张禄的本体早已经穿越了,或者起码从雍和宫附近消失了。   无奈之下,张禄只得暂且把三无领回了自己家,才到门口,就听见隔壁大爷的声音:“钥匙还没找到?我说你最好换把锁吧,免得有贼上门。”   张禄手里钥匙才刚抵近门锁,闻听此言,不禁愣住了,随即转过头去,有些胆战心惊地询问三无:“你说,这屋里会不会还有一个我?”   三无貌似早就有所猜想,竟然朝着张禄微微一笑:“那敢情好啊,咱们可以利用这种机制很快创造出成千上万个你来,然后直接组支军团就上天去,先灭颛顼,再灭龙族!”   张禄一瞪眼:“别开玩笑!我可不想见着另一个自己!”   三无说你来都来了,难道就此闪人不成么?屋里面还有没有另一个张禄,开门进去瞧瞧不就知道了么?大不了——“我站在你这一边,咱俩一起把另外一个你给灭了。”   张禄苦笑道:“我可也不想杀死另一个自己……”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拧开了门锁,推门进去一瞧,空空荡荡的,并无一人存在。   他不禁紧锁起了双眉:“不对啊……隔壁大爷既然那么说,也就意味着他不久前才刚见到过上次的我,给了我钥匙,那么理论上那个我应该正在屋子里……我上回进屋之后就打开电脑,折腾到快下午了才出去……”   目光移向台式机,不禁又是一愣——屏幕闪亮,电脑是开着的。   三无问他:“你一次都没有离开过?没去上过厕所?”   张禄摇摇头,随即一把扯开抽屉——“零钱和储蓄卡都不见了,上次我是离开的时候才揣走的……”   三无笑一笑:“那就对啦。”   “什么对啦?”   三无就跟回到自己家似的,老实不客气就往沙上一歪,还抽过一把凳子来架腿,然后伸手揉着下巴,斟酌着词句向张禄解释:“这说明相同的时空内,不允许两样完全相同的事物存在,你只要一靠近,那么上一条时间线中的自己,也包括钱啊,卡啊什么的,就立刻被从世界中抹除掉了。我相信你若再去买手机,肯定你兜里这一枚,以及相关的手机卡号,也会现已经全都不在了。”   “什么意思?”张禄不禁骇然道:“这是谁干的?那位上古大能么?”   三无摇头:“不不不,应该只是时空的自然规律所导致的,也就是说——相关悖论并不会生,不会出现两个或者更多的你。”   “那我们不是白来了么?既然不可能存在两个相同个体,咱们也就不可能看到自己飞升时候的样子!”   三无还是摇头:“那也未必——因为飞升前的你并不是现在的你,你的生命形态已经彻底改变了,可以被认作是不同的两个个体。”   张禄颓然坐倒:“这都是你的猜想是吧……”   “确实是猜想,但应该很接近事实,要不我怎么想当神秘博士了呢?”三无得意地笑笑,“时间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不同世界之间的时间不但流不同,而且往往不能逐一对应?”   “说说你的理论。”   “没有理论,只有还并不那么成熟的结论,”三无开始手舞足蹈地比划,“我认为所谓时间,乃是时空连续体之一维,是世界的物理属性之一。就空间属性来说,所有物体在没有外力影响的前提下,都会是静止或者匀直线运动的,时间的基本形态也并没有什么两样。但是空间中不同物体相互影响,就会产生极为复杂的运动形态——你站在这里不动,在地面这个范围内,你是静止的;在更广大的太阳系的范围内,你是跟随着地球在围绕太阳运转;若然放诸整个银河系,你的运动轨迹将会更加复杂……”   张禄打断他的话:“空间我大致明白,你说时间。”   “时间也一样啊,在地球范围内,时间基本上是匀直线运动的;这个范围若扩大到整个三维宇宙,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就能够派上用场了;而你若从三维世界俯瞰大千世界——也就是许多个三维宇宙,时间必然会呈现出完全不同的复杂形态来。两个物体之间所产生的引力,会一定程度上改变其运动轨迹,也改变空间的形态;两个世界之间相互接触甚至是挤压,就会使它们各自的时间线产生扭曲……   “空间不是两条直线,只有两条直线各点之间的距离才会呈现出比较规整的模式,甚至可以用一个简单公式来计算;这儿空间是三维的,而且外形并不规则,两个三维空间产生联系,就很难对比出时间属性之间的差异来。咱们不妨把时间当成是物体某一部分的截面,两个不规则物体嵌合在一起所产生的截面是很复杂的,而且很可能完全没有规律可循……”   张禄嘴角略略一抽:“你说那套穿越机制,为什么不选个学理尤其是学物理的家伙出来啊……”   三无笑道:“物理只属于机械社会,对于修仙社会的很多事情也是根本解释不清的。咱们虽然不学理,也都有一定的物理学常识,所以我才用常识做比,想办法让你明白——真来一个学物理的,他提出来的理论,你一文科生真觉得自己能够听得懂么?”   张禄摆摆手:“算了,不说这个了,反正也不过是你个人的猜想而已——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我是没有机会了,你要不要回家去找找那原本的你?”   三无连连摇头:“不可,不可——咱们复归地球,肯定会在一定程度上破坏时空连续性,破坏力比较小还则罢了,若是破坏力大了,谁知道会不会产生什么连锁反应,把整个地球的时空都搞乱喽?咱们还没给地球解禁呢,就先把它搅得一团乱,这不是帮倒忙吗?所以我暂时还不能去见自己,得等一年以后,再掐准时间去探查穿越的秘密……”   说到这里,唇边流露出一丝苦笑:“其实破坏时空连续性挺好玩的,对于我探查时间的真相也大有帮助,但是……咱们冒不起这个险啊……”   张禄闻言大惊:“难道说你这一年的时间……”   三无贱笑道:“我就被迫要跟你家里呆着啦——你好啊室友。”   “不~~”张禄抱头大叫,“我才不要跟个男人住一屋子!”   当然他只是故作姿态而已,如今的张禄并不是地球上一个普通的宅男、直男,他已经升格为三维生命体了,这投影过来的**虽然还不能入火不焚,入水不沉,但就心智而言,居于高屋广厦、皇宫大内,和蜷缩在粪坑、泥塘里也没有太大区别。   只是这里终究不是粪坑、泥塘,而是繁华的北京城内的某个住家,张禄和三无既然投影下来了,是不可能完全游离于人类社会之外的——否则就不必伪造身份证和人民币了嘛。终究要在这里同居一年,为免麻烦,张禄先了份emaIL辞职,然后还把三无介绍给了邻居大爷——   他说这人是我的好朋友,我如今辞职了,打算跟他俩一起在家创业,最近可能会很忙,大爷你没事儿也不必特意来找我……   他尝试着拨打自己原本的手机号,始终是忙音,估计本体已然穿越了吧,原本身上那些物体可能早就化作宇宙飞灰了。   张禄的储蓄卡里还有一万多块钱,这一年内缴水费、电费是足够了,至于日常饮食,节俭一点也并不难过。而且两人终非凡人,他们很快就现,貌似自己对于人间饮食的需求并不太大,只要吸纳天地元气,就能获得生存所需要的绝大部分能量。   是的,地球虽被封禁,仍有元气存在——虽然很明显稀薄了一些,并且混乱无序。两人也利用这一年的时间,仔细感应和揣摩此方天地法则,逐步提升自己的境界。有了上假户口时候的从头修炼经验,此番重修,度快得惊人。张禄甚至在考虑,我要是多修两年,说不定直接就在地球上破境飞升了——会被封禁给弹回来吗?还是殛作飞灰?贼秃你要不要尝试一下?   时光匆匆而过,一年之期很快就结束了,终于等到了理论上三无本体穿越的日子……8 请假一天      五个人沿着漆黑的山道朝下山方向走去,虽然悬崖离着不远,但他们习武有成,体质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提升,全都具有昏暗视觉,倒不至于一个不慎滑跌下去,还没开始任务就丧命异界了……   张禄落在最后,感官外放,持续体会这须延世界的特色——倘若还在地球为仙,只需念头一转,方圆百里内哪怕一只小虫子飞过,他都能立刻察觉,但如今被压制了等级,所能感悟到的就跟天垣世界平常人差不太多。张禄比别人强的地方,一是多了个地球世界可资比较,二是关注点与常人大相径庭。   “重力比地球略低,要超过天垣世界,空气密度和天垣差不太多……天地元气超过地球两倍,但不如天垣,只是很黏稠、混乱……”   目前他对所谓“玄奇界”得出的判断,主要建立在当日三无和尚一番解说之上。假设三无虽然没把真话说全喽,但所交代的那些倒并非虚妄,则天垣、须延跟地球一样,都属于三维世界。无数个三维世界对应着一处超三维世界,天垣所谓的破境飞升,正是改变生命本质,转化为超三维的生物。   对于超三维世界,他虽曾一度履足,但还什么都没能见着呢,就被三无和尚给搡了下来,落至天垣。据他判断,很有可能所谓的天、魔,所谓的太易道尊,就都是超三维世界中的强者。他们有能力干涉所属各三维世界,只是不肯亲自降临,而要从别的三维世界挑选武人来执行任务。   根据诸玄辅所说,此前他踏足过两方异界,政治局势都非常混乱,与天垣世界不可同日而语——甚至可能比地球上的三国鼎立还要乱,一杆子可以打去跟南北朝或者五代十国媲美——若从这个角度来考虑问题,那么天、魔设置任务的目的,可能还是比较善意的吧。   就目前而言,样本数量太少,还无法得出准确的结论,若只论天垣和须延这两个三维世界,一些基本的物理参数非常接近,这或许是从中诞生、进化出来的智能生物外形极其近似的缘由所在吧。但是连基本文化模式都跟地球上的中国类似,这就有点儿奇怪了。   张禄心说我虽然爱中国、爱华夏,但此前还真没有设想过,竟然会有与华夏文明相似的异世界存在……   正在琢磨,忽见前方山道旁恍惚露出一点昏黄的灯火。众人循之而去,发现那是一间小小的草屋,草屋中隐约有话语声传出来——   “师兄,咱们真的能够等来帮手吗?‘隐侠会’如此神秘,很可能僻处边陲甚至蛮荒,能够及时得着消息,派人过来救援卢将军吗?”   “休要小觑了‘隐侠会’的实力……什么人?!”   这时候天垣世界降临的几个人距离草屋还有数十步之遥,张禄不禁赞叹,屋中那人耳目好清明,起码也得是初登入室的境界啦。   诸玄辅长笑一声:“纪大侠别来无恙乎?”   听声音,屋中喝问之人似乎又惊又喜:“诸贤弟,贵会果然诚信!”   阮灵殊曾经问过,咱们要伪装怎样的身份,才能取信于‘铁胆侠’纪郢呢?当时诸玄辅胸有成竹地一笑:“不必伪装。”   他说这种乱世,信息传递速度很慢,扭曲程度倒很高,而且缺乏统筹,不定哪个犄角旮旯里就隐藏着人所未知的强者,即使随便报名也不会引人怀疑。但更重要的是——“在下正是‘隐侠会’的成员之一啊!”   他说自己上一个任务,正是来此须延世界,早就跟纪郢打过交道了,而且当时根据任务需求,他们随口编了一个“隐侠会”的名字——“玄奇界中早有指示,上次的任务会有后续,因此让我们给纪郢留下联络方式——当然其实是联络天、魔,好召唤我等再赴须延,执行新的任务。”   说到这里,他突然露出神秘的笑容:“诸位可知,这‘隐侠会’的首脑是谁?”   虎方宾道:“诸兄不必卖关子,我等新来乍到,尚且一头雾水,又哪里猜得到?”   诸玄辅一字一顿地说出四个字来:“一别如雨。”   “无棣郡邯郸大侠!”   这个名字张禄倒是也听说过,因为此人所在的无棣郡距离东黎并不太远。无棣郡内的“流云宗”乃是天下六大宗门之一,其年轻一代内门弟子当中,最富盛名之人名叫邯郸雨,外号正是‘一别如雨’——此人去年就已经踏破旧境,迈入了无我境的门槛,被誉为三十岁以下进展最速、成就最高的天才武者。   据说整个天垣大陆,不到而立之年能臻无我境的,两手可数,不必再掰脚趾头。   在天垣世界,什么叫做天才?那就是二十岁前可以窥奥,三十岁前入无我,五十出头迈入无人。达到无人境界,寿命相应延长,起码在一百七十岁以上,但是即便再如何天纵奇才,其后那一百多年都得在无人境内苦苦挣扎,最终能够破境飞天的,十不一二。   但是诸玄辅说了:“何谓天才?资质和勤奋固不可少,奇遇也是一方面——邯郸大侠正是经过了上次任务,才得以突破窥奥,迈入无我的。”   除了张禄外,其余三人闻言,都不禁热血沸腾起来,各自摩拳擦掌,对此番任务和其后的奖励充满了期待。   等到草屋里的人拉开了门,延请张禄一行进入,只见其中一灯如豆,有两人拱手肃立。其中一个黄面虬须,相貌英武,大概就是那位“铁胆侠”纪郢了;另一人相对高瘦一些,短须如针,纪郢给介绍:“这是在下师弟宗谅,江湖人称‘铁剑书生’。”   诸玄辅一边还礼,一边习惯性地“久仰,久仰”。张禄心说你到这儿才第二次,怎么就久仰了?只是脸上殊无异色,也跟着众人向纪郢师兄弟见礼。诸玄辅随即介绍了同行之人,假称都是“隐侠会”的同仁。   宗谅一皱眉头:“邯郸大侠不来么?”诸玄辅笑道:“邯郸兄身有要务,故此委派在下等人来前来,相救卢将军。”纪郢给他师弟使个眼色,那意思:你太失礼啦,别看这些人年纪轻,就以为不能打……邯郸雨又有多大岁数了?“隐侠会”中人,断不可以常理度之也。   众人围着一张小木桌子坐下,诸玄辅自然而然成为一行首脑,就抢先开口,询问目前的情况。纪郢长叹一声,开始叙述国势如何不堪,外敌节节进逼,擎天玉柱的卢龙又如何为奸相所害……说到悲愤处,师兄弟两个都是目眦欲裂,猛拍桌案不止。   可是诸玄辅等人对这些事儿却全都兴趣缺缺——先不提他们本非此界之人,什么国仇家恨,都缺乏切身的感受,关键在于他们来自一个相对和平的天垣世界,又还没有从政之意,谁耐烦听你那些政治风云、朝堂诡谲?加上纪郢口才又不是甚好,一点儿也没有评书味道,完全就没法吸引听众嘛。   张禄雅善察言观色,挑了个纪郢喘气的机会,估摸着此刻打断对方的长篇大论,应该不会引发太大反感,于是开口问道:“不知卢将军现在到了何处?我等要在何处设伏,救他脱出囹圄?”   纪郢说得嗓子发干,于是端起水杯来喝了一口,然后才道:“预计明日午后,会从这山下过——几位若还不来,我们就只有自己动手了。”   张禄追问:“还有多少同志?”宗谅苦笑道:“只有我们师兄弟两个……”张禄一皱眉头:“那能有几分把握?”心说要你们俩就能救人,还招我们来干啥?   纪郢双眉一轩:“几无胜算——但大丈夫处事,知不可为也必要为之,哪怕泼洒这一腔热血,也要向世人宣告,我中土并非没有舍生取义的仁人志士!”   诸玄辅貌似有点儿不大乐意话题都被张禄领着走,赶紧插嘴:“我这几位同仁,武艺亦颇精深,但不知敌方有多少人,都是何等水准?”纪郢回答:“押送的兵卒不过二、三十,不足为论,然而奸相麾下还有几个高手……”   当朝奸相某某某——张禄他们都是有听没有记,根本没往脑子里去——麾下四大高手,估计这回起码来俩,对于他们的水平,纪郢说是“俱已臻宗师境界”。诸玄辅来的时候也跟同伴们解释过,此世武人境界并没有特别明确的区分——因为武道并不昌盛嘛——若说是宗师,那基本上等于迈入窥奥阶啦,也就是说跟他诸玄辅水平差不太多,而要强过张禄等人。   纪郢本人大概能和张禄打个平手,后来见着宗谅,估摸着跟纪郢在伯仲之间。那么奸相府四大高手来俩,诸玄辅可以扛一个,张禄他们这些入室阶的,四打一肯定妥妥有余——多出两个,驱散兵卒,救出卢龙,貌似并没有什么难度嘛。   但问题是——“有传言韦公公也隐藏在车队之中……他可是超越宗师的大高手啊!”   梁绮插话:“这人叫韦公公?好生奇怪的名字。”   纪郢略显尴尬地一笑:“不,本名韦注,公公是……他是个宦官。”   诸玄辅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宦官又是啥了。要知道天垣世界是没有宦官的,张禄估计主要缘由是贵人们的后宫普遍不够繁荣昌盛,就用不着找批阉人来协助管理。总体而言,天垣世界的婚姻制度跟中国古代近似,都是一妻多妾制,但因为武道盛行,从各诸侯直到天子,只有高手才能被推举上位,他们一门心思都扑在武道上,就没太多精力去雨露后宫。   加上医疗水平相对发达,儿童夭折率不高,也没有明确的大、小宗和嫡、庶之分,各家不怕绝嗣——从同宗里过继一个,或者招赘婿入门,本是常事。所以也没必要广纳姬妾,以延正统。   当然还有一个因素也很重要,天子不是世袭制,而是选举上位的呀,新天子登基,旧天子退为王、侯,并不一定挂了,那么谁放心留下旧天子时代的阉人在宫里?难道全都赶走,再现阉一票新的么?   张禄眼神一转,意思是告诉同伴们:“无需多问,免露马脚。”你管他是不是宦官,有没有******呢,知道可能有个大高手潜伏在车队之中,那就足够啦。只是多了这么一个变数出来,再想救人,难度级别“噌”的就上去了……   只听纪郢叹道:“若邯郸大侠来,或能对敌韦公公,不落下风……”邯郸隐本是窥奥阶巅峰的人物,经过上次须延世界的任务后,回去才突破问道,迈入无我的。由此估算,那什么韦公公应该也是窥奥巅峰,不是诸玄辅这种初登阶之人可比——得两个诸玄辅,才可能拦得住他。   好吧就算加两个入室阶的相助诸玄辅,或许能暂时扛得住韦公公,但剩下四人要对付两个相府高手,就腾不出人手来救卢龙啦。张禄心说究竟是这卢将军名望其实并不怎么高啊,还是纪郢你光盼着“隐侠会”来人了,就没有广撒网大招江湖豪客?要多几个帮手,哪怕都是废柴,只要比那些小兵强就成啊,咱们也不至于如此地捉襟见肘。   诸玄辅以领袖自居,沉吟少顷,就老实不客气地开始分派任务了——“阮小姐的卿云十三剑注重防守,请你和纪兄对敌姓韦的,只要能够绊住他一时三刻就成。张贤弟的裂石剑法和虎方贤弟的霹雳刀,都力大招猛,专注进攻,与我一起尽快拿下一名相府高手。宗兄和梁小姐对敌另一名相府高手,也只求疲敌,不求得胜……”   纪郢道:“诸贤弟是想先摧敌一翼,再腾出手来围而攻之?”诸玄辅点点头:“若是姓韦的不在,仍作同样分派,阮小姐和纪兄便去赶散官兵,救出卢将军。若是姓韦的在,务求逐一击破,先不急着救人为好。”   众人各自筹思,确实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主意来了,只得纷纷点头。于是就在小屋中打坐调息,保养精神,等待天明。   天亮以后,一行人潜至山下,即于道旁埋伏。张禄观察附近的地势,一侧是山崖,一侧是密林,丈多宽的道路从中穿过,倒确实是个设伏的好地方。可是……咱们就跟这儿干等着吗?不需要预先做点儿布置吗?   众人闻言,都是大眼瞪小眼:“什么布置?”张禄心里一凉,突然间觉得这任务的前景有点儿灰暗……   第三十章、迷途   2016年12月7日,星期三,晚间九、十点钟。   那时候三无还是个苦哈哈上班族,陪上司喝酒喝到很晚,打车回家,因为脑袋实在发晕,指点有误,结果提前俩路口就下车了。好在距离住家也不过几百米路程而已,他还不至于醉得走不动道,于是晃晃悠悠地沿着马路牙子前行。   眼角偶尔一瞥,发现不远处的路灯下竟然摆着一个旧书摊儿。三无心说这种旧书摊小时候见过不少,如今可挺罕见哪,忍不住就蹩过去细瞧。书摊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有些蔽旧,戴一副黑框眼镜,倒是显得挺文质彬彬的。老板坐在一张马扎上,手捧一本线装书在读,见人靠近也不抬头,他面前摊开一大张塑料纸,倒是摆了不少旧书,码成六七个小书堆。   三无蹲下身来,随手扒拉扒拉书堆,突然发现一本,只见标题旁边还注明:“附、、、等”。抄起来随便翻了翻,不算什么学术专著,但貌似资料搜集得挺全,分类也还有一定道理……他从来最喜欢这种神秘兮兮的玩意儿,当即便问书摊老板:“这本多少钱?”   老板抬起头来,扶扶眼镜,瞟了一眼,随口答道:“三十。”   “不会吧?”三无翻了翻版权页,连连摇头,“你这书挺旧了,品相不咋地,而且九八年的书也说不上什么收藏价值,原价十九块八,你卖十五块钱顶天了吧!我要上孔夫子旧书网,肯定十块钱就能拿下来你信不信?”   老板笑一笑:“上网邮购,你还得付邮费哪,我这儿可不用。再说了,我这儿的书买一送一,绝对物超所值。”说着话伸手捡起原本摆在下面的一本书来,递给三无:“喏,三十块,你拿两本走。”   三无接过来一瞧——?这啥玩意儿啊,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他才一皱眉头,老板就说了:“谶谣是古代神秘文化,这本书也是啊,所以我才打包卖,你要是喜欢那一本,就肯定也会喜欢这一本的。”   哎呀,竟然读对了那个“谶”字,这老板貌似不简单哪。三无随手翻开,就见是手抄本,眼神一模糊,貌似瞧见了“徐徐而入,九浅一深”几个字,不禁精神就是一振。可是回手再翻,却找不到那句究竟在哪页了……是自己瞧岔了,还是说这里面真还讲房中术?抬头看看老板,就见对方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仿佛在说:我知道你想找些什么……   三无不禁有些慌乱,可是再想一想,即便没有房中术内容吧,这种手抄本确实罕见,书名自己也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说不定是很难得的孤本呢。反正三十块钱对自己来说也不算什么负担,罢了,我就买下来吧!   当下掏钱付账,然后捧着两本书就往家走,在经过下一个路灯的时候,他忍不住又翻开……记忆到此为止,再往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究竟是怎样穿越的?完全没有印象……   时光荏苒,然后兜一个莫名其妙的圈子再回来。且说张禄和三无溜溜地同居了将近一年时光,为了避免麻烦,同时也避免破坏时空的连续性,两人基本上窝在屋中不出门,每天也就打坐、行气,外带用手机看小说,用电脑看影片而已。张禄这才发现,三无在某种意义上比他还没有下限,竟然提出买台65寸大彩电回来,替换张禄家那老旧的32寸,接电脑下高清……   张禄一口就给回绝了,说就算咱们日常用不了多少挑费,为防万一,还是别把那点点钞票全都花完为好。不过最终还是拧不过三无,邮购了一台PS4——张禄给自己找理由,那是为了作参考好继续构架玄奇界的任务系统啊!   终于等到正日子,他们俩就出了门,先跑国展附近去大撮了一顿。因为三无说了,我家里哪儿哪儿放着一张卡,有七八万的存款,全都送给你了,你若还继续想在人间呆下去,可以随便取用——所以说你剩下那点儿零钱,咱不如吃光喝光算啦。   然后两人就遛遛跶跶往霄云路附近走,等到了地方,天光黯淡,也才七点多钟。两人缩在一个角落里,远远望向那根路灯柱,只见下面空空如也,还并没有什么旧书摊。三无关照道:“等会儿我去追自己,你盯着那个卖旧书的,完了就在我家取齐——以你如今的本事,应该不用钥匙就能进门吧?”   张禄皱皱眉头:“你真觉得那一幕还会重现?”   “不是重现,是初现,”三无笑道,“所以咱们不可轻易破坏时空的连续性,在我买了书离开之前,千万千万不可现身捣乱。”   约摸八点多钟快九点的时候,这一段路比较荒僻,车辆不多,行人更是逐渐稀少,两人才一错神儿,就不知道从哪儿突然冒出来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左手提一个大包袱,右臂夹着一个小马扎,径直来到路灯底下,摆摊坐下。张禄伸手一指,低声问三无道:“是他么?”   三无点头:“正是。”声音竟然激动得略略有些哆嗦。   张禄仔细打量这个中年人,虽然两人之间的距离超过了五十米,但他如今耳聪目明,就连中年人脸上的毛孔都瞧得清清楚楚。才看了几眼,他就不禁微皱眉头:“这和引诱我的那个乞丐,就有几分相象啊……不,他们分明有着相同的气味!”   气味云云,当然只是比喻,张禄的意思,这书摊老板和那乞丐,外形相差仿佛,但一眼望去绝非同一个人。只是在他的综合感官之中,却隐约觉得,这并非二人,其实乃是一人。就好比一个人再怎么化妆,熟人见了面也比较容易辨认出来。   三无笑道:“即便并非一人两相,也必然是从同一套机制中创生出来的——你还瞧出什么来了么?”   张禄冷笑道:“他不是人,身上没有人味儿!”   又等一阵,远方传来刹车声,时候不大,就见另一个三无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张禄仔细打量此人,随口对三无说:“原来你长这样啊……你可是把自己改扮得精神多了。”三无辩解道:“我哪有改扮?不过那时候凡人一个,工作还不省心,整天劳碌,自然会显得憔悴一些罢了。”   接下来,本原三无发现了书摊,蹩过去搜检,最终花三十块钱买了两本书。他那边才刚起身,这里三无就对张禄说:“我准备跟过去了,记得在我家取齐啊。”张禄突然间心中一动,匆忙问道:“若是你回不来怎么办?”三无瞥他一眼:“你等不着我就自己决定去留啊,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还要我教你不成么?”   随即身形一晃,便即消失了踪影。张禄一直等本原三无几乎消失在自己视线之内,这才快步奔出隐蔽处,直向那根电线杆子跑去。他眼瞅着书摊老板把书摊收束起来,把马扎提起来,还跟来时一般,一手一样,起身待走。话说五十多米的距离,以张禄如今的速度,恐怕对方一眨眼就跑到面前了,但偏偏时间就象被扯长了似的,就这一眨眼的功夫,对方竟然能够轻松完成那么多工作……   好在张禄最终还是把那书摊老板给堵住了,摊开双手一拦:“先别走啊,让我瞧瞧你还有些什么书呗。”   那书摊老板面无表情,目光茫然,仿佛一无所见也一无所闻似的,根本不理会张禄,仍然自顾自往前走,当即和张禄撞了一个满怀。张禄就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直透四肢百骸,不禁一个踉跄,朝后便跌。身形仍在摇晃,他就发现身周的人间景物瞬间消散,眼前那书摊老板也消失了踪影,光剩下无边的黑暗,还有零星遥远闪烁的星光……   我靠,这一撞竟然直接把我撞到世外来了么?!   虚空之中,再无天地法则——只有宇宙法则,最基本,但也最简单——张禄当即便恢复了所有超三维生命的能力。他凝神感应,知道自己仍然处于某个三维世界之中,并没有返回超三维世界——但这究竟是哪儿呢?   自己参与玄奇界的工作以来,张禄比其他天、魔更花功夫去研究下界,根据他目前的探查所得,知道所谓的下界,其实是许多个三维宇宙,而每个宇宙中都分布着无穷无尽的星球,极少数星球上有生命存在,更少数星球上诞生了人类,甚至是人类社会。其实天垣世界与清玄世界就处于同一个三维宇宙之中,只不过相隔遥远,估摸着在三万光年以上——虚梵世界则在它们相邻的宇宙内。目前玄奇界监控着的一百零七个有修仙传承的世界,并不平均分散于总共四十二个三维宇宙之中。   但是地球跟哪儿呢?张禄早就搜索过了,貌似在已知的七十八个三维宇宙中,都不见地球的踪影——地球是在第七十九个三维宇宙中吗?还是就在这七十八个,甚至在那四十二个宇宙中,但是被刻意隐藏起了身形?   张禄不知道自己是被那个书摊老板给弹飞到天外,仍然身处地球所在的三维宇宙中呢,还是干脆被弹飞到其它宇宙中去了。他无法可想,只好漫无目的地搜索。超三维世界虽大,但所去过的地方,或者有熟识仙人所在的地方,都可心念一动,瞬息即至,但在这个陌生的三维宇宙中,张禄却只能在虚空中飞行——心中无物,自然念动也去不了啊。   虽然他的飞行速度很快,几乎接近光速,但对于无边无际的浩渺宇宙来说,恐怕穷极仙人的漫长寿数也搜索不完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搜索一无所获——别说地球了,就连其它有生命的星球都没能找到一个——张禄终于灰心了,放弃了,于是将身一纵,放弃对三维世界的投影,又再返回了超三维世界。   因为并不清楚自己究竟投影去了何方,因此回归之处也完全在意识之外。张禄放开意念,想要寻找自己熟悉的人或地,从而判断究竟身处哪一个象限,但突然之间,意念撞到了一股极其熟悉的气息——   凶残、暴戾,甫一接触便使人不寒而慄……   我靠这是龙族啊!我究竟跑哪儿来了?! 第三十一章、仙与龙      张禄在地球上那最后几秒钟发生的事情,他觉得吧,好有一比。   地球就好比是一套操作系统,而那个筛选和引领穿越者的机制,就好比是系统里的一款重要程序;至于乞丐或者书摊老板,大概是程序的操作界面?总而言之呢,他作为一个原本不应该属于操作系统的存在,或许跟电脑病毒没啥区别,伸手拦阻,那便是主动攻击程序了,妨碍其运行了,但想不到这程序还自带防毒软件,不但阻止了攻击,还干脆把病毒给删啦……   当然,超三维生命是无法在三维世界被杀死的,这防毒软件也没想着隔离,所以最终结果就是——把张禄直接给弹飞出了系统之外。   而且这一弹就是十万八千里——时空诡谲,还真不好光拿距离来类比——张禄再也找不到地球世界所在的方位了。他一开始还苦苦搜寻,一无所获之后就琢磨:我着的什么急啊?反正通向口袋地球世界的入口应该还保留着,我可以再次从那儿侵入地球嘛,顶多就是被迫得再等上整整一年,然后才有机会再见到那套奇怪的程序……   再说了,我这里算是失败,三无和尚那里说不定倒成功呢?他若是通过跟踪原本的自己,不但揭开了穿越之谜,还顺便对那套程序机制有更深入的了解,那我就没必要再往地球去跑一趟啦。   所以干脆,一纵身就收回了投影,返归超三维世界。   但是地球上那套程序究竟把自己弹去了何方,张禄毫无所知,而他又以接近光速的速度在周边逡巡、搜索了很久,那便更难以搞清自身在三维世界的位置了,因此也就无法明确相对应的超三维世界所在。超三维和三维就理论上而言是相互嵌套的,而不是平行存在,各点之间的对应非常复杂,即便仙人也难以计算得清。   再说了,你想要计算出结果来,起码得知道前提参数吧,张禄可是一无所知……   所以返回超三维世界之后,他就想要利用感应寻找最近的自己所熟悉的人、物或地点,结果却在感官中探查到了一股凶戾、狠暴之气……   我靠这是龙族!是龙族侵入了人类所控制的象限么?还是我干脆莫名其妙进入了龙族所控制的象限?   才刚一愣神,感应中那龙已到面前!   这还是张禄第一回面对真真正正活的龙——虚梵世界天柱上显化的不过是三维投影的幻象而已,其余各世界所见也不过被镇压的投影,也即龙族的遗骸。他细查此龙,身长在自身的千倍以上,通体散发着有若星空的灰蓝色光泽,表皮粗糙,若有鳞片,就大体而言象是一条被拉长了的鳄鱼,但腹扁、腰细、头小,且有长颈,此外在头顶上还左右突起着两根分岔的骨刺,仿若双角。   这条巨龙把身形扭成螺旋状,并且除头部不动外,细长的躯体就这样螺旋状扭曲、旋转着前进,速度极快,瞬间已到面前。张禄不禁有些心慌——真实的龙族所散发出的弥天凶焰,使张禄从骨子里感到恐惧,浑身血液都象要冻结了似的——不,他如今已无血液,真气替换了凡人体内H2O的位置,只能说全身真气仿若冻结。他本以为既已成仙,对于龙族的凶暴之气应当有足够的免疫力吧,如今才知道,自己未免太高瞧自己啦,想得也未免太过天真了……   终究超三维生命和三维投影,根本就不是一个数量级上的存在!以张禄如今仙人之身,估计再见到三维世界上龙族的投影——不管是被镇压着的,还是能够活动的——都将毫无所惧,但眼前这玩意儿就不是投影啊。这就好比是在屏幕上看到僵尸,和实际面对僵尸的区别……   张禄差一点儿就要抱头鼠蹿而去……好在他终究见多识广,心志也足够坚韧,他知道这要是一掉头,那便必死无疑,而且还会死得非常难看。哈哈,还以为成仙之后就能够排除掉对生老病死的恐惧呢,没想到仙人也会怕死——仙人寿数近乎无穷,但并不是说不会横死、陨落,而唯自然生命漫长,才会更加惧怕死亡。   张禄琢磨着,那么多仙人避世隐居,恐怕不仅仅是自私和颓丧所致吧,其中相当一部分,恐怕还出于对龙族的畏惧,出于对死亡的恐惧……反正还有别人顶在前面,我又何必强自出头,去与龙族对战呢?那可是真会死仙的呀!   张禄心道,不提老子是不是能够逃得掉,这要是逃过一回,哪怕苟且得生,跟那些自己向来瞧不起的废物又有什么区别?前辈“拳王”能够屠龙,十数名“屠龙战队”成员杀入龙族象限,就能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遏制住龙族的反攻之势,老子虽是新鲜仙人,能力再如何低下,屠不了龙,总不至于没有还手之力就让龙给屁了吧……   正所谓“舍生去战则生,怕死去战则死”——老子跟这玩意儿拼了!   可是该怎么拼呢?这玩意儿老大了……   那巨龙的巨口已到张禄面前,露出两排……不,前后数排利刃般的牙齿——正如张禄曾经装模作样向唐莹说过的,龙族的牙齿和人类很象,既有铲形门齿,也有发达的臼齿,还有尖利的犬齿,所以它应该是杂食动物……但这些龙齿无论色泽还是质地,貌似都与龙皮没什么区别,一样粗糙若有不规则鳞片,看着是那么的吓人并且使人恶心。   巨口在张禄面前张开,巨齿铺天盖地而来,似要将张禄一口吞下——说不定还会撕裂、咀嚼。张禄心说我这一拳过去,顶多打碎它一两颗门牙,以小搏大,难度相当之大呀……   好在超三维生命原无所谓大小之分,张禄真气行处,自身也即刻暴长起来,很快就赶上了那龙族的身长——那么龙族在他面前,不过一条普通大小的蛇而已。只是张禄在长,龙族却也很快跟上了他的速度,一人一龙同时在宇宙中快速增大,所占据的范围也迅速膨胀。   一颗恒星循着它习惯的轨道,直向张禄的腰腹之际疾驰划来。不过超三维生命已经不是纯粹的物质形态啦,故此恒星并没有与张禄相撞,而是直接透体而过,仿佛张禄那庞大的身躯不过只是一个虚影而已。   但是龙族一看自身的成长速度无法超过张禄,却又突然间缩小了下去,同时疾向张禄心口飞来。张禄一拳擂去,此时那龙缩至细微,倘若张禄是一个正常体态的人类的话,这龙就仿佛一只小小的苍蝇。“苍蝇”撞正拳棱,张禄就觉得一股阴寒之气直透体内,浑身真气几乎瞬间冻结!   他竭力维持真气的运行,并且自被撞的拳棱处喷薄出去,将那条龙瞬间激飞,同时也将阴寒之气排出体外。随即张禄也开始缩小……   恒星二度飞来,从张禄头顶擦过。张禄越缩越小,龙族亦然,很快双方就已然缩小到以普通人类的肉眼已经难以分辨的尺寸了。但万事万物皆有穷尽,仙人也不例外,身为身形过小,双方都难以再保持原本的体态,无论张禄还是龙,都凝缩成一团细菌般的虚影,同时因为缩小,双方间的距离——不,应该说相比体态而言的长度比——也在快速增加,很快,张禄的感官中便只剩下了龙族的气意,具体位置却再难以判断了。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恒星三度飞过,张禄趁机将身一纵,匆忙隐入了恒星外侧炽烈的火焰之中,并且随之而快速飞远。   因为体态过小,张禄甚至都无法维持清醒的意识和正常的动作。身体放缩这类花活儿,他自飞升以来也曾经多次尝试过,但总不敢超出极限。根据索太所言,事物皆有所穷尽,仙人若是过于膨胀自身,只要超过一个普通的恒星系,便有可能四分五裂,就此陨落,变成宇宙间一股稀薄的真气;若是过于缩小自身,大概小于一个分子吧——这是张禄猜的,索太并不清楚分子和原子的差别——也会丧失绝大多数意志,很快退化为无生命之物。这次为了与龙族搏战——其实基本上只交了一招,大多数时间是在对峙,在“别苗头”——他一个不小心在微缩方面超越了极限,就觉得意识多少有些朦朦胧胧的……   恍惚觉得自己跟随日冕而飞,随即被恒星上一次小小的爆炸抛飞出去,于宇宙空间中以亚光速划过一道曲线。朦胧的意识中逐渐消失了凶暴、狠戾之气,是自己已经距离那龙很远了么?张禄竭力感应四周的状况,竭力回想自己的所由所来,终于重新凝聚起了意识,身体也开始缓缓地放大。   缩小的时候速度很快——当然那也只是相对而言的,终究同一颗恒星两次经过,若然此恒星有行星,那对于行星上的生物来说,就是整整两年了吧——但重新凝聚起形体来,却花费了他三倍的时间还不止。他觉得自己应该比一粒米更大一些了,突然脑海中透入一段意识——   “张禄,汝如何在此?!”   随即一股大力透入身中,使得张禄膨胀的速度重新加快。他很快就恢复了所有感官,定睛一瞧,就见身旁虚空中站立二人,一个是堂阳季,还有一个正是方才所感应到的——唐莹。   张禄不禁长舒一口气,心说危险终于过去啦,有这二位在——其实唐莹只是一个添头,关键是积年的仙人堂阳季——普通一两条龙将无法再威胁到自身的存在。   就听堂阳季问道:“张禄,汝这些时日究竟去了哪里?索太、罗兹遍寻你不着,还当你打了退堂鼓,躲去哪个角落里隐修了……”   张禄急忙分辨:“我不是故意逃跑啊,偶尔前往下界勘察,结果陷入时空间一隐秘处所,不期然便在此处出现了……”   堂阳季道:“时空乱流,偶尔亦会将人陷入其中,但几率极低,你若非撞了大运,便是特别倒霉……好在三无回来汇报,说与你一起下界勘察,不幸失散,料想你并非有意逃避……”   张禄心说走运啊,三无竟然跟我的想法如此接近,编出来同一套瞎话,真是英雄……不,他算什么英雄了?跟他心有灵犀,真是老子的耻辱!口中却问:“三无回来了么?”   唐莹点头:“早就回来啦,你比他晚了将近半年!”   “哎呦,”张禄闻言大惊,“青丘世界上,那几个凡人的历练可要耽误了!” 第三十二章、书斋   已知的十三段象限,三维人类占据了十一段,龙族退守其中两段,而张禄收回投影后莫名其妙深入了龙族领地,竟然出现在了正九象限。?   好在堂阳季和唐莹无意中撞见,急忙接应着张禄逃归人类象限。   即便“屠龙战队”之中,敢于深入龙族象限——所指正九象限,而不是正八象限——的,也只有堂阳季、魏强等寥寥数位仙人而已,唐莹都远不够班。堂阳季这回带唐莹前来,只是领她认认路,增长些见闻阅历罢了。所以他们出现的位置,距离两象限之间的时空通道并不太远,而且收敛气息,藏匿身形,不敢过于放肆。   张禄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自然也就不会收敛气意,不仅如此,他还放出意识,寻找同道,因此才会被附近的龙族盯上。堂阳季估计,若再耽搁少顷,恐怕会有大群龙族蜂拥而至——就跟苍蝇闻到血腥味儿似的——因此急命张禄敛息,然后领着两个后辈匆匆逃遁。   若是没有堂阳季老马识途,在前面引领,张禄都未必知道时空通道何在,将如何离开这个危险的象限——上回三无和尚只是带他认了认人类象限中的各条所谓“虚洞”而已。   他们并不仅仅离开了正九象限,甚至一直跑到正七象限,回归人类世界,这才得以暂停喘息。堂阳季询问张禄的遭遇,张禄含糊其辞,很快就把话题引到了自己与龙族对峙的经历去了。堂阳季听完张禄的描述,不禁微微而笑:“是条小龙啊,算你走运。”   张禄一挑眉毛:“就这还是小龙?”   堂阳季说当然啦,若是成年龙族,你以为可以那么容易脱身么?“因是小龙,故此也不稔熟与人搏战,否则岂有无意义地变化身形之理?”   无论仙人还是龙族,这两种三维的智慧生命都可随意变化形体,但无论放大还是缩小,其实在对战中都不可能起到什么作用。堂阳季说了:“吾等本非肉身,奈何以肉身相搏战?小大之形,有何异哉?要在以意念攻敌耳……”瞥一眼唐莹,说你也还不能脱离旧有的窠臼,张禄的遭遇算是殷鉴,值得你好好揣摩。   张禄皱着眉头,仔细咀嚼堂阳季所言,心说意念攻击,这个我熟啊……你早不说。我若是有此先入的概念,即便没有你等前辈教授,说不定这仗也能打赢哪。   耳听得堂阳季又告诫道:“形体放缩,至于极限,非常危险,张禄你险些便魂飞魄散,化为乌有啦。估计那条小龙也是少不经事,竟然与你比较变化之能,说不定它最终也陷身如你一般的险境,即便不死,暂时也难以正常操控自身,故此你才得以逃脱。否则的话,它必循汝气意而追;或者你们再对峙少顷,会有大龙前来相助……”   张禄“嘿嘿”一笑:“如此说来,果然我的运气还算不错。”   堂阳季说你就别得意啦,赶紧返回零象限去吧,省得朋友们担心。   张禄匆匆告别二人,将身一纵,很快便即通过多条“虚洞”,置身于零象限内。他还没等起意折返玄奇界,身边先“呼呼呼”地连蹿出好几个人来,定睛一瞧,嘿,索太、吕翎音、罗兹等人都到了,几乎是玄奇界全伙儿在此。   吕翎音张嘴就骂:“张禄你究竟跑哪儿去了?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索太倒是仍然笑眯眯的,还拍拍张禄的肩膀:“回来就好啊,回来就好。本来人手就已经不足了,若是你再不告而别……呵呵,还好,还好。”   张禄先朝众人作个罗圈揖:“让几位前辈担心了,禄之过也。”然后双手一摊:“三无应该知道我的去处啊,他难道没跟你们说么?”   吕翎音一撇嘴:“那秃子平常就满口胡柴,十句里难得有三句真话……”张禄连连点头,心说评价准确,给你点赞——“况且他也只是说与你同往下界勘查,具体去查些什么,为何失散,却只字不提——你究竟跑哪里去了?”   张禄心道那贼秃虽然平素不怎么靠谱,这回倒还算做得不错,先不着急编瞎话,否则我若突然出现,被人这般逼问,两下里口供串不起来,很可能就会露馅儿。当下苦笑着摇一摇头:“前辈错怪他了,不是他不肯明言,估计他也不清楚该怎么说才好。比如说在下,此番经历,恍惚若在梦中,也难以向几位言表……或许与三无见了面,相互研讨、补充,才能描摹出一个大概来……”   随即赶紧转换话题:“我还是赶紧回去吧,青丘世界那还一摊事儿哪……”   罗兹冷笑道:“哪里等得及你回来,索仙儿先帮你应付了一场。”   张禄急忙向索太致谢。索太却道:“我用你设计好的任务,按照你平日风格前往指引,但那几个凡人却诸多不满,甚至质疑我并非真正的虚空主人,任务几乎就无法顺利展开……难道你们之间还有什么暗语不成么?”   张禄闻言,不禁窃笑,心说我这个“虚空主人”具备相当浓厚的个人特色,哪是随便换个家伙披同样的马甲就能够取信于人的呢?你们作为“管理员”,原本并不掺和进游戏本体中去,只是高踞天上布个简单任务罢了,就连降下惩罚都不带明宣其过的,直接删号了事——反正那些凡人也没法串联,更不可能上什么论坛去鼓噪叫屈。我就不同啦,几乎每个任务环节都深深地镂刻着我个人的风格,你说“按照”就能“按照”?你哪里能够学得象?   不过我那几名凡间弟子确实不傻,估计已然起疑了,我还得找机会弥补这个漏洞才行。   他也不分辨,只是朝索太笑一笑,随即便说:“既是此番引领已毕,下次尚需时日,那我还是赶紧去找到三无,跟他共同检讨一下勘查下界的历程为好。”为了脱身,他还随口编造道:“此番下界勘查,确实有不少的收获,对于整个任务体系或许还能有进一步的细化和提升……”   当然这也不是全然的假话,他终究在地球上买了台从前不敢下决心花钱的ps4,打过了不少的新游戏哪。   吕翎音指点说,根据不久前的消息,估计三无是在负二或负三象限,你赶紧过去找他吧。于是张禄匆匆辞别各位同事,再度穿越“虚洞”,最后终于在负二象限现了三无和尚的踪迹。   两下一碰面,他就急不可耐地问道:“你现自己穿越的秘密了么?”   三无几乎同时开口,问他:“那个书摊老板,你跟他碰面了么?”随即摆一摆手:“我的事情,说来话长,估计你的遭遇,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明白的,咱们还是叫上拳王,一并探讨吧。”   那么“拳王”魏强如今又身在何处呢?三无说我去找,应该花费不了太长时间,你先去哪里哪里,那有我新建的一个基地,去那儿等着我们吧。   三无所指点的位置,是在负三象限,就理论上而言,负三以上,应该还有象限存在,最不济也是绕个圈子,直连龙族盘踞的正九象限,但因为尚未能现相关时空通道,故此等同于只有前门,没有后门,平常仙人们往来也比较稀少。在浩渺的宇宙之一隅,有一颗规模很小的行星,三无给它起个名字,叫“书斋星”。   张禄根据三无留下来的坐标,很快便找到了这颗“书斋星”,先在虚空中远远眺望,估计此星直径跟月球差不太多,落地观察,果然重力很小。但此星与月球也多有不同之处,先是有一定量的大气环绕,所以表面上不至于那么坑洼不平,到处都是环形山;而且这颗小星球上已有生命存在,但非常低级,也就在某些低洼处生长着薄薄一层苔藓状植物而已。   张禄很快就在背阴面一座高山附近现了三无和尚残留的气息,循之而去,山间人工挖出来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口有法阵隔绝外来的气意。步入甬道,行不多远,便有光亮显现,他现里面完全被改造成了非常现代化的建筑形态。先四壁都极其平整、光滑,摸上去质地象是某种硬质塑料,其次每隔一段距离,墙壁上就突出一枚探灯——当然啦,既不是白炽灯也不是节能灯,更不是Led——灯光相互交叉,柔和而略显清冷。   张禄走到一扇门前,那门自动便向左侧划开,进去一瞧,里面空间颇大,中部摆着一张乳白色的圆桌,还有三把乳白色的靠背椅,至于四壁——他可算知道这里为什么叫做“书斋星”了!   因为四壁直通到天花板,全都是密密麻麻的书架,并且摆满了地球上的书籍,略扫一眼,数量肯定过千册。随便瞧瞧书名——   、、、、、、、……   张禄原本想着,不知道三无啥时候才能找来魏强,不如我先跟这儿找几本闲书来打时间吧,可是一眼望去,全都是理科教材,就没一本有趣的。我靠那贼秃这是要干啥?打算跟这儿自修大学甚至研究生课程了么?!8 第三十三章、三无的折腾   “拳王”魏强进来的时候,两眼左右上下睃拉了一圈儿,不住点头:“嗯嗯,有点儿意思哈。”   再一瞧张禄,就见他上半身瘫软在椅中,双腿高高翘在桌面上,两手交叉盖着小腹,双目闭合,貌似正跟那儿冲盹儿呢。   跟在魏强身后的三无不禁笑道:“仙人不论昼夜,无需休息,也从无疲累之感——做仙人做到你这副德性的,倒也少见哪。”   张禄一收腿,挺挺腰站起身来,这才睁开双眼,冷笑道:“无聊啊无聊,你这儿啥都没有,除了打盹儿,我还能做啥?”   “满屋子的书,怎么说啥都没有?”   张禄撇撇嘴:“就没有一本我可以读得进去的——话说你难道想要弃文从理了不成么?”   三无反问道:“你觉得,文理科生的区别何在?”   张禄随口答道:“理性思维和感性思维的区别吧?”   魏强拉过一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下,同时摇一摇头:“理科生未必没有感性思维,至于文科生——难道你是纯凭感觉做事,从来也没有理性思维的么?”   三无也坐下来,朝两人点一点头:“我觉得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文科很多东西都可以自学,讲究悟性,而理科呢?现代科学技术可不是光凭个人摸索就能够成才的,必须经过系统的科班教育。你瞧那些民科,有几个真能提出有用的理论,发明出有用的技术出来的?”   张禄随手一指四壁书架:“那你就算通读了这些书,不也是个民科吗?”   三无点头:“我能够当个民科足矣,也没想当科学家、数学家啥的。不过么——咱们还是从头说起吧。”说着话注目魏强,魏强便道:“好吧,咱们地球余孽第二次全体会议这就开始吧。”随即右手一抖,从虚空中揪出一支雪茄来,叼在了嘴上。   “胡,你竟然还抽烟!”   魏强笑道:“其实我在凡间也没啥烟瘾啊,只是觉得这次会议可能出现一些激动人心的重要内容,所以觉得叼根雪茄烟会比较符合气氛。”   三无笑笑:“也好。”伸手在桌上一拍,“嘭”的一声,当面出现了一罐啤酒——青岛的。   张禄不甘示弱,双手并合,等再张开来的时候,他面前桌上出现了一瓶二锅头、一个小酒杯,还有一碟猪头肉、一碟花生米,一副竹筷……   “哎呀这个……”魏强不禁摇头,“这气氛就不大对了……”   “随便吧,”三无一指张禄,“言归正传,你先来说说自己的遭遇?”   于是张禄便将自己伸手拦挡那书摊主人,继而被弹飞至宇宙虚空之中,然后收回投影后出现在正九象限,与某条小龙搏战,幸亏为堂阳季所救之事,等等等等,原原本本、条理清晰地向两名同伴合盘托出。   魏强听了不禁皱眉:“合着你几乎一无所获啊……哦,跟龙大眼小眼对瞪了一阵子,倒勉强可以算是收获了。”   不等张禄反驳,三无端起啤酒罐来敲敲桌子:“张禄呢,算是得着了一点碎片,再加上我这儿的碎片,咱们收获还是蛮大的——且说那一日我跟张禄分手之后,就追踪上了自己的本体……”   三无的本体捧着两本书,还带着几分醉意,一边翻看,一边朝回家的方向走去,压根儿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跟踪——不过话说回来,后面跟的其实不能算是“人”,又岂是他一介凡俗所能发现得了的?   行不多远,估计正好是张禄伸手拦住了那个书摊主人的同时,三无远远望着自己的本体,就觉得其身影逐渐模糊,然后“呼”的一声,连人带衣服,带包,还有身上两本书就全都不见了。倘若仅仅如此,估计三无此后的遭遇比张禄还要简单,根本就没有什么收获,好在三无回归地球经年,已经大致明了了此方天地法则,恢复了部分超三维生命投影过来之后必有之能,所以与凡人不同,他观察事物并不看表象,而能直取实质……   实质为何呢?人有肉体,有心灵,前者属于物质,后者纯粹意识,物质可见而意识不可见。但三无作为已经放开一定能力的超三维生命,自能感应到意识的存在,他发现自己本体的物质陡然间湮灭,就此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同时其意识却凝缩起来,化作一团丸状物,陡然便向天空中射去。   三无心说好险,若是才刚回归地球,能力未复,估计无法发现这段意念的变化,而即便发现了,也根本无从追踪——所以张禄明白不了自身穿越的过程,看起来纯属天意,很难弥补啦。当即将身一纵,化道微光,便急追自身本体的意识。   就见那段意识仿若随风而舞,在空中打了几个盘旋,越飞越高,都已然进了平流层了,这才突然间一阵颤抖,就此湮灭。三无吃了一惊,差点儿从天上掉下来,心说这怎么回事儿,我就这么完蛋啦?   急忙纵放感官,四外探查,终于被他发现虚空中若隐若现,有一道小小的罅隙,估计自身本体的意识不是湮灭了,而是投入了那罅隙之中。他才待追将上去,忽然耳旁雷鸣般震响,随即就见一架巨大的客机朝着罅隙直撞过来。   三无匆忙闪身躲避,就见飞机的一翼正扎入时空罅隙之内,当即机身猛然一震,几乎不受操控。三无心说不好,虽然自己很想瞧瞧这飞机若然驶入罅隙,又会是什么结果?但想想飞机上应该有不少乘客,若然就此殒难,而自己身在咫尺却不援救,心里如何过意得去?匆忙纵身而起,在机腹下轻轻一抬,飞机陡然朝上一扬,终于摆脱了罅隙的范围。   随即三无就在空中一个转身,顺利挤进了罅隙中去……   听到这里,张禄插嘴问道:“里面是你那第二代口袋世界?”   三无点点头,张禄不禁皱眉:“这本在意料之中啊,就没点儿新花样,没有什么怪奇设定,让人好生无趣……”   三无笑笑:“这有趣的事情么,还在后头哪……”   第二代口袋地球世界所模拟的乃是战国时代的中国大陆,三无虽然慢了一拍,没能及时追上自己本体的意识,但大致估算到了那意识究竟往何处去也。他穿越之后最初的记忆,是出现在赵国大将、马服君赵奢的宅邸之中,恰好消息传来,说赵军在长平大败,伯父赵括战死沙场……   他查看了一下周边地势,仿佛是在太行山中,顺便一拐前往长平战场,正赶上白起坑杀降卒,那场面真是惨不忍睹……三无几乎就要召一个雷下去,把白起殛为两段。好在他及时按捺住了胸中怒火,当晚便潜入秦营,给白起托了一个梦,说你杀孽太重,必将不得好死啊——吓得白起出了一身的冷汗。   随即三无便直入邯郸,隐匿身形,去跟才刚夺了舍的自身见过一面——只要瞧瞧对方的眼神,就知道,这个确实不是那原本的马砺马伯庸了。   既已知道自己来去之处,本该就此返回,去跟张禄会合,但三无突然间想到,自己当日匆匆登仙,并没有仔细探查过这个口袋世界,张禄所言“大地的尽头”究竟是什么模样?反正自己飞得快,不妨去巡游一番吧。谁想到这次巡游,却被他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魏强和张禄听到这里,都不禁把身体略略前倾,追问道:“什么秘密?”可是三无还要卖关子,故意端起啤酒来喝了一大口,又伸手抹抹嘴巴,这才笑对同伴,好整以暇地说道:“所谓世界的尽头,究竟是什么模样的呢?原来一眼望去,若有山水,却都只是虚像罢了,实际上正如张禄所言,如有一道无形的壁障阻隔,就连我也穿不过去……”   “别扯远,世界的尽头我也见过的——究竟是啥秘密?”   三无却不回答张禄的问题,反倒斜过啤酒罐来,往桌上倾倒了少许,然后伸右手食指蘸着酒水勾勒起来:“我从邯郸出发,当然是先往北边儿摸索,首先在桑干水附近发现了地之尽头,然后沿着壁障向西去,这玩意儿仿佛一个大圆圈,连河套都没有包进去,沿着河西拐到今天的兰州附近……”   张禄还没啥反应,魏强先叫起来了:“这不能够!”   三无笑道:“所谓大秘密,就是指的这个啦。”   张禄茫然问道:“你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三无继续在桌上画圆圈:“蜀地吧,都没有包住成都,然后从洞庭湖南绕过来,一直抵达海边……”   不等他画完整个圆圈,魏强就问了:“张禄,这个世界是否比你的为小?”   张禄说那当然,小得多啦——“我虽然没有去过南方,但白雀儿是出自九疑山;而且我确实去过吴越啊,还下过海,到过日本的九州岛,你这个圈子瞧着把那些地方全都划在外面了嘛。”   魏强叹了口气:“可惜啊,我当日忙着在天上组建‘屠龙战队’,几次前去指引贼秃,都是匆匆去,匆匆回,就没有仔细勘察过那一代的口袋世界。不过我记得很清楚,贼秃你曾经远赴昆仑山寻仙访道,我们在那里是照过面的……”   张禄一皱眉头:“你们还去过西域?”   三无摇头:“不是现在的昆仑,当时所说的昆仑山,应该是指祁连山西段……”   “那也在你画这个圈子之外了呀!”   “所以说呢,”三无双手合在胸前,“啪”的一声拍响,“施主,你想通了这说明什么问题了么?”   张禄揣测道:“难道说,这个口袋地球世界是在逐渐扩展外沿的……”   “应该说,这个口袋地球世界是逐渐完善的。我刚穿越那会儿,世界的边缘只包含了赵国的大部分——其实北方与匈奴人的瓯脱地,几同不毛,赵人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还有秦国的大部分,中原魏、韩,东霸齐国,而至于燕、楚等国则都没有完全。为什么呢?因为那么远的地方,还影响不到身为世界中心的我,那年月又没有火车,没有飞机,我也根本不可能跑那么老远去。”   魏强点点头:“张禄在第三代口袋世界里修炼了好几年,才能不期然间出海碰见大地尽头的壁障,估计这几代世界都不大可能塑造一个完整的地球,能够包进一般中国人能够涉足最远的距离也就够啦。”   三无也点头,并且说:“所以我当时就突发奇想,一个跟头从来处回归,又跳回真实地球上去了,回自家去跟张禄会合。可是左等张禄不来,右等张禄不到,大概呆了六七个小时之后,又再折返口袋地球世界——那里过了整整七年,我都已经开始修仙道啦。再绕一圈大地尽头的壁障,果然大了整整一圈儿,这回连昆仑、南楚、吴越之地全都包了进去。我就跟那里面上上下下的乱蹿,呆了四年多时间,又再返回地球,地球世界过去了二十多分钟……”   张禄皱眉问道:“你这来回折腾个啥呀?”   三无笑一笑:“做实验啊,想要印证自己的猜想哪。” 第三十四章、猜想   在魏强和张禄“再卖关子揍你哦”的善意催促中,三无和尚只好加快语速,把自己的猜想合盘托出,以征求同伴们的意见——   “贫僧的猜想是:通过我真实地球和口袋世界两头来回跑,基本可以证明口袋世界的入口、摄取入选者的时空罅隙,并不是一开即闭的,而比较长时间地存在着……”   张禄听了一瞪眼:“这还用你猜想?”   三无在真实地球和二代口袋世界之间折腾了好几回,张禄则曾经在真实地球和三代口袋世界之间来回穿梭过,倘若通道在摄取了穿越者的意念之后便即关闭,张禄又是怎么办到的?他来来回回那几趟,距离三代口袋世界的主人魏文成之穿越,可是已经过去了不短的时间了呀。   其实即便这条时空通道只存在于很短的时间,张禄仍然可以利用不同世界之间时间流逝的速率不同而多次穿梭,但通道两端就应该是几乎固定的两个时间点。张禄此前的经历证明了,无论口袋地球世界还是真实地球,在通道两端的时间都同样向前运行——即便速度不同——由此可证这条通道是长时间打开着的。   很有可能,通道的开启是在摄走穿越者意念之时,关闭则要等到穿越者离开,本代口袋世界的使命完成为止。   所以张禄才呵斥三无:“这还用你猜想?”特么的我早就料到了好么。   三无和尚竖起一枚手指,朝张禄摇了一摇:“NO,NO,施主,请听贫僧把话说完——通道比较长时间打开,这是你的猜想,不是我的;为什么这个通道要长时间打开,那才是我的猜想。”   张禄觉得他的话有点儿绕:“说人话!”   “人话就是,”三无一边比划一边解释,“这个时空通道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照理说它只需要从真实地球摄取一个人——也就是我——摄取完毕,就应该把通道口关闭,那样也就不至于差点儿闹出空难来了……”   “估计那位大能创建这套机制的时候,根本想不到机械社会的人类有一天也竟然能飞,”张禄撇撇嘴,“我明白你的意思,通道持续开启,是因为它的功用还没有结束……”突然间瞪大了眼睛,恍然大悟道:“那是为了——继续从真实地球上摄取相关历史、地理的信息!”   三无鼓掌道:“聪明。不过这只是一个猜想而已,咱们此前通过第三代口袋世界前往地球的时候,也没有仔细探察过,这回我可是专门注意了一下……”   三无注意到,确实有非常细微的意识流通过这道时空罅隙,源源不断地从真实地球流入口袋地球世界。虽说这些意识极其微弱,几不可察,但这并不能说明其中蕴含的信息量很少——就好比说,如果有一种很高明的算法,完全可以把通常的几G资料压缩成几十M来传输!   所以根据三无的判断,口袋地球世界并不是彻底生成之后就再无变动的,而是随着穿越者的成长而成长。这个假世界的形成,可能跟选择、摄取机制同时开始;而当穿越者候选被一本搞得五迷三道,上了圈套的时候,假世界的核心区域就已经塑造完成了。但在穿越者的意念被摄去以后,时空通道仍然长时间打开着,继续从真实地球上吸纳相关地理、历史、人文等方面的资料,逐渐扩大假世界的范围……   张禄不禁神游物外,喃喃自语道:“这是个好办法,不必要一次把表层架构全都搭完,可以逐级递升……就好比随着玩家的行动,可以提前预读周边地图……”魏强接口道:“但也要防着某位玩家不按常理出牌,甚至于干脆挂载作弊工具,直接一头撞上未完成部分……”随即伸手一拍桌子:“醒醒啊,现在不是你研究玄奇界任务系统的时候!难道你是工作狂?”   张禄晃晃脑袋,随即指指自己,又再指指三无:“你一个猜想,我一个猜想。之所以我没有先把自己的猜想说出来,就跟你的猜想一样,因为——根本没有什么用嘛!”   “未必无用,”三无盯着他的眼睛,“这套机制既然持续运行,就应该存在着一个控制核心,我本来想通过你追踪那书摊主人,把这个隐藏的控制核心找出来——可惜,你并无所获。但是通过时空罅隙的位置,经过缜密的计算,有可能反推出来。”一指周边的书架:“所以我才买了那么多数学、物理学方面的书回来。”   不等张禄开口,他又继续说道:“而且既然这个通道持续打开着,那么你也很有机会找到自己本体魂魄的去路……”   张禄摇头道:“难,难。除非你的魂魄是直线飞升的,而既然你刚才说是划了一条不规则的曲线直上平流层,气息又相对隐秘,那想找出来不是如同大海捞针一般么?即便投影去了地球,也要受三维世界规则的限定,咱们是不可能亚光速飞行的呀……”   三无比划着:“一个瓜熟了,蒂落了,然后又二度开花,二度结果,你认为有没有可能,两个瓜是在同一根瓜茎上结成的?”   张禄悚然一惊:“你的意思,连同三代口袋世界的入口,跟你那二代口袋世界的入口在同一个位置?”   三无摇摇头:“我找过了,并不在同一个位置,但可能相处不远——这就要你自己去寻找啦,那终究残留着你的本体的气息,只有你本人才可能找得到。”   张禄沉吟少顷:“倒是可以试试,但……你又返回一年之前,去找了二代入口么?”   三无说对啊,我左等你不来,右等你不到,就把那张答应送给你的储蓄卡给用啦,从网上邮购了大量书籍,通过四代口袋世界——也就是魏文成那一个——搬运到了超三维世界,安置在这儿。然后我再入地球,去寻找你那个入口……   说到这里,不禁咧嘴一笑:“我的经历可很丰富哪,这回没有你的引领,只好溜门撬锁进了你家……”   张禄家中自然不再有第二个张禄,不仅如此,就连抽屉里的储蓄卡,冰箱里即将被他们吃光的食物也都付之阙如。三无当时挺郁闷,心说我要是窝在张禄家中整整一年,倒也不是呆不下去,但在这条时间线上,张禄就算是失踪啦,迟早会有人找上门来的吧——比方说隔壁那老头儿,那时候该怎么跟人解释啊?   好在他已经恢复了一部分法力,干脆化风而去,变化形貌,跑去各大院校旁听了一整年的数学、化学、物理学等等课程。一直等到原本的自己穿越之后,这才再次随之而进入时空罅隙……   魏强当时就明白了三无的用意:“你是想再从出口跳出来试试吧?”   三无点头——所谓“出口”,就是指的口袋地球世界连通超三维世界的通道。因为无法确定这个出口是按照口袋世界的时间来计算,仍然存在于塔图音星上,还是按照超三维世界的时间来计算,早就漂游到不知道哪个维度去了——要给下一代口袋世界让路哪——故此在做好万全的准备之前,三无也不敢轻易去冒险。   否则他说不定跟张禄一样,也会暂时迷失在时空之中……   “结果呢?”   “塔图音,”三无笑一笑,“那套假世界机制的时间系统果然自成体系……”   张禄突然间摆一摆手,请三无暂时住嘴,他想了一会儿,这才犹犹豫豫地开口道:“咱们从魏文成的世界回归地球,直接落在地面上,而不是平流层……”   三无说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了,但对于超三维生命的投影来说,其实可以将之当成同一个点的不同映射——“我是从平流层找到罅隙穿入的,但我回来的时候,你猜落脚在哪儿?就是我的本体突然间肉体湮灭,光剩下魂魄飘荡的那条小巷——距离你和书摊老板还不到两百米。”   张禄揣测道:“也就是说,魏文成应该就是在天津市美术学校附近,在那家什么牛肉面旁边穿越的,他穿越前的最终记忆,距离那儿也不会很远……”   三无点头:“倘若能够确定,倒可以作为一个旁证。”   “很简单,”张禄笑笑,“我直接去问他好了。”   魏强匆忙摆手拦阻:“且慢啊,不可莽撞。”随即解释:“我就怕你这种拔苗助长的行为,不仅仅影响假世界系统,也会影响到魏文成的心志。难道咱们全都是修仙爱好者吗?只有把这条道路当成自己命中注定的必经之途,就好比绝大多数地球人都把娶妻生子建立家庭当作人生必需,那样才能够不带烟火气,不过度功利地持之以恒地努力下去……”   张禄笑道:“你这想法有点儿僵化啊,其实我很久以前就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所见的一切都是幻象——就跟我灌输给魏文成的一样——但我最终不还是得道飞升上来了么?”   魏强道:“谨慎为上。倘若咱们地球余孽成千上万……不,哪怕只有一百人,我都会支持你去胡搞……去做试验,但目前同类的数量实在太少啦,伤不起啊。”   张禄点点头,承诺道:“好吧,我不会直接问他——但我自有办法,不会冒啥风险的。”   三无说那好——“下一步张禄你呢,就先去探查一下魏文成,得以确定后,再去找找你那三代口袋世界。我在这里学习,尝试用现代科学技术来倒推和计算出那套假世界机制核心的大概位置,完了咱们再一起前去探寻。魏哥你还是继续去跟龙族打交道。”   商议既定,三人便即分手。魏强说他在龙族象限正有大仗要打,是被三无硬扯来的,不宜耽搁太久,因此匆匆离开,瞬间便即消失了影踪。张禄才要走,却又想到一事,转过头来对三无说:“你说那套机制也够诡异的啊,为什么不按照时间顺序来创造假世界?先摄走魏强,创建第一代;再摄走我,创建的却是第三代;最后摄走你,创建了第二代……很有可能魏文成被摄还在我先……这事儿也要好好打问……啊不,探查一下他。”   三无想一想:“这或许说明,假世界本体并非三维的,而是超三维的,三维世界的时间先后对于它来说并没有意义,一切纯出偶然……嘿嘿,我就不信,后人不能胜过前人,我要是把这些地球如今的理科知识全都吃透,说不定在对时间的理解上,就能超过那个大能哪。”随即一皱眉头:“啊呀对了,我说过不当和尚了,要做时间领主!”   身形随着话语而变,头顶长出短绒绒的黑发,身上的僧袍褪去,变成了鸡心领苋红色汗衫,外罩一件黑色短夹克,下身是宽松的灰色休闲裤,着一双黑色皮鞋……   张禄早就通过三无的介绍,在网上看全了所有新版的,当即就辨认出来:“九叔?我不是很喜欢他哎,为什么不用小十、小十一或者十二爷的装扮?”   “不行,我这个人不适合西装领带……或者领结。”   “你以为这样就适合了?”张禄上下打量三无,不禁撇嘴揶揄道,“你很矮很矬你知道么?就完全穿不出九叔的感觉来啊。就算套上龙袍,狸猫还是狸猫!为什么不把身形变长一点儿?”   三无反唇相讥道:“你才象狸猫,你全家都是狸猫!你也没比我高几公分啊,表情还更猥琐,还好不留那小胡子了……”随即摇摇头:“变换服装是一回事儿,变换形体是另外一码事儿。虽说咱们并不存在真正的肉体,但习惯性还是维持着三维世界的形貌,就跟你一样。矮点儿怎么了?秤砣虽小压千斤,不象某些人要故意把自己变得身高马大,那是没自信的体现……”   “难道你在说‘拳王’?”张禄双眼不禁一亮,“他原本什么样儿?”   三无一瞪眼:“我怎么会知道?赶紧滚你的吧!” 第三十五章、鼋头渚崩,妖气冲天   2016年1月13日,星期三,早晨五点半,正当上班族张禄还在苦哈哈地加班,尚未得蒙领导开恩大赦的时候,距离他一百多公里外,魏文成已经披上一件长大衣,出了家门了。   并不是魏文成起得早,其实他跟张禄一样,还没有睡呢……作为一名作家,他多年以来养成了昼夜颠倒的习惯,白天必然犯困,只有当夜深人静、万籁无声之际,才可能灵感激发,文思泉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当日计划中的作息与张禄基本相同——虽然一个是被迫的,一个是自愿的——张禄在好不容易离开公司,归家途中,还得跑去肯德基垫点儿东西,魏文成也一样,忙了一整晚,睡前必须加餐。   这不算早餐,而是早晨五六点钟的——宵夜。   披上长大衣出了家门,走不多远,拐个弯儿,前面就是一家书报亭,已然下板开摊了。依照魏文成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他每次经过这儿都会买一份报纸或者杂志,以备“宵夜”的时候阅读。原本他是习惯看手机的,但一整晚盯着电脑屏幕,这会儿再看手机,眼睛实在是受不了啊。   他一般会买张——当然是前一天的——有时候也会买本杂志,什么呀、啊啥的。不过这回跑到书报亭前扫了一眼,却赫然发现角落里摆着本……这又是啥玩意儿了?报亭还兼传教?   顺手拿起来一翻,竟然是手抄本。魏文成不禁斜眼瞥了瞥报亭主人,心说你要卖非法出版物,也挑点儿什么凶杀、色情题材的啊,这种玩意儿怎么可能卖得出去?随即他就发现——耶,报亭里换人了,不是平素惯见那位老大爷,而是个中年瘦子,衣着有些落拓,但鼻梁上夹着一副黑框眼镜,显得挺有文化的样子。   “哎,原本卖报那位大爷呢?”   瘦子扶了扶眼镜,望向魏文成,嘴里解释说:“有事儿得晚一会儿来,我先帮他盯着。”   “你是他的……”   “邻居。”   瘦子简单地作答之后,就把目光投向魏文成手里的手抄本——“要不要?算你便宜点儿,五块钱。”   魏文成顺便就提出了自己的疑惑:“这不是正经出版物啊,你们怎么还卖这个?”   瘦子又再扶了扶眼镜,貌似有点儿脸红:“啊这书……它是我的,我练书法自己抄的……这不最近手头拮据嘛,所以拿出来随便卖几个钱……”   魏文成点点头:“字儿确实写得不错。”   瘦子双眼一亮:“您懂书法?”   魏文成笑道:“我就是一笔狗爬字儿,尤其这些年敲键盘,估计连狗都不会爬了……不过我初中有位数学老师勉强算是个书法家,小时候跟他学过一阵儿……”低头再翻翻那本书:“这是学的钟绍京吧,如今练这种字体的可不多见哪。”   瘦子仿佛遇见了知音一般,不禁喜笑颜开:“行家呀。那这么的,瞧在您懂行的份儿上,三块钱,您拿走。”   “别介啊,”魏文成原没有买这本书的意思,但想想过几个月老师生日,这倒可以算是一件不错的礼物,耳听瘦子矬价,当即下定了决心,“我看你也不容易。五块就五块,我买了。”   掏钱收货,完了魏文成一边向早点摊儿走去,一边随手翻看这本。这书从来也没有听说过,若是抄录在小说里,能不能假装是自己原创的呢?那样应该会提升不少逼格吧……不妨等睡醒了先上网搜索一番,倘若搜索不到,那便可用。   一人擦肩而过,抬起手来跟他打招呼:“嗨。”   魏文成本能地也扬扬手:“唉你好……”随即反应过来,这人是谁啊?   他忍不住转过头来,而对方也几乎是同样的动作,于是四目相对。魏文成就瞧着眼前这人仿佛有点儿面熟,但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了。   对方朝他笑笑,貌似很自然地问道:“这一大早干嘛去啊?”   “哦,去吃点儿东西……”魏文成双眉微皱,“敢问您是?”   “怎么,那么快就不记得我了?”   “恕我眼拙……哦,我熬了一整夜,现在脑袋有点儿晕——您是?”   “唉,听你这话音,不象是天津本地人哪?”那人突然间转换了话题,而且与一开始打招呼的熟络不同,仿佛与魏文成只是一面之交而已,但魏文成却并不觉得奇怪,随口便答:“我是北京的,这不去年才搬天津来……这儿房价便宜嘛。听您的口音,也象是北京人?”   对方笑一笑:“同乡,同乡。”眼神望下一错,落在了魏文成手里的书上:“嘿,又是这本,你多少钱买的?”   “五块。”   对方当即双眉一轩:“这特么的就不对啊。卖我十块,打包卖三无三十,到你这儿才五块?难道说……”抬起眼来盯着魏文成:“你比我们都穷?还是你比较……小气?”   “啥意思?”魏文成猛然间反应了过来,“唉我说您究竟是哪一位啊?”   那人愣了一下:“你不记得了,我可该怎么解释才好呢?”想一想,突然间伸手开始解上衣的拉锁。   这人上身是一件带兜帽的墨绿色羽绒服,下身是褐色休闲裤,足登一双运动鞋,只见他解开拉锁,一把扯开羽绒服,原来里面只穿了一件素色的无领T恤……   魏文成双眉微皱,恍惚间想了起来:“你……你是那个精神病大夫!”   对方重新扯上羽绒服,朝他笑笑:“你终于想起来啦……”   魏文成左右望望:“我……我怎么又回来了?我是穿越还是发精神病之前,就是在这儿,买了这么一本书……”低头瞧瞧手上的——“我这是在做梦么?”   “宾果,”那所谓的“精神病大夫”鼓掌道,“你就是在做梦。那么你为什么会做这个梦呢?其实很简单,我想向你打听一点儿事情,但又承诺了别人,不当面问你。我可没答应不在梦里问你啊,哈哈哈哈哈~~”   “你想打听什么事儿?”   对方指一指魏文成:“你,在穿越前最后的记忆,究竟具体落实在何时、何地。”   魏文成双眉一挑:“你说穿越?那我不是疯了……”   “对啊,”对方耸耸肩膀,“你就是穿越了,你肉体湮灭,魂魄进入了一个专为你而设计的口袋世界……”随即诡谲地笑笑:“就算把真相全都告诉你也无所谓啊,反正你记不住。”   ……   魏文成是被一声巨响从梦中震醒的。他近日来修习天书,颇有所成,每晚打坐行气,几乎不再需要睡眠,这一晚也不知道怎么的,竟然朦胧睡去,貌似还做了一个挺荒诞的梦。醒来之后,他足足愣了几秒钟的神儿,眼前仿佛浮现出一个穿着墨绿色羽绒服的身影……那应该是曾经在林屋山溶洞里见过的所谓“精神病大夫”吧?但自己在梦中如何与他相遇,都说了些什么,却根本想不起来了。   随即就听见小沙弥在屋外高声喊叫。魏文成急忙从草席上爬起身来,穿上鞋,跑过去打开屋门,提高声音问道:“是何响动?是何事耶?”   小沙弥貌似才刚从庵外跑进来,满脸的惊骇之色,见了魏文成就叫:“祸事矣!黿头石崩,有妖气飞天而去!”   原来刚才那声巨响,却是太湖边上鼋头渚那块镇压鼍怪的大石头莫名其妙地崩裂了,随即就有道黑气冲天而起,直朝正西方向飞去,瞬间便消失在了晴空之中。小沙弥起得早,出门樵采,正好被他瞧见,当场吓得是魂飞天外,匆忙跑回来向魏文成禀报。   若然是别处石崩,估计小沙弥不会那么害怕,可能吃惊要多过骇然,但这块石头非同一般,当日他也是亲眼得见法朗和尚收邪镇妖的,则黑气冲天,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鼍怪走脱啦。故此震惊恐惧,赶紧回庵来找魏文成。   魏文成冲出庵去,几步便奔至鼋头渚,仔细一瞧,果不其然,好好的大石头中间开裂,一通到底,最宽处竟达一尺有余。他眼神尖,当即就发现在石缝边儿上散落着几块粗陶片儿,捡起来一拼,正好是个粗钵……不禁腹诽,心说法朗和尚你能为不过如此嘛,这才压了怪物几年啊,容器就承受不住了……   手搭凉篷,远远眺望,晴空万里,红日初升,丝毫也不见什么妖气的迹象。再问问小沙弥,得知妖气确实是飞远了,并没有落回太湖之中——你丫好不容易脱困,这不回家,跑北边儿干嘛去了?   多少也有些遗憾,倘若自己惊醒得早,或者跟小沙弥似的早早起身出庵,说不定能够亲眼得见鼍怪脱困,那么新学的天书上术法,很有可能派得上用场啊。自己闭门造车,空学法术,也不知道究竟水平如何,若能拿鼍怪练练手……再一想算了,那妖物连戴孟他们仨都整治不了,自己才修行了几年哪?还是别冒险了。   一边跟小沙弥商量着,说我写封信你帮忙送去建康,通知法朗师父一声吧。谁知道才进广福庵,骤然便见自己寝室中端坐一人,缁衣光头,正是多年不见的法朗!   二人匆忙进屋行礼。小沙弥一脑袋磕下去,还没等抬起来呢,就先叫:“师尊,鼍怪脱困去也……”法朗点点头,说我知道了——“前数日在建康忽有所感,知此方有事,匆匆而来,惜乎略迟一步……”   魏文成心说我还以为你是飞过来的,还琢磨你法力多么高深哪,敢情也是腿着回来的……双手呈上粗钵的碎片。法朗随手接过,笼入袖中,然后朝小沙弥点点头,说你出去烧点儿开水来吧。   先把小沙弥打发出去,然后以目示意,命魏文成关上屋门,撑开窗户,随即法朗面色陡然一变,伸手一指草席旁边:“此何物耶?”   魏文成顺着他手指的目光瞧过去——哎呦,自己忘记把那卷天书给收起来了……   就算法朗和尚不能飞,但他能够提前心血来潮,预感到这儿会出事,而且当初林屋观三道都降不了的鼍怪也是他镇压的,谁知道这和尚会不会读心呢?魏文成不敢谎言相欺,于是就把林屋观惊变,二道粉身,然后遇见袁公,得授天书等事,一五一十地禀报法朗——独独含糊过了那溶洞中时空门之事,因为他总觉得此事跟自己关联甚深,并且不宜向旁人泄露。   法朗和尚一边听着,一边伸手抄过天书,展开来一目十行地浏览。一直等到魏文成说完,他才点了点头,但随即又摇摇头,告诫道:“此为道家术法,汝今为我释门弟子,不当深研——要知术法小道耳,精修般若,以证菩提,度人自度,方为我宗大道也。”   魏文成随口敷衍道:“既得相托,乃聊遣怀而已,不敢深究,以坏证佛之心。”你没说不能读,光说不能“深研”,那我就说自己并没有深研,只当闲书看的不就成了?   法朗和尚告诫魏文成的时候并没有抬头,双眼始终停留在天书之上,魏文成回答之后,他仍然保持着这个姿态好一阵子,才突然间醒悟过来,赶紧把天书卷起,扔到一边去了,随即双手合什,口诵经文。魏文成心说你也被迷住了吧?什么术法小道,这玩意儿肯定比经论之类要有趣多啦。   就听法朗和尚诵过了几句经文,突然间开口问他:“三论可通读否?”   魏文成说都通读了,可惜没有明师指引,满篇都是疑问。随口提了几处,法朗逐一作答,魏文成就觉得眼前仿佛豁然开朗一般——但实话说,还是没有天书里的法术来得有意思……   小沙弥烧好了水,注满两个杯子,用一个木盘托了,敲门进来呈递给师父、师兄。法朗接过水来喝了一口,然后问魏文成:“汝入我门下,多少时日?”   “已五年矣……”五年来你就把我撇在这儿,不闻不问,还好意思说我是入了释门,入了你的门下么? 第三十六章、斋僧      魏文成入得法朗和尚门下,已经将近五年了,本年乃是陈文帝天嘉三年。法朗说我此前受先帝所邀,入京宣扬佛法,暂住兴皇寺,五年来收获很大,可是所遭逢的阻力也不小,因为很多庸人俗僧,以及其它派别都来攻讦我——我真不是把你撇到一边儿不管了,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来呀。   不过以你的宿慧,我相信哪怕自学,也一定可以读通三论的,再进一步,就该要学习佛经啦。本来我打算推荐你前往摄山去向我师兄慧布请益,但师兄也说正在闭关坐禅,没有余暇课徒……   魏文成听得直皱眉头,心说你们还是把我撇了不管呀。   就听法朗又说:“般若智慧,自俗世中求来,不见大千世界,安得开悟?”早就有让你出门游历的想法,多经多历,而不是闭门造车,对于佛法的增益是大有好处的。不过此前担心你年纪轻,行走江湖怕出危险,如今你既然……瞥一眼旁边儿的天书——我估计你不会仅仅浅尝辙止,一定偷学了几门法术,应该不怕孤身上路了吧。   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此必佛祖庇佑也。”   魏文成心说分明是道家的法术,你倒说是佛祖庇佑,这佛祖是擅长“曲线救国”么?绕得好大的弯儿!行礼问道:“师尊欲使我往何处去?”   法朗竖起两枚手指,说我最近坐禅,总觉得心绪不宁,觉得有妖氛聚会于北地,也不知道是真实的妖呢,还是北虏大举入侵之相。所以希望你去北国跑一趟,有什么见闻,再回建康来禀报于我。第二件事,慧布师兄说了,北方法师,他独独钦敬一人,还曾经向对方请教过佛法,这位和尚叫做慧可,你可以拿着我的书信,去找慧可学习佛经。   魏文成双眉微微一拧,心说慧可,这名字听着咋那么耳熟呢?   就听法朗介绍道:“慧可洛阳人也,师从天竺僧菩提达摩,受其衣钵,尤擅,此亦本派必修之经典……”   魏文成恍然大悟,原来是达摩的弟子啊,怪不得我觉得这名号熟……慧可,那不是禅宗二祖吗?当即应诺,说那我收拾收拾,就去嵩山。   法朗说你去嵩山干嘛?“菩提达摩虽于少室坐化,慧可师却并不在嵩山。汝可往邯郸去,城外三十里有广福禅寺,其名与小庵同,慧可师住持处也。”   法朗和尚花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好好指点了一番魏文成佛教经义,三论宗旨,然后第二天便即翩然而去,返归建康。魏文成又多呆了一天,收拾收拾东西,准备点儿干粮,然后背着一个包袱,便即踏上了北行之路。   从江苏跑河北,可谓是千里迢迢,问题还没有GPS,就连张详细点儿的地图都欠奉,魏文成觉得自己就好象没头的苍蝇在乱撞……好在前一世在学校里学过中国地理,这要真是一古代平民,一辈子都没渡过长江往北去过的,估计跟哥伦布发现美洲有得一拼——完全撞大运,找到地方是偶然,找不到才是必然……   法朗给魏文成留下一份文书,乃是他亲笔写给慧可的介绍信,魏文成就靠着这封介绍信,逢关开关,遇隘过隘,倒是一路畅行无阻。这主要因为法朗和尚名头太响——他可是御命住持兴皇寺的,远了不说,这南徐、南豫……好吧南朝设了不少的侨州侨郡,魏文成也记它不清,总之后世的苏南地区,其大名几乎是妇孺皆知啊。   魏文成有时候感觉,自己不是倒退了一千五百年,而仅仅倒退了三四十年,回到父辈年轻那会儿还没身份证的年代,得靠单位介绍信来证明自己的身份……   可等过了长江,迈入北齐地界,情况却又不同了,北齐人不认法朗之名啊——其实倒不见得没听说过,问题你南朝皇家的御用僧,就算再怎么得罪,他也不至于杀过长江来吧,我又何必卖他面子?过关的时候还有个小卒差点儿把介绍信给撕了,好在他动作并不坚决,一边作势要撕,一边还竖起食拇两指来比划个圆圈……   魏文成明白,这是要钱哪,可我哪有钱给你,尤其是你们北齐的钱!好在他学了一点儿天书上所载法术,当即默念咒语,介绍信“呼”的一声,就从对方手里收回到自己手里来了,然后趁那小卒发愣的机会,赶紧掉头就逃。   从此只得避开城镇、关隘,翻山越岭,绕路而行,因此耽搁了行程,才走到西楚州地界,就把携带的那点点干粮全都吃光啦。好在魏文成够敏,而北齐境内寺庙也多,他硬着头皮撞去一间山寺,合什化缘——其实就是乞讨啦——寺僧看在介绍信的份儿上,舍了他俩窝头。   魏文成千恩万谢,对方就说了,你这信上什么法朗和尚,我没听说过,但收信人慧可法师,那在我国可是大大的有名。只是再怎么有名,也只在宗门之内,一般俗人未必就有所耳闻,你这前路迢迢,想抵达邯郸可是千难万险啊——不如我给你出个主意吧。   魏文成虔诚请教,寺僧就说了,你既入我佛门,为什么不剃度呢?不如在本寺落了发,做僧形上路,一路化缘前往——即便关隘守卒,一般情况下也不会跟个和尚过不去啊。   魏文成沉吟良久,还特意跑到寺里的水缸旁照了照,就见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扎束在头顶——话说他上辈子发质枯黄,还杂着不少白毛,就没此生这么优美柔顺啊,实在是舍不得剃呀……   可是前路茫茫,进不易进,退不好退,目前也只有寺僧出这的这个主意比较靠谱,再舍不得也必须得舍了。于是跟寺僧打商量,说你别给我刮光头,只把头发截短就成。寺僧允诺,当场给魏文成剃了个狗啃似的毛寸,完了还取出一件摞满补丁的旧僧衣,让他换上。   魏文成原本身上穿的,是还在林屋观当道士时代所作道袍,形制跟普通士人穿着没太大区别,都是上衣下裳。因为林屋观当时财力尚可,所以衣裳质地也还不错,纯为细麻织就;虽然隔了好几年,但因为没替换的,所以他比较爱惜,补丁不多。被迫换上粗陋的旧僧袍之后,寺僧非常自然地就把他原先那套衣服给收起来了——魏文成心道我说你怎么这么好心,原来是瞧上我这身衣裳啦!   可是既然受人恩惠,也不好再把衣服讨要回来。   就此僧形上路。他心说好在是这个时代,要是晚上几百年,估计就算化妆成和尚,仍然寸步难行……一则后世的和尚得顶烫香疤啊,不是剃个光头就有人信的——况且他还没完全剃光,假装行了长路,没空理发——二则后世正规的僧尼都得由官府发给度牒,持证才能上岗……   魏文成心说我既然扮和尚了,那就扮得更象一点儿吧。路上找到一片竹林,用随身的小刀——既可切菜,也可防身——削了几根竹子,拼成一个小书架,又搓两根麻绳为带,背在身后,行李都往架子上放。这就有点儿世传玄奘法师像的架势了,只可惜穿着比玄奘要邋遢得多,手里也还缺一支拂尘……   干脆捧碗,反正是要乞讨……啊不,化缘的嘛。   继续向西北方向而行,这一日渡过睢水,估摸着来到了商丘附近,正行之际,忽听身后有人呼喝,转过头去一瞧,赫,这一水的光头,好晃眼……   只见身后土路上起码得有一个加强排的和尚,里里外外,围了三层,等级分明。最外层的和尚穿着比较简朴,也就一件灰布僧袍而已——当然啦,比魏文成还是体面得多了,起码人衣裳整洁啊;中一层的则着黄袍,下襟也长,袖子也宽,服装质地明显比外层的僧人要高一个档次,而且全不空手,要么端钵,要么执瓶,要么拈着拂尘,要么捧着如意,最不济也有串念珠挂手腕上。   最内层只有五僧,其中四个扛着步辇,辇上端坐一位老和尚,黄布长袍,外罩大红色的袈裟,头戴毗卢帽,帽子上竟然还金线描边,镶嵌珍珠八宝……魏文成不禁暗咽了一口唾沫,心说你瞧人家这和尚当的……真是人比得比得死,货比货得扔啊。不管怎么说,老子的恩师也是陈皇帝看重的高增,一寺住持,怎么光给我留下一封信就走了呢?你就没套法衣、法冠啥的?要是跟这位大德似的,那从法冠上摘下颗珠子来,就够我这一路的盘费了呀!   三论宗并不讲究苦修,但仍然反对奢靡,所以在魏文成的印象里,和尚就该是穷的,起码比林屋观原本那仨道士穷,就没有扯着法朗的衣襟索要盘缠。如今见了这个北齐的和尚,才知道——特么的出家人不事耕织,广吃四方,并不都象贪自家一身衣裳的山僧那样,其中也应该有不少家财巨万之辈呀!   看看这一行和尚走近,外圈几个横眉瞪眼,斥喝魏文成,要他让路。魏文成懒得跟他们一般见识,笑一笑就退到路旁,随即扯住一个和尚,问道:“师兄待往何处去?得无有法事耶?”   那和尚斜他一眼,甩脱袖子,一脸的瞧不起。还是他身后一位看上去比较和善,随口答道:“汝这行脚僧,今日开运——前方十里外大设法会斋僧也。”魏文成一听啥,“斋僧”?不禁眉开眼笑。却听中层一个和尚斥喝道:“欲从则从,然缀远些,汝之穷气,无得玷污我师!”   魏文成笑道:“但闻僧有慈悲心,有菩提志,未闻有穷气。”嘴里这么说,却还是老老实实地落后半箭之地,远远地跟在这一群人身后。他估计以自己如今的本事,一个人打他们半个排不成问题,但是又何必多惹事端呢?要是耽搁了“斋僧”,岂不可惜?再说了,那多出来半个排又怎么办……   果然走不上十里地,就见前面好大一片庄院,有名管家在门口迎接,先点头哈腰地把那群有钱的和尚让进去了,然后腰背瞬间挺直,梗着脖子,昂着脑袋,精光四射一对小眸子贴着眼眶下缘扫视魏文成:“汝谁耶?从何处来?”   魏文成说我是从南陈北来的行脚僧,法名……文成,听闻贵家斋僧,故此前来化缘。管家撇撇嘴:“我主但斋高僧大德,不斋野和尚。”魏文成一听急了,当即反驳道:“牛马猫狗,有家养有野生,和尚安得有野?前者莫非贵家家养僧徒不成么?”   管家冷笑一声,伸手拦挡,不肯放他进去,魏文成偏偏要闯,正在吵闹,就听庄门内有人痰咳一声,说:“庄主斋僧,岂论贫富?汝这执事太也无礼。”听口吻却不象是这家的人哪。   可是管家当场就矮了半截,赶紧转过身去,毕恭毕敬地拱手道:“典签责备得是。”随即就见门内走出一个人来,淡金色的面庞,留着短短的胡须,穿着士人装束,上下打量魏文成几眼,问他:“但为僧,即可斋,未知是真僧是假僧?汝可能诵经否?”   魏文成心说阁下真是慧眼如炬,我还真不能算是真和尚……至于念经,我也不会,就不知道经论算不算数?当即双手合什,口诵佛号,然后随口背诵中的一小段:“众缘所生法有二种,一者内,二者外。众缘亦有二种,一者内,二者外。外因缘者,如泥团转绳陶师等和合,故有瓶生;又如缕绳机杼识师等和合,故有叠生……”   那士人举起手来,手心朝前一亮,意思魏文成你可以住嘴了:“论亦同经,既能背诵,或是真僧也——可入内吃斋。”魏文成大喜,急忙跟着这人就往门里进。那人一边领路,一边问他从哪儿来,到哪里去,魏文成大概齐说了,又问此人姓名,对方回答道:“某姓辜,为州中典签,此间庄主姓胡,吾友人也。”   进了庄院,绕几个弯,来到正堂之前,魏文成一瞧,喝,这一听说斋僧,各处跑来的家和尚、野和尚还真不少啊,并不仅仅先前那一个加强排。加强排的老大早就下了步辇,坐到堂上去了,其余僧众都在堂下,踞席而坐,一眼扫过去快够一个连啦,有些人都已经开始甩开腮梆子拼命大嚼了。   辜典签指了指角落里一个位置,魏文成谢过了,走过去卸下背架,盘膝坐下。时候不大,就有一名小厮捧了个矮腿食案过来,摆在他面前。魏文成睁大眼睛一瞧,上面是一碗糙米饭、一碗漂着几片菜叶的清汤,还有一碟咸菜,以及——一根鸡翅!   南朝和尚受萧衍那老贼影响,大多数都改吃素了,想不到这北齐境内的僧众倒还没有沾染上这般坏习惯嘛。魏文成不禁大喜,提起筷子来就待把鸡翅往嘴里送,忽听身旁不远处传来一串脆响,转过头去一瞧,原来是有个和尚一脚把食案给踢翻了,鹤立鸡群地杵在那儿,横眉立目,扯着嗓子暴叫:   “彼踞上首而我在下坐,彼**梁而我受粗粝,彼餐膏腴而我嚼皮骨,同为沙门,同礼佛陀,何相待差异若是?庄主不公,非真心向释道者也!”   就见这和尚四十多岁年纪,身高在一米八开外,生得是手长脚长,一张国字脸,两道弯眉毛,鼻直口阔,双耳垂肩……这么说吧,若说佛菩萨该长啥样,照着这和尚的外貌描绘,肯定没人说不象……   只可惜一张宝相庄严的面孔,却没有配上袈裟、法冠,这和尚穿得比魏文成体面有限,估计正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被赶在庭院的一角吃斋。但这和尚见到斋饭就蹿了,当场吵闹起来,几乎句句话都说中了魏文成的心坎儿——哦,只有一点,魏文成并不觉得鸡翅不如鸡腿或者鸡脯肉,这会吃的才吃翅膀哪。“膏腴”?鸭屁股油最多,可是真好吃吗?   看起来,那和尚几句话并不仅仅让魏文成点头,也得到了不少“野和尚”、“穷和尚”的共鸣,当即跳起好几个来,呼应鼓噪。旁边儿端菜送饭的下人全都傻了眼了,倒是那个辜典签反应最快,先从堂上下来,指着那叫唤的和尚问:“汝何人耶?”   那和尚一瞪眼,大声答道:“蜀僧元嵩。”   辜典史笑道:“出家人安慕虚荣,安乐膏腴?且忿恚呼喝,岂当为耶?”你这就不象个和尚的样子哪。   元嵩和尚冷笑道:“衲子但知众生平等,僧徒更应平等,不公则不平,不平则当鸣也。”   这会儿庄主也从堂上跟出来了,是个貌似五十多岁的小老头儿,朝着元嵩和其他几个鼓噪的和尚拱拱手,解释说不是我故意把和尚分三六九等啊,实在是有事儿要请几位高僧相助,所以才把他们让到堂上,方便说话,这因为有求于人么,所以才给他们吃点儿好的。   魏文成心说堂上隔着那么老远,那几个披袈裟的老和尚究竟吃些什么,我都瞧不清,这元嵩倒是好眼力。   就见元嵩一撇嘴:“彼有何能?举凡诵经、讲法,大小法事,孰谓吾不能耶?”   堂上几个老和尚也都跟出来瞧热闹了,就中一僧戟指喝问道:“驱邪除秽,逐妖灭怪,汝能为否?!”   元嵩听了这话不禁一愣,皱眉问道:“贵庄上有妖怪?”随即仰天大笑:“汝等金襕裹身,经文烂熟而已,安能降妖伏魔?此间能除怪者,唯吾……”伸手朝魏文成方向一指——“与此僧二人而已!” 第三十七章、天眼通   元嵩和尚说自己能够降妖除怪也就罢了,他却偏偏一指魏文成,说:“此间能除怪者,唯吾与此僧二人而已。?? ”   魏文成就奇怪啊,心说我又不认识你,难道你倒认识我不成么?也不对,我虽说学了些天书上的手段,但一直窝在广福庵中,就从来都没有使用过,除了法朗和尚猜到点儿以外,此世本无人知——难道说这和尚倒是袁公的故交么?   可是即便袁公,他虽然把天书传授给自己,但自己究竟有没有学,学会了多少,那家伙还在西山岛上假装大石头,应该不会知道吧……   眼瞧着众人目光全都汇聚到自己身上,魏文成不由得便站起身来,皱眉问元嵩道:“卿识我否?”元嵩笑笑:“吾不识卿,但吾识卿之能也。”随即朝魏文成使了个眼色,那意思:还请你稍安勿燥,看我的吧。   随即那元嵩和尚便撩起衣襟,大步向堂前走去。胡庄主朝他拱拱手:“法师果能降妖否?”旁边儿几个穿着光鲜的老和尚全都撇嘴,七嘴八舌劝告庄主,说这人年纪轻、穿着破,十有**是骗子——那么年轻,能读过几年经文啊?至于穿着陈旧,他要真有本事,早财啦,怎可能连袈裟都没能混上一领?   你还别说,前一个理由还则罢了,魏文成心说“有志不在年高”啊,凭啥年轻人就不能有本事?而至于后一个理由……你别瞧法朗和尚穿着也不怎么光鲜,但那只是在自己面前,人真跑去住持建康兴皇寺,自有陈主赏赐的袈裟可以披在身上——要不然多跌皇家面子啊——这元嵩和尚穿着也就比自己整洁一点儿有限,又分明不似自己这般低调,就他那性子,真要有本事,还能不财?   眼见元嵩迈步来至堂前,“噌噌噌”拾阶而上,就一把揪住了最近处一名老僧的袖子。那老僧大吃一惊啊,匆忙往后就躲,嘴里说你干嘛?我说你是骗子你就想来粗的?元嵩笑道:“法师勿惊,吾有一言相告耳,请稍移步。”他身高马大,那老僧挣扎不得,就被他一把扯下了一级台阶,而且身子朝前一倾,正好把耳朵凑到元嵩的脸前。   也不知道元嵩在对方耳边说了什么话——看时间顶多也就几个词汇而已——那老僧陡然间面色大变,抬起头来上下打量元嵩几眼。元嵩才刚松开手,老僧就后退半步,双手合什,深深一揖:“是贫僧眼拙,既然师兄来此,贫僧自当告辞矣。”随即转身,朝胡壮主施了一礼,然后招呼同门——都别吃了,咱们赶紧走吧!   众人见状,尽皆愕然。旁边儿一披袈裟的和尚貌似跟这老僧是认识的,伸手招呼,打问究竟生了何事,元嵩趁机迈近,又在他耳畔轻声数语,那和尚也不禁变色,二话不说,下阶便行。   事情生得很快,胡庄主和辜典签等人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元嵩几句话,先后将几名在堂上吃斋的光鲜和尚全都给轰走了。胡庄主还想挽留,辜典签却伸手悄悄地一扯他的衣襟,随即转向元嵩。他还没开口,元嵩先笑:“吾可堂上用斋否?”   辜典签心说我正想请你呢,你倒先问了——这人都被你三言两语给说走了,不请你上堂,那我们这回斋僧不是白斋了么?拉着胡庄主一起拱手道:“有请法师上坐。”   元嵩笑一笑,转过头来招呼魏文成:“这位师兄,可一同登堂也。”   魏文成一头的雾水,但他虽然为人比较低调,也不至于受邀而不动——再说了,有好吃的岂可放过?至于什么降妖伏魔之事,或者那元嵩和尚有什么阴谋,且等我吃饱喝足了再说。当即提起竹架,大步而前,跟着元嵩和尚就登上了正堂。   正堂上胡庄主主位,辜典签侧陪,元嵩和尚与魏文成左右坐下。胡庄主招呼下人撤去残羹剩饭,换上新案新菜,一边就问元嵩,说刚才那些和尚为什么走啊?你究竟在他们耳边说了些什么哪?   元嵩笑笑:“天机不可泄露。总之彼等自知不如吾也,故而不敢淹留矣。”   胡庄主又问:“法师果能降妖否?”元嵩笑道:“易与耳。”说着话提起筷子来,夹了一大条鸡腿就往嘴里塞。胡庄主又问魏文成,魏文成比较老实,没把话给说死:   “障心坏法之波旬、接引亡者之阎魔,吾不能降也,其余山精水怪、魑魅魍魉,应不难伏。”得看你说的是什么妖,什么魔了,真要是佛敌魔罗,或者阎罗王,那我肯定对付不了,至于其它妖怪,我都能逮给你看。   其实这话说得很大,比元嵩简简单单三个字“易与耳”,更显得这年轻和尚狂到没边儿了……胡庄主和辜典签对视一眼,明显都不怎么相信,但眼下可以依靠的也就只有这俩野和尚啦,无奈之下,只得随口奉承两句,然后端起杯来劝酒。   魏文成不知道究竟会有什么后话,没敢多喝酒,只是跟元嵩和尚两个甩开腮帮子一顿猛吃。他偶尔转过头去瞧瞧堂下,就见原本聚坐吃斋的和尚少了一多半儿——估计都是那些原本高踞堂上的富贵僧侣的从人,跟着自家住持、师长一起闪人了——剩下些也都是落单的穷和尚,但却再无一人有元嵩的胆量,敢站起身来喧哗,从而得以骗吃骗喝了。   倒也不能完全说到个“骗”字,这元嵩和尚究竟是何来历?他怎么知道自己有降妖伏怪之能,又怎么三言两语把那些和尚全都给赶走的?   那胡庄主明显只是一个乡下老财,没什么见识,辜典签却谈吐不俗,趁着劝酒的机会,多次套两个和尚的话——你们从哪儿来呀?师承何人?此前可有什么降妖伏魔的事迹没有?按照元嵩的说法,他本是蜀中之僧,出师后往南朝去转了一圈,然后渡江北上,再入齐地,这一路上自然也常降妖伏怪,但你们未必听说过,说也无益也。   魏文成的回答基本上是跟着元嵩走,同样我是外国僧,所以你们不可能听说过我的名声和事迹。但他不期然报出法朗之名来,谁想辜典签竟然听说过一耳朵——“得无近年来陈主所尊之三论法朗耶?”魏文成点点头,说没错啊没错。眼见得辜典签对他的神情就变得尊敬了一些——名师并不一定出高徒,但打狗还要看主人……不象那元嵩和尚,他所报的业师之名,辜典签根本毫无印象。   一直等到俩和尚吃得差不多了——魏文成开始喝汤顺食,元嵩索要了竹签来剔牙——胡庄主才拱一拱手,说实不相瞒,本地确实出了妖怪,所以老夫才起意斋僧,寻求高僧大德前来降妖伏怪……   话没说完,就被元嵩摆摆手给拦住了。随即元嵩就注目魏文成,说庄主您等一会儿,我先跟这位师兄说几句话,完了再来探究降妖捉怪之事。   他把魏文成扯到一旁,压低声音问道:“师兄可肯为此庄降妖否?”   魏文成斜了他一眼:“师兄乃可自荐,何必攀我?”   元嵩笑道:“师兄若不肯出头,又何登堂食斋而不辞耶?”等吃完了你说不干你事儿,要我一个人去降妖,这可不成啊——“实言相告,吾生来阳气盛,从未得见鬼怪,遑论降之?”刚才都是吹牛,我从来就没有见到过,更没有降捉过妖怪啊。   魏文成皱皱眉头,问他:“适才诸僧,因何而去?”我看他们一听你说话,立刻就变了脸色,就此对你毕恭毕敬的,你又不是出自什么名门大派,若是没点儿本事,怎能让那些和尚舍了吃到一半的斋饭,带着门人弟子就都逃了?你究竟有何依仗?   元嵩笑笑:“吾所言者,彼等阴私耳……”   他说我压根儿就不会降妖,但也不能说一无所长,打小修得一门功法,可以叫做“天眼通”,只要瞧人一眼,就能探查到对方的部分**,心中得到几个名词,于是在那几个和尚耳旁把这几个名词一说,他们自己就吓得闪人了……   其实这些名词究竟代表了什么含义,你要细问,我也不清楚,我光知道这些名词落到对方耳中,他们会起什么反应。刚才那几个和尚,我一开口他们就害怕,估计相关的几个名词全都关联着并非好事,他们怕我当场揭露出来,所以才匆匆而遁。想想也是啊——   就听元嵩冷笑道:“袈裟缠身,毗卢冠,道貌岸然,脑满肠肥者,岂有好人哉?!”   魏文成忍不住就一翘大拇指,说师兄所言——深刻啊!然后他问了:“师兄又安知吾能降妖?”   元嵩说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几个名词,当下声音又再低了三度,缓缓吐出几个词来:“穿越,鼍怪,天书……”   魏文成闻言吓了一大跳,心说这元嵩和尚果然是有本事的!   就听元嵩又说:“……以是而知师兄非凡僧也,或能降妖。”说着话合什为礼:“千万带挈,不白食此一餐矣。”   魏文成自从学得了一些天书上的手段,就基本上没怎么运用过,心里也有些痒,总想找个机会大展拳脚,一舒渴怀。只是这一路上就光见到形形色色的人类了,没见过妖怪,他总觉得把法术运用到人类身上,这事儿未必道德……顶多也就施展几个小法术,方便自己从关卡前跑路而已,还真不敢大用。   所以刚才元嵩和尚说他能够降妖,他既没有当场否认,又跟着上堂来享用上等斋饭,本就有点儿动手的意愿。如今饭也吃完了,就等于对方下了定金,又怎么好意思白吃白占不干活儿呢?加上元嵩和尚挺老实,把自己不能降妖的事情毫无隐晦地告诉了自己——其实那家伙完全可以靠着“天眼通”假装很有能耐嘛——魏文成因此对他的观感又提升了一层,耳听对方求恳,不禁微微点头:“既如此,从命便是。”   二人回到堂上坐下,元嵩就朝胡庄主一合什,说我们俩已经商量过了,此地既有妖孽作祟,自当尽己之能,协助驱除,这本来就是出家人的本分。胡庄主闻言大喜,于是就将斋僧的缘由备悉陈述了一番。   原来这胡家本是前朝胡太后娘家后裔,北魏灭亡后才始迁居到商丘来的,因为老家落入敌国之手,交通不便,所以就在商丘这儿建造了一所宗祠,方便族人祭祖。这一族足有小一百号人,加上依附、佃户,全庄口数上千,胡庄主就是大家长。   大概在三个多月以前,突然间在胡姓宗祠里闹起了妖怪来……8 第三十八章、你有病啊?   胡庄主派几名家丁引领着元嵩、文成二僧,前往自家宗祠而去。   胡姓庄院是依着一座小山阜而建的,还有条睢水的小支流围绕庄东,总体而言防御条件非常不错——这也是乱世中地方豪强谋求保命的无奈之举,因为就算“岛夷”杀不过来,说不定哪天郡守、州牧老爷一不高兴,就会拿辖区内没靠山的大族开刀,以便充实宦囊。   宗祠作为庄内最重要的建筑物,当然要依山阜而建,后立高墙,前面还空着一大片场院——每逢祭祀之期,一族百多口当然不可能全都挤进宗祠里去,支系比较疏远或者财产比较少的,都得在场院里下跪。   二僧进入祠中一瞧,估计是财力有限所致,这祠堂盖得并不怎么堂皇,内外两进,勉强可以挤进去三十来人。正中间帐幔围绕,立着一方供案,摆着木匣承装的宗谱,但理论上应该摆牌位的地方却付之阙如。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根据胡庄主所说,自打闹起妖怪以来,白天没什么事儿,但一到晚间,必然有乌云笼罩在宗祠之上,守祠堂的人昏昏睡去,等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瞧,供案上所有牌位全都被拦腰砍作了两截!胡庄主一开始叫了几个附近相熟的和尚来念经驱邪,可是没什么效用,那些和尚若是也在祠堂中停留到晚间,同样昏睡不醒。新的牌位做得了摆上去,隔一夜必然两截。   就这么着好几个月的时光,庄中是人人自危啊,胡庄主却一筹莫展。正巧前不久老朋友、南兖州典签辜某回乡省亲,就住在邻村,他听说此事后给胡庄主出个主意,说不妨以斋僧之名召聚全郡甚至邻郡的高僧大德,共商此事,相信总有个有能为的和尚能够降得了怪吧……   最终这个重任就落在了魏文成和元嵩和尚肩膀上。   庄丁把新做得的牌位摆上供案,为的是吸引妖怪前来,好试试这俩野和尚能不能攘伏,同时他们还留下了铺盖、食水,以及魏文成要求的一些降妖工具。元嵩和尚还叫把那几个曾经在宗祠中守过夜的唤至身前,详细询问情况,一直到红日落山,众人仓惶告辞而去,偌大个祠堂里也就只剩下俩光头啦……哦,魏文成的脑袋倒是并不够光。   魏文成和元嵩商量,说我虽有降妖伏怪之能,实话说,还没有实际检验过……而且我此前一直在太湖边上修行,行的路不多,见识也肤浅,不象师兄你从蜀地出来,先跑南陈,再北上齐国,这恐怕走的路比我吃过的干粮都多……你刚才问了那几个人,可有什么心得、线索没有?   元嵩就说了,我虽然见识比你可能略强一些,但终究因为生来阳气重,百邪退避,就没真的见过什么妖魔鬼怪……但四处旅行,听过的奇谭倒是不少。我琢磨着吧——“日间不为祟,夜中乃惑人,得无为鬼耶?”   真要是妖怪,没道理大白天不敢亮相啊?这其实是幽灵作祟吧?   魏文成点点头:“别无所扰,但劈断胡姓宗牌,此必与族人有仇者也。”   元嵩想一想,说:“彼若畏我而不来侵逼,虽无功而返,亦不为失……”我保你家牌位一晚上不出事儿,妖物自己不敢来,那怪不得我啊——“只恐为其所惑,我等亦昏昏睡去,奈何?”   魏文成说咱们真要是被那妖怪或者鬼魂给迷昏了,那也无法可想……不过我倒有几个法子,净心明神,可以试上一试。便即口诵咒语,施用天书上记载的几门法术,给自己和元嵩和尚都加持过了——至于有没有效的,暂且还不能保证。   随即二僧展开铺盖,也不躺下,只席地而坐,一边关注着祠堂内外的状况,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闲天——长夜漫漫,又不敢睡,不聊天可怎么熬得过去啊?   魏文成首先就说了,师兄你刚才那几句话真是深刻,这和尚若然贪图美馔华服,有九成九定然是骗子。元嵩叹了口气,说:“惜哉,今之骗徒,何其多也!”   随即望着魏文成,道:“吾不瞒汝,向在蜀中,周游各寺,所拜师父,中有一孙天英也……”   魏文成听他提起这么个人名,料想自己是应该知道的,但偏偏……我真没听说过啊……于是尴尬地笑一笑:“吾避世而居,青灯黄卷,实不识蜀中人物。”元嵩“哦”了一声,于是就给解释:“孙天英为其俗家名也。前为侯景乱梁,调蜀兵东上勤王,以致赋税沉重,民怨沸腾,孙天英乃揭竿而起,召聚州人以攻州署,三日即败亡矣。”   魏文成点点头,意思是我明白了,敢情你曾经有个师父是个造反派——“今朝代既更,且益州已为周有,师兄虽为孙某弟子,当不受通缉。”   元嵩摆摆手,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也不怕受孙师父的牵连,只是曾经深受孙师父的影响,他说了,当世所谓僧徒,多是地主,不事生产,却反而盘剥百姓,与那些赃官劣绅本是一丘之貉——“明法敬佛,始为可僧,而既为僧,受信众布施,只为保此肉身,参悟菩提耳。彼或大起浮屠,或绫罗加身,或日食膏腴者,岂真僧耶?不过假释名以惑黎民耳!”   元嵩和尚越说越是气愤,感觉把心里一直堵着的话好不容易找到了魏文成这么一个发泄口,当下是侃侃而谈,咒骂天下僧众有九成都是骗子,是蠹虫。他说了,僧众是无须缴税的,那些名山大刹,白白占了千顷万亩的良田,却一石粮都不肯上交给国家,官府因此而加重对小民百姓的压榨,老百姓被迫把名下的田产寄进给寺庙……如此恶性循环,使得官府的力量越来越弱,生了盗贼无力剿除,有了外患不能抵御,最终受难的还是小老百姓……   那么你说寺院若能代替官府保养一方百姓也成啊,说不定有希望成就地上佛国呢,然而实际上僧众只管代官府收取百姓租税,却任嘛好事儿不干!他们有点儿闲钱就知道增修庙宇,或者大起法会,本来就贪图享受,念经只为愚民,自然那法会也不可能真保一方风调雨顺。而僧徒反倒以法会之名,又再勒逼百姓供奉……   “似此僧众,与盗贼何异?!”   魏文成插了一句嘴,问他:“如此,师兄还信佛否?”   元嵩说我信佛,但我耻与那班僧徒为伍,这和尚我早就不想当了——“只为行路方便,仍用僧形耳。”他说我看巴蜀的和尚都不成话,就想要到别处去找找看,有没有真和尚、真沙门,可是跑了趟南陈,见到各处情形并不比蜀中好多少,再北上齐国,所见略同——“适才堂上者,闻我言即退,恐皆男盗女娼之辈也!”   魏文成笑笑,说:“天下乌鸦,一般黑也。”我是没你跑的地方多,也没见过太多不知所谓甚至胡作非为的和尚、尼姑,但我前世读过史书啊,我知道佛教信仰大泛滥的时候,往往泥沙混杂,僧徒队伍里加进来八九成的污糟。你以为就巴蜀的和尚不成话么?怎么可能嘛。目前正是南北两朝都笃信佛教的时代,宗教信仰有如泛滥的江河,必然各处成灾为患。   “师兄既愤恨此世释徒,又待何如?”   元嵩我说打算回国去——现在巴蜀不是被北周拿下来了吗?那我所说的本国,自然就是指的北周了——“欲往长安去也……”   话才说到一半儿,魏文成突然间眉头一皱,把一枚手指竖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他先修道,再礼佛,又研读了天书,如今耳聪目明,远迈凡俗,就本能地察觉出来,周边状况有点儿不对。   元嵩和尚才刚一愣,嘴巴仍然张开着,就听得脑后“喀”的一声轻响。二人转过头去一瞧,但见供案上那些牌位当中,有一块莫名其妙地被拦腰折断了!   ——这支胡姓尊陈胡公满为肇祖,以胡太后父胡国珍为先祖,胡国珍以下历代祖先都有牌位,总共一十二块,这回折断的正是摆在偏中间位置的胡国珍的灵牌。   魏文成眼瞧着牌位的上半截翻落在供案上,继而又弹起来,翻出供案边缘,直朝地面落下,他的神情就不禁恍惚,迷迷糊糊地仿佛回到了穿越之前——大早晨关机出门去买早点,才刚在书报亭里买了本,走不几步,忽与某人擦肩而过,那人一招手:“嗨,早啊。”   魏文成随口答应一声,但随即转过身来,望向那人:“抱歉,恕我眼拙,咱俩认识的吗?”   那人朝他笑一笑,开口就问:“你有病啊?”   “你才有病!”魏文成不禁气往上涌,“有这么说话的吗?”   对方“嘿嘿”地笑:“要不是有病,你冲着一块断折的灵牌答应个屁啊?”   魏文成悚然一惊,当即醒觉,急忙就从身旁摸起一枚铜镜来。这铜镜是他要求胡家人给准备的,质量不次,磨得是锃光瓦亮,他还预先用朱砂在镜缘上写了一圈儿的符文。竖起铜镜来,他折射灯烛之光,朝着供案方向就是一照——   一个黑漆漆的影子当即在镜下显出了身形! 第三十九章、离魂   这时候天已经漆黑了,祠堂里原本在供案上点着油灯,俩和尚嫌太过昏暗,就给挪自己身边儿来了。此番魏文成擎出铜镜来,正好反射油灯的光芒,朝着供案方向一照,当即原本空无一物处,现出了一个黑漆漆的身形……   魏文成一边照妖烛怪,一边拿眼神一瞥,就见旁边儿的元嵩和尚目光呆滞,估计也跟自己刚才似的被迷昏了——他心说天书上的法门也并不是很靠谱嘛。   其实这只是他自己功力不够所致,若是毫无防护,估计他们俩直接倒头就睡啦,魏文成本人不会那么快便即挣脱幻惑,元嵩和尚也不能仍然大睁双目,端坐不倒。魏文成一手擎灯,伸出另外一只手去,在元嵩脑后用力一拍,那和尚双眼一眨,清醒过来,随即正见到那个黑影,不禁就是一哆嗦。   黑影骤然现形,也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就见他身量颇高,穿着上衣下裳,头戴梁冠,腰系金带,还挂着印绶,貌似是个官员模样。元嵩和尚终究阳气旺,胆子大,只略一哆嗦,便即挺腰站起,戟指喝道:“汝何人耶,因何作怪?!”   那黑影晃了两晃,在镜光照射下身形越来越是清晰,就见他微微苦笑,双手一摊,说:“吾申屠嘉也。”   魏文成还没反应过来,元嵩先一挑眉毛,反问道:“得无汉相申屠乎?”黑影点点头:“正是。”   魏文成恍然大悟——他前世终究也是读过不少史书的——隐约记得,西汉朝确实有个申屠嘉,貌似是在文帝还是景帝在位的时候当做一任丞相。他不禁疑惑啊,你这前汉的亡灵,为什么会到今世来作祟呢?也没听说你跟姓胡的有啥不对付啊。   当下执镜照定申屠嘉,厉声喝问,你究竟干嘛来了?申屠嘉想要躲避镜光,可是左侧右闪始终无法摆脱,只得长叹一声道:“胡氏害吾无处可去,乃坏其宗牌,以泄吾忿也!”   原来这申屠嘉就是本地生人,汉代属于梁国睢阳县,他曾经跟随刘邦起兵,因功任淮扬郡守,文帝时拜故安侯,继张苍而担任丞相,景帝初年请杀晁错不成,反为所欺,忿恚而死,归葬故乡。据说当地百姓给他起了一座祠堂,四时祭祀,于是这位申屠丞相的亡魂就在祠堂里呆了下来,力保年丰岁登。其后历遭兵燹,祠堂时毁时建,一直等到胡家搬来此处,所见一片废墟,不但没想着把祠堂重新修复,反倒干脆夷平了,改做宗祠。   申屠嘉一开始没当回事儿,反正你这宗祠也是空的,并不见有胡姓先祖前来受享,那么我就占着这地方继续享用香火吧。但前不久胡家刨地,竟然挖出了申屠嘉的坟墓,不仅把陪葬品盗掘干净,还把墓穴填平,在上面种麦子……申屠嘉恚怒之下,这才作祟来毁坏胡氏的祖宗牌位。   当下把缘由一说,俩和尚不禁面面相觑,心说你这汉相也够没起子的,不敢当面报仇,反倒拿人祖宗牌位出气……不过再想想,他不害人,顶多迷昏守祠之人而已,确实是作怪,但不能说为祸——这家伙还算有点儿节操下限啊。   元嵩和尚当即劝道:“时移事易,国朝变更,前朝丞相,后世腐土,何所怪哉?”如今战乱四起,连皇帝的坟都有人扒啊,更何况你呢?你连劈了他胡家好几口牌位,也算出了口恶气啦,咱们就此打住,如何?   申屠嘉苦笑道:“我非独恨毁祠荡坟也。此前诉于土地,土地却谓胡氏显姓,祭祀又丰,不敢得罪,视我如无物。再诉于城隍,城隍却云止守城邑,城外事当询土地……无可告诉,亦无处可去,以是怒恚也。”   俩和尚闻言不禁莞尔,心说三老与缙绅勾结,守令怠于政务,皇权不下于乡,冤者投诉无门……这事儿咋听得那么耳熟呢?敢情神仙界也跟凡间没啥区别啊!   魏文成就说了,即便土地、城隍接了你的状子,又能怎么办?惩罚胡家人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是无心之失啊,这个梁子,不如就此揭开如何?申屠嘉摇摇头,说不是我太记仇,不肯罢手,问题他们毁了我的坟,我灵魂就不能安居,想要占着他家宗祠享受香火都享受不了了呀,我不知道还能到哪儿去……   元嵩说你赶紧轮回去啊。申屠嘉一翻白眼:“胡谓轮回?”   魏文成一拍脑门,心道原来如此——据说释教东传是在后汉时期,人一西汉的亡魂,压根儿就不知道有轮回一说啊。当下皱皱眉头,问他:“然则汉时人死之后,其魂何处去耶?”申屠嘉说没身份、地位的人死就死了,魂魄离散,终至化为乌有,至于我们这些人上人,总会有庙宇祭祀,那便可以灵体的形态长久存留在世间。我知道万物有生必有灭,祠堂不可能永不朽坏,亡魂也不可能永不湮灭,但问题我还没觉着自己要完啊,就处于了无家可归的状态……你们所说的轮回究竟是啥咧?   元嵩即将轮回的含义向申屠嘉大致解说了一番。申屠嘉眨眨眼睛,说此前我去向土地投诉的时候,貌似对方也提到过类似的去处,只是当时我没往心里去……既然如此,那我就再去向土地打问一番吧。   俩和尚闻言都挺感兴趣,就问:“本方土地何在,吾等可得见否?”申屠嘉摇摇头,说除非灵体才能见着土地哪,活人是见不到的。   元嵩只索罢了,但魏文成却还不肯放弃,他转过头去对元嵩说了,我有一法,可使魂魄离体,说不定有机会见到土地……要是土地指引冥世方向,说不定我还能见到阎罗王哪!“欲试行之,请师兄看顾我肉身。”   元嵩吓了一大跳,说你想去瞧瞧土地还则罢了,冥界岂可乱闯?要是被阎罗王拘住回不来了,那可如何是好啊?!魏文成实在好奇心盛,偏不听劝,他说:“冥世、轮回、阎罗等,我释教所言也,中土本无。佛不可见,岂阎罗亦不可见耶?若终不得目见,焉知佛说是为正道?”佛教讲轮回,讲有冥世,有阎罗王,我要是能够瞧上一眼,从此可以坚定向佛之心,否则的话……这和尚当得也没啥趣味哪。   你放心,我会小心从事的,看一眼就闪,不会被阎罗拘去。   元嵩反复劝说,魏文成却铁了心作死,无奈之下只好点头,但是说了,咱们得约定一个期限,我不能一直跟这儿伴着一具离魂尸。魏文成点点头:“离魂之法,亦止三日耳,三日不归,肉身自坏,师兄且看顾我三日可也。”说着话取出几件预先准备好的法器来,就开始施法。   但其实离魂之术根本不需要动用到法器,魏文成是先给自己的肉身设下禁制,既防备别人挪动,也防着真要魂魄回不来,天书上有写到起死回生之术……虽说这法术过于高深,自己是否能够使之起效,也还在未知之数……   想满足好奇心,那肯定是要冒险的,只是若无一两招后手,魏文成却也不敢浪掷自己的性命。   施法完毕后,他便跏趺而坐,一魂飘飘,已离躯壳。元嵩接过他先前拿着的铜镜一照,只见两道魂灵点一点首,一个作揖,一个合什,施礼既毕,便即并肩离祠而去。   土地祠就在胡氏庄院的另一端,紧贴着土垒院墙,搭了个半人高的小木阁,阁中摆着土地牌位,阁外供着蔬果瓜菜。不过魏文成此刻已是灵体,所见就不仅仅木阁和牌位啦,还见着一个白胡子小老头儿,也就一米出点儿头的身量,正蜷缩在木阁旁边打盹儿呢。   申屠嘉上前作揖,呼唤:“土地。”小老头儿睁开双目,瞥了他一眼,不耐烦地摆摆手:“且去,且去,勿扰我清梦也。”申屠嘉说我不是来投诉的,是来询问——“所谓轮回之处,如何去耶?”   小老头儿一轱辘从地上爬起来,所色道:“吾劝汝轮回,汝不肯轮回,今终得悟耶?”突然瞧见旁边儿还站着个魏文成,不禁皱眉:“此又是何处亡魂?”   魏文成笑笑,单掌在胸前一竖,口宣佛号,说:“吾非亡魂也,乃释子耳,今劝得申屠公轮回,然彼不识轮回之法,故此携之来问土地。”   小老头儿拧着眉头道:“既是释子,如何不识轮回?”伸手朝地上一指:“不拘何处,但弃前生因果,愿望来世,便可入冥世以拜阎罗矣——此即轮回之法。”   申屠嘉就说了,我从前不知道有轮回一说,如今既然知道了,自然愿意放弃前生,不管为牛为马,都可以展开一段新的生命旅程,可是——难道就这么想想,便能得入冥世吗?   话音才落,突然间他脚下现出一个大坑来,申屠嘉还没来得及叫唤,当即堕入,瞬间便不见了踪影。魏文成低头一瞧,就见那坑洞深不可测,却隐有红光闪现……这就是通往冥世的道路吗?跟着申屠嘉跳下去便可见到阎罗王吗?那我是跳还是不跳呢?   事到临头,他反倒犹豫起来,眼瞧着那坑洞由边缘往中心,开始逐渐闭合,再不拿定主意就要进不去了呀!   然而魏文成仍然下不了决心,尤其旁边儿小老头儿还在警告:“汝若未死,可即归去,无得误入冥世也。”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忽听身后响起来一个声音:“还真有冥世啊,这个有趣唉——跳啊,你干嘛不跳?”随即魏文成就被一股大力从后面一搡,不由自主地朝前一纵,便即跃入了万丈深渊……   他抬起头来朝上瞧瞧,就见还有一个人跟着自己跃入坑洞——这是谁?是刚才推自己的人……魂吗?此人说话的腔调和用语都好生奇怪…… 第四十章、六道fa3lun2   这个一把将魏文成搡下冥世之人,自然便是张禄张伯爵了。??   张禄作为三维生命,在口袋地球世界内自可任意来去,只是他此前踏足的都只是地上世界而已,换言之乃凡间也,至于什么天庭、净土、冥世等等,却偏偏不得其门而入。因为那些地方与凡间并没有明显的沟通渠道,就好比在口袋世界里又开了几个副本,若能找到副本入口,以张禄的能为自然可以进入——没有等级溢出一说——但入口就很难找啊。   这回他又进来关注魏文成的修行旅程,还先跑去四方转了一圈,大致确定了这个口袋地球世界在这一时间点的范围——应该比当初他的口袋世界略大,东面几乎包含日本全域,北到蒙古草原,南到南海,甚至西南方向都过了喜马拉雅山了。想想也是,若不涉及北印度,这释教从何而来啊?   正在遨游之际,突然间心念一转,察觉到魏文成魂魄离体,张禄这一惊非同小可,赶紧穿越而来,等到了地方一瞧,当即明白了前因后果,不禁大喜。他还想跟着魏文成进冥世去瞧瞧呢,谁想那家伙却是色厉内荏之辈,眼睁睁盯着地上的洞窟合拢,却不敢贸然进入。张禄急了,伸手一搡——你给我下去啵!   魏文成促不及妨,直接就掉深渊里去了——即便有防备也没用,哪怕佛祖在此,张禄也能将他推入冥世,终究此界什么玉帝、佛祖也只是伪三维生命而已,假的遇真,如何施展得开?   魏文成就觉得自己下坠之势越来越快,心中大叫不好——老子难道要摔死不成么?直到双脚接触地面,去势当即止住,就连冲击力都没有丝毫察觉,这才恍然大悟:我现在是灵体啊,有没有质量不知道,应该是没有重量的,怎么可能摔得死?说白了我是鬼,鬼死之后,又能变做什么?   睁大双目,四下观瞧,却只见暗红色的浓雾重重,并不见他人……他魂身影——包括先下来的申屠嘉,还有推自己下来那家伙。而且灵体本不用呼吸,那浓雾却自然聚拢过来,直往自己体内钻,魏文成就觉得脑袋有些昏沉,心说我究竟是谁啊?我到这儿来干嘛的?   悚然一惊,匆忙双手合什,口诵咒语。他知道这迷雾有幻惑效果,大概就跟传说中什么“孟婆汤”一般,能够抹消人此生的记忆——已然决定弃世,愿入轮回的真鬼魂还则罢了,他可还不想这会儿就死啊!好在心中尚有一点灵光不泯,竭力凝定心神……   只可惜他不会任何一种释教经咒——话说大多数佛咒都出于密宗,这年月还都没传到中土来呢——所以本能地双手合什,口诵却是天书上一门净心避邪的法术。果然咒语一念,浓雾便即逐渐散去,虽然仍然凝聚在他身周,却不再往身体里钻了,他的心神也变得逐渐清明起来。   抬头朝上望望,同样混茫一片,找不到自己究竟是从哪儿下来的。到这会儿了魏文成不禁后怕,心说那究竟是谁啊,一把推我下来……无奈之下,只得试着迈开脚步朝前方走去,行不多远,忽听那个奇怪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这儿就是冥世?怎么不见大鬼小鬼,血池、刀山啥的?”   魏文成匆忙转头,只见是一个陌生人,穿一领貌似不是这个时代的长袍,留着两撇小胡子。魏文成本是见过张禄真身的,但仅仅一面而已,而且那时候张禄还作现代人打扮,嘴上也没胡子,故此心旌动摇之际,就没能认出来,还问:“尊驾何人耶?”   张禄朝他笑笑:“我说我叫6小凤,你信么?”   魏文成闻言大惊,心说这画风不对啊!脱口而出现代语言:“你也是穿越来的么?!”张禄面色一沉,假装正经道:“小和尚,你错了,冥世上通诸界百代,你来得,我也来得,说什么穿越?你不必管我从何处、何时来,关键你要往何处去呢?”   魏文成皱眉道:“我想见见阎罗……”   张禄点头:“那便去见吧。”说着话鼓唇一吹,四周浓雾当即散去,魏文成这才现,原来自己站在一座石板桥上。   这桥很宽,左右大概有二十多步,他走到桥边朝下一望,不见河水,只见翻卷的浓雾,雾中还有暗红色的光芒透射上来。就听身后张禄有些失望地说道:“这也不是血池啊……”   忽听前方响起来一个声音:“胡谓血池?胡谓地狱?”   “胡”字出口的时候,这声音貌似还隔得很远,但等到最后一个“狱”字,说话人却已然到了眼前。魏文成抬头一瞧,只见两人飘浮而近,后一个正是申屠嘉,双目无神,一副懵懂之相;前一个却似印度人,面色黧黑,高鼻深目,微卷的头梳着高髻,戴一顶黄金冠,穿一身紫罗袍,手持一柄金刚杵,赤着双足——无论冠冕上、衣袍上,还是金刚杵上,都镶嵌八宝,极其的华彩。   那人不理魏文成,却朝张禄合什为礼:“未知尊者来我冥世何为?”   张禄心说这家伙不简单啊,一见面就知道我非凡俗——当然啦,我有多不俗,你肯定是猜不出来的——比那个袁公强了不知道多少倍。当即拱手还礼:“吾名界王——卿即冥世之主耶?”   对方闻言愣了一下,很明显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界王”之名,于是反问:“尊者乃道家神仙耶?”张禄笑道:“吾非释非道,亦释亦道,三界内外,皆吾道场。”   对方肃然起敬,再度合什:“尊者神通,似不在佛陀之下也,恐是未来得悟者……”张禄心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这话也没错啦……   “吾为阎摩罗,奉佛陀之命,守六道***尊者身在六道外,乃欲一观轮回之景耶?”   张禄点头笑道:“正有此意。吾闻冥界地狱,审断亡魂,诸般磨难酷刑,亦欲一观。”   阎罗王摇摇头:“此外道妄僧惑人之言也,吾但守***接引亡魂耳。亡魂入轮,自有天地大道指其去处,转生高下,缘由前世业障,非出吾之审断也。如凡间帝王,不当妄断人生死,断人生死者,律法也;亡魂之所去,亦非吾能断,断其所去者,因缘也。造因乃得果耳。”   张禄心说我明白了,这个假世界的机制是截取真实地球上某一个历史片段改造而成的,就连相关的天堂、地狱,也基本上原汁原味地保留了当时的宗教神话和民间信仰。所以自己当初那个口袋地球世界里就没有玉皇大帝,只有天公,那时候佛教信仰传播得还不够广泛,故而天上也没有什么净土、灵山的位置。而魏文成的这个口袋地球世界呢?这会儿阎罗信仰、冥世神话才刚传入中国,所谓“地狱变相”可能还没成型,更没让道教徒窃取去改造成什么十殿阎王……   ——你瞧人家这设定做得多细致,考证多严谨,比大部分国产游戏都强太多啦!   所以呢,跟这儿只有一个负责轮回的空荡荡的冥世,还有冥世之主,孤零零一个阎摩罗而已。   就不知道下一个口袋地球世界会截取和改造哪段历史?若是唐代、宋代,甚至更以后,相信地狱里就会热闹多啦——天上可能更热闹,就连江河湖海里都塞满了龙王呢!   于是朝阎罗王点点头,表示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恳请一观轮回之景。”阎罗王说这没问题,但是——他瞟了一眼魏文成:“此僧为尊者携来耶?”   魏文成还没有回答,就见阎罗王皱了皱眉头:“怪哉。”他嘴里说着魏文成,但脸却朝向张禄:“吾观此僧,阳寿未尽,且不见其前生,亦不见其后世,直如虚空中生出者也!”   张禄暗挑大拇指,心说好眼力。他伸手一指魏文成:“此儿来历甚奇,乃携之一观轮回耳。”多了我也不必要说什么,你丫又不是查户口的。   阎罗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便即一伸手:“请随我来。”   他在前面走,张禄、魏文成还有申屠嘉都在后面跟着,不过前两个还有自主意识,申屠嘉看上去就跟具行尸走肉一般,完全遗忘了前世今生啦。   行不多远——也说不定很远,此世毫无距离的概念,时光也似停滞了一般——长桥终到尽头,阎罗王伸手一指:“此即六道**也。”   张禄定睛一瞧,不禁拍手大笑道:“妙哉,妙哉!”   就连他都没有想到,所谓“六道***竟然是这个样子的。因名思意,既号为轮,那应该是个巨大的水车般的立轮吧——很多文艺作品中也是如此表现的——但这个假世界造出来的,却是深合佛家之理,或者更准确点儿说深合密宗教义的一尊:曼陀罗。   曼陀罗是梵语音译,意译可为“坛场”,指一切圣贤、功德聚会之处。只见长桥尽头,无边浓雾如水,其中漂浮着一片巨大的圆形场地。场地四分、八分、十六分而直至一百二十八分,层层嵌套,每层都有不同数量的佛陀虚影守护,并且相互间以相反的方向缓缓流转,那些佛陀虚影就在流转中产生出无数残像,残像逐渐淡化,化作五彩氤氲,交相辉映……   阎罗王伸手一推申屠嘉:“汝可去也。”申屠嘉迷迷糊糊地便离开了长桥,步入**之中,一步步向中心位置行去。他才到**中心,身影便骤然化作一道白光,**各层的旋转度陡然加快,随即从中心数第三层总共十六尊佛陀虚影便闪亮起来,所生残像氤氲幻化出偏近白色的毫光……   张禄猜测道:“得无归入人道耶?”   阎罗王颔道:“尊者智慧,不言自明。前世之因种后世之果,彼未尝作恶,然亦无大功德,无悟性,**长转,使入人道,且毫光白净,当入小富之家,一生无忧矣。”   说着话突然转头望向魏文成:“汝欲试否?”   张禄心说不仅你好奇,其实我也挺好奇的,这个无来生无后世的小子,他要是进了***又会生什么情况呢?不过咱们还是别冒险吧……当即摇头:“岂可妄试耶?”随即双眉一挑:“吾却愿试!”   可是话音刚落,却听身后又响起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何妨容吾先试?”   张禄转过头去一瞧,不禁大吃一惊——我靠这家伙怎么来了?他又为何能够直入冥世?!8 第四十一章、虚空魔主   假世界终究是假世界,能够让张禄吃惊的事情还真不多——就好比一个资深玩家,在技术并没有很大进步的前提下,真有什么游戏设定能够吓得住他,当场拍案大叫“你这也能想得出来”吗?   可是张禄偏偏就吃惊了,不仅是他,阎罗王、魏文成转过头来,也尽皆大惊。   为什么呢?魏文成吃惊,是因为发现身后这人……怎么跟我旁边儿这个“界王”长得就那么象呢?两人几乎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当然啦,你要说区别也有,就是后来这位上衣下裳,是传统士人打扮,而且没有留胡子……   阎罗王吃惊,是因为此人分明仙种,但同时——他也是个亡灵,并非活人,或者活仙!   他们吃惊,来人却也一样瞠目结舌,注目张禄,口中嗫嚅道:“汝、汝是何人?”   张禄几乎跟他同时开口,但声音却绝对压倒了对方:“汝何人耶?”   来人答道:“我上成公也。”   张禄心说你早一阵子报名,我还真差点儿把这名号给忘了,未必能够想得起来……好在前些日子我可是在真实地球上又呆了一整年啊,跟自己家里用网络搜索,查找曾经在假世界中经历过的人和事,结果一不小心就翻到了,只见上面写着:“上成公者,密县人也。其初行久而不还,后归,语其家云:‘我已得仙。’因辞家而去。家人见其举步稍高,良久乃没云。”当时就傻了,心说这不就是我么……   敢情所谓魏文帝赐号云云,并不是假世界无根由的原创,而确实有其本。当时跟三无一说,他也到处搜索查找自己在历史或者传说中的位置,偏偏就是找不到,还被我好一阵嘲笑来着……   想不到啊想不到,这不同代假世界之间竟然还有传承关系,人这系列做的,真是太用心啦,确实值得我辈膜拜!   当即皱眉问道:“吾闻上成公魏时得道成仙,缘合魂灵到此?”   上成公轻叹一声:“来此者,自因今世已了,乃求轮回——汝究竟是何人?”   张禄心说我是何人,这没法跟你说啊,而且也说不着……当下淡淡一笑:“吾名界王,相貌仿佛,或偶然耳。”随口敷衍过去,接着再问:“仙人亦有死乎?”   上成公撇嘴道:“万法终有灭,仙人安得无死?”   张禄说我不是这个意思:“魏时得道,迄今不过三百余载,安得便死?”这要是修成了仙道也就多活几百年,那还有什么意思啊?   上成公却不回答,仿佛这个跟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张禄并不存在似的,只是转过头去问阎罗王:“卿即冥世之主耶?前方即六道**乎?”   阎罗王就问了:“上仙欲求轮回?”上成公说:“然。”阎罗王接着问他:“得非为虚空魔主所害,故此寿尽而魂飞乎?”上成公苦着脸,还是回答一个“然”字,然后提起衣襟,便待迈向******张禄说你们这都是打的什么哑谜啊,什么“虚空魔主”——“吾未尝得闻此名也。”佛教里有这么一说么?   阎罗王叹道:“此亦虚空中生一无根由物也,其害更在波旬之上……”波旬乃是佛教所说的魔王,曾经骚扰和阻碍过释迦摩尼开悟,以象征修行中的磨难,所以一开始就翻译成“磨”,后来梁武帝觉得这玩意儿应该是恶鬼之属,所以就给改成鬼字底的“魔”了。   就听阎罗王接着介绍说:“乃恐出于佛界之外,三世之前,自言诸相皆空,诸法并虚,即佛菩萨亦无妄生造,专一灭世,假尽而真自现耳。其时隐时现,诸佛不能料,诸仙不能敌……为其所害之神仙、菩萨,已不知凡几矣!”   张禄闻言点一点头,心说我明白了,那就是“祟”的人格化变体吧——你丫也鬼,在佛后面放个“料”字,在仙后面却放个“敌”字,而且偏不说有佛陀亦为所害,而要降格到菩萨一级,果然你目前还属于纯释教信仰……真要是超三维的自然之力,估计这假世界内就算一万个如来并肩都灭不了,能够暂且抵御它的侵袭,就已经很了不起啦。当初能够灭祟的只有老子,如今能败这“虚空魔主”的——瞥一眼魏文成,估计也只有这个小子啦。   魏文成听他们所言,正在一头雾水,突然察觉到——哎,这位“界王”斜眼瞧我,那是什么意思?   就听张禄问阎罗王:“神仙为道家天真,安得入释教*******阎罗王微微一笑:“彼等本不识轮回,死即灭矣,今有**常转,因何不来?”张禄心说什么识不识的,其实是道教本没有自己的轮回系统,后来完全剽窃佛教,这年月尚未剽窃成功,所以道家神仙也就只好用你佛教的**啦。迟早你丫也会被道教绑架,从此佛道合流,变成地狱十殿阎王之一的……   他们正说着话呢,上成公已然走到了**中心,一道白光便即消失了踪影。随即**又再加速旋转起来,同样第三层开始放光,不过这会儿的毫光颜色更为鲜亮,偏近赤红色。阎罗王轻叹一声:“噫,彼终不肯入天人道也!”   张禄明白,所谓六道,是指的天道、阿修罗道、人道、畜牲道、饿鬼道和地狱道,在中国传统理念中,也就是目前的道教说法里,只有人、畜牲和地狱,并没有天、阿修罗和恶鬼,上成公若是轮回去了天道,那就等于彻底进入佛教系统啦。看起来他虽然死了,终究是仙人魂魄,跟凡人不同,不但下了冥世也没有被消除记忆,而且还能自主选择轮回的去向。他选择再归人道,估摸着打算重新修炼,重登道家仙界。   当下一扯魏文成,同时向阎罗王比个手势,意思我要跟这小子说几句话先。   把魏文成扯到一旁,张禄低声对他说道:“此虚空魔主,汝亦曾得见矣。”   魏文成就迷糊啊,说我什么时候见过“虚空魔主”了?就见张禄微微一笑,问他:“乃不……你不会忘记了那个屠杀同门,飞天而去的许还璞了吧?”   他最近不常用文言,这会儿觉得有点儿拗口,干脆跟魏文成说现代语言,魏文成闻言大吃一惊,往日情景当即在脑海中历历浮现……那么眼前这家伙要是去掉了胡子,换一套装束,不正是——“汝乃林屋山溶洞中时空门内之人耶?!”   张禄笑着摇摇头:“你错了。”不等魏文成反应过来,接下去就说:“我在门外,你才在门内。此世终究虚假,只有你一人为真,故此虚空魔主欲求灭世,只要将你殛灭,或者逐出世外,则此世自然便会丧失生机——你本身也很危险啊你知道吗?”   魏文成一头雾水,匆忙问他:“你究竟什么意思?这个世界是假的?我到底是发癔症呢还是穿越了?”   张禄张嘴欲言,却最终还是把话给咽了:“我觉得就算告诉你真相也没什么不好,但某人不同意啊,我又已经答应他了……其中真相,还是由你自己去发掘吧,你就当在玩一个虚拟实境的RPG游戏好了,而且这游戏的结果对你真实的人生影响很大,绝对不能够失败!”   “喂,你把话说明白点儿——就算游戏打通关可以赢一千万奖金,游戏终究是游戏,不是我真实的人生,这面对危难时候的心境和反应肯定会有所不同啊!”   “那你就把它当作真实的人生,死了就是死了,成功就是成功,一切遵照本心去做吧,因为一切都不可能重来,”张禄笑一笑,“好好把你的全部身心都浸润到这个游戏……这段诡奇的人生中去吧。不过呢,你若真的遭逢什么危险,可以在心中默念我的名字,我有一定可能会跑来救你哦。”   “一定可能……”   “世事无常,谁说得清呢?”张禄拍拍他的肩膀,“切记,虚空魔主迟早会找上你,而要想消灭虚空魔主,当世也只有你一人可以办到,你们俩就是一对天敌!”   说完了话,他转过头去对阎罗王说:“吾欲尝试转轮,还请送此子还阳。”阎罗王点头说成啊,反正这小和尚阳寿未尽,我又看不清他有来世……我会把他安全送回去的啦,尊者且放宽心。   张禄笑一笑,随即一个箭步就蹿入了六道**的中心位置。白光闪过,**当即疯狂地旋转起来,好一会儿才逐渐减缓速度,但内外六层,哪一环都没有绽放任何颜色的毫光。   魏文成皱眉问阎罗王,说这是什么意思,那位“界王”究竟跑哪儿去了?阎罗王笑道:“自从来处来,而往去处去也——彼尊本在六道之外,如何还有轮回?”说着话抬起手来,朝着魏文成一甩袖子:“汝既见***当坚向佛之心,且好生修行去罢。”魏文成就觉得一股大力朝自己涌来,不自禁地“噔噔噔”连退三步,随即眼前一花——   他的灵魂不知道怎么的就复归了肉体,当即睁开双眼,只见元嵩和尚正紧盯着自己的面孔,于是开口问道:“我去几时耶?”元嵩和尚愕然道:“不过半柱香耳……汝已往冥世去来耶?” 第四十二章、仙陨   世间众生因造作善不善诸业而有业报受身,乃入六道,六道在欲界之中,而欲界、色界、无色界统称三界……这是佛家的基本理论。可是张禄不但身不染尘,不属六道,且不在三界之中,那么六道轮回又与他何干?   当下他纵身而入六道**之中,随即眼前一花,只见满目莽苍,又已返回塔图音星上来也——说白了,这六道**对他来说就是一个旁门,他离脱旁门,便直接被弹出了假世界之外。   这倒也在意料之中,而且根据张禄的设想,那魏文成表面上是人身,其实也在六道、三界之外,阎罗王观之而不见前生——当然不是没有前生,但前生不在那个世界上啊——亦不见来世,那么理论上他也是不受轮回所限的。只是倘若魏文成进入***他又会被弹到哪儿去呢?总不至于也跟自己似的,直接被弹出假世界之外吧?   这种可能性理论上也是存在的,然而天可怜见,如今的魏文成尚未得道,他仍是个凡人——也就是三维生物——三维生物来至三维世界,直接就会被湮灭呀!张禄不觉得那个假世界系统如此的复杂、精细,还会残留着这么大一个漏洞,能在玩家并不破坏规则的前提下,直接莫名其妙地就把他删号了……   但终究还是不敢试,因此他先请求阎罗王把魏文成送回假世界中的人世,然后自身才迈入六道***临分别前他关照魏文成,若遇危难,可在心中默念“界王”之名,自己有可能前往相救。这倒不是虚应故事,他早将一缕意念牵扯在魏文成身上,其实都不用魏文成想起自己来,只要真碰上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即便张禄身在三维世界,也能即时感应得到,前往救援。   因为时间流的不同,所以张禄就算身处别的象限,匆匆赶路,前去假世界,这段时间对于假世界来说,都可忽略不计,而一旦进入假世界,想要找到魏文成,也不过刹那之功。   但是张禄也说了:“有一定可能会跑来救你哦。”话不能说死,谁知道还会出什么妖蛾子,把自己牵绊着暂时不克前往相救呢?打个比方说,自己正在跟玄奇界的同事开会,倘若突然间闪人,很可能引那些三维生命的怀疑,再说人要是扯着他不放离开,那又怎么办?再打比方说,张禄正深入青丘或其它三维世界,那么不可能直接前往口袋地球世界,而必须要通过三维周转,会不会因此而耽搁了时间呢?   再比方说,张禄要是正跟上回似的,跟某条龙在对峙着呢,又哪有轻易抽身的可能?   当然啦,这种可能性非常之小,而最大的可能性,是张禄正身处真实地球世界,这也可能耽误了对魏文成的救援。不过在张禄想来,倘若口袋地球世界的机制竟不能及时挽救被摄之人的性命,连一时半刻熬到管理员来救都赶不及,那真出了事儿也就不是自己的错了……   张禄在三维世界还有本职工作,甚至还有隐秘的使命,怎可能每分每秒都关注着魏文成,随时准备伸出援手啊?真要有什么事儿扛不过去,那是他的命,是他的能力不足,是口袋地球世界机制摄错了人……人生总有风险,谁都难以彻底回避吧。   因为根据原本的计划,张禄在再次看顾魏文成之后,就该进入真实地球,去寻找连通第三代口袋地球世界的通道啦。倘若果如三无所猜测的,第三代口袋地球世界的入口与第二代入口相距不远,则自己必能找到,记下坐标来交给三无,三无就有可能计算出这套机制的核心所在。   于是张禄才刚返回三维世界,便即将身一纵,又待再入口袋世界——只有通过老人岩石公身下的孔道,才可能前往真实地球啊。然而尚未得入口袋世界,也就差了那么百分之一微秒吧,突然间有一道意念注入心中……   这信息来得甚急,张禄不敢怠慢,急忙离开塔图音,化一道白光,接连穿越五道虚洞,最终在正五象限的某处现出身形来。现身之后一瞧,我靠,“屠龙战队”竟然人都来齐了,这究竟是出了啥事儿了?   不必开口询问,自有意念在群仙之间流转,众人大多面现哀凄之色。原来是堂阳季出了事儿了,具体情况亦非三言两语、一道意念所能表述清楚,大概缘由是:   就在不久之前,堂阳季于正八象限突然遭遇三条成年巨龙的围攻,此象限内多名战队仙人匆忙来援——包括了“拳王”魏强、唐莹等总共四名——本来他们合起力来,捏那三条龙就跟玩儿一样,谁想这本是一个圈套……   堂阳季虽然面色如常,但谁都知道他已然身负重伤,只恐寿数将终——三维生命本无纯物质的肉身,只是一团意识和能量的凝聚体,人类的相貌只不过他们意识的对外反映罢了,所以也不会现出伤损之态——他微微苦笑道:“竟然知道设伏打援,看起来龙族的心智也成长得很快啊……”   魏强皱眉道:“不仅仅是心智成长,变聪明了,而且……只恐龙族中也已经产生了某些如同战队一般的组织……”   作为三维生命,龙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跟仙人是很象的,喜欢独居,不常抱团,否则单凭堂阳季他们几个,也没可能多次深入龙族象限,斩龙破敌,却很少遭逢什么大的风险。这回三条成年龙族聚在一起,本不算什么特别的事情,但等到魏强等仙人来援堂阳季的时候,却突然间又从虚空中接连蹿出七条龙来,其中六条为成年龙族,直接切断了他们的后路,这事儿就非常罕见啦。   经过一番恶战,五位仙人——其实只能算四个,唐莹目前还在实习期,只是个添头,派不上太大用场——终于杀出了重围,还杀死二龙,击伤四龙,但功力最强,因此而一力断后的堂阳季却也濒临油尽灯枯之境了……   张禄深感悲凄,没想到自己上天还没多久,竟然就有缘得见仙人之殒了……他跟堂阳季本不怎么熟稔,也就见过一两面而已,但终究份属同类,又身在同一个组织内,具有近似的志向,如今得知对方即将陨落,不禁慨然而叹。   心里挺难过,但他哭不出来,流泪本是凡人悲伤哀痛的表现,仙人自然没什么泪水可流。当然啦,强要流泪,以向他人表露自身情感,也不是不成,但那未免显得太过刻意,太过矫情了。   身周其他仙人也尽皆如此,并无人流泪,无人哀恸而哭,半数稍露哀凄之色,半数仍然面如止水,但相互间意念传递,却表现出个个心神激荡——套一个地球上的老话再合适不过了,那就是都为“愁云惨雾”所笼罩也。   堂阳季反倒“呵呵”一笑:“有什么可伤心的?万物有生必有灭,若想不灭,除非跳出旧有窠臼,破境再生。吾等天上仙人,欲求再度飞升,可到目前为止,还并没有飞升更高层的实证,在场诸位,九成九也都是要死的,早死晚死,有何区别?”   唐莹叹息道:“本以为来到天上,即可不生不灭,若仅仅能得久寿,飞升又有何益?”   堂阳季摇摇头,说你错了:“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得无声无息,而我等仙人,死若星辰之灿烂,有什么可遗憾的?”说着话又笑一笑:“其实就连我都从没有见过仙人陨落,汝等真是有福,可得目见——说不定你们见了之后,还会羡慕我的死哪。”   魏强撇一撇嘴:“我等既已成仙,自当看透生死,但你可别说这种话,我可不想你去之后,大众欢喜赞叹,就此追随你而死……咱们还有事业未完哪!”   堂阳季点头:“不错,事业未完,诸君当更努力,不必为我陨落而悲凄,我亦当永随诸君之侧。”   索太问道:“堂阳你可择定了死所么?”   堂阳季笑道:“那是自然,既然起意屠龙,战阵之上,谁人不死?跟你们这些呆在后方的不同啊,我们可是早就选择好了陨落之地了。”随即转向唐莹:“只有唐莹,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谈起此事,正好,在看过我的死相后,你便可去寻找一处自己的埋骨之所。”   唐莹微微一愣:“死在哪里,很重要么?”   好几名仙人同时点头:“非常重要。”   堂阳季随即长啸一声:“诸君且随我来!”说着话将身一纵,化道白光而去。众仙匆忙循着他意念的余波跟随于后,接连穿越两条虚洞,来到了正三象限。   堂阳季停步的地方,是一片宇宙虚空,在张禄的判断中,附近百光年内再无一颗星球,甚至连大如拳头的宇宙尘埃都欠奉。他心说我还以为堂阳季会想埋骨在某颗行星上啊,为什么要跑来这种虚冷死寂的所在?有什么好?   当然啦,他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这会儿他还并不清楚,所谓仙人的“陨落”,究竟是一种什么性质的事件……   第四十三章、新星   堂阳季双手一拱:“好了,宴总须散,言总须尽,我去也,诸君保重。 ? ”众仙各自回礼,倒有将近一半儿与之相同,都是拱手抱拳,躬身作揖,但也有些习惯性的礼仪比较诡异,或以拳捶胸,或以手加额,或双臂交叉扶着肩头……   仙人们交往并不频密,因此没有形成统一的礼仪制度——而“屠龙战队”中人虽然时常往来,终究数量太少,圈子太小啊。   张禄在口袋地球世界和天垣世界上也都习惯了,很自然地便即抱拳还礼,心中不由得想到:若是现代地球并没有作揖礼,要是碰到类似情况,又该怎么办?深鞠躬?总觉得别离悲凄之意太浓……招招手,又不怎么庄重……   礼毕,众仙各自后退,魏强也一左一右扯了张禄和三无一把,示意二人退后。三无一挑眉毛,嘟哝道:“什么意思?难道他要自爆?”却被魏强横了一眼,只得悻然收声。   在魏强的引领下,三人一起退出数光年之外,遥遥望着堂阳季。就见堂阳季在虚空中盘膝坐下,双手掌心朝上,叠在腹前,双目微阖……但是突然间他又睁开眼来,望向三无——“三无啊,曾经听你说过,你出身之地有类似尸解一说,叫啥来着?”   只是意念传递,故此虽然相隔数光年,众仙亦都能领会其意。三无摇头道:“那是道家……有些地方是叫尸解啦,我佛门则称为‘坐化’,不过那就不该盘膝,而要跌跏趺坐。”   堂阳季笑道:“尸解也好,坐化也罢,都只是妄想罢了,肉身化去,而非舍弃,灵魂才得解脱……不管是盘膝,还是什么跌跏趺,都非人类自然姿态。我既然要死了,就该以自然姿态去死啊。”   有仙人传递意念道:“堂阳,你不如躺下吧。”   堂阳季还是摇头:“平躺亦非自然姿态。”说着话突然间头下脚上倒转过来——当然啦,宇宙空间并无上下之分,只是先前群仙都头顶朝向同一个方向,方便交流,自然以之为上而已——随即蜷起四肢,缩起脖子,就仿佛婴儿孕育在母体中的正常体态一般。   张禄远远望着,纵放感官,就觉得堂阳季的意念开始向外部散,仿佛这位仙人瞬间膨胀了无数倍一般,但随着膨胀,他的精神浓度也开始自然稀释。这就是仙人的陨落么?他将把残存意念弥散到宇宙空间中去么?   正这么想着,突然间又感觉到堂阳季的身体骤然热。所谓仙人并无物质实体,其实是由能量与意念所凝聚而成的,而随着意念的弥散,能量反倒快凝聚,并且温度瞬间增长。异相就在此时产生了,就见堂阳季胸腹之间骤然出现了一个光球,光球的亮度快攀升——若是凡人,恐怕望一眼就会被瞬间汽化吧——而光球也随之快扩展,很快便将堂阳季整个身体都包容在了其中,并且疾旋转起来……   张禄不禁大惊,随即瞟了三无一言:你这乌鸦嘴,还真被你说中了!那老头儿真是要自爆!   当然啦,这并非简单的自爆,即便凡间强者本身所蕴含的能量便过了好几颗氢弹,而当其改变生命形态,破境飞升,得入三维世界以后,更是随时随地都能从宇宙虚空中汲取凡人所难以想象的巨大能源,多年积累,再瞬间聚变,这场大爆炸当真是惊天地而泣鬼神!   光球的旋转在增加到一定度后,终于爆裂了,即便身处数光年外的仙人们,亦感觉热浪汹涌扑面而来。堂阳季先前所弥散出来每一点意识片段,都似乎同时蕴含着无穷无尽的能量,在虚空中相互碰撞,引更为恐怖的链式反应……众仙之中,以唐莹境界最低,不禁掩面而呼,吕翎音急忙迈前一步,挡在了她的身前。   张禄倒并没有唐莹那般不堪,他就觉得那纠缠着无穷能量的意识片段仿佛狂风一般怒卷着,直向自己扑来,虽然似乎有些难以抵挡,但为了表示对堂阳季的尊重,也为了不在别的仙人面前丢脸,他还是努力维持着自己先前的位置和姿势,甚至脸上还挤出些微笑容来,欲图坦然而对。但随即就觉得那股炽热的飓风直透自身脏腑——倘若他还有脏腑的话——并随即布散入四肢百骸……   这是什么感觉?这感觉就象自己在凡间吸别人真气一般啊!   张禄意念流转处,分明身边两个地球余孽也各自骇然,他们的感觉与张禄几乎一般无二。但随即魏强就又伸手一扯两名同伴,匆匆后退,一直退到奔涌的能量流由龙卷飓风变成拂面微风为止——自然啦,淡淡微风,是不会再向三人体内渗入的。   张禄脑海中响起了三无的声音:“我靠这是正常的还是不正常的?”   随即是魏强的声音:“闭嘴——过后咱们再细谈。”   张禄再次注目堂阳季——或者更准确点儿说,是堂阳季曾在的位置,就见经过剧烈的爆炸之后,那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根据他的简单测算,这应该是颗直径略小于太阳的恒星……   怪不得堂阳季会说:“我等仙人,死若星辰之灿烂……”原来这不是比喻,而是实情实景!   仙人陨落,意识弥散,同时无法再凝聚起体内的能量了,能量产生热核反应,剧烈膨胀并且爆炸,从而形成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持续燃烧,就此化作了恒星!这真可谓是死得“轰轰烈烈”了。   就听恒星对面遥远的地方,罗兹缓缓说道:“死若星辰之灿烂,从此燃烧千亿万年,而其思想弥散到我等友人身上,这样的陨落,能说是死吗?”   接着是索太的声音:“关键是,何所谓死?人之畏死,怕的不是什么**朽烂、精神湮灭,甚至什么地狱天堂,怕的是自我意识的消亡。而偌大的亮星,它难道就没有自我意识吗?即便这自我意识的形态有所改换,只要仍存一线自我,都不能说是死啊——故此陨落无甚可怕。”   魏强也道:“今日聚会众友,一是为堂阳前辈送行,二也是请诸君亲眼观看仙人的陨落,知道陨落并不可怕,为怕陨落而蜷缩于偏僻角落,不敢与龙族抗争,不敢保护前人得来不易的象限,那才是最可怕的。仙若只求长生,又与凡人何异?”   三无笑道:“好在听你们所说,龙族也不怎么团结啊,也不怎么奋啊……”   魏强摇头:“终究龙族的战斗意识要比大多数仙人都强,我等再不奋,真恐天上再无居处……”   “而且老窝还要被龙族给抄干净了。”张禄也不失时机地加上了一句。   众仙唏嘘良久,然后各自散去——至于堂阳季以身所化的恒星,从此就被称为“堂阳星”。张禄不禁在想,若是某一天我也陨落了,炸裂了,化作了一颗新恒星,难道会被叫做“张禄星”不成么?还是……“界王星”?   希望那会儿天上还没有太多地球人吧,或者即便有很多地球人,也没几个看过……   因应龙族的特殊动向,“屠龙战队”的各部门都聚在一起开了个小会。当然啦,此事对于玄奇界,还有三无所在的外联部门虽有影响,却并不会因此而打乱他们的日常工作,只有战斗部门才必须重新检讨对龙族的作战手段。所以魏强他们开会的时间最长,等到会议结束后,他便即匆匆前往三无所改造的“书斋星”。   张禄和三无早就已经在那里等着他啦。三无依然捧着本厚部头的理科教材研究,时而一目十行,时而抬头凝思;张禄却伸手在虚空中点点划划,继续构架和检讨他的玄奇界任务系统。张禄还问三无:“以你如今远迈凡人的悟性和理解力,这几墙壁的书很快就能读完了吧?怎么一直耽搁到现在?”   三无苦笑道:“机械社会可以说是独辟蹊径,探索宇宙间各种规律,各种法则,自然比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纯粹跟着感觉走的修仙社会要精密得多了。但精密不见得就正确,况且那也终究是三维世界的理论。读懂很简单,去芜存精,真正明了哪些可以为我所用,哪些有所偏差,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啦。”   魏强恰在此时来到,张禄开门见山地问他:“我等各自吸收了一部分堂阳季释放出来的能量,这是正常的还是不正常的?”   魏强苦笑摇头:“可能正常,也可能不正常……”随即解释说:“我虽然也是第一次得见仙人的陨落,但曾经听堂阳等数位仙人说起过,仙人陨落,意识弥散,会被附近的仙人所吸纳,从而在知识、见识方面得到一定的传承,这绝对是正常的。至于能量……仙人自能吸纳宇宙空间任何形态的能量,但象咱们这样,瞬间被灌入那么大额的份量——没听人提起过……   “是因为吸收意念,如承其志,吸收能量,如食人肉,所以仙人们习惯上都不肯主动吸纳同类在陨落时候散出来的能量呢?还是只有咱们能吸,别人不能?这我还真不清楚。”   三无叹口气:“明白了……问题这事儿还不方便向别人打问……”   张禄紧锁双眉,想了一想,突然开口:“你们认为,仙人们都很高尚么?”   三无撇嘴道:“天上的道德规范自然与凡间不同,而若以凡间惯常的理念来判断,十指有长短,仙人里自然也有渣滓。比方说我就觉得那些只知道缩在角落里勤修自身的家伙,都是人……仙渣。”   张禄点头道:“既然如此,那若能瞬间吸纳大股能量,会有几个仙人出于道德规范考虑而不去干的?”   顿了一顿后,他把话说得更明白了:“那些家伙只求自身能得快成长,进而冲击传说中的二次破境飞升,再度延续自己的寿数,若说食人可得长生,他们真未必干不出来。在凡间不食同类都未必是普适的真理——虽然必须承认食人族社会水平都很低——更何况天上都并没有形成什么完整的社会形态,哪儿来的普适的道德规范啊?同类相斗,很难躲过旁人之眼,因此成为禁忌,但若吸收陨落之仙的能量呢?谁能现得了?”   魏强“嗯”了一声:“否则咱们刚才虽然仅仅一瞬间,还不是主动吸取的堂阳的能量,就早被周边那么多位给现了……”   三无反驳道:“也许他们都是这么干的,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魏强横他一眼:“我见识不算浅了,连我都难以确定的事情,怎么可能心照不宣?别人不提,唐莹还几乎啥都不懂,她肯定会找人打问的吧?”   张禄叹口气,总结道:“如此看来,这‘吸星**’还真不是我体质特殊,很大可能是咱们地球余孽的特异功能,那么地球之所以被封禁,也就有道理可循了……   “起码,这可以作为探查封禁之谜的,又一个突破口!”   三无突然间笑道:“你们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我希望再有谁陨落,这回可以尝试着不怕被人现,我肆无忌惮地吸它一吸,则谜团自然得解……”8 第四十四章、广福谒慧可   魏文成魂魄返回躯体,睁开眼来,就见元嵩和尚正直愣愣地盯着他,见他复苏,面上表情又是欢喜,又似乎有些失望。 魏文成就奇怪啊,你见我活过来了,高兴是应该的,可这一闪而过的遗憾又是怎么回事儿?   当即问道:“我去几时耶?”元嵩和尚答道:“不过半柱香耳……汝已往冥世去来耶?”   魏文成明白了,敢情自己离魂才没多大一会儿,元嵩怀疑是想入冥世未能成功,就跟土地那儿打了个晃回来的,故此颇感失望。于是笑道:“吾已入冥世,目送申屠入于轮回,且与阎摩罗坐谈少顷——冥世时辰与俗世不同,故早早归来也。”   元嵩闻言大喜,忙问:“冥世何等景况,吾可听闻乎?”   魏文成心说这冥世的情况嘛,我可以告诉你,但不能什么都实话实说,一来“界王”之事牵扯过多,而且我也还没能彻底搞明白,二则……阎罗王注意力全都在“界王”身上,除了分手时候关照两句,就没怎么跟我搭过话,这显得我也太过无关轻重啦。   想了一想,还是这么说为好:   我先跟着申屠嘉去见土地,随即申屠嘉决心舍弃今生,于是就堕入冥世,我跟着也跳下去了。进入冥世以后,只见烟雾缭绕,对面难见人影,而且记忆力甚至自我意识也开始衰退,好在我及时诵念经文……经论,才保证得灵台清明。念经过程中,浓雾就散了,只见一条巨大的长桥直通彼岸,我沿着长桥走过去,终于得见冥世之主阎摩罗……   阎摩罗见到我就很惊奇,说看不清我前世之景、后世之情,想来是有大功德、大福报的,要我赶紧回去好生修行,不要再轻易踏足冥世了。我恳求一见轮回之景,于是阎摩罗就向我展示了六道**……   申屠嘉身入**,投胎转世,仍然做人。接着阎摩罗又勉励了我几句,然后一抬手,我一阵恍惚,当即醒转,回返阳世。   元嵩向他仔细打问了六道**的情况,不禁抚掌赞叹道:“师兄果非常人也,得非菩萨化身耶?师兄此行,坚吾向佛之心,而益使我痛恨当世俗僧也!”   他说当世不少僧侣用什么地狱、酷刑来欺骗信众,那你引诱信众虔诚礼佛,说这样就可以不入地狱,不受酷刑,轮回到人道以上还则罢了,他们却还要信众献上大笔布施,威胁说若不能供养僧侣,必堕火狱……这种恶劣行径跟诈骗犯有什么区别?若是不能戳穿他们的真面目,排除他们的鬼花样,恐怕人世先要沦为鬼域啦……   “吾欲西归长安,宣扬正道,干谒权贵,使禁诸邪妄之说——师兄可肯同往乎?”   魏文成说你既然作此决定,那就努力吧,我祝祷你夙愿得偿。但我就不去啦,此行乃是奉师命前往邯郸广福禅寺去拜见慧可大师,不可能半途而废,改道儿跟你奔长安去啊。   二僧又再商议一阵,终于天光放亮。晨光尚且熹微之时,就见有几名庄丁跟祠堂外边儿探头探脑的,魏文成伸手一指:“可寄语胡庄主,鬼祟去也。”   时候不大,胡庄主和辜典签联袂而至祠堂,元嵩和尚指指供案对他们说,昨晚确实有鬼魅前来,劈断了一块灵牌,但随即我们俩就以精深佛法感化此鬼,终于让他放下仇怨,允诺不再人前作怪……   “然而,”魏文成及时打断了元嵩的话,突然间双眉一挑:“此事曲在胡氏也!”   当下把鬼魂的真实身份,以及与胡家结仇的缘由,备悉托出,胡、辜二人尽皆惊愕。魏文成随即就说了,我们跟鬼魂商谈的结果,要胡家归拢掳去的那些申屠嘉的遗物,重新下葬,并且在葬处再起一个小庙,年节祭祀,只要做到了这一点,自然申屠嘉的鬼魂就不会再出来作祟了。   原本他们可以跟胡庄主实话实说,这事儿就此而了,申屠嘉既已轮回去也,那肯定不会再出来搞事啦。可是两下里一商量,此事本来就是胡家惹出来的,善恶有报,若不付出点儿代价,做出点儿表示来,即便申屠嘉不再追究,我们俩也觉得心里不舒服啊。不妨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跟胡家人说吧。   魏文成当时还笑着问元嵩:“此亦诓言而欺俗众也,吾等僧侣乃可为乎?”元嵩说你别当我是胶柱鼓瑟之辈,我之所以憎恨当世很多僧侣,不在于他们欺骗信众,而在于他们欺骗僧众的目的是为了聚敛供奉,自我享受。胡家做错了事,就当受罚,天不罚、地不罚,佛不罚,申屠嘉也不罚,那就让我等来罚他们一下好啦。   因此他们才会对胡家提出要求来。胡庄主将信将疑,可是一来看到供案上果然只有一个牌位被劈,其余的还都好好的,二来造个小庙祭祀申屠嘉也花不了多少钱……想了一想,便即拱手道:“诚如尊命,然恐彼不守承诺,还请二位法师淹留数日……”   我知道你们说的是真是假啊?要是等新坟和小庙也起来了,对申屠嘉的祭祀也完成了,结果妖物仍然作祟,到时候再找谁来帮忙呢?不如您二位多留几天吧,先等我看看你们所说的是否有效。   二僧对望一眼,尽皆颔。于是他们就此留在了庄院之中,一呆就是小半个月。这半个月里,胡家果然收拢了申屠嘉的遗物——是不是收全了,那就没人知道啦——在庄外找了块不宜耕种的瘠田埋了,上起一座比土地庙大不了多少的小祠堂,摆一个“前汉丞相申屠公之灵”的牌位,还奉上数色供品,请两位“高僧”来念了一回经。   魏文成完全不会念经,还得现跟元嵩和尚学,背会了一部鸠摩罗什所译的。祭祀之日,二僧身披胡家奉上的袈裟,捻着珠串,端立祠堂左右,口诵经文,胡庄主领着几名子弟朝申屠嘉的灵位跪拜致歉,恳请他宰相肚里能撑船,放下怨仇,早日轮回……   这些天胡氏的牌位就一直摆在宗祠里,也没人敢去看守,但直到祭祀结束后第六天,仍然完完整整的,丝毫无损。胡庄主这才定下心来,也同意放两个和尚走路了。   临行前自然献上供奉、盘费,但元嵩和魏文成把什么锦褴袈裟、毗卢法帽、黄金、铜钱,一概推却,只各自接受了一件半新的僧袍、两双袜子和两双麻履,以及一些吃食而已。之所以接受僧袍之赠,是因为两人身上的衣服都已经很破烂啦,实在不好看相;接受鞋袜,是因为都要走长路,肯定用得着。魏文成本来还想领点儿盘缠,但是元嵩先表态了:“我等僧侣,不当蓄钱、使钱。”这家伙不肯要,他也不好意思单独伸手。   二僧联袂登程,一直走到黄河南岸,这才依依惜别,分道扬镳——元嵩沿河西向,魏文成则寻船摆渡。话说还呆在胡氏庄院里的时候,胡庄主每日好酒好菜伺候着,虽然这年月即便地主老财也不可能天天吃肉,二僧除了初到和饯别外,再没能啃上鸡腿,好歹每天主食管够,菜里还有点儿油星啊,等到离庄而去,这些天就只能啃干粮,喝冷水了,而且眼瞧着干粮将尽,接下来还只好乞讨……啊不,化缘。魏文成多少有点儿后悔,心说我就该拿点儿铜钱再上路啊……   可惜后悔药没处掏摸去,他也不愿意在元嵩和尚面前表现得太过贪婪,只能不停地腹诽。好在渡过黄河之后,距离邯郸就不远啦,等到了广福禅寺,理论上哪怕粗粮,也总会有自己的一份儿吧。   这一路再也无话,不数日即抵邯郸城外,找人打问后,便前往城西三十里外寻找广福禅寺。魏文成本以为鼎鼎大名的慧可所居,应该是座很辉煌的庄严宝刹吧,等到了地方一瞧才知道,敢情这地儿比起太湖边上的广福小庵也大不了多少,内外只有三进,连僧众带雇工还不足二十人。   他先把法朗和尚的信递进去,时候不大,就有僧侣出来相迎,把他领到后院方丈,见到了闻名天下的慧可禅师。   慧可本年已经七十多岁了,生得瘦小枯干,满脸的皱纹,端坐在榻上,因为缺了一条胳膊,晃晃悠悠的好似有些重心不稳——他当年法号还叫神光的时候,在嵩山立雪断臂,这才得入的菩提达摩的门墙。魏文成上前稽拜见,慧可微微一笑:“汝来矣。昔昙林师弟相邀,汝不肯来,今何以改图而归我释门耶?”   魏文成心说哎呦,敢情惠可和那个昙林是认识的……再一想也对,貌似昙林当日就曾经说过,要是我身入佛门,有所进益的话,他可能会介绍我去嵩山少林跟随慧可。当时我是因为达摩已然挂了,自己没机会受他衣钵做少林方丈,所以才没答应,谁想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要来找慧可啊……   当即回答道:“缘未至而不得归,缘至而自归,禅师何所怪耶?”   慧可“哈哈”大笑,顾左右说:“此子果有慧根,汝等不可小觑也。”   其实魏文成挺懊悔的,早知道迟早要入佛门,还不如当初答应了昙林呢,还有机会做少林弟子……他是料想不到,自己最终还是要往嵩山去的……8 第四十五章、身似菩提树   魏文成是天嘉四年抵达的邯郸广福寺,不过当地遵从北齐记年,应该叫做“河清二年”。他跟随慧可禅师学习整整五个年头,直到天统四年,这才启程西去,赶奔嵩山。   嵩山周边地区当时已经落入了北周掌控之中,本年北周武帝宇文邕在位,是为天和三年。   五年之中,魏文成在广福寺里白昼耕地,晚间诵经——没办法,慧可说人人都得劳动,不能坐吃闲饭,即便他再怎么看重魏文成,也得命之下地。可怜魏文成,两世为人就从来都没扛过锄头,刨过泥巴,一开始翻起地来比捏着针刺绣还让他头大哪。好在他前一世就从来不敢轻视劳动人民,也不敢鄙夷体力劳动,还不至于为此摆士人的臭脾气跟慧可顶牛,但在慧可看来,这也算是天生的“佛性”吧。   种了五年地,魏文成倒是锻炼得筋骨强健,肌肉结实,临水自照,就见一个黑黝黝的粗胚,全不复前一世和前几年那副柔弱书生相。   可是他虽然剃着光头,穿着僧袍,跟寺僧以师兄弟相称,其实就理论上来说,还并没有真的受戒,不算真和尚。寺僧们一开始并不了解,还以为他在南朝的时候便已是正经僧徒了,后来偶尔聊起来,得知此情,大感困惑,就跑去问慧可,说您既然传授了文成师弟经意,为什么不肯收他为徒呢?他迄今为止还一直都是个俗人呀!   慧可微微而笑:“彼虽受我教,法缘却不在此。”   那么魏文成的法缘何在呢?最终慧可把他召至面前,问他:“汝可愿受戒礼佛耶?”   魏文成心说我假和尚也当了那么多年啦,这都三十多了,无家无业,想讨老婆也晚了……好吧,先不必妄想什么娶妻生子的没影的事儿,我既然已经下定了修行的决心,又碰不见什么靠谱的道门高人,撞来撞去全是高僧,那我不修佛还能修啥咧?修佛就得当和尚,没听说有什么俗家弟子能成大道的,既然迟早都得受戒,那迟受不如早受。   就算我不是什么“胎里素”,打小养在庙里,“半路出家”这种词儿听着终究不舒服啊。   于是虔诚合什:“弟子愿受戒律,恳请师尊纳入门下。”   然而慧可还是那句话:“汝虽受我教,法缘却不在此。”   他说你虽然是从三论宗出来的,但我实在喜欢你的悟性,希望你可以接受我禅门衣钵。我当初受教于达摩祖师,曾经住持过嵩山少林一段时间,后来东游,得遇一名居士,收之为徒,命其复归少林——这和尚叫做僧璨。你的法缘就在僧璨处,而且僧璨修习颇有心得,也正好弥补你某一方面的不足,你且往嵩山去见僧璨吧。   魏文成表情若无波澜,合什允诺,其实心里却在说:“你特么不想收我为徒,想把我推给僧璨,那我不就平白矬了一辈么?若是僧璨为我摩顶传戒,我就不再是你徒弟,而是你徒孙啦……”   其实当时的中土佛教各宗派大多还没有成型,更谈不上什么势同水火了,跨派收徒、跨辈收徒的事情本来稀松平常,也没有那么严格的传承和论辈。即便魏文成做了僧璨的徒弟,他再拜见慧可时仍可直称“师父”,而不必叫“师祖”啥的。本来么,佛教源自印度,印度人就没中国人那么明确的辈分区隔,而且众生平等,僧徒之间也平等,怎可能象后世那般等级森严呢?魏文成纯属后世武侠小说、传奇小说看太多了……   不过他又在想,我若继承了僧璨的衣钵,将来能不能做中华禅宗的四祖啊?那么我做四祖,说不定弘忍就做不了五祖,慧能做不成六祖……你说这是我发臆症造成的幻觉吧,这假世界未免架构得太过合乎情理了;若说我是真穿越了吧,难道历史会被改变?还是说,这是个平行世界?   脑海中各种奇怪的念头纷至沓来,慧可猛然间暴喝一声:“咄,汝何思耶?!但似凡间诸相,但慕佛门诸法,其余杂念,当尽抛却!”   魏文成赶紧收回思绪,朝着慧可连连点头:“弟子心尚不坚,此去嵩山,当效仿祖师面壁,割舍尘缘,早证大道。”   心里话说,我这人打小就是念想多,估计是改不了啦。不过话说什么佛缘啊,悟性啊,究竟都是啥咧,我真有么?你们人人见了都说我适合释门修行,真不知道是怎么瞧出来的……而这五年当中,只要表面上与人为善,表现得老老实实的,貌似你慧可大师也没能发现我心底的隐秘嘛,我那么擅长伪装,其实这就可以去假冒高僧,广吃四方了吧……   回去收拾了一下行囊,便即离开广福禅寺,启程西行。他基本上还是来的时候的旧打扮,只是头发彻底剃光了,身上的僧袍也更整洁一些;背上竹架上装的除了行李,还包括数卷正牌经书;手里不再托钵,问师兄弟要了一柄旧拂尘——倒是象煞了画像上的大唐玄奘法师。   至于那卷天书,魏文成在进寺前就找个地方埋了,这回离寺,悄悄地又给刨出来,纳入怀内。   一路无话,很快便即抵达少室,他又在山下埋好了天书,然后前往少林去拜谒僧璨。少林寺虽然就建筑形态来说与后世迥然不同,但依然是规模宏大,房屋鳞次栉比,比小小的广福禅寺显得辉煌多啦。魏文成看看走近,心里却在说:不知道在少林,还需要不需要我下地劳作呢?   把介绍信往里一递,没多久便得以在方丈内见着了僧璨。僧璨也是个老和尚——他受慧可之戒的时候就已经四十好几啦——但是圆圆的脑袋,面孔上少见皱纹,一看就是平素营养良好的模样。魏文成跪拜见礼,道信就问了:“汝此来何为?”   魏文成随口答道:“来谒和尚,请求解脱法门。”僧璨又问:“谁缚汝?”魏文成愣了一下,回说:“无人缚。”僧璨笑道:“何更解脱乎?”   魏文成心说我就是按照释门习惯,随便说了一句而已,你倒设譬喻想来开导我啊,这种耍心眼儿的公案文字,其实我也会呢。心里瞬间闪过一万种反驳的手段,但他终究不傻,EQ也不低,根本不敢说出口,只是欢喜赞叹,拍马屁说师父你说得对啊,你几个字就让我领悟了很多道理了。   僧璨虽然笑眯眯的,双眸中却似乎隐含着一线失望之色。他说你先下去吧,好好想三天,三天之后过来说说你的感悟,我再决定是否允许你在少林受戒。   魏文成只得苦着脸离开,就在安排给他的什么感悟,什么大道,我这么多年经论、经文也不是白念的,即便不是真心实意地相信佛理,随口也能当当当当摆出一大套道理来。问题是僧璨上来就耍公案文字,我要是光空口白话说道理,他肯定还不满意——得琢磨出一两句言简意赅,对方还不方便反驳的,从骨子里就透出机灵劲儿的话才成。   一连琢磨了两天,都不得要领,第三天上有小沙弥来传唤,魏文成不禁有些心慌,心说不受戒,不入少林也就罢了,问题他若赶我出去,我可该找何处立足才是啊?这被人直接轰出来,哪儿还有脸回邯郸甚至回太湖去呢?真要是假装高僧,骗吃骗喝,我也就想想而已,实在是下限没那么低啊……   突然间急中生智,想到我不是穿越者么,穿越者最大的杀器——抄袭——我怎么给忘记了呢?为啥要自己苦思冥想搞原创啊?!   于是等面见僧璨之后,僧璨问他有何感悟,魏文成直接就说了:“偶得一偈,和尚请听——   “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日日勤拂拭,不使惹尘埃。”   这是传说中北宗禅创始人神秀和尚所作的偈子。且说禅宗传到五祖弘忍手中,某日弘忍命阖寺僧众都来做偈,以展示自己的所学所得,神秀就在壁上题此一偈,自以为能得到衣钵传承。谁想三不知跳出个踏碓舂米的文盲小和尚惠能来,请人在此偈下另题一首: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弘忍见之大喜,当晚就秘密召见惠能,传其衣钵——惠能就此成为中华禅宗六祖,也是南方禅的始祖。   这段公案很有名,后世即便对佛教不感冒的人也有很多听说过,魏文成自然更是熟极而流。这要是换个没脑子的,估计就直接抄惠能的偈子了,但魏文成终究读过几年佛经,知道佛学理论也是与时俱进的,中华禅宗更是与印度禅宗乃至传统释教相差很远,就目前来说,佛教道理还没能走到那一步。打个比方来说,传统佛教是冷兵器,神秀的偈子是热兵器,惠能的偈子是能量武器……这冷兵器时代你抛出件热兵器来就挺唬人的了,直接上能量武器,人肯定当是妖法啊!   迈步不能太快,会扯着蛋;装逼也不能过分,过分了肯定是对牛弹琴。   神秀是好几十年之后的高僧大德,他当初题了那个偈子,不仅仅自己得意,阖寺僧众都认为当得祖师衣钵,而且后来神秀还成为北方禅的始祖啊,一度名声远超流亡南方的惠能,那这个偈子能差得了么?怎么也得是学生中的佼佼者吧。你面对教师,达到学生中的最高水平就成了,直接上顶级专家的成果,对方是否能听懂就是个问题,而且就算懂了,就不会心里起疑么?   果然,此偈一出口,僧璨的表情不变,双眸中却隐有精光放出。当即站起身来,朝魏文成招招手:“可随我来。”他直接就把魏文成带上了大殿,在僧众的注目下,为魏文成摩顶受戒,将之纳入门墙。   此外,他还为魏文成起了一个新的法号——原本文成的法号只是魏文成用自己的名字随口编的——叫做道信。   ——真实的历史上,中华禅宗四祖便号道信,乃是数年后前来拜谒僧璨的一个十四岁小沙弥。当然啦,这事儿魏文成不知道,他本人在禅宗传承中就光记得达摩、弘忍、神秀、惠能了,就连慧可之名都有点儿含糊,更是头一回听说三祖是僧璨,遑论道信……   受戒之后,魏文成就跟随僧璨学习,也简称。也不知道是不是学过天书上秘法的缘故,他如今的记忆力极嘉,短短五日便能将经文倒背如流。于是僧璨指点了他经中几处疑难,然后伸手一指:“吾已引汝入门矣,堂奥之窥,须由自身。”随即便命小沙弥带魏文成去找“面壁石”。   这“面壁石”乃是少林寺中一件圣物,传说当年菩提达摩祖师面石坐禅,一连九年不言不动,竟然把自己的影子投射到了石头上。小沙弥领魏文成来看“面壁石”,说住持关照,请师兄你也仿效祖师在这里面石坐禅。魏文成闻言吓了一跳:“亦将九年耶?”要我九年不言不动,不上厕所不吃饭,这哪里扛得下来啊?!   小沙弥笑道:“师兄终非祖师也。”说你好生坐着,旁边就有茅厕,而且到了点儿我也会给你送饭送水来的。魏文成这才放下心来,便即对着那石头上一片模模糊糊的黑影跏趺而坐。   小沙弥走了,魏文成瞧着那影子,越瞧就越是好奇——这影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呢?难道真是达摩祖师身影所照?这玩意儿就不科学啊……好吧,这世上有神仙,有佛祖,有鬼魂,有阎罗,本来就不科学……问题那是真事儿还是传说呢?不会是这石头上本来就有个勉强象人的阴影吧?   忍不住伸手去抚触那片阴影,谁成想手指一杵上去,竟然虚不受物,他一个没控制住重心,不禁身子朝前一倾,整个人就全都跌进那片阴影里去啦! 第四十六章、菩提本无树   魏文成受命坐禅,他凝望着达摩面壁石上的人形阴影,忍不住伸出手指去戳了一下,谁料想触手空无一物,而且竟然一个趔趄,直接就往阴影中栽了进去,随即趴伏在地。   抬起头来瞧瞧,面前一片漆黑,仿佛是什么毫无光源的密室,挣扎着转过身来,现背后还是有光亮的——不过这光亮竟然只映照一面,不能散射,当真好生的奇怪。恍惚之中,仿佛自己是穿过阴影,掉到了石头里面来了,而光亮来源处似乎就是石头外面,那儿仍有一人正在跏趺端坐……   魏文成打量对面那人,确乎不是自己,而是一条壮汉,面孔黧黑,高鼻深目,络腮虬须,耳挂铜环,穿着一件鄙旧的僧袍……虽然从来也没有见过此人,魏文成却一下子便猜出了此人的身份——我靠这不是达摩老祖么?难道自己又穿越到了数十年前!   他又朝前一扑,想要冲出石壁去,但却被一道屏障所阻,双手触摸处冰冷光滑,就好象隔着一面玻璃墙。这又是怎么一回事了?正这么想着,就见原本阖着双目的达摩突然睁开眼来,注目自己,随即嘴角略略一撇,露出了带着一丝嘲讽的无比诡异的笑容,仿佛在说:   “死心吧,你出不来啦。”   魏文成惊骇欲呼,突然间就觉得后脊梁上挨了重重的一击,同时有一个声音高叫道:“醒来!”他就觉得脑袋一晕,眼前奇特的景物当即消失,不自禁瞪大了双目,只见面前是石壁,石壁上有黯淡的人影……这怎么回事儿?难道我是睡着了做梦么?可是这梦境却又如此的清晰……   他现自己仍然跏趺坐于石壁之前,猛然回,就见身后站着两个和尚:一个是引自己前来的小沙弥,一脸关切之色,另一个和尚相貌粗豪,貌似有点儿面熟,手持一支挑水的扁担——估计用力捶自己,并且高声呼喝自己“醒来”的,就是这个和尚了吧。   那和尚见魏文成扭头望向自己,不禁咧嘴一笑:“无事矣。”说着话转身就走。魏文成一脸的懵圈儿,再望向那小沙弥,小沙弥满脸喜色:“师兄终于醒来矣。”   据,魏文成自从在面壁石前坐定之后,就始终不言不动,眼睛是睁着的,却对外界事物毫无反应。他一开始没当回事儿,可是接连三天三夜,魏文成不但正眼也不瞧他带来的食水,就连厕所都没有上过一回,想想实在不对,却又不敢打扰,只好跑去禀报住持僧璨。僧璨的意思:随他去吧,你不必管。小沙弥没有办法,只好再跑回来守着魏文成。   今天有一个外来的和尚入寺求见僧璨,正好打旁边儿过,瞧见魏文成这种状况,驻足观察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口,说:“得无入魔耶?”小沙弥闻言大惊,急忙哀恳:“可得救欤?”那和尚二话不说,抄起旁边儿墙角上靠着的一支扁担,朝魏文成后脊梁就是迅猛击下,并且大吼一声:“醒来!”   打醒了魏文成之后,那和尚也就走啦,留下一个小沙弥,将前后事由向魏文成备悉道明。魏文成拧着眉头问他:“吾不言不动,果已三日乎?”可是感觉里也就几分钟的事情啊。自己真是走火入魔了么?怎么可能在才刚坐下面壁不多久,就能心神涣散到如此地步?而且经书中所说的走火入魔,最常见是看见骄阳、烈火,感觉心灵无比燥热、烦闷,或者是见到无穷妖魔鬼怪前来骚扰自己修行,就没提过能在幻觉里见到达摩祖师啊……总不成达摩就是妖魔鬼怪?   你醒过来就好了,我把食水放这儿了,你三天不吃不喝,还是赶紧用点儿吧,我要去禀报住持,说着话一溜烟儿地就跑了。可是魏文成丝毫也没有饥渴之意,瞧着身边儿摆那些吃食,就觉得心中烦闷、疑惑,根本毫无食欲。他再次尝试触摸石壁上的暗影,这回手指接触之物是实实在在的,也没再一跟斗栽石头里面去……   正在苦思冥想,不得要领,就听脚步声响,那小沙弥又跑回来了,招呼他:“住持有请!”   魏文成匆忙站起身来——可是据称他端坐了三天三夜,竟然两腿毫无麻痹之感,就跟才坐下不到十分钟一般——跟随着小沙弥来到方丈门前。里面僧璨招呼一声,魏文成便即躬身而入,就见先前打醒自己的那个和尚也在屋中,正与僧璨对面而坐。   慧可一指:“道信,汝还识得否?”   魏文成一边在那和尚身边坐下,面对僧璨,一边侧过脸来打量,隐隐约约,这和尚的身影与记忆深处某个影子重合了起来——“得无熊耳山昙林师耶?”   对方点点头,“呵呵”笑道:“重逢矣,此亦因缘也。”   这个用扁担打醒魏文成的和尚,正是熊耳山定林寺的高僧昙林,他当初还曾经跟戴孟一起争抢过魏文成来着,只是因为事隔多年,而且他把胡子刮干净了,所以魏文成第一眼才没能认得出来。   昙林本是菩提达摩的弟子,与慧可同辈,他精通梵文,曾经相助瞿昙般若流支、毗目智仙、菩提流支、佛陀扇多等印度僧翻译佛经,在北方的名声比慧可还要响亮。这回来到少林,本有要事与僧璨商议,可是僧璨在叫来魏文成之后,却先问他:“此儿果入魔耶?”   昙林微微一笑:“吾不知也。”   他说我瞧着这孩子的情况有点儿象走火入魔,可是一般走火入魔之人都会面露惊骇、恐惧或者狰狞之色,他脸上却并没有表情。若说是真的坐禅达到一定境界了,所以神游物外吧,以他的年龄,以及我听说他修行的时间长短,貌似又不应该啊……为了保险起见,就用对付我那些不期入魔的弟子的手法,上扁担捶了……   僧璨再问魏文成:“汝何所见耶?”   魏文成说我恍恍惚惚的,以手触摸石壁上达摩祖师所留身影,不想一个趔趄就栽进石头里去了,转过身来,就见达摩祖师坐于石外……还把达摩的形貌大致描述了一番。僧璨是没有见过达摩本人的,昙林却有印象,不禁抚掌笑道:“确为祖师也!”   俩和尚就跟那儿研究这事儿,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此子大有佛缘,因此得到了达摩祖师留在石壁上的影像的指点……魏文成心里却说,你们要是跟我似的见到了那个“达摩”最后的笑容,估计不会这么想……他那笑容即便不说是邪恶的,那也绝非好意哪!   可是魏文成终究还是没把自己对那笑容的观感说出来——反正自己身上的秘密够多的啦,也不在乎多隐瞒一点两点。   就听僧璨又问,你面壁三日,有没有什么新的感悟哪?魏文成心说我一面壁就入魔,随即被昙林一扁担打醒,哪儿有时间去感悟啥啊?可是若说一无所获吧,瞧着僧璨期待的眼神,仿佛自己是一个向老师汇报功课的小学生似的,要直接说您的课我没听懂,回家也没时间复习,那多丢脸啊?于是想了一想,干脆——   “前日之偈,未尽善也,乃又得一偈。”   “可咏来吾听。”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魏文成有点儿小孩儿恶作剧的心思,很想瞧瞧真把惠能那偈子唱出来,僧璨和昙林会有何等表情,会做何等评判?在他的想象中,二僧要么皱眉怒斥,说你这道儿走偏了——其实对于达摩所传而言,神秀的北渐才是正根儿,惠能的南顿是更进了一步,然而时机不到,更进一步就是铁铁的异端啦;要么二僧恍然大悟,欢喜赞叹,甚至于当即向魏文成顶礼膜拜……   可是出乎魏文成的意料之外,二僧却只是对视一眼,笑而不语,仿佛这惠能的偈子也没啥了不起的。随即僧璨就问了:“此子可乎?”昙林笑一笑:“可也。如此,吾安心矣。”   魏文成听得是一头雾水,直到昙林告辞出去,僧璨才终于揭开谜底:“吾欲使汝往长安去来……”   原来是北周朝廷在不久前颁下了诏旨,召集天下沙门汇聚长安,去跟儒生、道士辩论,以定三教顺位。昙林得信后就跑来跟僧璨商量,说咱们这禅宗一派,也应该派一个人前去参与此事啊,可是派谁去才好呢?   僧璨、昙林都是北方名僧,德高经熟,境界也自不低,问题是你光有满肚子的学识,却未必能够在辩论大会上拔得头筹啊,大学者不见得能授课,大教授也不见得善辩论。在昙林等僧看来,所谓辩论三教高下根本就是一件扯淡的事儿,他们并不相信“真理越辩越明”,认为想要彻悟大道,就得靠个人的修行,靠德行的感化,纯辩论是毫无意义的。   而且儒、道二教就其基础都跟佛教教义迥然不同,大家三观彻底不合,又怎么可能辩论得出什么结果来?   可若是不参与吧,真要是被儒、道二教给比下去了,从此朝廷崇道抑佛,却又实在不利于释教的传播……   于是二僧就商量着,必须得找一个有一定学识,又擅长舌辩之人前往长安,以宣扬我禅宗的教法。要说和尚里面舌灿莲花,能说会道的自也不在少数——要是不能说,怎么唬骗信徒布施?问题僧璨、昙林这些真正的高僧是向来鄙夷那群打释门旗号的骗子的,平素不与彼等往来,而在自家弟子当中,却又遍寻不出合适的人选来。   正好昙林向僧璨说起自己刚才进来,碰见一个坐禅的和尚如此这般,我打了他一扁担,把他给打醒了,僧璨就此终于想起了魏文成。魏文成先前所作那个偈子,若说真得禅宗奥义,也不见得,但确实深入浅出,把问题说得很清楚明白,同时逼格也很高,足够唬人啦。两下一商量,僧璨说这个道信或许可派,昙林询问魏文成的来历,恍惚想起,我当初也曾想把他引入释门来着,此子素有佛缘,估计不大会往骗子的歪路上走,倘若真的能言善辩——起码会装逼——倒可以派他往长安去跑一趟。   于是召来魏文成,问他这几天里有什么新的感悟没有。没想到魏文成脱口而出一偈,比先前更加装逼,貌似很有道理,又很高深的样子。二僧于是决定——就你了,去长安帮本宗闯名头去!8 第四十七章、诸嗔自作,烦恼缠身   僧璨要魏文成前往长安去参加辩论大赛,给禅宗闯名头,魏文成听了就直皱眉,说我一个才刚剃度几天的和尚,怎么就要去长安了呢?僧璨笑道:“汝先从法朗,又随慧可师,学佛近十载,安论何时剃度?”魏文成又说,虽然我学佛的时间也算不短了,但到目前为止,仅仅通读了两部经文——和——哪有资格当佛学代表?   僧璨道:“汝以为,汇聚长安者,皆通数经乎?”   须知这年月还没有印刷术,经文全靠手抄,一般和尚还真未必能够读得着几部完整的经书。而且佛教经文大多语辞深奥,很多人皓首穷经,也不过大致搞明白一两部而已,象魏文成这样几天就能背下来一大部的,真正绝无仅有。就好比后世明清时候考科举,虽说考试范围是“四书五经”,其实只有四书是士子必修课,五经则只要求通晓一经而已……   再后世的新式教育,别看学的东西挺多,其实要求却浅——有几个学生能把整本儿语文教材全都背下来的?   所以僧璨说了,你不必妄自菲薄,你不但能够背诵华严、法华,而且对于经中奥义的理解也已经在普通僧侣之上啦,再加上脑筋灵活,反应也快,此去长安,也不要求你力拔头筹,但我相信你定不会堕了我宗的威风。   “即前后二偈,以之惑人,易也。”   魏文成眨巴眨巴眼睛,问:“师乃欲我惑人耶?”   僧璨说那是当然。首先说碰见儒生和道士,大家根本上理念就不相同,你就别想能够说得服他们,但你出身世家,小时候读过儒经,后来又曾在太湖林屋洞天学道,知己知彼,我相信只要应对得法,起码不会被他们驳斥得哑口无言。至于碰见和尚,只要引用法华、华严上的经文,以及三论上的解说,总不可能犯什么根本性的错误。倘若遇见真正有道高僧,你年龄摆在这儿呢,就算输了也不可耻;倘若遇见穿僧袍的大骗子,我相信以你的口才,再加上天生佛心,不至于被他们领歪了道儿。   “吾于汝有厚望焉。”   魏文成一琢磨,僧璨这话也有道理……论起知识面来,相信自己不输于当世绝大多数宗教徒,而至于江湖骗术,当初跟元嵩和尚同行谈论,也听说过不少例子,多少有点儿免疫力,不至于为人所欺啊。而就自己在佛学上的学问、见解,终究那将近十年光阴并没有白白浪费——就当世人的平均寿命,能活几个十年?而就算你活到七老八十,几人有机会先后得到三论宗和禅宗两大宗门的顶级高人指点?   他心说我还曾经妄想过,只要周边三百里内没有慧可、僧璨,老子就敢占据一间深山名刹,靠着骗术迷惑信众,岂止吃喝不愁,就连万贯家财也挣给你看……虽然自己并不会真的突破下限,终究一直是信心满满的,怎么就不敢往长安去了?   再说了,这世界是真是假我还都没搞清楚呢,就算此去长安一败涂地,也不至于杀头啊,顶多丢点脸面——老子的脸面真那么重要吗?长安如今是北周的首都,将来还会是隋、唐的都城,世界第一的大都会,既然穿来此世,怎么也该去瞧上一眼吧。   反复思忖之后,终究还是玩心压倒了佛心,好奇压倒了知耻,于是朝僧璨合什为礼:“弟子领命。”那您看我什么时候出发为好?   僧璨说先不急,我还要再安排一番。   魏文成可没有想到,僧璨竟然派出了三十多人一个大僧团,人人锦衣华服,拱卫着魏文成。而魏文成本人,则被订做了一套无比华贵、配着镶嵌八宝的锦襕袈裟的绸缎僧袍,一顶毗卢帽、一双缠丝履,穿戴起来,临水而照,那就象足了影视剧中的御弟唐僧——不是真实历史上的唐玄奘。   要说魏文成这具皮囊原本就不错,只是前几年在广福寺内每日耕种,晒得有点儿黑而已。僧璨竟然提出,你这一路上要以纱遮面,避免日晒,倘若等到了长安,肤色还是那么黑,不妨涂抹点儿脂粉……魏文成心说明白了,我此去不是去参赛辩论的,而是去唱戏的,我就是你禅宗的一头吉祥物哪!   一直忙活了小半个月,魏文成才终于在三十几个和尚的簇拥下离开了少林寺。这些和尚事先也已经得着关照了,僧璨反复叮咛,说你们都得对道信恭恭敬敬的,就如同对待我的代理人一般,日常称呼也得是“道信师”,千万别露马脚。   于是“道信师”便即轻纱遮面,骑马上路。拱卫着他的和尚全都是少林寺中的精英,有的熟读多部经文,每日与魏文成谈论经中奥义;有的孔武有力,充作保镖;有的熟悉山川道路,担任向导并兼管杂事。总之魏文成这一路上风风光光,轻轻松松,诸事都无需费脑筋,就仿佛公费旅游团里的大领导一般。   晓行夜宿,非止一日,终于来到长安近郊。几个和尚揭下魏文成脸上的轻纱一瞧,说行了,挺白净的,不必要敷粉——魏文成不禁大大地舒了一口气。当晚就在郊外某寺中宿下,第二天一早起来,魏文成穿戴整齐了,便领着众人浩浩荡荡赶奔长安城南门而去。他连马都不骑了,由四名孔武有力的少林僧把随身携带的步辇组装起来,扛着“道信师”前行。魏文成心说几年前我还在路上撞见过这么一群和尚,当时心里直嘲笑他们装逼,不想如今我也沦落到了这般类江湖骗子的地步啊……   少林寺道信禅师跏趺端坐在华丽的步辇之上,头戴毗卢法帽,身披锦襕袈裟,左手捻着一串楠木数珠,右手竖立胸前,双眼似闭非闭,双唇翕张,似在喃喃念诵经文,当真是气度雍容,宝相庄严。途中所见,不论士庶,一律避让在道旁,虔诚稽首——看起来这信佛的还真是不少哪。   法辇来到南门外,当即有守门的将领上来拦阻盘查。可是这将领估计也是佛教信徒,竟然先跪在地上,朝着法辇连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才问:“未知法驾何所来耶?”有少林僧迈步出列,上前打话,说此乃我嵩山少林寺住持大师驾前第一高足道信和尚,奉诏前来参与三教辩论,不知道应该由哪个部门来接待哪?   那将回答说了,哪个部门都不管,此事钦命由蜀郡公全盘负责,我这就让人前去禀报,法驾可以先进城,沿着大道慢慢悠悠往北走,相信郡公老大人定会派人出来迎接的。   然后又连磕三个响头,这才站起来退至一旁,下令放行。魏文成心说这年月没有度牒,所以对于僧侣都没有什么文件可资查证,安保工作竟然搞得如此之差……你就不怕放进去的是假冒和尚的北齐间谍么?   进城之后,魏文成让少林僧们放慢脚步——一则他想要好好观赏一下这天下名都的风景,二则就怕走得快了,什么蜀郡公若派人迎接来迟,两相错过,反生波折。可是一眼瞧过去,中央大道确实挺宽阔,两旁建筑却少有二层楼的,大多是平房,这对于来穿越者的他来说,实在瞧不出有多繁华啊——估计还不如后世某些三线城市呢。   可是他们这一放慢脚步,结果就挡着后面人的道儿了,没走多久,就听见背后喧嚷一片,喝叫让路。魏文成心说这道路那么宽,难道你们连超车都不会吗?再一想若是什么官员的行列,说不得,我还是让一下为好——咱们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可是转过头去一瞧,嘿,原来跟后面闹闹嚷嚷的也是一群和尚,数量还比自己这边儿多了十来个,就中一辇,上面端坐的僧侣与自己装扮差相仿佛,只是年岁已经不小了,起码五旬,白须飘洒,就显得比自己更加的德高望重。   魏文成心说我看你年岁大,本着尊老之意,那就让一让也无不可,于是下令将步辇略侧一侧,先放后面的队列过去。谁成想那些和尚不依不饶,非要少林的行列彻底避至道旁才成。魏文成不禁心头火起,可是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旁边儿还那么多长安市民呢,岂可失了我高僧的风度——就命手下去询问:“此何刹来僧耶?”   有个伶俐的少林僧领命,跑过去询问,大概是先报了自家来历,对面却陡然泛起一阵哄笑,随即整个僧团快速逼近,直至双辇相距两丈多远,辇上二僧正面相对为止。这会儿那少林僧也跑回来了,禀报说:“是乃闲居寺住持法缘大师也。”   魏文成还在迷糊,旁边儿一四十多岁、深通经义的和尚踮起脚跟,压低声音说道:“闲居寺与本寺素来不睦……”   闲居寺就在少林寺东面三里地外,同样在嵩山山麓,也是声名响彻一方的名刹——其实这年月少林寺名声还没有后世那么响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反倒不如闲居寺有名。这是因为闲居寺占地面积广阔,建筑规模也更宏伟,它本是北魏孝文帝的离宫,孝明帝舍之以为佛寺,所以带上了点儿皇室光环。   两座寺院距离既然这么近,自然难免产生龃龉,平素招揽信众、抢夺供奉,乃至于领地纠纷,佃户私逃,等等,那真是矛盾重重,简直等同于寇仇啊。魏文成到少林寺时间并不长,所以并没有怎么听说过闲居寺的“劣迹”,其余僧众可全都一清二楚啊,大家伙儿都琢磨,怎么那么倒霉,才进长安就撞见了闲居寺的队列了?对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敢在都城通衢搞事儿不成么?无不怒目相对。   魏文成注目那位法缘住持,却不发话,他要等对方先开口,自己才好筹思应对之策。就见法缘和尚缓缓睁开双目,瞥了魏文成一眼,面露不屑之色:“僧璨如何不来?”   魏文成合什道:“家师禅林正宗,少涉俗务,衲子身代可也。”   法缘上下打量他几眼,又问:“汝号道信?”   “正是。”   法缘“嘿嘿”笑了起来:“同居嵩山,吾从不闻僧璨有徒名道信者,得非妄人伪造,惑众谋食乎?”   魏文成心说我才入少林拜师不久,你没听说过我很正常,但我身边儿这些少林僧你总有瞧着脸熟的吧,怎么敢怀疑我的真实身份呢?他强压怒火,微微而笑道:“衲子本在邯郸广福寺从慧可师学法,初归少林耳。”其实我都能说是跟僧璨一辈儿的,就问你怕不怕了?   法缘继续撇嘴:“汝胎毛未褪,黄口孺子,有何能耶,而敢身入长安?”   魏文成笑道:“和尚老矣,双目瞀矣,但见皮相,不识真人。即如来亦无白须,乃不及和尚之能耶?”   法缘一瞪眼:“凡人焉敢自比如来?!”   魏文成还是笑眯眯地回复道:“如来安在?有情众生多有佛性,是皆如来之显化也,安有高下之分?和尚料无佛性,故当面不识也。”他心说你若跟我引经据典,讨论佛学奥义,终究你丫比我多读几年经文,又是一寺住持,说不定我就说不过你,可你竟然上了圈套,跟我直接讲道理——论耍嘴皮子我可不会输哪!   法缘反驳道:“众生皆愚,何来佛性?”   魏文成道:“但礼三宝,其性自见,若无佛性,修持何益?”说着话把双手一张,提高声音:“凡人皆有佛性,即使作恶,悔改亦可得道。汝等大众且听我一偈: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日日勤拂拭,不使惹尘埃。但心向佛,则佛自在,心中无佛……”故意瞥一眼法缘:“诸嗔自作,烦恼缠身,乃无可解脱矣。”   魏文成这分明是在煽动群众,以赢取广泛的支持。果然附近那些听到他说话的长安市民大多欢喜赞叹,甚至还有直接跪下来顶礼膜拜的——你听,高僧说我们有佛性嘞,只要勤加修行,人人皆可成佛!   无庸讳言,魏文成这种说法其实是来自于后世的佛家派别,在这个年月还算比较超前的,因此法缘越听越是恼怒,再加上对方那最后一句分明是指着鼻子在骂自己“心中无佛”、“无可解脱”,忍不住就戟指喝骂道:“是何邪魔外道,安敢妖言惑众?!”一声令下:“打!”闲居寺的和尚们当即横眉怒目撸袖子,就直朝魏文成的法辇冲将过来…… 第四十八章、斗殴   法缘和尚在闲居寺做了二十多年的住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千间广厦、万亩良田可以说都是他个人的,将来也必然传诸子孙,他在数百僧众、上千佃户面前有若帝王一般,真正说一不二。加上日常饮食丰足,膏腴不缺,所以老头儿五十多快六十了,依然气性很大。   魏文成口舌便给,满嘴的谬论,是真把老头儿给气着了——你又不是朝廷官员,甚至不是一寺住持,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放屁?实话告诉你,你那些煽惑愚民的手段那都是老子……啊不,老衲我玩儿剩下的!我又何必跟你这种小辈唇枪舌剑,没得自失身份,干脆——这是邪道妖魔,你们都上去给我打!   一声令下,闲居寺僧众除了四个抬舆的,全都撸撸袖子,手把禅杖、棍棒,就打算冲上来群殴。魏文成见状也不慌乱,仍然面含浅笑,吩咐一声:“少林僧,列阵。”   少林僧众得令,不敢怠慢,也皆贾勇而上。可是双方才一见仗,魏文成就瞧出不妙来了,对方人多,己方人少,这能打的更少,貌似完全不是闲居寺的个儿啊!我靠少林和尚就这么点儿本事?你们的罗汉拳呢?你们的拈花指呢,波若掌呢?   其实这是魏文成自己想岔了,所谓达摩祖师传下少林拳法云云,那都是后世小说家言,实际上即便达摩真有什么招数传下来,也跟后世的广播体操没啥区别,不过让僧众坐禅久了之后,放松放松、活动活动筋骨而已。要等到周隋之交、隋唐之交,很多武将、兵痞避祸而归少林,所谓少林拳法才开始萌芽,进而出现什么“十八棍僧救唐王”的传说。   这年月少林寺不是没有能打的人,但基本上全都是靠着与别寺、别家争夺田地、水源,以及追捕逃亡佃户生练出来的,跟普通大户护院的水平差不太多。魏文成这回到长安来,僧璨就也安排了几个这样的和尚给他,充作保镖之任。问题闲居寺一样有争田争水、追捕佃户等事啊,人家和尚也是那么打出来的,半斤八两,双雄并峙——你若真把少林当成后世所谓的武林至尊,那闲居起码也得是武当的水平。   基本能为差不太多,那么人多的一方自然大占便宜。一眨眼的功夫,两寺僧众就正面怼上了,吓得围观市民发一声喊,纷纷逃避——当然啦,不会跑远,终究那么大的热闹不是每天都能见得着的——结果少林僧因为人少,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   魏文成一瞧不好,再这么打上几分钟,恐怕闲居寺的和尚就会冲到自己辇前。他本人修道学佛多年,还在广福寺里种了好几年的地,不仅仅修心,而且修身,若是拉开架势,等闲三五个武僧都近身不得。问题这戴着毗卢帽、披着袈裟的高僧抡拳头跟人放对,实在太过难看啦……不行,我得想办法扭转这个局面!   心里想着,他就抬起手来,一指法缘:“咄!不能说法,付诸武力,此非沙门所当为也。汝虽锦绣裹身,其实一流氓耳,天必厌之,佛必罚之!”学自天书上的术法当即悄无声息地施展出来,就听“喀”的一声,法缘身下法辇的一根抬杠猛然间折断。   法缘老和尚心宽体胖,分量真还是不轻,本来下面四个和尚就扛他扛得挺吃力了,这一杠折断,法辇当即向一侧倾斜,法缘和尚促起不意,惊呼一声,一个跟头就滚到辇下去了。其实这辇抬得不高,离地也就两尺有余,不到三尺而已,但可怜法缘重心不稳,他是脑袋朝下栽下去的……当即滚落尘埃,这毗卢帽也歪了,袈裟也扯破了,趴在地上一连声的哼哼,半晌爬不起来。   若是魏文成摔这一跤,肯定一个鲤鱼打挺就跳起来了——老子……衲子还是一条好汉。可法缘和尚终究岁数大了,也不知道是摔骨折了还是脑震荡,竟然挣扎不起。闲居寺的和尚们慌了,纷纷聚拢过来,或去搀扶、看顾,或者绕圈儿拱卫——这少林的贼秃若是趁此机会冲过来,哪怕只是捡起块石头再给住持来一下,那可如何是好啊?!   于是转瞬之间,胜负易势,少林僧众士气大振,就待乘胜追击,却被魏文成呼喝一声:“且住,天自有眼,佛自有灵,彼多行不义必自毙,吾等沙门,岂可行凶?”都回来都回来,别再往前冲了。   魏文成考虑得很清楚,对方虽然一时气沮,暂取守势,可惜己方人太少,短时间内肯定还是冲不进去的——而就算冲进去了,你又能怎么样?难道真把法缘和尚几拳给打死么?再说了,此处终究是京城通衢,数十人大械斗必然惊动官府啊,若是拖得时间一久,遭到官兵的拦阻甚至是逮捕,那就太不好看啦。   我此来是为了给少林寺扬名,但扬的是宗教之名,可不是武功之名……   既然闲居寺众忙着救护法缘,暂且不会来攻,那咱们还是就此闪人为好。于是魏文成招呼少林僧众,重归队列,同时把法辇转向,打算沿着大道继续向北方行去——不过这回咱得走快一点儿了,以防闲居寺众再从后面追上来。   只可惜想什么来什么,这边少林僧才刚起步,突然之间,就听呼喝声不断,随即一列顶盔贯甲的官兵就从街角小跑着冲将出来,随即纵队变横队,“呼啦”一声就把两群和尚都给围住了,刀矛闪烁,寒气逼人。当先一将骑着高头大马,手按腰间长刀,面露狰狞之色,暴喝道:“何物敢在都内动兵?!”   这将一边呵斥,一边就把脸朝着魏文成转过来了。因为这两群和尚里面,目前就魏文成还坐在辇上,位置最高,加上他又穿着华彩,那真正是鹤立鸡群,绝对的显眼。魏文成一瞧躲不过去了,便即双手合什,朝向那将领微微一笑,口宣佛号:   “阿弥陀佛,衲子嵩山少林寺道信,奉旨入都。不合闲居寺众争路喧嚷,以致惊动官家,将军宽宥。”   那员将冷哼一声:“喧嚷者,止闲居寺僧而已乎?”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别把责任都往别人身上推——难道你们少林僧就没有动手吗?   魏文成分辩道:“将军容禀,此乃闲居寺众先执械相逼,我少林僧唯自保而已,曲直自有公论。”说着话双眉一轩,环视四周,提高声音:“彼已受天所罚,尔等乃敢为之遮瞒乎?”   他这其实是在威胁围观群众啦,你们别跟边儿上打酱油,也帮我说几句话啊。你瞧,法缘因为敢朝我动手,及时遭报,都摔得爬不起来了,你们若敢站在他一边,就不怕同样遭受天罚么?!   这本来就是闲居寺众先动的手嘛,围观群众大多瞧得清清楚楚,本来就站在少林寺一边,只是未必肯出头帮忙作证而已,这一听魏文成出口威胁,不禁害怕——这少林和尚太厉害啦,伸手一指,说有天罚,闲居寺那老和尚就一跟头栽地下去了……他若再指指咱们,那可经受不起哪!   于是纷纷挺身而出,说确实确实,是闲居寺先动的手,少林寺只是防卫自保而已,而且也没过当。本来若是几个普通市民,或者泥腿子啥的提供证词,那将领正眼都不会瞧,压根儿懒得搭理,问题其中颇有几个青衿士子,或者锦衣缙绅。终究是在长安城内,显贵如狗满地走,你知道其中哪个是正打算上衙的官员啊?哪个有军功、爵位在身?甚至哪个是三省长官的亲戚、朋友、门子啊?怎可贸然行事?   这将领本打算一声令下,就把两拨敢在大街上闹事的秃驴全都逮起来法办,可是见此情景,就不禁皱眉,随即把脑袋一扭,眼神朝着斜上方瞥将过去……   魏文成刚才就觉得奇怪,他们从南门进城的时候,身后通衢大道上并没有见到闲居寺的行列,对方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怎么那么快就能追得上来?而且双方连动口加动手,前后也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官兵们来得快也就罢了,为啥一上来就把两拨人全都围起来呢?自己这一拨已经掉头要走了呀,仍然拥挤占道、吵嚷不休的只有闲居寺那伙人哪。官兵们怎么就能够认定,我们“在都内动兵”?天可怜见,那些禅杖、木棒也能够被称为兵器?   当然啦,各种偶然情况也可能发生,比方说闲居寺的和尚虽然来得迟,但在城门口听说少林僧众进了城,所以特意来赶,就为了闹事;而就争闹的那几分钟时间里,就有守法群众急急忙忙跑去向附近巡逻的官兵汇报……可是魏文成仍然觉得这里面恐怕还有别情,多少有点儿蹊跷。   他眼见得那员将领似乎有点儿拿不定主意,转过脸去向斜上方一瞥,也便循着对方的目光望去。只见对方眼神似乎是扫向临街一幢二层小楼,窗户大开,似乎有个人影在窗前一闪即没。   这又是谁了?这么大热闹你不看,还是中国人么?你着急忙慌地躲什么躲啊?这其中必然有事! 第四十九章、神秘人   率兵过来包围了少林、闲居二寺僧众的将领,头戴金盔,身披两当,还系着一条大红色的披风,魏文成虽然对北周文武服色并不怎么了解,也一眼就能瞧得出来,此将身份必然不低——搁后世怎么着也得是位中校吧?   你说一军队或者武警中校亲自出马来巡街,还恰好领人打附近过,匆匆跑过来维持秩序,阻止械斗,这可能性究竟有多大?   魏文成几句话发动了围观的市民,引发群口汹汹,都来为少林僧众作证,那员将领就有点儿拿不定主意,双眼不自禁地朝着斜上方二楼窗户一扫,魏文成循其目光望去,就见一个人影匆匆地闪躲开了。   他的视力本来就还不错,经过多年修行,观察力也已非凡俗可比,但那人躲得实在太快,他只大致瞧出来,此人身着绛色圆领衫,头戴乌纱帽,看穿着打扮绝非平民百姓。   这年月南北方胡汉服饰相互影响,区别已经不很大了,但南方士族大多数仍然保持着汉晋习俗,喜欢上衣下裳,就算穿一体袍服,出门见人也得多系一条蔽膝,而且上衣多为斜领。这种圆领袍服——大多还是窄袖——是从北方胡人那儿传过来的,只有小吏和普通市民为了方便活动,才会日常穿着。北朝则不同了,尤其北周,官员朝服仍然模仿汉晋——这是当年北魏孝文帝汉化运动的功劳——但日常穿着则习惯胡服。这种风俗也直接影响了后来的隋、唐,甚至于宋、明。   所以在长安城内见着一个穿圆领袍服的,很可能是官,而至于乌纱帽,本属贵价之物,一般平民百姓,甚至小官小吏都肯定是戴不起的——他们一般系麻布的幞头。   魏文成就这么一眼瞥过去,心中便已了然,这个匆忙躲避的家伙很可能便是幕后主使了,估计就是此人跑去——更大可能是派人跑去——招来了兵马,想要以在都内“动兵”的罪名,逮捕和惩治这两拨和尚。再进一步猜测,说不定向闲居僧众通报说少林僧先期进城,故意挑起两寺争斗的,也是此人!   但是瞧着官兵的架势,把两拨和尚全都给围住了,那应该不是独独冲着少林僧来的。难道此人是信道的,所以想要趁机打击释教吗?再一琢磨,既为官员,最大可能性还是站在儒教一方,既然三教辩论高下,那么寻机想收拾佛徒,也就很顺理成章的啦。   可是魏文成已经煽动起了民众舆论,就算此人背景再深厚,来的那位中校倚之为靠山,也不敢逆众而行——谁知道这些站在少林僧一边儿的市民百姓里,有没有谁具备通天之能呢?这可不是小地方,而是在长安城内,随便扔块石头估计就能打着个五品以上官员,或者是高官显宦的家眷、门客……   这将领还在犹豫,魏文成朝他微微一笑,双手合什道:“圣意广招天下修者,吾今奉旨前来,却为闲居寺众骚扰,方知都内秩序竟至如是……请教,若欲告诉,寻谁为是?”长安城内的治安如此糟糕,竟然有些胆大妄为的僧人敢在大街上就骚扰、袭击我等,我打算去告状啊,你说我该去哪个衙门递状纸呢?   他不退反进,口气虽然和缓,用意却咄咄逼人,搞得那名将领满脸的尴尬,下不来台。正在不知所措之际,好在突然间从人群里挤出一个人来,扳着此将的马鞍,低声说了句什么。那员将领斜侧过身体,微微躬腰,听闻此语,不禁如释众负,于是转过身来朝魏文成深深一揖:“吾已知就中曲直,少林僧既然自卫,乃可放行。职责是在,若有得罪,大师勿怪。闲居僧当街闹事,吾自当惩处,大师不必告诉。”   随即做了一个手势,那些包围着少林僧的官兵们当即左右散开,让开通路。那将一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大师且管前行,自有衙署接待。”   这人脸变得很快,态度如此恭敬,又表态说将会严惩闲居寺一行,那么魏文成也就不好再发作了,于是点头告别,就此领着少林僧众,沿着南北通衢,浩浩荡荡继续往前走。果不其然,才刚走出去一箭之地,就被一名官员当街拦住,高声问道:“得非少林道信大师法驾乎?”   魏文成点头回答:“衲子便是道信。”那名官员也通报了自己的职务、姓名,随即一摆手:“大师等请随某来。”   长安城占地面积很大——当然啦,跟后世的二线甚至三线城市都没法比——城中便有多间佛寺、道观,大多属于皇家或者高级贵族的产业。当下那名官员就把少林寺一行人请到了一所名刹之中,进门的时候魏文成抬头观瞧,只见牌匾上大书“陟岵寺”三个大字,不禁奇怪,心说这名字可有够诡异啊——峙岵是啥意思?佛经中有这个名词么?   陟岵寺住持亲率僧众前来迎接,把少林寺一行人安排在西院暂住。魏文成自然不能不敷衍几句,跟住持和尚对坐恳谈了一会儿,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这是一所将近三百年历史的古刹,首建于西晋泰始年间,本名“遵善寺”。十多年前,北周明帝宇文毓在位,为其岳父独孤信重修此寺,改名“陟岵”——这两个字是来源于,有“陟彼岵兮,瞻望父兮”的诗句。   魏文成一听,啊呀这个独孤信我是听说过的……此人真正父以女贵,他俩闺女一个嫁给了杨坚,成为独孤皇后,一个嫁给了李虎,后来生下唐高祖李渊——要没有这俩女儿,北周显贵多了,一般人谁会记得他的名字啊。没想到他竟然还有个女儿是北周皇后,这家伙还真是能生……   闲话叙过,陟岵寺住持就要跟魏文成讨论佛法——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好在魏文成口舌便给,又擅长装逼,随口敷衍了几句,就以远途劳乏,请求暂歇,把住持和尚给打发走了。完了他找来接待官员,询问究竟何时开始辩论大赛哪?对方回答说,总得等四方释、道二教的大德们全都汇聚长安才能开始吧——你们距离比较近,来得还不算迟,所以大致估摸一下,怎么着还得再等十天半个月的。不过请放心,但凡入京的释家、道家,都由朝廷相关部门供应饮食……   魏文成笑笑,心说你还真是小瞧我了,少林寺虽然不算豪富——起码比起闲居寺来差了不少——光我们随身携带的财物,也足够在外应付个一年半载的啦。若没有这份财力支撑,谁敢大张旗鼓远赴长安?   比方说邯郸的广福禅寺,别说慧可是在北齐境内,就算他身在北周,那也来不了长安城——除非一个人孤身上路,化缘而行。再比方说昙林所在的熊野山定林寺,估计也不够这份财力。   再询问这次辩论大会的始末,那官员就给介绍了,说主要是皇帝陛下信道,但是执政的大冢宰却信佛,不少汉族官员虽然也迷信,却总是把儒教摆在释、道二教之上,导致利益分配不均,自然常起纠纷。因此才会想着搞场辩论大赛,以定三教高下,主要目的是方便以后分配宗教资源。   魏文成心中窃喜。他可知道这会儿北周朝中究竟谁说了算,那肯定是大冢宰宇文护啊,他本是三朝老臣,而且前两个皇帝——孝悯帝和明帝——也都是他搞掉的,当今天子宇文邕是他拥立的。那么既然宇文护信佛,佛教在这场辩论会上的赢面就相当之大了。   赢面大好,说不定根本不必要由他出头,甚至于独木擎天。魏文成对自己的口才还是很有自信的,但对自己的教义水平却多少有点儿心里打鼓,话说要纯粹靠诡辩舌战群儒,就算赢了也没什么可夸耀的……   再问此事由谁主持,那名官员却回答得含含糊糊的,光说是皇帝的一位宠臣,并没有实际职司,却封爵为蜀郡公。   从这官员嘴里打听不出什么来,陟岵寺僧似乎也不愿明言——看得出来,众人都挺讨厌那位“蜀郡公”的,但是分明敢怒而不敢言。于是魏文成就关照随从少林僧,说以我如今的身份,不方便行走于市井里巷之中,你们有空多出去转转,打听一下蜀郡公的情况,最主要是——他究竟倾向于哪一教?是儒、是道,还是释?   他们是半上午进入长安城的,魏文成小憩了一会儿,用过晚膳之后,就摒退众人,独自在寝室中“坐禅”。其实坐禅是假,他趁机回想和默写一些天书上的法术是真——如今长安城内三教汇聚,儒教且不必提,释、道二教中应该有不少真有本事的家伙吧,是不是每个人都能遵守规则,动口不动手呢?你光瞧闲居寺法缘和尚的行为就可以对此不报什么希望了,或许只有依靠法术,魏文成才能保证自身的安全。   眼瞧着月上三竿,突然有陟岵僧在门外禀报,说有客来拜。魏文成就奇怪啊,我进入长安,驻锡陟岵也大半天了,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偏偏要夤夜来访呢?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这年月城市内都有宵禁,一般人别想晚上出门,由此可知,来人肯定身份不低,势力不小啊。   于是开门延请入内,就见来人裹着一件厚厚的带风帽的皮衣,等关上房门之后才将风帽摘下,皮衣卸去,露出来真实面目。这人里面穿着绛纱的圆领长袍,头戴乌纱帽,一张方脸,微有胡须。魏文成定睛细看,不禁吃了一惊…… 第五十章、食肉动物   张禄再次通过第四代口袋地球世界回到真实地球,已经是2016年1月14日了,本尊穿越已近一日。   他本来早就想折返回来的,但却被各种俗事给绊住了脚跟,不由得心想:究竟谁说神仙逍遥自在来的?   小孩子喜欢游戏和玩具,成年人渴望金钱和权力,老人为了健康和寿命发愁……不同岁数、状态的人类各自有着不同的烦恼,而即便改变了生命形态,也只是改变烦恼的类型而已,想要彻底断绝是不可能的。这就是生命的意义,只要活着,很多事情就无法逃避。   最初是因为堂阳季的陨落,张禄心惊胆战地看了一场新星的创生,然后玄奇界开了个小碰头会,地球余孽又开了场秘密会议……原本战斗部门的折损并不怎么关后方教育部门的事儿,问题“屠龙战队”成员数量有限,损失一个以后很难及时找到替补,有很大可能性在某些特殊情况下会请调后方部门派员过去临时帮忙——玄奇界群仙为此也必须做好心理准备。   张禄在会上举起手来,说我愿意跑第一线去试试啊——虽然他事儿已经挺多了,但出于对龙族的好奇心,更主要是龙族与地球人之间隐秘联系的好奇心,他不愿意长时间只窝在后方。但是他的毛遂自荐却被众仙无视了,索太就摇摇头,说:“张禄你升仙时日尚浅,不宜轻涉危险境地啊。”   张禄心说我是跟唐莹一起飞升上来的,凭什么她就能顶在前线,我却要窝在后方?但他终究也只能撇撇嘴,腹诽几句而已,并不能正面驳斥索太他们——自己跟唐莹还是有区别,不可一概而论呀,那老太太的斗战经验肯定比自己丰富多了。再说了,即便唐莹,目前也只是战斗部门的预备成员而已,否则的话她早就接替下堂阳季的位置了,哪儿还用从别的部门临时借调人手呢?   会议商量的结果,是让罗兹做好随时飞去前线帮忙的准备。罗兹这家伙也惫懒,趁机提出:你们把我负责的下界分一分吧,万一我去与龙族斗战,不克分身,各位同仁就必须要暂时接过我的工作呀。   张禄自然也分到了其中一份儿——对于他这段时间的工作效率,玄奇界同仁们都给予了不低的评价,并且普遍认为,他还可以挑更重的担,走更远的路……为此张禄又花了不少时间去熟悉和研究六个三维世界的基本状况,好不容易才抽出身来,再赴真实地球。   他此行的目的是搜寻本体穿越的通道,找准位置后反馈给三无,好让他尝试找出运行口袋世界的系统核心。再次出现在天津街头的时候,本体已然穿越了将近一天啦,早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张禄这回不用再买票坐地铁,直接隐匿身形,御风而行,很快就去津抵京,并且出现在了雍和宫附近。   他先不着急干正事儿,而是折返回家,打开了电脑,启动了WINDOWS系统,然后点开浏览器。键入的搜索项是“元嵩”二字,首先跳出来的为北魏宗室、元澄之弟——“不是这个。”随即找到一个虚构的古装片人物,那肯定也不是啦。   一直往下拉,终于搜到一人,张禄点开来一瞧,信息量并不大,但是——“哈哈哈哈,我就说嘛,必是此人无疑了!”他不禁手拍电脑桌,大笑了起来。随即身后响起来一个声音:“什么事儿那么好笑?”   张禄不禁一个哆嗦,匆忙回头,就见三无仍然一副第九任神秘博士的打扮,双手插兜,就正站在自己身后,身体还略略前倾,双眼盯着屏幕。   “吓我一跳!”张禄佯怒道,“你进别人家别说敲门了,竟然连脚步声都一点儿没有,你是贼吗?!”   三无撇撇嘴:“我怎么知道你在啊,进来才发现的。”随即用肩膀一拱张禄:“让让让让,也让我查点儿东西。”   张禄没好气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你干嘛来了,就为了用我的电脑?随便找家网吧就能够搞定吧?”   “别忘了咱们一起跟这儿住过一年哪,”三无笑着坐了下来,“你的键盘、鼠标、输入法我都熟啊,肯定使熟不使生嘛——你也知道,我的本体还在此世,肯定不能回自己家去,那就只好奔你这儿来啦……”   说着话熟练地键入一些搜索项,然后开始一目十行地浏览起来。   张禄在旁边儿叉着双手,盯着屏幕:“啥玩意儿?英文……你可别跟我这儿翻墙看什么不和谐的东西啊,我还想继续保留这个住家、这台电脑一段时间呢……”   “别胡扯了!”三无扫视着屏幕,头也不抬,“我怎么可能关注什么政治问题?至于那些啥啥的……还用翻墙?”随即指着屏幕上的一行外文:“找到了,这算是理论物理界比较前卫的一种理论了,它或许能够解释超三维世界的某些……某些现象。”   张禄盯着那几行文字瞧了老半天:“什么理论?我没瞧懂……”   “正好跟你探讨一下,”三无朝后一仰,足尖点地,把椅子转了过来,“咱们从哪儿说起呢?唔,在超三维世界中,仙人们往往避世隐居,少起冲突;而就理论上来说,人类和龙族也并没有什么利益上的真正你死我活的必须性,所以才有某些仙人认为,只要找出沟通的方法、衢道,仙和龙也是可以和平共处的……”   说着话注目张禄:“为什么会这样?”   张禄后退两步,瘫软在沙发上:“我不是很明白……是不是因为,地广人稀?”   “一般确实是这么认为的,”三无点点头,“因为宇宙无限大,而智慧生命数量绝少,故此不会存在对资源的争夺,也就没有必要产生冲突。可是反观人类历史,争斗、战争之所以产生和存在,固然有资源不足的问题,但更重要的,乃是资源分配的不均衡。”   张禄点头。   三无继续阐述下去:“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的生存环境根本不同,当初汉高祖在平城被围,就有人奉劝冒顿单于说:‘今得汉地,而单于终非能居之也。’草原并非不够广大,胡人又不是多到占完了所有的牧场,可是游牧民族还是三天两头侵扰汉地,为什么呢?那是因为传统畜牧业创造的物质财富太少,碰上什么天灾人祸——比方说所谓的白灾——就被迫要对外扩张,发动战争和抢掠。农业民族普遍生活得比游牧民族要好,所以轻易不会想着往塞外打。”   张禄说是这个道理,但你究竟想说什么呢?   三无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古代世界,富者益富,贫者益贫,富人难道还愁吃愁穿吗?照样会去盘剥穷人。而在现代社会,美国佬为什么总想插手中东事务,搞得烽烟四起?那是因为石油啊,是为了抢占那些他们未必真能够全部吞下的石油资源。任何资源都不可能真正平均分布,总有些原材料或者什么形胜之地是争夺的源泉——可是反观天上,为什么没有发生类似情况?   “在很多修仙文当中,即便仙人之间也是难免争斗的,为了抢夺某些特殊的资源……”   张禄皱皱眉头:“我升仙不久,倒是真没有听说什么特殊资源是仙人们都想要得到的……但就理论上来说,倘若真有这一类的资源,即便仙人数量再少,身边可以榨取的资源就无穷无尽,也不可能真的平和相处,不起争端吧……”   三无鼓掌道:“没错,地广人稀不是不起争斗的理由,只有任何人都不可能获得比别人更多的资源,就连暂时不用但可以积累保存都不成,那才是和平的真正保障。”   说着话略侧过身指指屏幕:“仙人为了维持生命,进而继续修炼,需要什么资源?那就是构成咱们这种生命体的两大要素——信息和能量。在传统物理界,是并不把信息看作物质存在的,能量则与物质的时空分布和变化相关,说白了,信息是意识,能量是物质,这两者是对立统一的。但这种前卫的理论则认为,信息和能量都同样来自于真空的运动……”   “真空的运动?”   “我们知道,所谓宇宙真空并非真的空无一物,而是充满了意识和能量。但意识从何而来?是不是真空的原型?能量又从何而来?既然是真空,并没有物质存在,又怎会凭空产生能量出来呢?没有仙人考虑过这些问题吧?”   张禄点头:“仙人们自可以从虚空中获得意识和能量,以维持自身的存在,并且进一步修行,提升自身的境界。这种汲取是地球物理所无法解释的,因为是无远弗届的,我感觉自己起码以整个象限为获取对象,并没有什么位置、资源点必须牢牢占据住……”   “即便象限之间,资源的总量也不可能完全相同,”三无继续阐发道,“但因为数量太过庞大,无从比较,所以也没有什么仙人特意想要占领某个象限——这就是争斗不起的缘由所在。咱们还是拉回来说吧,根据地球上这种前卫的理论,再加上我自己的经验,我猜测,可以把宇宙比作汪洋大海,几乎象充斥着水分子一样平均散布着某种不可见、不可知的存在。这种存在就是意识和能量的来源,因为它会产生波和气泡——你看这句话的大意就是:‘真空就象海洋,所谓真空中的光波就像海洋中的水运动所形成的波动,真空中所谓的基本粒子就像海洋中的气泡……’”   张禄一龇牙:“好深奥……可是这对于咱们的行为有什么指导意义吗?你可别陷进研究纯物理的深渊里去,咱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哪!”   三无笑一笑:“仙人在虚空之中,或者在任何星球上,所能接触到的波和气泡总量都相同,所以不必起什么争端,不必有什么抢夺。但是,作为独特的智慧生命的仙人本身,却是大量波和气泡的汇总。当仙人陨落的时候,这些凝聚的波和气泡将会快速发散出去,复归宇宙。你想到了么?独有一种特别的存在,他可以直接吸收这些发散的波和气泡……”   张禄一皱眉:“你是说你我?地球余孽?”   三无点点头:“咱们试验过了,我不可能从你身上吸收信息和能量,你也不能吸收我的,那是不是因为同类之间,天然有某种机制不可互相掠夺呢?咱们是不是能够掠夺其他仙人的信息和能量呢?就好比在凡间,倘若阳光和水资源平均分配的话,那么任何植物之间都不会起什么争夺;倘若植物平均分配,那么食草动物之间就不会起什么争夺。但是,植物通过光合作用啥的所转化的营养成分,却被食草动物掠夺了;食草动物通过植食所转化的更高级的营养成分,却被食肉动物掠夺了……”   张禄不禁略一哆嗦:“听你这么说,咱们是占据着比仙人更高端的食物链层级啊……”   “为什么不可能?”三无一翻白眼:“所以牛才会希望能把狮子顶翻在地,并且永远也不再出现类似的可以通过吞食自己,从而掠夺能量的物种。它们要真有能为,就会把食肉动物彻底消灭,能为差一点儿,就会把食肉动物封印起来!”   张禄仰起头来想了一想:“这是一个植物资源平均分布的世界,生活着一些植食动物,慢悠悠地漫步在绿色的海洋里,通过吞噬植物来获取生存和进化的原料,无聊但却平和。但是植食动物群中,其实隐藏着几只食肉动物……不,杂食性动物,它们有可以撕咬的尖牙、利爪,也有能够消化动物蛋白的天赋机能,若能吞食同类……其实那就不能算是同类了,若能吞食那些植食动物,就有可能长得更大,进化得更快。只可惜,它们并不敢主动攻击植食动物,来验证自身的特殊体质……就怕才一亮爪,就会被大群野牛给踩成肉饼……”   三无叹一口气:“然而,它们终究已经在本能觉醒的边缘了,在某一种特殊的情境下,它们无意中品尝到了死去植食动物的血和肉,觉得相当美味……”   “我有点儿怕,”张禄“啧”了一声,“我宁可变成食腐动物,也不想变成食肉动物……” 第五十一章、硅基生命   张禄说宁可变成食腐动物,也不想变成食肉动物,是指他并不反对吸收仙人陨落之时散出来的信息和能量——不过干嘛要比拟作食尸呢,怪恶心的……其实这跟我继承了他的遗产有什么不同?   听了张禄的质疑,三无不禁怪笑一声:“仙人的所谓‘遗产’就只有信息和能量啊,这并非身外之物,本来就是他生命的组成部分……”   “可是除去那一轮残留下来的恒星,大量信息和能量也终究会散到宇宙之中,迟早也是会被其他仙人所撷取的……”   于是两人就跑题了,开始就这个问题展开无意义的辩论。三无说:“那就好比是把尸体埋入地下,自然**后又成为植物的养分,然后植食动物再通过植物来撷取这些养分——跟你直接啃噬他的**终究不同嘛。”   “既然不是积年累月自然**,而是临死之时散出来的,那自然就可以等同于身外之物了!”   “那你就是个翻检尸体,把人最后一条裤子都扒下来的抢劫犯!”   “干嘛总说我?”张禄不快道,“你们不也有这种能力吗?”   三无笑一笑:“我们虽有这种能力,却并没有主动运用过——上次堂阳季的陨落,信息和能量激过程中被我和魏强不期然吸收,并非我等的本意啊。可你就不同啦,你在凡间就吸过别人的真气……”   “那也不是我主动去吸取的啊,是对方打进我体内的……”   “你再好好想想?”三无歪着脑袋,诡笑着望着张禄,“你曾经在天垣吸取过龙尸残余的气息吧?你这跟一只啃噬龙族尸体的秃鹫有啥不同?”   张禄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了。愣了一下之后,他干脆转换话题:“龙是敌人,我吃它又怎的?话说既然我可以吸取龙尸的气息,那么理论上也应该可以撷取活的龙族的能量……”   三无点头:“说不定这可以成为对付龙族的利器……问题是魏强虽有此能,却还并不能自如运用,或许应该把你也派到前线去跟龙族打上几场,或许可以探寻出咱们地球余孽屠龙的独有手法来。”   张禄耸耸肩膀:“本来这回玄奇界商量着派谁作为斗战部门的替补,我是举手报名了的,但谁都瞧不起我,说我年轻识浅,又缺乏与龙族对战的经验,所以最后派了罗兹。据说那家伙还在凡间的时候,就曾经在仙人的协助下跟龙族的投影对战过……其实我在凡间也跟龙打过不止一场哪,虽然基本而言都是死的……”   “放心,总有机会的,”三无终于扯回了正题,“咱们可以一步一步来,先探究清楚口袋地球世界的机制,说不定可以缩短新人飞升的时间,多扯几个地球同伴上来。人一多,力量就大,而且可供研究的实验个体也就丰足了……”   两人又随口聊了几句,三无把自己这些时日利用地球科学为工具,剖析三维世界所得的猜想,逐一向张禄作介绍。根据三无的猜测,龙族应该也并非三维土著,而是从某些尚且不为人知的三维世界飞升上来的——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真正适合三维世界的智慧生命,因为已经脱离了星球表层,而可以在宇宙虚空中自在翱翔,所以最佳的外貌该是球形……”   “我也就随口那么一说,”张禄笑一笑,“你还当真了。其实在宇宙虚空中,对于仙人和龙族而言,外形并不重要啊。”   “没错,对于三维的智慧生命而言,因为完全是意识和能量的聚合体,所以外形并不重要,”三无点点头,但随即又摇摇头,“但既然并不重要,又为什么一定会长成那种完全悖理物理原理的长虫形状呢?龙还有爪子呢,难道在虚空搏斗中,真能用得上那相比身体来说短得太多的爪子么?龙究竟从何而来?   “我觉得吧,倘若龙是从三维虚空生物进化而来的,那么类星球状的球体是它最应该形成的天然外貌。倘若它们是从三维星表生物进化而来的,那么必然会在某些星球上残留有它们古老的遗迹——起码仙人还并没有现过,即便是曾经被龙族占据,如今归了人类的那些象限当中,也并没有现原初龙族的痕迹。若是刨除这两种漏洞很多的猜想,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龙是从咱们还不知道的某些三维世界飞升上来的,因此才会保留着并不符合三维虚空生物的外形——就跟你我一样。”   张禄一皱眉头:“如此说来,这三维世界就没有土著了,全是外来生物?”   “有,怎么没有!”三无反驳道,“只是你来的时间太短,又没空四处巡游、寻找罢了。我这些年可一直在做联络工作,跑了很多地方,见到过不少三维土生土长的星表生物——既有植物,也有动物。样式都很奇特,下回可以带你去瞧瞧。”   “那么有没有土生土长的虚空生物呢?”   “理论上也应该存在,”三无回答道,“三维世界可以说是一个比较秩序化、固化的世界,什么虫洞啊、空间折叠啊、越光啊,等等科幻小说中存在的特异现象,其实在三维世界中自然存在的数量很少……这么说吧,让地球科学家很难以理解的量子纠缠现象,只是三维世界微观层面的现象,宏观层面基本不可能存在,人为技术永远不可能越光。在此种前提下,三维世界根本上不可能存在虚空生命,生命全都是依附着星体而生的……”   “我明白,”张禄点头,“物质生命体不可能摆脱空间的局限性,蚂蚁只能产生部族,不可能产生王国和帝国,因为以它们的物质尺寸和生命长短,无法掌控太过广袤的地域。”   三无“嗯”了一声:“所以说不管科幻小说再怎么驰骋想象,实际上三维生命无法脱离物理性的躯体的桎梏,掌控地域永远有限。古代最庞大的帝国大概得算是蒙古了吧,成吉思汗曾经夸耀,说他的国家从南到北和从东往西,都需要一年的时间才能走完,然后时隔不久,这个大帝国就自然分裂了。以此推想未来世界,地球人的核心控制区域,大概永远也不会过一光年直径吧——过这个距离,通讯迟滞时间太久,肯定没法实际统治。   “而在地球周边数光年距离内,以概率学的统计而言,不会再存在地二种星表智慧生命。所以外星人是存在的,但它们不可能来到地球,地球人也很难找到它们。三维世界命中注定的是由一系列孤岛组成的……哦,说不定数万、数亿年之后,还会出现一群地球吉普赛人,驾驶着飞船到处流浪……”   说到这里,话锋突然一转:“但三维世界就不同啦,象你我破境飞升之后,基本上不需要怎么学习,就自然能够跨越天文距离,在同一象限甚至多个象限中自由来去,可见这是符合此界基本法则的能力。这种能力,自然不会必须由外来者,或者有智慧者掌握,土著生命只要自然进化到一定程度,应该也都能学会。那么就理论上而言,三维世界的土著生命并不必须依附星体而存在……”   “理论如此,那么实际上呢,你见过吗?”   三无耸耸肩膀:“暂时还没有,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啊。就好比在地球上,你问我,理论上该有恐龙的存在,但实际上呢,你见过吗?”   “恐龙好歹是留下了化石的……”   “咱们面对一个比单一星体大过无数倍的浩瀚星空,仙人数量又比洪荒时代的地球人类更少,土著虚空生物的遗存可能并不依附于星体,而是在虚空中自在漂流——你说现的可能性能有多大?”   张禄沉吟不语。然后那边三无突然间又转换了话题:“其实对于龙族而言,我还有一个不成熟的猜想。咱们投影去三维世界,虽然威能无限,但基本上还是血肉之躯,是符合三维生命的本来面目的,换言之,那也是咱们本体的样貌。那么龙族呢?你接触过龙族的尸骨,主要印象是什么?”   张禄想了一想:“残暴、凶戾……”   “我是说肉身,不提它们的精神。”   “丑怪,坚硬,坚硬到无以复加……”   “没错,坚硬,”三无抚掌笑道,“不仅仅是骨殖,就连皮肉都极其坚硬,而且貌似不会朽烂。这肯定不会是碳水化合物嘛,你说会不会,龙族在三维世界的本体其实是硅基生命?”   “我靠你这阵子真是在读物理书吗,还是在读科幻小说?”   “说过了只是不成熟的猜想而已啊,”三无笑一笑,“而且目前地球人也就刚开始设想硅基生命而已,对了还有砷基生命……说不定还会有更古怪的生命体存在,但总之,龙族不大可能是碳基生命吧。”   张禄又再沉吟良久,然后一梗脖子:“可恶,你这些话说的,连我都想开始潜心研究起地球科学来了……算了吧,咱们还是先办正事儿要紧!” 第五十二章、灭佛的发端   有位官人夤夜来访魏文成,魏文成延入室内细一打量,就见此人头戴乌纱便帽,身穿圆领窄袖绛纱衫,腰系蹀躞带,足登牛皮靴,胡服打扮。再往脸上一瞧,魏文成不禁吃了一惊:“如何是尔?!”   原来此人方面大耳,留着短须,这张面孔熟到不能再熟了,正是当年魏文成从太湖北上,前往邯郸拜谒慧可途中,在南兖州胡氏庄院中所遇见过的那个元嵩和尚!当然啦,此人如今蓄起须发,穿着俗人衣冠,应该是已经脱离释门啦。   就见元嵩微微一笑:“久不见师兄之面,心甚渴念,不期于长安重会也。乃不欲与下走坐谈否?”   魏文成闻言,赶紧施礼,就扯过一张高枰来,请元嵩坐下——他自己则返归榻上,二人正面相对。坐定之后,魏文成先开口了:“尊驾今如何称呼?”你肯定不叫元嵩了,我也不能再跟从前那样称呼你为“师兄”,究竟你如今是什么身份,什么俗名,先分说明白了,咱们才好叙旧。   元嵩淡淡笑道:“吾仍名元嵩也,然复俗姓……”中国人不分少长、良贱,全都有姓,可能这在这时候的世界上都属独一份儿;但是就理论上而言,僧侣抛弃俗世家庭、亲眷,却不该有姓。所以佛教入华以后,其习惯因应中国风俗做了一定的修正,假装僧侣也有姓,姓“释”——全体僧众,皆拜释迦,则不姓“释”还能姓什么?故而若论全名,昔日的元嵩和尚就是释元嵩,魏文成则当被称为释文成……啊不对,是释道信。   元嵩说了,我仍以昔日法号为名,但是复归俗家姓氏,俗家姓卫,如今我叫卫元嵩。魏文成心中微微一动,直截了当地问他:“阁下今已于周国为官乎?蜀郡公是阁下长官?”卫元嵩笑一笑:“不敢,区区在下蒙天子垂青,受封蜀郡公之爵。”   魏文成不禁又吃一惊,说你怎么能够在短短几年内就混到天子身边儿去的,还竟然得授郡公之爵?你这爬得可挺快呀。元嵩笑道:“以师兄之能,若求宦途,名爵必不在区区之下也。”   说着话就开始简单介绍自分别以来,自己这些年的奋斗历程。卫元嵩原本的计划,是西行长安,干谒权贵,提出整顿佛教界,沙汰那些打着佛教旗号到处招摇撞骗的所谓“高僧大德”,那么既入长安之后,该当怎么谋求晋身之阶呢?终究他不是什么名山大刹出身,也没有知名高僧为师,乏人绍介,虽说在佛学上略有所长,搁在这个佛教信仰如日中天的时代,却也很难脱颖而出。   好在卫元嵩自有异能,可以探人**,他就利用这一手段,开始在长安市井中帮人算命。算命从来分两部分,一是算过去,二是算未来。人们都想要预知未来,以便趋吉避凶,但未来既然还没有到来,并且还可能改变,那自然就给了骗子们很大的发挥余地。未来不足恃,要想证明这位算命先生不是骗子,起码还有点儿本事的,反倒要看算过去,而对于过去来说,卫元嵩自能一语中的。   所以他很快便声名雀起了——虽说算未来未必能有多准,但卫元嵩游行天下,见多识广,各种骗子伎俩知道得太多啦,再利用算过去的准确性给人造成一定的催眠效果,小试牛刀,便可大获全胜。在市井间名声响亮之后,自然会有权贵找上门来,于是卫元嵩在长安城内的地位也步步而高,所能够接触到的供养者的身份也节节攀升。   最后,卫元嵩终于巴结上了他一开始就瞄准的某位贵人,那就是——北周权臣、大冢宰、晋国公宇文护。   卫元嵩本想利用宇文护来达成自己的目标,只可惜宇文护过于笃信佛教——算命先生多了,估计他之所以看重卫元嵩,很大一个原因在于卫元嵩本是佛教僧徒——对于沙汰冗杂的请求始终不置可否。卫元嵩催得急了,宇文护就说:“彼等虽无法师之能,然诵经向佛,亦必有可用之处也。”还问卫元嵩,说我要是把别的和尚都赶走,光留下你一个,你能够达成我的要求吗?   “问法师,独从汝学,可得长生乎?”   卫元嵩老实回答:“不能。”   “旧有罪愆,可得赎乎?”   “不能。”   “烦恼杂念,可得消乎?”   “不能。”   卫元嵩说了,您想到得道成正果也好,想要排除掉俗世烦恼也罢,那都得靠自家虔心修行,我再怎么教你,你却不听,只知道念经拜佛,那终究是没有用的——“如水中捞月,镜里摘花也。”   宇文护说我管理着那么大一个国家,哪有时间和精力跟法师您似的出家修行?别的和尚可说过了,只要念经向佛,自然烦恼渐消,只要布施沙门,自然可赎罪愆,即便不能长生,也能够保证轮回一个好去处。你让我把他们全都沙汰了,可是你又不能帮忙解决问题,这究竟是何居心啊?“得无党同而伐异耶?”   这么一闹,两人的关系逐渐疏远,卫元嵩灰心失望之下,就想要甩袖而去,却三不知撞上来一个道士,给他指点了另一条光明大道。   这位道士名叫张宾,他跟卫元嵩颇有相似之处,二人的理念可以说是殊途同归。卫元嵩恼恨满地都是打着佛教旗号的骗子,张宾也憎恶那些打着道教旗号的妄人,都想要找机会搞一场轰轰烈烈的宗教改革。当听说卫元嵩多次劝说宇文护沙汰释门,反遭疏远之后,张宾就找上门来,对他说:“晋公将六旬矣,自以为诵经布施,可得长寿,遂为竖子所欺。然烦恼缠身者,其寿真可久乎?况兼权倾一时,更易二主,又不肯践极,诚恐欲为霍光而不可得也,不测之祸,须臾之间。法师欲附其行事,然沙砌之城,乃得恃乎?何不另觅金城汤池,可做事业?”   卫元嵩问你说的“金城汤池”是指谁啊?张宾就说了:“今上聪明睿智,宏图沉毅,今虽祭由寡人,而必有去背后芒刺之日也……”他暗示皇帝宇文邕有除去宇文护的打算,说那才是搞宗教改革最佳的依靠,希望卫元嵩可以跟自己一起去辅佐宇文邕。   卫元嵩请张宾安排一个机会,让自己远远地望了宇文邕一眼,就此下定决心,改投到宇文邕门下。可是宇文邕跟宇文护不同,他是比较倾向于道教的,对佛教相当不感冒,所以卫元嵩就不方便再以沙门形象随侍其身边啦,干脆脱下僧袍,还为俗人,随即上书斥骂当世佛徒之狂妄、肆虐,有害国计民生。这一来正中宇文邕的下怀,当即封官赏爵。   当然啦,政权都掌握在宇文护的手中,宇文邕不可能给卫元嵩什么高官要职,只能赐他空头爵位,但是短短数年间就加封至蜀郡公,那也算是空前绝后的奇迹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因此卫元嵩收获了不少羡慕嫉妒乃至痛恨的目光,加上他本为和尚,却摇身一变,大骂僧徒,都中僧侣和信众全都厌恶他,虽然动摇不了他的地位,却可以噤口不提,干脆当这人不存在。   ——所以魏文成在陟岵寺里打听“蜀郡公”的根底,才没人愿意跟他说实话。   卫元嵩把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几乎是合盘托出——当然啦,对于宇文邕有铲除宇文护想法一事,自然必须隐去,但以魏文成的聪敏,猜也猜得到啊——完了就问魏文成,说师兄你虽然不象我这么激进,但对于目前佛教界的现状也是很不满的,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来长安淌这趟混水呢?   魏文成心说我不是对什么现状不满,我虽然因缘际会成了沙门,其实对整个佛教都不怎么感冒……要不是这个世界神神怪怪的,谁会想着出家修行啊?当下回复卫元嵩说:“师命难违也。”随即就把自己这些年的遭遇也大致叙述了一遍。   卫元嵩说了:“吾今请天子诏,以辩论定三教次序,本为贬佛斥道也……”宇文邕想要打击道教,阻力很大,想要打击佛教,宇文护那儿就第一个通不过,所以卫元嵩才献计搞这么一场辩论大赛,一方面这事儿宇文护不会阻拦,相反还乐见其成——当然啦,宇文护肯定笃信佛教能拿第一——同时只要安排得法,自然能够趁机打击释、道二教的声望,只要让他们输就成了。   卫元嵩和张宾都相信,真正有道德、有能为的修行者是不会来淌这趟混水的,来的必然都是些名利之徒,想要拿捏他们很方便。别的不提,只要卫元嵩探出对方**,加以要挟,你在辩论会上还敢轻易出头吗?所以卫元嵩既不解,也郁闷,魏文成你是干嘛来了?你的本事我清楚啊,我又拿捏不住你,你若是突然间冒出头来,那不就破坏了我的大计了吗?   他话说得很委婉,但魏文成很快就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当即笑道:“阁下此来,得无劝吾归乎?”卫元嵩用期待的眼神望着他:“可得归欤?”魏文成并不回答,却突然间转换话题:“今昼长街之上,指使官人欲捕吾者,得非阁下欤?”   卫元嵩仗着自己跟魏文成的老交情,倒是直言不讳:“正是区区。”他说我就是为了挑事儿,先派人煽动闲居寺僧去跟你们争道——二寺相争,由来已久,魏文成不清楚,卫元嵩想要打击佛教,这些信息是肯定要拼命搜集的——引发骚乱,然后就希望派官兵将两寺僧众一并拿下,一方面减少几个参与辩论大赛的佛徒,另方面也抑压佛教的声望。“惜乎,师兄妙语,断吾之念。”   魏文成又问了:“闲居寺僧如何?”   卫元嵩回答道:“已尽数擒下矣。”说着话笑了笑,说我这倒是无形中帮了你们少林寺一个大忙了,只要我把那老住持拘押个一年半载的,即便不判罪,闲居寺也必然势力大损,从此少林寺在嵩山一带再无敌手。   随即他继续询问卫文成:“若师命难违,师兄不肯即归,可得缄口而不言乎?”   魏文成几乎是脱口而出:可以啊,但你能给我什么好处呢?想一想这么**裸地想跟对方交易,实在有**份,再说了,自己又不想当官,要好处也没啥用啊。于是沉吟少顷,对卫元嵩说:“巧言欺人,妄语惑众,此小事耳,但佛真在,自然沙汰,何劳阁下忧思?然僧道之属广占田地山林,坐收奉养,是虐民也;不劳而食,租税不出,是弱国也——阁下今为朝官,所当虑者,唯此而已。”   卫元嵩闻言大喜:“师兄果然是真佛子,一语中的!”   b 第五十三章、佛前明灯   魏文成对宗教本没有什么好感,即便天上真有佛祖、神仙,在他看来也是人贵自度,他度纯属扯淡。你说你厌恶了红尘俗世,想要修行,那就自己跑深山老林里找个师父去修行得啦,为什么要形成教义,形成教团,把没有修行觉悟的人也卷进来呢?你瞧天下寺院、道观之中,有几个人是真虔信教义的?有几个人是真想毕生修行的?大多不过混饭吃罢了。   当然啦,只要不作恶,光混饭吃,虽然没志气,也不值得惩罚,但饭食是有限的,你想混饭,必然就会夺了他人口中之食。尤其如今很多寺院、道观,并不仅仅靠信众的供养为生,还要广收良田,雇佣佃户,跟封建地主没有什么区别。北有周、齐,南有陈朝,也不知道谁兴出来的规矩,修行者哪怕是坐拥金山,也都不必要纳税,时间一长,国家财政肯定会出问题啊。   魏文成本人不是太恨骗子,相反对于受骗之人,他认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愚昧,你上当,你活该,都不值得我去拯救。但他痛恨寄食者,更痛恨导致国弱民贫之辈。   于是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卫元嵩,卫元嵩不禁抚掌赞叹,说:“师兄果然是真佛子,一语中的!”他说即便满地都是骗子,只要不影响到朝廷的施政,皇帝也是懒得管的,所以他和道士张宾也是利用这般理论去劝说的宇文邕,并且煽动说:“今天下三分,久战不决,然若我朝铲除妄夫,收其田亩、百姓,可富国而强兵,无须十载,必可力压东、南矣。”宇文邕深受启发,就此寄予厚望和重任。   魏文成问他:“若得施展,阁下欲灭佛欤?”   卫元嵩摇摇头:“吾本信佛,奈何灭之?”我倒是想灭道来着,就象张宾想要灭佛,但既然合作,双方都得各退一步,寻求妥协不是么?我们只想把那超过八成的假和尚、假道士给铲除喽,剩下的真和尚、真道士,数量既少,也不贪恋俗世财物,自然不会对国家造成什么影响。况且:“真理是在,谁可灭欤?”   魏文成心说从来矫枉必然过正,等你们真的掌了权,一动起手来,会不会行灭佛、灭道之事,恐怕就连自己也扯不住缰绳啦。不过卫元嵩后一句话说得有道理——“真理是在,谁可灭欤?”只要当世真有人能够通过修行成神成佛,那这道统就不是俗世皇权所可以杀灭的。   最终他答应了卫元嵩,说我今天白天在大街上一番言说,也算是给禅宗扬了名了,再加上你收拾了闲居寺,相信此行的收获比僧璨他们希望的还要好,我回去既有了交待,那便不必再节外生枝。好吧,我尽量在辩论会上不发言,由得儒教打压就是了。   随即他又警告卫元嵩,说:“儒若成教,诚恐其害不在佛、道之下也。”   卫元嵩得了承诺,欢欢喜喜地便即告辞了,对于魏文成最后一句话,貌似根本就没能理解,更没能听得进去。魏文成倒也不以为意——自己终究有来自两千年后的历史经验,所以才会放这种话,搁在古代,儒是天然的政治正确,谁敢说儒生会误国啊?哪怕到了明末儒生一误再误,所造成的危害不在阉人、武夫之下,到了清朝治史,也把所有屎盆子都往后两者脑袋上扣,儒生只要不党同那两者,一律都是白莲花……   卫元嵩离开之后,魏文成跏趺而坐卧榻之上,不禁皱眉沉思。他预料到宗教界将会掀起一股狂风暴雨,就不知道这风雨将会有多猛烈,具体发作的日期在多久之后了。多少有点儿懊悔前世读史太少,光知道有“三武一宗灭佛”,也知道三武是指魏太武帝、周武帝和唐武宗,一宗是指周世宗,但周武帝究竟是WHO了?却实在回想不起来。宇文邕是周武帝吗?还是说下一代或者更下一代?   周武、周武,“武”乃谥号,只要宇文邕不死,就没人知道他的谥号是啥。魏文成作为穿越者,理论上是应该知道的,可却偏偏想不起来……   他倒并不在意灭佛之举,只是琢磨着,自己要怎样才能避过这股风浪呢?其实以他如今的能为,倒不怕被风浪没了顶——大不了还俗好啦,我又没那么虔信——可多少是件会影响到自身修行的麻烦事儿。要不然自己找个机会返回慧可身边去?广福禅寺是在北齐境内,肯定不受波及,而且就算真撞上灭佛之举,那样小破寺估计也没人搭理。少林寺就不同啦,广有山林良田,官府哪有不垂涎的道理啊?要打压就必然打压你!   正在沉吟,忽然门外沙弥通传,说又有客来拜。魏文成就奇怪啊,今晚上怎么了,一会儿一个……除了卫元嵩,理论上我在长安城内也不该有别的熟人哪。下榻迎接,就见走进来的竟然是一个陌生面孔的道士。   同样要等关闭房门,道士才自我介绍,说:“贫道张宾。”   魏文成不禁皱眉,心说你跟卫元嵩各行其事吗?为什么他已然来过,得到了满意答复之后,你又要跑我这儿来?总不成你想劝我入道……难道是打听出来了,自己原本是道家弟子?   正感诧异,张宾却摆摆手,示意魏文成在榻上坐下。魏文成笑着一指因为犯懒,还没来得及收拾起来的高枰:“岂有客不坐,而主人独坐之理?”然而张宾仍然坚持,魏文成不清楚他究竟有何用意,只好满心疑惑地退回去坐下了。   就见张宾伸手从怀内取出一件物事来,金属质地,呈长方形,也就一巴掌大小,下面还有短柄。他手捏着短柄,将那物事朝着魏文成就是一晃,随即偏头朝其面上望去——魏文成也瞧见了,那玩意儿光光滑滑,就好象一面镜子,里面一团白光闪烁。   张宾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得非佛前明灯显化耶?”   魏文成大致明白了,估计这玩意儿就是所谓的“照妖镜”啦,张宾也不知道为什么怀疑自己并非人类,所以特意执此物过来相照……如此看来,这张宾也是个有本事的,起码有资本,并非凡俗道士。他心说什么“佛前明灯”?烛台就在我身旁不远,你确定没有照歪了,直接照见的是烛光?   当下微微而笑:“先生以衲子为精怪耶?”   张宾疑惑不解,愣了一愣,终于还是收起了那件物事,朝着魏文成深深一揖:“得罪。”随即掀起衣襟下摆,脱了鞋子,在枰上坐下,与魏文成正面相对。这才解释说:“日间法师与闲居寺众相争,闲居寺住持辇倾而跌,贫道时亦目见……请恕某直言,法师所为,得非吾道家之术耶?”   魏文成心说原来如此,不光光一个卫元嵩,敢情白天你也躲在一旁偷窥啊……论起他的佛门修行,无论时日长短,还是教义水平,都远在修道之上,问题三论宗也好,禅宗也罢,主要都是修心,不跟密宗似的有那么多神奇术法。魏文成如今所会的法术,少量来自林屋洞天,多数得自天书,确实全都出自道家。   估计张宾瞧出来了,他一指便断了闲居寺老住持身下步辇的抬杠,这不是释门手段,而是道家术法,所以心里就疑惑啊,怀疑是不是什么山精水怪变化人形,混入长安城来了。要知道道家术法全都是本土货色,大体来自于古楚国的巫术和古齐国的方术,与民间精怪无师自通的来源相近,差相仿佛——山精鬼怪想要搞懂释门秘法就比较困难了,除非长时间潜伏在名山大刹之中,日积月累受佛法的熏陶……但若寺僧无能,又拿什么来教授彼等?寺僧若有能,岂容精怪长期潜伏在侧?   所以张宾夤夜来拜,拿着面“照妖镜”便照魏文成。可是“照妖镜”中所见,纯然一团白光,张宾就奇怪啊,本土可从来没有光可成精之说,倒是佛家有语,说佛前明灯亦可感染佛性……   当然啦,那不是正经释门理论,只是传说而已,可道士嘛,从来就信各种神神叨叨的传说,至于是否真的佛家教义,张宾一道士又如何得知?   因此脱口而出:“得非佛前明灯显化耶?”同样非人类,同样是精怪,无根底的山精水怪和正经宗教御用妖怪,身份地位自然大不相同。张宾就此不敢冒失,赶紧向魏文成致歉,并将自己的怀疑合盘道出。   魏文成笑道:“吾本人也,非精怪也。”想想这话恐怕难以取信于张宾,就又补充说:“至于前世为何,则不得而知矣。”   张宾再次询问,说你白天展示的那种手段,为什么大有我道家气味呢?魏文成略略沉吟,觉得还是实话实说为好:“确乎道家手段……”伸手指指自己的鼻子:“吾本道士,后归释门也。”   张宾双眼一亮,貌似大感兴趣,就问:“既已从道,缘何向释?”魏文成随口答道:“此亦缘法也。”把大致情况略略一说。张宾叹道:“原来如此……”敢情是因为你道家师父被僧侣所救,你为了报恩,才答应投入释教门下——“惜哉。”这西方释教究竟有啥好啊?   张宾貌似想把魏文成给领回“正途”,就此滔滔不绝,阐述起道教比释教好的方面来了。首先说了:“昔老子出关,使尹喜投生天竺,遂有释迦,是道为本,而释其源耳……”   魏文成心说这不是那一套谬论么?那书我虽然没有读过,但听着有趣,也曾经百度过大致内容啊——当即一甩袖子:“此无中生有也。”你要再说这种没营养的混话,还是赶紧给我滚吧!   张宾并不气馁,又劝说道:“释教远来之论,非中国人所当习也。其不敬父母,弃祖背宗,有若禽兽……”魏文成笑道:“释教非不敬父母,而敬众生,合‘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之意也。至于弃祖背宗……”就问张宾:“先生姓张,得非张侯之苗裔乎?”   ——张姓的来源很多,不过最常见的,是号称祖上乃黄帝苗裔,姬姓后人,春秋时晋国有大夫名叫解张,人称张侯,其子孙乃以“张”为氏,逐渐演化为姓。一般姓张的都会把自家祖宗往解张去攀附,因为比其它来源都要显得古老、高贵嘛。   张宾点点头。魏文成当即反问:“君族中今仍祀张侯乎?”你看如今还有谁把那么古老的创始之祖的牌位都摆出来,年节祭祀的?难道说不祭祀就是遗忘了祖宗吗?“君族中今仍姓姬乎?”而且你们连姓都改了,难道这是尊重祖先的做法吗?那么为啥独独说不祭祀祖先,以“释”为姓的僧侣是悖逆了中华传统道德,“弃祖背宗”呢?   他这话其实是诡辩,但张宾一时间还真想不好该怎么辩驳,于是转换话题:“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而释教弃人之大伦,绝祀断嗣,岂非大谬乎?若其日久,人其绝灭乎?”   魏文成心说这倒是个问题……其实很多宗派的和尚也可以讨老婆,可以留后嗣,问题目前绝大多数中国释教宗门都不鼓励这么做。想了一想,回复道:“凡俗修行百世,乃可成佛,非求人人入我释门也。若其日久,佛国鼎盛,是乃圣人之世也,孰云绝灭乎?”凡人可能是绝了,但大家伙儿都变佛菩萨了,只是换一种生命形态而已,那并非世界末日,你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张宾见无论如何说也说不服魏文成——其实魏文成倒不是一定要当和尚,但再次改换修炼途径,你得给出我足够的理由才成啊,这些凡俗道理又有啥用——只得轻叹一声,告辞而去。魏文成瞧瞧窗外,漆黑一片,估计是所谓“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再过一会儿,或许天就亮啦。你瞧我这才到长安的第一晚,别说睡觉了,竟然连打坐都没有功夫……   正在无聊地慨叹,忽见一道白光从窗外疾飞进来,朝着自己面门骤然一晃。魏文成就觉得脑袋一晕,再睁眼时,已不在禅房之内…… 请假。   今天暂停一更吧,因为我才刚从医院回来。   事儿倒是不大。我额头左侧长了一个不小的疙瘩,得有两三年了,因为一直不疼不痒,所以就没去管,当它不存在。最近爹妈瞧着,说这疙瘩有增大的趋势,建议我还是赶紧去医院瞧瞧为好。虽然我反复解释这是要化龙啊,但他们根本就不带信的……   再想想若是双角还则罢了,这独角……想那邹润,虽得好死,排名却太靠后,实在不够威风……罢了,罢了,我去医院还不成么?   今天上午十点半出门,去海淀医院挂了下午的外科号,在外面吃过午饭后准时过去排队,好赞是当科室第一个。大夫问了问情况,随便瞟我两眼,连摸都没摸,就说:“可能是脂肪瘤,先做个ct,再验个血吧。”   ct简单,但我就不知道这验血与往日有何不同了,竟然需要等两个小时才能出结果,偏偏手机又快没电了,害得我连游戏都不敢玩儿……好不容易得着了结果,再排长队送到大夫面前,他瞧了一眼:“嗯,就是脂肪瘤,割了吧。”   我本来想脂肪瘤这种玩意儿可以由得它自生自灭吧,可是既然已经花五百多做了检查,就这么放着感觉好浪费……割就割吧。谁知道割这么一玩意儿还得五百多,前后花了一千出头,真是越来越病不起啦……   跑上跑下缴费、取药,最后进了手术室。脑袋上也不知道总共挨了几刀,取出来拇指肚大一块脂肪团,瞧着肯定比@白北五排出来的碎渣要大太多,也高级得太了,他那若是金丹,我这就是元婴!完了又缝六针,把脑袋缠得跟印度阿三似的……倒霉的是三天后还要换药,真是麻烦透顶啊!   而且从此也绝了化龙之途了吧……我就安心当一个凡人好了。 第五十四章、磨难   魏文成被窗外射进来的白光一晃,不自禁地眨了一下眼睛,等再睁开双目之时,就见四周一片漆黑。难道是卧榻旁的灯烛被风吹灭了么?但是他本能地觉得,自己已经不再身处禅房之中了。   刚才自己是在禅房内临窗而望,虽然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天上总有些细碎的星光,而魏文成不但不是夜盲眼,并且自从修道以来,耳益聪而眼益明,比常人更容易看透黑暗。如今却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分明是处在另外一个地方啊。   难道我又穿越了么?魏文成又惊又恐,正待施展天书上术法,在指尖燃点起一片光亮,但咒语尚未来得及诵念,突然之间,光芒自现。他发觉这光亮是从上方投射下来的,抬头一望,有若坐井观天,四处瞧瞧,这井可够大的,直径足足三丈以上,而自己就正站在圆筒的底部中央。   正感惶惑,头顶似有动静传来,再次抬头,就见上方出现了一张巨大的面孔,几乎盖住了整个“井”口。他不禁大惊而问:“仙长何人?”   ——这话其实逻辑不通,既为“仙长”,又怎么会是“人”了……   关键他看那张面孔,皮肤白皙稚嫩,有若孩童,但顶有白发,颔生白须,很明显不是什么佛菩萨,应该是道家神仙吧?   就见那位“神仙”微微一笑:“师弟,今吾来导汝入正途也。”   魏文成一皱眉头,心说神仙干嘛叫自己“师弟”?对方貌似看穿了他的心思,便即问道:“汝昔在林屋洞天,师尊得无姓段,讳上思下阕乎?”   魏文成点点头说对呀。对方笑道:“段师今已得道,号‘虚空魔主’,吾为其座前之徒也。若论入门先后,本当尊称‘师兄’,然汝已入歧途,不得居长,故乃为弟也。”   魏文成这一惊当真不小。看起来那个“界王”所料不差,段思阕果然是入了魔道了,所谓的“虚空魔主”就是指的他……那家伙原本本事平常,要不然也不会被个鼍怪就轻易拿下了,竟然能够瞬间成魔,甚至搅闹天界,这事儿就不科学啊……大概是被那时空门内蹿出来,曾经一度穿过自己身体的诡异雾气给附了体了,那道雾气才是真正的魔君!   界王说了,自己迟早都会被“虚空魔主”盯上,可为什么毫无征兆,情节就突然间大转折啊?我怎么就落到魔主爪牙的手中了?对方是想要干掉自己吗?可是看神情,却貌似并没有太大的恶意啊……   心中忐忑,面上自然露出疑惑和惊惧之色来。那位魔主的弟子倒是也不打哑谜,直接就开口解释:“吾遣张宾杀灭凡间佛、道,以断诸天根基,张宾恐汝坏事,求吾收之,吾询汝之来由,竟是林屋洞天弟子……”   魏文成心说我不会坏你们事的啊,我已经跟卫元嵩说得好好的了,张宾你行动前怎么也不跟同伴先通通声气呢?!他估计张宾本人能为有限,发现连照妖镜都照不出自己的本相,所以才不敢轻举妄动,想要劝说自己背佛向道,却又被自己怼回去了,所以才请出了主人翁来……   不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敢情卫元嵩也是被张宾利用了吗?那家伙的目的不是宗教改革,而是要彻底消灭佛、道两教在中土的传承吗?   就听魔主弟子又说:“且汝所施术法,竟是道家天书——天书何在?”   魏文成拍拍衣袖:“不在吾身,藏于它处矣。仙长可宽放衲子,引君去取……”   魔主弟子笑道:“吾师视诸天若草芥,又何须天书?且所谓天书者,术法小道耳,若其为宝,天帝何不严搜,而竟使袁公携之而遁?”你别以为天书有多了不起,我还真不放在眼里。那玩意要真是道家至宝,以诸位神仙之能,怎么可能被个小小的袁公给偷走了,那么长时间都找不回来?   魏文成心说这话有道理啊……敢情,我拱若珍宝,其实估摸着只是道家教学的启蒙读物罢了……天上之书,不可散于凡间,但终究只是本低年级教材,为了它没必要派出大神大仙来追讨,所以才让袁公逍遥法外那么多年……特么的老子被骗了呀!   就听魔主弟子又说:“天书如砂,天道若瓦,唯吾师之法,夺天地造化,明此界真相,贵若随珠——师弟,可愿弃旁门而归我正道乎?”   魏文成急忙问道:“真相为何?”   “天上地下,万法皆空,不由业报,非是因果,实无生之假造也。世界之外,有无生界,真实不虚,无始无终,唯灭虚假,可见真相,唯灭此世,可得无生。”   “何谓无生?”魏文成不明白,“无生即死乎?”   “非生非死,不生不死,复归自然,与天地寿。”   魏文成说你这神神叨叨的讲的都是些什么啊?我完全有听没有懂……能不能说得再明白一点儿?   对方白眉微皱,仔细想了一下,说:“本以为汝是能悟者,惜乎懵懂若是……若能皈依,自引汝去见魔主,可聆大道。”   魏文成双手一摊:“若不皈依,汝乃杀我乎?”   魔主弟子笑笑,说我还不着急杀你,可以容你再好好考虑一阵子——“汝今三魂为吾所摄,凡间肉身,已是无识之躯壳也,自不能坏张宾之事……”   魏文成越听就越是骇然。原来身在缧绁之中的,并非他的肉身,而只是三魂而已。所谓“三魂七魄”,三魂为天魂、地魂、人魂,若是按照后世弗洛伊德的说法,就等于本我、自我和超我,说白了是指一个人的自主意识;七魄为喜、怒、哀、惧、爱、恶、欲,指一个人的内在感情,但是没有了自我意识的操控,感情无以生发,更无法控制,就跟一个白痴似的。   如今魏文成的**应该就变成一白痴了——不是植物人,还能够活动——估计这种状况,没人会把他送上三教辩论赛,而就算送去了,也只能坐在一旁傻笑,发表不了任何意见,所以魔主弟子才说:“自不能坏张宾之事。”   魔主弟子还说了:“汝且在吾彀中,尝试开悟,若明万法皆虚,此世为假,唯灭假始能见真,弃生始能不死之理,愿归正法,吾自来解救。”说着话脑袋一晃,就此消失无踪。   魏文成的三魂就这样被困在了这个如同巨大枯井一般的也不知道什么玩意儿里,他一开始还并不怎么担心,尝试着施展天书上飞行之术,想逃出去,但无论如何凝聚心神,总是杂念纷扰,难以镇定,不管怎么诵念咒语,全都不起效果。跑到“井”壁边伸手触摸,滑腻腻的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想要攀爬更是千难万难。   他跌跏趺而坐,诵念佛教经文,照样啥用也不管,而且莫名其妙的经文总是被脑海里突然冒出来的奇怪念头打断,总也难以完篇。   直到尝试了所能想到的各种方法,都无法脱出囹圄——甚至连一丝曙光都见不着——魏文成这才慌了。好在他记得还有一根最后的救命稻草,当即闭上双眼,在心中默念“界王”之名……   念了好几遍,没反应,干脆大声叫出口,却只闻余音袅袅……魏文成不禁在心中大骂,那家伙果然不靠谱啊!他说“有可能”来救我,就真的只是“有可能”吗?   正急得抓耳挠腮的,忽然脑后风声响起,转过头去一瞧,就见也不知道从那儿冒出来一头斑斓猛虎,奋起双爪,一把就把他扑倒在地了。随即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利的牙齿,“喀嚓”一声,啃掉了魏文成半拉脑袋……   魏文成却还不死……其实此处只是他的三魂,也根本不会被老虎咬死,虽然极度的惊惧、疼痛,意识却还保持清醒。他就在这种清醒状态下,被猛虎一口一口,从头到脚啃噬了个干净,光留下些带着血丝、肉碎的骨头。老虎还似没有吃过瘾,手把着残骨一直舔啊舔的,似乎想用舌头上的倒钩舔尽每一丝筋肉,然后还啃开一端吮吸骨髓……   也不知道多久以后,历经人世间空前绝后的痛苦——若真是肉身在此,早就挂掉啦,没有意识了,不会再受嚼骨之痛——魏文成就只剩下了一堆骨头渣子。但这堆骨头渣子不但能够继续感受到自我的存在,感受到无边的苦痛,甚至还仿佛上帝视角似的,能够瞧见自己怎么一点点被老虎吃到这种地步。最后老虎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转过身去,竟然几步就隐入了“井”壁之中。   老虎才刚消失,魏文成就又复归原样,骨肉也全了,身上也不痛了,甚至连僧袍、鞋子都完好无损。   他简直不敢再去回想刚才那一幕,不禁心中继续默念“界王”之名——仍然没反应。随即身后又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他心说又有老虎来吃我吗?匆忙回头,却见“井”壁上四肢摊开,斜靠着一名一丝不挂的美女,肌肤极其莹洁,**极其匀称,表情极其柔媚……而那五官,竟然有几分象是太湖中的鲤鱼精!   那女人直接就扑过来了。魏文成本不是一个色心很旺盛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竟然难以抵御对方的挑逗,就此开始了一长段的不可描述的经历……可是正当他色授魂与、激情澎湃,已然入港之时,突然眼前的美女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衰老下去,然后皮肉开始朽烂,直至变成了一副森然骸骨……   突然间从快乐的顶峰直堕恶心的谷底,魏文成觉得自己立码要疯。他明白这是那魔主弟子所施展的幻术,为的是使自己“开悟”——万法皆虚,此世为假。但他心说这跟传说中佛教、道教试炼弟子的手段有什么不同啊?你丫就没点儿新鲜的?   当然啦,传说中那些故事里老虎也罢,美女也好,估计都没有那么逼真……因为目标并非肉身,而是三魂,种种感受直镂入心,就连魏文成自诩骨头还算硬,意志还算坚定之辈,都想要干脆一头撞死算了。只可惜,魂是撞不死的,一脑袋上去,那“井”壁滑腻腻、软趴趴的,竟然虚不受力。   接着又是烈火焚身、巨浪没顶,有百十斧锯来割裂其体,有万千虫蚁来咬噬其身……甚至还冒出来一个瞧着眼熟的老和尚,带着诡异的笑容,流着臭哄哄的口水,把魏文成给“用”了……魏文成不禁在心中大叫:“我服啦,我服啦,我愿意皈依魔主,只求不要再受这种痛苦吧!”可是没反应,就连那个魔主弟子,都仿佛设定了一系列机关,造成了一系列幻术以后,就把魏文成给彻底遗忘了……   每次不堪回首的经历过后,魏文成的三魂又会复归原样,而且面不改色,气不长出,留给他两三分钟的回味时间……也不知道这种折磨何时才能到头,他心说就连十八层地狱也不过如此吧?有谁真正罪大恶极,会象自己似的,遍经地狱各层呢?   脑后又有响动,这次他不回头了,爱来什么来什么,我虽然连彻底麻木的机会都没有,起码可以表现得麻木一点儿……可是这回既没有什么东西扑上来咬它,也没有什么混蛋扑上来“用”他,身后反倒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想要我救你吗?”   魏文成猛然转过头去,不禁涕泪交流:“你丫怎么才来啊?!”   身后站的不是旁人,正是那个“界王”。   就见“界王”淡淡一笑:“抱歉,有点儿事绊住了,来晚一步……”   魏文成大叫道:“救我之前,你有没有本事消除我这段时间的记忆?!”   “倒也不难,你先跟我出去再说。”   “且慢,”魏文成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伸出手去一摆,“你是真是假?你真是我的精神病大夫?”他总觉得这个“界王”的神情与从前所见似有些微的不同。   对方愣了一下:“什么精神病大夫?”   “果然是假,”魏文成苦笑道,“这又是什么折磨了,我愿皈依虚空魔主,还是赶紧把我给放了吧,求求你,求求你!”说着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对方连磕响头。   那个假“界王”抽了一下鼻子:“还是扮得不象吗?”就见他的外形瞬间更改,变成了一个头留短发,身披僧袍的娃娃脸矮个子,然后伸出双手来搀扶魏文成:“施主休慌,我虽然不是界王,却是他的好友,你可以叫我博士……我真是来救你的,你不用皈依什么魔主啊。”   “那么界王何在?他为啥不来?”   对方啧了一声:“他呀……他又迷失了……” 第五十五章、闯昆仑   张禄确实又迷失了。   计划原本很简单,他去寻找本体穿越的时空隧道,将坐标告诉三无,以便三无计算和推测口袋地球世界的核心程序所在位置。按道理来说,这个存在于平流层中的、通往第三代口袋地球世界的入口,应该距离将在一年后产生的通往第二代口袋地球世界的入口并不太远,而且张禄的本体作为这一代口袋世界的核心,双方必有感应关系,应该不难找到。   当然啦,即便顺利找到,记录下坐标来,对于三无的研究能够产生多大促进作用,也还在未知之数——因为标本数量实在是太少了呀。可是没办法,到目前为止,口袋地球世界还仅仅存在过四代而已,第一代以魏强为核心的口袋世界早已瓜熟蒂落,不知道飘荡到哪个宇宙的哪个角落里去了——魏强穿越比三无和张禄都要早,通过魏文成的世界返回到2016年年初的这个时间点的地球,是根本无法找到以他为核心的世界的。   至于魏文成那第四代口袋地球世界,张禄他们终究不是孙猴子,跳水帘洞恐怕是进得去,出不来……不,应该反过来说,他们可以在老人石下面找到入口,一跃而下就出现在了天津市内某个街角,但是无法原路返回。就理论上而言,这个街角与平流层上的真实入口必有联系,按照某种超三维的空间计算法,两点实质上可能属于同一点的不同映射,但三无目前还推不出来相关映射公式。或许只有等魏文成也登仙之后,才能帮他们找出上方那个真实入口来吧。   只有两个标本,要想推导出公式,找到口袋地球世界的核心所在,难度相当之大,几乎无限接近于不可能——终究聊胜于无吧。   原本的计划便是如此,张禄只要找到以自身本体为核心的第三代口袋地球世界的入口就行,一开始经过非常顺利,按照地球时间来计算,仅仅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他就发现了那条时空隧道,并将坐标千里传音,通知了三无。但是想一想,仅仅站在门外看,你怎么知道门内确实是第三代口袋地球世界呢?不实际再穿越一次,理论永远是理论,无法确定等同于实际啊。   所以张禄就直接蹿进去了,然后隐匿身形,按落云头,放开感官,到处一扫视,山川景色历历在目,城池人流恍惚若梦——确实是汉末初平年间。   公元189年,原本是汉灵帝中平六年,四月灵帝薨,少帝刘辩继位,遂改年号为光熹;八月,何进被杀、董卓进京,控制朝政,复改年号为昭宁;次月,董卓废少帝而立其弟刘协——也就是汉献帝——再改年号为永汉;然后到了本年的十二月份,诏除光熹、昭宁、永汉三个年号,仍称中平六年。   翌年即为初平元年,关东州郡起兵讨伐董卓……不过这些史事都已经与张禄无关了,本年他一直呆在中鼎之上,跟着裴玄仁在学道,一直要到初平三年才初次下山,去故乡密县寻访张貂。   张禄隐身而至中鼎之上,远远地瞟了本体一眼。照道理来说,他如今已是超三维之身,和仍是三维魂魄的本体生命形态迥然有异,可以当作两个不同的个体来论,远远望上一眼,不至于就此湮灭其一,但若展开实际的接触,又会如何呢?   这就相关因果定律了,就张禄本人而言,他是很想探究其中奥秘的,但终究知识储备不够,会不会因此而产生什么难以预料的后果,谁都不知道……就目前来说,张禄还不敢冒这个险,故此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飘然而去,打算从出口离开。   这一代口袋世界的出口是在天上,就是那个“祟”由之侵入的所谓“天隙”,当年……也是很多年以后,“上成公”飞升天界,被玉帝张坚引至入口附近,原本只是想让他先接触一下天隙,寻求灭祟之法的,但是张禄却忍不住探手出去,随即被三无一把就直接揪到超三维世界去了。就理论上来说,只要从天隙跳出世外,就应该能够返回超三维的“塔图音”星球。   可是张禄才刚上天,脑海中却突然跳出了一个奇特的念头。口袋地球世界既能以修仙为名,襄助某个天选的地球人改变生命形态,成为超三维生物,同时也略略揭开一点上古秘辛的面纱,让此人部分了解地球被封印的事实——后一重功能,是通过所谓的“女娲遗存”来完成的。   当然啦,未必一定是“女娲遗存”,魏强在第一代口袋地球世界上接触到的,是“伏羲遗存”,三无在第二代口袋地球世界上接触到的,是“盘古氏遗存”,内容大同小异。张禄曾经接触过两处所谓的“女娲遗存”,一在地上的天柱山,二在天上的昆仑境——他从前一处得到了女娲“五色石”,可以算是钥匙,然后在后一处据此而打开了地球被封印经过的模糊的录像。   那么这后一处“女娲遗存”,会不会是这一代口袋世界的关键枢纽呢?自己上一回前去探察的时候,被西王母限定了一柱香的时间,随即受到极大震撼,时间没到就匆匆忙忙跑出来了。如今以自己的能为,或许可以避开西王母的耳目,进去多呆一段时间吧?而且既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或许能够从中发掘出更多的线索来?   想到做到,当即将身一纵,便入天凤世界……   且说这一日西王母正在昆仑山中打坐,天公刘累才刚探索过“女娲遗存”出来,反复劝说,希望为了能够凝聚众仙之力灭祟,可以完全开放遗存,但是被西王母一口回绝了。刘累悻然而去,西王母静坐少顷,突然间心有所感,便召侍女青鸟前来,关照道:“吾今心神不宁,恐有私探遗迹者,汝可召聚人手,严加守备。”   青鸟就问了:“得非天公欲偷入乎?”西王母摇摇头:“其情恍惚,吾亦不得确知也……”想了想又问:“张坚下凡访白雀,结果如何?”   青鸟说我也不清楚,随即笑笑:“其名与我姐妹颇似,若为女子,异日登天,王母可召入昆仑也。”西王母说就算有谶言和前缘,白雀起码也得在凡间五十年以上才可能飞升,还远着哪,你想那么多干嘛?快按我的吩咐去办吧。   青鸟躬身辞去,急忙召集姐妹——昆仑山上共有三青鸟,为西王母的近侍和信使——一起来到昆仑之墟、女娲遗存洞前。三女作起法来,将洞口用一道无形的壁障牢牢封死,施法既毕,其中一女笑道:“天凤翱翔,昆仑是在,谁敢偷入?即太上、天公,亦难逾我等之封禁也——王母之忧,未知从何而来?”   另一女反问道:“若祟来,若何?”前一女笑道:“祟尚远矣……”   话音未落,忽听身后传来“哎呦”一声,随即她们可以感应到洞口的封禁竟然莫名其妙地被破了!三女大惊,转过头来细看,却不见丝毫人影,急忙各擎法宝在手——有镜,有剑,有玺印……   偷入女娲遗迹的自然便是张禄了,他匆匆而来,没作仔细探察便钻入洞中,结果一脑袋就撞上了封印。要说三青鸟所设的封印根本不可能拦得住张禄——老子、刘累若来,一样拦不住——但张禄多少吃了一惊,因此脱口而出“哎呦”一声。   但他毫不停步,既然穿禁而入,那就直接前往遗存吧,连头都不回。若是他回头瞧上一眼,估计会不大不小地吃上一惊:剑、镜、玺?这特么不是日本神话传说中的三秘宝吗?难道说日本的高天神传说,跟中国的昆仑传说,其间也有什么传承关系?   放下三青鸟手持法宝,到处搜寻破禁之人不提,张禄将身一纵,就已然进入了女娲遗迹。这是在昆仑山内部的一座巨大岩洞,周边岩壁上有不少古怪的刻画,似文字而又非文字。张禄上回进来,就光大致瞧了一下这些刻画,便有无数所谓“古仙”的影像和修法映入脑海之中。然后他又瞥见一处不规则的凹痕,有点儿象“五色石”未炼之相,走过去细瞧,结果手腕上的串珠就自动熔合起来,复归“五色石”最初的模样,然后嵌入了凹痕……   地球被封印的影像,就此进入张禄的脑海。   “古仙”修法对如今的张禄毫无意义,所以他这回直接就奔了那处凹痕而去,就不知道如今并无女娲“五色石”在手,就好比没有密码,没有开关,光凭自己的“撬锁”之能,还能不能重现那段录影了。当即毫不犹豫地伸手摸将上去,随即就觉得眼前一花……   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影像投入心中,张禄能够分辨出时空间细微意念波动的差别,如今的感受,分明与当日想要拦住那沿街卖旧书的瘦子,结果瘦子直接撞入怀内,差相仿佛。张禄不禁苦笑,心说:“又来……果然我是不应该存在的异类啊……”   他分明就是被口袋地球系统整个儿给弹出了世外。话说魏强在三无为核心的口袋世界中出出进进的,三无也在以张禄为核心的口袋世界中来来往往,就从来都没有过类似经历,仿佛系统默认你就该是引路人一般。张禄心说是因为有因果联系存在,所以自己不能做自己的引路人呢,还是仅仅因为我触碰到了最保密的底层机制,被系统判定为必须驱逐的异类呢?   四下一望,虚空无限,繁星点点……是超三维世界啊,但我究竟是在哪个象限呢?不会还跟上回似的,把我发龙族象限来了吧?!   第五十六章、龙战   张禄身处宇宙虚空之中,就象许多年以前,周末一个人在家闲居一般姿态悠闲,盘着双腿,左手食姆二指分开,用虎口托着下颌——只可惜前方没有电视屏幕,身边儿也没有啤酒、瓜子、鸡翅啥的……   但这只是貌似悠闲而已,他心里可丝毫也宁定不下来。自己究竟身处哪个象限中呢?极目而望,视野当中万千星辰,就没有一颗瞧着熟悉的。   当然啦,宇宙浩瀚,列星散布,常以万亿计数,别说张禄了,即便三无担任“屠龙战队”的联络工作,各象限乱蹿,他所接触过,或者仅仅是途经的星球,恐怕万分之一还不到。无法靠星辰来确定自己所处的象限,难道要放出感官去探察是否有熟识的仙或星吗?   那万一是被弹到了龙族所占据的象限呢?别忘了,张禄上次迷失,纵放感官,可是召来过一条小龙啊。当然啦,经过这段时间的修行,再加上堂阳季、魏强等人介绍对战经验,张禄如今已不把那条小龙放在眼里了,对方若再敢来,他可以分分钟将之捏死。   但倘若来的不是小龙,而是大龙呢?倘若来的不是一条,而是一队呢?张禄实在没有取胜,或者仅仅是安全逃离围攻的信心。   他怕自己如同赵子龙在长坂坡一般身陷重围之中,赵云当日杀个七进七出,终究是小说家言,在真实历史上,说不定一个不慎,就会连自己带阿斗一起喋血沙场。再说了,张禄自认还不能比拟赵子龙,顶多也就廖化而已……   该怎么办?他就好比身处汗漫大漠之中,倘若燃放狼烟,就怕来的不是救兵,而是马贼……不过好在自己不需要食水,照样可以存活,大不了在沙漠中呆一辈子……比方说,他可以找一颗星球暂且隐藏起来,但是难题终不得解,天晓得要藏匿多长时间,才能碰到熟识的仙人经过?   想来想去,只有隐匿身形,摸索着前行啦,希望可以发现什么熟悉的坐标物。先这么搜索一段时间,等自己实在熬不下去了再说。   想到这里,便即将身一挺,随便找一个方向缓缓飞去——说是缓缓,其实也接近光速了,只是在如此浩瀚的宇宙当中,两个恒星系之间的距离往往就要以光年来计算,就好比一只小蚂蚁想到踏遍整个地球一般。好在他的寿命终究比蚂蚁要长了无数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极目而望,仍然没有哪怕稍微眼熟点儿的星球出现,张禄正感郁闷,突然间脑海中精光一现——此计大妙,我从前为什么从来都没有想到过?   他如今是仙的形貌,或者更准确点儿来说,是地球人的形貌,但生命形态已是非物质体的超三维生物了,照道理来说,外形并不重要,自可变化万千。只是原本在天上并无变形的需要,顶多也就放缩大小而已——以仙人之能,大可涵盖一方星域,小可化作尘埃。倘若放大自己的外形,即便仍不能超越光速,理论上也可以更无限接近,可以用更快的速度搜索此方象限啊。   但是张禄琢磨的,并不仅仅放大自身而已,他突然间心生奇想——我为啥不干脆变成龙呢?不仅仅外形可以化龙,就连气息也能够做一定程度上的改变,发散出龙族才有的凶残、暴戾之气。   想当初张禄还没有二度飞升,真正加入仙人行列的时候,就曾经在清玄世界上一定程度模仿过龙族的气息,惊得洞玄派道人一愣一愣的。如今生命形态已然彻底改变,修行境界又非往日可比,甚至接触过了真正的龙——虽然只是一条小龙而已——那要模仿龙族的气息,把握自然更大。   当然啦,即便变化外形,甚至气息,也未必能够瞒得过真正的龙族——超三维生命看心不看形,甚至也不看气息,这就是变化之能其实无用的重要缘由——但相信必能使遭遇到的龙族略略一愕,不致于即刻扑上来与自己放对。倘若这是仙人所占据的象限,或者张禄撞见了深入龙族领地的斗战派仙人,他自可赶紧恢复原型,做出解释,以免同类相残;倘若真撞见了龙呢?对方一愕之际,张禄逃亡的几率就会大上好几分。   虽然仍然是冒险,但总比以仙人之躯到处乱撞要安全一些,再说了,他总不能一直这么漫无目的地瞎逛下去吧。   想到做到,身形当即变更,同时戾气纵放,把自身的感官隐藏在龙族戾气之中,相对来说,乃可及之更远。   于是张禄就发现在数千光年之外的某个不知名的星球上,似乎有某种智慧生命的存在。   很明显,这智慧生命是张禄所不熟悉的,可能是龙族,也可能是避世隐居的某位陌生仙人。就在张禄感应到这一生命体的同时,对方自然也感应到了他的存在,若是敌人,很可能抢先出手,向张禄发起攻击——自然,张禄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几乎就在双方各自发现了目标的同时,张禄意念转处,已经瞬间跨越数千光年的距离,来到了那个星球附近。   因为他感应到这儿只有单一的智慧生命体,若是避世隐居的仙人,正好向对方探问一下位置和周边情况,若是龙族……区区一龙有啥可怕?就算不能击败对方,赶紧掉头逃走,也还来得及吧。   这是一枚行星或者卫星,规模非常之小,也就比月亮大一点儿有限,星球表面覆盖着浓厚的大气层,乌云翻滚,不但遮蔽了视线,而且一定程度上能够遮蔽感官——所以即便靠得如此之近,张禄仍然无法判断出这智慧生命究竟是何种形态。   他正在凝神感应,忽见浓云翻卷,现出一条通道,随即一条巨龙腾空而起——我靠果然是龙,老子果然被放逐到龙族象限了吗?!   张禄正待落荒而逃,但最终却并没有移动脚步——哦,更准确点儿来说,并没有甩动尾巴——因为他发现对方的气息非常之弱,甚至还不如自己刻意模仿出来,顶多有三分相象的龙族戾气。看对方的形态,应该是一条成年的龙族——非关大小,张禄曾经见到过一条幼龙,又经堂阳季等人的解说,自能分辨出大龙、小龙的外形区别。就好比把一个婴儿整体放大五倍,看上去仍然是个小孩子——顶多算是“巨婴”——而不会把他当成是成年人。   对方完全是成年龙族的外形,皮肤颜色更深,鳄鱼般硬皮上的花纹更为清晰,四肢粗壮有力,可以被称为“龙角”的头部突起也更长一些……然而气息却非常微弱,甚至还不如张禄上回撞见过的小龙。   倘若说成年龙族的威势为十的话,那条幼龙最多也就五而已,张禄如今可模仿到三或四,而对面这条龙才仅仅是二……   这是怎么回事儿?这家伙是得了重病,身负重伤呢,还是说已然衰老将死了?既然如此,那我还逃什么呀?!   趁它病,要他命!张禄不禁豪气顿生,心说我若能亲手诛灭一条成年龙族——即便是快死的——索太等人还敢再小瞧我吗?再有机会上前线去,他们就不能借口我年轻识浅,不擅斗战,从而打了我的回票吧。   于是毫不犹豫,爪探鬣张,直朝对方猛扑过去。虽说堂阳季说过了,超三维生命之间是意识的比拼,是能量的较量,真不必要跟凡人似的动手动脚,但张禄还是本能地卷动长长的龙尾,伸出粗壮的龙臂,张开尖利的龙爪,掐向对方咽喉——无他,习惯了。   其实他更习惯的应该是以人的形貌打拳踢腿,但这不是已经化身为龙了么,他怕附近还有龙族潜伏,会发现自身真实气息,从而千万光年来援,所以还不敢轻易变回原型。   龙族的表情,是喜是悲,是怒是乐,自然仙人是看不出来的,但论心不论形,张禄自能感应到对方的情绪波动——非常奇怪的情绪波动。当这条巨龙冲天而起,与张禄正面相对的时候,气息虽然微弱,却充满了顽强斗志,仿佛在说:这是我的领地,何物小辈,赶紧滚开!随即张禄发起攻击,对方的斗志瞬间消散,变得既惊恐,又绝望……   就仿佛一头年老的猛兽,虽已无力捕食,却仍然能够舒爪亮牙,希望能够逼退不知就里的敌手,可是当发现敌手毫无惧色,直接扑过来的时候,这老物也就只有闭目待死啦。   对方几乎没有抵抗,甚至也来不及逃避,就被张禄一把掐住了咽喉。自然,外形只是虚影,头脑、咽喉、腹下不再是弱点,就算张禄狠狠攥住了对方的脖子,也不见得就能稳操胜券。张禄本想既已接触到对方,便即纵放能量,把对方彻底轰杀的,可是刹那间,对方的气意又陡然从恐惧、绝望变成了惊愕,随即张口大叫:“不要杀我!”   张禄愣住了。   对方所说的,自然不是地球语言,但仙人之间本不以语言相沟通,说话云云,只是下界标准的习惯性概念而已,即便来自于不同的世界,既已登仙,想法自能相通。但是仙和龙的想法是绝对不可能沟通的啊,否则的话又何必经年累月地厮杀,而从来没有坐下来谈判的机会呢?   特么的难道是因为我化身为龙,所以能够“听”懂“龙语”了吗?岂有此理!   第五十七章、前辈   张禄化身为龙,探出爪子去,一把就掐住了对面那条老龙的脖子,正待放出能量,将之彻底杀灭,谁料想那家伙突然间开口说话了,竟然大叫:“不要杀我!”   张禄就这么一愣神儿的功夫——顶多也就几微秒吧——对方便将四肢一蜷,身形平空缩小了三倍还多,直接就从张禄爪子缝里漏出去了,随即掉转其身,头下尾上,朝着来处便逃……其实倒也不能算逃,那家伙还扭过头来瞟张禄一眼,说:“请跟我来,咱们下去讲话。”   幸亏它是一条老龙,气息薄弱,仿若垂死之躯,真要是精神抖索,气焰弥天,张禄虽然未必能够一探爪便掐住其喉,但若真掐住了,也不会因为对方一句话便使猎物遁出掌握——先假装认怂再绝地反击,类似桥段张禄上辈子在网文中见得多啦,怎会轻易上别人……别龙的当?只是瞧着对方确乎年老力衰,相信翻不了盘,这才稍稍放其一马,想要探察其中究竟。   眼瞧着对方转身穿入浓密的星球大气层,张禄当即衔尾而追。他想得很清楚,若对方尚在壮年,且无伤病,根本没必要假装半死来引诱自己,而超三维生命多恃自身之能,很少依仗外物,所以也不怕对方在星球上设了什么圈套。至于埋伏……自己感应得此处只有一个智慧生命,若是感应差了,就算中计也是自找的,绝无怨天尤人之理。   实际穿入大气层,才发觉这星球上的空气确实诡异,不但浓稠粘腻,而且还到处飘布着极细小的矿物颗粒,就仿佛地球上的雾霾一般……不,每平方米250微克就算重度污染了,这儿的污染值起码得上三千!   浓稠的乌云加上类雾霾,使得这个星球就象盖着一床厚厚的棉被一般,不但在空中难见地面,在云下难见太空,而且还能一定程度上隔绝意识——所以张禄先前只能探察到这儿存在着一个智慧生物,至于是仙是龙,则根本感应不出来。但那条老龙应该是能够控制这些浓云的,他先前便是破开云层,划开一道长长的甬道,从中挤上太空,如今又从原路返回。张禄衔尾追随于后,那些乌云仿佛有意识似的,就在他身后快速合拢起来。   张禄知道,这大气层根本挡不住自己自由来去,但却能够一定程度屏蔽自身的气息,等他也穿入乌云瑕隙,并且瑕隙关闭之后,估计三五千光年内若有仙或者龙,将只能遥遥感应到这星球上有两个智慧生命,但除非同样斩云破雾而降,否则同样难以判明种类。   瞬息之间,一前一后两条“龙”便即穿过大气层,降落星球表面。因为浓雾的阻隔,外来光线很难穿入,使得星球表面几无光亮;同样因为浓雾阻隔,天外陨石也不易撞击地面——一般情况下,在大气层内就会燃烧殆尽了——所以地表相对平整,虽有高山深谷,却是地壳自然变动所致,而不象月球那样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陨石坑。   这个星球很荒凉,一眼望去全是沙砾、顽石,不见一星半点生命的痕迹——这当然本在意料之中了——但就中独独有着一个极其特殊和显眼的存在。   简单来说,仿佛是一座房子,有点儿象因纽特人的雪屋,如同一个圆碗倒扣在地上,门道很低,斜向通入室内,可见这房子有一半儿应该是建筑在地下的。但是与因纽特雪屋还存在着两个最大的不同点:其一,这房子颇大,目测直径在三百米以上……   第二点,这屋子是半透明的,但非冰非雪,亦非玻璃,根据张禄的感应,那应该纯是一团清气的凝聚。   换言之,这星球上的大气非常浑浊、粘稠,百米之上且有浓云覆盖,但在地表却独有一团直径在三百米以上的半球形清气,隔绝了外部的浊气,形成一方独特空间。   那条老龙就直奔这方空间而去——不过这空间虽然不小,若是因纽特人,足够住一个排的,但在龙族面前可就不够瞧啦,估计只有把身体蜷缩成一团翔,才勉强能够挤入。只是老龙距离此方空间越近,身形便缩得越小,最终变成侏儒模样,直接就从旁侧向下的入口钻进去了。   说是“侏儒”,并非形容其体格短小,同时其外表也脱去了龙形,化成类人形状……张禄仅仅瞟了一眼,那家伙就钻进空气“碗”中去了,未能看清相貌,只能瞧出来形状类人,身高在一米左右。哦,貌似四肢还算匀称,得算是脚小一点儿的霍比特人,不是侏儒……   张禄随即化出本相,但是也缩小了一倍有余,然后踵迹而入。钻进去一瞧,此方天地比外面看起来还要宏大,就象是一个巨大的温室、暖棚,地上遍种植物,种类千奇百怪,天上还有蝇虫、小雀飞舞。“温室”中不知何处透进来淡淡的光芒,而且空气也极清新,貌似只有氮、氧、氢,几乎没有旁的气体元素。   这时候,前面那“霍比特人”转过了身来。张禄仔细一瞧,只见此人的容貌、打扮都极其普通,普通到张禄上辈子若在街上迎面撞见,都不会去瞧第二眼——若以地球人的标准来看,他纯粹是一张东亚面孔,内眦赘皮很明显,显得眼睛有点儿小,眼神有些阴郁;黄皮肤、深褐色瞳仁,鼻梁略有些塌,蓄着短短的胡须;这人留着半长的头发,梳至脑后,有点儿象清末刚剪了辫子的假洋鬼子;他身穿一件鸡心领的套头衫,窄袖,下摆不长,扎着腰带,下身着裤,登一双布鞋——这打扮你说是中国从古代到近现代,任何一个时代的并不那么标准的装束,全都有人信!   张禄上下打量此人,这人也正在打量他,随即皱起眉头来问道:“你究竟是谁?”   张禄一翻白眼:“阁下又是谁了?”   那人紧锁双眉,捻捻胡子:“怪哉,怪哉,这没道理啊……难道说,封印已然解除了?”   张禄闻言,心中不禁一动:“你说的是什么封印?”   那人自知失言,匆忙假笑道:“随口说说,你别当真……”说着话就待转身逃走。张禄早就防着他呢,当即一个箭步上前,那人还没等扭过脖子,就被张禄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我要杀你,易如反掌。还不从实招来!”   那人苦笑道:“我天寿将尽,离死不远了,还怕你杀么?若我正当壮年时,你又哪里赢得了我?”   张禄笑道:“既然快死了,你还有什么可怕的?为什么不敢实话实说?既然不肯说实话,又为何要把我引到此处来?”   那人继续苦笑:“本以为你是熟人,变化成龙,却原来是个陌生面孔……”   张禄也继续笑:“陌生面孔,未必就不是熟人啊。”心说这人生死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不管是不是的,先诈他一下再说吧:“你说的封印,难道是指地球的封印不成么?”   那人目现疑惑之色:“我是说大地的封印……是了,大地、地球,咱们说的是同一处所在!”   张禄不禁瞪大了双眼,连声质问道:“你知道地球的封印?那封印究竟是何物所造,是你还是你的同伴?!”   那人摇一摇头,却并不回答,只是反问:“封印难道解除了么?封印之前,升天之仙我都认得,其中并没有你;封印之后,无人再可成仙……”随即双掌一合,仿佛恍然大悟的样子:“难道你是我同伴的后裔?!”   张禄心说我知道仙人也能传宗接代,但具体该怎么干,是不是需要两性配合,我都还没有搞清楚呢……听对方话中之意,他是封印前成仙的地球人,不知道为什么躲藏在此——那么封印的缘由、创造者,这家伙肯定知道啊!   于是缩回放在对方肩膀上的右手,然后抱一下拳:“在下张禄,请教前辈怎么称呼?”   那人的表情终于舒展开来,笑着朝张禄点一点头,算是回礼:“我叫羌耶克,你听说过吧?”   投入张禄心中的意念,包含着一组奇特的发音,若用普通话来说,大概是“羌耶克”吧,但也有些许的不同,而且貌似并没有四声,最后的“克”发得很轻,应该只是“耶”的辅音尾,就象是个入声字……张禄心说若是地球被封印前登仙的老前辈,即便本是华夏人,操着中国话,这上古语音跟如今可也差得十万八千里啊,我能听说过才有鬼了……   “前辈当年可有文字?能够写出来我瞧瞧吗?”   那人笑道:“文字自然是有的,否则道法如何传承?”随即伸出右手食指来在空中点划,食指过处,留下了两个金光灿灿的文字。第一个字是上下交叠的两个椭圆,椭圆中还各有一短横;第二个字就比较奇怪了,下面象一颗心,上面象一只手……纯粹象形文字。   张禄瞧了半天,瞧不明白。第一个字好猜,上下两日,大概是个“昌”字——跟“羌”那个音也比较靠近;第二个字大概是“心字底”的,可是心上放手,那又是啥了?   懒得再猜,干脆直言相告道:“实不相瞒,在下并非前辈同伴的后裔,我生在地球,长在地球,因缘巧合,突破封印而得登仙,如今正在追查地球被封印的真相。还望前辈不吝赐教。”   昌某面露不信之色:“岂有此理,既然已被封印,你又怎能突破?除非外面有我的同伴接应……”   “前辈的同伴并未在外面接应,但却设下了一个自动系统,接应地球上新的飞升者,”张禄笑一笑:“要不然我把自己的遭遇、来历,详细向前辈禀明,讲完之后,还请前辈为后辈解惑。”   昌某想了一想,又围绕着张禄连转两圈,仔细打量,口中自言自语地道:“能够化形为龙不难,能够模拟龙族气意,除非是地上之人飞升天上……普通仙人是办不到的……”   张禄闻言,不禁吃了一惊,忙问:“若非地球出身的仙人,就无法模拟龙族气意么?”昌某一翻白眼:“那是当然,此世或许只有你我两人,才能模仿龙族气意这般惟妙惟肖——大地之仙,自与他方下界登仙之辈不同。”   张禄心说好险,幸亏是碰见这家伙了,若是遇见别的仙人——除非同为“地球余孽”——说不定就露馅了啊!不过就魏强他们接触过的那些仙人,登仙时间都短,貌似从来没人听说过什么地球被封印之事,大概不至于因此而看破张禄的行藏吧。不过若问起来:“你是怎么模仿龙族气意的?教教我行不?”又该如何应对?   他当即问道:“你我地球人,与龙族究竟有什么牵连、关系?”   昌某笑一笑,却不回答——“你还是先说说自己的遭遇吧……”   张禄基本上毫无隐瞒地讲述了自身的遭际——当然啦,只涉及自身,对于魏强、三无他们的存在则尽量回避。昌某听得很用心,不时捻着胡子点一点头,一直等张禄说完,他才慨然而叹:“明白了,必然是我昔日的同伴之一,与我一般逃得残生,却不肯就此善罢甘休,也不知道花费了多少精力,才钻了封印的空子,为大地辟开一条狭窄的通道……”   想了一想,又说:“恐怕非止一人……就不知道他们如今是生是死,身处何方……”   张禄说你就别发感慨啦,赶紧把知道的全都告诉我吧。昌某沉吟少顷:“说来话长,该从何处开始呢……”随即招呼张禄:“这里不是说话之处,你还是先跟我来吧。”说着话迈步就往外走。   张禄心说这里如此隐秘,若还不是说话之处,你究竟想跑哪儿去啊?他看昌某外表虽是中年,精神尚且旺健,但对于仙人来说,这不过表相而已,实际上气息恹恹,恐怕是真没有几天好活了,因此也不怕对方逃脱自己的掌控,也不阻拦,便即提足跟随于后。   昌某才出这方覆碗状天地,便即化身为龙,腾空而起,张禄自然有样学样。就见昌某辟开浓云,直飞入宇宙虚空,张禄心中诧异,才待询问,却有一道意念透射入心中:“你看,我隐居在此数万载矣,既然陨落,那这颗小星也就不必留给后人了,随我同灭为好。”   张禄大吃一惊,随即就见昌某将巨龙的身躯一盘,意念陡然向四外散射,同时体内能量急速沸腾起来……不好,这家伙还没跟我说清楚事儿呢,就打算陨落!8) 第五十八章、博士救我!   三无再回真实地球,本是为了去网络上和书店里搜集更多的科学读物,张禄既然穿入第三代口袋地球世界,他的家自然就被三无给霸占了。三无又溜溜地呆了一个多月,心说等到天上诸般事了,我要不然还是回地球来吧,现代社会有那么多的娱乐活动,可比超三维世界呆着要舒服多啦。   当然前提是,他乃仙人,在地球上不能说无所不能,终究神通广大,可以解决漫长生涯中的大部分问题。别的不说,象什么,还有什么,等等之类文艺作品,主角在人类世界一活就是好几百年,搁古代还则罢了,若在现代,户籍这一关你还真不容易蒙混得过去,除非心甘情愿远离繁华都市,居住在贫穷荒蛮之地……   就算三无,想要解决这类问题也多少要费些手脚,更何况普通的外星人或者是不死之身呢?   可是等他返回超三维世界之后,索太竟然主动找上门来,当面问他:“张禄跟你在一起么?怎么也联系不上他啊。”三无闻言吃了一惊,掐指算算超三维的时间,张禄消失大概得有十分之一年了——要知道口袋地球世界和超三维的时间流速虽然不同,甚至很难找出对应规律来,但总体而言,前者的时间流还是比较快的,那就是说,倘若张禄还在第三代口袋地球世界,那他就已经跟里面瞎逛了一两年啦,焉有是理!   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这家伙又莫名其妙地迷失了……   三无朝着索太连连摇头,好不容易敷衍过去,然后赶紧去找到了魏强,把前后因果合盘托出。魏强听了直皱眉头:“你说那家伙是不是又胡作妄为,触动了口袋地球世界的什么核心机制,导致被牵绊着难以脱身?”   三无轻轻摇头:“以他如今的能为,一个假世界肯定是困不住的。而且张禄这人虽然狂妄、莽撞、没脑子、节操碎一地——胡,背后说人坏话还真是爽啊——但我相信他做事还是多少有点儿分寸的……”   相比起三无来,魏强要严肃得多,也没有当场反问:“你是不是也背后说我坏话来着?”而且他猛然间想到一种可能性,不禁悚然而惊:“会不会……他想要颠倒因果线,结果导致了时空混乱甚至是自身的湮灭?!”   三无也不禁一个哆嗦,随即自我安慰道:“不至于,不至于……假世界终究是假世界,唯有过去的张禄一人为真,只有他才会引发因果的紊乱……好吧,新张禄和旧张禄,这逻辑关系可能真容易出问题……不过我想,最大的可能性是跟上回似的,他被弹出假世界之外,流落到不知哪个象限中去了吧?”   随即请求魏强去搜寻张禄的下落:“他若是落在人类象限的什么陌生之处,一开始必然小心翼翼,不敢纵放感官,但肯定是没什么危险的,假以时日,必能回归;他若是落在不为人所知的什么象限,能不能活着回来,那就只有撞大运喽,咱们也帮不上什么忙;他若是落在了龙族象限呢?只有你才能够把他给找回来。”   魏强紧拧着眉头,说:“难啊,难……我尽力而为吧。”   张禄原本以为突入龙族象限,与龙族搏战是很简单的事情,你纵放感官,找到一两条落单的龙,然后仙人们一拥而上将之杀灭就成了,日积月累,集小胜为大胜,自能将龙族彻底驱逐出去。可事情若真那么简单,龙族也早就依样画葫芦,攻入人类象限了吧?为此他还曾经遭到过魏强的嘲笑。   仙人中肯冲锋在前,与龙族搏战的,数量寥寥,龙族也同理,会主动向仙人发起攻击的,其实也没多少,绝大多数同样是苟且偷安的性子。所以双方相争,防御很容易,进攻却难。   因为你若在龙族象限纵放感官,在你发现落单的龙的同时,附近大龙小龙也一样发现你了,难道不会先下手为强么?   事实上,魏强他们是先以象限之间的虫洞为基地,一点点向外延伸自己的势力范围,拓展机动空间,然后每隔一段距离设下一缕意念,就好比侦察前哨似的。简单来说,就象是玩及时战略游戏,你得先淌开战争迷雾,才方便发现敌人的动向,进而制定战术,以多搏少,力求一击奏功。   就目前来说,“屠龙战队”淌开了第八象限大约六分之一的战争迷雾,同时找到了通往第九象限的虫洞,在第九象限也开了不到一成的迷雾。倘若张禄出现在这些地方,即便特意隐匿气息,魏强只要跑几个来回,花个半年一年的,总能发现他的踪迹。但若张禄出现在迷雾之中呢?要么永远不被发现,否则肯定是被龙族发现的几率要绝大过被仙人同伴发现的几率啊!   所以想要在龙族象限找到张禄,魏强也只能说:“我尽力而为吧。”   两人凑在一起,又抱怨了张禄半天——这家伙上天时间不长,惹出来的事儿可真不少——方才分手。临行前魏强关照三无,说张禄一时间回不来,那魏文成那里就只能请你先盯着啦。三无苦笑道:“我就是做保姆的命啊……”   大致处理了一下自己在天上的事情,三无便即再入第四代口袋地球世界——他来得还真是时候,魏文成正被困在“虚空魔主”党羽的法宝之中,遭受诸般苦楚呢。三无急忙化身张禄模样,前去拯救,谁成想却被魏文成瞧出了破绽,只好现出原形。   魏文成恳求三无,说你赶紧把我给救出去吧,而且……最好能够消除我这一段时间的记忆,实在是不堪回首啊!三无说消除你的记忆倒也不难,只是——你干脆就降了“虚空魔主”得了。   在三无的考量中,张禄迷失无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复归,天上又只剩下了他和魏强两个“地球余孽”啦。这两人增加到三人,量变化为质变,正所谓“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凑在一起群策群力,对于解决问题的帮助是非常之大的。   你看原本只有两人在,于超三维世界摸索了那么长时间,几乎毫无所得,等到张禄上来,很快就开辟了多条通向成功的蹊径,虽说还没能彻底解开谜底,进展却也相当神速。这是因为张禄比他们俩都要聪明么?三无绝对不肯承认啊。他认为张禄是起到了一个催化剂的作用,这才把两位前辈的智慧给彻底激发了出来。   如今这催化剂没有了,就得赶紧找个新的来充数——那自然只有魏文成啦。所以三无希望能够在背后推上一把,加快魏文成登仙的速度。   魏文成倘若按部就班,无论在佛门修行也好,还是研读天书也罢,进展都非常缓慢,天晓得哪年哪月才能飞升呢?想当年张禄苦修了五六十年,魏强和三无也花费了差不多的时间,难道还得再等魏文成五十年不成么?   如今眼前就有一个好机会,虚空魔主本是超三维世界自然之力加持所化,比起张禄当初遇见的“祟”更是威力无穷,若是能够巴上这条大腿,魏文成必然短期内飞升可期啊。   再说了,口袋地球世界这套机制,原本在没有外力干扰的情况下,也有相当大几率送人登仙——初代魏强可纯粹是自我摸索,根本无人指引哪——所以若无三无前来拯救,就理论上来说,魏文成暂时也是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那么若没有自己的掺和,魏文成最终应该仍然是被迫投降,归了虚空魔主了吧。别说魏文成不是什么坚贞不屈的烈士,哪怕真是革命烈士,那也得有顽强的信念支撑着,才可能熬过那么多“酷刑”。魏文成又有什么信念了?就算虚空魔主灭世,一则他并未亲眼所见破坏和杀戮,二则这并不是生他养他的故土啊,他有什么理由要为这虚假的世界殉葬呢?   所以三无说了,你还是遵从我没有出现前的想法,就勉强从了虚无魔主吧,反正你的使命就是登仙,从佛从道从魔,也没什么区别。   魏文成拧着眉头问道:“界王总是不肯对我明言——我究竟是真穿越到异界了,还是纯属发疯所产生的幻觉?”   三无笑一笑:“你都读了那么长时间佛经了,对此竟然还勘不破吗?异界和幻觉又有什么区别?总之,只要你飞升成仙,自然一切问题都可迎刃而解,你也不必要再迷迷糊糊的,瞧不见前途所在了。”   说着话伸手在魏文成额头上一点,魏文成就觉得一股凉意直透肺腑,当即就把方才的种种噩梦给忘记了……其实也不能说彻底遗忘,他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来的,记得那个虚空魔主的党羽跟自己说过些什么,甚至也记得有诸般幻象来动摇自己的心志。但具体都是些什么幻象呢?自己究竟遭受过多大的苦楚呢?就仿佛梦醒一般,就光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象,而且越是回想,就越是想不起来。   三无说:“我去也——只是暂时离开你的身边,但最近一段时间,我会一直关注你的遭遇,若有危险,你都不必要呼我之名,我自然会来拯救。”想了一想,又说:“当然啦,你呼我之名更好——记住了,我叫‘博士’。”   魏文成不禁愕然,心说你这一身僧侣打扮,博什么士啊?佛学博士么?   随即便见那“博士”的身影瞬间淡去,直至无踪。魏文成才刚一愣,忽听头顶上响起一阵奇特的声音,抬头一瞧,就见一块磨盘大的石头从天而降,但是速度挺慢,仿佛要一点一点把自己给彻底碾碎似的……   他不禁大惊失色:“又来?博士快来救我!”随即高叫道:“我降了我降了,我愿皈依虚空魔主啊!”   巨石眼瞧着就要挨着他的头顶,却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随即那张巨大的面孔就又在“井”口出现了,朝魏文成笑一笑:“汝坚持甚久,心志颇坚也。”   魏文成心说其实我坚持得一点儿都不久,我早就高喊投降了,可是你没反应啊!   其实对方适才有事离去,要等三无现身的时候方才归来,听听法宝里并无动静,还以为魏文成仍然在坚持呢——以三无之能,自然能够隔绝内外。如今听得魏文成求饶,他不禁喜笑颜开,当即施法,把魏文成放了出去。   魏文成出去一瞧,只见身在一处高山之巅,四外云雾缭绕,远方雪顶延绵,不禁心说我这是跑哪儿来了?中原可没有那么高大的雪山啊。那虚空魔主的党羽就站在他身边,基本上是道士的装束,手里托着一个竹子做的笔筒——魏文成心说我刚才就是被拘在那里面了吧……   那人先自我介绍说:“吾,曲墨封也,为魔主驾前四弟子之首。”随即伸手向天,口中喃喃念诵,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对魏文成说:“吾已召唤魔主,即来收纳师弟。”   魏文成多少有点儿忐忑不安,心中竭力安慰自己说:“不就是段思阙么?又不是没见过……不慌,不慌。”随即询问曲墨封:“吾身安在?”   曲墨封说你肉身和七魄都还好好的,等到见过魔主,自然会放你回去。   话音才落,忽见虚空中现出一张巨大的面孔来——果然正是段思阙,但比起当初在林屋洞天之时,显得面色阴沉了不少,同时无比威严,魏文成几乎都不敢正眼瞧他。曲墨封躬身禀报,说我遇见了您还在凡间时候的弟子魏文成,已摄其三魂在此,他心甘情愿皈依魔主,恳请收为弟子。   段思阙……不,虚空魔主定睛朝张禄一看,双眉陡然间一挑:“原来是汝!”   魏文成尴尬地笑笑,拱手道:“拜见段师。”   虚空魔主斜眼一瞥曲墨封:“吾欲灭此假世,却不得其源,恐难根绝。孰料其源竟为此子……”双眼一瞪,精光四射:“此子若死,假世界自然烟消云散!”说着话,虚空中陡然现出一只大手来,朝着魏文成当头抓下。   魏文成吓得魂不附体……好吧他本来就只是魂,压根儿就没有体……不禁大叫出声来:“博士救我!” 第五十九章、魔主的决断   虚空魔主欲将魏文成立毙掌下,理由是魏文成就是这假世界的源头,只要切断了源头,假世界自然消亡。   其实这只是一厢情愿的奢望罢了,根据魏强、三无、张禄三人的见识,口袋世界未必会因为核心地球生命的脱离而就此烟消云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仍然存在于大宇宙的某个角落里。之所以说某种意义,首先,很可能对应真实世界——三维的地球也好,超三维宇宙也罢——口袋世界的时间就此停滞,不再继续运行和发展。   当然啦,就好比物体运动的相对性一样,这时间的止与行,也是相对而言的,并非绝对。   其次呢,瓜熟蒂落,在地球选民脱离后的时间线上,这口袋世界不再连接地球和超三维宇宙——三无和张禄再次进入口袋世界,对于地球来说,是“过去”;从口袋世界返回超三维宇宙,对于口袋世界来说,也是“过去”。   但既然在“未来”将会脱离,自然超三维宇宙的自然之力就不会再侵袭口袋世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祟”也好,魔主也罢,它们的使命算是完成了。   从这个角度考虑问题,虚空魔主想要击杀魏文成,自然也是合情合理的。   眼瞧着虚空中出现一只大手,疾向自己头顶击来,魏文成不禁惊骇大叫:“博士救我!”   三无这时候早就去得远了,但尚未脱离口袋世界,想要瞬间跑过来拯救魏文成,其实也是很简单的事情,但三无偏偏就没有动,隔着十万八千里,静静地观察着其后的发展。   为什么呢?因为三无觉得,魏文成未必就真会被虚空魔主给废喽。   固然地球选民在口袋地球世界中并非绝对安全的,不但会经历种种坎坷,也可能会引发性命之忧,只是三无认为,那绝对不会是此时此刻。   任何系统都不可能十全十美,肯定是存在漏洞,存在BUG的,运行时间越长,运行次数越多,那么这BUG生效的可能性就越大。所以第一、第二代口袋世界并没有遭到超三维自然之力的侵扰,魏强和三无没有碰见过这般强力外敌,暂且不论。张禄在第三代口袋世界中遇见过“祟”,但祟也只能在所谓的“天界”肆意逞凶而已——神仙无力杀灭,但亦可以抵御——至于凡间,则被设下了种种限制,难以尽施手段。   可以这么理解,因为地球选民当时在凡间活动,所以系统对于凡间的防护最为严密,祟这种“病毒”不易侵扰。祟必须要附着于生物——比方说法王寺中小沙弥、严白虎,还有东海恶鲨——才能对选民发动攻击。这种攻击是可避的、可御的,只要张禄足够警醒,及时作出反应,就不难将之击退。   但在这新一代口袋世界当中,超三维自然之力附着于段思阙之身,竟然化成了虚空魔主,更加智能化,也更加人格化,威力也更强大,魏文成根本就抵御不了。就表面上看,魏文成这回怕是在劫难逃了,可是再想深一层,这关BSS若肯定打不过,系统还会这么设计吗?   根据三无和张禄的研究、分析,这并非外来“病毒”得到了进化,而是系统因应“病毒”侵袭,又繁衍出了新的机制,不是简单地排斥而已,而尝试着将“病毒”之力化为己有,以创造更加丰富多彩的游戏情节。也就是说,虚空魔主的产生,本是系统之力,魏文成的三魂被魔主弟子曲墨封掳来,也属情节设定。   换言之,游戏中可能出现暂时打不过的BSS,但那就肯定会给玩家以逃避的机会。在没有选择的前提下,特意指引玩家与此BSS相遇,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性——这只是一段过场情节罢了,不是必须经历的战斗。   这套口袋世界的系统设计得非常复杂,而且有自我学习和进化的能力,张禄对之馋涎欲滴,就好比一个初入行的游戏设计者面对经典作品一般,恨不能黑进游戏公司的网络,把核心设计稿全部搞到手。既然原设计如此高明,那这款游戏就不好随便挂修改器啦,谁知道会引发什么不可知的问题呢?   就好比某些RPG,只要修改了玩家等级,自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路杀到最终结局。但对于另外一些系统更复杂、设计更巧妙的RPG来说,修改数据却很可能造成情节链的断裂;还有一些RPG,敌方的数值是根据玩家数值来设定的,你改了也没用……   再说了,级打2级,或者还有取胜的可能,若你修改成00级,结果敌方不是加变成0级,全是乘2变成了200级呢?这游戏你还怎么玩儿?   所以魏强在引导三无的时候,几乎没有怎么插手;三无在引导张禄的时候,出场次数也不多;张禄胆子比他们都肥,性子也比较急,恨不能一把便将魏文成揪上天界,若无超三维世界外事的牵绊,说不定会处处干涉——当然啦,这也是张禄自认对于游戏知识……啊不,假的世界系统比较熟悉所致。   三无过去在地球上玩电游就没有张禄多,登仙以后也仅仅在“玄奇界”打过一些零工而已,不象张禄那样,仔细研究过假世界系统,还想复制到“玄奇界”去。所以他没有张禄的信心,不敢过多干涉系统运行,能不出手,还是尽量不出手为好。   即便此前号称“拯救”魏文成,他也只是部分抹除了魏文成的记忆,以免这人的性格因为过于苦痛的回忆而产生什么扭曲罢了,其实并没有改变原定的情节走向。   再说了,三无也有信心,在虚空魔主即将击杀魏文成的最后0.微秒中,出手把那家伙救下来。所以嘛,先不用急,看着就好。   果然,虚空魔主的大手距离魏文成的顶门还有一尺之遥,却又硬生生地定住了,随即手掌一翻,把魏文成拦腰抓起,虚悬在半空中。定睛望了他一会儿,魔主的双眼又再瞥了惊魂不定的曲墨封一眼:“彼身安在?”   三无远远地瞧着,心说明白了。终究在这儿的只是魏文成的三魂而已,他还有肉身和七魄,此刻还好好地呆在长安城内哪。即便虚空魔主在这儿杀掉了魏文成的三魂,那也不能算是彻底殛灭了他,只是把魏文成变成一具行尸走肉而已。系统可不会管玩家是聪明是愚笨,敲键盘点鼠标的是不是一个白痴,甚至操控者已经离开了,只要玩家还在,角色未死,游戏就会继续运行下去。   曲墨封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弟子止掳其魂,身与魄尚在凡间。”   虚空魔主双眉微皱,沉吟少顷,终于还是松手把魏文成的三魂给放了下来,随即喝问道:“汝果欲皈依我耶?”魏文成双膝一软,差点儿就要跪伏在地,当下连声告饶:“吾诚心皈依,魔主饶命!”   虚空魔主点一点头,随即便命令曲墨封:“可即拜于汝门下,汝使其知吾大道,异日或有所用。”   曲墨封躬身领命——好险,差点儿我推荐的人就要被魔主给宰了,这不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么?至于为什么魏文成是假世界的源头,为什么杀了他假世界即可灭亡,曲墨封并不明白,所以也不顺杆爬提议:魔主且杀其魂,等弟子去把他的肉身和七魄全都灭了吧。   虚空魔主吩咐既毕,手与面孔便即逐渐隐没,可是在虚影即将全部消失之前,却不为人所察觉地略顿了一顿……   三无远远地不禁笑道:“好家伙,是发现我了么?”   其实不是虚空魔主发现了三无,更准确点儿说,是假世界系统发现了三无。其实系统对于除选民之外的外物并不一概排斥,超三维自然之力若不是尝试破坏,系统也未必会做出什么反应来。所以魏强在三无的假世界中,三无在张禄的假世界中,以及三无、张禄在魏文成的假世界中,出出进进的,也从无什么阻碍可言。当然啦,前提是你别想着搞破坏,也不要妄图去挖掘什么核心机密。   ——张禄就是因为想要深入发掘女娲遗迹的核心机密,所以才会被瞬间弹出假世界之外的。   好在三无只是将意念略一伸展,仅仅尝试了解虚空魔主不杀魏文成的理由,并未深入,所以系统暂时不予理睬而已。   那么虚空魔主为什么不杀魏文成呢?他完全可以在此处杀灭魏文成的三魂,然后再去长安灭了他的肉身和七魄啊,或者先使魏文成魂魄归位,然后再一举杀灭。根据三无的探察,魔主大概是这么想的:   是不是真的只要灭了魏文成,假世界就会瞬间消亡,却也不能百分百地确定。倒不妨让魏文成修成之后,协助我一起灭了这假世界为好——他既然是假世界的核心,生世是他,那么灭世或许也应当应在他的身上……   自然之力只有本能,并无智力,其智力是假世界系统额外附加上去的,那么系统自然可以给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理由来,让魔主暂且收手,并且趁此机会加速对魏文成的培养。   虚空魔主就此消失不见,曲墨封长舒了一口气,这才转向魏文成:“魔主之命,须当凛遵——今后汝非吾师弟也,乃吾徒也……”   魏文成赶紧屈膝拜倒:“弟子叩谢恩师。”反正他师父拜了也不是一个两个了,完全没有心理负担啊。   曲墨封想了一想,说道:“汝之魂正不必归身,以魂从吾修行可也。”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挥了挥手,释放了魏文成其中两道生魂。   是哪两道呢?人有三魂,为天魂、地魂和人魂,曲墨封归还其中二道,仅仅留下了人魂一道而已。   倘若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论,三魂可大致对应本我、自我和超我,其中本我是人的本能,或者可以说是动物性本能,超我则是道德、良心和自我理想部分,两者因自我相勾连,形成一个整体。如今魏文成人魂尚留山巅,天、地二魂缺乏联系,自成体系,他就变成了一个懵懂愚痴之辈——动物性本能仍然存在,但有道德、良心的约束,不至于变成禽兽;道德、良心虽在,却无法与本能相连接,这人也就失去了上进心和与人交往的能力。   若是三魂皆失,魏文成就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如今仅取一魂,这人表面上看起来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实际上却丧失了自我生存的能力……他不是白痴,却距离白痴亦不远矣。 第七十七章、兵主之威   魏文成力战群仙的时候,张禄正在海底地壳之中,他的手仍然按着那位古仙“嫘祖”的额头,意念深入其中,在帮忙张翼改造自己虚幻的居所。   他把原本的方寸斗室,给改成天文馆天象厅那样的球形建筑,而且张开了巨大的环幕。张翼连连摇头:“我一个人要那么大地方干嘛?这就不象个家了……”   张禄撇嘴道:“以你的能为,多造几个虚幻影像出来充作佣人又不难,看起来你活着的时候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话音未落,就见张翼把眉头略略一皱:“开打了,这儿我得略略调整一下,难度系数有点儿大。”张禄明白他所指的是什么,于是伸手一拂,环幕上当即显现出了魏文成、简祷增援瀛洲的画面。   当见到魏文成挥舞手中宝剑,剑上红光闪烁,一派火焰汹涌破敌,继而剑上白光闪烁,白雾缭绕,内裹羽箭,中者冰寒彻骨……的时候,张禄不禁撇嘴:“还是五色五行的老套路啊,这家伙就没点儿新奇想法么?”   张翼微微一笑:“我记得你当初搞的那些就挺有创意的,所以我才决定继续使用女娲五色石当重要情节道具……不过你看,他还是有点儿新花样的,东方青色属木,我还以为会射出大量滚木擂石,结果是蝗虫……”顿了一顿,又说:“啊呀,还喷酸,就让我想起了什么科幻恐怖片儿来着……”   “吧?”张禄注目环幕上的影像,“理论上他这会儿还打不过九天玄女吧,被玄女法宝所收,是不是该出手相助一二?”   张翼点点头:“你来吧,现在由你控制,我终于可以放下肩头的重担了。”   “别介啊,”张禄转头望向那腼腆的年轻人,“在做游戏这方面你简直是天才你知道吗?你可不能随便撩挑子……至于这回,我对系统还不怎么熟啊,我要是插手,肯定很直接,说不定会破坏了情节的连贯性……”   “没关系,”张翼笑一笑,“你说得对,是我太保守了,而且设计的情节也太……太合乎逻辑,太正剧了。”说着话笑意逐渐收敛:“大概因为我没能实际体会你所说的……三维世界?所以头脑中的桎梏还无法突破,想象力终究要打个折扣……”   张禄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有机会的,我保证。”说着话将身一纵,即入幕中。   那边魏文成身在九天玄女简册所化幻境当中,初时看去是一片旷野,无边无际,但随即地平线上就涌现出了无数的旌旗,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要说大场面他也不是没有见过,前世看某些国产片,电脑特效水平不高,份量给的可真足,数千人会战能给搞出百万人规模来——反正也不费事,观众瞧着宏大就成了吧——可还是忍不住被吓了一大跳。因为围绕着自己一圈的旌旗,旌旗下面是肃列的队伍,密密麻麻的几乎就没有空隙,也没有尽头。   其实若说没有空隙也不准确,真要是人挨人,人挤人,也未见得就能提高什么战斗力。当敌兵逐渐临近,魏文成也瞧得清楚明白,他们是由一个又一个数百人的小方阵错列而成的,方阵前方是一水的长矛兵,间杂着刀盾兵,后面看上去是弓弩手,再往后……特么的那么高,难道是拋石车么?   都说九天玄女是兵主,曾授三卷兵书给黄帝,保黄帝打赢了涿鹿之战,后来还授三卷天书给宋江,于是“纵横三十六,波乱在山东”……总之在魏文成这外行看起来,军列齐整,分工明确,一队就有万人之势,这眼前无边无沿的无数队伍……   他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正当此时,远处的抛石车动,无数巨石朝向他抛射而来。魏文成当场就懵了——我靠你这抛石车还能边走边射击?扔个石头准头那么准?你当你是坦克么?!急忙挥宝剑绕着自身一划,真气激荡处,就撑起了一个直径两米多的防护罩,堪堪把那些呼啸而来的巨石拦挡在外。   可是拋石之后又是漫天的箭雨,就跟很多国产历史片里面一样,铺天盖地的完全不符合实际就光贪图个好看……魏文成一琢磨这样不成,放箭比抛石度还快,间隔还短,自己再这么拦上一两轮,兵阵就要到眼前了。仅仅防御,终非了局,老子也得反击才有望打开一条通路哪!   于是再度举起宝剑,剑上五色石闪烁,朝向四方施展大范围攻击性法术:冰雾、黑水、烈焰、蝗群,都有如山崩海啸一般汹涌杀向来犯之敌。而且最后一枚黄色石头也挥作用了,射出来的是漫天黄沙,浩浩汤汤,足以吞噬一切……   但是没用,四方杀来之兵仿佛无穷无尽一般,即便魏文成宝剑一挥,就能杀灭个几万几十万的,奈何原本数字太过庞大,再怎么打也仅仅折损他们一个零头而已,后方阵列很快就能补上。而且这些明显不是活人,不是真实存在的生灵,毫无畏惧之心,即便臂折骨裂,身旁同袍死尽,也绝不后退一步。更要命的,那些被魏文成法术所杀之兵,或者仅仅身负重创,都会当即湮灭,连可能影响队友前进的尸体都不留下……   魏文成这才真急了,当即将身一纵,就欲飞天而遁,然而……这一跳四尺来高,旋即落地——此处竟然禁飞!再想干脆我尝试钻地好了,然而即便将苦心炼成的宝剑,拼尽全力往地上一插,也仅仅捅进去一个剑尖而已——地面看似泥土,竟然比金石还要坚硬!   魏文成是真傻啦,不禁长叹,心说难道我就要死在此处了么?真是懊悔啊,当初就不该管简祷的,一见情势不妙,马上转身逃跑才是正理……话说九天玄女这类空间系的法宝真是厉害,我早怎么没有想到,也炼一件类似的出来呢?   眼瞧着大军已经四面合围,前排兵士手挺两丈长矛,一声吆喝,齐齐前刺,雪亮的矛尖直朝魏文成躯体而来。魏文成心说完蛋,固然我这防护罩可以挡得住此轮攻击,但终究消耗心力,不可能一辈子这么着挡下去,而敌方的攻势却是无穷无尽,貌似永无止歇……总会有破防而殁的一天哪!   正当此时,就见那些兵卒长矛一刺不入——因为包围圈缩小,最前排绕一圈也不过三十多支矛而已,再加上稍后一两排的,总计有百余支矛递近前来——挥臂往后一收,蓄过力后,又待递出。可是矛阵将递未递之际,突然间就僵在那儿了,魏文成要一愣之后才反应过来——唉,这是怎么了?是时间停止啊,还是这法宝的机能突然间停顿啊?难道说九天玄女还不想杀我,想劝说我投降吗?老子……愿降!   正在疑惑之时,眼前突然凭空出现了一个人影,距离魏文成不过咫尺之遥,半拉身子都直接探进了魏文成的真气防护罩了。魏文成不禁吓得倒退了一步,差点儿主动把后背给捅到身后的矛尖上去……   就见对面这人微微启唇,开口问道:“我叫你逢有危难,便可呼唤我的名字,你咋不叫呢?”   魏文成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当即苦笑道:“我叫啦,叫了不是一回两回了,可是压根儿就不见你过来,所以觉得没啥效果……”   骤然静止了法宝的攻击行为,出现在魏文成眼前的,自然便是“界王”张禄了。张禄一撇嘴:“那是因为我判断你并没有性命之忧啊。这回可不一样,你觉得自己还有救吗?竟然不肯呼唤我名……”   随即伸手一捅魏文成的心口:“老实回答,想不想活?”   魏文成连连点头:“想活,想活!”   “那就随时要记得我‘界王’之名,千万莫受‘博士’之惑。”   魏文成满头的雾水:“你们……不是一伙的么?”   张禄咬牙憋着笑答道:“即便同伙,也终究存在着竞争关系啊——而且那家伙不靠谱,好比上一回,曲墨封肯定不会杀你,他又何必现身相救于你?”   魏文成心说不靠谱的是你才对吧……回想起当日情景,虽然部分记忆已被“博士”消除,自己究竟遭过什么难,细节回想不起来,却仍然忍不住激灵灵打个冷战,口中辩驳道:“有时候活比死更难受,那天若非博士现身,我估计现在早已经疯了……”   张禄摇摇头:“不吃得苦中苦,怎么能做人上人?”   魏文成一撇嘴:“我就没打算做人上人啊……”   张禄一瞪眼:“还敢顶嘴?!”作势就要转身:“那我可走了啊……”   魏文成大惊,急忙一把扯住张禄的衣袖:“是我胡说八道,你可千万别扔下我不管哪!”   张禄笑一笑:“其实吧,你想要得脱大难,却也不难——话说以你今日的境界,应该已经会变化形体了吧?”   魏文成点头道:“能够变一些不那么复杂的玩意儿……”随即双眼一亮:“你是说我可以变鸟飞走么?”   张禄提起脚来,朝地下恨恨一跺:“这地方,即使变鸟也飞不远,但你可以遁地……”   “地上太硬啊,就算钻山甲也透不过去吧……”   “坚硬只是假象,”张禄笑笑,“你得仔细琢磨,这个虚幻世界,究竟是何物所化,你脚踩之处,究竟是什么质地的?”     第七十八章、逃命   九天玄女祭起手中简册,将魏文成卷入其中。法宝中的幻像,外人不可得见,她自己可是瞧得清清楚楚的,就见魏文成挥舞长剑,水火之力喷薄而出,将自己布列的军阵杀得是七零八落。然而军阵本无穷尽,都是从虚空中生出,死后又重归于虚空而已,只要有玄女的法力加持,那就永远不会终结。而以玄女之能,可以指挥着兵阵一直出现,直到地老天荒——不信那魔主的帮凶也能扛得过那么长时间去。   眼瞧着军阵一往无前,逐渐逼近,那小帮凶已然有些手忙脚乱了,似欲飞天,却不得飞,似欲遁地,却不得遁,双眉紧锁,面上已呈死相。九天玄女唇边才现笑容,就见阵列杀至面前,群矛攒刺敌身,一击不透,收矛又待二击,就在这个结骨眼上,突然之间,小帮凶将头一摆,变化形状,一猛子就扎到地底下去了……   那么魏文成变成了什么物件呢?就见那不过指甲盖儿大小一只小甲虫而已,椭圆形,通体黑褐色,鞘翅上排着两列细密的刻点……九天玄女见了,不禁皱眉,低声说道:“蠹!”   蠹是一种鞘翅目小昆虫,善蛀竹木尤其是松木,正是玄女这件法宝的天然克星。当然啦,要是真的蠹虫,没可能那么快就蛀穿一块竹简的,问题此简并非凡物,本是法宝,而那蠹也不是真实之虫,法术范畴内只论生克、威能,跟其本来形象没什么关系。   所以魏文成化做蠹虫后,对于原本坚硬如铁的地面,那是一蛀就透啊,竟然直接穿出法宝的拘限,化一道白光狼狈逃去。玄女不禁愕然,心说这小帮凶倒有些见识,也有急智……   当下关照左右:“汝等可禀玉皇,此贼不除,必罹后患,待吾亲身去擒他!”说着话也化作一道赤色霞光,从后猛追。   论起仙家飞行手段,其实种类很多,比方说你可以变鸟而飞,可以站着飞也能坐着飞,真想躺着飞也没人拦你,你还可以踏云而飞,踩物而飞,就目前而言,还没有见过翻着跟头飞的……但是若论速度最快,肯定是化光而飞啊,虽然距离光速其实差得很远,但勉强可以达到亚音速甚至是音速了。   魏文成和九天玄女一逃一追,就是用的这种飞行方式。不过这种飞行方式快则快矣,实在太消耗真气,魏文成又刚经过数场恶战,他真不清楚自己还能够坚持多久。   化光飞行的时候,感官非常敏锐,魏文成不必回头——当然他现在也没有头——便可知身后之事,只见九天玄女的速度已然非常接近音速了,并非自己可以拮抗,恐怕逃不了多久就会被追上……固然他如今已经知道该怎么破去玄女的法宝,问题对方是“五灵”之一,功力深厚,就算不用法宝,赤手空拳跟自己打,自己也未必能有多少胜算。更别提一旦被玄女纠缠上,说不定道教还会派过来源源不断的援兵——至于虚空魔主一党的援兵,估计都在瀛洲岛上让人围着,自保尚且不暇哪……   焦急惶恐之下,魏魏文成干脆一个转折,直奔海面冲去——天空中四外无碍,连浓云都不多,这没地儿躲,没地儿藏的,怎么可能摆脱掉玄女的追踪?落是跳入海中,环境相对复杂一些,说不定就能找着脱身的机会。   看看飞近海面,果然被他发现了一大群金枪鱼,聚在一块儿就不知道要游到哪里去。魏文成当即纵身入水,然后默诵咒语,就变成了一条体型中等的金枪鱼,混入鱼群之中。   也正巧在这个时候,突然间又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个虚空魔主的党羽,正在没头没脑地疾飞,迎面正好撞上了九天玄女。玄女瞬间现出本相,一巴掌就把那倒霉蛋拍落尘埃,魂飞魄散,可就这么一耽搁,再定神时,已经找不见了魏文成的踪影……   当然啦,很明显,那倒霉蛋是张禄临时放出来,故意吸引玄女注意力的。那家伙本事若再高一点儿,估计玄女便不欲与之纠缠,继续聚精会神去追魏文成了——终究那小子看似才是不得不除的心腹大患——偏偏这是个彻底的废物,玄女实在按捺不住出手的**,结果就把魏文成给追丢了。   当下九天玄女悬浮在空中,注目海下,施展浑身解数以搜寻魏文成的踪迹。魏文成知道自己还没能彻底摆脱危机,被迫继续化身为鱼,小心翼翼、若无其事地逡巡到鱼群下方——瞧瞧海底有没有什么裂隙、岩缝啥的,可以让自己暂时藏身。   正这么想着,突然间侧面一阵水波震荡,陡然现出一张血盆大口来,上下数排尖利的牙齿,见之便令人不寒而慄——那是一条体型硕大的鲨鱼!鱼群当场就乱了,各自扭腰摆鳍,四散逃避。魏文成匆忙往下潜,想要趁乱贴到海底去,却不想那鲨鱼一口便连吞数条金枪鱼,然后也一猛子朝下扎,直奔着魏文成而来。   魏文成心说上面那么多可吃的,你老追我干嘛呢?我又不比别的鱼大,看上去也未必好吃啊……若无外敌觊觎在侧,这样的鲨鱼他一拳就能擂成碎末,可是他总感觉九天玄女的目光就在周边逡巡——也不知道是实情还是错觉——就轻易不敢现出本相。可若仍然维持着金枪鱼的形状,又怎么可能跟鲨鱼较劲?   魏文成在海底乱蹿、躲避,那条鲨鱼竟然穷追不舍。魏文成不禁咬牙暗恨:真这么想吃我吗?也不怕崩了你的牙!突然间心底灵光一现——我就算被鲨鱼给吃了,又能如何?   以他如今的本领,即便藏身在鲨鱼胃里,也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被消化掉的,踏实躲个一年半载没有问题。既然如此,不如就暂借此物逃生吧……   想到这里,便将鱼尾一摆,不再逃蹿,反倒迎着巨大的鲨口而上。眼瞧着就要一脑袋扎鲨鱼嘴里去了,他心中却又突然间一凛——唉你说这家伙若是不肯直接吞,而要先咬上一口,嚼上两嚼,那可该怎么办好?真要被鲨鱼咬伤了,大小也是个麻烦;若是运用真气护体,不被它咬伤,就怕被空中的九天玄女看出端倪来啊!   心中默祷:我个儿不大,劳驾你囫囵吞吧,假装自己不是鲨鱼而是条蛇……   然而奇怪的是,那鲨鱼将魏文成纳入口中,也没有咬,也没有嚼,但是也没有吞,却就这么衔着,然后上下颌一并,闭上了嘴。魏文成正自纳罕,还琢磨要不要主动往鲨鱼的食道里钻呢,就听身旁也不清楚什么位置,突然间响起来一个细若蚊蚋的声音:“休惊,亦休动,欲活者,静候可也。”   魏文成吃了一惊,定睛看时,身边却只有森然并合的鲨鱼利齿,身下是鲨鱼柔软滑腻的舌头,此外并无它物。他大着胆子开口问道:“君为谁耶?”   那个声音还是很细微,先“嘘”了一声,然后说:“多言恐泄行藏,事后乃知。”   魏文成不敢说话了,这个救了自己一命的家伙分明也是怕现形露踪,被九天玄女或者别的什么道家神袛盯上。于是他只好继续当鱼,就默默地平摊在鲨鱼舌头上,连一动都不敢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间耳畔传来话语:“可也。”随即鲨鱼把嘴一张,舌头一弹,魏文成就飞出去了,然后“啪嗒”一声落在……好象是在沙滩上?   他瞪大了一侧的眼睛四下观察——可惜这种视角范围实在太窄,除了知道上方就是明朗的天空外,其余啥都瞧不清。也不知道是否已然脱离了险境,正在考虑是不是动弹两下,换个姿势,或者干脆变回原形呢,就见一条拐杖出现在视野里,然后杖端落在自己背上,轻轻一点。有话语声随之响起:“可也,请复人形。”   魏文成当即头尾一摇,便即挺身而起,现出了本象,然后四外一瞧,果然是在沙滩之上,一侧是海,另一侧则有林木和远山。手持拐杖呼唤他的是位老者,瞧上去满脸皱纹,背也是驼的,腰也是躬的,须发却仍然根根墨黑,并无一缕杂色。老者随即又用拐杖一指魏文成:“勿再施法术,即以凡人之姿,随吾来可也。”说着话转身就走。   魏文成跟在老者身后,一边走一边游目四顾——远处海天无际,应该是一座岛屿吧。开口问那老者:“老丈何人耶?”老者也不回头,也不回答。魏文成再问:“此何处耶?”老者这才略略扭过脸来,朝他笑一笑,说:   “此方壶也,在瀛洲东北五十里处。”   才五十里,那不是一纵身便可抵达?魏文成闻言大吃一惊,赶紧偏头朝西南方向望去,但见空中云霞缭绕,却瞧不清是否真有大群道教神袛隐藏在云雾之中。再去看那老者,脸上的神情分明是:知道怕了吧?叫你老实跟着,先别那么多问题!   魏文成不敢再说话了,只好战战兢兢跟随老者前行。走了不远,迎面是一个小山坡,就见老者分花拂草,在山坡下找着一个洞口,躬身钻了进去。魏文成顿了一下,也只好跟着钻,进去一瞧,空间倒挺宽敞,还摆着不少的家什。   老者在案前坐下,随即将腰一挺,而且面上皱纹也瞬间隐去,瞧着不过才四十多岁的样子。他指了指自己对面,等魏文成也坐定之后,这才开口说:“此处吾已设下禁制,不惧神仙窥探。”魏文成赶紧拱手:“多承老……先生相救。”对方笑一笑:“既是故人,自当援手。”   魏文成就奇怪啊,我见过你吗?“请恕在下眼拙,敢问先生尊名。”   “昔汝曾随法朗来,镇我于黿头渚,其后汝日夜诵经,声声入耳——吾识汝久矣,特汝未尝睹吾面耳。”   魏文成听了这话,不禁大吃一惊——原来你是那太湖中的鼍怪!不禁心生警惕,一边留神戒备,一边问道:“既如此,吾与先生是敌非友,缘何相救?”   鼍怪说其实咱们也算不上什么仇家吧,镇压我的是法朗,又不是你这个小和尚,再说了——“今份属同门,些须旧怨,亦当消矣。”   魏文成心说原来如此,你也是虚空魔主一党……怪不得,我说怎么镇压得好好的,突然间石崩钵裂,走了妖物,赶情是被虚空魔主或其党羽给捞走了。拱手再问,说你也是得了魔主召唤,前往瀛洲,结果看情势不对,所以才逃到这里来的吗?   鼍怪摇摇头,说我一直就隐居在此处,你瞧这布置,可能是临时现找的藏身之地吗?而且吧——“吾未从召也。”魔主确实召唤过我,但我压根儿就没打算去……。   a 第七十九章、真和假   虚空魔主召唤门下往援,太湖鼍怪却根本就没有奉召。只是虽然没打算去,终究距离不远,所以鼍怪就利用多年来收服的一些海洋生物,在瀛洲附近游弋,以探查大战的态势,正好瞧见魏文成落荒而逃,遁入水中,顺手就派鲨鱼把他给救了。   当然啦,这是鼍怪自己的说辞,魏文成却不大信——你丫真能有那么好心?是不是怕九天玄女入海追杀我,对战之时,暴露了你派出去探查的那些水族,要是玄女足够警觉,在宰了我以后,很可能会顺藤摸瓜,把你也给揪出来?所以你才会伸手救我的吧。   心里这么想着,脸上自然不能表露出来,只是顺着鼍怪的话问:“何以不奉召?”   鼍怪听问,微微一愕,随即把嘴巴一撇:“吾既得魔主解禁脱身,自当拜于门下,然……魔主所欲者,何耶?”   魏文成说虚空魔主的意愿,那当然是要杀神灭佛,进而彻底毁灭这个虚假的世界了。鼍怪说对啊,魔主想要灭世,那么对于他的理念、期望——“汝如何看?”   魏文成一皱眉头,心说我当然对此不怎么以为然啦……我也是被迫上了这条贼船的,目的只是想脱离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过回自己原本的生活。可是按照“界王”的说法,只要我登了仙,自能脱离此世,就没提过必须毁灭世界——那家伙,也包括“博士”,虽然瞧上去并不怎么靠谱,感觉里总比魔主亲近些,不象是会故意害我的样子……   但他嘴里不能这么说,只是含糊其辞地回答道:“此世既为假,灭之亦当然也。”   鼍怪冷笑道:“此世为假,则你我真乎?假乎?若其为假,当同灭矣;即乃为真,则真世又如何耶?”   天地乾坤是由世间万物所组成的,没道理这世界是假的,位于其中的你我倒是真的,那么要灭掉虚假的世界,是不是会连虚假的我们一起被灭掉?再假也是自己,再假也有自己的生命、生活,你难道会为了一种不知道做了有啥好处的灭世理念,就愿意抛弃自我和性命吗?   退一万步说,世界是假的,偏偏咱们是真的,那么虚假的世界灭亡之后,咱们理当返回到真实的世界中去,可是真实的世界究竟是啥样的?是不是比这个虚假的世界为好?魔主从来含混其辞,云山雾罩,他就压根儿没说明白过呀!   魏文成心说真实的世界究竟啥样,我比你可清楚……虽然没有神仙术法,也不可能长生久视,但比眼前这个世界可要有趣得多啦。不过这话不好跟鼍怪说,说了他也理解不了,而且……魏文成也不敢保证,虚空魔主所谓的真实世界,就是自己来处的真实世界……所以他只好皱着眉头,听鼍怪继续长篇大论下去。   鼍怪看魏文成的表情,还当他对自己的话并不以为然,于是想了想,决定举个例子。当下一抬右手,就从虚空中幻化出一具瓷碗来,摆在案上,请魏文成看:“汝何所见?”魏文成低头往碗里瞧瞧,除了清水和倒影啥都没有。   “汝可见影耶?”   “见之。”   鼍怪笑一笑:“外一个汝,中一个汝,外汝为真,中汝为假。假因真而生,真去则假灭,你我想亦同然耳。”   就算这个世界是假的,咱们也在里面活得好好的嘛,干嘛要期望遥不可及的真实世界?而且假世界应该是真世界的投影,又怎么可能真世界就比假世界好上很多?你敢保证返回真世界去,肯定活得比现在舒坦吗?   魏文成垂首不语,反复咀嚼这几句话。鼍怪所言有一定道理,即便这个世界是假的,它也一定是由真实世界的相关讯息改造而成——你瞧,凡间不就跟真实历史上的南北朝时代差相仿佛吗?那么虚空魔主若真是灭了假世界,是会把自己送回二十一世纪去呢,还是直接送回到南北朝时代?我在那么混乱的时代做一无拳无勇的穿越者,还不如跟这个假世界里修真哪!   想到这里,不禁长叹一声,就问鼍怪:“卿不奉召,岂不畏魔主耶?”我本人是有借口不去参加瀛洲之战的——尤其在领路的简祷死无葬身之地以后,那就更没有可证明我怯懦不进的人证了——但你又怎么办呢?你就不怕将来虚空魔主降下怒火,施以惩罚吗?   鼍怪撇撇嘴,说对此我当然有过考虑啦,避战的借口还不好找吗?再说了,虚空魔主不再满足于游击、刺杀,而打算跟道教硬碰,打一场大仗,其结果不外乎三种:一,大获全胜;二,一败涂地;三,平分秋色。若是魔主大获全胜了,肯定会想要乘胜追击,直接打上玉清境去,跟原始天尊、太上老君决战一场。到时候肯定需要人手啊,我有大把可戴罪立功的机会。   若是魔主一败涂地,即便逃得残生,也必然四处躲藏,他哪儿还有精力来问我的罪啊。   魏文成问道:“若平分秋色,又如何?”   鼍怪笑着说,这对我来说是最差的结果。然而,倘若这仗没能分出什么胜负来,那仍然是过往的局面,虚空魔主一党论实力仍然稍逊于释、道二教,同样需要凝聚人心,积攒人手,他怎么舍得杀我?顶多聊施薄逞而已,我却也不怕。随即面色一沉:“今观局势,败局已定矣。”   鼍怪说我不希望灭世,我还想好好活着,不期望那虚无缥缈的什么真实世界,所以魔主若败而不死,对我最有好处。到时候魔主肯定要笼络我,而诸天神佛虽然对咱们一党喊打喊杀,终究忌惮魔主之威,只要我蛰伏着不闹事,估计轻易也不会来招惹我吧。   魏文成心说这就是你一厢情愿了,不过对于一个胸无大志,光想着苟活一生的小妖怪来说,倒也是必然的念想。他低头沉吟少顷,突然间灵光一现,当即笑问鼍怪:“卿使海族游弋逡巡,是欲拯救魔主耶?”说不定能抢到护驾之功,助魔主逃出生天,到时候自然成为有功之臣,就不怕魔主的惩罚了——你是这么打算的吧?   鼍怪闻言,哈哈大笑:“汝实聪明人也。”我是有这种打算,但是轻易不会出手,以免惹祸上身,不过如今有你相助,成功几率又能提升几分了——“汝可愿助我?”   魏文成敷衍道:“且看情状。”其实他巴不得虚空魔主被道教剿灭,从此没人拿什么灭世的事儿来烦自己,自己可以踏实修炼,以便早日脱离这个稀奇古怪的世界。你瞧鼍怪那副有恃无恐的德性,肯定对自己这个藏身之所信心满满啊,那自己只要躲在他这儿,也就不怕诸天神佛的追杀了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咱俩都想躲事儿,倒是天然的盟友。   于是就在鼍怪的洞府中暂且隐匿下来,每天自我修行,同时听鼍怪报数——根据鼍怪所指挥的水族的汇报,虚空魔主一党的伤亡数字呈直线上升,几乎每时每刻都有陨落之人。而且不出魏文成所料,道教群仙确实是用了围城打援之计,魔主党羽缺乏统一指挥,从各处陆续赶来,绝大多数都懵懵懂懂地一脚踩进埋伏圈,还没回过味儿来呢就被殛落汪洋大海。水族都不需要特意去探查,光计点尸首甚至是残渣,就可知情况不妙了。   不过魔主和他的四大弟子,貌似仍然被团团围困在瀛洲岛上,几次妄图突围都被堵了回去,道教群仙却也不敢轻易发起总攻。不过这种局面肯定维持不了太长时间,一旦外界不再有增援跑来撞墙了,群仙必然会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岛上。而且水族很快也传来了更加恐怖的消息——群仙之中,出现了罗汉的身影……   也就是说,释教也插手这场战斗了!释、道两教虽然矛盾重重,在凡间的代理人三天两头起冲突——比方说魏太武帝灭佛之举,表面上看来是虚空魔主暗中操控的,但谁知道道教有没有寻机推波助澜呢?反正太武帝的主旨是灭佛,对于道教虽然同样打压,多少还肯网开一面——但终究两教上层并没有彻底撕破脸,在面对共同的敌人虚空魔主之时,很可能联起手来对敌。   目前灵山派罗汉过来,大概是来试水的,若是发现有彻底剿灭魔主一党的机会,说不定佛菩萨就会跟进了,而到时候,道教三清也很可能尽数下场……看起来,虚空魔主是死定了的。   魏文成开始考虑,自己到时候要不要弃暗投明?话说自己本来就跟释、道两教都有渊源,加入魔主一党也是被迫的——虽然未必能够取信于人——若能确定魔主真挂了,外敌扫清,两教可能就会内斗,那对于自己这种跨界人才,必然愿意拉拢啊。况且自己手上还没啥血债,也就前些天撞上九天玄女,放法宝打散了她身边的星君、神官而已,还未见得真有打死的……   然而,受招安总需要付出代价,自己用什么方法才能得着两教的信任呢?他不自禁地就把目光移向了身旁的鼍怪……   第八十章、灵枢秘境   蔺馨宁再度踏入灵枢秘境的时候,“界王”已经端坐案前,在等着她了。   “灵枢秘境”是青丘世界的惯常叫法。据说只有天赋异禀且机缘巧合之人,才有可能进入灵枢秘境,得仙人交付任务,前往异界探险,从而极大增广自身的见闻,也增长自身的境界。虽然仙人严令不得泄露相关秘境之事,违者必遭严惩——很可能是拔除仙根,贬为凡人——但青丘世界自有一些秘法,可以在小范围内将信息传递开去。   蔺馨宁出身于修仙世家,英资天纵,很小的时候就盼望着可以得到仙人的青睐,将自己召入灵枢秘境。但就连她都没有想到,竟然还不到二十岁就得到了这份机缘,得以与三名来自天南海北的同伴一起穿梭异界。   他们一开始的经历,与前辈通过秘法传递开来的消息一般无二,都是由不肯显露真身的“虚空主人”交付任务,从而穿越到各种奇奇怪怪的异界,时而斗妖,时而灭怪,时而与人相争。但是当蔺馨宁和同伴们全都凝就金丹之后,突然某一次,“虚空主人”不见了,换之以更加神奇的“界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界王”远没有“虚空主人”来得神秘,他不但主动暴露本相,并且这本相还与传说中宝相庄严的仙家大相径庭。“界王”看上去就象是一个普通的青年男子,相貌平庸,穿着却极其诡异,往往短衫长裤——其实对于修真者普遍俊美,长衣广袖的青丘世界来说,更象是毫无仙根的凡俗。   但是自从“界王”主掌自己小队的探险任务以来,蔺馨宁却发现眼前豁然敞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虽然每方异界本来对于她来说,就都可以算是新世界。“界王”所分派的任务,内容新奇,途径坎坷,参与者并不仅仅靠功法、境界即可完成,还必须调动自己全部的观察力、洞察力,以及智力。而且对于各种形态诡奇的异界,“界王”还往往通过任务来尝试向他们揭示本质——武道也好,术法也罢,为什么会形成不同的修真体系?修真体系又是怎样影响凡人和修真者,从而形成了千奇百怪的社会架构?   蔺馨宁觉得,自己如今每参与一次任务,所想所得往往比过去三四次还要多,她觉得自己正在一步步迈向真正的仙家之道,而不仅仅是术法巅峰而已。   尤其“界王”还逐步向她揭示了仙人与龙族之间争斗的真相,告诉她修行之路,奋斗之路永无止境……   正因为如此,蔺馨宁才能在不到四十岁便即元婴育成,达到了大成的境界,这在青丘世界的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前一位天才在七百多年前,那也得年过六十才能大成。故而蔺馨宁对“界王”真正是高山仰止,敬若师长——而不仅仅敬他为仙——即便“界王”的外貌再如何平庸,言谈举止再怎样随意。人不可貌相,仙亦如此啊。   当再次见到这位上仙之后,蔺馨宁急忙拱手在胸,深深一揖:“拜见界王。”初见“界王”展现真容的时候,他们都是按照青丘世界拜见尊长的规矩,伏地稽首的,但是“界王”说了:“仙是人做,本无差异,何必跪拜?快起来吧,我不惯见人跪的。”此后他们就都以对待同辈兄姐之礼,拱手鞠躬了。   “界王”抬起头来瞥了蔺馨宁一眼,微微而笑,招招手:“过来坐吧。”蔺馨宁知道他的脾气,也不再谦让,直接迈步过来,与“界王”隔案对坐。   “界王”朝她推过去一个白瓷杯,杯中是热气腾腾的深褐色的饮料。蔺馨宁端起饮料来抿了一口,略略皱眉。“界王”问她:“不好喝?”蔺馨宁微微摇头道:“太甜了……却缺乏咖啡该有的微苦和轻涩……”   “界王”笑笑:“这不是咖啡啊,这是热巧,我还以为你会喜欢。”   “热巧?”蔺馨宁愣了一下,“好奇怪的名字——仙家饮品,果然变化多端。”   “界王”一耸肩膀:“跟仙家无关。仙家不以感官之乐为乐,也没谁去研究饮品,这不过是我所来自的凡间的常见饮料而已。”随即正色道:“首先恭喜你,得入大成境界,登仙之期不远矣。”   蔺馨宁忙道:“这都亏了您的指导……只可惜,入大成之后,就必须拆分队伍,只能我一个人前往异界探险了吧?”   “界王”点点头,随即安慰蔺馨宁:“他们也快了……只有小徐,他的悟性还是略微差了一点……”   蔺馨宁笑道:“他是男子,在悟性上自然会稍差……可是此前穿越异界,修真者大多数都是男子,这使我们颇为迷惑不解。若修武道还则罢了,男子天生就比女子力大,肌肉发达,可是修术法也……”   “界王”笑道:“你们青丘世界算是个特例,大多数异界,都属于男权社会。”   “为什么呢?先不提天生禀赋,对术法的亲近,人以繁衍为天性,而在繁衍之事上,女子出力比男子为大呀,受的苦也多,培育子嗣,也以女子更有耐性,更有爱心,那么为什么会形成男权社会呢?”   “界王”点点头:“问得好。其实道理也很简单,因为男子力量大,故此在社会生产力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对于生产做出的贡献会比较大,自然就会占据主导权。虽然这只是凡人社会的状态,但修真者本从凡人中来,受其影响也就顺理成章了。好比仙人都从凡间飞升,自然保留了很多凡间的习惯……”指指蔺馨宁手里的杯子:“比如,即便不贪口舌之欲,也无需补充水分和营养,我还是喜欢时不时弄杯凡间饮品来喝。”   “不知天上……是否男权社会?”   “界王”摇头道:“仙人只是延续了凡间性别的表相而已,实不论男女,不过……既然大多数修真者仍以男性为多,那么天上仙人自然以男性外貌者为多,这也是莫可奈何之事。”随即教导蔺馨宁:“我说过了,很多事情必须区分清楚理想和现实。本心不可泯,现实也不可视而不见,拜伏于不合理的现实而遗忘初心,那是庸人、懒汉,只有理想而罔顾现实,那是空想家。就理论而言,男女各有所长,本无高下之分,但这只是理想状态而已,大多数世界的现实,还是男在女上的。”   蔺馨宁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界王”摆摆手拦住了:“跑题啦,咱们还是说说你的任务吧。”   “请您吩咐。”   “其实也无所谓任务,你既已入大成,从此孤身上路,缺乏同伴的配合和协助,这任务就不好设计……此去清玄世界,以当地十日为期,凭着本心去历练就是了。我只有一条要求,希望你能够帮忙寻找一个叫做随风的修真者,标记他的位置,探查他的状态,回来禀报于我。”   “遵命。不过请教,清玄世界是个怎样的世界呢?”   “清玄世界主修术法,以上清、洞玄二修真派别执其牛耳,其它还有一些小门派,包括了武修的和兼修的,”说到这里,“界王”略略皱眉,“其实,那是一个非常美丽,却又非常可厌的世界……我还在凡间的时候,也曾经受命穿越过一次,且让我来跟你讲讲自己遇见过的几件事吧。”   于是说起当日与二男一女三名同伴穿越到了清玄世界,途遇上清派几名修真者在凡人村庄收取贡赋,因为村子里交不出待客的美酒佳肴,于是名叫空冥子的道人就施法杀灭了老村长……   蔺馨宁面露厌恶之色:“都说不入仙道,终是蝼蚁,但这只是说凡人如同蝼蚁一般缺乏人生目标而已,并不是说修真者可以随意残害、杀戮凡人……他们还真当凡人是蝼蚁吗?那么若是仙家降临,也目他们为蝼蚁,他们又该做何想法?”   “界王”撇嘴道:“还能做何想法,肯定认为顺理成章,就此引颈受戮吧——从来凌下者,也必然媚上。然后,我再给你讲讲随风的故事……”   当说到随风的妹妹作为“药人”,被烧炼成丹药,以供修真者服食,蔺馨宁再也忍不住了,恨恨地一拍桌案,说道:“竟然还有这样的世界,这样的修真者!我若是随风,说不定也会一怒之下,起意灭世!这般世界,哪里还有存在的意义?”随即望向“界王”:“我知道仙人不欲过多插手凡间之事,此前种种任务,也往往是要借我等修真者之手,消弭某些凡间的祸害,比方说修补镇龙的封印。但有这种凡间,难道仙人就没有恻隐之心吗?就不能想办法扭转一下吗?请教仙人对这清玄世界,究竟是何种看法?”   “界王”一板面孔:“你是在质问我吗?!”   蔺馨宁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低头:“在下不敢,一时激愤,言语冒犯,还请界王宽恕。”   “界王”反倒笑起来了:“无妨,若非你这种性子,我也不会跟你讲起清玄世界那些懊糟事儿。我若习惯以上人之威凌之,也不会放纵你们到如今这般地步了……换一个仙人,你这般疾言厉色,说不定就没啥好果子吃。”   蔺馨宁赶紧拍马屁:“界王自然与其他仙家不同……”   “界王”一抬手:“没错,我是跟其他仙家不同,至于具体有何不同,其实你并不清楚,将来或许会告诉你知道……且说清玄世界——仙家也已厌此世久矣!”8) 第八十一章、清玄世界之谜   张禄在指点过魏文成,使他顺利脱离九天玄女的法宝之后,就跟张翼暂别,离开了地球,返回超三维世界——因为已经到了必须给青丘等几个自己负责的三维世界派任务的时候啦,兼职虽然很重要,本职工作也不能忘。   但他并没有立刻进入所谓的“灵枢秘境”,而是先找到了索太,向对方咨询清玄世界之事——“那儿不归我管,可是我当初去过一回,就感觉挺奇怪的,登天之道似乎是被封禁了?谁干的,怎么干的?为什么要封禁?”   索太一摊手:“也不归我管,是吕翎音在负责……不过内情我倒是清楚的。”   “请道其详。”   “首先来说,没谁去特意封禁清玄世界的登天之途,也没人有这个本事。封禁一个世界,使修真者难以上天来,这得多大能为啊,你自问可以办得到吗?”   张禄耸耸肩膀:“我一个人当然不成,我还当是‘玄奇界’同仁齐心合力完成的呢。”   索太摇头道:“理论上应该可以,但具体方法,我还没有研究过……同仁也没谁真研究过这类事儿。总之是个大工程,我们就算有心,有力,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特意封禁一个世界啊。”   “别兜那么大圈子,”张禄催促道,“我打算让青丘之人这回跑清玄世界,所以你得赶紧给我把事情说清楚喽,别耽误了时间。”   索太问道:“你说你曾经穿越去过一趟清玄?那么,你有没有在那里发现龙族的迹象?”   张禄点头:“有,确实有龙族的尸体埋藏在地底深处,而且还不是一具两具,竟然过百……难道那是一片古战场吗?”   索太苦笑道:“我没见过类似记录,貌似也没有谁知道——那些龙族被彻底殛灭,而不是暂时镇压,并且被埋在清玄世界的大地深处,起码得是六万年以前的事情了吧。”随即眉头微皱:“怎么跟你说呢?事情很复杂,其实也很简单……”   就理论上而言,超三维生命在三维世界是杀不死的,当然也偶有例外,至于清玄世界的地下竟然埋藏着上百具龙尸,自然不可能全都赶上了小概率事件,那么只有两种可能性——   一,镇压时间过长,毫无复苏的机会,导致逐渐死灭;二,是在超三维世界被杀死的,但其尸体被人为地投影去了三维世界。   第一种可能性并不很大,根据索太所说,倘若真有上百条龙深入凡间肆虐,又遭到仙人——肯定是群仙——击杀,估计彼方世界早就被这种毁天灭地的力量打得粉碎了。换言之,这颗行星就不可能完全,更不可能再有生命尤其是智慧生命滋生。   据说,当初张禄他们得到奖励,前往福瑞世界修行,那个福瑞世界就是因上古仙龙之战而被击毁的,光剩下了一块不大的碎片……   所以,那些龙尸很大的可能性,是被人为地转移、投影过去的。原因何在?有何意图?貌似并没有仙人知道。   因为龙尸深埋地底,可能上面还施加了什么镇物,所以即便有戾气不灭,也不会对彼方世界产生太大的影响。但是,清玄世界在一千多年前,发生了一件足以改变天地状态的大变故……   对此张禄早就听文遗山的残魂述说过啦,乃是云笈派在连接地脉的要冲上培植了七株聚灵木,以吸收天地元气,供给本派弟子使用,然而此事遭到了其它门派的嫉恨,最终上清、洞玄两派总共十一位化神同时发功,策划了一场惊天大逆转,终于把七株聚灵木一日尽毁。浩瀚的元气就此弥散于天地之间,并且形成了类似虹吸现象,把地脉中的元气也源源不断地抽取出来。清玄世界的元气就此变得极其充沛,草木繁茂滋生,生灵也都福寿绵长。   清玄世界就此变成了一个非常适合于修真的好地方。   但是索太说了,事物有利则必有弊,二者纠缠不休,此生彼长。首先问题在于世界的元气终究是有限的,不可能凭空生发,那么既然对外散发的量增多,自然所能够维持的时间也就相应缩短。当然啦,即便如此,清玄世界尚在青年,就算再如何挥霍、浪费元气,怎么着也能再维持个三五亿载,暂可不论。   但是还有一个重要问题,就是原本深藏在地下的龙族戾气也由此循着地脉散发出来,混杂在天地元气之中,虽然比例相当微小,却仍足以对清玄世界产生深远的影响——开玩笑,超三维的存在对于三维世界来说,真正如同创世之神一般,创世神就算从身上弹个虱子下来,落地上都可能跟核弹似的……   具体妖龙戾气是如何产生效用的,仙人们向来只知现象,不明原理,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总之就现象而论,表现在两个方面——   “其一,彼方修真者吸纳元气越多,其性格越接近于龙族,残忍、贪婪、暴虐。他们之所以视凡人为蝼蚁、草芥,即便外形相同,本出同源,也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压迫之甚至杀戮之,估计就是受到了龙族戾气的影响。”   听了索太的话,张禄不禁挠挠下巴,微微点头。这话有道理啊,固然修真者往往会比较高傲,不大瞧得起凡俗之人,但那么不把凡人当同类的,狠得下心来肆意杀戮的,终究还不是太多。   终究就社会生产力来说,都已经是中世纪了嘛,中世纪虽然不如近世、现代,总比上古奴隶社会要文明一些。象地球历史上贩奴那类事儿,若是发生在同族之间,即便权贵因为贪婪而罔顾道义,也肯定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啊。在清玄世界欺压凡人都变成主流思潮、社会法则了,这实在太过特殊了一点儿。   在其它三维世界,类似情况虽然同样存在,无耻之人论比例不会超过百分之一,但在清玄世界,修真者中百分之十都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恶徒,剩下百分之九十也基本上同属混蛋……随风道人因为自身的经历,对此看不过眼,但竟然真的起意要灭世,这种心理状态绝对不正常。然而偏偏张禄跟他接触过,也仔细探查过,那家伙并没有疯……因为清玄世界这种非正常的天地法则的影响,必须得象随风这么偏激地考虑问题的,才算正常人吧。   “那么其二呢?”   “其二就是你所问的问题了,”索太解释道,“龙与人有若事物的两端,一阴一阳,一正一邪,一水一火,无可并存——起码咱们还没能找到并存的可能性。我们发现,龙族戾气是会影响到人类世界天地法则的,会阻止修真者登天成仙……”   大概情况就是这样,至于具体原理,索太本人也不清楚——估计就没有哪个仙人真去研究,并且研究透了。所以清玄世界从一千多年前天地异变开始,龙族戾气悄无声息地逐渐泄露出来,弥散在天地之间,玷污了当地元气,这就导致清玄世界的修真者再难渡劫飞升。不是完全办不到,但难度系数越加越高,就好比拿大学的卷子去考小学生,说不定就有那天才少年真能过关哪,但比例实在是太低了,几可忽略不计。   “原来如此。”张禄点点头,心说跟我猜想的差不太多。   清玄世界对于他来说,终究是他方异界,因为玄奇界的任务穿越前往,见到诸多不堪入目之状,自然愤慨,可等到返回天垣世界以后,很快也就拋诸脑后了——即便他想当国际主义战士,去为清玄世界的凡人争取平权,那也得能够过得去才成啊。等到他在天垣世界迈入无我境,倒是曾经想过再跑一趟清玄世界,瞧瞧随风道人下场如何,看看能不能帮上当地凡人一点儿小忙的,但还没等前往呢,他就功德圆满,飞升天上了……   这一来层次不同了,对下界的感情也相对淡漠了,除了老家地球始终念兹在兹外,他就连天垣世界都无所依恋,更何况八杆子打不着的清玄世界呢?再说他初到天上,不知道是否能够和应该干涉下界之事,就算有心也不敢轻举妄动。等到供职“玄奇界”之后,一则清玄世界不归他管,总不好越俎代庖,二则身兼三职,忙着设计玄奇界的新任务系统、引领第四口袋世界的穿越者,外加还得履行“地球余孽”的天赋职责……所以根本就想不起清玄世界来了。   一直等到不久之前,考虑到清玄世界的飞升之途貌似也被封禁,与地球略有相似之处——当然区别还是很大的,清玄世界终究还能修真,只是不能破境登天而已,地球可是根本没得修——这才把两件事联系起来考虑,计划着找索太问问缘由。而在询问之前,张禄自己也会设想啊,他总觉得那地底下埋着那么多龙族尸体,与飞仙被禁之间必然有所联系……   很多三维世界的人类文明中,都存在着妖龙肆虐的传说,可一般情况下都只是一条两条,多不过十数条——那还很可能是神话的夸张、传说的讹误——玄奇界掌握的被前辈仙人所镇压的龙族,则更是寥寥可数。偏偏清玄世界地底下就有一百零八具龙尸,这不影响天地法则才怪哪!   如今终于从索太嘴里打问出了真实情况,张禄沉吟少顷,忍不住就又问了:“咱们就没想过要解决这个问题吗?”貌似难度也不是太大吧。   索太苦笑道:“哪儿抽得出那么多人手和精力来啊……”这还是公司规模太小,人力不足的锅。但他随即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清玄修真者实在可厌,我等也不愿与彼等为伍。”即便是因为被龙族戾气污染了才会冷血、暴戾的,算是有病,终究这种病人太招人讨厌了,有什么必要耗费心神去拯救他们吗?   张禄笑笑:“等于说把他们彻底放弃了是吗?”索太点头:“不过作为穿越历练的目的地,它还是有点儿价值的。而且跑过清玄一趟,最见修真者的人性……”   张禄心中疑惑得解,便即辞别了索太,投影入青丘世界所谓的“灵枢秘境”当中,去给蔺馨宁分派任务。蔺馨宁是他入职之后领导的第一支队伍的成员,这支队伍总共三女一男,资质都很高,对于修真体系并不繁盛的青丘世界来说,几乎是千年难遇的奇才。想当初张禄他们也算是天垣世界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了,若是放在同等环境下与蔺馨宁等人相比,也有若乌鸦之比凤凰……正是因为这组人实在太杰出了,也太靠谱了,所以索太才会安排给新人张禄引领。   不过值得张禄骄傲的是,即便良马也得遇见伯乐才能成材,这组人若是落在索太、吕翎音他们手里,估计境界的提升不会那么快。先不提他“界王”运用了全新的教学手段,为天上古往今来的独一份儿,终究玄奇界其他老师们每人都要带好几十个班,不比他一门心思都扑在这一个班上啊——即便到如今,张禄也仅仅被多添加了四个穿越小组而已。   张禄心说我当初在天垣要是就有我来引导的话——估计用不了三年就能破境,飞升天上了!   在吩咐完了蔺馨宁之后,张禄便即纵身离开玄奇界,跨越前往书斋星。行动前他就已经隔空传递信息给了魏强和三无,等进入三无的隐秘书斋的时候,发现那俩货竟然又早了一步,都已经坐在桌前等着他了。   张禄朝同伴们点点头,然后也不说话,先伸手从怀中摸出一个晶莹透亮、乒乓大小的圆球来,轻轻一拋,那圆球便即浮上半空,然后虚悬在天花板附近,散发着奇异的微光,如同吹涨了气一般缓缓膨胀起来。   三无双眼大睁:“你还真给搞来啦!”   “这是什么?”魏强不解地问道。   张禄得意地笑一笑:“当然是——第四代口袋地球世界啦。” 第八十二章、夺权   口袋地球世界的系统核心是在地球上——具体位置,则是在长江口外,崇明岛东侧一百五十公里处,深入海底地壳七千多米;而口袋地球世界本体的位置,则是在时空瑕隙之中,其一端连接着三维世界,另一端连接着超三维世界——端口位置,是在张禄起名“塔图音”的偏僻星球上。   无论系统还是本体的位置都非常隐秘,但端口多少会有暴露的嫌疑——虽然只有“地球余孽”才能一眼就辨识出来,虽然到目前为止,还并没有发现有别的仙人仔细勘察过这一地区的迹象。可是“塔图音”虽然偏僻,却也并非从无仙人履足的,终究那地方已有生灵存在——即便还只是些植物——说不准哪位仙人就会瞧上了,将之作为隐居之所呢?自己住家当然要好好研究、布置一番,到那时候,口袋地球世界必然会暴露人前。   所以张禄这回就直接把端口揣怀里,给接到书斋星上来啦。书斋星已被三无改造,作为自己的居所,其他仙人不得允准,不能踏足,更不可能妄图鸠占鹊巢,相比“塔图音”来说,这地方要安全得多了。   当然啦,之所以此前魏强和三无没有打算转移口袋地球世界连接超三维的端口,并不是他们比张禄傻,原因很简单——根本不是你的东西,你怎么能够带得走?就算强要带走,又会不会因此而影响到假世界的机制无法正常运行?这种险谁敢冒啊!   而张禄如今的所作所为,自然不是冒险。他把琉璃状的圆球放置在天花板下方,就好象悬起了一盏吊灯似的,三无见之大喜:“你还真给搞来啦!如此说来,你已经彻底接管了口袋地球世界的核心系统吗?”   张禄耸耸肩膀:“哪儿那么简单,慢慢搞吧。”   魏强一摆手:“且慢,你们俩先别自说自话,究竟怎么一回事儿,贼秃语焉不详,张禄你再好好交代一下。”   张禄笑一笑:“简单说起来,就是我黑进了系统,获得了一定的管理员权限……”   这套系统是古仙嫘祖所造,他等于把自己的意念和生命化成了系统核心,如此才能仅凭一人……一仙之力,就创建这般复杂和诡奇的产物出来。然而如此一来,嫘祖就变成了僵尸一般的存在,自主意识降到极低,生命力也持续流失。倘若这个系统继续运行下去,没有外力影响的话,估计再有三五个版本,嫘祖的意识就会彻底湮灭,完全变成遵循设定好的本能而动的一套程序了。   为了延缓这一进程,也为了使得口袋地球世界更为复杂和合理,嫘祖拘押了张翼的魂魄,做他的游戏策划、编程员,并兼管理员。这事儿也巧了,其实在张翼之前,假世界就已经存在过四代测试版本了,四名被摄的地球穿越者闯关失败,魂魄湮灭——其实也不能说完全湮灭,但其意念如同能量一般被系统所吸收,完全丧失了自主性和自主意识。偏偏赶上张翼是个游戏设计天才,更因为求生的欲望而主动对嫘祖提出请求,这才得以保留下了自主意识。   口袋地球世界就此变得完善起来,但正因为如此,张翼得以掌握系统相当大的管理权限。虽说他若是起意跟嫘祖争夺核心管理权的话,肯定是争不赢的——起码在短时间内,在嫘祖的自主意识还没有彻底退化前,并没有太大胜算——但是,谁都料想不到,张禄和三无竟然能够发现系统核心所在,并且悍然闯了进来。   张翼见到他们第一句话就是:“你……你们怎么这就来了?”因为在原本的计划中,是希望口袋地球世界能够再多运行三五个版本,等到嫘祖的自主意识即将湮灭的时候,再由张翼设法引领这些“地球余孽”找到核心所在,加以接管。计划是基于以下的两方面考量:其一,张翼虽然仅仅剩下了魂魄,但这魂魄就理论上而言仍是凡人,是三维生命,嫘祖对于他是否能够完善地掌握整个系统,并不抱什么信心,系统最终还是必须得交到超三维生命手中为好啊;其二,“地球余孽”必须达到一定数量,才有可能尝试寻找和解除封印,仅仅小猫三两只,必然有心无力,提前让他们得到核心权限,恐怕是弊大于利啊。   倘若不是嫘祖的自主意识难以维持太长时间的话,他甚至希望等“地球余孽”积攒到一个加强排,只要凝聚一心,队伍完全可以在天上横着走了,到那时候再转移权限。   只可惜,张禄的想法和嫘祖不同,一方面他对自己抱有绝对的自信心,另方面也对嫘祖敬其努力而并不敬其能力——你们就一群速成班出来的废物古仙,哪能跟千锤百炼,几乎等同于在凡间连修两世的我等相提并论啊?!   原本他以为,能够创建如此复杂,并且具有自我成长能力的系统的,必然是天才中的天才,或者,本非一人之功,而是一个古仙团队?等见着张翼之后才明白,天才确实有,但却是个现代人的魂魄,而非古仙嫘祖;至于嫘祖,你丫花了地球时间好几万年,就做出来几个漏洞百出的Beta版,若非消极怠工,就一定是水平太次。   终究嫘祖在凡间只是个原始社会的古人,速成修真,然后上天没多久就让人给轰回来了,见识必然浅薄啊——瞧瞧昌意那德性,就知道嫘祖也强不到哪儿去了。   既然如此,这系统捏在你手里,还不如捏在我手里为好,更安全,也可能会达成更高的运行效率,况且,张禄打算破解进而抄袭这套系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于是跟张翼一商量,张翼倒是无可无不可,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很想卸下肩头的重担——什么解除地球禁锢这种惊世骇俗的伟业,可不是他一个凡人能够扛得起来的……说白了,张翼虽然很沉迷于游戏策划的行当,但并不想苦哈哈去自己编程,更没有当管理员的欲望。   张禄当即许诺,你把系统权限交给我,此后一门心思当策划,编程和管理的工作我接下了,并且,我下一个版本就把你放进去,让你也能够得着登天成仙的机会——你是信我啊,还是信嫘祖啊?   张翼当然是信张禄啦,大家都是现代人,天生亲近,也比较好沟通一些。至于嫘祖,他真能够兑现承诺,找机会让自己登仙,而不是被他的意念彻底吞噬吗?当初摄自己进Beta版的时候就是自说自话,也没有征求过自己的同意,这种货色怎么可信?!   于是张翼就把自己所掌握的系统权限全都交给张禄了,然后张禄顺藤摸瓜,又开始侵蚀、篡夺嫘祖的权限。嫘祖的意念已经非常薄弱了,反应速度很慢,缺乏足够的应对之策,而张禄又是意识流的大家,想要彻底拿下整个系统,那根本不是问题,仅仅需要一定的操作时间而已。   然后,当拿捏住了将近三分之二的系统权限之后,张禄便得以顺利地转移端口,从“塔图音”移至书斋星。   听张禄说到这里,就连魏强也忍不住一翘大拇指:“牛逼!服了!”   张禄哈哈大笑,把胸脯一挺,双手左右张开:“服了吧——来吧,来膜拜我吧。”   “滚!”   稍稍得意一会儿,活跃了一下气氛以后,张禄又再言归正题,手指着悬浮在天花板下的口袋地球世界,对同伴们说:“其实还有更牛逼的,通过对系统核心的研究,我发现了很多更为有用的信息,比方说——地球的位置……”   超三维世界连通着很多三维世界,超三维生命可以投影入很多“凡间”——这两个词汇所代表含义的外延其实是不同的,前者指的是独立的三维宇宙,而后者只是指三维宇宙中某颗有人类生长、繁衍的星体而已。部分独立的三维宇宙中,只有单一的“凡间”,但更多则同时拥有多个“凡间”。   那么地球究竟在哪里呢?此前三位“地球余孽”根本就找不到有关地球的信息,相信是被人为地掩藏了起来,他们只好通过口袋地球世界的输入端前往地球。但是通过对系统核心的分析,张禄自然能够找到地球的准确坐标。   “地球所在的宇宙,藏匿在一个很偏僻的角落里,就目前的观察,浩瀚的宇宙当中只有地球一个人类星球,”张禄道,“估计正是因为位置的特殊,轻易难以找到,所以当初伏羲、女娲才会选择那里作为自己藏匿的所在。”   三无急忙问道:“那就是说,咱们如今可以随时投影前往地球,而不必要再通过口袋世界周转了?”   张禄摇摇头:“地球并不仅仅是被人为地抹消掉了信息,同时也被帝他们藏匿了起来,再加之外在的封印,想要从超三维世界直接投影过去,还是有一定难度的——需要拐的弯儿更大。所以暂时咱们还是需要通过口袋世界周转,只是我开通了一条快速通道,不必要每回都从袁公身底下钻地了。”   “可怜的袁公,”三无笑道,“没用了就被你抛弃了。”   张禄不去理他,又说:“还有一件事,偶尔想起来——咱们当初就曾经奇怪过,为什么系统核心埋藏在上海附近,而几代穿越者却全都来自于京津地区……”   “原因何在?”魏强问道。   “其实很简单,”张禄笑起来了,“原本的测试版确实是就近在沪杭地区选人的,然后把正在上海旅游的张翼给挑走了——张翼是北京土著……”   “原来如此,等张翼控制了这一部分权限之后,就直接从家乡挑人了是吧?这小子地域观念很严重嘛。”   “根据张翼本人的解释,”张禄笑道,“他觉得自己对北京人的心理和习惯比较了解,所以有利于情节的架构——南方人他摸不准脉啊。”   三无点头:“也说得通。那么只挑男人不挑女人,估计也是出于同样的考虑了——我瞧那家伙就一宅男,而且还年轻,估计连女人的手都没怎么牵过,他怎么可能做出让女性满意的游戏来?”   “还有一个问题,”张禄伸出手指,略略一指,就见在口袋地球世界周边出现了三个闪光的斑点,然后用三条细线将之连接成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形,“这就是地球的封印。”   魏强一皱眉头:“具体位置你也已经找到了吗?”   张禄点点头。   “是在地球所在的宇宙中,还是在别的三维世界?”   “是在与地球相嵌套的别的三维世界当中,”张禄指着其中一个距离口袋地球世界最远的亮点,解释道,“其它两个位置,我还没有实地勘测过,而至于这一个,或许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朋友,你听说过清玄世界吗?” 第八十三章、历史记忆   大约五万个塌缩年以前,“帝”及其党羽击败了含有少量龙族基因的地球修仙者之后,便将地球封印了起来,从此断绝了修仙之途。五万塌缩年之后,张禄大致掌控住了嫘祖所造口袋世界系统的管理权限,深入系统核心,挖掘出了不少相关封印的信息。   首先可以确定,封印的手段是利用三个与地球所在三维宇宙相嵌套,也就是说距离较近的三个三维宇宙,在其各自某一星球上,设下禁物,连接成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形,将地球笼罩其中。具体封印的原理,嫘祖也不清楚,张禄同样一头雾水……那么帝究竟有多精深的理论依据呢?   魏强笑一笑:“仙人惯常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这很正常啊,其实就连帝也只是知道这样可以封印地球的修仙系统,却未必真正了然其中的原理吧。就好比说,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地球人只知道太阳东升西落,习以为常。但是太阳为什么会东升西落呢?没有人知道——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据此计算出历法,以指导农业生产。”   三无也笑:“其实吧,就连很多修真世界,哪怕是顶尖的修真者,对于星球大气层之外的事物也知之甚少啊,他们所依靠的恒星具体如何运行,同样不知其然,遑论所以然了。从某种角度来看,其实机械社会的地球,对于宇宙奥妙的认知,早就已经超过了几乎所有的修真世界——不过闲话不必多说,还是继续讲清玄世界吧。”   张禄点点头,然后继续讲述:“清玄世界的地下,埋藏着一百多具龙族的尸体,我怀疑正是这些龙尸中蕴含不散的戾气——或者解释为残留的意念——通过某种途径影响到了临近宇宙中的地球。理由有三……”   第一个理由,当然就是百余具龙尸埋藏在地下,此事太不寻常,很可能是人为搬运过来的——这所谓的“人”为,当然不是指凡人,而是指仙人啦,但即便一两个仙人也是很难完成这么浩大工程的,并且除非有明确的目的、用意,估计总体性格懒散的仙人们,也不会甘愿做这种繁难之事。你瞧,光“屠龙战队”历年来宰杀的龙族就已经不少了,也没见谁起意去垒个京观……   所以这些龙尸乃是曾经结伙纵横天上的帝之一党所布设的,可能性非常之大。   第二个理由,当清玄世界天地变异,元气从地壳中大量散逸出来,进而影响到地脉运行,也将连通地脉的龙尸中的戾气布散到地表以后,彼方修仙的传承就受到了一定影响,破境登天的难度逐渐加大——好比文遗山,虽经雷劫却不得飞升,生命形态就差最后一步无法彻底改换。这或许说明了,龙尸戾气对于人类的基因是能够产生扭曲、变异效果的。倘若古仙还有什么更特殊的手法,可以将龙尸戾气提纯出来,说不定就能够更加深刻地影响到地球的修仙系统——不仅仅是飞不了天,而且人类很难吸纳,或者吸纳后很难转化运用天地间的元气。   第三个理由最重要,张禄发现嫘祖并不是在初造假世界系统之时,就已经找到了封印的漏洞。根据嫘祖的记忆可知,他在地球被封印之后不久,历经艰难才得以重新回归,想要留下修仙的传承,却愕然发现,地球人对于元气的吸纳和转化运用的机能在逐渐退化当中,短短千余年,修仙之途就被彻底断绝了——仅仅留下来一些上古神话而已,还在历史的长河中越传越歪……   嫘祖又大概花费了千余地球年的时间,才得以大致掌握相关封印的基本信息,曾经尝试破坏,却连一丝缝隙都找不到……帝是集合群仙之力才完成的这个封印,嫘祖孤身一仙,而且本身就是速成者,本事比起帝来有若天壤之别,况且又不敢闹出太大动静,以防被帝发现,故此面对封印,摊手顿足,偏偏无计可施。   和昌意相同,嫘祖也以为同伴都为帝所杀,就光剩下了自己一根独苗,即便返回天界,隐秘地寻找和串联,估计也很难找到帮手了。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只有蛰伏下来,以等待封印的衰弱——万事万物都没有永生不灭,永固不坏的,地球封印也是如此。   不过根据嫘祖最初的计算,大概得等待一百万个地球年以后,封印才可能逐渐弱化,他或许有机可趁,但他本身的寿命能否熬到那一天,却是未知之数。因此嫘祖便开始尝试构建一个假世界系统,等于一套修真模拟机,希望即便自己陨落后,此系统亦可传承到封印弱化、人类重迈修仙之途的那一刻。   他动手的时间,大概是在公元前七千年左右,被打落谷底的地球人即将真正开启文明之旅。然后这一搞就是五千多年……   说到这里,张禄不禁慨叹道:“在夺取口袋世界的管理权之前,我也大致分析过这个系统的难度、工作量,估摸着若是换了自己,忙忙碌碌五百年顶天了。嫘祖这家伙搞了五千多年才刚能拿出个测试版来,水平实在太次……”   “别废话,”三无催促道,“说重点。”   重点就是,在Beta版即将完工的时候,嫘祖突然发现封印起了一阵波动,然后出现了一个并不严重的漏洞,原本覆盖天宇的巨大罩子上,透出一个小小的针眼,射入一线修真的阳光。他这才考虑利用这一瑕隙先鼓几名修真者登天,好作为自己彻底解除封印的帮手。原本的教学程序就此寓教于乐,被嫁接上了一套类游戏的表层模块。   当然啦,即便每次只接纳一名穿越者进入假世界,因为系统太不完善,仍然连续失败了五次之多。然后就轮到张翼登场了,他对修仙一窍不通,对于教学程序毫无建言之能,但对于表层的游戏模块,却进行了几如脱胎换骨一般的大修改。正式版就此上线,首先把魏强送入了超三维世界……   那么,原本看似无懈可击的封印,为什么会突然间出现漏洞呢?是不是封印本身遭逢了什么变故呢?   “你是说,”三无接口道,“清玄世界的封印之一角,因为天地异变,龙气泄露,导致了封印在一定程度上的弱化?”   张禄点点头:“可能性非常之大,虽然说两个世界之间的时间流逝速度并不相同,所以我没法给出确切的证据。”   “如果你的猜测是正确的,”魏强沉吟道,“那么咱们只要将清玄世界里的龙气彻底释放,或者把龙尸全数移走,就能够解除封印……三个角坍塌一角,那肯定站不稳啦,即便封印不当场崩溃,也一定会引发连锁的衰败效应。”   张禄继续点头,但随即又摇头:“有两个问题。第一,倘若我猜测有误,却在封印一角所在的清玄世界上如此大动干戈,就怕引发帝及其党羽的警觉——当然前提是他们仍然存活,并且时刻在关注着封印。至于第二个问题……”他微微苦笑道:“即便以你我之能,都不可能移走龙尸却不影响到清玄世界的,结果可能跟彻底释放龙气的结果相同,那就是——清玄世界的毁灭,起码是包括人类社会在内的生物圈的毁灭。”   魏强“啧”了一声,垂首不语;三无则伸手摩挲了一下面庞,苦笑道:“我真想跟你说,清玄毁就毁了吧,跟咱们无关,况且那上面的修真者又实在可厌……但我估计这话说出来,你们会跟我急。”   “我不急,”张禄摇摇头,“顶多从此当你是路人。”   魏强道:“咱们要是真那么干,也就跟清玄那些可厌的修真者没啥区别了……而且这是彻底的灭世啊,灭族哪!这个决断谁能下得了?”   “那么为今之计,”三无想了一想,“就只有缓缓撕开清玄世界上封印的缺口,缓缓地把龙气释放出去了……说不定要花上数千上万年的时间,才可能真正动摇封印——也不知道清玄的数千上万年,等于天上多少塌缩年了……”   魏强抬起头来,注目着空中那个微微闪烁的三角,开口问道:“除了清玄,那两个点又在哪里?有没有人类居住?”   张禄摇头:“不清楚。‘玄奇界’并没有记录那两个点……”   魏强双眼一亮:“也就是说,很大可能性那里并没有人类喽?”   “只能说,并没有已然迈入修真文明的人类社会。猿人、原始人,那就保不齐了。”   “那就只好先放下清玄世界,咱们去那两个地方仔细勘探一番,”魏强建议道,“一方面,倘若发现在那两个星球的地下也掩埋着大量龙尸,就可以证明张禄的猜测是准确的,也可以证明移走龙尸或释放龙气,有助与破解封印;另方面,若是没有人类居留,那咱们就不必投鼠忌器了,可以放心大胆地施为。”   张禄颔首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那这个重任就交给二位了。”   “你呢?”   “我还得再跑趟地球,花点儿时间彻底夺取口袋世界的系统管理权,就让嫘祖完完全全变成一台没有自主意识的计算机好了。此外,在清玄世界,我还多多少少想要动点儿手脚……” 第八十四章、妖女   洞玄派掌门代理仰山真人皱着眉头读完了那篇青词祷文,完了随手往书案上一抛,抬起头来注目师侄履道。履道恭恭敬敬地拱手问道:“师叔如何看?”   仰山一撇嘴:“还如何看?一派胡言!”   履道提醒道:“虽然纯是胡言妄语,但叛徒随风就是利用这些妖言来蛊惑人心的,师叔不可等闲视之,最好写一篇文章宣示门人,以正视听。”   仰山冷笑道:“这东西狗屁不通,哪需要为它专门写文章?还说什么修真者欺压凡俗,乃至天心生厌,断绝了本方飞升之途……近百年前,遗山师兄不是成功登仙了么?而且他以为仙是什么?仙断绝俗缘,远离尘嚣,得大解脱,逍遥自在,我等看凡俗如蝼蚁,仙看我等难道就不是蝼蚁吗?蝼蚁是正是邪,为善为恶,仙哪有空来管……若真生厌心,遗山师兄既已升仙,为何不下凡一趟,来规劝纠正?”   履道一皱眉头,心说师叔你这话逻辑不通啊……好吧,估计你也没有心思写驳文,即便写了,若是这般前后矛盾,反而容易引发不必要的疑惑——这重担我还是另外请人来挑吧。当即转换话题:“既然提到遗山师伯,他昔日亦有所言,如今想来,不为诞妄……”   “嗯?”仰山一挑眉毛,“遗山师兄昔日曾有何言?”   履道回答道:“小侄也是偶而听人传告,并未当面聆听过遗山师伯的教诲。据说师伯曾言,一千八百年前天地变异,从此进入元气极盛之世,我洞玄、上清二派独执修真界牛耳,照理来说,登仙之辈就该更胜往昔才是,但结果却南辕北辙……”   仰山冷哼一声:“那又如何?难道你竟然也受随风蛊惑,有所认同他的谬论吗?!”   履道有点尴尬地笑笑:“小侄岂敢。是遗山师伯对此现状提出一种猜想,认为正因为元气极大丰富,修真界又极太平,导致修者人无争心,但知枯坐静守,而不识迎难奋发,故而根基不稳,自然登天为难……”   仰山一翻白眼:“我还是头回听说……”想了一想:“貌似也并非全然无理。”随即悚然一惊:“难道说,遗山师兄是因为悟得了此理,才得以顺利破境飞升的么?!”   履道回答道:“得聆遗山师伯这番猜想的,也不在少,否则小侄并非师伯真传,如何能够听闻?然而即便这是真理,真愿意循之而行,自找苦吃的,也并无几人,这大概就是遗山师伯之后,再无人能成功登仙的缘由吧?想来遗山师伯当年,是尝试过用某些方法以增强争心的——或许因为并不能肯定猜想为真,故此并未向他人透露。”   仰山突然间笑了起来:“这倒是一个好机会啊。”   履道一愣:“小侄不敏,师叔说好机会,是何意啊?”   仰山瞥了他一眼,突然间苦笑起来:“自从叛徒随风在斩龙台施法,妄想灭世以来,时光荏苒,已然二十载有余,咱们曾有好几次机会清理门户,灭他的邪教,以免贻羞于上清派的,偏偏众真人你推我让,罔顾公德,各怀私意,本肯努力向前,这才使得癣疥之祸,竟成痈疮……”   履道急忙分辩道:“众真人也不是退让避事,只顾自家修行,不管洞玄声誉,只是……想当年斩龙台一战,循道师兄连同上清派三位真人联手,竟也铩羽而归,若是不能探查清楚那假冒本派方外弟子的四妖究竟是何来历,术法是何传承,轻率往攻随风,恐怕难有胜算啊……”   仰山双手一摊:“那不还是私心作祟,过于爱惜羽毛所致吗?况且听循道所言,那四妖未必与随风是一条心,或许只是因事偶合罢了。近日随风邪教之中,可还有那四妖的消息?”   履道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仰山摆摆手制止住了,仰山道:“我也不是在责备汝等——你刚才的话,倒给我提了一个醒,不妨就大加宣扬遗山师兄的猜想,宣示门人,登仙之途,该是战出来的。或许便会有某些人肯于踊跃去剿杀邪教,甚至与随风一战了。”   履道偷偷斜了一眼仰山,心说你责备我等?难道你自己就不是真人吗?后面所说这“某些人”里面,肯定不包括你自己吧?大道理一套一套的,说得比唱得还好听,目的不过是想把麻烦事儿全都推给别人,自己好坐享其成罢了。不过对于我来说,宣扬一下遗山师伯的猜想,倒也不算很麻烦,若是宣称想要闭关以领悟这一猜想,说不定下回谁再起意征剿随风,我也可以躲得过去了……当即拱手:“师叔所言,甚是有理,宣示门人之事,小侄愿意一力承担。”   正待告辞离开,突然间窗外一声清唳,飞进来一只赤冠白鹤,口衔一份文书,落在仰山真人案前。履道一只脚即将迈出门外,却又缩了回来,略侧过身,想要瞧瞧这又是什么事儿啊?就见仰山接过文书,展开来一目十行地扫过,不禁双眉微皱,随即伸手招呼:“且慢。”   “师叔还有什么吩咐?”   “澶江源头出现了一名古怪的女子,四处打探随风消息,彗元前往查问,反倒被她打伤……”仰山一摆手,“你去看一看吧。”   履道心说真倒霉啊,我刚才就该赶紧地离开,为什么偏想打探灵鹤衔书的内容呢?门内俗务,自有掌门代理和几位长老操心,就连掌门人都借口闭关闪一边儿去了,我又何必在意?这不,事情缠上身了吧,既是仰山吩咐,旁边儿又没有第三位真人,我想躲也躲不过去,想推辞也没有理由啊。   内心自怨自艾,表面上自然不能显露出来,只得双手一伸,向仰山索要文书,同时问道:“不知是哪门哪派的修者?”   仰山把文书递给他,随口回答:“装束非常,功法诡异,恐怕只是个散修吧……速速将此女擒来,若确定是受到随风谬论蛊惑的愚人,甚而妖物,当场殛杀了也无妨。”   履道阅读那份文书,不过寥寥几行字而已,写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不禁心中暗恨。不过这虽然是件麻烦事,应该没啥难度,既是散修,撑死也就金丹巅峰而已,她即便能够战败只是普通金丹的彗元师侄,碰上化神真人也必然束手。不过若真是散修,有可能功法奇特,说不定打不过能够逃得过,自己还得去追……真是浪费我大好青春……啊不,大好的修真时光。   算了,摊上这档事儿也是莫可奈何,谁让自己好奇心太盛,偏不肯提前闪人呢?还是快去快回为好。于是履道便撇下文书,然后运起遁法,化道金光就下了洞玄山了。   澶水源头距离洞玄山并不太远,履道御风而行,不过盏茶功夫便已抵达。不过他路上还在幻想,除非对方是个傻子,否则竟敢打伤我洞玄派门人,就不怕我等老人家为晚辈出头么?理当远远地遁去啦。最好是跑得无影无踪,传消息的弟子也跟不上,到时候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打道回府,不必费心与之纠缠。   打架多累啊,还不如回去睡一觉来得舒服……   可是看看飞近澶水源头,当即便有本门弟子腾起空中,拱手相迎。履道假装横眉怒目地喝问道:“打伤彗元的妖人何在?!”对方伸手朝不远处一指:“还在那里。”   履道闻言,不禁就是一愣——唉,你咋不逃呢?真是傻子么?   那名弟子禀报说,他们一行四人巡查到此,见那妖女向凡人探询叛徒随风的消息,便即上前喝问,本来只想动动嘴,没想到对方好横,直接就动了手啦,彗元师叔竟然不是她的对手,被打成了重伤。四人之中,就以彗元的境界最高,即将迈入金丹巅峰,其他人一看连彗元都不是对手,更不敢贸然上前了……   有两人心思比较灵敏,直接扛着彗元就跑了,说是要找个安静的地方疗伤,光剩下这名年轻弟子,生怕就这么回去会被师长责罚,又怕对方从后追杀,于是大着胆子,呵斥道:“我等都不是你的对手,但即便打败我等,也不见其能。可敢等我唤师长前来么?我洞玄派数十名化神真人,但来一个,便要你跪地求饶!”   本打算吓退对方,没想到那妖女却冷冷一笑,说:“你自去召唤师长吧,我就在这里等着。”   那名弟子没有办法,这才急忙放出师门所授法宝,召唤灵鹤传书,直报掌门代理驾前。本以为也就派一个元婴过来,没想到还有化神真人那么闲,竟然亲身至此。   当然啦,他嘴里可是把自己说得英勇无比,虽然艺业不高,但为了维护师门声誉,宁可停留此处监视敌人,以防敌人逃蹿……履道恨不能给那小子一脚,心说你就让她逃好了,谁让你跟这儿看着的?!   无奈之下,只得按落云头,来看那个“傻女”。却见澶水源头,一块大石之上,长身玉立着一名青年女子:乌云如墨,发髻高梳,以金钗玉簪为饰;身穿青缎绣服,领口颇低,露出一抹耀眼的白皙;腰身用五彩丝绦紧紧勒束,显得胸部高耸,似欲绽衣而出……肩上是金丝、银线绣成的霞帔,迎风而拂;腰下更有绛色纱裙,百花为绣,珍珠嵌边;怀中抱一支竹箫,其色莹绿,有若翡翠……   再往脸上瞧,一双细眉斜插入鬓,两点秀瞳晶亮若星,悬胆鼻高而且窄,樱桃口弯而且润;耳垂颇大,回首之际,明珰难掩玉颊之色——哎呦是个美人哪!   履道见了不禁动心,心说卿本佳人,奈何做贼?不过没有关系,且待本真人好好开导于你。虽说本门并不传承阴阳双修之术,可古往今来也不是没有前辈搞那套……修那种功法的,若能与此女双修,又何必再求破境飞升——虽然我本来就没打算去闯那最后一道险关吧——倘能收服于她,我就从今天起,去翻古籍,改功法,练那阴阳秘术也不迟啊。   本来若是个相貌普通的女子,估计履道真人正不耐烦呢,上去二话不说,先祭法宝拿下。可是见此女如此端庄秀丽,却不由得他不动心,于是端正容颜,稽首为礼,先报姓名:“吾乃洞玄派化神履道,未知道友如何称呼?”   那女子注目履道,上下打量,似在观察对方的容颜、姿态,揣摩他的能为——履道心说不好,要早知道我人生中还有动心的一天,那就该学宏道师弟,以青年相貌示人……不过金丹之上,即可固颜,化神真人更能随意变更外貌,对方不可能不知道吧?你瞧我的脸型、五官,剃掉胡子,抹平皱纹,那肯定是个帅小伙儿啊。   又再询问一句:“道友如何称呼?为何打伤我洞玄派弟子?”   那女子这才淡淡一笑,报名道:“吾名蔺馨宁,你洞玄派刻剥凡人,视凡俗有若蝼蚁、草芥,我看不惯啊,故而聊施薄惩。” 第八十五章、收谷锄禾   蔺馨宁在“灵枢秘境”中听“界王”描述清玄世界的状况的时候,就已然怒不可遏了。   倘若放在十年前,少经世事的她或许会更加愤怒,但经过“灵枢秘境”的穿越,她见过了太多诡异莫名的异界,对于极善、极恶、极正、极邪等各种现象,都已经有了一定的承受能力。但“药人”之用,还是打破了她的心理底线。   其实“界王”开导过她了,即便貌似熙乐的青丘世界,上古之时,以人为畜之事也并不鲜见,凌虐、杀戮无处不在——人类总是从肮脏污秽中一步步走出来的。但蔺馨宁仍然坚持认为,修真者所修的并不仅仅是身,更重修心,又怎能和氓昧无知的古人相提并论,以此作为开脱的理由呢?   固然,各异界的修真者能够达到蔺馨宁道德要求的也寥寥无几,自命不凡、自诩高贵,从而蔑视甚至是鄙视凡人的比比皆是,但大多数情况下,他们总要为自己披上一件伪装道德感的外衣,即便以凡人为畜,那也会当是宠物——我等修真者在保护你们、养育你们,你们又怎能不尊敬我等、服从我等呢?而清玄世界那些修真者,就连这样的外衣竟然都不肯披了,彻彻底底地以人为蝼蚁,这又怎能不使她深感愤怒?   当然啦,这终究不是自己的世界,自己也没有力量改变清玄的现状,但在穿越之前,蔺馨宁就已经下定了若见不平,必要拔刀的念头。总而言之,清玄的修真界让她厌烦透了。   等到抵达清玄世界之后,呼吸一口元气充沛的空气,眼见草木葱茏、作物茂盛,蔺馨宁羡慕之余,不禁慨然长叹——我们青丘要也能有这样的环境就好啦!   青丘世界与她所穿越过的诸多异界相比,资源是相对贫瘠的,元气也不充裕,或许只有那妖物肆虐的虚梵世界才会在青丘之下吧。而且青丘世界各类资源的分布非常不均衡,只在三座名山附近才有相对充裕的元气从地脉中渗透出来,但偏偏青丘的大多数作物却习惯了低元气环境,在元气浓度较高之地反倒不易生长……因此修真者和凡人之间逐渐形成了一种密不可分的共生关系。除元气外,修真所需各类资源都需要向凡人索取,于是就以维护凡界和平、缓解各处灾患作为交换。   根据在“界王”引导之下的分析,这种社会环境之所以形成,是具有一定偶然性的,其实修真者完全可以运用自身的强大威能,强夺凡人口中之食——就好比清玄世界这样。但不能否认,和平共生的关系更有利于生产力的进步,更有利于资源的合理分配。蔺馨宁因此就会想到,即便青丘能有清玄的充沛元气、丰富资源,也肯定不会沦落为清玄这般罪恶渊薮的吧?   但若真能如此,青丘世界就不仅仅有三山修真者,总数也不会多年来只偶尔破万了……那会是一番多么繁盛、熙乐的景象啊!   老天真是不公!豺狼虎豹遍地是猎物,奇禽灵兽却非至洁之物不可食,每日都处于半饥饿状态……   她此番穿越来清玄世界,纯粹游历,“界王”唯一的要求,就是尽量找到随风道人的行踪。她曾经问过“界王”:“难道他用了什么秘法遮蔽了身形吗?竟然连仙人都找不到?”“界王”微笑摇头:“我当然可以短时间内就锁定他的位置,但……还是希望你帮我亲眼去瞧一瞧他如今的状况。我在上界,即便目光如炬,隔着两世之遥,很多细节也难免会无意中忽视的。”   既是“界王”有命,蔺馨宁自然无不凛遵。其实她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已经对“界王”产生出了绝对的信任感,虽然明知道“界王”在天上也并非权重一时,甚至不过是登天不久的新仙人而已,但经过比对从前与假装莫测高深的“虚空主人”的接触,蔺馨宁却认定了“界王”的识见、品德都是仙人当中的佼佼者。当初“界王”现身,说你对“虚空主人”的认识大多是错误的,蔺馨宁并不反感;但倘若异日又有别的仙人出现,说她对“界王”的认知有误,相信她必然难以接受吧。所以对于“界王”之命,蔺馨宁是“不愿”怠慢,而非“不敢”怠慢。   她一到清玄世界便即打探随风道人的行踪,希望等完成了“界王”所命之后,再去随心踏览。可是回过头来再想想,此世也唯风景可看,然而自己终究是来历练的,不是来旅游的……至于此世修真者,令人望而生厌,甚至生恨,见之不如不见,真要是欺压遍地,不想见也见到了,难道自己就不会出手相助凡人吗?可是世界那么大,不平之事又岂是自己管得过来的?结果只能是火起无明,乱了道心……说不定“界王”让我好好看看随风道人,而等找到他以后,自己就一直跟随在旁观察,再不会再往别处,直至十日之期结束呢。   她雅不愿接触此世的修真者,所以一落地,就先找了一个凡人的村庄探询,可谁想到却有修真者自己撞上门来质问,并且姿态高傲,言辞粗鲁,还当着她的面就敢鞭笞凡人。蔺馨宁相信,自己若不出手,对方甚至可能直接杀戮几个凡人来立威。她再也忍不下去了,当即便施法将那个行为举止最不堪的修真者打成重伤。   对方竟然还敢放狠话,说你只是伤了本派一名金丹而已,信不信我叫化神真人来收拾你?蔺馨宁当即冷笑:“你自去召唤师长吧,我就在这里等着。”   她也很想试试,此世的巅峰修真者究竟有何能为?从此乃可判断自己在此世的十日,有多大的自由行事权,能对此界凡人施以多大的帮助。她之所以能够得着孤身闯荡的资格,那是已经迈入了大成境界,在青丘世界的修真者中,位列二十名之内,若无特殊情况,五十年内必能登仙——根据“界王”所说,时间甚至可能缩短到十年。青丘之巅顶对清玄之巅顶,应该不至于差得太多吧,即便难以取胜,相信也有自保或者遁逃之力。   况且方才出手,她已经有所察觉,自己在这个清玄世界所能发挥出来的能力,应该比在家乡时略高一筹——因为不同天地法则的制约,也因为大同小异的修真途径,修真者身处异世界,境界和水平将会有所起伏,这不必“界王”教诲,蔺馨宁根据十数次穿越的经验,也早就能够得出此种结论了。   所以她才毫不害怕,就在澶水源头等着,看看是不是有化神真人前来。结果等的时间不长,便真有一位老修真按云而降,自报姓名,乃是洞玄派化神履道。   履道真人一上来便即质问蔺馨宁,为何打伤我洞玄派弟子,蔺馨宁直截了当地回答道:“你洞玄派刻剥凡人,视凡俗有若蝼蚁、草芥,我看不惯啊,故而聊施薄惩。”   听了这话,履道不禁微皱双眉,但貌似并没有动怒,神情中所表现出来更多的是惋惜和遗憾——“不想这般美丽的女士,也会受随风妖言蛊惑……不敢动问,道友究竟是何山何派出身?”   蔺馨宁摇摇头:“我为散修,无门无派,本在蛮荒修行,近日行经中土,却见上清、洞玄两派修真者骄奢淫逸,刻剥凡俗,有违天心。听闻只有随风道人不同,并为此叛出洞玄,颇想与之一晤——真人可知道随风的下落么?”   履道不回答她的问题,却一挑眉毛:“哦,据道友看来,我等应该如何对待凡人?修真者得天地元气,感自然造化,早就已经超脱于凡人之上了,真凡不同途,难道要我等宝爱他们不成么?难道道友不食五谷,禁绝肉食,待草木禽兽也如自身亲友一般吗?”   蔺馨宁冷笑道:“凡人如何与草木禽兽等同而论?修真者本来便是凡人修成,难道阁下倒是草木禽兽修成的么?”   若不是蔺馨宁容貌实在秀丽,又正对了履道的胃口,老真人估计直接就动手了,不会浪费那么多唾沫星子,可是既然别生绮念,履道就希望能够通过口舌之辩,收服这名来历不明的女子,起码也把她拉回到“正途”上来,因此仍然端立对答——“修真来自凡人又如何?如人种稻,所欲得是其精华——谷也,既已得谷,即可锄去稻禾,以便来年再种。难道就因为谷生于禾,就必须在宝爱谷的同时,也宝爱禾吗?”   “不伦不类的比喻,纯属狡辩!”蔺馨宁一撇嘴,“人或者不爱禾,谷生于禾,难道就不应爱禾吗?你又不是仙人,何敢以人与草木来类比修真与凡俗?即便仙人,固不宝爱下界众生,却也不会刻意去盘剥、凌虐!”   “说得好似道友知道仙人何所想一般。”   蔺馨宁心说我不知道其他仙人怎么想,我可大致知道“界王”怎么想的,“界王”对下界生灵,起码对于人类,都不能说毫无遮护、庇佑之心——不过不得泄露“灵枢秘境”之事和穿越者的来历乃是铁则,她也不便宣之于口。这就好比与人辩论,即便明知道某个论据摆出来必能大获全胜,偏偏——我不能说……真正如梗在喉,使人气结。蔺馨宁就觉得一股火焰从胸中冉冉升起,倘若不得发泄,真怕会把自己焚成灰烬一般,当下忍不住冷笑道:“若能登天成仙,自然便知仙人何所想。阁下自认有破境之望吗?”   这句话问得履道不禁一噎——清玄世界千余年来,别说顺利登仙者了,就连大胆迈入渡劫期,妄图力抗雷劫的都寥寥无几,乃至于绝大多数修真者都只把锦衣玉食和延长寿命当成理想,没谁去妄想破境……正在想要怎么反唇相讥,就见对面那女子把手中玉箫一扬,开口道:“不如来比试一场,阁下若胜,我便向贵派致歉;我若赢得一招半式,就请阁下告诉我随风的下落。如何?”   履道心说你打的算盘倒真精啊,要是我赢了,你仅仅为打伤本派弟子道个歉就完了?“我若胜过道友,不妨请道友抛弃邪道歪论,归于我洞玄门下如何?我定能开导道友,使归正途。”   蔺馨宁当然不会答应这种条件,可是直言反对却又未免堕了自家威风,仿佛认定自己没有胜算似的,当下秀眉一蹙:“先赢了我再说!”再度一扬玉箫:“请!” 第八十六章、斗法   对战的起初,履道祭出了自己的法宝。   他的法宝是四面巴掌大小的旗帜,轻轻一拋即起于空中,然后分列于自身的左右两肩外侧,还有双耳外侧约一尺之处——倘若把这四面旗帜用弧线连接起来,大概会形成一个包围着履道肩以上部位的半圆形吧。   旗分四色:青蓝皂白。这是清玄世界传统的极不科学的所谓“四原色”,也即青为地之色其实是植物之色,蓝为天之色,皂为夜之色,白为昼之色。此外每面旗帜上都用对立色勾画着一枚竖立的眼睛,比如青旗蓝眼、皂旗白眼……   当四面旗帜排列到位之后,履道首先发起了攻击。他本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动作,但是左肩旁的蓝旗微微一摇,旗上青眼透出一道蓝色光芒,朝着对面的蔺馨宁当顶罩下。   蔺馨宁微微一皱眉头,对此颇感恼怒。   就履道方才的神情和言语来说,貌似只是把这当成一场普通的较量、比斗,而非生死相搏,按照青丘世界的习惯,修真者在祭起法宝,或者摆开架势后,总需要先打声招呼才能真正动手。而且就外形来看,履道比蔺馨宁岁数要大得多——虽然未必是实情——一般情况下,总该年幼辈低者优先发起攻击才对。   这算偷袭么?这个洞玄派化神真是太奸诈了!   当然这仅仅是误会而已,对于履道而言,清玄世界高位修真者之间很少会发生真正的战斗,履道一生中类似经历两只手的手指就能够数得过来,即便与非修真者——比方魔物、妖龙土龙对战——估计再加两只脚也就够了……因为在妖龙戾气泄露之前,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魔物值得化神出手,在随风叛乱之前,这世上也很少有高位修真者之间不可推卸的战斗。   即便是低位修真者,被迫不得不动手的也往往是那些没什么前途、混吃等死的家伙,象履道这种五等慧根的高材生,他的使命主要是修行,一步步迈上修真者的顶点。虽说根本不对社会做任何贡献却还要以学习为主业,根本没有飞升意愿却仍苦修术法,在异界之人看来是完全无意义的事情,但在清玄世界,却是存在着相当的合理性的。因为上清、洞玄两派虽然千年和平,却也存在着明里暗中的竞争关系,只有能够诞生更多的化神,才会在资源的获得、对小门派的统驭和对凡人的盘剥中占据主导地位。   拉回来说,因此清玄世界并没有修真者之间斗战的礼仪——和青丘世界,以及其它很多异世界都不同——且对履道而言,既然确定仅靠言辞无法收服对面的女子,那么尽快动手将之擒下,并让她体会到自己的境界有多么高深,自己的本领是多么杰出,就是心中唯一念想了。故而他才会抢先动手。   蓝光直朝蔺馨宁当顶罩下。出于对此世巅峰修真者的警惕,蔺馨宁还不敢尝试硬扛,而是略一错步,衣带飘飘,便即避让了过去。只见蓝光射中她方才站立的位置,瞬间腾起一道蓝色火焰,地面被炙烤出一团直径一尺多的圆形焦黑。   蔺馨宁再度皱眉:他这是什么意思?本无意攻击我,仅仅是示威吗?以化神真人的本事,不应该无法精确控制打击目标吧……   在青丘世界,只有低位的修真者才可能击人不中,却损害到了周边环境。其实这是根基于青丘世界资源贫瘠和修真者与凡人和平共处的现状,高位修真者若是全力一击,恐怕会山陵崩塌、地表塌陷、草木枯焦,环境和生灵都难免遭受泼天大祸,所以他们会精确地控制自己的打击目标,即便因为对方的闪避或者格挡导致攻击无效,术法也很少会影响到周边事物。以蔺馨宁本身来说,她如今就可以完美地将攻击点控制在一拳之内,若要击打魔兽的心脏,就绝不会损伤它的皮肤……   所以在她看来,履道若存心放术法攻击自己,那么自己避让之后,或者这攻击将会转换方向,循迹追踪,或者就该当即湮灭,不至于烧灼地面。不过头脑中略一转折,蔺馨宁也就明白了——此世修真者当凡人是蝼蚁,草木、山水又因元气的充沛而能够很快恢复,所以并没有把破坏环境当一回事吧。   正在这么想着,履道第二击也到来了——青色旗帜一晃,旗上蓝眼透出一道青光,再向蔺馨宁当头打下。对于履道的前一击,蔺馨宁看出来威力并不甚大,或许对方并没有击杀自己之意,那么不妨尝试着格挡一下吧——只是躲避,难以探查出化神真人究竟有多大本领。因此她这回不躲了,横起玉箫来,箫尾朝着上方略略一振,当即一道无形的气障就如同盾牌一般遮护在头顶,硬生生接下了履道的攻击。   青光“哧”的一声便即湮灭。   履道不禁“咦”了一声。他确实并没有杀害蔺馨宁之意,甚至不打算重创此女,但本以为此女最多不过金丹巅峰而已,根本挡不住自己的攻击,必然当场萎顿在地。没想到貌似轻轻松松的,攻击竟被拦下——这女人究竟是什么境界?她哪儿来的?   就听蔺馨宁轻叱一声:“来而不往非礼也。”手执玉箫,朝着履道面门一指,当即一道红光激射而出。履道见状大惊,匆忙后退,避过来招,同时叫了起来:“你究竟是人是妖!”   以他的探查,对面当然应该是个人,身周毫无妖气缭绕,而且清玄世界上本也不该有能够化形为人还如此完美的妖物。但清玄各派通传的道法,都修天地昼夜四象,赤色本是死亡之色,妖魔之色,只在传说中才有那种邪道传承啊!最近这五六十年真是怪事频出,先是随风叛门,继而妖龙扰世,然后有大妖伪装本门方外弟子……   对了,当初协助随风击败四位化神的那三个大妖,据说也能完美化形为人,据说其中有一个就化身为女子,难道是她?!   惊骇之下,履道的动作不禁有些迟缓,变形,就此遭蔺馨宁又是遥遥一击,他避让不及,宽大的衣袖竟被撩中,当即腾起一道火光来。履道不敢怠慢,将身体一缩,整个儿把外氅甩脱到地,随即头颅左右皂、白二旗齐振,这回不再是一道光芒了,而是无尽的黑、白两色光芒,相互交错,一并洒向蔺馨宁。   蔺馨宁不敢硬扛,当即起在空中,堪堪避过,美眸中却因此而光彩大现——你终于肯拿出真本事来了!定睛下望,只见自己方才站立之处,方圆百丈内草木焦枯、泥土干裂,竟似被骄阳长时间炙烤过一般。   她大致试出来了,这位化神的本事,很可能跟自己在伯仲之间,既然如此,那自己也没必要再留手啦,还是尽快将其击败,以免再有别的化神真人闻讯前来救援为好。于是竖起玉箫,立在胸前,双手执按,将朱唇凑上箫口,鼓气吹奏起来。音声委婉悦耳,有若,但听在履道的耳中,却觉得心神荡漾,魂魄撕裂……   “扑”的一声,空中掉下一个人来,直挺挺摔在地上,正是那名报信的洞玄派弟子,原本一直浮在空中观战来着,乍闻箫声,不禁三魂七魄齐飞……   其实蔺馨宁并非范围攻击,她同时瞄准了这两个人——那小子刚才还在天上鼓掌,为自家师长叫好,实在讨厌啊!   履道终究是化神真人,急忙凝神静虑,约束魂魄,并且四旗齐振,周边各色雾气大作,将自身彻底隐藏了起来。蔺馨宁发现自己的箫声无法穿透浓雾,于是暂停了吹奏,再次举箫一指,连续数道赤色光芒直朝雾中射去。   浓雾当即撕裂,就见一道人影穿雾而起,纵身腾空,然后转身就跑……蔺馨宁倒不禁惊讶:不是吧,这才交了几招啊,你虽落下风,距离战败可也远得很呢,也不见得没有扳回胜局的机会,怎么这就逃了?难道是想拉开距离,施放什么威力巨大的法术?   也不对……若只想拉开距离,可以面对着我后退嘛……难道是诱敌之策?   其实她想多了,履道只是想逃而已。虽说胜负尚未分晓,但履道本身缺乏对战的经验,以他化神的身份,更没有被低位修真者当面破法的经历——在指点弟子的时候,说不上对战,确实会有让弟子尝试破除自身施法的机会,至于高位修真者之间,一般情况下不会斗法,谁输了面上都不好看啊,破坏和平安定的环境,又何必呢?因此浓雾才被撕裂,他本能地就慌了,再加上摸不清对方底细,怀疑是当年那能够以五打四,一战而击败四名化神真人的大妖,不禁心胆俱裂,当即扭头就逃。   要知道当初斩龙台下那四位化神真人,其中上清派抱虚、辅虚二位,可是公认的擅长斗战之能啊——虽然自己并没有亲眼见过他们打架——自己这种长年坐书斋的如何能比?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堂堂化神真人的性命何其宝贵,怎能在斗战中遭到损伤呢?还是赶紧逃跑,请掌门代理另派高手过来降妖吧!   蔺馨宁一时愣神,没敢去追,眼瞧着履道就要逃出她视线范围外了,突然间侧面一道人影疾飞而至,履道正在神思慌乱,又是猝不及防,竟被对方飞起一脚,直接踹落尘埃。随即那人也按云落地,蔺馨宁恰好追过来,远远地玉箫当胸,一抱拳:“请教阁下何人?”   那人抬起头来瞟了她一眼:“听说道友在打听我的消息?”   蔺馨宁不禁瞪大了双眼:“你是随风?!”   对方点点头:“不才正是。”   蔺馨宁皱眉问道:“我才打听你的所在,你便现身……是巧合吗?”   对方冷笑道:“我自有眼线遍布天下……”   “以何为证?”   “信不信随便啊,是你找我,又不是我找你。”那人说着话,就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来,弯下腰,把令牌朝着履道的额头“啪”的一声猛击下去。蔺馨宁步步迫近,她可以感受得到,这不是普通的令牌,也是一件法宝,落下之时,直接就击散了履道的三魂七魄……说白了,他直接把履道真人给打死啦。   这却不似做戏,能够在此世如此心狠手辣、无比干脆地击杀一名化神真人,难道他真是随风?   于是再度抱拳:“在下蔺馨宁,见过随风道友。”   随风直起身来,注目蔺馨宁:“我与道友素未谋面,不知何事相寻?”   蔺馨宁答道:“受道友故人所托,特来相访。”   “什么故人?”   “昔日斩龙台下,共斗四化神的故人。”   随风闻言,原本阴沉沉一张面孔陡然变色,两道细眼微微一瞪,顿了一下,这才问道:“以何为证?”   蔺馨宁笑一笑:“昔日以飞舟相借,不知可肯归还否?”   随风冷笑道:“那飞舟也不是他们的,是洞玄派法宝——洞玄法宝落于我手,也并非无人知晓啊,何可为证?”   蔺馨宁微微一皱眉头:“道友真要证据?证据是有,但怕有所冒犯……”   “无妨,你说。”   “请教,令妹之名,是不是禾苗的禾字?”   随风闻言,面色又再一变,原本焦黄如土,陡然间赤红似火,随即一甩衣袖:“此处不是叙话所在,道友请跟我来。”... 第八十七章、道友从何而来?   随风说他“自有眼线遍布天下”,当然是吹嘘之辞,但起码在上清、洞玄两派本山附近,这种自信还是可以打包票的。当然啦,这并非短期内能够完成的情报网络,事实上在叛出洞玄派后不久,他就开始筹谋、布置了,主要目的有两个:一,寻机刺杀修真者,削弱两大派实力——比如说这次杀死履道;二,掌握对方搜捕和讨伐自己的重要信息。   就理论上来说,要在敌人眼皮底下挖掘战壕是非常困难,甚至极不现实的一件事,但事实却正好相反。以随风的境界,他所布设下的情报网络的主要节点不是人而是术法,还有数般法宝为支撑,中低位的修真者是很难发现的,而至于高位的修真者,比如说两派数十名化神真人,则基本上懒得管事。化神中仅有寥寥数人有所谓的宏图大志,那也只不过跟遗山真人一样妄图破境飞升而已,精力都花费在自我修行上,余者但知吃喝玩乐,以善尽天年,只有身为统治者的自傲,却并不肯尽身为统治者的责任。   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几无外敌,即便随风曾经一度想要灭世,而且这几年也闹得挺凶,在化神真人们看来,亦不过癣疥之祸而已,交给子弟们去解决问题就好了嘛,何需我等费心劳力?固然偶尔会有子弟们搞不定的事情,必须化神真人出马,那也往往不情不愿,疲疲沓沓——就好比这次来擒蔺馨宁的履道。   曾一度引发两派警讯的,就只有当年斩龙台下一战了,事后两派竟然破天荒地齐集了近二十名化神真人搜索斩龙台周边地区。但那四个来历不明的所谓“大妖”再没有出现过,随风也有一段时间销声匿迹,时间一长,警报自动解除,化神们继续醉生梦死。   即便最近数年间,随风利用种种手段,先后谋杀了三名化神真人——履道是第四个——也并没能使警讯重响。估计除非他大肆破坏甚至占据某处重要的矿产或灵植出产地,直接影响到两派根基,化神们都不会真正放在心上。   化神真人们的想法,可以拿地球上两句名言来诠释,一句是:“吾有天下,如天之有日也。”还有一句是:“在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这就是蔺馨宁才刚踏入此世,打听随风的消息,随风就能知晓的原因所在,而至于他还能够快速抵达事发地,得以一举杀死战败而逃的履道,则要归功于利用地脉建立起来的穿梭通道。此世修真者,对于地脉的了解和研究,没有人能够超过随风,否则当初他也不能妄图施法,以尽数释放出隐藏在地脉下的那些妖龙戾气了。   总之,随风引导着蔺馨宁,二人通过地脉穿梭,很快便来至一处空旷无人之处。蔺馨宁才刚踏出地脉,就觉得周边环境与适才迥然不同,不禁略略皱了一下眉头。放眼望去,千里荒野,衰草离离,而且几无乔木,空气中的元气也极稀薄,而且混乱,她恍惚就似返回了老家青丘世界一般。   青丘世界之所以得名,是因为“青丘山”,整个世界只有青丘山和另外两座名山因为从地脉中泄露出来的元气相对馥郁,才能植被茂盛,郁郁葱葱,其色青脆,至于其它地方,大多跟眼前所见并无明显的不同。   不,不同处还是有的,青丘世界上即便再荒芜之所,都有凡人居住、垦殖,虽然生活艰苦,收获量很低,但在修真者的帮助下,总不至于活活饿死。但眼前所见,则毫无人烟,就仿佛一片死地一般。   蔺馨宁不禁想道,那么大一片地方,若是给了青丘世界,能够多养活几千甚至上万人吧——虽然只是勉强温饱而已——或许凡人中抑制生育的政策也可以略略放宽松一些……   她转过头去问随风:“这是何处?”   随风并不回答,却反问道:“请教道友从何而来?”   蔺馨宁随口答道:“我本居于穹莱之野……”   清玄世界一千六七百年前遭逢大变,天地法则因此有所扭曲,元气变得极其充沛,但这并不涵盖百分百的地面,有大约十分之一弱的土地不但没能变好,环境反倒比从前更差,是以不受正统修真者的待见,轻易不肯履足。这其中就包括了所谓的“穹莱之野”,据说数千里内土地贫瘠、元气稀薄,少有人居,只偶见被修真者驱赶而至的凶禽恶兽出没罢了。所以当初文遗山就建议张禄等人假称是出自穹莱之野,以便隐瞒真实来历——所谓化外之地,不受包括上清、洞玄在内的所有修真门派的统辖,哪儿查你户口去啊?   而如今,蔺馨宁为自己编造的出身,自然也就设定在这穹莱之野了。   但是蔺馨宁话才出口,就不禁斜眼望向随风,果然随风嘴角歪斜上翘,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她心里不禁“咯噔”一下——“难道说,此处便是……”   “不错,这里正是穹莱之野。”   蔺馨宁嘴角略略一抽,干脆耍赖:“既已知我来历,又何必询问?”   她是打着张禄等人的旗号来找随风的,那么在此世之人看来,很大可能性和张禄等人出于同一所在,张禄他们可当初报称是来自穹莱之野啊,那她蔺馨宁当然也是从这里来的,还用问吗?   随风既然带她来到穹莱之野,可见对这个地方并不陌生。想也知道,当年斩龙台之战以后,张禄等人骤然消失踪迹,随风肯定会想要到穹莱之野来寻访,他不是正派修真,也不懒散,自不会在意山高水恶。可是这地方不仅仅找不到张禄等人,估计就连有修真居住过的痕迹都欠奉,随风又怎会不心中起疑呢?   蔺馨宁真后悔,自己干嘛不先问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再编瞎话?不过估计也没用,随风带自己来这儿,本意就是试探,而即便不说来自于穹莱之野,自己对此世的山水名称也所知甚少啊,编不出别的来历来了……   她耍赖反问随风,随风轻轻摇头:“我怎知道友来历?请问,道友与昔日张道友他们,可是来自于同一所在?”   蔺馨宁听问愣了一下,随即答道:“可以这么说吧。”其实她跟当初的张禄来自于不同的世界,但终究都需要通过“灵枢秘境”周转,勉强可以说来自同一地方吧。她当然不能把话说得太详细,太明白,所以只能含糊其辞。   随风伸手朝上一指:“难道是从天而降?”   当年他把张禄等人送走,然后左等他们不回来,右等他们不回来,悄悄跑去洞玄派山门外勘查,貌似也没有那四人偷入观礼的迹象——从此那四个人就好象融化在空气当中,彻底消失无踪了。为此随风还特意花了很多年时间,仔细勘察穹莱之野,以及其它几处人迹罕至的蛮荒之地,却都找不到任何有修真者居留过的痕迹。   其实他本来就对张禄等人的来历就有所怀疑,因为那四个家伙实在是太过厉害啦,其中三人几乎跻身元婴境界,而论斗战之能,甚至不在普通化神之下,至于张禄,估计当世没有哪个化神可与拮抗……很难相信蛮荒荒僻之地能够培养出这般的强者来。而且他们的服饰、功法也都很奇特,恍惚不似当世所有……   几乎勘察过所有可能隐藏着强大散修的所在,设想过种种可能性,最后一一排除,那么最匪夷所思的猜想或许才最接近事实吧。随风怀疑,并且最终认定,那四个并非人也——当然也不是妖——而是天上的仙人,仙人虽然厌恶此世修真,断绝了他们破境之途,却还不忍心看到此世全灭,所以才特意下凡来阻止自己的灭世之举。   如此一来,那么四个怪人既反对灭世,又相助自己杀败两派化神真人,并且口口声声要杀掉自己,最后却又食言而肥,放了自己一条小命,从此影踪全无,也就说得通了……   那以后他便日夜祷告上苍,恳请仙人指点自己一条明路,随着时间的流逝,始终求之不得,这份奢望本已经逐渐淡化了,想不到今天却又能见到一个自称和张禄他们同一来历之人……不,之仙!比起张禄他们来,蔺馨宁的装扮和功法其实更与此世格格不入,而且可以轻松战败一名化神真人,怎么可能是此世的化外散修呢?   随风当即双膝一屈,拜倒在地,朝着蔺馨宁就磕头。蔺馨宁吓了一大跳,随即明白了随风心中所想,不禁笑着伸出双手去搀扶他,问:“难道你以为我是仙人吗?”   随风疑惑地望着这个神秘的女人:“难道不是吗?”   蔺馨宁摇摇头:“我不是仙,也是人啊。”她虽然不能够暴露自己的来历,但有些话却不妨明宣于口:“只是奉命前来探看你的近况而已。”至于奉谁的命,我不说你也能够猜得着吧。   随风缓缓站起身来,点一点头,表示自己了解了。虽说清玄世界千余年来就罕有被玄奇界摄走之人,随风更没有这般奇遇,所以并不清楚有穿越异界之事,但对于天上唯一,凡间众多,有异世存在一事,却是此世修真界的普遍认知。所以他当场就明白了,估计小姑娘你不是本世之人,而是异世修真,奉了仙人之命前来啊。   “在下不敏,还请道友点拨一二。”仙人不会光叫你来瞧瞧我吧,既然关注着我,肯定有什么使命需要我去完成吧?   蔺馨宁笑笑,说我真就只是奉命前来看看你而已的,不过么……你如今究竟是何种状况?仔细说给我听听吧,也展示给我瞧瞧吧,如此,我才好回去复命。   蔺馨宁认定随风肯定是在谋划着什么,当年斩龙台下铩羽之后,他必然不肯善罢甘休,也不会灰心丧气,从此蛰伏不动,否则“界王”未必会继续关注他,并派自己前来打探。而且自己才到此世,寻找随风下落,便有洞玄派修真上前质问,也可见随风仍然活跃在此世的某个角落之中。   那么既然自己貌似已然得到了随风的信任,还不如开门见山,直接向他探询好了。   随风点点头:“既如此,道友请再随我来。”说着话将身一纵,又入地脉。蔺馨宁心说这倒是很方便啊,可惜我青丘世界的地气流动缓慢,无法做穿梭之用——占据了那么好的地界,却做出那么不堪之事,此世修真确实该灭!   于是紧跟着随风,终于来到了随风苦心经营的基地…… 第八十八章、秘术   在清玄世界的十日之期眨眼便过,蔺馨宁按时返回“灵枢秘境”,向“界王”张禄禀报此行的成果。   “界王”还是老样子,仿佛平辈好友一般与蔺馨宁对面而坐,而且这回递过去的是一种深褐色、冒着细碎气泡的冰冻饮料,有一个很奇怪的名字,叫做——可乐。蔺馨宁尝了一口,滋味非常独特,因此心中疑惑:若因为非常招人喜欢,可以名之为“可喜”、“可口”啊,为啥要叫“可乐”呢?   蔺馨宁向“界王”禀报,说随风在灭世的企图破灭之后,得您的指引,终于返回了正途,他现在的理想,是希望能够在尽量不伤害凡人的前提下,逐步削弱修真各派的实力,并最终将传统修真界彻底打倒。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随风主要实施了三种手段,其一是暗中窥探和警戒上清、洞玄两派,并寻机刺杀其重要成员——主要是元婴和化神,再低等的除非顺带手,否则不必花费心力——目的是为了削弱对手。   第二种手段是到处散布修真者与凡人可以并且理当友好相处的理论,并且警告此世修真者,正因为他们多年来刻剥甚至杀戮凡人,才会导致天心不喜、仙人厌恶,从而断绝了破境飞升之途。甚至他还掘出了文遗山的残骸,以示天下,证明就连遗山真人也没能真正地登天为仙……不过这一重要证据貌似被上清、洞玄两派合谋给压下去了,并未能广泛传播。   听到这里,张禄不禁微微皱眉,心说是我们当初不小心泄露了文遗山的埋骨之所,所以才被随风利用了吗?随即摇头——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随便啦,反正当初只是承诺文遗山的残魂安葬尸体,没允诺他长期保护啊。   随风的第三种手段,是尝试构建一个修真可与凡人友好熙乐的试验场。他相信若能完善这个试验场,并取得一定成果,自然四方凡人来归,会极大弱化传统修真门派的根基。传统修真者虽然根本瞧不起凡人,杀戮由心,但其实他们的锦衣玉食还都离不开凡人,要是凡人都走了,起码中低级子弟吃饭都成问题,进而高位修真者也很难搞到修行所必须的各种矿植物材料。   就好比原来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贵族,真要逼到某个份儿上了,也未必不能自己养活自己,但驱使他人劳作已成习惯,不是那么容易扭转得过来的,其中绝大部分还是会活活饿死。   但是根据蔺馨宁所述,随风的这个试验艰难重重,成功几率相当之低。   他依靠自己伸手拯救凡人,固然不难整户甚至整村地把凡人收拢到麾下,但问题却找不到合适的耕殖场所,因为好地方早就被传统修真门派给占完了,光剩下一些穷山恶水、贫瘠土地,还不能距离传统修真门派太近,以防遭到侵扰。所以他虽然在数年间收拢了上千户凡人,而且还亲自协助他们开垦耕种,产量却非常之低,凡人的生活未必就能比依附于传统修真门派来得好——当然啦,不会动辄被杀,算是最大的好处,但吸引力还是不够。   其次,随风自己一个人当然很难管理好那么多人口,并且他还要抵御偶尔杀来的修真者——好在并没有太高位的——尽量使之有来无回,以免泄露自己的行藏,所以他也必须引诱一些修真同道前来相助。为此随风组建了一个名为“净世教”的组织。   清玄世界的修真者当中,类似随风这般天良未泯的倒也不少,还有一部分是听信了随风所言,认为只要“净世”就有机会重开登天之途,极少数是小门派的修真,为了推翻上清、洞玄两派的独裁局面而跟他暗中勾搭。正是有了这些人帮忙掩护,随风的行踪才多年来都未被两大派所发现。   但是真正能够跑来相助随风管理和保护凡人的,却是少之又少,而且普遍的等级不高。还有很多人来了,却又在被迫发下不得泄露的毒誓甚至被施以噤口术法后,又仓惶离开。原因很简单,那些新垦殖地的生活实在是太艰苦啦,凡人自身温饱都难,更无从供奉修真者,他们在此费心劳力,自身修为却难以寸进。所以不管随风你的理论多正确,你所展示的未来多美好,抱歉,太遥远了,我看不到,我也很难熬到那一天去。   蔺馨宁为怕相关自身来历的情报有所泄露,并没有敢和那些辅弼随风的修真者接触,只是远远地看看,然后听随风介绍,目前他身边只有寥寥七名助手而已,还保不齐明天就会变成六个……人手不足,而且普遍境界不高,导致随风焦头烂额,捉襟见肘,试验眼看着就要进行不下去啦。   所以蔺馨宁临行前,随风千求万恳,希望仙人能够给他指点一条明路——“倘若上天并没有彻底抛弃此世,那么必有破局之法,望能赐告。”   张禄并不发表意见,一直静静地听着蔺馨宁描述,直到对方说完了,他才微微抬眼,问道:“你以为如何?”   蔺馨宁摇头苦笑道:“人心非一日所能更改,而人心不改,除非随风有力敌两大派所有化神真人之能,否则怕是改变不了那个污浊的世道啊。”   张禄点点头:“说得不错,关键是力量……”沉吟半晌,这才反应过来:“哦,你该回去歇着了。”随即伸手向蔺馨宁索要她所持的玉箫。   张禄双手把着玉箫,意念至处,就见箫管上泛起一片青绿色的光芒。光芒一闪即收,原本如玉的箫管更显澄澈,几乎接近透明。他把玉箫递还给蔺馨宁,关照道:“这次做得不错,消息打探得很清楚、确实,我把你的法宝从LEVLE7提升到LEVLE8作为奖赏。不过你要记住,法宝终是外物,一旦破境飞升,外物不能随之上天,终究还要靠自身的修为。”   蔺馨宁站起身来,双手接过,然后躬身拱手,随即她的身影就瞬间消逝了。张禄继续坐着,手端可乐,愣愣地想了半天,然后一摆手,翻身投影入清玄世界,直接就出现在了随风的面前。   随风才送走蔺馨宁不久,刚得着消息,又有一名初入金丹的武修希望能够追随,于是前往会面和测试。他正在地脉中穿梭,突然间原本疾速而前的身形陡然被定住了,正感惊骇,就见一个人影出现在了面前。   “张道友!”   随风话才出口,又觉得不太稳妥,于是急忙加上一句:“请教道友从何而来?”   张禄朝他笑笑:“好久不见啊。我从天上来。”   随风的身子不禁略略一震:“道友……啊不,下愚拜见上仙。”   张禄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抚慰道:“你很好,你终于选择了一条正确的道路。”   随风苦笑道:“道路虽然正确,前途却崎岖坎坷,如同在黑暗中摸索,不见丝毫光明……”   “没关系,”张禄一撇嘴,“我这不是给你送光明来了嘛。”   随即张禄便从袖中抽出一枚玉简来,塞到随风的怀里——他暂停了此世的时间,或者更准确点儿来说,是把随风拉出了原本的天地法则之外,所以随风不能动啊,不能伸手接受玉简——低声说道:“我这便传授你秘术,可使贫瘠之地化为沃土,可使你力压两派化神。”   随风喜出望外,虽然四肢无法运动,身子却激动得微微颤抖:“多、多谢上仙赏赐。”   但是张禄的面色随即一沉:“世无万全之法,施此秘术,可能会产生很严重的后遗症,你需要万分小心……”   张禄的计划,是利用深埋在地底的妖龙戾气,以之加持随风及其一党。如此一来,不仅仅随风的理想不再是镜花水月,确实有望迈向成功,而且也可加速戾气散布的速度。虽然还没能确定此世地下深埋龙尸,是否就是地球封印之一角,将戾气彻底散去之后,能不能破坏或起码动摇那封印,但对于重新打开清玄世界的飞升之途,肯定是会起到一定作用的。   当然啦,这么做问题也很严重。原本因为地脉的变动,妖龙戾气逐渐散出地表,竟能隔断升天之途,还使得此世修真者普遍冷血,可见龙气对人类修真的负面影响是相当大的。倘若直接让随风吸收戾气中的能量——就如同张禄在天垣世界南海冰原上吸收龙尸残气那样——是否能够吸收得了暂且不论,估计很大可能性是创造一具龙族爪牙、灭世魔王出来。   经过最近一段时间在“玄奇界”的工作经验,高高在上观察了多个凡间异世,张禄从没有发现凡间修真者能够从龙族残骸中吸取能量,只有自己那么干过,估计是因为自己身上带着龙族的隐形基因吧。而且上天之后也曾经吞噬过龙族,却并没有带来什么负面影响——或许有,起码不明显——应该是如同体内已经产生了抗体一般,对异种DNA有了一定的抵御能力。   所以张禄就在玉简中暗藏了一份自己DNA的片段,凡研习其上术法者,或许能够象接种牛痘一般同样产生抗体。当然啦,这只是未经验证的设想而已,是否有效还不好说。   因此张禄关照随风,要他先秘密研习玉简中术法,若是发现身体或心灵有所不适,便当即刻停止。而张禄也设定了每过一段时间,他会投影下来观察随风的状况,倘若证明疫苗有效,到时候再广为传播不迟。   若是实验成功,可保随风在短时间内即达到足可拮抗数名化神围攻的境界——也就是迈入文遗山曾经长期滞留的渡劫境,真正此世巅峰——到时候张禄再赐下一两件宝物,那么挑灭上清、洞玄就不再是梦想。而且若此功法还能够传布出去,用不了三十年,“净世教”就起码能够堆出三到五名新化神来,相信此世修真者必将会趋之若骛的。   反复叮咛之后,张禄方始离开清玄世界。可是他才返回超三维宇宙,突然间毫无征兆的,同僚吕翎音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并且面色阴沉,开口就问:“张禄,你去清玄做什么?”   张禄愣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才好,就听吕翎音又说:“清玄世界一直是我在管啊,你只负责送人过去历练就是了……”   张禄赶紧陪笑:“抱歉啊,没想到你这么大反应——我看你最近也没从清玄摄过什么人,基本上处于放任自流状态,所以想帮帮忙,应该不会影响到你的工作吧……”   吕翎音双眉一轩:“清玄的状况,你应该从索太那里听说过了吧?你能帮上什么忙?你打算怎么帮忙?!” 第八十九章、晴天霹雳   “玄奇界”加上张禄只有七名员工,可以称作什么“玄奇七子”、“玄奇七侠”啥的,其中跟张禄关系最好的有两位仙人,那就是索太和吕翎音。   究其根由,是因为这二位都曾经负责过天垣世界的引导工作,吕翎音扮演太易、太始和太素三天,索太扮演太真、太痴和太癫三魔——当然啦,偶尔也有换班的情况出现——都曾经指引过张禄,张禄登天之后,对这二位自然比较亲近。从来人际关系都是交互作用的,你对别人恭敬,别人自然会另眼看待你,所以索、吕二人日常与张禄的来往也相对频密一些。   但是这两人的工作态度却有着天壤之别,索太几乎是个工作狂——自然是就“玄奇界”过往诸仙而言的,他比张禄还差得远呢——故此虽然并没有明确的组织层级、架构,他却自动担负起了总体的分派和协调工作,可以算是“玄奇界”这个部门的主管。吕翎音做事却比较懒散,花费一分精力就能完成的工作,绝不多添至两分精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通过侧面了解,张禄知道这位上仙算是部门老前辈,年岁起码得在三万年以上了,或许是随着年岁的增长,老仙惯有的惫懒性格已经逐渐成型了的缘故吧。索太就曾经判断说,估计再过不了多久,吕翎音就必然离职——这也是他不时催促张禄加快工作进度,赶紧再培养和游说几名新仙人来接班的缘由所在。   正如张禄所说,吕翎音虽然负责清玄世界,但基本上属于放任自流状态,既没想着去消解清玄世界的锁禁,也没打算再在清玄世界摄取穿越者。因此张禄投影而入清玄,指点随风道人,理论上属于越权行为,却并没有事先想好该怎么跟吕翎音解释——真的需要解释吗?她真的在意吗?   可是没想到才刚安排完毕,返回超三维宇宙,吕翎音直接就打上门来了。张禄不禁心说了,你是猫啊,又不是狗,干嘛那么护食儿?耳听得对方言辞不善,当面质问:“你能帮上什么忙?你打算怎么帮忙?!”不禁心生愧意。   他事先没有编好完善的理由,被逼问得急了,也就只好实话实说——当然啦,只是部分实话,对于相关地球封印之事,那肯定得守口如瓶啊。于是张禄陪笑道:“清玄的状况我当然了解啦,可是你不觉得,偌大一个下界,修真者数量也不少,就始终被封在那儿,无人登天,这有多浪费资源啊……”   吕翎音一摊双手:“那又怎么办?你有本事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吗?你打算怎么做?”   张禄斟酌着词句,谨慎地回答道:“我知道大家伙儿都不喜欢清玄的修真,打算任由他们烂在地上,但这终非长久之计……我是打算利用封禁之源的那些妖龙戾气,如此这般,堆出一个随风的净世教来,彻底改造彼世的修真界……”   吕翎音紧锁双眉,一对猫眼狠狠盯着张禄的表情,一字一顿地说道:“戾气稍有外泄,彼世即被封禁,修真者多变冷血,可见龙族与人类存在着先天的制约关系,那是可以利用的吗?你就不怕随风吸纳了戾气,真会变成什么灭世之魔吗?还是你其实打算把清玄彻底给毁了?!”   张禄急忙摆手道:“我哪儿能那么凶残呢,先不说清玄的修真者未必人人皆有可杀之罪,终究凡人无辜,彼世若灭,难道凡人能够独善其身吗?”仙人固然视下界众生如同草芥,但态度和清玄的修真界终究还是有所区别的——要不然张禄也没脸面去责备他们——基本上秉持着不伤害、不妨碍、不理睬的三不原则。其中“玄奇界”的作法又要略微激进一些,为了挑选和培养新仙人同时也是自己的接班人,会主动插手下界的事务,但一般情况下也就对修真者下手,或奖赏,或惩罚,而绝不会肆意杀戮和蹂躏。   举例说明,仙人就好比现代人类,下界人类就好比是野生动物,人类可能会观察、研究那些动物,捉几个过来尝试饲养,甚至杀掉一些可能影响整个种群延续和发展的个体,但法律上严禁无故而杀掠野生动物。当然啦,天上没有政府,没有律法,仙人们纯属自我约束,源出于不成文的社会道德规范。   好比说现代社会中的正常人类,绝对跟古人不同,从小的社会环境和教育就都要求他们、告诫他们,杀人是错误的,当然啦,特殊情况下——比方说战争,比方说自卫——则另当别论。即便没有法律的约束,绝大多数人类同样不会想到去取他人性命,而仙人作为一个整体而言,道德水平又比凡人要高得多啦。   凡间什么类型的人都有,多奇葩都能够找到,但由人而成仙,身心受到洗练,相当于进行了一次筛选,那些过于自私、天性鄙视规范,或者有比较严重暴力倾向者,是无法真正破境飞升的。因为整个修行的过程简而言之,就是要先合于自然再超脱自然,过于自我为中心,胆敢忽视规范——天地之道也是一种规范——以及太容易激动、迷失自我的,当然就很难修成仙道了。   所以张禄很能理解当年封印地球的帝之一党。其实彻底毁灭地球对于他们来说,比搞那么大一个封印要简单得多,容易得多,也更不会有后患留存,但他们却还是辛辛苦苦地走了后一条道路,这是为什么?面对百万计甚至更多与自己外形相似,更与自己所来源的凡间智慧生灵外形酷似的地球人,你真下得去手杀吗?可恶那伏羲、女娲,为啥不造些跟你们一样人身蛇尾的家伙出来啊,那样我毁灭地球就毫无心理负担了……   人有心,仙人也有心,这心指的并不是某血液循环器官,而是指的自我意识当中的超我部分。人若抹杀良心,自会迷失、狂暴,甚至于疯癫,仙人若抹杀了良心,也很容易走火入魔,甚至于丧失对能量和意念的足够凝聚力——说白了,仙人会加速陨落。而即便尚未陨落,也肯定会不容于同类,遭到群起而攻的。   倘若只有帝一名仙人,或许会咬咬牙、狠狠心,彻底杀灭地球人吧,但好在他们是一个群体,作为群体想要一起抹杀良心,做出为他仙所不容的极恶之事来,估计投票表决是肯定通不过的。   仙人视凡俗如蝼蚁,那么当某只蝼蚁身陷危境的时候,并非动保人士的仙人们可能会跟旁边儿冷血地瞧着,但一般情况下不会主动出手,给它一个痛快……   张禄也曾经设想过,帝之一党之所以封禁地球,或许就打算让地球人在自己瞧不见的地方自生自灭吧——只要不是我主动杀灭的,心理上就没有什么过不去了。   他入职“玄奇界”的这一段时间以来,受三无的委托,搜集了不少下界人类的历史资料,经过三无的研究和比对,找到了非常有趣的共同点。那就是,按照人类社会发展的普遍规律,绝大多数下界都处于类似于地球中世纪的社会状态,而且从蒙昧到开智,从文明诞生到迈入中世纪,速度普遍比地球为快。   伏羲、女娲按照地球时间,究竟是多久以前创建了人类的,并不可知;就地球考古发现来判断,应该不会早于二十万年前吧——那是智人诞生的大致时间段。此后不会超过两三万年,他们就教导出了第一批修真者,再然后全军覆没,地球遭到封印。由此直到地球人进入文明社会,花费了起码十多万年的漫长时光,从最初的原始社会、奴隶社会进入中世纪封建社会,最短也得三五千年。   但在其它异世界,虽然无法查知从类似智人的存在到文明诞生之前花费了多长时间,但在文明诞生之后,大多数情况下不超过一千年就迈入中世纪了——当然啦,各异世界的时间流逝速度并不相同,这是对应地球年得出的结论。   然而,从此以后,社会发展就几乎停滞了,几乎所有三维异界都没有产生过类似于地球上工业革命那样的社会生产力急速进步时期,自然社会形态也就不会产生根本上的改变。最长的中世纪社会,按照地球时间来计算,已经延续了超过十万年,整整三千代人……   此外还有一种发现,那就是绝大多数异界都没有象地球人那样被分割得支离破碎,种群繁多——这点很容易理解,在大多数情况下,高位修真者可以踏遍世界上每一个适合人类居住的角落,可以很方便地打破因为地理环境所造成的族群之间的屏障——而且种群、国家间的战争,无论频密程度还是烈度,都与地球不可同日而语。换句话说,在中世纪之前,没有哪儿比地球更落后的了,也没有哪种凡人比地球人相互间厮杀得更为凶残的了。   大概在帝等古仙看来,在闭锁了修仙途径之后,地球人将会在野蛮、落后和相互间的仇杀过程中,逐渐凋零、衰败吧,即便没有虚梵世界那般妖族大兴的情况,仍然会一步步迈向最终绝灭。而至于地球人竟然能够在铁血厮杀和艰难摸索中发展出了独一无二的机械文明,经过工业革命摇身一变而繁盛无比,因为并无前例,帝他们也肯定是料想不到的……   拉回来说,张禄就差指天划地向吕翎音赌咒发誓,说自己并没有杀灭清玄世界人类的打算了,他说我会随时观察着随风的动静,若是修炼有所偏差,心志所有不稳,将会即刻收回自己传授给随风的功法,绝对不会让随风真变成一代魔头。吕翎音斜眼瞥着他,脸上仿佛写满了两个大字——“不信”。   “彼世群龙虽死,尸骸中仍然存留着龙族暴虐之气,若想将之引入人体,怎么可能不发生偏差?我用偏差这个词,程度还太轻了,会发生什么事儿,谁都料想不到,但是随风练功后性情大变,以嗜杀为乐,这是可以确定的事情。你究竟有什么本事,能够化戾气为人类可以吸纳的元气?”   张禄笑一笑:“我自有秘法,你就不必多问了……不敢保证百分百成功,但还是有一定把握的。”   仙人之间从来不交流各自的功法,因为大多来自于不同的异世界,受到天地法则的限定,体内气脉分布和真气的运行都存在着极其细微的差异,甲世之法到了乙世,未必还能起作用,遑论传授于他人了——否则张禄也无需到了天垣世界再几乎从头练起。固然升仙之后,生命形态有所转化,但个体间的差异仍然是保留着的,功法交流肯定意义不大。   而且仙人都习惯于自修自道,很少会聚在一起取长补短,否则的话必然会产生出某种社会形态来,但天上一盘散沙的现状,就说明了交流的可行性极低,绝大多数仙人都习惯于藏私。那么既然如此,张禄自然不会把自己独特的手法告诉给吕翎音知道。   况且即便不想藏私,他也没法宣之于口啊。怎么说?因为我体内有极少量的龙族基因,所以产生出一定的抗体来,我就把这种抗体蕴含在传授给随风的功法之中,以确保试验的成功几率不等于零?那不等于主动暴露自己“地球余孽”的身份了么?   所以啊,我的功法,你多问什么?   吕翎音却并没有因此止步,她瞅张禄的眼神越发不善,但似乎有些话不便说出口来,就只是跟那儿撇着嘴大喘气。张禄朝她笑笑:“放心吧,我做的事儿我负全责……哦,还有得忙,那我先告辞了。”转过身,拔腿就想开溜。   “且慢,”吕翎音从背后叫住张禄,然后又犹豫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问道,“你确定在清玄世界如此大动干戈,不是为了起出埋藏在地下的那些龙尸么?”   张禄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打哈哈:“我起出那些龙尸干嘛……”   吕翎音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为了破解封印,释放你来源之地!”   仿佛晴天霹雳当头打下,张禄就觉得脑袋“嗡”的一声……... 第九十一章、我是猫   吕翎音睁开眼睛,好奇地打量周边环境。   这是一处并不大的房间,四壁都涂着白垩,显得非常明亮、整洁,室内摆放着不少家具。她一眼就瞅见前方是一台高大的立柜,柜门上竟然镶嵌着一面巨大的镜子——好清亮,好澄澈的镜子啊,自己在凡间的时候从来都没有见到过。   于是一个箭步蹿将过去,歪着头打量镜中的自己。   如今的她已经不再是高天上仙了,而是——一只猫。   这个主意是张禄出的。张禄建议她投影入已被封印的自己源起之界,实地瞧一瞧此间状况,吕翎音听对方反复提起:“与你历来监控过的各方下界都迥然不同,几如天壤之别。”不禁好奇心起,也便点头应允。   能有多大的不同呢?根据张禄所说,此世不仅被彻底封禁了登天之途,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就连修真传承都因此而断绝,一个由软弱、愚昧的凡人掌控的世界,即便经历千年万载,或许也还是一片蛮荒之地,毫无文明开化的迹象吧。不过,倘若当真如此落后,张禄又是怎么破境飞升,并且养成如今这种性格的?难道他是所谓的“天生圣人”,与凡俗全都不同吗?   投影之前,张禄又提出了新的要求,他说:“既然根本没有修真传承的世界,而且与诸异界大相径庭,甚至可能脱离你的理解范畴……就怕你下凡后惊愕恐惧,闹出什么事儿来……”吕翎音笑道:“我是仙人,有什么可能吓得到我?”张禄摇摇头,一脸的不以为然,随即建议道:“你下凡后只看,只听,不作任何干涉,能够答应吗?”   吕翎音点点头:“如你所愿。”   张禄却还是不放心,想了一想,突然间抬起头来上下打量吕翎音:“听说,你是因为喜欢猫,所以才变化成这般模样的?”吕翎音一皱眉头:“是又如何?”张禄笑道:“不如何……不如你寄魂入猫身,怎样?”   吕翎音大喜过望:“汝之世也有猫?!”   她天**猫,原本所在的凡间就有不少动物妖化,其中却偏偏没有猫类的身影……她有时候就会凭空设想,若有猫儿成精,会是什么样子呢?会不会益发的可爱?于是登天之后,干脆就按照自己原本脑海中描摹过的形象,变成了一个猫耳猫睛娘。   各下界人类同一——虽然细微处总有差别——其它物种往往大相径庭,但偶尔也有相似的。只可惜根据吕翎音的观察,有猫类存在的下界,包括自己本源之世,也就仅仅三处而已。想不到被封禁的张禄的本源处倒有猫类,不禁大喜过望。   于是她就认同了张禄的奇想,寄魂在一只猫的身上。然后一照镜子,第一反应竟然是——好肥!   她就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肥的猫!   这只猫的毛色接近于土黄,身上、额上隐约可见几道略微淡一些的斑纹,眼大有神,鼻头红润,看上去非常健康。但猫的脑袋不是吕翎音惯见的圆形,而是扁的,两腮鼓出,四肢粗得几乎不成比例。她低头想瞧瞧自己的后腿,瞧不见,被肚子给挡住了……   要怎么喂才能喂出这么肥的猫儿来呀!   算了,只要还没有肥得爬不动道儿就成啊。吕翎音再次晃动肥硕的脑袋,左右扫视。要说按照这间屋子的面积来算,家具码放得似乎多了一些。立柜一侧是张面积挺大的矮几,上面摆着一块比自己身体还大的长方形的玩意儿,走过去瞧瞧,光亮得可以照见猫影,但为什么是黑色的呢?世上哪有黑色的镜子?   黑色镜子另一侧还有一具高大的书柜,摆放着不少书籍和饰品——看起来,是个书香门第啊。转过头,直对着黑色镜子是一张长长的靠背椅,蒙着布面,可以容得三人并排而坐。椅前有张长条几案,一侧是床,床边和长椅另一侧,还各有一具半人高的小柜。为什么那么多柜子?有那么多东西需要存放吗?   墙上、家具上,还可见相当多的什物,吕翎音实在瞧不明白是否仅仅装饰品,还是具备特别的功能——比方说一侧墙壁近顶的位置就安装着一口白色绘有花纹的箱子……箱子放得那么高,又该如何取物呢?   正对门的是窗户,窗户很大,几乎超出了吕翎音的认知范围,貌似镶嵌着纯透明的琉璃,和煦的阳光得以从室外洒入——能够用得起那么大块琉璃的,应该是个富贵人家吧。她想要跳上窗台,先瞧瞧外面是什么样子——这里是都市,还是乡野?不,按照家具摆设来看,即便乡下,也该是一座贵人的庄园、别墅才对。但是拧腰往起一纵,爪子虽然已经搭上了窗台,却又不自禁地滑了下来……   实在是太胖了啊!   仙人之魂,就算想让这只猫飞起来也未必办不到,但既然已经答应了张禄,仅仅用眼睛看,用耳朵听,而绝不干涉此间之事,那就不方便施法啦。万一不凑巧被此世之人见到,会不会当是妖物,抡棒子把自己打死啊?而且初附猫身,就算施法也难保必然成功,张禄就在天上瞧着呢,可不能让他看了笑话去。   终究仙人并不能直入凡界,按照张禄的话来说,只能“投影”自己的一部分,威能自然大打折扣。再加上不同的天地法则的制约,说不定就会使得自己的法术产生偏差——即便最终肯定能够成功,这试一次不中,就必然会惹来张禄的嘲笑的。   仔细观察了一下,在窗台下面还竖立着一件奇怪的金属制品,象是几个两头圆润的长条状物件被并列并且连缀到了一起,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于是吕翎音就先蹿上这组长条状物体,然后再跃登窗台——两者高度差也不过才半个猫身而已。   还没有探头朝窗外望,耳畔先传来一阵隆隆的噪音,就仿佛金属重物反复摩擦一般。她一歪脑袋,循声望去,不禁大吃一惊,连浑身的猫毛全都竖了起来!   只见窗外竟然隔空架起一座巨大的长桥,六七个长方体头尾相接,发着刺耳的响声,正好从长桥上飞速滑过。吕翎音敏锐地察觉到了,那些长方体侧面也都镶嵌着大块的透明琉璃,隐约可见此物中空,里面有人影晃动……这是车吗?!如此巨大的车乘,又无畜牲拉动,又是怎么能够疾驰如飞的?!   固然对于仙人来说,这种事情虽然罕见,却也并不难理解,问题此世不是没有修仙的传承吗?没有修真,没有法术,那又是如何驱动如此庞大,也必然极其沉重的车乘的?!   她一开始的目光都被长桥和疾驰而过的长车给吸引住了,等到长车远去,原本就早已映入猫眼的周边景物这才浮上脑海。一眼望去,房屋鳞次栉比,而且多是高楼,两三层并不新鲜,竟有多达数十层的,看似纯以石砌,少见木料……难道这里是皇城么?如此高大的建筑,以凡人之力又是如何营造起来的?这当真是一个修真体系被封印的世界么?张禄没在跟我开玩笑?   对比对面的高楼,吕翎音估计自己所在的房间也并非底层,不是五楼就是六楼。她抬爪按着透明琉璃,尝试向下望去,角度很偏,隐约可见宽阔的街道和络绎不绝的行人。但最使她惊愕的,是街道上竟然也有很多箱式车乘来往运行,并不见牵引之畜,速度却并不比方才那列长车慢上多少……   这一切所见,不但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而且正如张禄所说,脱离了吕翎音的理解范畴。她恍惚如在梦中,不自禁地就把身子一缩,然后后腿猛然间一个打滑,就又从窗台上掉下去了……   好在我是猫,这点点高度摔不伤。   但还是忍不住叫唤了一声:“咪呜。”随即身后传来脚步声,以及凡人的话语声:“怎么了猫小姐?”她刚从地上翻滚着爬起来,匆匆扭过头去一瞧——耶,这难道是……张禄?   来人就打扮来说确实和张禄很象,都剃着短发,上身穿一件圆领短袖的套头短衫,下身是一条宽松的长裤,脚登一双不知道什么质地的拖鞋……就连配色都和张禄惯常穿着差相仿佛。难道你们是兄弟吗?不对,这人面孔线条可比张禄要柔和得多了,五官看上去也没有那么咄咄逼人。   这是我的主人么?还是侍者?   那个凡人从门外走进来,几步来至吕翎音身前,一弯腰,便伸手将猫儿抱入怀中。吕翎音本能地把脑袋往那人胸前一靠,柔软的触感不禁使得猫眼微微一眯……尝试着伸爪子按一下——   “啊,猫小姐你别闹!”   竟然是个女人!女人为何短发?为何穿着与张禄如此相似?!吕翎音彻底看不懂这个世界了……   那女人抱着猫儿,揉搓、安抚了片刻,然后把她轻轻放在长椅上。吕翎音一个趔趄,差点儿没站稳,随即四肢屈伸,略略弹跳——啊呀,这是什么椅子,竟然是软的,而且弹力好强,就算蓄了棉花,加了软垫,也不会那么……舒服啊。她忍不住就伏低身体,趴了下来。   那女人双臂高举,很不雅观地伸了一个懒腰,随即笑着对猫儿说:“猫小姐乖乖歇着哦,我该要工作啦。”说着话踢掉拖鞋,翻身上床,然后伸手从侧面扯过来一个架子——这架子吕翎音大致观察过,似乎是金属质地,上搭平板,有些象桌,而到这时候才发现,架下竟然还安着小小的轮子,可以轻松拖动。那女人把架子拖到床边,架上的平板竟然也可以活动,凌空被扯到床上,正当女人身前。随即那女人就掀开了平板……   不对,原来板上有板,并且上面那块板是折叠并合,可以掀开的。吕翎音探着脑袋略略一瞥,好奇怪,这黑色的板子掀开,下半截有很多方形或者圆形的凸起,还标注着奇特的文字,而上半截,透亮如同黑色琉璃,就和床对面那块长方形的黑色镜子差相仿佛,只是具体而微罢了。   这又是什么东西了?   突然之间,不知何处响起了悠扬的乐声,这块小一号的黑色镜子竟然亮了起来,现出一幅蓝色的图画……   是何法术?难道……这是什么法宝不成么?!这果然是一个断绝了修仙传承的世界吗?吕翎音忍不住在心中大骂张禄,你这是开的什么玩笑!难道说我的猜想有误,张禄假装承认,其实是想顺势来消遣我?当即就想返回上界,去好好地责骂张禄一番。 第九十二章、登月   吕翎音并没有那么着急脱离猫体,返归上界,因为她隐约觉得,这不象是一个玩笑……即便这是一个有修真、有术法、有法宝的世界,与张禄自我承认的不同,终究是脱离“玄奇界”掌控的独特所在啊——难道张禄发现了新的下界,所以趁机引我来游览么?   既然如此,我且多待一阵子,好好观察一番再说吧。   她想要看清楚那件奇特的法宝,于是一纵身,就从长椅跳上了床。再看时,镜中已非蓝色图画,而变成了一张白纸,纸上有字。说也奇怪,那女人手中无笔,也非以手指在白纸上勾画,却十指连弹,如同抚琴一般,反复按压法宝下半截的那些凸起,纸上就自然有文字浮现……   吕翎音忍不住就探出爪子去,想要仿效那女人,也按一按那些凸起,只可惜她爪子虽小,五指却难以分开,于是直接一巴掌就拍上去了……   触手……爪感觉,那些凸起是可以被略略按下的。   那女人“啊呀”了一声:“猫小姐别闹!”伸手就把猫儿再次揽入怀中,轻抚其毛。但是吕翎音并不领情,继续拍上一爪。那女人拧起眉头来,提起巴掌,作势欲打,吕翎音本能地抬起头来望着对方,猫眼微眯,胡须垂下,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那女人的表情瞬间柔和起来,缓缓放下了手——“好啦,我不会打你的。”随即低下头去,与猫头以额相蹭——“猫小姐好萌哦……要是能再苗条一点儿就更好了……”   吕翎音喉中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心里说:嫌我胖?谁喂出来的啊?   那女人一只手把猫儿紧紧地搂在胸前,另一只手又去法宝上按了几下,只见白纸消去,蓝色再现,然后过不多久,琉璃面骤然一暗,等再亮起来的时候,现出了一些吕翎音无论如何都看不懂的……会活动的图画。图画反复在变,突然间现出一座宏伟的城池来——吕翎音不禁瞪大了双眼,这、这、这和我的老家怎么如此相似啊?   城池当中,还有很多人类……不,应该是人偶在活动,忙忙碌碌的,也不知道作何营生。吕翎音逐渐瞧明白了,某个人偶只能见其背影,始终固定在画面正中偏下方的位置,周边环境就随着它的移动而变幻……   突然之间,一个男人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响了起来:“你不是说白天要工作不上游戏的吗?怎么又上来了?”吕翎音不自禁地朝向门口望去,却并不见人。   抱着她的那女人扯过一条线来,勾在耳朵上,然后开口答道:“我是想工作啊,可猫小姐老是捣乱……算了,先歇会儿,上来看看你在做什么。”   “猫咪捣乱,不能工作倒能玩游戏啊。我可不跟你下本儿,否则还是全灭的命。”   吕翎音这才分辨出来,男声是出自这个法宝——是千里传音之术么?这法宝是专作通讯用的么?那未免也太大了一点儿,不便于携带啊……   “不跟你下本儿。不过就算有猫小姐捣乱,老娘照样能奶得住你,倒是你还得再好好操练一下手法啊,上回拉那个BSS的时候……”女人所说的话,夹杂着太多奇特的名词,吕翎音越来越听不懂了,大概意思……是他们曾经联手去剿灭过什么妖物?   难道这个其貌不扬,穿着邋遢一如张禄的女人,竟然是此界的修真高手不成么?不象啊不象……   对话中,她大致听明白了,这女人的名字叫做“猫蒙心”——虽然是个很对吕翎音喜好的名字,但好生的奇怪……这世界上竟然有人姓“猫”么?还是说,那只是法号?   男女之间大概聊了有一顿饭的功夫,然后那女人便合上了法宝,随手把吕翎音放在床上,自己穿上拖鞋出门去了。吕翎音也随后跟着,迈着方步,巡视了一遍整个住家,然后返回卧室,蹿上窗台,再次仔细观察这个奇特的世界。   高楼大厦一眼望不到边际,街面上的行人和车辆也越发多了起来,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辆巨大的长车在长桥上疾弛而过……   吕翎音判断这是一个修真大派所在地,根据街上的人口密度来计算,少说也居住着数万修真,看起来张禄说此世总人口高达六十亿,并非信口吹嘘。她又长长地呼吸了几口空气,感觉到此世的元气有些混乱、稀薄——是不是因为聚居密度太大的原因呢?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这样建造房屋呢?难道是人口虽多,世界却小,缺乏足够的空间,所以才只好把楼往高里造?   按照一般的常识,越是高位的修真者住得越高——除去那些单独隐居在山谷中的——而吕翎音目前的位置最多也就六层,说明这个“猫蒙心”等级还比较低。她刚才巡视一番,发现屋子面积很小,总共也有四间房而已:一是卧室,二是厕所,三是厨房,第四间直通紧闭的大门,应该是客厅吧?还没有自己在凡间时候的一间卧室来得大。倘若所有高楼中的大多数住家全都如此规模,那么十万人数都可轻易达到……   这也从一个侧面印证了吕翎音的猜想,即猫蒙心等级很低……她并没有从对方身上察觉到任何真气流动的迹象,简直和凡人或初入门的杂役弟子毫无区别。但她又为何会有法宝在手呢?还是说……是从师长处借来使用,以助修行的?   这种可能性不小,用作远程通讯的法宝体积如此庞大,必然是个残次品,暂时借与低级弟子,也在情理之中。   但即便如此,这个世界也有太多不可索解之处,确如张禄所说,与他们从前接触过的下界有若天壤之别。吕翎音终究占据的是猫身,又不便施用术法,想要深入了解这个世界,就必须离开这方寸斗室,去接触更多的修真者。想到这里,她便纵跃下了窗台,然后蹿到客厅里去,开始伸爪子挠门……   然而猫蒙心却并没有放她出门的意思,还反复告诫,说街上车多人多,容易迷路——“猫小姐你安生点儿吧!”抱起猫儿来又给扔回了卧室。   吕翎音好不容易才逮着个机会,猫蒙心貌似打算出门,才刚拧开门锁,把房门扯开一条小缝儿,吕翎音便一个箭步朝外蹿去。但仿佛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似的,猫蒙心身手无比敏捷,轻轻一捞,就把猫儿给揪了回来——   “我就出去一小会儿啊,猫小姐你老实跟家里呆着——你要是乖,等会儿给你煮猪肝吃。”   猫蒙心出去了,吕翎音只好百无聊赖地跟家里转圈。虽说各种装饰、摆设都奇怪无比,大多数连她都看不懂功用,但她也知道猫爪子没轻重,不敢轻易去触碰,只是歪着脑袋一样样瞧过去,却仍然满头的雾水。   再次蹿上床,想要试用那个法宝,可惜爪子终究不是手指,不够灵活,很难插进缝隙里去把法宝掀开……若要施法,不怕此世之人察觉,却怕被天上的张禄瞧见——她终究是对张禄承诺过的,不干涉此世之事,又怎能随便施法呢?   不过最终还是被她找到了逃脱之路——厨房的窗户没有锁闭,竟然被她伸爪子推开了。吕翎音不禁大喜,心说:我是没有干涉此世啊,一只小猫儿逃家,本乃寻常之事。虽然距离地面挺高,但楼房外墙上几乎每层都安置着一个不知道有何用途的金属大箱,不乏落脚之处,再说她终究是猫儿不是狗啊,哪儿那么容易被摔死?   就这样,几个纵跃,很快就落到了街上。这也幸亏吕翎音已经完全熟悉了这具猫身,倘若才刚占据之时,说不定半道儿上就会失足跌落——实在太肥了,灵活性难免要打折扣。   吕翎音在人群中穿梭,说也奇怪,她接近过的每一个人,貌似都是凡人或者初入修真之辈,身上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真气波动……是不是此世修真习惯以凡人为役,往来奔走,而真正的修真却都轻易不出门呢?   不对,若然如此,那些会自己行动的铁车又是怎么一回事?   若无修真驱动,如此庞大、沉重的车辆就能够疾驰如飞,必然是法宝无疑了。但能够让凡人都轻松驾驭的法宝本非寻常,何况还有如此庞大的数量……不仅仅车辆,吕翎音偶尔经过一处沿街的房屋,透过巨大的透明琉璃望向屋中,只见摆满了桌椅,有六七人凭桌而坐,其中四人面前都摆放着与猫蒙心曾经使用过的相同的方形法宝。   她趁着有人进出,悄悄蹩入屋中,靠近那几个人——不出意料,同样没有丝毫真气波动的迹象。此界修真竟有如此能为,可以造出大量法宝来交与凡人使用吗?真正不可思议!   可是转念再一想,倘若真被封禁了破境飞天之途,并且此世修真也清楚此事,那么必然缺乏继续苦修的动力,空出大把的光阴来只得狂制法宝,倒也在情理之中吧……若能打开封禁,会有多少修真就此飞升天界呢?   街面上人行匆匆,却大多仪态平和,并且少起冲突,不知道是否修真严令勒束的结果。那么,此世究竟因何会被封禁呢?若不能接触一两个修真,恐怕真的找不出原因来啊。   正这么想着,忽见有人迎了上来:“啊呀,这猫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随即又听另一人笑道:“可是够肥的——‘十只橘猫只特别胖,最后一只压塌炕’,哈哈……应该不是野猫,是迷路了么?”   耳听几个人商量着,是不是找点儿牛奶来喂喂这只胖猫。但是吕翎音对这些凡人已经基本丧失兴趣了,瞅个空就蹿了出去,重回街上。她想要找到一座最高的楼房,爬至高层,去尝试接触一下此世的修真者,于是继续沿街而行。走不多远,猛然回头,就见街边某家的大琉璃窗内,竟然面朝外排列着好几块硕大的长方形法宝。   就外形来看,与猫蒙心家中正面床榻的那面黑色大镜差相仿佛,但镜面却不是黑色的,而如此猫蒙心放在活动几案上的折叠法宝相同,都发着光,并且投射出不同的活动画面来。其中一幅画面吸引了吕翎音,只见一件巨大的锥形法宝,底端喷射出耀眼的火光,随着隆隆声直入高天。同时还有语音响起:   “嫦娥四号月球探测器于昨晚二十二时十七分成功登陆月球,将继续完成月表形貌与地质构造的调查,月表物质成分和可利用资源的调查,以及地球等离子体层探测和月基光学天文观测……”   吕翎音不禁大吃一惊! 第九十三章、荒岛余生   魏文成在瀛洲岛上已经呆了整整五年了……   他根本就没有料想自己会沦落到这般下场……想当日得鼍怪所驱策的鲨鱼相救,躲到不远处某个小岛上,还以为暂时逃出生天了,只要等道教诸神彻底剿灭了虚空魔主后络绎散去,自己便可以离岛它往。不过当时还琢磨来着,倘若魔主一脉彻底覆灭,自己是不是寻机归正为好啊?   不不不,即便魔主一脉并未全灭,遭此沉重打击,估计短时间也很难复振,若是有合适的渠道,还不如早早弃“恶”从“善”,归了释、道二教为好。想当初自己还在空中,被九天玄女截住,那时候懵然搞不清形势,也没空仔细考虑前程,其实赶紧跪下来向玄女磕头,竖白旗投降才是正道啊!   如今既已逃脱玄女的追杀,再想搭上某条线“从良”,难度就比较大了。若是虚空魔主真的一蹶不振,二教危机解除,肯定就没有理由招降纳叛,或者善待降人了。除非自己能够递上一份“投名状”……   想到这里,不自禁地朝着鼍怪就瞥了过去……   他可没想到那老妖精竟然这么敏,一见到自己眼神不善,当即将腰一挺,做势欲起,嘴里问道:“汝欲何为?”   魏文成“嘿嘿”假笑,说你警惕些什么?我啥都没想干啊。瞅你怎么的?又不是未出阁的大姑娘,难道瞧都不让瞧么?   鼍怪冷笑道:“此处距瀛洲不远,我等若起纷争,气泄于外,必为所察!”你又不是三拳两脚就能够拿得下我,到时候若引得道教诸神杀将过来,你以为自己能有好果子吃吗?   魏文成心说当然啦,你以为我傻的吗?我只是临时起个念头,还并没有付诸实施的勇气,更没有拟定完备计划,我才不会贸然动手哪。不过自己一时疏忽,没有很好地伪装神情,竟然被老妖精窥破了心意,以后的事情就不大好办啦……   正在这么想着,突然之间,耳听得一声冷哼,随即一个颀长的身影就在他们面前显现出来——白面赤瞳,金冠霞帔……魏文成当场就惊了,我靠这不是九天玄女吗?忍不住眼角斜瞥,狠狠地瞪了鼍怪一眼。   ——你丫防护做得实在太差,踪迹隐藏不秘,还是把玄女给招来啦!   关键这鼍怪终究是太湖里的乡下妖精,见识短浅——而且水怪不比山精,它在被法朗和尚镇压,继而被虚空魔主救走前,可能就从没有离开过太湖水域——它以为自己苦心经营的秘窟能够躲过道教诸神的搜索,其实满不是那么一码事儿。   尤其如今不是九天玄女一神在此,道教诸神少说来了一半儿,而且还有不少佛教罗汉加入,其中自有某几位擅长搜索蛛丝马迹之术——甚至是占卜之术——想要窥破鼍怪的伪装,必不为难啊。   当然更重要的是,倘若只有鼍怪一个,提前就潜伏在了这里,诸神未必会想到要搜寻它的踪迹,但它生性怯懦,不敢一人藏匿,偶尔发现了魏文成,就想捞来做个帮手……九天玄女可正在追杀魏文成呢,按迹觅踪,轻易就打上了门来。   就鼍怪那点点道行,它设下的禁护手段,难道还能拦得住玄女娘娘么?   魏文成脑筋一转,当即就明白了前因后果,他决断很快,立刻毫不犹豫地双膝一屈,倾金山倒玉柱就伏跪下来,然后用惨厉的声音高呼道:“冤枉啊~~”   玄女闻言倒不禁一愣。她本来一进秘窟,就打算伸手殛灭这一人一妖两个魔主党羽的,就算魏文成跪下来告饶,那也絶不宽恕,可魏文成开口就喊冤枉……你这冤从何来啊?眼瞧着旁边儿鼍怪有样学样,也跪下来喊冤,玄女当即伸手在额头上一抹,皮开肉绽,天眼现出,放金光罩定了魏文成——至于那老妖精,还并不放在玄女眼中——口中冷冷地问道:“汝有何冤?”   魏文成急忙答道:“下走本为道士,修真于太湖西山林屋洞天,后皈依释道,师从法朗、慧可、僧璨等,不意为虚空魔主党徒所劫,迫我从邪。正若李陵之陷匈奴、郭循之缚蜀地,非欲从贼,不得不然耳。乃请玄女指引,使还正道……”   玄女闻言,微微皱眉,但并不就此收敛金光,而是冷哼道:“虽出无奈,终沦贼窟,汝之所学皆魔主邪术,即能悔悟,终无可回首也!”   魏文成说不是啊,我能背道藏,能诵佛经,而且正经说起来,我修行法术的根基,那也是道家一脉——生死关头,保命要紧,当即就把袁公授他天书之事合盘托出,还说愿意指出天书埋藏所在,让天庭可以顺利回收。   玄女倒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天书在汝手中?”   “正是。”   “然则,有二异人,如此这般相貌,与袁公相勾结,竟是谁人,汝可知晓?”   魏文成一听玄女的描述,啊呀这不是“界王”和“博士”么?他刚才还满嘴实话,这回却不得不藏私了——那二位是他保命的最后一根稻草,岂能轻易供将出去?于是愣了一下,就回复玄女说,我只当那是两位上仙,曾经指点我脱离虚空魔主,寻机逃命,但他们究竟什么来历,我是真不清楚……   其实这倒也并非假话,魏文成只是赌咒发誓,说这两位上仙据小人看来,应该跟虚空魔主没啥关系。   道教诸神挺忌惮这突然间冒出来,旋即又影踪不见的两个“异人”,不知道究竟是何来由,是敌是友。其实宇宙间自有不归二教、不受羁绊的神人存在,本不出奇,问题这二位根据回来禀报的几位“九曜星君”所说,道行深不可测,可能不在释、道二教几位教主之下。后来向袁公逼问,可是袁公也不清楚他们的来历,只说两人时不常的会从自己变化成巨石的方位,钻地投入冥涬之中。再探索那个地方,却毫无线索——底下也没啥通道,那俩究竟跑哪儿去了?   怕就怕这也是虚空魔主的同党,则魔主将更势大难制,故此道教诸神才会匆忙设下圈套,谎称瀛洲有盘古秘宝出世,引诱魔主一党前来,打算围而歼之。   所以魏文成虽然自称不清楚那二位的来由,但他终究是跟他们接触过的,玄女闻言,下手就必然谨慎一些,以免大战未息,再树新敌,反而旁生枝节。她继续罩定魏文成,瞥眼望了望鼍怪:“汝又有何冤枉?”   鼍怪连连磕头,说我跟旁边儿这位一样,也是被迫上了虚空魔主的贼船,其实并无与二教为敌之意,相反对于灭世之说,始终不大感冒,所以才阳奉阴违,躲在这里不去增援瀛洲——还请上仙明察秋毫,念我多年修行,化人不易,饶了我一条小命吧!   玄女威严的目光横扫这一人一妖:“汝等当真心生悔意,欲归正道耶?”那俩赶紧磕头,指天划地地发誓。于是玄女大袖一扬,即将魏文成收入袖中,随即望向鼍怪,轻叱道:“还不现形,更待何时?!”   鼍怪闻言,赶紧一个翻滚,现出本相。于是玄女一脚踩踏上去,随即便以鼍怪为坐骑,腾空而起,复往瀛洲飞来。   到了地方一打问,原来战事已然告一段落。通过诸神、罗汉的反复攻击,已经彻底占据了瀛洲,虚空魔主麾下党羽,包括曲墨封、钟爱华、蔡知和路易四大弟子在内,全都被殛作了飞灰,身魂俱灭。但虚空魔主本人却不是那么容易消灭的,玉帝、太上二人联手,再加上新近前来增援的释教阿弥陀佛,三个打一个,才终于将它击伤,镇压下来。   诸神商量着,就应该在瀛洲上起一座塔,镇压虚空魔主,如此经过三万六千个春秋,才可将其彻底杀灭。但问题是……怎么起塔呢?那玩意儿得凡人来造,问题瀛洲岛上就没有凡人,也不可能千里迢迢从大陆上搬凡人来动工……   魏文成被玄女收在袖中,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眼不视物,只有耳朵还能继续发挥功用,听着就奇怪啊,镇塔必须凡人来造,这是什么道理?难道说,正因为如此,神仙才不能够彻底脱离凡人社会而独立存在吗?这设定也太诡异了……   有尊神就说了,咱们可以引导凡人,一茬茬下海远航,到瀛洲来开荒辟土,等到聚集的凡人多了,到时候降下上天旨意,命他们起修镇塔,此事倒不为难——从来下界降妖伏魔,不都是这么干的吗?问题要凡人开辟蛮荒海岛,起码得好几十甚至上百年的时间,这段时间里,又该拿虚空魔主怎么办?若不能即刻镇压,就怕它逐渐恢复元气,再度起而作怪啊。   商量来去,只得先暂且摄一座山来压着虚空魔主,虽然此举难保长久,压它个一两百年还是没有问题的。随即玄女建议,就让我刚收服的一人一妖,在这儿看守镇物吧。   一是趁机观察他们,是否真的诚心悔悟,还是存有放出虚空魔主的妄想;二则那人类还与袁公所说两位异人有所接触,说不定那俩还会找上他来,我等事先安排眼线,或许能够揭穿异人的真面目——若是果然与虚空魔主无干,就方便在不起冲突的前提下,与两位异人做些沟通了。   当然啦,商量最后这些问题的时候,魏文成的听觉也被屏蔽了,但他后来被放出桎梏,受命留在瀛洲岛上以后,光靠猜想,也能把诸神的用意琢磨个八九不离十。   瀛洲岛的正中心,就此被摄来一座几十丈高的小山,以一块据说是天庭马厩里的拴马石立在山顶,作为临时镇物。魏文成和鼍怪被迫就在山上隐居,随时关注小山和拴马石的状况,若有异变,要及时向上天祷告,也就等同于向天庭汇报。   自然,魏文成也交出了埋藏着的天书,玄女派天将前去挖掘、回收之后,就对魏文成说了,你从此不可再习虚空魔主的邪门歪道,否则必遭天谴!你老老实实修行天书上的法术,可保长寿,而且若是真有慧根,说不定百年之后,能成地仙之体。到时候对你的禁锢、惩罚也就算到头啦,经过考察无误,可能给你个土地或者城隍当当。   魏文成心说完蛋,我一心修道登天,好脱离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谁想受魔主诱惑,结果一朝打回解放前,还被流放小岛,变成了“鲁滨逊”……此后就算再努力,也不过小小地仙而已……不过性命交关,他也没资格拒绝,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好在九天玄女竟然没有搜身,那件由女娲五色石炼成的法宝还在自己身上。   就这样,五年之期匆匆而过,这一天魏文成正在拴马石旁盘膝打坐,突然间鼍怪从山下爬将上来,气喘吁吁地对他说:“岛上来人矣!”   第九十四章、掏洞   这一年本为北周大定元年,但大定年号仅仅延续了一个月,权相、随王杨坚便受周禅,建立起了隋朝,改元开皇。下半年,隋以贺若弼为吴州总管,镇广陵,以韩擒虎为庐州总管,镇庐江,开始做渡江灭陈的准备。消息传来,江南震恐,很多富户往往举家南逃。   其中有一条海船乘载着四十多人,本打算从江阴出航,驶往会稽,谁想到才出长江口,就突遇飓风,把船只一直朝向东南方向猛刮过去,海上漂流三十余日,食水将尽之时,才终于发现了一处岛屿,于是被迫登岸勘探——那就是传说中的瀛洲岛。   这是在诸神引领下,登上瀛洲的第一批凡人。   因为船只损毁严重,而船上残存人士中也并没有谁掌握了修船技能,无奈之下,这些人只好就此留在了瀛洲,开荒垦殖。魏文成和鼍怪原本冷眼旁观,后来魏文成闲得实在无聊,干脆下山去与那些凡人交流,并且施法相助他们垦荒。鼍怪心中不解,暗问魏文成:“以法术相助凡俗,此群神所允者乎?”   魏文成朝他笑笑,说神仙们也没有禁止咱们这么做不是吗?神仙的意思,是要逐渐增加岛上人口,然后暗示凡人们建塔以镇压虚空魔主,那咱们帮他们尽快落地生根,不正中神仙们下怀吗?有何不可?   鼍怪连连摇头,说这也只是你的私心揣测罢了,就我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它始终不肯露面,凡人们也不知道山里面还住着这么一个大妖。   魏文成在凡人面前,自称是海外修行者,他打扮怪异——自从离开少林寺以后,始终就没把头发再留起来,一直是短发寸头——但语言却能相通,凡人们初始惊愕,等魏文成伸手相助后,逐渐也就熟络了起来,尊为“仙长”而不名之。   陆陆续续的,又时常有凡人漂流到瀛洲,这股被迫移民的势头一直延续了整整八年方才结束——最后一拨人给出的大陆方面消息是:“北虏已入建康矣!”魏文成明白,那是杨广率军渡江灭陈,从此中国南北统一啦。想到这般历史大局,自己竟然不能亲身参与其中,就连呆在少林之类的地方远远旁观都不可得,不禁黯然。   想想诸神利用南北两朝最后的战端往瀛洲输送人口,倒也深谙时局,真正是顺势而为。估计这事儿还不能完,再过不了几年,就又该隋末大乱了……不过自己所知道的隋末割据势力,什么王世充啊、瓦岗寨啊、窦建德啊,貌似都在中原地区,最南边儿的杜伏威,也仅仅割据江淮间而已,江南地区究竟如何,竟然一无所知——还是读书太少啊!   这会儿岛上已经汇集了三百余人,而且开始生出了第二代,靠山濒海,渐成聚落——不过按照神仙们的意思,群策群力造一座哪怕是木塔出来,都还嫌人手不足。魏文成平素居于山顶,时常下山去凡人村落游荡,帮助他们抵御风暴、海潮,以及勘测水源、砍伐巨木等类事,其本意也不过聊为排遣愁怀罢了。   因为得自虚空魔主的功法不敢再练,也不敢再用,而天书上的术法,他早就已经练得熟了,难以寸进,整天只能呆在山顶吸纳天地之气,一点一滴汇聚真元,提升境界,往往事倍而功半,人生变得索然无趣。他心说我就如同笼中鸟一般,也不知道这般禁锢何时才能到头……若命土地、城隍,我现在就够资格做啦!   所谓天书,不过道教一些基本原理和法门罢了,本来就造不出天仙来,能否造出地仙,还得看各人悟性。魏文成悟性很高,早就已经把天书给背得滚瓜烂熟了,这手拿一本小学教材,你再怎么天资聪敏,再怎么努力,终究也考不上大学不是?完全是在浪费时间,浪费人生。   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帮忙凡人垦殖,特意给自己找点儿事情做呢。   然而法不可轻用,魏文成要是真把凡人们的工作全都包办了,就只能养出一群懒汉来,代代相传下去,一万年都不可能帮诸神造塔,所以他只是在凡人实在搞不定的时候才会出手相助。问题等到村落既成,人口开始正常繁殖之后,需要魏文成出手的机会就越来越少啦,他也就是跑去跟凡人们聊聊天,喝喝酒,尽量保证他们风调雨顺罢了。   且说这一日,他正在凡人村落里跟几名耆老喝着小酒打着屁,忽听村口喧嚷声起。几人心中疑惑,缓步前往打问,就见一个小牧童满脸都是鼻涕、眼泪,抱着脑袋正蹲在地上发抖呢。旁边村民见到魏文成,各自大舒一口气,说好了好了,仙长来了,还请仙长救我们一救哪!   魏文成好言安抚众人,询问缘由。那小牧童还哆哆嗦嗦地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旁边倒有聪明人帮忙解释,说原来这个牧童在山下放羊,顺便登山樵采,结果为了追一头小兽,不期然越跑越远,越爬越高,一直上了山顶。然后就见那只小兽往山顶的巨石下面一钻,便不见了踪影。   于是小牧童为了搜寻这小兽的踪迹,就伸手去石头下面挖刨,可谁想到才刨了两下,突然间黑气凝聚,跳出个满脸横肉的黑汉子来,怒目圆睁地呵斥道:“是何竖子,敢来掘山?!”   小牧童当场吓傻了,连滚带爬地就逃下山来,连声喊说山上有妖怪。   听到这话,魏文成心里也不禁“咯噔”一下,急忙编瞎话解释,说那不是妖怪……好吧其实也是妖怪,但早就被本座收服,在山顶看守我的洞府而已——早就警告过你们不要靠近山顶,干嘛还偏要去呢?不过不必担心,那家伙不会下山,更不会骚扰百姓。   说完这些话,他就匆忙告辞而去,一股旋风就上了山了。一见鼍怪正在山顶上等着他呢,魏文成见了面就责问:“何以作怪以吓孺子?”你原本的老头儿相貌看着还挺和善啊,干嘛要变成个满脸横肉的黑大汉,一见就非良善,还用什么黑烟黑雾的吓唬小孩子呢?   鼍怪说卧槽,我没把那孩子吓死算他命大,你跟他们说得好好的不可靠近山顶,那孩子胆儿倒肥,非得上来,还挖拴马石!这要是被他掘坏了镇物,把虚空魔主放出来可怎么好啊?!   魏文成说我也正是担心这点,所以才匆忙归来询问——“如何?”   鼍怪说还好,我大致勘探了一番,貌似镇物并没有什么变化,周边真气也无紊乱之相。魏文成摇摇头,说不可轻忽啊,那孩子说有只象是兔子的小兽钻入拴马石下,倏忽不见……这事儿有问题。就算真是普通的小兔子,它在石根儿底下挖洞筑窝,这也容易破坏镇物不是?我等还该仔细勘查才是,哪怕有一丁点儿小问题,也得立刻禀明上苍。   于是一人一怪就分头在拴马石旁分藤拨草,仔细查勘。魏文成摸着摸着,果然给他摸着了一个隐秘的小洞,也不知道是不是兔子窝,当即趴在地上,伸手进去试着一掏。突然间,一股大力从手指尖上透将过来,他就觉得整个魂儿都“嗖”的一声,给吸到洞里去了!   才刚心说不好,随即就觉得周边敞亮起来,面前现出一个人影——我靠这不是段思阙吗?不不,这不是虚空魔主吗?!魏文成当场吓得腿都软了……哦,还好只是魂灵,不至于瘫倒在地。   就见虚空魔主面沉似水,朝他冷哼一声:“汝这叛徒,竟敢欺师灭祖!”   魏文成赶紧分辩:“非情愿也,实不得已……”赶紧岔开话题问:“魔主今如何耶?”   虚空魔主冷笑道:“彼等镇我于此,封天锁地,却不知吾力之源本在假世之外,无隙不可穿,无孔不可入,何可久镇?”所以我才能把一缕真气变成一只兔子,引诱一个小孩子过来挖拴马石,却不料被那愚蠢的鼍怪给坏了好事——不过已经足够啦,气息已能顺利透出。   根据虚空魔主所说,他一时疏忽中计,导致党羽全灭,自己本来也是能够逃得掉的,但想一想不免落入满天下被追杀的窘境,还不如假装被擒呢——反正那些假世假神,也奈何他不得。道教诸神镇压他在此,其实对虚空魔主并无伤损,他不过利用这个机会慢慢恢复元气,以谋复起而已。如今也恢复得差不多啦,只需要一个契机就能再入凡世,重竖大旗。   他跟魏文成说了,从前种种,我也不来责怪你,只要你放我出去,从此你就是我座前第一大弟子!魏文成心说做你大弟子很光荣吗?原本你的大弟子曲墨封,不就因为你一个错着,结果被殛得灰飞烟灭了?当然口头上还得假意应允,甚至露出欣喜之态来,问道:“吾当如何做?”   虚空魔主就说啦,我如今气息已经渗出镇压,足够屏蔽这座瀛洲小岛,道教诸神压根儿就察觉不到,你自可放心大胆地继续修炼我派的功法。等到你修成天仙之体,到时候自能轰塌拴马石,将我彻底释放出来。   短短交谈数语之后,魏文成就觉得眼前一花,魂儿又回来了……正好鼍怪从另一头冒出来,说我都检查过了,毫无发现,你这里如何?魏文成不敢跟它说实话,只得随口敷衍几句。然后他就琢磨啊,虚空魔主所言是真是假,我要不要照办呢?   把魔主放出生天,那是扯淡,但若是所言无虚,我就可以继续修习虚空功法,以待飞升为仙啦……这倒是正合我的心意!倒不如尝试着练习一番,倘若魔主是在扯谎,竟被高天诸神发现,下来打问,那我就立刻把魔主给供出去;若是神仙不来管,我就继续练下去,有何不可?   就此定计,于是特意避开鼍怪,继续修炼,果然并没有神灵下凡来责问。要说虚空魔主一派的功法挺速成,加上魏文成的资质又好,结果才短短三年时光,估计大陆上别说隋末乱世了,隋文帝都未见得挂了,他便觉五气汇聚,阴阳交泰,天人一体,元婴成就,差一步即可登天为仙啦。   那天半夜,魏文成倚靠着拴马石,打坐运功,突然间境界跃升,气息通畅,不禁跃将起来,仰天长啸!随即就见一道金光从他头顶百汇穴冒将出来,笔直地射入云中——噫,我成矣!   可是随即他就害怕起来了——我靠一个不当心,竟然气冲斗牛,那高天诸神还可能发现不了吗?   正当此时,忽听天上一声高叫:“魏文成,汝这首鼠之辈,反复小人,纳命来!” 第九十五章、戏   吕翎音投影而至地球,将魂魄附在一只名叫“猫小姐”的肥胖橘猫身上,然后趁着主人“猫蒙心”出门的机会,跳窗逃家而去,从此混迹于人类社会的各个角落……   一直到整整九天之后,才有网友跟了猫蒙心在微博上发的寻猫帖,说我在某处发现一只流浪的橘猫,跟你的描述略有些相似,但是脏兮兮的暂且不论,貌似也没有你说的那么胖啊……猫蒙心前往搜寻,又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才终于找回了她的猫小姐。   可怜的猫小姐无意识间,完成了它的减肥大业……但是回家之后是否会复肥,那就……那是一定的事儿吧!   倘若吕翎音仍然附魂其上,即便跑得再远,也总能找到回家之路,问题这个时候,她早就已经返回了超三维世界,猫小姐又恢复成了一只彻彻底底懒散的家猫,不认识道儿,也逮不住麻雀、追不上老鼠,只能刨垃圾堆找食儿吃,又焉能不脏、不瘦?   那么以吕翎音爱猫的个性,又怎么会把猫小姐独自扔在街上,不先带它回家去呢?因为她在地球的这座都市中大受震撼,就连举止都难免有些失措了,哪儿还能想得起来送还橘猫啊——而且吕翎音自身所源出的世界之中,猫儿的驯化时间还并不长,大多数仍然保留着强悍的野生技能,与地球都市中的废柴家猫绝不可同日而语……   地球究竟是否真被封禁了修仙之途,地球上种种不可思议的技术究竟源自何处,其实以吕翎音超三维的智慧是很容易看清楚的。问题这种纯粹的机械文明社会在三维世界中绝无仅无,吕翎音此前从来都没有接触过,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所以一开始才会被过往的经验所束缚。仅仅几天时间,她就终于窥破了其中真相,即便在同样的社会中两个不同的文化体系之间,这种认知速度亦堪称奇迹。   仙人就是仙人,若无这种能为,张禄也不会带她来领略地球的独特风味吧。   然而越是了解,吕翎音就越受震撼,以致于她仓促就抛弃了猫身,折返回超三维世界。本想再就相关地球的问题向张禄仔细打问一下的,尤其地球因何而被封印,她始终找不到任何端倪,因为看起来,就连地球人本身都难以解答这个问题——他们都不知道封印一说,又何谈缘由?张禄呢,他是不是清楚?他肯不肯实言相告?   可是才返回超三维世界,她就不但见到了张禄,而且还见着了三无。两人的姿态都很奇怪,相距一定距离,各自怒目对视,三无甚至正好抬起手来,作势欲击……这是什么意思?吕翎音当场就惊了,这是打算干架么?难道他们不知道同类不得相斗,乃是仙人的铁则么?   吕翎音当即朝前一蹿,就隔在了两人之间,然后先问张禄:“你们在做什么?”张禄一脸的不忿,下巴略略一扬:“你问他!”   吕翎音又再望向三无——这个习惯做僧侣打扮的家伙她也是很熟的,因为三无在登天后不久便即加入“屠龙战队”,并且在“玄奇界”打过一段时间的零工,和吕翎音也有过同事之谊,虽然时间并不长——就见此人此刻仍为僧形,脑袋上除了两根浅浅的眉毛外寸草不生,五官全都很夸张地努在一处,周边愤怒的气焰如有形质一般。吕翎音就劝慰道,你消消气,因为什么要这么光火啊?你们跟这儿对峙,究竟为的何来?   三无仍然怒目瞪着张禄,也不正眼瞧吕翎音,却冷哼一声:“你回来了,那你应该知道我为的什么想要收拾这个叛徒!”   “叛徒”一词直透入吕翎音的意念之中,铿然有如金铁交鸣一般,吕翎音不禁微微一愕。随即就听张禄反驳道:“什么叛徒,我叛谁了?我是跑去投降了龙族,还是主动对仙人动手了?我怎么就叛徒了?你今天给我说说清楚!”   吕翎音明白了,估计三无也曾经听说过地球封印之事,所以跟自己此前似的,特意跑来阻止张禄解开封印,但是……你用得着这么蛮横凶狠吗?当即劝说道:“张禄也有他自己的立场,只要这立场并不违背群仙的利益,那就……”   三无嘴角一撇:“吕道友,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可知道,那个地球为什么会被古仙封印?”   吕翎音秀眉微蹙:“难道你知道其中缘由?愿闻其详。”   三无伸手朝下方一指:“因为那地球上,也包括咱们眼前这个张禄,他们根本就不能算是人!”   这句话石破天惊,吕翎音当场就傻了:“何出此言?”她还当三无的意思是说地球人如何道德败坏、行为放荡,就比那清玄世界的修真者更为可恶,所以都不配被叫做“人类”……但是随即就听三无解释,敢情,所有地球人体内都蕴含着龙族的基因——虽然只是极少量的。   吕翎音当即就被这彻底出乎意料之外的新讯息给震得脑袋“嗡”的一声,迷茫之中,就听张禄辩驳道:“人和猴子又有什么区别了?就其血脉中精元而论,也不过百分之一二的差别而已,为何一者为人,一者为猿?各下界人类多有不同,真元差别甚至有大过千分之二三的,你我之间差异却还不到此数——为什么你就是人,我等就不是人?!”   三无勃然大怒道:“一派胡言!仙与龙本是天敌,汝等既然混杂龙族精元,还敢自称是人吗?!”   “那我们又算什么?不是人,也不是龙,你倒给我个分类看?”   “汝等乃是异种!”   “可仙人与异种又并非天敌啊!”   二人针锋相对,嘡嘡嘡几句话对过,那边吕翎音也终于缓过来了,一见三无恼怒之下,真要动手,赶紧阻拦:“你疯了,同类之间不得相斗!”   三无恨声道:“他又不算咱们的同类!”   这回张禄还没开口,吕翎音先帮忙解释了:“怎么不算同类?即便他身上确有龙族精元,终究存量微乎其微,而且还是隐性的,就大略观之,与你我有何不同?你们之间的差异,又何如你与凡人之间的差异?你尚且保爱凡人,为什么偏要与张禄相斗呢?”   “凡人本是我等源出之祖,岂可相提并论?”   “异界凡人可未必跟你有什么血缘关系,难道你也都一律视之为异类,甚至视之为敌人吗?!”   “他若老老实实跟天上呆着,我自然不会对他动手,但他竟想解开古仙的封印——是可忍孰不可忍?!”   张禄冷笑道:“古仙是你祖宗啊?凭什么他们设下的封印,今仙就不能解开?时移事易,往日不同今时,就算古仙当初封印地球是正确的举措,也不能说到今天仍然适用——有本事你找个当初设置封印的古仙出来,让我跟他辩论辩论哪!”   随即转向吕翎音:“你下去瞧过了,那你说,地球人究竟是不是邪恶的,是不是如龙族一般暴戾、混乱?这个封印,应不应该解开?”   吕翎音还没有回答,三无先冷冷地朝下一指:“你敢说地球上那些异类,就全都是和平的,良善的么?!”   吕翎音摇摇头:“地球人中,就我所见,亦多凶残、无理之徒……”不等三无得意,她就赶紧加转折:“然而,又有那一界的人类纯然无垢,人人为圣为贤的呢?我虽然观察的时间并不长,但也可以保证,大多数地球人本性还是良善的,不比其它各界凡人为差……若比起清玄世界来,简直就是道德楷模了!   “张禄所言暴戾、混乱,固然是龙族的特性,但并非人类就毫无沾染,各界人类骨子里亦往往蕴含着那些偏近于兽性的因素。起码在我看来,地球人有九成九与其它各界人类无甚差别,剩下那一分,也是各界凡人的通病。即便你告诉我他们体内含有龙族精元,我回想起来,仍然当他们是人类,而非什么异种。”   三无目露凶光:“那你也认为,这封印应当解开?”   吕翎音犹豫了一下,随即转向张禄:“这个……实话说,张禄啊,你的同类虽然断绝了修真之途,但发展速度比其它各界人类都要快得多,就目前看起来生存环境也要平安喜乐得多,真没必要解开封印……”   张禄心说你只是瞧见了和平的大城市,还没有亲自体味过那些贫穷、动荡地区呢……当然这话是自暴其短,他不会宣之于口,只是微微苦笑着一摊手:“正因为平安喜乐,所以人口繁殖速度很快,地球上的资源已经很难再满足供应了,而在下界,即便冲出大地,迈向宇宙虚空,想要从别的土地上获取资源,其途漫长无比。若能解开封印,使他们转而将元气也作为一种新的能源,又可疏散人口而入天上,生存危机便可逐渐解除。再说了,你又怎知道解开封印之后,地球人不会生活得更好?”   随即双眉一轩:“况且,你也承认同为人类,那为什么别的人类可迈修真之途,地球就偏偏断绝?这不公平!”   三无撇嘴道:“世间又哪来‘公平’二字?”   “你闭嘴!”张禄呵斥完三无之后,又再温言以对吕翎音:“虽然时间并不长,但相信以你的眼光,地球上的组织结构也该有所接触,他们的科技水平,对世界的了解程度,你也大致有所研判吧?再加上如此庞大的人口基数,我相信只要解开封印,很快就能有成百上千甚至更多的地球人飞升天界,那对于咱们屠灭龙族的理想不又能更进一步了么?”   随即张开双手:“还有这高天上的奥秘,以修真者的眼光看来,颇多不可索解之处,往往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但以地球人对食物本源孜孜以求的态度,或许能够揭示出更多真相来也说不定。甚至于更高维……不,更高一层的境界,也能有所体察,不比仙人们独自修行,妄想再度飞升要来得现实一些么?”   吕翎音手捏着下巴,沉吟不语。   张禄又再转向三无:“我想要解开地球的封印,此志坚不可渝,你想要攻击我,那就来吧,我不会还手,但你也休想阻挠我!”   三无冷笑道:“你真以为我不敢动手么?虽说同类之间不可相斗,但我根本就没有当你是同类!”说着话又再提起手来,就待有所动作。   “且慢,”吕翎音再次站出来劝阻,“我还有一事不解,等说明白了,你们再动手不迟?”   “何事?”   吕翎音转向三无,一字一顿地问道:“我记得你已经改变形象了,为何又再恢复过往的僧形呢?你新的形象应该是短发、汗衫配短夹克,还有休闲裤、皮鞋……”   三无嘴角不禁一抽:“你想起来了啊……”。   a    第九十六章、得寸进尺   张禄和三无当然是在演戏了,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不久前吕翎音才刚投影进入地球,张禄就紧急呼叫三无和魏强过来,说有要事相商。魏强正在与龙族搏战,不克分身,最终只有素来悠闲的三无赶了过来,张禄把事情缘由大致一说,三无当场就急了:“你是要疯啊!”   张禄双手一摊:“要不然你说怎么办?咱们想要解开地球的封印,若是不能说清楚理由,必为吕翎音所阻,她一个也就罢了,若将消息散布出去,别说解除封印了,恐怕咱们在天上都没有了立锥之地!”   三无说就算你解释清楚了,难道她就不会阻拦了吗?这一下咱们的老底儿都让你给掀光啦!   张禄摇摇头:“是我的老底,不是咱们的老底,大不了我一个人牺牲罢了——自古革命没有不流血的,地球人革命,请自张禄始。”随即正色道:“咱们也已经从嫘祖的记忆中挖掘出了当年的真相,那票前辈……混蛋本来奉命潜至天上,想要逐步掌控仙人的话语权,进而与龙族谈和,但他们却为了解斗而拉偏手,结果与仙人同类相争,这才露出了马脚……正所谓‘自作孽,不可活’。   “但若是他们始终潜伏呢?就外表而言,即便论内在的基因,他们又跟普通的仙人有多大差别?你现在知道自己跟其他仙人的差异了,会不会把他们目为异类,从而起什么屠仙灭龙,独霸天界的念头,进而主动发起对仙人的攻击?”   三无一撇嘴:“我才不作死呢。”   张禄追问道:“假设说,你有绝对的实力可以击败任何一名仙人,而天上也没有‘屠龙战队’这种有一定凝聚力的仙人团体,你会不会干?”   三无沉吟不语。   “仙人的铁则,同类不斗,这不是有什么强制措施的法律条文,而只是普遍的道德准则罢了,但凡得升天界之仙——除了那些速成班出来的——道德境界即便不算圣贤,也没有什么大奸大恶之徒,面对外貌相同,又可以语言沟通的同类或者准同类,你真下得去手攻击吗?”   三无皱眉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是想说,倘若当初那票混蛋不主动攻击其它仙人,我猜想帝之一党也不会起意剿杀他们,顶多当他们是异类,从此冷暴力不相往来而已。而放到今天,就算吕翎音他们知道了真相,又有几成的可能性主动攻击咱们?同事既久,我了解他们啊,除了不跟咱们似的怀藏着天大的小秘密,他们跟咱们毫无区别,是可以通过谈判取得成果的。”   三无沉吟半晌,这才犹犹豫豫地说道:“也不过是你的猜想罢了……这事儿太大了,咱们得投票表决。”   “就看你喽,”张禄笑道,“三个人,两票赞成就算通过啊,我要是能够说服了你,咱们还需要再找魏强过来吗?”随即伸手朝下方一指,“再说事情紧急,吕翎音不知道多会儿就回来啦,哪儿还有时间慢慢地开会讨论?”   他朝三无一瞪眼:“赞成还是反对,赶紧下决断——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三无瞟了一眼地球——那只肥猫还在街上转悠呢——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其实吧,有件事儿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什么事?”   “我和魏强去那两个封印点勘测了一番,同样埋藏了大量龙尸……也不知道帝党当年在天上有多威风,总共杀了多少条龙……但问题是埋藏得很深,直通地核,倘若轻易将之发掘出来,就恐怕戾气会混杂进地幔里去……”   “那又如何?”   “根据我们的测算,无论起出龙尸,还是彻底把那俩星球给爆了,都会导致时空紊乱,戾气混杂着地幔中的能源,很可能直接突破时空壁,影响到整个地球……”   张禄一皱眉头:“会酿成多大的天灾?”   “还好啦,”三无苦笑道,“也就跟当年女娲招彗星灭恐龙差不太多威力。”   张禄不禁呲呲牙花,倒吸一口凉气,但他随即就问了:“可我看清玄世界的封印没那么复杂啊?”   “情况确实不同,”三无摇摇头,“根据我和魏强的猜测,大概当时清玄世界上就已经有了人类居住,所以帝党怕影响到清玄之人,没敢在当地搞那么大工程——清玄那算是个急就章吧,我相信直接把清玄世界给轰平了,应该就能坍塌封印之一角,还不会影响到地球。”   张禄沉吟道:“那就只有从清玄一地下手喽。可是要想不影响清玄世界的人类,咱们还得花大量的时间,慢工出细活儿……也就是说,恐怕几百上千塌缩年内,这封印都解除不了啦?”   “也不见得,”三无耸耸肩膀,“根据我和魏强的测算,只要三到四倍的地球余孽一起动手,还是有可能顺利解除某点封印而不影响地球的。”   “三到四倍?”   “三三得九,三四一十二……怎么着也得聚齐十个人吧。”   张禄一啧嘴:“那就得等口袋地球世界运行完第十代了……”他想了一想,突然间抬起头来望向三无,目光中隐含着询问之意。   三无点头答道:“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倘若你的猜想得以证实,吕翎音不但不收拾咱们,还肯帮咱们去解封印,那就有机会扯上更多的仙人相助;但若是你的猜想有误,那就满盘皆输……”   “说不上满盘皆输,”张禄想了一想,回答道,“也就暴露我一个吧,我估计她不会主动攻击我,大不了老子闪人好了,从此窝在地球上专心操作口袋地球世界。”   三无伸手朝下方一指:“可如今地球的位置已经暴露了呀,难道她就不会为绝后患,而直接把地球给轰了?”   “可能吗?”张禄斜睨着他,“当年牛逼哄哄、霸气无双的帝党都没能轰灭地球,换现在这票仙人,谁能下得了这种决断?”   “那是人多心不齐,要是吕翎音一个人拿主意呢?”   张禄一撇嘴:“那不还有你们呢嘛,你们就为了隐藏身份,甘心跟旁边儿傻看着?我相信她只要敢起那种念头,你们都不必要暴露,只要把消息散出去,再一煽乎,起码‘屠龙战队’里就再也容不下她!”   三无犹犹豫豫地问道:“真要冒险?”   张禄苦笑道:“已然这样了,反正我是暴露了,不冒险也得冒险,问题是……咱们该怎么冒险法?”   于是二人就商量着,三无假装强硬派,不但反对解除地球的封印,还打算主动攻击张禄,演一出戏给吕翎音看。倘若吕翎音回来之后,直接站在三无一边,并不反对向张禄动手,那张禄就赶紧逃亡,回地球上去专心经营口袋地球世界——他相信自己打不赢总跑得赢;其后若吕翎音执意要追杀张禄,或想对地球不利,三无也方便在旁边解劝。   ——此獠想要解除地球的封印,所以我才攻击他,如今他既然主动闪人了,那还追杀干嘛?多少总有点儿同事之情,老吕你就真下得去手吗?   但若吕翎音仍目张禄为同类,或者还心存犹疑,那就必然会伸手解斗,三无的态度越蛮横,吕翎音就越可能帮忙张禄说话。为什么不能歧视地球余孽?为什么可以解除地球的封印?让吕翎音自己找理由——哪怕是在紧急情况下临时瞎想,现编歪理——那也比张禄自己苦口婆心地劝说来得有效果吧。   可是两人才刚摆开对峙的姿态,张禄却又说了:“三无你换个形象吧,还是继续当秃驴为好。”因为三无如今一身“博士”装,实在太过地球化啦,若是没有样本作参考,恐怕谁都不会联想到跟张禄的打扮本出同源,这吕翎音都去地球上参观过了,难道还能瞧不出来吗?   但他们就忽略了,三无在改形象之后也是跟吕翎音照过面的——其实就算不忽略,那也没有其它办法了,除非把魏强再紧急叫过来替换下三无,但估计魏强一时半刻还真过不来——吕翎音一开始担心两人真打起来,就没细想,等到眼见得情势缓和,她也不傻啊,当即就反应过来了,于是就一字一顿地问三无道:“我记得你已经改变形象了,为何又再恢复过往的僧形呢?”   三无不禁嘴角一抽:“你想起来了啊……”   “你们演的好戏!”吕翎音冷笑着问道,“老实交待,你们的同党究竟有几个?”   张禄诚恳地回答道:“确确实实就我们两个,就目前为止没有第三个了。”   “满嘴谎言,你猜我会信你么?!”   三无插嘴道:“但是你也看过了地球的现状……”   “我还大致了解了一下地球的历史,”吕翎音打断他的话,“了解了一个彻底断绝了飞升之途的种族是怎样伴随着飞升梦想一步步迈向文明,从血与火之中升华出来,然后为了繁殖速度过快而烦恼……”说着话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抹抹脸颊:“张禄说得没错,完全将地球排除在外,确实是件很不公平的事情,况且地球人虽有龙族的精元,却并非龙族一般暴戾,更重要的是可以沟通,可以讲道理……”   张禄试探性地问道:“如何,你也认为应当解开地球的封印吧?”   吕翎音摇摇头:“可以解开,但未必‘应当’——终究解除封印,颠覆地球人过往的认知,给他们指明飞升之路,无论对地球还是对天上,究竟会产生何种影响,谁都说不准啊……”   张禄忙道:“地球人的历史,就是一步步从愚昧走向文明,从感性走向理性,我相信即便打通飞升之途,理性和科学也将会为地球开创一个更加繁盛的新纪元,而非相反……当然啦,起初的混乱也是难以避免的,世间本无十全十美之事,但是没关系,还有我等在天上监护着嘛。而等到地球能够输送更多仙人上来,‘屠龙战队’也必将更为壮大,彻底击败龙族指日可期!”   三无耸耸肩膀道:“我们又不可能去投靠龙族啊。而且你瞧我和张禄,飞升之后也并没有找一个角落去窝着,自修自道,仍然参加战队,为了仙龙之争在贡献力量嘛。我相信同类们登仙之后,绝大多数也会遵循这条道路而行的。”   “罢了,”吕翎音苦笑摆手,“随便你们吧,这事我就不管了。”   “别不管啊,”三无打蛇随棍上,“还有件事要请你帮忙呢……”当下便将自己的设想大致一提。吕翎音当即耳朵竖起,瞳孔瞪圆,怒视三无:“你这贼秃别得寸进尺啊!” 第九十七章、聚议   “屠龙战队”全部成员六十多位仙人,这次超过三分之二都汇聚到了“玄奇界”内。七小一大,总共八个巨大的人造球体完全不符合物理规律地静止在密布宇宙尘埃的星云之中,在中央大球体的核心部位,有一片模仿某下界风光创建的空场,仙人们就在空场当中,散乱地围成一个圆圈,或坐或站——当然绝大多数都是站着的,因为他们并无肉体,遑论疲劳,完全没有必要改变日常惯用的姿势。   其中隶属“玄奇界”的只有六人,这个部门最近在持续萎缩中,好在通过张禄对系统的优化和改造,暂时躲过了人手极端不足的麻烦;归属联络部门的也只有八人而已——上述两部门全员到齐。   最大头的是战斗部门,但有将近一半都是实习生——比方说唐莹——还不能独自巡查龙族领域和与龙族搏战,即便他们在下界都是威名赫赫的强者,部分还经历过多次生死搏杀,但以肉体作战和用意念对抗龙族,终究是截然不同的两道,恐怕没有数十塌缩年的经验积累,很难被提升为正式战斗成员。相比起来,另外两个部门想要转正就容易得多了。   超过三分之二的战斗人员仍然留在边境上和龙族象限中,前线一时一刻都不能缺人,剩下的也齐聚“玄奇界”。“拳王”魏强本来不必参与这次大会的,但他主动要求换班,特意赶了过来。   一看成员聚齐,索太首先迈步而出,站到中心位置,手中玩弄着他那须臾不离身的金色算尺,面露微笑,开口道:“这次会议的内容,相信大多数同仁都已经了解了,但还有一小部分并不是很明确,比方说……”朝魏强等人方向略点一点头——“那么,还是由吕道友先来详细地说明一下吧。”   说着话后退入人群中,吕翎音迈上两步,接替了他的主持位置。随即吕翎音环视众仙,表情严肃地说道:“简单而言,在咱们当中,有两名从并不属于已知四十二个宙域、一百零七个有人类居住的世界飞升上来的同仁……”   她略一回首,张禄和三无便也迈步而出,站到她的身后。二人一个抱拳,一个合什,向群仙施礼,同时介绍说:“我们是从第四十三宙域、第一百零八——一个叫做地球的——世界中飞升上来的。我们的世界被人为地隐藏了起来,并且封禁了修仙之途,我们算是透过封印罅隙,才得以侥幸登天的先行者。”   唐莹事先并不知道会议内容,闻言不禁瞪大了双眼:“张禄,难道你不是我天垣之人?!”   张禄朝她微微一笑:“我只是在登天以后,又降去天垣重修了一遍而已……”   “怪不得,”唐莹恍然道,“我还以为你是我天垣空前绝后的天才,不到五十岁就能破境登仙……”   “若按天垣的寿数而论,”张禄一挑眉毛,“也就三十岁。”   “好了,”吕翎音摆一摆手,“咱们还是归入正题。关于这个地球被封禁之事,我从前也曾听某位前辈大致讲述过,而这两位地球来客,带给了咱们更为明确的根由说明,来龙去脉……”   于是就把上古时代从伏羲、女娲诞生,地球人的创造、飞升,直到帝之一党封印地球、嫘祖发现封印破绽等事,条理清晰地说明了一遍,最后总结道:“如今聚会诸位同仁到此,是为了商讨以下两个问题:一,是否接纳这两位地球来客;二,是否允许他们解除地球的封印,从此招收更多的地球人飞升上界。”   群仙交头接耳,各自私下阐述意见,并且听取身边人的想法,但大家都把声音压得很低——其实是把意念流缩窄,但也并非彻底地密谈——不至于影响到更多的同仁。等了一小会儿,索太首先举起手来:“我先表个态啊……”   群仙的目光全都汇聚到他身上,索太笑一笑,指指仍然站在场中的张禄和三无:“这二位呢,大部分人都熟,三无是魏强招揽的,张禄是我通过三无领进战队的,若问是否接纳,咱们不是早就已经接纳了他们了么?那为什么今天又要讨论起这个问题来呢?难道说他们跟从前有何不同之处吗?   “若说不同,那就只有出身不同,来自于一个咱们此前从未发现过的世界。但原本的一百零七个世界,难道前辈仙人就都一口气发现完了么?据我所知,在战队结成之后,通过对下界的搜索,我们就又发现过前人并无记述的十二个世界,其中三个有人类居住……”他随手一指某仙:“这位就是雾泽世界的第一位登仙者,他飞升之后,难道咱们曾经开过什么大会来讨论是否接纳他吗?还有两个世界就目前而言,尚无人能够破境飞升,那么一旦产生了最初的飞升者,咱们是不是还要开大会讨论呢?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嘛。”   说着话他竖起了手中的算尺:“所以对于吕道友提出的第一项议题,我的态度是:当然接纳啊,都已经是既成事实了嘛。而且实话说,我们目前还真离不开张禄……”   三无撇嘴:“哦,我就是可有可无的……”   索太并不理会他,继续说道:“至于第二项议题,我也认为,完全可以解开地球的封印,接纳更多修真者飞升嘛。各位,地球上可有整整六十亿人口哪,而且开智者和浑浑噩噩的愚氓之间的比例高得吓人,等到重开修真飞升之途后,即便只招揽到其中一成新仙人,战队的规模都有可能成倍地增长啊!   “各位在前方与龙族搏战,经常抱怨人手不足,怪我们在后面的没能输送更多人才。如今大批人才就摆在眼前,又岂有不纳之理?”   人群之中,一名张禄并不熟悉的名叫羽落的仙人提出异议:“若照方才吕道友所说,地球人和其它世界的人类是不可相提并论的。地球人并非自然的产物,而是人造的……”   仙人晁千里笑笑,打断了羽落的话:“你敢保证已知一百零七个下界的人类就全都是自然而生的么?为什么相距遥远,甚至处于不同宙域,而人类的外貌甚至气脉全都近似?各下界物种八成以上都不相同,只有剩下两成差相仿佛,其中以人类最为相近——缘由何在?似乎不能轻易便将其它人类归为一类,地球人单列一类吧?”   有一个名字听上去挺正常,还有点儿地球化甚至是中国化的仙人,名叫卫循,捋着胡须插嘴道:“事涉远古,无人知晓……而且对于咱们的根源,貌似也没谁想过要去探索、研究啊,真是可惜。但无论外形,还是气脉,地球人比之其它各界人类,都不能算是很特殊的一个种族,为什么要特意区分开来呢?”   羽落仍然皱眉:“但他们身上终究带有龙族的精元……”   “很微量,而且隐性,”吕翎音反驳道,“你看张禄、三无,哪有一点不似人而反象龙族?即便凡人之中,也有不少体内先祖传承的隐性精元显性化的例子,比方说长出来尾巴……难道因为有这隐性精元存在,这一族就都不算普通人类,而是什么有尾族吗?”   索太也笑着问羽落:“你担心什么?担心他们会倒戈投靠龙族吗?据我所知,他们和你我一样,都只能与人族相沟通,而无法与龙族相沟通,即便想要去投降龙族,那也得说得明白才是吧,龙族也得收才成吧。”   羽落并未回答,索太身边的“玄奇界”同仁尚恒毅却有些犹豫地怀疑道:“但他们两个基本上都呆在后方,若在前线,时时与龙族接触,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不会发生什么事,”此前始终沉默不语的魏强突然间开了口,并且迈前一步,“诸位应该都认识我吧,实不相瞒,其实我才是第一个飞升的地球人。”   群仙闻言无不哗然,吕翎音不禁转过头去,狠狠瞪了张禄一眼,那意思:果然还在撒谎,我信你才有鬼!张禄朝她一摊双手,耸了耸肩膀,意思是:我也很无奈啊,怎能随便暴露友伴?希望你能够理解吧……   魏强本身就是“屠龙战队”的发起者之一,同时也是战斗部门的中流砥柱——甚至于,虽然没有明确统属,堂阳季陨落后,说他是战斗部门老大都可以——在场自然无人不识,而且对他的信任程度要远远超过张禄和三无。那么既然魏强自己站出来表明了身份,对于带着龙族基因的地球人会不会叛变投龙,或者起码略略倾向龙族之事,都已经毋庸怀疑了。   有一名和三无起初打扮非常相似,也是修的类似释教功法的仙人越众而出,先双手合什,然后提出疑问:“首先声明,我是赞成接纳张禄和三无的……魏施主更不必说了。但若说地球人和其它人类并无本质区别,似乎也不大准确吧。方才吕施主的讲述中提到过,可能是基于龙族隐性精元的特性,也可能是受那神秘的相柳的影响,地球人是可以吸纳他人元气的,而张施主也确乎吸纳过堂阳前辈和昌意前辈陨落后的残余能量、意念。不知道各位对此事如何看?地球飞升客,是否会尝试吸取仍然在生的仙人呢?”   三无认得此仙——因为难得碰见一个打扮相似的仙人嘛——名叫灯草僧,来自虚梵世界的胪句寺,这位完全是受在凡间时就无比倾慕的“拳王”的感召,才加入战队的。于是三无开口道:“我来回答这个问题成么?”   索太一抬手:“可以啊,你们又不是待审的案犯,随便说。”   三无转向灯草僧,躬身合什道:“师兄,须知从不同凡间飞升上来的仙人,或精擅武道,或精通术法,虽然生命形态已然彻底改变,骨子里仍然留存着凡人时代的烙印,是不能说全然一致的,岂知我们地球人呢?而我们的这项异能虽然比较特殊,但若不主动施展,也是不会影响他人的吧。吸取他人能量和意念,那就等同于发起攻击,同类相争了,若谁敢破坏这天上的铁则,自然人人得而攻之,在这点上,其实有异能,无异能,并没有本质的不同……”   “哈哈哈哈,”突然间似乎有人朗笑起来,随即一个双瞳泛白的老仙迈步而出,站到了三无的对面。三无认得,此仙名叫阮瞽,瞽就是瞎的意思,因为在凡间便已目盲,故得此名。这老头儿岁数挺大,本来一个人缩在某角落里自修的,还是三无巡游各象限,偶尔找到了他,经过反复劝说,才把他拉入了屠龙战队,跟自己呆在同一个部门。   就听阮瞽笑道:“老夫倒觉得,这种能够吸人能量、意念的异能,并无不妥,反倒是件好事哪!” 第六十八章、怀匕其罪   关于地球被封印之事,其实张禄他们心中最大的障碍就是那种能够吸取他人能量和意念的异能了。这就好比一群人中间,大多数空着手,却有几人独执利刃,你说其他人能够安心吗?就算大家伙儿都是友伴,是同仁,相互间已经产生了足够的信任感,但当外面还有一群人同样利刃在手的时候,那些空手的愿意和敢于轻易接纳他们吗?   更不用提三无曾经举过的什么食草、食肉动物的例子了。   所以张禄一开始是并不想泄露此事的,但此事牵扯甚多,事先又没有很好地编织语言,讲述过程中就难免会泄露出蛛丝马迹来。张禄考虑,与其造成漏洞使人起疑,还不如自己坦诚相告为好。仅仅自己这几个“地球余孽”也就罢了,倘若真的能够说服群仙,相助解开地球的封印,此后陆续有地球人飞升上来,数量一多,时间一长,这个秘密就不可能再保全住。事先隐秘其事,如同暗藏后手,等到被人揭发出来,那真的无私也有私了,很可能引发地球飞升者和其他仙人之间更大的猜忌,导致分裂。   原先伏羲、女娲所造出来的第一批飞升者,那群混蛋就是在这条道儿上跌了跟头的,导致帝的一党不但剿杀他们,进而还担心地球住民,干脆加以封印……他张伯爵可不能重蹈覆辙!   故此不顾三无反复用眼神警告,张禄仍然把相关事宜向吕翎音合盘托出。吕翎音也考虑到,这可能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我倒觉得无所谓啦,但恐他人心生疑虑……”当然她更没有帮忙地球人隐瞒的理由,因此也陆续告知了其他仙人,并且在这次“屠龙战队”的会议上毫无隐瞒地讲述了出来。   早在张禄“泄密”的时候,三无就开始构想解释性言辞,等到灯草僧在会议中就此事提出疑问,他当即便站了出来,侃侃而谈,表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嘛,谁身上还没点儿特殊技能呢?即便我等怀揣利刃,只要不取出来,那跟空手又有什么分别?而若是谁敢掏出利刃,以向同仁,跟你用拳头打人,在性质上也并无不同吧?胆敢同类相争的,必受群攻,不管你使拳头还是使刀子,都没啥区别。   难道说你担心某一天地球飞升者多了,一起掏刀子刺向你们,搞什么政变?你也未免太看低飞升者普遍的道德底线了吧?再说了,若敢拔刀以向其他仙人,难道就不会拔刀以向地球同种吗?到时候互相警惕、防备,互相牵制,还哪有精力来对付你们?   不过他这话才刚说到一半儿,突然间就听阮瞽扬声大笑,把话头给打断了。随即阮瞽就站出来,真正语不惊人死不休——“老夫倒觉得,这种能够吸人能量、意念的异能,并无不妥,反倒是件好事哪!”   三无不禁愕然,心说我绞尽脑汁找理由,想说明这未必是件坏事,但还没敢上升到好事的高度啊,老先生你究竟有啥奇思妙想了?耳听索太问道:“老先生何出此言?请道其详。”   阮瞽游目四顾,看大家伙儿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不禁微微得意——若不是拋不下从同类中可能得到的那一份成就感,我又干嘛要懈怠修行,跑来掺和你们的什么“屠龙大业”?但他先不肯正面回答,而是转向张禄,取证道:“张先生曾经吸取过堂阳季和昌意,对吗?”   张禄赶紧声明:“只是在他们陨落之后,吸取了小小一部分而已……”   “感受如何,有何所得?”   张禄答道:“对于堂阳前辈,乃是无意中吸取,当即后退,未敢继续,所以所得数量极微,说不上有什么感受。至于昌意,我恼恨他相欺,又急于探询真相,故此主动吸收,量也比较大一些。所得能量,尚在体内,还需慢慢消化,才可与自身融合无间;所得意念……就好比听昌意讲述他的生平经历一般,历历有如目见——相关相柳之事、封印之事,我就是从他的意念中获得的。”   阮瞽微微点头,随即转向诸仙,缓缓地说道:“老夫在凡间时,就好读史,读史可明兴替,可触摸到事物变化的轨迹、脉络,其实对于自身修行也是很有补益的。但是飞升以来,却觉眼前一片混沌,前辈传留下来的史料实在太少了,很难让我摸清仙人的历史脉络——好比说关于帝之一党的事情,若非张禄吸取了昌意的记忆,恐怕咱们永远都不会知道……   “为什么会这样呢?很简单,没有文字史籍、史料。”   仙人并无文字,因为各人所通晓的文字多延承于凡间,相互间并不通用,而且也没谁有心情、有意愿新造一种天上通用的文字出来。固然语言也不通用,但仙人自可通过意念交流,本不发声,也就无所谓语言。对于三维世界,仙人们既可以直接理解凡人在说话时候本能释放出来的脑电波——也就是意念——也可阅读他们附着在文字上的意念;但在超三维世界中,一名仙人即便手写文字,其他仙人也无法从那些文字上感应到什么,只当是一些普通的线条、图案罢了。   简单解释,凡人的语言和文字都是不加密的,仙人无需语言,若书写文字,却是天然加密的。   再加上绝大多数仙人都避世而居,就算想要留下文字来,记述自己所知道的历史,先不提别的仙人是否能够看得懂,那也得有谁能够找到这些文字再说啊。凡间世界大小有限,人口也普遍繁盛,哪怕一名前辈高人隐藏在人迹罕至的深山密林之中,遗留下什么秘传功法来,最终被人发现的几率,都要比起仙人遗存在天上被发现的几率,大过上万甚至上亿倍去。   所以,我有什么必要留下文字记录?我顶多把自己所知讲给同类听而已。倘若多名仙人共居一处,当然可能尽情讲述、倾囊以授,但这种可能性实在太小,而因为这些寥寥无几的事件所导致的信息扩散和信息传承,可能性就更加低微了。   就听阮瞽继续说道:“等到加入了咱们‘屠龙战队’,倒是同仁之间的交流相对多了一些……”望着索太微微一笑,“也有某些同仁开始有意识地搜集和综合各方面信息。但这还远远不够,老夫以为,这也是天上人心不齐,有如散沙,咱们奋斗多年,也仅仅凑到了六十多位的缘由之一。   “但是如今就有一个大好契机啊。生时固然不可同类相争,肆意吸取他人的能量和意念,等到陨落之后,就没有这种障碍了吧。固然很多人认为,仙人之死,灿若星辰,并无所惧,亦无可悲,但老夫还有是所遗憾的——死后能量归之于宇宙还则罢了,意念流散,则老夫一生所历所经,还会有几个人知道呢?”   他朝向张禄,微微一笑:“拜托,当老夫陨落之时,请肆意吸取老夫发散的能量和意念吧。这样就可以将老夫的部分意念留存下去,至于能量,算是老夫给张先生的酬报。当然啦,张先生也要许诺,当你陨落之时,也请通过贵同类将意念继续流传下去。”   张禄急忙躬身施礼:“敢不从命。”   吕翎音笑道:“想不到老先生还有这种执念,可有违清静无欲之理啊。”   阮瞽摇摇头:“你们的修行讲清静,我们的修行讲断欲,但所要摒弃的只是私心私欲而已,意念传承、历史记述,这是有益于种族全体之事,岂可断绝呢?若真的无欲无求,咱们又为什么要飞升?为什么要屠龙?为什么要谋求再度飞升?”   吕翎音刚才不过开一个玩笑罢了,不想阮瞽倒嘡嘡嘡摆出那么大一篇道理来,只得微笑点头:“受教了。”   “提起有益于种族全体之事,”阮瞽的话还没有完,他又转向张禄,“据说张先生还吞吃过一条龙,可有此事?又有何感受,所得?”   张禄说龙族的能量我自然汲取,等待消化,与对待陨落之仙并无分别,而至于龙族的意念,只能模模糊糊有些印象,却无法据此以窥探龙族的记忆——实在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阮瞽笑道,“你若真能得着龙族的记忆,说不定就能理解龙族的生存理念,进而……真想要调和双方矛盾了。老夫不是说龙族的理念定然不可接触,不可理解,双方矛盾绝对不可调和,但……在理念差异太大的前提下,理解反倒可能是痛苦,调和可能更走进死路。关键是,你能够吞食龙族,这在对龙族作战中,或许是一件杀器,一手绝招呢。”随即转向魏强:“魏先生站在与龙族作战的第一线,可有尝试过施此技以斗龙族么?”   魏强摇头道:“尚未尝试过……此前我们很少单独行动,为怕身份泄露,故此不敢用。”   阮瞽鼓励他:“可以试一试啊。”随即又再环视群仙:“正是基于以上两个理由,所以老夫才说——说不定倒是件好事呢。譬如匕首,即便不在自己手里,终究掌握在同仁手中,难道是坏事吗?咱们之间,不必要那么深的猜忌吧。”   有一位仙人名叫韶王,此前一直歪歪斜斜地坐着,这会儿突然站起身来,问阮瞽道:“诚如老先生所言,地球人有匕首在怀,这是好事,但我等仍然空手,就不能说是好事了。”   “人各有所长,亦各有所短,只要尽其才,尽其能就好了。难道你们在前线奋战的,有看不起我们这些呆在后方,虽然辛苦却并无危险的同仁吗?”   “并非如此,”韶王摇头解释,“在下并不在乎个人利益。但请诸位想一想,日后大量地球人飞升上来,人人有匕首在怀,而我等的同乡飞升上来,却仍然两手空空,有此区别,各居各处还则罢了,若想拧成一股绳成就屠龙大业,会不会产生障碍呢?各自的差异未必会影响友谊,但若形成很明显的两个群体间的差异,结果就很可虑了。”   阮瞽闻言,一时哑然。但随即就又有一名仙人举起手来,乃是与张禄同属“玄奇界”的辰纻,他说:“老韶所言有理,异能终究是异能,而非技能,不可能相互传授,我等终此一生,估计都是两手空空的命了。然而,对于我等的后辈飞升者来说,却未必得不着这种异能啊……”   韶王一皱眉头:“怎么得到?”   “联姻。” 第九十九章、地球人的妄想   辰纻提到联姻之策,在场的大多数仙人都不禁摇头。   并非不同下界人类之间存在着生殖隔离,而是难以交通,此前从来都没有过通婚的先例。三维人类本身不逾越自己世界,遑论逾越不同的宙域了,就算通过“玄奇界”把其中某些精英分子穿越去异世界,一般情况下居留的时间也都不长,还肩负着种种任务、使命,根本不可能留下种子来。   ——至于任务失败,被抹去记忆,从此就生活在了穿越后的异界之中,那纯属天垣世界某些人受张禄误导得出来的臆想,根本就没有这档子事儿。   很大的一个原因,是穿越一事对于本三维世界来说,是即时的,一闭眼去了,不管呆上多久,一睁眼就又回来了,身旁之人甚至都毫无察觉。这是仙人利用不同异界之间时间流速不同造成的特殊效果,但仙人也不是万能的,所以穿越时间就不可能无限制地延长。   若真的想要让不同世界的人类通婚,那就必须真正地从某界选取一人,即便暂时也是割裂了他在此界的生活,转而穿越去异界……这可能吗?“玄奇界”之所以隐秘其事,穿越者不得泄露真相,就是担心这种事会影响到更广泛的人类生活,甚至改变某个世界人类发展的历程,你若真搞出联姻之事,那肯定就瞒不下去了呀。   所以群仙多数摇头,剩下的也皆沉吟不语。辰纻倒是胸有成竹,缓缓排开人群,迈入场中,随即抬起手来,臂随腰动,转了大半圈,示意同仁们放开眼界:“这片场地是我和一位同源的前辈所建,其环境模仿了我飞升前列星世界的大议会场。在列星世界中,每三年就会召开一次各邦修真者会议,参与者将近万数,非得有个足够宽阔的场地才可以。但在修建咱们这里的时候,我们考虑到天上仙人可能也就万余吧,战队能够笼络到的更少,所以缩小了规模,是按照三百人标准来建造的……”   其实这块场地足有标准足球场大小,就算近千人也肯定塞得下,但仙人们开会,总不至于排排坐着摩肩接踵,为示礼仪,相互间都还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所以勉勉强强也就呆三百人啦。   说着说着,辰纻苦笑起来:“结果那么多年过去了,这场地连三分之一都没能坐满。如此下去,能够堵住龙族不遭强力反击,不丧域失土就是极限了,还怎么可能彻底击败龙族,甚至于发掘出十三个象限之外是否别有天地呢?   “所以,本人是赞成解开地球封印的,并不仅仅因为那上面有六十亿的人口,而在于其中相当多数,其实已经做好了飞升的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羽落皱眉问道,“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辰纻朝他微微一笑:“阁下是战斗人员,对于我们未能及时输送新鲜血液,时常口出怨言的,也有阁下一份吧。那么,我如今就来仔细剖析一下缘由何在。下界的凡人眼界有限,智慧低微,只知身周方寸之地,而不识此外更有大千世界,倘若直接向他们展示,冲击力过于巨大,恐怕会引发心智的紊乱。而且,天上之奇异,也非凡间言语所能表达,所以时常有穿越者询问我们,天上世界究竟如何?我们总是回答说:但得破境飞升,自然了解,否则说了也是无用啊。   “到目前为止,只有部分下界的修真者真正认识到了世界外还有世界,尘世三千,并非呓语。在这种情况下,把他们长时间置于异界,那肯定是会出问题的,相关信息散布出去,对于他本身的世界也会产生难以预测的冲击。这就是我们隐秘其事的缘由所在……”   羽落插嘴问道:“这和飞升者数量稀少,又有什么关联?不是因为你们人手不足,所以才导致难以向我们输送新鲜血液吗?”   辰纻摇头道:“个人眼界的开阔,有助于心性的成长,心性的成长,也能够提升修为境界。这么说吧,倘若向凡人彻底揭开异界和天上之谜,并不会造成不良影响,而我们也确实这么做了,可预见的,飞升之人必将成倍增长。而且……”   他说着话,侧脸朝张禄一摆:“张禄新设计的系统,可以更为深入地引导凡间修真者,大幅度提升飞升者加入战队的比例。”   羽落仍然一头雾水:“本说联姻,怎么又扯到这方面来了?难道说联姻之策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吗?”   辰纻还是摇头:“不不,我只是想说,将异界之人长久置于地球,那是危险重重的事;但将地球人长久置于异界,却并无困难,则联姻之策可成也。”   说着话望向索太:“你是张禄的引导者,你懂了吗?”   索太伸手一拍算尺,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随即望向羽落,详细解释道:“摄人穿越的前几次,总是困难重重,即便我们减低任务难度,甚至直接伸手干预,都会有不少人自蹈死路。我原本一直不明白原因何在,直到接引了张禄……   “张禄无论对于多么奇特的异界,似乎都具备相当的适应能力,虽然起初境界垫底,他却很快就能成为团队的核心,为同伴分析异界的特点,从中找出破解困局之策。其实他后来的几次任务,我们暗中调高了难度……”   张禄闻言,不禁瞠目结舌——他也是才听到还有这么一说。   “……就是想看他究竟要如何解决难题,倘若真的遭逢危险,我们也一定会破例伸手相救,”索太面朝张禄,笑得很和蔼,“那时候我们就商量着,此人若能破境飞升,就算绑也要把他绑来做同事!”   张禄赶紧鞠躬:“不敢,不敢,承蒙夸奖。”   然而辰纻似乎摇头摇习惯了,却又部分否定索太的话:“不不,他不是在夸你。”随即望向三无:“我在接引三无的时候,也有类似感触,本以为是遇见了难得的心境通达、眼界开阔、不为旧我所羁绊的天才,直到前些时候受吕道友所邀,去了一趟地球,才知道张禄也好,三无也罢,在地球上都并非顶尖的人物。”   三无苦笑点头:“其实我们俩都只是小角色而已,因缘际会,撞大运了才得登天。”   辰纻再度望向羽落:“阁下还没有去过,所以没有概念。但你能够想象吗?一个彻底断绝了修真之途的世界,最强之人也不过能够力敌十数凡俗的世界,没有法术可使风调雨顺、农作丰收的世界,从迈入文明社会起,短短不足万年的时光,他们就发明出了能够屠城灭国的武器,发明出了能够冲出大地,迈向宇宙虚空的法宝,甚至研究出了可以合理解释凡间几乎一切现象的理论!”   羽落和几个还没有去过地球的仙人莫不惊诧,那些去过的则都缓缓颔首。   “更重要的是,”辰纻继续介绍地球,“他们已经摆脱了遗留在精元记忆中的上古修真传承,进而通过对宇宙的全新理解,幻想出了更多、更离奇的异界风貌。相当一部分地球人相信,必然存在着异界,甚至存在着如我等所居天上一般的更高境界,异界来客对于他们来说,并非不可接受的,会引发巨大冲击的事物!”   张禄听了,不禁皱眉,心说你丫科幻、玄幻作品瞧多了吧?你究竟都去地球上考察了些啥呢?   当然,他承认辰纻所言有其道理,刨掉那些因为种种原因仍然愚昧无知的地球人,绝大多数城市居民和相当数量乡村居民,其眼界的开阔、思维的灵活,都绝非还普遍处于中世纪的那些异界人类可比。甚至张禄敢说,我一普通地球人,论起脑筋灵活和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来,都不在异界很多巅峰修真者之下!   即便飞升超三维世界,我也觉得我们仨“地球余孽”,比你们在座那么多仙人加起来都还要强——当然这话他可不敢说出口来。   羽落嗫嚅道:“当真如此?又怎会如此?”   晁千里也是去地球转过的,当即笑着发表意见:“好比目盲者多耳聪,断手者其足灵动,或许正是因为封禁了修真之途,才使得地球人能够反照自身,心更清亮吧。”   张禄心说不对,那是因为我们极大发展了生产力,然后才有闲空去海阔天空胡思乱想……   辰纻最后总结自己的发言:“故此我以为,一旦地球打开了封印,我们可以用更简洁明了的方式去引导地球人,甚至直接把地球人长期置于异界修行,到那时候,就不难与其他凡人联姻通婚了。既然地球人代代传承下来相柳的精元,始终不灭,能够吸取能量与意念,那么这一精元也有很大可能性通过联姻在异界散布开来。假以时日,从各界而来的飞升者人人怀揣利刃,内部既不易起龃龉,对外也能大胜龙族——当然啦,需要时间,或许咱们全都看不到了……”   阮瞽笑道:“但是这个前景值得期待啊,这个想法值得尝试。”   韶王点头道:“我明白你先前所说的地球人已经‘做好了飞升的心理准备’,此言之意了。”但他随即却又摇摇头:“但你所描述的终究是远景,即便现在就摄个地球人过来,置入其它凡间,他想把自身的精元传承下去,甚而传播开来,都需要漫长的时光。但就目前而论,一旦解开封印,已经做好了准备,且又数量庞大的地球人将会很快陆续登天,甚至于百年之内,其数就可能与我们相等,到时候两大群体产生,你敢保证不会发生龃龉和摩擦吗?”   辰纻还想说什么,却被韶王摆摆手,示意他稍安毋躁——“当然啦,事无两全者也,时移事易,故旧之法必须要改变,但改变也必然会带来动荡和波折。我只是想警告诸位,解开地球封印,并非纯然是一件好事,毫无隐患,同时也想和诸位商讨一下,利弊之间,如何权衡。”   说着话朝阮瞽和辰纻一拱手:“好,通过两位发表的意见,我承认此事利大于弊,但利究竟有多大,尚无概念,还请继续发言说服我吧。”   吕翎音开口道:“我再说两句吧。首先请教诸位,可能用最简单的描述,来概括一下凡间世界?”   有仙人想了一想,回答道:“我等之本源。”   吕翎音笑着摇摇头:“先不必牵扯我等,也不要止步于凡人,而须统概凡间。”   又有仙人回答道:“诸多限制之处。”   吕翎音点头:“确实凡间比之天上,诸多限制,不得自由。但为何会诸多限制呢?”于是揭开谜底,伸出手指来在虚空中以一点为中心,画了相互垂直的三条线——一个代表三维空间的坐标系。 第一百章、拖延   吕翎音在虚空中画出一个三维空间坐标系,然后解释道:“这就是地球人对他们世界的基本描述。各位可以设想一下,是否任何一处下界全都如此,除长、宽、高所组成的空间外,就只剩下了一条时间线——他们称之为‘三维世界’。”   随即她又从中心位置延伸出了第四条垂直线——这在三维世界当然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但在超三维世界却很方便:“至于天上,则是——四维。”   张禄心说不,这第四条空间线还不够圆满,你们还达不到四维水平。当然他不至于即时站出来反驳吕翎音,补充其所言,而只是和三无对视了一眼。   看起来吕翎音这几趟地球跑的,收获颇丰啊。   自从变猫以投影地球以后,吕翎音又陪着多位仙人回去过。当然啦,她不再变猫了,摆脱了最初的疑惑和震撼,应当不至于在地球上闹出什么事儿来,张禄也信得过她的承诺。而且吕翎音还专门又去找了趟猫小姐,看看因为自己的疏忽,那只肥猫最终结局如何,是不是能够找回家去。倘若那可怜的猫儿还在流浪,吕翎音就会送它返回;倘若已经被活活饿死了……吕翎音都想瞒着张禄,悄悄施展起死回生之术!   好在靠着热心网友的情报,猫小姐早就得以还家,而且回去后用不了十天,就又吃得跟过往一样肥硕了……   在又展示了四维坐标系以后,吕翎音便道:“在下界,也就是地球人所说的三维世界当中,这第四条线是画不出来的;那么在天上,也就是地球人所说的四维世界当中,画不出来的第五条线,是不是在更高境界之中,可以顺利导出呢?”说着话伸手朝上方一指:“连咱们都想象不到,再度飞升将会去往何处,更高境界是何模样,下界的地球人却早就已经想到了啊!”   即便去过了地球的几位仙人,亦不禁露出震撼和茫然之色。   吕翎音苦笑道:“张禄曾经嘲笑我,很多事情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张禄心说有吗?我真有这么说过你?   “……当时我回复他说,宇宙浩瀚,其知无涯,但悟其然可也,其所以然恐非生灵可以妄测。但在去过地球以后,我知道我错了。悟不是知,知其有道,固然往往悟在知先,但知亦足以开悟。地球人枯居下界,其知已在我等之上,若能辟开两界通途,开悟还会远吗?那么他们究竟何以知呢?按照地球人的说法,就是‘科学的方法论’,秉持此论以深研,天地万物皆可在掌握之中。   “诸位试想,若持有此等‘科学的方法论’的地球人飞升天上,我们必将对天上更加了解,知其然亦知其所以然,进而对更高境界,也能够触摸到其一二了。”   群仙闻言,无不震撼。尚恒毅便指着魏强问:“那这几位,可持有‘科学的方法论’,能够传授否?”   索太笑一笑:“魏强能够创建咱们‘屠龙战队’,集众力以拮抗龙族;张禄能够更新我们接引凡人的系统,据我猜想,都有‘科学的方法论’为其指引啊。”   三无心说还是没我什么事儿,我就是一打酱油的……而且什么“科学的方法论”,你哪儿学来的这词儿啊?他开口补充道:“索先儿所言不差。但我们三人也只是地球上的普通凡俗而已,即便将所学传授给诸位,效果也不明显。但若有顶尖智慧之人能得飞升,为战队所做出的贡献,必将百倍于我等。”   张禄接话道:“索先儿谬赞了。其实我之所以能够更新系统,在短时间内做出那么大贡献,很大程度上是参考了一位地球前……朋友的创意。那位若能得着飞升,必为后方支援之中流砥柱。”他一开始想到的是嫘祖,后来一琢磨,嫘祖的口袋地球系统也就那么回事儿,帮忙完善到真正能用的还得靠张翼,所以张翼嘛……年纪还轻,就不能是“前辈”而得是“朋友”了。   多数仙人闻言,皆感振奋,于是最终表决,以绝对多数票通过了吕翎音所说的两个议题:一,接纳张禄他们几个“地球余孽”;二,允许张禄他们去解开地球的封印。   “然而,”等到表决完毕,张禄不禁长舒一口气,但随即就顺杆爬着提出了新的要求,“此封印为多位前辈合力构建,想要在短时间内顺利解除,仅靠我等三人,恐怕有所不足……”他希望仙人们能够群策群力,协助他们解开地球的封印。   别人还没有发表意见,韶王先一摆手:“且慢。”说这事儿倒也并不急于一时半刻,他本人很想在做出决定以前,先投影前往地球,去实地勘测一番——你们那么多人都去过了,回来后一力支持张禄他们,我可还没机会去探查哪。解除地球封印,本是大事,正如我说过的,既有利也有弊,必须仔细权衡,不可贸然行事——“且待我等皆往地球去来,到时候再作商议吧。”   很明显即便绝大多数仙人对于解除地球的封印都投了赞成票,但其中仍有相当一部分心存疑虑,对于封印是不是真能够解除,宁可观望。而且你们一时半刻还解不开封印正好,且容我们再仔细考察一番,再好好斟酌一段时日。   等到会议结束,诸仙散去,三无朝魏强和张禄打了个眼色,于是三人聚在一起,先送韶王等几名仙人前赴地球,然后他们也进入口袋地球世界的核心,手按嫘祖额头,进入了那片虚拟空间。   张翼这会儿没在打游戏,而正抱着一个笔记本苦思冥想,在构架新一代的口袋世界。倘若张禄他们确实遵守承诺,那么这第五代“游戏”就该自己上了,设计者同时而兼玩家,要怎么搞才能尽量不给自己找麻烦,同时又保持一定的新鲜感呢?终究自己起码需要在这口袋世界里呆上十好几年,才有望修炼成仙,若是对每个细节都一清二楚,那可多无聊啊。   他在这虚拟空间呆着那么长时间倒并不无聊,因为有游戏可打——都是通过系统从地球撷取的相关资料——又无需吃喝、休息,倒正对了他超级宅男的性子。   三无一进来就说:“开间会议室,我们有事儿要谈。”   张翼耸耸肩膀:“哪儿来的什么会议室?”这里长时间就只有他一个人,根本就不需要会议室嘛。   张禄一撇嘴:“那还不是你一动念的事儿吗?”可是随即想到,自己如今也已然获得了此处大部分权限,于是摆摆手:“算了,我来吧。”   他伸手在墙壁上划了一个长方形,随即便幻化出一扇玻璃门来,打开门,里面是间不大的会议室,一面是宽敞明亮的落地窗,窗外椰树轻摇、海水湛蓝、天空澄碧无云,竟然还是座海景房呢。会议室正中则安置着一张长会议桌,两侧摆满了靠背软椅,此外角落里还有饮水机和绿植。   三人迈步而入会议室,关上了玻璃门。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魏强等到大门闭合,把迷迷糊糊的张翼关在门外,这才一挑眉毛,开口道:“你们未免有些太过操切,太急于求成了吧?”   张禄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随手扯过一把椅子来坐下,同时苦笑道:“形格势禁,不得不然……既然被迫把真相泄露给了吕翎音知道,那你就拦不住她四处去宣扬,与其搞得人心惶惶,甚至闹出什么谣言来,还不如开诚布公,开这么一个大会呢。”   三无也笑道:“结果是好的就成了嘛,即便那些仙人不肯相助,起码咱们以后再研究封印的解除,不必要神神秘秘,到处避人耳目了。”魏强长舒一口气:“也是啊……不过必须得承认,我确实低看了那些仙人的道德观,原本以为,能够让他们接纳咱们‘地球余孽’的身份,就算是胜利了。”   张禄冷笑道:“道德,嘿嘿~~我怎么觉得那票仙人只是足够骄傲自大,感觉咱们不会对他们产生什么威胁,所以才顺水推舟。若真是有足够的道德感,就该相助我等,尽快解除地球的封印才对。”   三无则道:“一字记之曰‘懒’。同意接纳我等,也是因为我等已经是他们中的一员了,他们懒得不想再改变现状;不愿意帮助咱们解除封印,大概同样也是因为懒吧。”魏强大马金刀地坐下来,看表情有些不以为然。三无继续说:“或许应该再给他们一点儿强刺激……你说要不要下一代口袋世界,找一个知名科学家来修行?若能鼓一位科学家上天,或许能让群仙对地球的认知,尤其是地球人飞升后能够带来什么好处,更提上一个档次。”   张禄忙道:“可是我已经答应下一代接引张翼了……”魏强则摇头道:“这不现实。现代科学体系越来越完善,也使得门类越来越多,科学家往往只深研自己那一门类,在某种程度上,并不比普通人更容易接受新的事物,新的观点……要他们修仙?还不如咱们这些白纸一张呢。”   张禄想了一想:“貌似,爱因斯坦好象就曾经固执地反对过量子力学?”   三无摇头道:“那是误解,爱因斯坦并不反量子力学,而只是反哥本哈根诠释罢了……”随即一皱眉头:“说多了你们也未必明白,但你说得貌似有点儿道理,真把一位科学家放进假世界里去,他大概会把全部精力都运用在研究这个世界的规律和真相上,哪还有精神头去修真?好吧,就当我没提过这个建议。”   张禄问道:“那怎么办?咱们就干等着?”   魏强想了一想,回复道:“求人不如求己。一方面呢,张禄你对于清玄世界的干涉,要加大力度,倘若你的实验成功,计划有效,或许破除清玄的封印还相对简单一些。另方面,咱们也得多接引地球同伴登天,增强本身的实力……道路是坎坷的,前途是光明的,别想着一蹴而就。”   三无点头道:“那就先鼓魏文成,再鼓张翼……”他转头望向张禄:“魏文成那个废究竟怎样了?上回见他已经接近飞升了吧,怎么那么长时间还没有动静?”   张禄答道:“行百里半九十九,最后一步哪有那么容易达成的?再加上当时我忙着对付吕翎音,没空去接引他,所以安排张翼暂时拖了拖主线情节,压一压他的等级,也免得再搞出个速成废物来。既然吕翎音那边的问题已经大致解决了……我这就去扯他登天!” 第一百零一章、烂尾   魏文成在瀛洲岛上修炼有成,不禁地气冲斗牛,当即听得头顶上一声斥喝:“魏文成,汝这首鼠之辈,反复小人,纳命来!”就见一尊金甲神人自天而降,手使一杆长柄金瓜,就直向自己脑门砸来。   魏文成本来就有点儿惊慌,再加猝不及防,都来不及闪避,就被那金瓜“嘭”的一声正中头顶。但他只觉得脑袋略略一沉,随即金光大盛,不但丝毫未伤,反倒把金甲神人震得连退三步。   啊呦,魏文成心说我厉害了啊——要知道这天上的神祗,手中所使必非寻常兵器啊,肯定是法宝,被正中头颅要害都坦然无事,这在从前,魏文成连想都不敢想。当下是神也安了,心也定了,甚至隐约生出骄傲之心、得意之态来,他不禁微微一笑,拱手施礼:“请教天神尊号,何以袭仆?”   那金甲神人一击无效,也不禁有些惶惑,随口便回答道:“吾巨灵也。汝本待罪之身,焉敢背弃承诺,重修虚空之术?须知苍天有眼,下照妖邪,速速束手就擒,以候玉皇发落!”   魏文成闻言不禁皱眉,心说原来只是巨灵啊……在后世传说中,巨灵神是守护天庭的神灵,就好比是凡间的禁军大将,但这会儿——或者说这个世界的设定——还只是黄河之神,地位在天神、地祗之间。干宝有云:“二华之山,本一山也,当河,河水过之而曲行;河神巨灵,以手擘开其上,以足蹈离其下,中分为两,以利河流……”   所以说这家伙在道教体系里身份还不如丁甲神,只是一个小角色而已,自己能够生扛小角色的奋力一击,貌似也没啥可高兴的……于是也懒得跟巨灵神废话了,直接举起手中宝剑,将剑身朝着对方略略一晃,剑上所镶嵌的白色女娲石光芒大作,一片白雾铺天盖地喷射而出,当即就把巨灵神给冻成了一个大冰坨。   随即魏文成就待飞升上天,忽听身后有人招呼:“汝何处去?”转过头去一瞧,只见青衫磊落,长须飘洒,正乃段思阙是也——也就是虚空魔主的幻像。虚空魔主说你赶紧来破除镇物,放我出去啊。   魏文成眉毛一挑,嘴角一撇,似笑非笑:“我若不纵汝,汝能奈我何?”   虚空魔主说你疯啦,你把我放出去,咱们还能找个地方躲藏一段时日,以待将来反攻释、道二教;你不放我,以为道教诸神就会放过你吗?你若是听他们的话,老老实实跟这儿当狱卒,还则罢了,如今既精研我虚空一脉术法,直至脱胎换骨,你还打算站在他们一边儿?怎么可能,谁能容你!   魏文成仰天大笑道:“吾自在自为,何须谄于二教?!”但他这也只是做个姿态,过把“龙傲天”的瘾罢了,其实心里挺慌,急于飞升上去,找到“界王”或者“博士”,把他赶紧扯离这诡奇的世界。   于是不再理会虚空魔主,心中默诵那二位的名号,一抬腿就上了天了。他本不知道天上究竟是什么模样,当然也不认识路途,这一腾空而起,眼前一花,就见云开雾散,一座巍峨宫殿赫然在目。魏文成不禁大惊:我靠这怎么跑天庭来了?赶紧闪啊!   正待逃避,耳听得金鼓齐鸣,无数金甲神人各执器械,高举旌旗,也不知道都从哪儿冒出来的,直接就把自己给围上了。随即阵列两开,簇拥出一男一女两尊大神来——   那女神头戴金冠,身披霞帔,白面赤瞳,手捧竹简,正是九天玄女。那男神披发虬须,身着玄甲,皂面金睛,手持宝剑——魏文成虽然从来没有见过,也大致上猜得出来,应该是北方真武帝君吧。   他当场就惊了,心说当初我还没有突破天人分际之时,跟随曲墨封在小岛上修行,对方判断自己对上一尊丁甲神当无败理;如今虽说脱胎换骨,得升天界,你出个三五尊丁甲神也就到头了吧,六丁六甲齐集之下,估计连曲墨封、路易他们都要抓瞎——倘若他们还活着的话——这一下子来了两尊五灵一级的大神,我能有多大胜算?看起来活路渺茫啊……界王、博士,我都叫了你们多少回了,怎么还不来相救?果然不靠谱!   就见九天玄女赤瞳暴睁,启檀口怒斥道:“汝这魔徒,怙恶不悛,焉敢……”话没说完,就被魏文成给打断了——他不能由着对方明宣己罪,然后下令诸神一拥而上啊,得先占据主动权才有生理——“玄女容禀,仆以为,道德至上,术法其末耳,虚空之术本无善恶,修身而不害心,又岂劳玄女之责耶?”   你别怪我修练了虚空魔主的功法,功法本无所谓正邪、善恶,真要是邪功,必然害身害心,肯定修一半儿就走火入魔了,不会真使人成就金丹大道。你要是责备我修什么魔功,我断然不服!   真武帝君冷哼道:“汝既待罪,玄女有言在先,不得修习虚空魔功,今食言而肥,尚云心正耶?孰言无罪?!”修什么功法,本来随便你选择,问题你已经答应过不修虚空一脉法术了呀,结果转过头就把承诺拋诸脑后,还敢说自己没有罪过吗?你这无信无义的小人,还敢说自己虽修魔功,心却是正的吗?谁来信你!   几句话正中要害,说得魏文成是哑口无言。随即就见真武帝君把手中长剑给举起来了:“汝曾破玄女之法,今且观吾宝!”   魏文成说不要啊,我当日之所以能够在九天玄女的法宝下顺利逃脱,全靠的“界王”指点,这会儿谁来指点我啊?就算老子如今已成天仙之体,已非往日可比,终究斗战经验相当缺乏,就没跟人打过几场架,你这法宝若纯以力压,或许尚能扛上一扛,若有什么花巧,我必无幸理!   心想着还是先下手为强吧,匆忙就把手里宝剑给祭起来了,而且剑身上镶嵌的五色石同时光芒大作,五道霞光直朝真武帝君面门罩下。耳听真武帝君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魏文成心说要遭,这八个字我听说过啊,梁羽生的武侠小说里经常用,基本上都是高手撞庸才、耆宿碰小辈才会使……这意思,真武帝君你压根儿就没把我的法宝瞧在眼里?罢了,罢了,就算我真能打败真武帝君,旁边儿还有九天玄女哪;即便把二神全都击退,还有几百上千个金甲神人觊觎在侧;更要命的是这儿就在天庭大门口,一会儿玉皇大帝再跑出来可如何是好?   不如靠着法宝吸引对方注意,自己赶紧落荒而逃吧!   四方旌旗招展,神人们几乎把魏文成围困得水泄不通,但问题是——瞧上去神仙的阵形也是平面的,自己头顶虽有数神振翅游弋,下方可没啥人……魏文成将身一沉,便待自由落体往下掉,以期摆脱诸神的攻击。   然而他才往下沉了十来米,就好似所乘坐的电梯突然间失速,但很快就见了底,“哐”的一声不动了——魏文成身形陡然定住,心说这是怎么了?我没那么快降落到地面上啊,难道神灵们早有安排,布下了什么禁制不成么?怪不得下方没人堵截……   可是抬头一瞧,好生奇怪,就见那些原本摇摆鼓噪的金甲神人都不动了,就连手中旗帜也停止了随风飘扬,自己的宝剑还悬在空中,五色霞光喷射出两三米远,距离真武帝君还有一段距离呢,也就此静止在了空中……哪怕是定身术吧,也没法使得旗子不飘、彩霞不长啊,眼前事物仿佛全都冻结了一般……不,貌似是时间停止了!   正自惊骇,就听身旁突然间响起一个声音:“行了,这就跟我走吧。”   魏文成循声望去,不禁长出一口气——来人非他,正是“界王”,而且……这“界王”跟初见时候是一个打扮,短发、无髭,T恤、长裤,就象一个很正常的现代人。魏文成有一阵子就觉得自己是真穿越了,可等再见到这模样的“界王”,不禁又怀疑起来——我还是有病吧?我其实是疯了吧?这是精神病院的男护士或者什么心理专家进入我头脑所造的幻境中,来救我出去吧……   “你咋才来哪?!”   “界王”嘿嘿一笑:“我还觉得自己来早了呢。你眼瞧着就要脱离这个世界了,不觉得有点儿虎头蛇尾吗?若把它当成一个虚拟实境的游戏,这就该是打BOSS的时候了,没动手就GAMEOVER,你不觉得有点儿可惜吗?”   魏文成连连摇头:“不可惜!”   “界王”一挑眉毛:“那家伙可觉得可惜,他好不容易设定的情节,被我硬生生在高潮时候打断,差点儿要跟我急啊。”   魏文成一头的雾水:“谁?谁设定的情节?这果然不是我头脑中的幻象吗?”   “界王”摇头笑道:“估计你还没那本事,造出这么真实并且符合逻辑、情节波澜起伏的幻象出来。”随即伸手一扳魏文成的肩膀:“别废话了,走吧。”   魏文成就觉得脑袋一晕,仿佛整个人都被凝缩起来,并且吸入一个针孔似的……等再定神时,眼前所见是一条长长的白色走廊,走廊两侧两两相对,并列着无数的房门。   “我靠这难道是Matrix?!”   “界王”笑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有点类似。不过呢,这儿也不是锡安,同样是虚拟出来的……”   魏文成就觉得头脑一片混乱,忍不住说了句毫无意义的话:“Matrix里的锡安本来也不是真实的。”   “界王”瞥他一眼:“看到你这么没有危机感,仍然沉迷在宅文化当中,我也就放心了……”随即伸出手来:“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张禄。”   魏文成懵懵懂懂地伸出手去,和张禄握了一握:“你……是真人还是……”   张禄笑道:“那得看你怎么定义‘人’这个概念了——我现在的生命形态,和你一样,你是什么,我就也是什么。”随即正色道:“简单来说,你的肉体已灭,已灭很久了,你不可能再返回原本世界中去……啊,其实想去还是能去的,应该说,你无法再复归自己原本的生活了。你的意念被摄入一个程序,进行修炼,自我优化,当你终于脱离了三维世界的束缚之后,也就是所谓的破境登仙之后,我就停止程序,把你带了出来……”   “那这里又是啥地方?听你的意思,是另外一个程序?”   “没错,”张禄点头道,“因为骤然把你放到真实世界中去,恐怕你很难快速理解自己所处的环境,所以咱们先找个过渡点,等我仔细跟你说明白其中的前因后果——啊,很长的一个故事,咱们还是先去会议室坐下来,再详细聊吧。”   “会议室……”魏文成觉得自己的思路彻底跟不上情节发展了…… 第一百零二章、对策本部   会议室里,只有张禄、魏文成和张翼三个人,面对那俩一身的休闲装,还有挺现代化的环境和设施,独独魏文成还是宽袍大袖,他感觉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好,一不小心,袖子带翻了桌上的咖啡杯……   张禄老实不客气,揪过魏文成的大袖子来,就开始抹桌子。   “唉你这是干嘛?”   “我这是告诉你,你眼前这一切都是虚的,但凡心之所想,外物皆可变化——你还穿这一身干嘛?好看啊?喜欢古装你把头发留起来先。”   魏文成心说我如今已成仙果,自能随心变化,还用你教?不过是一时糊涂没想起来罢了。心随念转,宽袍大袖隐去,也换了一身时装。而随即桌上的咖啡渍也隐去了,杯子不用扶就自然立起,里面仍然是满满的喷香的焦糖玛奇朵。   张禄微微一笑,站起身来,略一探手,凭空就出现了一块教学板,还有油性笔。他开始执笔在板上勾画,并且解说道:“先从世界设定开始说起吧。地球属于三维世界,但三维世界并非唯一,就目前所发现的,总共一百零八个,其中可能孕育生命的行星、卫星以亿万计,确实有人类居住且进入文明社会的,包括地球总共四十三处……”   设定很复杂,倘若魏文成真是古人,即便是仙人,估计也得相当长时间才能消化得了,其间还会提出很多理论物理学、社会学方面的相关问题,但对于一个现代都市宅男来说,哪有什么难度啊?况且魏文成本人就是奇幻作家出身……   所以张禄在讲述的时候,魏文成始终揉着下巴,皱眉倾听,基本上就没有打断过对方的发言。张禄心中倒不禁有些忐忑,时不时瞥一眼魏文成的表情,那意思:你真听懂了么?不是在发呆甚至于干脆睁着眼睛睡着了吧?   若是按照地球时间来计算,这一口气足足讲了一个多小时,很多细节问题都还没有牵涉到呢。最终张禄放下油性笔,长长舒了一口气:“明白了吗?”   魏文成点头:“明白了。”   “有何感想?”   魏文成诚恳地回答道:“感想就是——我不怎么相信。”   张禄“啧”了一声:“那要怎样你才肯信?”   魏文成答道:“根据你的讲述,我如今就应该已经是超三维生命了吧?”见张禄点头,他便继续问道:“可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异的能力啊……跟这个什么口袋地球世界里虚拟出来的神仙,貌似没什么太大区别。”   张禄笑道:“正常啊,因为你如今身处的,是三维世界中幻化出来的一处假空间,三维世界的法则仍然能够限制你的能力运用。打个比方,你是个神枪手,百发百中,可是把你放到古代冷兵器社会,根本就没处掏摸火枪去,你跟普通人又有啥区别了?”   魏文成点点头:“比喻不是很恰当,但道理还勉强说得通……那么,眼见为实,我希望能够瞧一眼其它的口袋世界,再瞧瞧所谓的超三维世界,然后才真能相信了你的话。”   “超三维世界,等你明白之后,我自然会带你上去,至于其它的口袋世界……”张禄转过头去望了张翼一眼,张翼笑笑:“不难,就好比电脑里的程序,虽然停止运行了,程序本身还存在硬盘里。不过你打算带他去看哪一代?”   “我虽然也挺好奇魏强、三无他们的经历吧,”张禄耸耸肩膀,“但未得他们允许,貌似不大合适随便去瞧……就我那个汉末世界吧。”   于是在张翼的安排下,张禄很快就引领着魏文成进入了第三代口袋地球世界。他们楔入的时间点,正好是张禄穿越一个多月后,袁氏兄弟火烧青琐门的那一天……   只见郎官张伯爵满身是血,发髻也被削断了,下裳也被撕裂了,肩上还插着一支箭,这外形简直就象是地府里爬出来的恶鬼……   魏文成忍不住就笑起来了:“这就是开初的你?可有够狼狈的啊。”   张禄“啧”了一声:“我都实在瞧不下去了,干脆,把这段给抹了吧。”   魏文成说:“别介啊,打破因果,会造成难以弥合的裂隙的,就象一美人偏偏脸上来道伤疤……”   “不管了,我喜欢残缺的美!”   如果这是款游戏的话,那么张禄在宿舍里揽镜自照算第一幕,酣战西园军算第二幕,被摄上中鼎算第三幕……他直接把第二幕给抹掉了,第三幕直接第二幕。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确实可以算是一款游戏,虽然不能SAVE、LOAD,但既然都已经通关了,那么再修改从前的进度,对于最终结局也不会产生什么影响。魏文成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一点,不禁撇嘴:“还什么残缺的美……我差点儿忘了这不是真的,哪有什么因果率可言?”   说到这里,突然间有感而发:“话说若是预先知道游戏的结局就是飞升,你还会去辛辛苦苦地修炼吗?”   张禄修真的过程仿佛影片快放一般,在二人眼前闪过,张禄头也不回地反问道:“谁都能预先知道生命的结局必是死亡,那还会辛辛苦苦地去学习、工作吗?”   “不同的,起码你不知道自己会啥时候死,怎样死……”   张禄伸手一指:“这玩意儿也一样啊,你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得飞升,会怎样飞升……而且别真把它当游戏,我跟你说过的,这游戏Beta版是真能搞死玩家的,正式版难度降低了一点儿,还有我们随时伸手救援,但也不是说怎么作都不会死的。”   说到这里,他也不禁有感而发:“未知性是人类追寻知识的动力,不确定性则是人类社会进步的动力……”   魏文成咂摸张禄话中之意,不禁点头:“有理,有理,这很鸡汤。”随即良久都不听张禄再有什么动静,就问:“怎么了,还在回味自己的名言?”   又等了一阵子,张禄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说,倘若你的寿命无限长,夭折的可能性无限小,也就是说,生命的不确定性对于你来说接近于零,你是不是就没有追求进步的动力了?”   魏文成想了一想,回答道:“倘若我衣食无忧,健康长寿,不用出门也不至于被车给撞了,家里也没可能闹火灾,那说不定……真就啥都不想干了,睡觉,玩游戏,看A……视频,如此而已。”   “你不是作家么?你的创作呢?”   “你以为整天窝在家里啥都不干,还会有创作的灵感和欲望?”   张禄“哈哈”大笑道:“所以这超三维世界的生命就是不确定性太低了,仙人们活着活着,就开始疲沓,跟具行尸走肉似的。说不定搅他一搅,死水便活。”   魏文成却不赞同他的看法:“人类社会进步的一大动力还是战争呢,倘若因此就特意去引发战争,你丫就是一战争贩子,是独夫民贼!”   “我就那么一说,”张禄撇嘴道,“看够了没有?这比起超三维世界来,要无趣得多啦,咱们还是赶紧上去吧,如何?”   在得到魏文成的同意之后,张禄就扯着他返回了超三维世界。才到天上,魏文成就开始发愣,张禄也不去催他——魏文成的境况他也曾经经历过,当然能够理解,就好比说一条狗突然间变成了人……啊不,是人突然间变成了皮皮虾,可见光谱瞬间增宽,怎么可能立刻适应?更何况超三维生命和三维生命对内在和外界的感应差别,又不仅仅局限于视觉……   可是他随即就眉头一皱,伸手拍拍魏文成的肩膀:“你继续适应啊,我先离开一会儿。”才转身,胳膊却被魏文成给揪住了:“你干嘛去?劳驾先别离开我,等我晕完了的!”   张禄想了一想:“也行,那你就跟着来吧。”随即一揽魏文成,二人同时跨越无限空间,落足于一片虚空之中。   只见虚空中呆然而立着一名女子,梳着高高的发髻,穿着五彩长裙。张禄才一现身,那女子瞧见他,原本茫然的神情瞬间舒展开来,匆忙躬身:“参见‘界王’。”   张禄一伸手,把住了女子的胳膊,让她鞠不下去,随即笑道:“你进步真是神速啊,那么快便破境飞升了——以后不要再叫我‘界王’了,既同为仙,可以称呼我的俗名,我叫张禄。”伸手一指魏文成:“这也是受我接引,才刚飞升之人,他叫魏文成。”   那女子朝魏文成笑笑:“在下蔺馨宁。”   魏文成恍然道:“久仰,久仰。”随即转向张禄:“这就是你说过的,你派去探查清玄世界的那个蔺……蔺女士?”   张禄点头,然后说:“本来该先带你们去‘玄奇界’的——啊,就是小蔺你们所谓的‘灵枢秘境’——但我正好有些想法,要跟两个朋友商量一下,你们先跟我来吧。”   他带着两名新仙人数度穿越虫洞,很快就来到了书斋星上。三无开辟的秘密基地,原本是在一座小山背后,挖掘甬道,直通山内,可这回再来,却见甬道口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竖起了一座高大的牌坊,上挂一块木匾,龙飞凤舞写着几个汉字:   “地球封印解除对策本部”。   就连张禄都惊了:“我靠这又是啥了?!” 第一百零三章、白纸一张   天上本无文字,因为各下界的文字不可能通用,三无若在匾上光写那几个汉字,估计也就“地球余孽”——还得是狭义的,目前统共四名——能够瞧得懂,纯粹自娱自乐,张禄也未必会吃惊。问题这文字上特意蕴含着浓厚的意念,大抵仙人只要起意辨识,皆可一目了然……所以才大出张禄的意料之外。   “地球封印解除对策本部——我靠这又是啥了?!”   魏文成也不禁一撇嘴:“这谁写的啊?日本推理剧瞧多了吧?”   话音才落,就听身后骤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我写的,怎么着,有意见么?”   魏文成急忙回过头去一瞧——其实他根本就不是用眼睛在看,自然也无需回头,但三维时代的习惯终究不是那么容易改得过来的——只见来人短发、皮衣,正乃“博士”是也,赶紧点头示意。   三无伸手一指自己身上:“你看到我这打扮,不奇怪吗?”   魏文成笑道:“咱仨现在打扮都差不多啊,有啥可奇怪的?”   “不同,大大的不同。”三无心说这人就不是粉,真正鸡同鸭讲,不再理他,却转过头去瞥一眼蔺馨宁,问张禄道:“这位是……”   张禄随口回答:“蔺馨宁,我刚接引上来的新仙人。”然后朝三无一瞪眼,手指牌匾:“你的杰作?这是啥意思啊?”   三无笑着答道:“既然事情说开了,你我也就不必躲躲藏藏了,这个秘密基地不妨对外挂牌,也好明示我等并无私心杂念,也不想组建什么小团体,自外于群仙啊。”   “这我明白啊,但为什么起这么个名字?未免也太日系了吧!我倒不知道你还是个日杂……啊,日本文化爱好者。”   三无耸耸肩膀:“也不是啦,只是一时间没能想到什么合适的名字……”   魏文成插嘴道:“若要中国风,肯定得上‘委员会’啊‘办公室’啊啥的——嗯,解除地球封印办公室,简称地解办。”   三无“啧”了一声:“也不怎么好听……”   张禄说算了,我带他们俩过来,正打算跟你商量点儿事呢,咱们先去里面坐下来吧,名字可以慢慢想。三无点头,但随即又瞥了蔺馨宁一眼,那意思:你带魏文成过来很正常啊,为啥把这外乡女子也带来了?   张禄却不解释,当先大步迈进了书斋,扯过一把椅子来坐下。三无坐在他对面,魏文成是自来熟——再说他也已经知道了自己“地球余孽”的身份——老实不客气也坐下了,只有蔺馨宁犹豫了一下,然后才屈身坐在了下首。   张禄开门见山地说道:“刚才我带着小魏去瞧了瞧口袋世界,有了点儿想法……”   魏文成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虽然不清楚你要说什么,但我举双手赞成啊。”   三无惊了,斜眼望着魏文成:“他才指引过你几回啊,你就这么信他?”   魏文成笑着摇摇头:“还在口袋地球里转悠的时候,其实我觉得他——也包括你在内——不老靠谱的。但今时不同往日,一则我新来,天上的事情肯定你们比较熟啊,我又能提出什么反对意见来?二来么……通过他对天上的描述,我觉得那些仙人全都是渣,只有咱几个才能搅起这一滩死水来。”   随即又笑眯眯地望一眼蔺馨宁:“蔺女士是他的弟子,自然也是聪明人啦,不用我多说。”   蔺馨宁一头雾水,但还是礼貌地回报以微笑。   张禄说对了,既然要开会,大家伙儿都得对事情的前因后果有所了解才是,小蔺可还什么都不明白哪——“事儿挺长,我也讲得烦了,要不小魏你来给小蔺介绍一下吧,我也好瞧瞧你的理解是否正确。”   魏文成点头站起,面向蔺馨宁,语速很快地说道:“简单来说,我们三个,还有一位‘拳王’魏强,都来自同一处下界,而我们的世界被某些上古仙人给封印了,理论上断绝了飞升之途。现在我们想要解开这个封印,你说应该是不应该啊?”   蔺馨宁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当然应该啊。”随即转向张禄,微施一礼:“‘界王’……张先生有何吩咐,在下莫不遵从。”   三无皱眉问道:“你对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不清楚,既不知道古仙为何封印我等的世界,也不明白要解除封印有多么繁难,就敢一口应承下来?你就这么信任张禄?”   蔺馨宁微笑着回答道:“在下能有今日,全靠张先生指引,譬如师徒,则师父有命,徒弟又焉敢不遵?”   “这是奴性,”三无撇了撇嘴,然后望向张禄,“你就教出来这样的后辈?这是好事吗?”   张禄一拍桌案:“当然啦,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随即解释道:“如今在天上,咱们都算是成年人,小魏和小蔺则是儿童,小孩子当然要听大人的话啦,好比我刚上来的时候,不也听了你的话加入了‘屠龙战队’吗?等到他们也都成长起来,自然会有自己的想法,可以作出判断和选择——现在问他们,他们点头是正理,啥都不明白的前提下就摇头,那才是不可靠的熊孩子吧?”   三无“啧”了一声,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却问:“回归正题吧,你究竟想说啥了?”   “我想说的是,”张禄微微一笑道,“咱们为什么不能组建小团体,不能秘密商议点儿事情了?怎么就自外于群仙了?太祖说过:‘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人各有诉求,不可能强求跟咱们一样,更不能要求他们伸手拉咱们一把。小团体就小团体吧,你以为挂个牌子就不成小团体了么?你觉得有几位仙人会主动跑到这牌子底下,说我也来跟你们研究一下破解封印之事吧?最终能够进这儿来商量破解之策的,天然不就结成了小团体么?”   三无紧锁双眉,只是听着,却暂时不肯发表什么意见。   “破解封印之事,还得咱们小团体自己来做,倘若力量不够,那就努力把小团体做大啊,而不是跑去依附什么大团体。偏要挂着大团体的名号行小团体之实,必然会导致决裂甚至分党啥的——即便咱们同时也是为了大团体好。只要得着他们的谅解,那就足够了。   “再说了,这大团体又不老靠谱的。仙人寿数无限,但来到天上,除了继续自我修炼外可做的事情又太少……因为没有群体,不成社会,所以没有更高的目标指引着他们,就只能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混吃等死。人类是在和自然的搏斗中逐渐成长起来的,那些自然环境尚可,起码维持存活的食物尚够供应,斗争不激烈的地区,社会进步速度反而会放慢——这跟天上的状况不是很象吗?”   三无终于开口反驳道:“也不是毫无目标啊,咱们不是已经有了‘屠龙战队’了么?”   “类似组织从前就不断产生啊,然后又不断消亡,可见这种组织形式是很难成事,也很难维持下去。为什么呢?人手太少,组织松散,使得屠龙大业迟迟难有进展,这没有几场大胜利来刺激,再崇高的理想也会逐渐褪色,最终变成了每天打卡上班、打卡下班一样的机械运动。就好比玩游戏吧,等级已经到顶了,主线情节已经完成了,地图也趟得差不离了,只能通过日常任务来打发时间,等待新版本的开放——而这新版本还遥遥无期。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有几成不AFK的?”   魏文成连连点头:“对啊,我就是这样AFK了好几款其实还相当不错的游戏,然后一旦停止,不管朋友们再如何邀约,都没有动力重新捡起来了。”   张禄续道:“正是如此。仙人的寿数无限之长,其中可能有不少会想着我也奋斗那么久啦,却总看不见曙光——当然也没啥危机——不如暂且歇息一段时间吧,结果这一歇就再也不肯露面了。新仙人就好比刚迈入社会的小年青,身上还有热血,胸中怀有大志,总以为只要加上个自己,一切都会变得不同。可是时间一长,壮志自然消磨,会想着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不一个也不少,还是早早退休去颐养天年为好……”   三无打断他的话:“这事儿咱们也讨论过好几回了,多说还有什么意义吗?而且你能拿出什么解决的办法来吗?”   “办法当然是有的,”张禄得意地一笑,“要不然我干嘛还要跟你车轱辘话来回说?”随即一挥手:“要解决目前的问题,改变这种状况,有两种手段可以实施,其一就是极大扩充‘屠龙战队’的数量,这人一多,还延续旧的松散管理模式自然就不成了,天然会做出革新。到时候不是你想退休就能退休的,羁绊太多,想跑也跑不了啊……”   三无说那当然了——“所以咱们才会想要解除地球的封印,多拉一些经过现代社会洗礼的同类飞升啊。咱们又不是不过脑子地只想消除对家乡的不公平,倘若破解封印对于超三维世界来说真的弊大于利,咱们也不会妄自行动不是?可是人手不足,又得不着群仙的帮助,该怎么解开封印呢?这不是陷入了一个怪圈吗?”   “所以就需要第二手准备了,”张禄淡淡一笑,“那就是最大程度地激发年轻人的能动性,让他们在退休前尽量燃烧,产生更多的光和热出来。寄望于群仙的相助是不靠谱的……”抬手一指魏文成:“寄望于他们?一个一个排队上来,这得多久才能凑成一个班啊?”又指一指蔺馨宁:“所以还不如靠他们。从前那套粗陋的系统,其实浪费了不少好苗子,我套用张翼的系统加以改造,相信接引新人的速度将会越来越快,甚至呈几何级数递升——这就好比私塾系统和国民教育系统的区别。要是把这些新鲜人也都笼络到咱们一边,你还怕什么人手不足啊?而且说不定不等封印解除,地球人大量飞升,光靠他们,我就能给你鼓出一个全新的天上世界来!”   三无瞧瞧魏文成,又瞧瞧蔺馨宁,沉吟少顷,终于开口道:“你的话,貌似有理。但是必须得先跟他们说清楚明白了前因后果,让他们自主做出抉择,而不能强迫,也不能利用他们的盲从心理。”   张禄双手在胸前环抱,身体略略朝后一仰,靠上椅背,笑着回答道:“那是自然,咱们需要的是帮手、同伴,又不是奴隶、家臣。”但随即他压低了声音,貌似在自言自语,但对面几个人肯定都能听得到——“一张白纸嘛,还不是咱们想怎么画就怎么画的?打小接受灌输,谁还不会啊……”   “胡,”魏文成叫道,“心里话说出来了!”   蔺馨宁却笑:“我之所以拜服张先生,也正是因为他什么都肯明说,不会故作神秘啊。” 请两天假。   第二卷清样终于出来了,因为计划最晚月底后两卷就要一起上市,所以时间真的很感,我得花两天时间再从头好好地审一遍——确实还有不少错误啊。所以写作只能暂且让路,请两天假,希望读者朋友们谅解。8)    抱歉,继续请假。   五个人沿着漆黑的山道朝下山方向走去,虽然悬崖离着不远,但他们习武有成,体质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提升,全都具有昏暗视觉,倒不至于一个不慎滑跌下去,还没开始任务就丧命异界了……   张禄落在最后,感官外放,持续体会这须延世界的特色——倘若还在地球为仙,只需念头一转,方圆百里内哪怕一只小虫子飞过,他都能立刻察觉,但如今被压制了等级,所能感悟到的就跟天垣世界平常人差不太多。张禄比别人强的地方,一是多了个地球世界可资比较,二是关注点与常人大相径庭。   “重力比地球略低,要超过天垣世界,空气密度和天垣差不太多……天地元气超过地球两倍,但不如天垣,只是很黏稠、混乱……”   目前他对所谓“玄奇界”得出的判断,主要建立在当日三无和尚一番解说之上。假设三无虽然没把真话说全喽,但所交代的那些倒并非虚妄,则天垣、须延跟地球一样,都属于三维世界。无数个三维世界对应着一处超三维世界,天垣所谓的破境飞升,正是改变生命本质,转化为超三维的生物。   对于超三维世界,他虽曾一度履足,但还什么都没能见着呢,就被三无和尚给搡了下来,落至天垣。据他判断,很有可能所谓的天、魔,所谓的太易道尊,就都是超三维世界中的强者。他们有能力干涉所属各三维世界,只是不肯亲自降临,而要从别的三维世界挑选武人来执行任务。   根据诸玄辅所说,此前他踏足过两方异界,政治局势都非常混乱,与天垣世界不可同日而语——甚至可能比地球上的三国鼎立还要乱,一杆子可以打去跟南北朝或者五代十国媲美——若从这个角度来考虑问题,那么天、魔设置任务的目的,可能还是比较善意的吧。   就目前而言,样本数量太少,还无法得出准确的结论,若只论天垣和须延这两个三维世界,一些基本的物理参数非常接近,这或许是从中诞生、进化出来的智能生物外形极其近似的缘由所在吧。但是连基本文化模式都跟地球上的中国类似,这就有点儿奇怪了。   张禄心说我虽然爱中国、爱华夏,但此前还真没有设想过,竟然会有与华夏文明相似的异世界存在……   正在琢磨,忽见前方山道旁恍惚露出一点昏黄的灯火。众人循之而去,发现那是一间小小的草屋,草屋中隐约有话语声传出来——   “师兄,咱们真的能够等来帮手吗?‘隐侠会’如此神秘,很可能僻处边陲甚至蛮荒,能够及时得着消息,派人过来救援卢将军吗?”   “休要小觑了‘隐侠会’的实力……什么人?!”   这时候天垣世界降临的几个人距离草屋还有数十步之遥,张禄不禁赞叹,屋中那人耳目好清明,起码也得是初登入室的境界啦。   诸玄辅长笑一声:“纪大侠别来无恙乎?”   听声音,屋中喝问之人似乎又惊又喜:“诸贤弟,贵会果然诚信!”   阮灵殊曾经问过,咱们要伪装怎样的身份,才能取信于‘铁胆侠’纪郢呢?当时诸玄辅胸有成竹地一笑:“不必伪装。”   他说这种乱世,信息传递速度很慢,扭曲程度倒很高,而且缺乏统筹,不定哪个犄角旮旯里就隐藏着人所未知的强者,即使随便报名也不会引人怀疑。但更重要的是——“在下正是‘隐侠会’的成员之一啊!”   他说自己上一个任务,正是来此须延世界,早就跟纪郢打过交道了,而且当时根据任务需求,他们随口编了一个“隐侠会”的名字——“玄奇界中早有指示,上次的任务会有后续,因此让我们给纪郢留下联络方式——当然其实是联络天、魔,好召唤我等再赴须延,执行新的任务。”   说到这里,他突然露出神秘的笑容:“诸位可知,这‘隐侠会’的首脑是谁?”   虎方宾道:“诸兄不必卖关子,我等新来乍到,尚且一头雾水,又哪里猜得到?”   诸玄辅一字一顿地说出四个字来:“一别如雨。”   “无棣郡邯郸大侠!”   这个名字张禄倒是也听说过,因为此人所在的无棣郡距离东黎并不太远。无棣郡内的“流云宗”乃是天下六大宗门之一,其年轻一代内门弟子当中,最富盛名之人名叫邯郸雨,外号正是‘一别如雨’——此人去年就已经踏破旧境,迈入了无我境的门槛,被誉为三十岁以下进展最速、成就最高的天才武者。   据说整个天垣大陆,不到而立之年能臻无我境的,两手可数,不必再掰脚趾头。   在天垣世界,什么叫做天才?那就是二十岁前可以窥奥,三十岁前入无我,五十出头迈入无人。达到无人境界,寿命相应延长,起码在一百七十岁以上,但是即便再如何天纵奇才,其后那一百多年都得在无人境内苦苦挣扎,最终能够破境飞天的,十不一二。   但是诸玄辅说了:“何谓天才?资质和勤奋固不可少,奇遇也是一方面——邯郸大侠正是经过了上次任务,才得以突破窥奥,迈入无我的。”   除了张禄外,其余三人闻言,都不禁热血沸腾起来,各自摩拳擦掌,对此番任务和其后的奖励充满了期待。   等到草屋里的人拉开了门,延请张禄一行进入,只见其中一灯如豆,有两人拱手肃立。其中一个黄面虬须,相貌英武,大概就是那位“铁胆侠”纪郢了;另一人相对高瘦一些,短须如针,纪郢给介绍:“这是在下师弟宗谅,江湖人称‘铁剑书生’。”   诸玄辅一边还礼,一边习惯性地“久仰,久仰”。张禄心说你到这儿才第二次,怎么就久仰了?只是脸上殊无异色,也跟着众人向纪郢师兄弟见礼。诸玄辅随即介绍了同行之人,假称都是“隐侠会”的同仁。   宗谅一皱眉头:“邯郸大侠不来么?”诸玄辅笑道:“邯郸兄身有要务,故此委派在下等人来前来,相救卢将军。”纪郢给他师弟使个眼色,那意思:你太失礼啦,别看这些人年纪轻,就以为不能打……邯郸雨又有多大岁数了?“隐侠会”中人,断不可以常理度之也。   众人围着一张小木桌子坐下,诸玄辅自然而然成为一行首脑,就抢先开口,询问目前的情况。纪郢长叹一声,开始叙述国势如何不堪,外敌节节进逼,擎天玉柱的卢龙又如何为奸相所害……说到悲愤处,师兄弟两个都是目眦欲裂,猛拍桌案不止。   可是诸玄辅等人对这些事儿却全都兴趣缺缺——先不提他们本非此界之人,什么国仇家恨,都缺乏切身的感受,关键在于他们来自一个相对和平的天垣世界,又还没有从政之意,谁耐烦听你那些政治风云、朝堂诡谲?加上纪郢口才又不是甚好,一点儿也没有评书味道,完全就没法吸引听众嘛。   张禄雅善察言观色,挑了个纪郢喘气的机会,估摸着此刻打断对方的长篇大论,应该不会引发太大反感,于是开口问道:“不知卢将军现在到了何处?我等要在何处设伏,救他脱出囹圄?”   纪郢说得嗓子发干,于是端起水杯来喝了一口,然后才道:“预计明日午后,会从这山下过——几位若还不来,我们就只有自己动手了。”   张禄追问:“还有多少同志?”宗谅苦笑道:“只有我们师兄弟两个……”张禄一皱眉头:“那能有几分把握?”心说要你们俩就能救人,还招我们来干啥?   纪郢双眉一轩:“几无胜算——但大丈夫处事,知不可为也必要为之,哪怕泼洒这一腔热血,也要向世人宣告,我中土并非没有舍生取义的仁人志士!”   诸玄辅貌似有点儿不大乐意话题都被张禄领着走,赶紧插嘴:“我这几位同仁,武艺亦颇精深,但不知敌方有多少人,都是何等水准?”纪郢回答:“押送的兵卒不过二、三十,不足为论,然而奸相麾下还有几个高手……”   当朝奸相某某某——张禄他们都是有听没有记,根本没往脑子里去——麾下四大高手,估计这回起码来俩,对于他们的水平,纪郢说是“俱已臻宗师境界”。诸玄辅来的时候也跟同伴们解释过,此世武人境界并没有特别明确的区分——因为武道并不昌盛嘛——若说是宗师,那基本上等于迈入窥奥阶啦,也就是说跟他诸玄辅水平差不太多,而要强过张禄等人。   纪郢本人大概能和张禄打个平手,后来见着宗谅,估摸着跟纪郢在伯仲之间。那么奸相府四大高手来俩,诸玄辅可以扛一个,张禄他们这些入室阶的,四打一肯定妥妥有余——多出两个,驱散兵卒,救出卢龙,貌似并没有什么难度嘛。   但问题是——“有传言韦公公也隐藏在车队之中……他可是超越宗师的大高手啊!”   梁绮插话:“这人叫韦公公?好生奇怪的名字。”   纪郢略显尴尬地一笑:“不,本名韦注,公公是……他是个宦官。”   诸玄辅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宦官又是啥了。要知道天垣世界是没有宦官的,张禄估计主要缘由是贵人们的后宫普遍不够繁荣昌盛,就用不着找批阉人来协助管理。总体而言,天垣世界的婚姻制度跟中国古代近似,都是一妻多妾制,但因为武道盛行,从各诸侯直到天子,只有高手才能被推举上位,他们一门心思都扑在武道上,就没太多精力去雨露后宫。   加上医疗水平相对发达,儿童夭折率不高,也没有明确的大、小宗和嫡、庶之分,各家不怕绝嗣——从同宗里过继一个,或者招赘婿入门,本是常事。所以也没必要广纳姬妾,以延正统。   当然还有一个因素也很重要,天子不是世袭制,而是选举上位的呀,新天子登基,旧天子退为王、侯,并不一定挂了,那么谁放心留下旧天子时代的阉人在宫里?难道全都赶走,再现阉一票新的么?   张禄眼神一转,意思是告诉同伴们:“无需多问,免露马脚。”你管他是不是宦官,有没有******呢,知道可能有个大高手潜伏在车队之中,那就足够啦。只是多了这么一个变数出来,再想救人,难度级别“噌”的就上去了……   只听纪郢叹道:“若邯郸大侠来,或能对敌韦公公,不落下风……”邯郸隐本是窥奥阶巅峰的人物,经过上次须延世界的任务后,回去才突破问道,迈入无我的。由此估算,那什么韦公公应该也是窥奥巅峰,不是诸玄辅这种初登阶之人可比——得两个诸玄辅,才可能拦得住他。   好吧就算加两个入室阶的相助诸玄辅,或许能暂时扛得住韦公公,但剩下四人要对付两个相府高手,就腾不出人手来救卢龙啦。张禄心说究竟是这卢将军名望其实并不怎么高啊,还是纪郢你光盼着“隐侠会”来人了,就没有广撒网大招江湖豪客?要多几个帮手,哪怕都是废柴,只要比那些小兵强就成啊,咱们也不至于如此地捉襟见肘。   诸玄辅以领袖自居,沉吟少顷,就老实不客气地开始分派任务了——“阮小姐的卿云十三剑注重防守,请你和纪兄对敌姓韦的,只要能够绊住他一时三刻就成。张贤弟的裂石剑法和虎方贤弟的霹雳刀,都力大招猛,专注进攻,与我一起尽快拿下一名相府高手。宗兄和梁小姐对敌另一名相府高手,也只求疲敌,不求得胜……”   纪郢道:“诸贤弟是想先摧敌一翼,再腾出手来围而攻之?”诸玄辅点点头:“若是姓韦的不在,仍作同样分派,阮小姐和纪兄便去赶散官兵,救出卢将军。若是姓韦的在,务求逐一击破,先不急着救人为好。”   众人各自筹思,确实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主意来了,只得纷纷点头。于是就在小屋中打坐调息,保养精神,等待天明。   天亮以后,一行人潜至山下,即于道旁埋伏。张禄观察附近的地势,一侧是山崖,一侧是密林,丈多宽的道路从中穿过,倒确实是个设伏的好地方。可是……咱们就跟这儿干等着吗?不需要预先做点儿布置吗?   众人闻言,都是大眼瞪小眼:“什么布置?”张禄心里一凉,突然间觉得这任务的前景有点儿灰暗……   :,,!! 第一百零四章、古仙   这一处天地,中有高峰耸立,外围着一圈石砌的小屋,再往外圈,则是漫漫旷野,阡陌纵横,田间谷物长得正盛。但这些谷物,还有田间地头密生的灌木、乔木,却都形状奇特,恍然非一世所当有。   有些谷子植得很密,有些却很疏松,有些其色青翠,有些却黯淡发黄,有些已然挂穗,有些却才抽浆而已。那些灌木、乔木,大多形态扭曲,有若张牙舞爪的魔怪,枝叶也或茂密、或稀疏,颜色、形态各不相同,你几乎找不出象是同种类的两株出来。   一道白光瞬间从空中划过,直落山间,“嘭”的一声砸在地面上,显露出一个人形来。这是个中年男子,身上法衣多处撕裂,甚至于一袖焦黑,一袖沾满了血污。男子本身的样子也很狼狈不堪,发髻散乱,脸上多处瘀青,就好象才刚连摔了十七八个跟头似的。   这男子几乎是头朝下栽到地上的,才刚挣扎着爬起来,便又有一道人影如同闪电一般疾驰而至,到了男子面前骤然停下,然后伸手相搀:“苦师兄。”   那位苦师兄摆一摆手,挣脱了对方的搀扶:“无妨,只是些小伤而已,将养三五月便能痊愈。”   “师兄辛苦了,未知此行……”   听到对方询问,那中年男子脸上表情骤然改变,原本略显疲惫的容色顿然消逝,换之以得意和骄傲,嘴角也微微撇了起来:“还算顺利。灵崖宗虽然尚不肯归附本教,却已献出至宝‘希声笛’,承诺再不向二派泄露本教情势了——我之所以如此狼狈,只因仓促赶回本教所至,终究受了点儿伤,若在灵崖宗停留得久了,怕被他们看轻了本教。”   说着话,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支不到一尺长的暗色短笛来,在来人面前轻轻一扬。   来人同样是男子,但年纪显得很轻,见到此笛不禁喜笑颜开:“恭喜师兄,为本教立此奇功!相信教主必会将第五阶的秘法传授苦师兄的。”   中年男子双眉一轩:“若真能得如此重赏,也不枉我叛门而入本教,归从正法。”随即问道:“教主何在?”对面的男子答道:“仍在山巅苦修,以期领悟最后一阶仙家秘法。”说着话,两人都不禁抬起头,朝着山顶的方向望去。   高峰之顶,云雾缭绕,气候寒冷,并且不时有旋风卷起,风势若刀,万物无不为其所催,因此山顶上没有任何植物可以生存,就连石崖都被风刀削出无数的裂口。但独有一人凭风而坐,双目紧闭,气息飘渺,似生而又若死,若死而又还生——正乃“净世教”教主随风道人是也。   随风正在苦练张禄传授给他的秘法,这套秘法总分七阶,以随风原本元婴上阶的境界,很容易就练成了前面五阶,但最后两阶的难度就比较大了。张禄曾经对他说过,若能练成六阶,便成上位化神,若能突破至第七阶,那么距离渡劫飞升也就不远了——当然啦,在清玄世界上,飞升之途已被阻隔,虽然不象地球上那样被封得几乎严丝合缝,但至渡劫期而欲飞升,都得靠撞大运,而且成功系数绝不高于1%。   所以随风并不奢望飞升,他只希望自己能够成为数千年来清玄世界上最年轻的渡劫期,如此一来,不仅可以力压上清、洞玄两派所有化神,还能向世人展示——本教秘法得自仙人,威力无穷,也是真正的修行捷径,但求飞升,或者仅仅希望能够掌握莫大神通者,你不跟从本教,岂非明珠投暗么?   他如今也已经快一百五十岁数了,就理论上而言,生命才行其半,还有一百五十年可活——张禄承诺,修成此般秘法,可以长时间保持渡劫期的水平,不会象文遗山那样燃烧尽自己的生命,导致寿未终而身先殒。能够整整一百五十年居于整个世界修真者的最顶点,即便最后仍然无法飞升,死去化为腐土,此生亦感快慰。况且,随风还有更高迈的理想,他想要彻底改造清玄的修真界,虽然这是一条崎岖坎坷的漫长道路,但有整整一百五十年可以努力迈向目标终点,即使事败,亦无可憾——何况有仙人撑腰,彻底失败的可能性非常之低。   甚至随风都已经想好了,等到自己寿数将尽之时,就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孤身一人前往上清或者洞玄,一口气杀他十数名甚至更多化神,足以使其中一派,甚至两大派全都一蹶不振,而自己的弟子们便可利用此机会,使“净世教”彻底傲立于修真界的顶点,假以时日,必能统驭一世。相信修真者和凡人和平共处的理想,通过这般途径,必然可在三百年内顺利达成。   不过当他向张禄提出自己想法的时候,张禄却嘀咕了一句随风听不大懂的话:“从来农民起义的结果要么灭亡,要么蜕变,旧的受害者转化为新的迫害者……好吧,修真社会自然和机械社会不同,也说不定陷不进那个怪圈里去……”   想要达成自己的理想,随风所要突破的第一道难关,便是完成秘法第七阶的修炼。为此他把教内事务全都托付给几名大弟子去管理,自己枯坐山顶,连续数年不言不动地勤修苦练。弟子们知道此亦本教繁盛之关键,再说了,倘若教主真能修成第七阶仙传秘法,那等于说自己将来也有机会……如此大事,岂可打扰?自己再忙点儿,再累点儿,甚至在与两大派的周旋之间需冒更多风险,那也是值得的呀!   而且随风也并不是完全不理外事,每年正旦他都会暂歇半日,下至山腰,召见弟子和教众们,考察、检讨这整整一年的教中事务,奖勤罚懒——那位苦师兄就因此而盼望着能够在下次教主召见之日,得到更高一阶秘法的传授。   随风虽在山顶修炼,其目的却并非近接于天,而且不是纯粹的自修自身,事实上他是引外力入体,就跟嗑兴奋剂似的,则其境界提升的速度,自然要远迈研习其它法门的当世修真者了。这所谓的外力,便是指的地下龙尸戾气,他在张禄的帮助下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地脉的流向,使原本聚向‘斩龙台’的戾气转而流至这座荒僻的无名之山——当然啦,如今“净世教”以此山为基地,就定名为“坐忘峰”,取坐忘过往素行之意。   引通过地脉而形成一股的戾气入体,比寻常吸纳天地间散逸的元气,对于修行的辅助效果还要强上数倍,当然啦,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其中自然也蕴含着相当的危险性和不确定因素。不过根据张禄的看法,能量本无善恶之分,仙的能量和龙的能量也只是组合方式不同罢了,真正可能会影响到人体的,乃是戾气中蕴含的龙族的意念残片,只要把这些残片过滤出去,或者在体内形成可以完善抵御龙族意念的抗体,便可无忧。   修习张禄所生造的秘法的“净世教”修者,都已经等于被种了“牛痘”了,即便仍然可能被龙族意念影响心智的机会不能说绝无仅有,比率也不会高于0.5%,这点点危险系数完全可以无视——世上还没有毫无副作用的良药咧。但是龙尸戾气同时也影响到这一方天地,这就使得周边植物的生长、动物的演化呈现相当怪异的形态,好在并不为祸。植物长得再奇怪,只要仍能产粮,以供依附“净世教”的凡人生存,那就足够啦,龙族意念还不足以让花花草草的全都化妖——而且随风及其教众反倒通过反复甄别和育种,培养出了数种产量颇高的作物,就跟后世的转基因农产品似的,这植物基因吃落肚中,怎么可能会影响到人类基因呢?至于动物因此而妖化,只要及时发现和剿杀,也不会对居住此地的修者和凡人造成太大困扰。   因为一切都已经上了正轨,附近千里内的各小宗门也大多被“净世教”打服,或者暗通款曲,或者虽仍坐壁上观,但承诺不向上清、洞玄两派通报坐忘峰周边的情况,两派不明敌方强弱,轻易不敢来攻,所以随风才敢长时间面壁苦修最后一阶秘法。前后经过了整整三年,他终于觉得身下地脉中涌出的戾气越来越多,但得以进入体内的却越来越清纯,再无渣滓,再又苦练了数月之后,终于天人交泰,心灵洞彻,自感迈上了更高的境界——   “噫,我得之矣!”   随风大叫一声,挺腰立起,只觉肉体似乎再无形质一般,而内心则充满了极大的喜悦。他正待纵身下山,前去召集弟子们,宣布自己已然破关而出,突然之间,心中似有所感——   是有仙人来了么?“界王”也即时感应到我的成就了么?   可是随即就觉得魂魄飘荡,似乎已然脱离了肉体,然后无目自视,无耳自听,纯粹心之所感中,一位相貌跟张禄迥然不同的仙人出现在面前。这名仙人的穿着打扮非常怪异,乍看上去也是广袖长袍,与此世修真者差相仿佛,但瞧着就是与众不同,细微处多有不可索解处;他的容貌很年轻,脸上几无皱纹,但浑身上下却都充溢着难以言表的沉沉暮气,仿佛已在世间存活了亿万年一般。   对比起来,张禄似是今仙,而这位则似是“古仙”。   这古仙面色凝重,双目直视随风,目光如刀,仿佛要把他五脏六腑全都剜出来似的。随风才刚一愕,就听对方沉声问道:“汝之功法,非凡间所有,究竟从何而来?”   随风当即答道:“本人自悟。”   “当面撒谎,汝对弟子们却说得自仙授!”   “此诈言耳,不如此不足以使弟子们遵从、修炼——然在仙人面前,自然不敢再说假话……”   张禄传授给随风这套秘法之初,特意关照,在凡间你爱传给谁传给谁,爱怎么宣扬就怎么宣扬,但若有仙人前来查问,切切不可泄露原委——干脆就说是你自己天纵奇才,凭空想出来的吧。因为那会儿他“地球余孽”的身份还并没有暴露,生怕索太、吕翎音等人发现了清玄世界上的异变,会起意查问。虽说后来大家伙儿把事情都说开了,张禄想在清玄做实验的事情也已通报了“屠龙战队”,但始终没想起来要向随风撤销禁令。   反正这事儿也不重要……   故此随风就很自然地面不改色心不跳,当面向仙人扯谎。   那名仙人继续凝视他少顷,口中喃喃自语道:“难道那些戾气还能惑人?”顿了一顿,突然间两眉一轩:“我却不信,说不得了,要检索一下你的记忆!”   说着话伸出一枚手指来,疾点向随风眉心之间…… 第一百零五章、人人有仙修   仙人对事物的洞察能力,自非凡人可比,按照比较玄学的说法——他们是用心在看这个世界。然而凡人也未必一定会在仙人的注视下清晰有如一泓静水,否则张禄在福瑞世界因为与龙族的残骸产生莫名感应而境界飞速提升之时,就不会靠着三言两语骗过对此表示惊讶而现身的索太了。况且随风又已是凡间修真者中顶尖的存在,只差一步便可迈过天人之间的阻隔,他若是当面撒谎,仙人还真未必瞧得出来。   当然啦,仙人自有种种手段,可以搜索记忆,探查真相,但正如索太所说过的,这即便在天上也是不道德的行为,即便仙人面对凡人,亦轻易不肯窥探对方心智。只是这位骤然现身的古仙觉得事关重大,才不得不慨叹一声,随即下定决心——事有从权,该下手的时候也得下手。   于是一指便点向随风眉心,尝试搜索对方的记忆。随风多少有点儿紧张,竭力控制自己不去回想相关张禄的事情,好在这位古仙搜索良久,最终也只得皱着眉头,收回了手指——一无所获啊,难道这凡人所言是真?真是他误打误撞,自己琢磨出来了吸收地下戾气的特殊功法?   要知道张禄不傻,他才刚指引随风的时候,身份尚未暴露,并且误以为一旦泄露“地球余孽”的身份,必然在天上引发轩然大波,故此特意在随风记忆中设下了一道禁制。如前所述,虽然后来的发展证明自己完全想多了,起码“屠龙战队”中的仙人们都基本上可以接纳他的真实身份,但也没必要特意再去解除禁制吧。   因此才会歪打正着,彻底误导了这位古仙。   然而古仙仍不肯善罢干休,他想了一想,怒目而对随风道:“汝可知道,吸纳地下戾气,于凡人无益且有害,或将大祸及身么?”   随风说我知道啊,我就曾经受此戾气的影响,竟然一度想要释放出所有戾气来,起灭世之念……但等到神智清明之后,却觉得这些戾气有若毒药,既能害人,若用量不大,用之得法,反而能够以毒攻毒,治愈某些疾病;故此在钻研这新的功法的时候,不敢冒进,反复实验,才终于可以基本上排除掉戾气中有害的部分,只取纯粹的能量入体。   古仙闻言,颇感诧异,又再仔细审视了一番随风体内的真气流动,也不禁开口称赞道:“汝真天才也!”但他随即就一拧眉头,呵斥道:“然此地中戾气,实牵涉一道上古封印,汝若吸尽戾气,封印便破,恐将纵放出无可名状之邪物来!汝至此乃可止矣,休得再练此功,若敢不遵,便叫汝灰飞烟灭!”   随风大惊失色,连声告饶,但随即就说:“在下如今所修之功法,已传布教内,多人习练,即便在下至此而止,也难以再保证戾气不散啊!”   古仙瞠目道:“我只看汝!”你教内那些弟子境界还很低,对于戾气的吸收数量有限,我可以暂时不理会他们,但你若是再敢习练,我必取你性命!说着话抬起手来,朝着随风顶门就是一掌拍下。   随风忍不住就一闭眼——虽然他如今只是心感,并不靠视觉观察,但人当紧急时,本能地就会阖上双目——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魂魄已然归体,四外空茫一片,再无那古仙的踪影了。   虽然已然修到渡劫境界,随风仍然是冷汗涔涔,心脏狂跳不止。他接连长长地吸了好几口气,这才终于宁定下心神来,然后忙从怀内掏出一道符来,将手指按在上面,心中默念“界王”之名。   几乎是眨眼之间,他心中就响起来一个声音:“我来也,是真身。”   来的自然便是张禄,其实他大可将一缕意识附着在随风身上,随时都可以循之而来,根本不必要什么符箓。但张禄当日考虑到,自己天上事情很多,还有可能探身而入口袋地球世界,就怕随风这儿出什么急事难以快速赶到,所以才留下这道符箓给他——就好比他有事脱不开身的时候,也会关照三无去照看魏文成一样。符箓上并不仅仅寄寓着张禄的神念,且还附着他一缕分身,即便真身不能尽快赶来,分身也足以将随风的状态控制住,以防其走火入魔。   张禄所传授的所谓“秘法”,起初完全是他闭门造车,临床效果究竟如何,谁都说不准,说不定随风练着练着就直接疯掉了。所以他才留下符箓,关照随风,你若是觉得修炼过程中有任何不妥,不要怕麻烦我,要及时取出符箓来,默念我的名讳,我真身或者分身就会现身相助——若是真身现,当然可以帮忙解决问题;若是分身现,起码可以先稳定病情,一直熬到真身有空过来。   这套“秘法”在完善过程中,张禄曾经七次投影而入清玄世界——其中只有一次先动用了分身——与随风教学相长,逐渐磨合得八九不离十了,这才敢把功法散布出去。此后随风的修炼不出什么问题了,弟子们因为体质各不相同,又难免出现各类非正常状况,张禄因此也又往清玄世界多跑了四五回。   因为他还想利用这套秘法,尝试着打破清玄世界修真和凡人之间那道天然的隔阂,不论所谓“慧根”高低,人人皆可研习,并且起码在前三阶的修炼过程中,距离拉开并不明显。随风因其授意,对外的宣传口径类似于“人人有仙修”,修仙资质因人而异,但修仙资质也受多方面因素影响,绝非简单的“慧根”测试所可以一言以决的。随风说我曾经遭逢大难,慧根从五品降到四品,按照原本的修真理论,就绝不可能化神啊,连元婴上阶都很难达到,但你瞧如今怎样?老子已经是元婴巅峰,而且即将跻身于最年轻的化神真人之列了!   当然啦,其实他自己心里清楚,所谓慧根降等,只是当初自己破门逃出洞玄派的时候,洞玄派为了遮丑而随口编造的理由,其实自己的慧根就从没有降过……固然这套全新的秘法,确实有可能使较低慧根者也达到此前难以企及的境界,但那些一品慧根的凡人,也确实没什么修仙的资质,没什么修仙的必要,投入产出完全不成正比。但正如张禄所说:“打广告还怕吹牛吗?”   其实这种广告效应根本无法吸引那些庸碌的凡人迈上修仙之途,他们之所以跑来依附“净世教”,完全是因为被上清、洞玄两大门派压迫得透不过气来,几乎都生无可恋了,到坐忘峰附近来起码勉强能得温饱,还不会毫无理由地便被修真者取了性命吧,至于修仙,原本就从没有抱过这般奢望。但这种广告效应对于那些慧根在四品以下的小门派弟子,或者两大派不受重视的弟子们而言,却具备了相当大的号召力。正是靠着这种广告,而不仅仅是扭转修真界轻视甚至践躏凡人的理想,随风才能够在数十年内便聚集起总数接近一千的净世教徒众出来,隐然已成上清、洞玄之后的第三修真大派。   理想主义者绝对是少数,大多数人都是因利而合的,这没有好处的事情,你不可能要求人皆圣贤,都肯做苦行僧。况且即便宗教界的苦行僧,他所期盼的也是此世苦修,来世解脱,对于修真者来说,这辈子要吃苦,却既登不了仙还没有来生,光为了一个虚无飘渺的美好理想,有几个人肯跟着你一条道走到黑啊?   所以随风创建“净世教”已经很久了,殚精竭虑,却始终都在苟延残喘的状态徘徊,一直等到张禄传下秘法,打出广告去,才终于迈上了顺利发展的轨道。   拉回来说,张禄此番应随风的召唤而真身投影,没等随风开口,他就先笑了起来:“你已经练成最高一阶,达到渡劫境界了?可喜可贺啊!”   然而随风脸上却并无喜色,只是反问张禄道:“请教仙长,若我等吸尽此世戾气,破开封印,究竟会出现何物?”   张禄闻言不禁一愣,随即反问道:“你怎么突然间会想起问我这种问题的?”   其实他在传授秘法之初,就已经把话跟随风说得很清楚了:“若修此法,恐有三重阻碍,你有甘冒风险的决心,我就传授你,若是不敢,就当我没提过此事。”   随风问他哪三重阻碍?张禄答道:“你从前也曾经受过戾气的影响,心智有所紊乱,几乎想要灭世,这便是第一重阻碍了。我这套功法利用戾气,如同以剧毒入药,虽然已经设计了怯毒之法,但终究还没有经过临床实验。说白了,你是小白鼠……”   随风皱眉问道:“我是人,如何是鼠?”   张禄说只是一个比方啦,你是初修此术之人,很可能在习练过程中有走火入魔之虞,不过我授你一道符箓,发现有任何不妥的地方,便可默念我名,我一定会过来救你的。有我的关照,你走火入魔的可能性未必有多高,但这终究是必须考虑的风险不是?   随风点头笑道:“即便成熟的功法,因人而异,修行过程中或者受身体状况影响,或者受外在因素影响,都不可能完全避免走火入魔啊。这般风险,在下愿冒。请教第二重阻碍为何?”   张禄说第二重风险就是:“因此戾气存在,故而封禁了此世登天之途,你吸取的戾气越多,此世的封禁就越容易解开。一旦功法被证明效果不彰,速度不快,则你还未能练至巅顶,说不定那上清、洞玄二派倒络绎有人飞升了,从此将更骄横,对于你的事业不利啊。”   随风笑着答道:“仙长多虑了。”那两大派的修真者是什么德性我还不清楚吗?几百年间就文遗山一位顺利渡过了雷劫——根据仙长你所说,其实他也没能真的飞升——导致两派化神醉生梦死,就没几个还想冲击那最后一步的。封禁会被逐渐打开?你知,我知,他们可不知道啊,怎么可能呼啦啦一下子多人飞升?至于先我而飞升一两名,也不见得便能高扬其名,且我也不惧他。再说了,我和本教弟子只要夙夜匪懈,抢在他们产生什么“修真盛世”前就先把两大派给挑了,那不就没事儿了吗?   这种风险,我可以冒。   张禄说好,那么第三重风险——“其实这风险不在凡间,而在天上,三成在汝身,七成在我身。汝可知道,此世地脉之中,埋藏着如此多的龙尸,导致戾气凝聚不散,其实本意乃是一道封印。戾气若散,封印便解,但恐原本设下封印之人……之仙,会对你我不利啊……” 第一百零六章、飞升失败?   孔子曾经云过:“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因为古书没有断句,所以对于这句话的解释就多种多样,最常见的是仅在“之”后一逗,那意思很明确:老百姓只能遵从于圣人之教,但没必要让他们真正明理。   当然也有另类的句逗法,比方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或者“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近代以来很多尊孔的学者认为旧的句逗法有愚民意味,不符合他们心目中孔子的高大形象,所以必须重新句逗,才能够说得通。   对此张禄是颇为嗤之以鼻的。孔子当年在何种境况下,怎么说的这句话,孔门弟子是否毫无错讹地记录下来,固然谁都不清楚,但自从儒学兴盛以来,历代学者绝大多数都主张所谓有愚民气味的那种句逗,难道他们全都错了么?距离近的,代代相传,反而不对,两千年以后凭空蹦出几个家伙来,倒说明了孔子的本意了?真正滑天下之大稽!   不过由此倒可看出随着时代进步,人们的观念也由之转变。孔子时代,所谓的“民”其实就等于“氓”,是指最底层的劳动者,甚至未必包括孔门弟子那些普遍中下级的士人。孔老二鄙视或起码是轻视体力劳动,也不算什么新闻了,他认为底层民众无可开智,也不必开智,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其后两千年间的读书人同样这般解读、理解,也不会认为是对孔子的污蔑。但到了今天就不同啦,谁敢再腆着脸说体力劳动者就不需要学习、明理?   张禄终究也是现代人,就儒学而言,他认为传统的句逗法是正确的,但在个人认知上,绝不会因此赞同孔老夫子说得对。与此正好相反,张禄认为可以说实话的时候,尽量要说实话,想要别人遵从你的教诲,跟随你的道路,那就得老老实实阐明事物的真相,光靠糊弄是不成的。   所以对于地球封印之事,他就没打算瞒着随风——因为随风在他解除封印的计划当中乃是非常重要的一环。张禄认为,对于自己传授随风秘法的真正用意,即便不能跟对方说得太清楚,也得先打个预防针,这样才能赢得对方的信任,编瞎话、随口敷衍,或者干脆缄口不言,这不是正确的做事的方法,也容易在日后真相大白之时,留下不必要的心结。   因而他就明确跟随风说了,我要你吸纳地中戾气,很大一个原因是为了解除一道古老的封印,但是这道封印的设置者一旦察觉,就有可能找我甚至找你的麻烦。找我的麻烦无所谓,若来找你的麻烦……你会不会因此而退缩呢?   随风自然要问了:“是何封印?乃是前辈仙人所设的么?”   张禄说确实是前辈仙人所设,但这仙人我遍寻不见,他是不是仍然存在,或者是不是仍然关心这个古老封印,目前就连我都不大清楚。至于封印的缘由,牵扯太广,而且事关天上,恕我暂时没法跟你解释——“汝若得登天,自然可知也。”我可以告诉你的只有两点:一,这封印不关清玄世界之事,封印若能解除,对于清玄世界和你的事业,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二,若有设置封印的古仙找来,你尽管往后缩,我来抵挡。   当时随风沉吟少顷,最终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他和张禄之间已经建立起了一定的信任感,觉得张禄总不至于想谋害自己,至于利用自己……为了完成理想中的伟业,被人利用,还是被仙人利用,那又算得了什么?况且彻底改变清玄世界修真界的状况,对于他自己来说乃是大事,是毕生要为之奋斗的事业,但对于张禄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倘若清玄世界之事会影响到仙人,早就有仙人降世来解决啦,不必等到今天。所以张禄说我帮助你别有目的,随风听了心里反倒更踏实一些,总比迷信这位仙人与众不同,格外的悲天悯人要靠谱……   至于麻烦,反正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嘛。   可是他料想不到,自己好不容易修至渡劫期,却真有古仙跑来兴师问罪了。他当时遵照张禄的指示,编瞎话敷衍走了对方,但等定下心来,越想就越不踏实。故而召唤张禄前来,直截了当地就问:“请教仙长,若我等吸尽此世戾气,破开封印,究竟会出现何物?”   张禄没想到他会有这么一问,不禁愕然,忙问缘由,随风也不隐瞒,便将古仙之言备悉道出。那位古仙可说了,“汝若吸尽戾气,封印便破,恐将纵放出无可名状之邪物来”——他所言是真是假?究竟封印解除,会纵放出什么邪物来?   张禄心说哎呀,帝党竟然还真有孑遗啊!   他此前明的暗的,在天上也搞出了不少事儿来,就没见有帝党过来质问,逐渐的警惕心就放松了,还以为帝党都已然死绝,或者不知道窝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不问世事,把封印这碴儿都彻底给忘了呢……   心念电转,表面上却只“嘿嘿”一乐,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所纵放者,我也。”你瞧我很邪么?   这事儿要是面对别人,那还真不好解释,三言两语说不清,得从仙龙之战和相柳的存在说起……这些时日张禄接引了不少下界修真飞升天上,基本上全都是他预先引导过的,但即便如此,对每一位都必须完整地讲述地球被封印的故事,说得连他自己都烦了。那还是对仙人说呢,若想对凡人道明前因后果,其中有太多牵涉到超三维世界的不可索解之处,就怕没几个凡人真能够理解得了——或许地球人例外。   可是面对随风,这问题却也容易解决,因为大可以拿清玄世界来举例——“清玄修真,践躏凡人,上天厌之,因而虽非仙人布设禁制,却也绝不欲轻易开解。我之所来,与此仿佛,但为恶者,前人也,非时人也。倘若你彻底扭转了此世修真界的状况,修真与凡人可以和乐共处,但飞天之封禁不除,也有仙人仍不愿除,独你一个因缘巧合而飞升,则你又将如何做?”   三言两语,细节都没提,但道理说得挺清楚。随风不禁颔首:“仙长所欲,固在下之所欲也。”你如今怎么做,换了是我,一样也会这么干,只是——“古仙乃欲害我性命,奈何?”   张禄揉揉下巴,想了一想,突然间笑了起来:“此事易为耳。”他现在不只是把怒火发泄在你身上,严禁你再练咱们的秘法吗?那你就别练算啦,反正你也练得差不多了……   随风急了:“然我运行周天,仍须吸纳地中戾气,除非散去功法,否则还会招致古仙之怒啊!”可我一旦散功,别说登仙之途彻底断绝——原本多少还是有几分希望的——就连重创上清、洞玄二派的理想也完不成啦,“净世教”也必然因此而分崩离析,这可该怎么办才好?   张禄说简单啊,你在此世,必然还会吸纳地心戾气,那么你脱离此世不就完了?“功法既已传布出去,如同法不责众,即便古仙,也不会杀尽净世教徒吧?”   随风点头道:“听彼言中之意,不会对在下弟子们动手……但若其中再有能修至六、七阶者出现,却也难料……”张禄说那终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我在天上也不会闲着,会尽快把他揪出来,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的,关键是——“若汝能得登天,岂非更坚教徒之心么?”   随风双眼骤然一亮:“仙长欲助我登天乎?”那是肯定的呀,很多修真者之所以跟随我,就是因为在旧有的体系下他们别说登天了,连登顶都没有希望,加入“净世教”,说不定倒是打破玻璃天花板的一条捷径。但从前终究都只是我在卖广告,并没有实际产品能够拿出手,如果我真的能够破境飞升,必然会更加坚定他们的信仰,说不定就连一些大派弟子也会因此而转投本教呢!   张禄说这就成了,你赶紧安排一下后事,然后举办一场盛大的飞升仪式,到时候我来接你登仙。说完话也不久留,便即飘然而去——他得赶紧去找那位古仙。   随风这真是意外之喜。虽说他已经迈入了渡劫期,但还真不敢贸然接引雷劫——因为此世登天之途已被封堵,能够漏过去的百中无一,他在世间还有恢弘的理想,有伟大的事业,这若是登天失败,必然会动摇教众之心,导致事业夭折啊——这个险谁敢冒?如今有了仙人承诺,那自己大可以放弃理想去飞升了——因为事业已然后继有人,而且还会因为自己的飞升而加速前进。   此外随风还存着一点私念,他心说我若能成为仙人,不更有力量扭转此世修真界的局面吗?过往仙人从不关照下界之事,是何缘由,暂且不得而知,但很明显他们是有这种能力的,非不能也,是不为也。我跟他们可不一样,我一旦有了足够的力量,定然会还报故土。求人不如求己,总靠着“界王”相助也不是事儿啊,他终究是外人哪,怎可能全心全意地照应清玄世界的修真和凡人?   因此张禄才刚离去,随风便即一迈步,降落山间。“净世教”徒众们闻讯全都大惊,心说这还不到年终发奖励的时候,教主老大人怎么就露面了?究竟出啥事儿了?他是已经修至巅顶,不必再闭关呢,还是打算向上清、洞玄两派发起全面进攻?   于是纷纷聚拢过来,随风当即宣布:“吾将破境,欲登仙途!”弟子们闻言不禁是又惊又喜,就有人问了:“教主飞升,有几成把握?”随风笑道:“若古修真登仙,总有三五成把握;今修欲登仙途,百中难得其一;而本教功法乃仙人传授,自与古往今来各家途径不同,我欲登仙,乃有十足成算!”   教众们听了,莫不半信半疑,但表面上也全都伏地叩拜,仿佛是发自由衷地欢喜赞叹。   于是随风安排好后继之人,整理好教中事务,并且警告说:“我虽成仙,仍将关照下界,汝等若敢背弃昔日承诺,旁道而行,吾必罚之!”众人连称不敢,就此指天划地地立下了誓言,必要把此界凡人的解放事业不打折扣地继承下去。   大约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准备好了盛大的飞升仪式,不但绝大多数教众都来观礼,甚至还秘密邀请了周边千里内六七个小门派的掌门或者长老前来观礼——这可是大好的宣传机会,若是关起门来不为外人所知,未免太过可惜啦。   等到了时间,随风便与山巅施起秘法,运行周天,做好了完善的准备。时候不大,但见空中浓云汇聚,遮天蔽日,随即一道粗大的惊雷便直落了下来。随风梗着脖子与雷劫相抗,只觉身心都如堕沸油一般,炽热疼痛无比,好不容易雷不打了,他游目四顾——耶,自己还在山顶上。再内视自身,貌似没有什么变化啊……   正感惶恐,耳边突然响起了张禄的声音:“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文遗山怎么伪装飞升的么?快快照办!”   随风心中疑惑不解,但势成骑虎,也只得听命而从。于是脸上浮现出神秘的笑容来,俯瞰下方那些仰着脖子、瞪着大眼遥望他的修真们,一声长啸:“我去也,汝等好自为之。”随即施法飞行,身子缓缓地浮了起来,笔直朝上飞升,而且越飞越快,逐渐隐入云中。   身才入云,估计下面那些人都瞧不见自己了,随风尚在茫然之际,就觉得身后一股大力涌来,耳听得“去吧”,眼前一花,然后一脑袋就直栽了下去……   好在他法力高深,还在半空中就稳住了身形,不至于一头扎在地上。左右瞧瞧,青山绿水,已然不在坐忘峰附近。而且此处天宇昏暗,地上植被稀疏,四周元气亦显稀薄,就不象是清玄世界中的任何一处——随风可是几乎踏遍了清玄世界上每个角落的,越是一般修真者不肯踏足的荒僻所在,他往往是跑得越勤。   这是哪里?难道这就是天上?跟自己想象中可差得有点儿远啊……“界王”呢,又在何处? 第一百零七章、地球的教育意义   正当随风茫然不知所措之际,突然间,天边一道金光迎面射来,到他身前便即化为人形,乃是一名彩衣女子,看年龄约摸三旬,远远地抚胸施礼,开口问道:“不敢请教,来者可是随风道友?”   随风还在迷糊,不自禁地就脱口而出:“在下随风……此处可是天上?阁下可是仙家?”   那彩衣女子掩口而笑道:“非也,吾非仙家,与道友相同,皆凡间修真者是也——此方天地乃是青丘世界。”   随风心说这是啥意思了?“界王”不是说要助我飞升,怎么却来到了这么一个地方?青丘世界……跑错路了吧?难道世传红尘三千,果然在我清玄之外,还有别的世界吗?   他就这么悬在空中发愣,对面那女子反而面露诧异之色,试探地问道:“请教,道友是否识得我蔺师姨?”   “蔺……师姨?”师姨这称呼倒也新奇,不是一般都说师叔的么?   他却不知道,在青丘世界的修真者中间,女性占了绝对大的比例,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青丘修真界近乎于女尊男卑——当然凡人中却并非如此——所以不象男权社会那样,即便对于女子,也往往会借用男性的称呼。   比方说地球上的中国古代,最早对于贵族女性的称呼就是“女公子”。   在青丘修真界,则男子称师叔、女子称师姨,各随其性别——当然啦,也没有师舅、师姑之类叫法。   彩衣女子解释道:“我蔺师姨名讳是上馨下宁。”   随风恍然大悟:“蔺道友啊,在下确曾有过一面之缘,却并不知她出于这青丘世界……”蔺馨宁当初穿越去清玄世界,遵照“灵枢秘境”的规矩,自然不能明言自身来历,随风也仅仅猜测她并非清玄之人罢了。于是他随口便问:“蔺道友身在何处?”总算有个认识的人啦,不至于两眼彻底一抹黑。   彩衣女子皱眉道:“原来,随风道友并不晓得蔺师姨之事。她已于七年前破境飞升,登天为仙了。”   随风闻言,不禁略略吃了一惊。就听那女子续道:“区区姓澄,腆为无意观主,前数日蔺师姨突然托梦于我,说她世外一友名唤随风,将要借本世登仙,特命我来接引……”   “借贵世登仙?”随风还有点儿迷糊,“此何意耶?”   姓澄的女子道:“我亦不知,但醒来时,枕边却凭空生出一枚素笺,奉命赠与道友。”说着话就从怀里掏出一片宽窄有如手掌的白纸来,先用食、中二指夹住,然后轻轻一拈,那张纸便如同风中落叶一般,飘飘荡荡,朝着随风当面飞来。   随风伸手接过,翻过来倒过去地瞧瞧,白纸一张,上面别说文字了,就连图画都没有。好在他也是顶尖的修真者,脑筋灵活,清玄世界又本有用玉牒记载信息的传统,于是试着将白纸贴上额头,果然,当即就有一股意念渗入脑海之中。   不过这意念并非来自于蔺馨宁,而是来自张禄。张禄的意思,清玄世界的飞天之途既已受阻,即便他是仙人,也不能保证百分百地把随风扯到天上去,于是干脆送他来这青丘世界。只要他能够尽快探明青丘世界的元气奥妙,借此方天地元气冲出那最后一步,便自然登天成仙——我在天上等着你啊,还有事儿要请你帮忙,你可千万别耽搁了。   随风这才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当即收起素笺,重新向姓澄的女子行礼致意。那女子说了,就请随风跟随她前往无意观,择处修行,同时,希望在随风破境飞升之际,可以允许无意观的门人弟子们观礼。   随风自然无有不允,于是便跟随澄姓女子前往,一路上释放感观,探查此方天地的元气分布状况、运行特点,同时也主动开口询问相关青丘的情况。   相比清玄世界来说,这青丘世界非常贫瘠,绝大多数地方元气稀薄,但独有三座名山连通地脉,有浓厚的元气包裹,就此留下了修真传承,这三座名山也因此造就了三大修真门派——无意观所在的回凰岭正是其中之一。   无意观中,内外门弟子总数在三千左右,七成是女性,三成是男性。随风在入住后经过了一番考察,据他判断,是因为此世的修真之道、功法特点更适合于女子,所以才会自然而然地女修多过男修。   他本来就已经达到渡劫期了,随时可以破境飞升,不过因为天地法则的不同,原本的境界在青丘世界多少会受到一点儿折损,说白了就是连降了好几级。再加上他化神之后一直修炼吸纳龙尸戾气的功法,而在青丘世界却并无戾气可用,重新再修,也难免事倍而功半。   就这样在无意观整整修行了三年,随风这才终于再次达到就差临门一脚的渡劫境界。在通告了澄观主以后,澄观主便即大撒名贴,遍邀同道前来观礼——终究无论在任何一处修真世界当中,飞仙都是一等一的大事啊。   当然啦,随风的来历只有天知、地知,他本人知道,还有澄观主知道,无论对观内还是观外,都只声称是化外散修,得大机缘才能成道,故而投入无意观来冲击那最后一步。十年前有蔺馨宁破境飞升,十年后又有随风继之,这种频密程度自然可以大大抬升无意观的声望,又怎能对别派加以隐瞒,不盛邀他们来观礼呢?   基本上跟随风在清玄世界“飞升”之际,遍邀附近小门派,是一样的道理。   随风在众修真聚集之后,忍不住低声对澄观主说:“我之所来处,论天地之壮美、元气之馥郁,都远非贵界可比,然而那里道德沦丧,修真堕落,几如鬼域一般。贵处修真能与凡人和谐共处,料必飞升之途畅通无阻,自我之后,相信贵观还陆续会有同道飞升的……”澄观主赶忙点头致意:“多承道友吉言。”   但随风随即又说了:“在下为何要来贵处以求飞升?乃是因为所来之处修真践躏凡人,趋若牛马,遂导致仙人不喜,从而断绝了飞天之途。还望贵处引以为戒,勿蹈覆辙。”   “敢不受教。”   然后随风就按照青丘世界的风俗,登上高坛,打算接引雷劫。可是谁想到天地法则不同,此方世界压根儿就没有雷劫一说,他打坐少顷,只是觉得突然间身周元气动荡,体内真气也随之而紊乱,大惊之下,还以为自己将要走火入魔了。赶紧运功相抗,于是就在患得患失、天人交战过程中,陡然突破,身影逐渐在人前消逝,就光剩下了一堆衣衫裤袜……   这回果然和上次不同,随风自己就能感觉得到,**瞬间凝聚起来,反而融入灵魂当中,成为了一个彻底的能量体,然后这能量体就飘飘悠悠朝上飞升,但是飞得并不高,霎那间就仿佛融入到整个世界、千山万水中去了。   思维一时紊乱,等再定下神来的时候,只见浩瀚广宇,灿烂星空,自己竟然飘浮在漫无涯际的虚空之中。他才一愣,眼前就陡然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来——“道友,吾在此等候多时矣。”   随风一时间还没能从初登超三维世界的惊骇和迷茫中挣脱出来,愣了好一会儿的神,然后才躬身还礼:“随风见过蔺仙长。”   蔺馨宁笑道:“如今我也是仙,你也是仙,又何必如此称呼,叫我的名字——蔺馨宁——便可。我奉张禄之命,特来接引你。”   “张禄?”随风略略愣了一下,其实他本来是知道张禄这个名字的,但自从张禄登仙之后,再回头来清玄世界拜访他,就一直自称“界王”,随风都已然叫习惯了。   蔺馨宁笑道:“虽然名号本是身外之物,叫什么都没有区别,但据张禄说,他本来以‘界王’为号,是在凡间自重身份,既在天上,就不便再那么称呼了,还是叫他的本名为好。”   “不知界……张禄前辈,现在何处?”   蔺馨宁解释说:“他去接引另一位新登天界之仙了——并非有意轻慢于你,但起码你还识得我,那位新仙人在天上却举目无亲,独独识得张禄,故而只能他去,就关照我来接引你了。”   随风忙道:“不敢,有劳蔺仙……前辈指引。未知天上世界,究竟是何种状况?”   蔺馨宁道:“天上世界,自与凡间不同,差异甚大。然而,凡间尚有一界,比之天上来更显诡奇,即便仙人,见之也必然瞠目结舌。张禄的意思,只等你大致熟悉了仙人之身后,就先跟我前往彼处观览一番。张禄还有事要求你帮忙呢,也须得先见过彼处,才好明言。”   “诡奇的下界?”随风不禁皱眉道,“那是什么所在?”   “张禄他们,称之为——地球。”   按下随风不提,那么张禄究竟急匆匆地跑去接引谁了呢?   那是一名男子,身量颇高,方巾、长衫,五绺长髯,看着象是名文士,但张禄知道,其实这是位彻彻底底的武道家。   这男子一见张禄,就不自禁地张开怀抱,扑将上来。张禄将身子轻轻一旋,堪堪避过,但随即就把住了他的臂膀:“风兄,我真想不到会是你来啊。”   原来此人正是天垣世界的武修、张禄昔日的同伴风赫然,他听了这话,故意一拧眉头:“啥意思,瞧不起我?我承认当日四人队伍之中,以我的本事最差、境界最低,不但不如你,还比不上黎、唐那一对。但是我天赋高啊,而且我练功刻苦啊,不象那俩整天卿卿我我,就算飞升也立誓要一起上……这怎么可能嘛,自古以来就没有过这种先例。还是我好,干脆不跟任何女人谈感情,也就没有丝毫牵绊,可以顺利登仙——当然太素最后的指引也很起作用。”   随即不等张禄撇嘴,就先问道:“你可是来引我去拜见三天三魔的么?”   张禄笑笑:“何须拜见?”伸手一指自己的鼻子:“不就在你面前么?”   风赫然大惑不解,问道:“你啥意思?”   张禄笑道:“天上本无三天三魔,那不过指引天垣修真者所挂的假名而已,由多位仙人轮流扮演——好比说你们最后几个单独任务,就都是由我发布的。来啊,快来大礼参见。”   风赫然微微一皱眉头:“实话说啊,我此番登仙,心中忐忑,战战兢兢,只觉满天上都是前辈仙人,应当逐一拜见……但偏偏见了你,我真是……提不起丝毫尊敬的情绪来……”   张禄“哈哈”大笑道:“不尊敬就对了。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也有专攻’而已,谁都不比谁更高贵,天上仙人——如今也包括了你——一律平等。”   “哪里来的‘所谓’?”风赫然撇嘴道,“你倒是会顺口编造谚语啊。”   张禄摇头:“当然不是我现编的,这话本是地球上某位古代哲人所说。”   “地球?”   “我正打算带你去瞧一眼哪,哈哈哈哈~~”    第一百零八章、对策   从随风在清玄世界坐忘峰上遭到古仙威胁,然后告知张禄,到他假装飞升,离开清玄,大概是一个月左右的时间,然后他又在青丘世界修行了整整三年。那么相对应的超三维世界,究竟过去了多少时日呢?   张禄最近这段时间受三无的委托,详细记录了各三维世界——当然是指“玄奇界”发现和监控的有人类居住并且有修仙传承的那四十三处——的时间流逝速度,以资比对。当然啦,各世界的所谓“天地法则”根本如一,表现形式却千奇百怪,各种度量衡,也包括对时间长短的记录方式,肯定也全然不同。   就理论上来说,绝大多数下界都有年和日的基本记时单位,月和时就未必了,其中最短和最长的年、日之比,差距竟然超过十倍!倘若没有一个明确的衡量标准的话,实在无从比较。   好在仙人就掌握了这样一种独立于各界之外的固定的衡量标准,那就是——感觉。   人本身对于时间流逝速度自然也有感觉,但很不准确,因应不同情境会产生极大的误差。就好比爱因斯坦半开玩笑所举的那个例子:与一位美女对坐一小时,会感觉只过了一分钟;在火炉前坐上一分钟,会感觉过了一个小时。所谓“度日如年”之类成语,就是这么出来的。   但是仙人对于自身的掌控能力远非血肉之躯的凡人可比,对于身外万事万物乃至于整个宇宙的感知精度则更非凡。或许当超三维的生命踏足真正四维或者更高维世界的时候,他们将很难再准确感应时间的流逝速度吧,但仅仅在超三维和三维这两个维度当中,还并没有什么外力能够干扰到他们的这种感应能力。   所以,就以超三维一塌缩年的万分之一作为基本单位,张禄记录下了各三维世界年和日的具体长短,交给三无去进行研究。不过张禄本人对于三无究竟能够研究出什么结果来,并不抱任何希望,虽说三无阅读了海量的地球科学书籍,终究还是民科野路子,真想要探究整个三维体系,估计还得等有真正的地球科学家飞升之后再说。   不过简单的结论也能够得到一些,比方说清玄世界修至化神者,寿可三百岁,但这只是当地的时间记量而已,若换算成地球时间,则要超过五百年。天垣世界得入无人境,寿可一百七十岁,若换算成地球时间,则接近五百年。由此可知,不管这个星球公转和自转各自是什么速度,普通人类的平均寿命、顶尖修真者的平均寿命,其实相差并不很大。   还有就是超三维世界和各三维世界之间,以及不同的三维世界之间,时间的流速并不均衡,无法直接比对。其实爱因斯坦早就证明了时间的流速是不均匀的,那么两股不同的世界的时间流,就好比两条不规则的曲线一样,你没法将其各自均匀切分,然后一一对应切分点。举例来说,或许天垣的某一年,长度正好等同于清玄的两年,但下一年又可能仅仅等同于清玄的一年半……   当然啦,这是指某个人能够在天垣、清玄之间来回穿梭,所得出的结论,但本身天垣和清玄上的人类并不可能感觉到自己世界的时间流速变更了,同样,张禄以超三维塌缩年的万分之一来计量,得出的结果虽有小小的误差,大体上也并无什么改变。   这是因为,单独一个星球实在是太小的时间系了,其时间流速相对接近于均衡。但当两个世界作比的时间,其实质是在比对两个不同三维宇宙的总体时间系,则其流速一如汹涌波涛,时而高峰,时而低谷,不但极不均衡,而且几无规律……   三无有一个猜想,时间是伴随着运动而产生的,当某事物绝对静止的时候,则时间也将彻底停滞——好比说已经瓜熟蒂落的那前几代口袋地球世界。   但是近观波浪,高低起伏,远远观之却仍平滑如镜。或许换一个比方更为合适:放大镜下的某物体表面可能凹凸不平,但仅用肉眼来看,或许会显得极其平滑。时间也是如此,一整个宇宙的时间流速貌似绝不均匀,但若在更高维的生命看来,用越大的尺度来衡量,它却越接近于均匀。   这个更大的尺度,就是超三维的基本时间尺度——塌缩年。与凡人不同,仙人所感应到的时间并非一两个星球的小尺度、小时间系,而是整个超三维宇宙的大尺度、大时间系。   这也是“玄奇界”对于各下界的监控没法列出完善的工作日程表来的主要原因。他们所选取来穿越,施以指引的修真者,往往以一年或半年为期接受任务,但在超三维世界是不可能安个表来设定闹铃的,而只能在三维世界设置感应装置,时间将至,便通知索太他们知道。所以也经常会发生两个世界的接引时间点非常接近,导致仙人必须换班、代班的情况出现。   仙人不自暴其名,而要伪装当方世界传说中的神灵,一定程度上也是为了弥补这一缺憾——即便都自称是太素,其实换了不同的仙人,隐藏在面具之后,反正凡间修真者是分辨不出来的。   所以张禄最近主动暴露自身,索太他们都是很不赞成的,但基于对张禄的信任,也允许他越界做些试验,还是捏着鼻子忍了。他们某些时候也得去顶张禄的班,但绝不会东施效颦,自暴身份——张禄倒是得其所哉,这样就只有他才能够给那些修真者施以足够的影响力……   不过总体而言,时间都是在向前运行的,即便仙人也不可能逆时间穿越——好比由西向东跨越国际日期变更线,虽然要翻回一页日历,但不可能真正回到昨天……“玄奇界”利用不同时间系之间进行穿越活动,也仅仅是表面上静止了一方的时间而已,不可能让时间倒退。   只有一处例外,那就是口袋地球世界,因为它身处两个维度间的夹缝当中,而且古仙的封印等于将地球与超三维世界和其它三维世界的隐性联系也基本上切断了,所以张禄他们通过口袋地球世界返回真实地球,才有可能突破时间壁障,回到甚至是反复回到“过去”。这是仙人都无从理解的奇特现象,估计设封印的古仙和造口袋世界的古“孽”也是误打误撞搞出了这一切,值得将来的地球科学仙人仔细研究……   话说回来,在随风三维生命的最后三年多时间里,张禄返回超三维世界,其实才过去了不长的一段时间而已。他并没有试图去搜寻那位古仙——超三维世界如此浩渺无垠,仙人在同象限不同位置间的移动又几乎不耗费时间,真正大海捞针,还是在到处游弋的针,怎么可能找得到?   他只是赶紧联络了魏强和三无,通知他们新的危机产生了。三人聚在一处,听完张禄的详细说明后,三无不禁皱眉:“我靠……敢情帝党还有孑遗啊,而且很明显他们也寄了一缕意念在封印之上,所以才能感应到清玄世界的封印之一端有所变化……这可该怎么办才好?咱们的计划还能继续吗?”   魏强嘴角一撇:“你们俩啊,从前毛糙冒进,这会儿碰上点儿困难却又束手无策——左倾冒险主义一变为右倾投降主义,你们这是继承了王明的衣钵啊!”   张禄瞪他一眼:“我只是通报情况啊,我没说想缩啊,怎么就投降主义了?那你有何对策?”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在明,敌在暗,”魏强大大咧咧地说道,“那就需要赶紧把他给逼出来,只有趁对方准备还不够充分的时候加以正面猛攻,咱们才有胜算。传说中的帝党若全伙儿登场,估计咱们是应付不了的,好在目前才刚出现了一个……”   三无仍然紧锁双眉:“你是说……他们未必人人都寄意念于封印之上,可能就只警醒了那一位?”   “我不敢保证,但这种可能性很大,否则的话,估计就是一群古仙围住随风,或者随风一日间而连续遭受到好几名古仙的排队威胁了。”   三无一呲牙花:“要这么设想一下,他可真挺惨的……”   “换了你我是那位古仙,接下来会做什么?”魏强继续说道,“肯定就跟张禄跑来跟咱们商量一样,到处去寻访从前的同伴啊。就目前咱们所接触到的仙人当中,并没有帝党的踪影,可见他们必然飘散各处,各自隐居去了,要找全肯定得花费一定时间。那咱们就打个时间差,在他找齐同党之前,先逼他出来正面对决。”   张禄问道:“那要怎么逼他出来?”   魏强微微一笑:“这还不容易么,咱们直接硬行解除封印!”   “你是说,对那两处无人类居住的封印星球动手?”   “不错,”魏强望向张禄,“怎么样,你现在能够纠合多少同伴?”   张禄掐指一算:“不够……不过你再等一小阵子,我能多聚集三五人……可即便如此,若帝党相互间的联系比你我料想的要紧密,他们真的全伙儿来到,或者大部分来到,咱们仍然很危险……有何良策?”    第一百零九章、解封  ?这是一颗孤独的卫星。   之所以说它孤独,并不是因为距离其它星体太过遥远——卫星的身份就注定了它必然受到近在咫尺某颗行星的影响——而因为到目前为止,它是本方宇宙中唯一可能会产生生命,甚至已经有生命存在的星体。不过具体如何,在没有经过仔细勘察的情况下,谁都不敢妄言。   从外太空观察,这是一颗灰白色的卫星。白,是因为几乎整个星体都被厚实的冰层所覆盖——冰层下面是流动的水,生命很可能会在水中诞生;灰,是因为附近恒星的光芒大多被它所围绕旋转的行星遮挡住了,导致卫星上终年黯淡混茫,一如黄昏。   之所以说冰层覆盖是“几乎”,因为在卫星赤道附近,陡然耸立起一根高高的石柱,而且这根石柱完全违背基本物理常识,上下直径相差仿佛,就好似人为把一颗巨大的钉子打进冰层里去似的……   其实确实是人为,但并非普通的人,而是仙人所为。   经历了无数光阴的孤寂清冷之后,终于又再有一群仙人降落到了这个宇宙,投影并踏足这颗卫星,他们团团围住了那根高耸天际的石柱。   风赫然首先开口问道:“这就是地球的封印所在?”   张禄纠正他的话:“只是三角封印点的一端而已。”   到场大多数都是甫登天界的“新仙人”,包括蔺馨宁、风赫然、随风和魏文成在内,总共九名——张禄在“玄奇界”的工作初收成效,当然啦,其中也有几名并未彻底的瓜熟蒂落,是他花了点儿心思提前鼓至破境的,可能根基并不是很牢固,但对方即便知道了真相,也绝无怨言。   ——谁还不想早一天飞升天界啊?根基不牢,等上天后再花点儿时间打扎实不就完了么?若是按照正常进度破境飞升,万一就在最后一天突然间寿尽身死,留下彻底的遗憾,那可如何是好?   这些新仙人对于天上的状况,尚且不熟——其实他们只要以自我的感应系统大致明了了超三维的特性就可以了,至于十三段象限浩渺无垠,却基本上都是荒芜无生命之处,游历范围再广,其实也没什么太大意义——但论见识之广博,却可能已经远迈“屠龙战队”外那些游散的仙家。原因也很简单,张禄带他们去地球“进修”了一小段时间。   说来也有趣,作为一个纯粹的机械社会,地球人理论上是不可能修仙的,更无望登天,也就是说无法脱离原住维度,抵达超三维世界。但对于生命的源起、人类的发展、社会的演进、宇宙的探索,乃至于对高维世界的估算和猜想,地球人都把同辈远远地拋在了身后,在某些领域甚至所知更已逾越仙人。   索太就曾经苦笑着说过:“地球人是地上之主,相比起来,我等却仿佛只是天上的蝼蚁虫豸罢了。站得高,看得却并不甚远……”他甚至主张“屠龙战队”的仙人都投影去地球,进行比较长一段时间的进修,仅仅因为天上人手仍然不足,工作脱不开身,这才暂且作罢。   但是张禄说了:“等我多鼓点儿新仙人上来,减轻了咱们的工作压力,到时候你的想法未必就不能行啊……轮班前去研修,确实是个好主意。”   “否则等到地球仙人增多以后,怕我们会彻底地落伍呢。”索太是这样回应张禄的。张禄当即一挑眉毛:“哦,你愿意帮助我们解除封印?”索太倒是也不矫情,直截了当地回答道:“可惜象我这般愿意伸手的仙人太少,你们凑不齐解除封印的人手。什么时候人差不多了,可以算我一份。”   因此如今索太就也跟着来了,此外自然还有三名积年的“地球余孽”——张禄、魏强和三无——总共凑齐了十三位仙人,齐聚这无名宇宙中的无名卫星。   仙人们虚悬在卫星稀薄的大气层中,围绕着石柱成一个圈。倘若依照地球通行尺度来计量,这颗卫星的直径在六千公里以上,大概是地球的一半;石柱的直径约五六百米,高度却超过了五百公里,比例为一比一千。但这并非石柱的全貌,它的尖端突出卫星大气层外后,就瞬间消隐了,只现出不规则且时常在变幻的横截面——因为真正的一端其实已经刺破了维度间的界限,延伸进了时空罅隙中去。   随风尝试着靠近,伸手轻轻抚触石柱,突然开口问张禄他们:“你们已然下定决心,要解开地球的封印了么?”   三无点点头,问他:“你还有什么疑虑?”   随风轻轻叹了口气:“在我看来,除了仍然难以摆脱生老病死之痛外,将近半数地球人的生活,已经比其它世界中凡人乃至部分修真要惬意、幸福得多了,骤然解开封印,不知道究竟是祸是福啊。”   魏强笑道:“确实祸福难料,但——地球人所得之福,并非应得之福,所临之祸,也必须亲身体味。温室中的花朵,它永远不会是为自己而活着的。”   蔺馨宁道:“还不如尝试以地球为模本,改造其它三维世界,极大地提升科……科学技术水平,极大地提升生产力……”   三无摇头:“难,难。当有修仙、破境这个突破口存在的前提下,凡人很难在技术上、社会形式上得到原则性的变革。再说了,造成一名巅顶修真者,所必须耗费的物资是个天文数字,社会财富也因此很难积累起来。地球就好比一个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贵人,但一旦有事情能够让他感兴趣,良好的身体素质注定了很快能出成果;其它世界就好比始终半饥半饱,营养不良的穷人,你让他放下手头的工作,把积蓄一朝吃光,即便再怎么宣扬吃胖后前途将会无限光明,他也是听不进去的吧。”   魏强也道:“而且要引领而非强制改造诸多下界,光靠我们这些人也是不够的——倘若强制改造,只能产生一些彻底拜伏在高维生命权威之下的虫豸,缺乏自主能力,要想修成飞升,更是难上加难——若是先解除了地球的封印,当迈过初时的混乱后,却有望形成源源不断的飞升之潮,或许到那时候,我们才有力量和精力改造其它下界吧。”   三无突然设问:“我不知道在解除封印后,地球要多久才能真正开启修真之途,再多久才真能有循正常途径上来的破境者,但你们有没有预估过当一切迈上正轨后,地球人的飞升频率有多高?”   索太瞥他一眼:“想必你研究过了,别卖关子,说结果吧。”   三无笑道:“根据我的统计,下界达到一定水平的修真者和凡人的比例大概是一比一万,也就是说,一万个人能够供养一名全脱产的修真者;其中达到巅峰,有望破境飞升的修真者,在全体修真者中的比例也与此相仿。换言之,平均一亿人中或能有一人飞升。地球六十亿人口,倘若类比现代社会和古代社会全脱产的公务员和职业兵之比,起码能够提升三百倍!”   索太不禁倒抽一口凉气:“也就是说,每代可能会有一万八千人破境飞升……”   “刨掉飞升失败的,怎么也得上万吧,”三无得意地笑笑,“你们觉得,这封印不该解除么?”   “啪”的一声,索太用左手中算尺一拍右手掌心:“干了!”   蔺馨宁笑道:“我等得以飞升,多得张禄和灵枢秘境其他几位前辈的指引,我还在地上的时候就曾经想过,一旦飞升,必仰‘界王’马首是瞻,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是断不会错的。但真等飞升上天,张禄却并没有对我等发号施令,而是先请参观地球,再详细阐明前因后果,恳请相助——那我等又哪有退缩的理由呢?”   除了魏文成外,其他“新仙人”尽皆颔首。   张禄笑道:“因为我相信,能得飞升者必为高洁之人,对于品性高洁者,你只要待之以诚,必能得着还报。”   索太一挑眉毛:“那你们从前不肯暴露身份,向我等阐明真相,原来是认为我等的品性不够高洁啊……”   张禄欲待致歉,魏强却先抢着回答:“不是一事,怎可一概而论?索先儿你别胡搅蛮缠了。”   索太“嘿嘿”一笑,但随即正色道:“也需防人阻挠,你们不觉得多积攒一些同道,将会更有把握么?实话说,若是和所谓的帝之一党起了冲突,这里真有对战之能的,大概也就只有魏强和张禄了吧……别看我,我连龙族都从未对战过。”   三无心说我也没有……你们又把我给隔出去了,真当我是打酱油的么?   张禄答道:“地球上有个典故,叫‘达摩克利斯之剑’,是说头顶以马鬃悬挂一柄利刃,不知道哪天就会鬃断剑落,取了你的性命。帝党在暗,如今又已然探知了封印可能动摇之事,正好比头顶悬剑,与其一直提心吊胆,或者担心他们加固封印,还不如以快打慢,抢先动手呢!”   风赫然道:“既然都来了,想必大家伙儿都赞同解除地球的封印吧,即便心中尚有疑虑,多说也无意义啦——还是赶紧动手吧!”   索太一指三无:“主要是你勘测和计算过的吧,那你来说。”   三无点点头,手指着那根细长的石柱:“这根柱子……不,按照长宽比简直是跟针,这根针一端钉入地下,直达地幔,源源不断地吸取地心能量,另一端探入时空罅隙,以影响到隔壁宇宙的地球。咱们若是轻易将它抽出来,地心中原本已经成型的泄压渠道会立刻消失,从而引发大爆炸,不但把会把这颗星辰彻底炸毁,还可能影响时空罅隙,造成难以预料的后果。所以,要在星辰的七个位置上预先打孔,泄散压力,然后在抽出此针的同时,也封堵上时空罅隙……”   具体打孔位置,他早就已经计算停当了,于是详细地向群仙说明。魏强逐一分派任务,七名新仙人陆续前往目的地,石柱旁只剩下了四名“地球余孽”、索太,以及随风。   索太和张禄接下来的工作是准备“补天”,其余四人则负责“抽针”。于是一声令下,七名新仙人同时施法在冰层上凿眼,并且直通地心,以发泄和减轻压力——对于这颗卫星来说,相当于七处海底火山大爆发,至于因此而可能对海中的生物造成毁灭性影响,那也顾不得了。   因为他们大致勘测过,这个世界上并无智慧生命,甚至并无高级生命存在,顶多也就在水里有点儿单细胞生命而已,这比碾死虫豸还不会让仙人有心理负担。况且这一类型的“天灾”,也不会杀灭所有生命,总还会有继续进化的可能性留存下来。   瞬间便天摇地动。张禄把一半精力放在石柱所插向的时空罅隙,另一半精力则向周边弥散、探查,他觉得只等封印一减弱,帝党就该要出现了吧——   “来了!”魏强的意念首先透入心中,随即一个巨大的身影就在虚空中浮现了出来…… 第一百一十章、问答无用   超三维宇宙之中同样有璀璨繁星,但因为基本法则的不同,存在形态也颇有差异,比方说,接近甚至于超过太阳质量的固态行星是可能存在的。为什么只说“可能”呢?这是因为两者之间并没有第三位超脱于上的观测者或者度量标准,因此大小、轻重等概念根本无从作比。仙人从超三维世界投影到三维世界,理论上也就很难控制自己在三维生命观测中的小大、轻重等形态。   不过因为仙人们都是从三维世界飞升至超三维世界的,所以张禄他们投影下来,会本能地遵循自己原本的凡人形态。这是当他们围绕着无名卫星上巨大石柱的时候,外形几与凡人无异的主要原因——他们用来抽取石柱、破坏封印,靠的是纯粹能量,而非手足,就算放大己身与石柱等高,也并不会更加方便吧,故此毫无意义。   但这位新投影而来的古仙就不同了,或许是为了威慑敌手吧,也或许只是来得仓促,他并没有控制好自己的外形,身形巨大就如同传说中的巨灵一般。倘若这卫星上有凡人的话,仅仅能够见到一张几乎覆盖了整个天宇的庞大面孔——是名男子,脸上并无丝毫皱纹,也并未蓄须,但双瞳中投射出来的却是古稀老人才会拥有的深邃而苍老的目光,并且这目光如有形质,若火燃烧。   只可惜卫星上并无凡人,只有张禄他们十三位仙人而已,在他们看来,身大、身小,并无实质上的差别,自然也不会感到丝毫恐惧。   张禄首先得着魏强的告警:“来了。”随即巨大的面孔出现,同时心中又传来随风的话语:“就是他!”确定了这正是曾经在清玄世界现身以威胁随风的古仙。   他还没有想好该作何反应,就听那位古仙怒喝道:“汝等可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事么?!”   随风冷笑一声,回答道:“自然知道,我等在解除前代的封印。”   古仙似乎这才注意到随风,不禁怒气更甚:“原来是你!所谓自创功法云云,原来都是谎言,你的目的就是要解开封印!”   随风一撇嘴:“是又如何?”   旁边索太朝随风摆了摆手,然后双手合抱,向古仙致意道:“不敢请教前辈如何称呼?”   那位古仙当即报出一个双音节名字来,发音很奇特,仔细分辨,第一音节貌似是“定翁”的连读,第二音节则象是“列诶”的连读……张禄在心中转了一个圈,暗道这发音……难道是“重黎”吗?   有记载:“高阳生称,称生卷章,卷章生重黎。重黎为帝喾高辛居火正,甚有功,能光融天下,帝喾命曰祝融……”但历代注者,多以为重、黎非一人也,实乃两神。云“绝地天通”事,就说:“颛顼……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使复旧常,无相侵渎,是谓‘绝地天通’。”   所谓“绝地天通”,当然就是封印地球之事留存在先民记忆中的残片所衍化而成的神话故事了。根据记载,下令的神仙是颛顼,身为天上之主,也可以称为“帝”,与其他各类帝——比方说黄帝、炎帝、帝尧、帝喾等等——可能是承继关系。张禄怀疑,正是因为“帝”的名号得传,后来才演变出了天神之主的概念,进而又成为人世之君名号的一部分。   发号施令者是帝,执行者则为重和黎——也有说是羲与和,孔颖达说“羲是重之子孙,和是黎之子孙”——起码有这两位。但是张禄通过昌意、嫘祖的记忆,知道了封印地球是一群仙人共同动手的,帝虽为集群首脑,却也并非可以独断专行的天上帝王,而实际操作者也绝非两三位古仙而已。   从来破坏要比创造容易,倘若当年只有两位古仙就能设下如此庞大、精细的封印,而张禄他们得聚集了十多人才能将之破除,那还不如早早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至于具体参与封印地球的古仙的数量,在昌意和嫘祖的记忆中都很模糊,起码也得十名以上。这个重黎或许是帝党中非常重要的成员吧,也或许他在剿灭羲、娲的过程中与地球凡人有所接触,所以才会留下名字来——虽然大多数情况下被讹误为南正和火正两个人。   张禄不禁想起来一个古老的笑话:“尧舜是一人是两人?澹台灭明是一人是两人?”脸上不禁浮现出了淡淡的笑容。   随即听得索太毕恭毕敬地说道:“想必前辈就是这封印的设置者之一了。当日的情形,我等都已然大致打探明白,你们设置此封印并无不妥,但时移事易,到了今天,再把地球修仙飞升之途彻底封锁起来,对于天界并无好处,因此我等才聚会于此,破解封印——还请前辈体谅下情,进而相助一二。”   重黎闻言,不禁眉头深锁,顿了一顿,这才开口问道:“你等果然了解了我们当日封印地球的缘由了么?”   索太答道:“地球人本是伏羲、女娲所造,开辟仙途,送彼等飞升天上,但彼等不遵仙家之德,率先攻击同类,因此前辈才将之剿灭,进而封印地球——是这样没错吧?”   重黎先是点头,随即又摇摇头:“若仅仅攻击同类,只诛首恶便可,不必要封禁彼等来源之处。但彼等身上,实有龙族精魄,且能吸人能量、意念,若不封禁,只恐祸害天界,因此我等才封禁之。”   索太说对对,关于这点我们也都了解了。   重黎双眉一轩:“既知此情,为何还会想要解除地球的封印?难道汝等不知龙族为我仙家之大敌么?!”   索太说龙族当然是我等之敌,我们也没想着跟龙族妥协,但仅仅含有少量龙族精魄的地球人可未必是我等之敌啊。随即伸手朝张禄一指:“这位便是地球出身,因缘际会,得以自封印罅隙间透出,飞升天上,如今我们合力与龙族相斗,他出力甚多……”   张禄心说哎,旁边儿不还有三无和魏强呢嘛,你干嘛偏偏指我?这是部门同事间的友谊,所以光把我给顶出去吗?我谢谢你啊……随即就见重黎凶狠的目光朝自己直射过来,口中叫道:“我却不信!”   张禄一撇嘴,说信不信的随便你啦——“难道说身含龙族精魄,就必然会与龙族沆瀣一气,与仙家为敌么?”   “这是自然!”   张禄说自然个屁啊——“我等精魄,龙一而人百,为何一能够凌驾于百之上?”我们基因主体还是人类啊,怎么就不能跟仙人一党,而偏偏会去相助龙族?   重黎呵斥道:“妖言惑众之徒!龙族天性残暴、凶戾,人沾其一,便足以化为恶魔、禽兽,如何还能算是仙家?如同滴墨入池,墨虽少,一池皆污,难再饮用!”   张禄说滴两滴墨汁又怎么了?这池子水咋就不能喝了呢?你还不如把墨汁换成鸩毒,这比喻才更恰当一点儿……随口反问道:“如此说来,前辈以为龙族为至恶,而仙家是至善喽?”   “那是当然!”   “然而善恶皆人所名之者也,无善即无恶,善恶相对。或许在龙族看来,我等才是至恶,彼辈倒是至善……龙与仙各执一端,故此必然为敌,矛盾难以调合,但若说龙必为恶,仙必为善,窃以为前辈自视过高了。”   重黎闻言大怒:“果然是沾染了龙族精魄的妖人,何敢自命为仙?!”瞥一眼索太他们:“汝等都受他蛊惑,将来必定后悔!”   索太笑一笑,说:“我等若真是行斜踏错,将来咎由自取,又有什么可懊悔的呢?但如今我等以为,张禄所言有其道理,前辈未免太过于执著旧恨了……”   他们反复劝说,重黎却只是认定了身上含着哪怕一点点龙族基因,那就得归入龙族一类,天性如此,后天都难以扭转——除非你有本事把那点点基因给洗喽,完全听不进去索太等人的话。   张禄心说能够修成仙道的,心性都不会太差,固然仙人不全是圣人,但普遍道德底线要比凡人高得多。然而仙人也是有七情六欲的,人有自主意识,就必有情感,有情感就会影响到行为准则,这是无论如何也抹杀不尽的——真正抛弃感情、欲望,那活人跟死人又有什么区别?你还修的什么仙道啊?   此前他所认知到的仙人的最大弱点,就是懒散,因为寿数无尽漫长,又没有生老病死之苦,所以晃晃悠悠过一辈子完全没问题,惰性就因此而生。而且越是年岁大,仙人就越是懒散,进而还会本能地回避与人接触,只愿意一个人窝在犄角旮旯里做白日梦。可是现在他发现了,年老的仙人,确实就跟凡间普通的老人家一般,不但懒散,而且还顽固。   想想也是,他的三观都养成几万年了,其间又没有什么外力足够给予强刺激,使他反思自己过往的所思所想,所行所历,想要靠三言两语说服对方,那根本不可能嘛。好在目前才来了一位古仙,剩下那些“帝党”也不知道是全灭了呀,还是正在路上,或者潜伏在侧,随时打算接应。   在张禄的想象中,这就象两阵列圆了,大战在即,对方先派一个人过来劝降,耍耍嘴皮子,实际用意八成是拖延时间,好布下强力阵法。他觉得再多说下去也毫无益处,对方没那么容易被己方劝退,与其浪费精力,更重要是浪费了宝贵的时间,还不如赶紧撕破脸,咱们干咱们的算啦!   于是冷哼一声:“不管前辈是否应允,我等都要破除地球的封印。前辈会如何阻挠我等?难道你还想攻击我们么?”仙人不打仙人,这可是天上的铁律,不过你们这伙儿人从前也已经残杀过同类了——虽然你们不当他们是同类——说不定心理上就能够迈得过去那道坎儿。   果然,重黎怒目圆睁道:“同类自然不可相残,然汝是龙族妖人,谁当你是同类!”   张禄心说好嘛,龙族妖人……这名号新鲜啊,就好比无神论邪教徒、女权主义直男癌似的……他不打算再跟重黎多费精神了,当即转向魏强:“不用理他,咱们这就发动吧。”   重黎急喝一声:“且慢!”然后游目四顾在场之仙,诚恳地问道:“此獠果然是从地球飞升天界的吗?”   三无连连点头:“没错没错,他就是!”   话音才落,重黎便怒喝一声,就见虚空中骤然伸出一只巨大的手掌来,直向张禄头顶盖下! 第一百一十一章、杀仙   重黎确实曾经参与过封禁地球的工程,但在当时的“帝党”之中,其实他不过一个小角色而已——就好比如今“地球余孽”成……   伏羲和女娲兼合仙、龙两种生命之能,又带有部分相柳的基因,真正是毁天灭地,无所不能。只可惜数量太少——若是有十倍此等异类,并且能够组合成一个牢固的群体,估计仙和龙都得给他们让路——在遭到群仙围攻之后,最终无法在天上存身,被迫逃遁去了一个相对偏僻的三维宇宙,并且挑上了地球。   当时地球上已经有比较高等的生命存在了,正如张禄在昌意、嫘祖意念中所读到的,当年大地上的统治者还是恐龙。但伏羲、女娲对这种貌似很难进化成智慧生命的种类丝毫不感兴趣,干脆召唤陨石,改变地形、地貌,同时也把恐龙基本上给灭绝了。然后,他们就开始了漫长的改造工程。   以羲、娲之能,自能创造生命,但他们却无法创造智慧。好比说如今地球人已经能够一定程度上改造生命了,距离自创生命亦不遥远,然而对于人类的智慧究竟从何而生,仍然摸不清头脑。高级的计算机系统可以辅助人类做很多事情,甚至可以自我学习,自我进化——好比那条战败了柯大师的狗——但距离科幻中真正生出自我意识,成为智慧生命,无疑还有很漫长的道路要走。   ——甚至于计算机会不会最终开智,对人类造成威胁,很多科学家仍然抱着嗤之以鼻的态度。   即便对于羲、娲等已经不能算是龙,也不能算是仙,或许只能以“神”名之的大能来说,创造智慧仍然是个几乎无解的难题。他们只能推动地球生命的演化进程,并最终挑选了几种貌似即将开智的猿人,尝试将自己的基因嫁接过去。那么既然是尝试,是实验,当然就有可能失败——比方说尼安德特人,事实证明高个子真未必聪明——不过好在也有成功,智人便因此而诞生了。   为了加速智人的繁衍和开智,尽快把他们领上修仙之途,羲、娲还假作神意引导,让智人走出非洲,布散到了各片大陆上。不过开始传授修仙之道的时候,羲、娲把在地球上的主要基地是架设在了旧大陆的东端、濒海之处,时人称之为“昆仑”,以此为中心,仙道辐射外传,所以第一批速成班的毕业生,比方昌意、嫘祖之流全都是东亚种,那也就毫不奇怪了。   很可惜,因为“帝党”的剿杀,这个修仙学校也就只办了一期培训而已,然后违法办学者就身首异处了,学员四散……   所以嫘祖创造口袋世界,要以中国历史为背景,选中的几名穿越者全都是中国人,也是顺理成章之事。等到张翼升职主策划以后,这“游戏”干脆只面向北方客户,甚至于仅仅是京、津两城的居民……   且说地球被封印之后,修仙的传承虽然断绝了,但在地球凡人间对于此前修真、飞升乃至于大战的记忆,仍然有所保留,而且那些神神叨叨的玩意儿,也并没有在短时间内就彻底消亡,这是各地仍有包括大洪水和神之战在内的种种神话传说遗留下来的主要原因。但有趣的是,处于当年修真核心位置的中国人在信神这方面却远不及其他民族,或者说白了,中国人的传统更物质化,也更机械化。原因何在?纯粹因为当时距离第一期修仙培训班招收范围隔得比较远的、来自西方的周人最终掌握了中原政权,并且其传统习惯深刻影响了此后的两三千年而已。   第一期修仙培训班的实际招收范围,主要是在东海之滨和黄河中游,就此形成了后来本土宗教的两大发源地——楚巫和齐方士。黄河流域的修仙记忆,远在夏朝之前就被“禹伐九苗”之类或有所本的神话传说给赶到长江以南去了,最终形成了辉煌的楚文化;东海之滨的修仙记忆曾一度传承给由北方南迁而来的商人,但最终也被周人所驱逐,仅仅在齐国控制下的山东和安徽沿海地区有所孑遗——齐方士便由此而生。   话题扯远了,拉回来说重黎。当日与伏羲、女娲以及他们修仙培训班的学员们对战的时候,他也才是个新仙人而已,并且刚加入“帝党”不太久,固然仙仙平等,但能力和资望都远不及同侪。所以在战斗过程中,他几乎就没出什么力——好比如今“屠龙战队”与龙族搏战,三无的贡献就远不及魏强,甚至还未必比得上后进的张禄。   战胜之后,群仙会商处置地球人的方法,有人提出来,干脆直接把这个星球给彻底打灭算了,起码也得把那些掺和着龙族基因——他们还真未必清楚有相柳基因一说——在修成仙道后还可能吸人能量、意念的地球人种族清洗喽。当然啦,绝大多数仙人都是不赞成这么激进、残酷的做法的,小字辈的重黎抢先提出:咱们设个封印,断了他们修仙之途,就让他们跟禽兽似的浑浑噩噩地永远生存下去吧,从此他们不能破境飞升,自然不会影响到天界,而且咱们也可以眼不见心不烦哪,岂不是好?   此计得到了普遍的认同,因此帝就委任重黎总体负责前期繁琐的准备工作。   要封印那么大一个星球,一整方下界,并非简单的事情。你不可能大致比划一下这个球的大小,然后编一个比它大点儿的网兜,就能把它完美塞进去,封上口的,首先必得经过细致的测量——包括体积和质量。   中有记载:“帝命竖亥步,自东极至于西极,五亿十选九千曰禹令竖亥,一曰五亿十万九千八百步。”就是说的这件事。   里也有类似说法:“禹乃使大章步自东极至西极,二亿三万三千五百里七十五步;使竖亥步自北极至于南极,二亿三万三千五百里七十五步。”   这其中的“禹”就是指“帝”,但是帝的名号落在不同种族、文化、语言的凡人耳朵里,一代代传承下去,导致越传越偏,相距间也越来越遥远,结果别名多如牛毛,好比说禹、尧、颛顼、安奴、湿婆,等等……   ——耶和华不是,因为根据古犹太教义,尊神之名是不可称呼的,所以另造了一个类似于“主人”的敬称。   至于竖亥,或者大章,其实也就是重黎,甚至于“绝地天通”别类记载的羲、和,同样是重黎的讹称。其实羲和黎的本意都是阳光,和与重的来源都跟禾苗生长有关,这是因为大神行走凡间,丈量土地,凡人还以为他是想耕种呢……这是先有其名,得其音,乃附会其意,最后才造出那几个字来的。   所以虽然重黎在此前的战斗过程中,以及其后的封印过程中,出的力都不算大,但这项工程原本就是他提出来的,前期规划也基本上是他完成的,所以比其他帝党都要更上心一些,工程完毕后,还特意残留了几缕意念在三个工程节点上,以防会出什么问题。换言之,群仙封印完地球就都拍拍屁股闪人了,就只有重黎一个考虑到保修的问题。   因为宇宙浩瀚,事物多变,谁都不能保证会不会出什么妖蛾子。好比说只要有颗比较大的陨石砸在那三个星球上,引发地壳变动,都可能会影响到封印的完整性和有效期。   不过忽忽数万塌缩年过去了,并没有什么特异的情况发生,就连重黎都快要将此事彻底拋诸脑后,甚至打算干脆把这段古老的记忆删除,空出更多“内存空间”来了。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间竟而因为人为的因素,清玄世界的地脉变动,用以创造封印的地底戾气竟然逸散了出来!   重黎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这一异状,当即闪身前来查看,当他明白是清玄修真者自己搞出来的花样后,多少有点儿哭笑不得。虽说以他如今的能力,想要重新梳理地脉,恢复封印的完整,也并不为难,但这就必然会影响到清玄世界的人类,甚至可能造成巨大的天地灾异,坑死以百万、千万计的凡人和低等级修真者,这个决心重黎可下不定啊。   好在用户并没有投诉,重黎可以暂且返回天上,去慢慢研究修理之法。不过即便清玄世界出了问题,估计等到真动摇封印的根基,也得好几万年——对应天界不好说,数千上万塌缩年估计还是有的——所以重黎毫无压力,并不着急,基于年老懒散,也逐渐将此事给淡忘掉了。   接下来,就是张禄创造修真秘法,并以之传授随风,随风再朝外扩散了,重黎突然感应到清玄世界戾气发散的速度快了一倍还不止,于是再度投影,当面狠狠威胁了一番随风。而即便随风真听他的话,从此废掉那种秘法吧,终究秘法已经传播了出去,事情只可能越来越糟,封印只可能越来越动摇,而且很明显留给重黎考虑的时间不多了。所以正象张禄所担心的,重黎开始到处寻访昔日同党,请求他们相助——帮我想个法子,或者亲自援手,去把封印再固化一下呗。   帝党早已解散,成员亦都星散,不知道是生是死,是窝在哪个角落里自我修练呢,但理论上还是能够联系得上的。就好比微信加了好友,只要你不删,就会一直留存在通讯录里,往下多翻几页,肯定能够找得到。而且发微信人可能不理你,仙人根据意念联系直接找上门去,你总不能冷脸拒之门外吧。   可是重黎一搜索通讯录——靠,一多半儿无音无讯,难道是拉了我黑名单?   这种可能性确实是存在的,很多仙人老去之后,但求安安静静地享受余生,或者尝试冲击二度破境,就不愿意再被他人打扰,删光朋友名单,甚至直接把手机号废了都有可能。此外还有部分老友可能是陨落了,不管是好死的,还是横死的。   仙人的寿数究竟有多长,因为例子太少,也没人详细统计,所以无法得出一个确切的数值来,普遍预估是十万塌缩年左右。倘若把十万塌缩年比类地球上的百年,就相当于仙人普遍三十来岁就会开始厌世——真象某些人曾经计划的,三十多岁拼命把该挣的钱都挣完了,不到四十我就退休,去享受生活吧!   因为隐遁各处,少与外界沟通,所以某位仙人彻底消逝无迹之后,对于他是正常寿尽而终,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提前陨落,就很难做出判断。因为仙人避免了生、老、病之苦,根本就没有传说中什么“天人五衰”之类征兆,即便在寿尽陨落前一刻,你也未必能瞧出来他快要死了——可能那些速成班的例外。   好在还有七八名昔日同伴尚可联系,重黎当即撞上门去,恳请相助。但是结果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竟然没有一个人肯于伸出援手,或者只是花时间、精力帮他琢磨琢磨该怎样固化封印的。   有几位直接就说了:还有这事儿哪,多古老啊,我不记得啦……还有你谁啊?虽说咱们有联系,应该是见过的,但我真没空记那么多事儿,那么长时间不联系,这种没用的记忆不可能不删除啊……   倒是还有几个仍然保留着这一方面记忆的,可是也都不肯出山相助。其实他们的说法和索太有些类似,多云时移事易,也从来就没有可以永久不破的封印,真要出问题那也无法可想啊。要不要修,真破了以后怎么解决问题,就让现在的年轻人去判断和头痛吧,咱们不可能把什么事儿都扛下了,让新仙人都去睡大觉不是?   你与其担心这事儿,还不如来跟我一起研究研究,要怎样才可能再度破境飞升。咱们都岁数不小啦,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陨落,再不努力恐怕没时间了——最近我倒有些新的想法,来来,帮忙一起参详参详吧。   所以到了,重黎仍然是孤身一人……一仙,受到感应匆匆前来,欲图阻止张禄他们破解封印。然而论起口舌之能,他根本就不是索太等人的对手,更何况还是一张嘴对人家好几张嘴,完全说不服,被迫无奈之下,那就只好动手了。   他对自己很有信心,终究是上上代的古仙,经验和积累摆在这儿呢,仙家也不存在什么年老体衰之说,而对面的张禄,看上去貌似岁数不大,就算升仙也不会超过千年,这成年人打小孩子,还有不赢的道理吗?而且张禄既是“龙族妖人”,自己哪怕出尽全力,将其轰杀,估计也不会有旁人伸手阻拦。   我不认他是同类,所以可以打他;你们认他是同类,但同时也认我是同类,所以在我对他造成实际伤害前,你们肯定是不会出手的。那我只要快速把他灭了,说不定就能把汝等从妖言中解救出来!   他是没想到,其实所谓的“龙族妖人”,旁边可还有仨在呢,尤其魏强还是个战斗职业,真要一涌而上,就算古仙也可轻松战败。不过魏强他们貌似并没有出手的意思,甚至在重黎最后询问确认“此獠果然是从地球飞升天界的吗”的时候,三无还特意出卖:“没错没错,他就是!”   于是重黎使出全力,一爪就向张禄当头罩下,他认为只要出手够快够狠,即便不能将此獠力毙当场,打得他魂魄破碎,再无法以妖言蛊惑众心,应该还是能够办得到的。眼瞧着一掌下去,迅若闪电,张禄根本就无可逃避,只能硬扛,可瞧他的样子,貌似也并没有抵御之意?   正当此时,突然旁边随风一闪身冲将出来,口呼:“勿伤我师!”直接就挡在了张禄的身前。重黎不及收手,直接一巴掌就拍在了随风脸上,就见随风面色骤然一青,同时身体直直地就激射了出去,直入宇宙空间。   张禄惊骇转身:“随风道友!”但见遥远的星空当中,突然有一颗新星爆发,通红璀璨,使人目眩,亦使人深感哀伤……    第一百一十二章、畏罪潜逃   重黎一掌便将随风从卫星大气层内直接打至宇宙虚空,他心中既惊,也不禁暗暗哂笑。惊的是我打“龙族妖人”,你三不知蹦出来干嘛?我不认那妖人是同类,故而敢下狠手,你可跟我是同类啊,我就没有伤你的理由哪!   固然随风曾经欺骗过重黎,倘若说张禄那龙族妖人是破解地球封印的主使的话,随风很可能是第一个受他蛊惑的仙人……不,应该在尚未破境飞升之前,他就已然跟张禄搅和在一起了。而且随风的出身是那甚为可厌的清玄世界——重黎虽然才往清玄跑过两趟,目光略略扫过这个世界,也已经被清玄修真的骄傲、冷漠乃至残忍给气着了——而且清玄登天之途已被封堵,他能够那么快飞升上来,也是件挺奇怪的事儿。   但即便存在上述种种因素,也不是重黎伤害随风的理由。话说同类不得相互攻击,固然是天上的铁律,但主要基于道德约束,而非真有什么暴力机关强制执行,触犯与否的边缘界限也很模糊。举例来说,倘若随风一门心思走到黑,竭力拦阻重黎攻击张禄,难道重黎投鼠忌器,就只能受其挟制,而不能伤害他分毫吗?我起码可以把你打伤了扔在一旁,让你再不能为虎作伥吧,旁边索太他们也不好指斥重黎的不是。   但那家伙毫无征兆地骤然间跳将出来,拦挡在张禄身前,重黎这一招不及收手,就难免要重创他了——只好事后再加以补偿,以恕自己的罪愆……不,算什么罪愆?这属于误伤,只能算是错失。   至于重黎哂笑的则是,这小子本事也未免太差了一点儿吧,竟然会被自己打飞得那么远……固然他刚登仙不久,也不应该这么不禁打啊。难道说,是张禄用那什么秘法把他硬生生垒至飞升的,所以根基不稳,境界和水平难成正比,就好比当年伏羲、女娲妄堆出来那些龙族妖人一般?   如此看来,眼前这个张禄应该也不难对付,若非随风拦挡,自己这一招本可以立刻便奏功的。   这些念头才在他心中一转,就见张禄猛然转身,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随风道友!”几乎是呼应他这一叫,就见远方虚空中陡然一亮,随即隐隐有能量和意念扑面涌来……   重黎这才彻底惊了——不会吧,我这一招竟然把那小子给打陨落了?!真是多年未曾动手,都不知道轻重了……   旁边儿的索太、魏强、三无、魏文成也尽皆愕然回首,随即三无先叫起来了:“你怎敢……你怎敢……你怎敢……啊呀,竟然当着我等的面,不但攻击同类,还将他打至陨落!”   重黎连连摆手:“不,我,我……我并不想打他,不过一时错手罢了。”   他如今一张脸就几乎有整个卫星大,两手招摇,更不知远在宇宙的哪个角落,若非在场都是仙人,还真未必瞧得明白他的动作。就听魏强冷哼道:“杀仙就是杀仙,若在凡间,误杀人命虽然不该死罪,也不是可以轻易脱身的。”随即瞥一眼索太,问道:“对于攻击同类者,我等可以替天行道,将之轰杀么?”   索太轻轻叹了口气:“既是错手,自然不必偿命……先拿下他再说吧。”   重黎闻言,不禁皱眉。对方说得有道理啊,即便是过失杀人,终究有罪,当场束手就擒,等待发落,本是题中应有之义,可是……他们这一群不是过路的抱打不平的仙人啊,本身就跟龙族妖人搅和在了一起,若然将自己拿下,则妖人的奸谋必然得逞,而且在妖人蛊惑下,说不定到时候会怎么惩处自己呢……如今对方掌握了大义名分,就算不是死罪却偏偏判你一个死罪,自己也没处申冤去啊!   不禁心中大生懊悔之意。这懊悔有两重,第一重是因为打死了随风,自然心生愧疚,甚至于有些厌恶自身——你说你手底下为啥就那么没有轻重呢?能量不能收放自如,又凭什么跟人动手?第二重则是——我就多余来淌这趟混水,同伴们说得不错啊,年轻人的问题就让年轻人自己去头痛,去尝试解决吧,我等老人,安享余生足矣!   不行,我不能被擒!固然能够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我为仙多年,岂能再受被擒之辱?而且要真落到了龙族妖人手了,还不知道他会怎么收拾自己哪!   想到这里,二话不说,掉头就跑——其实是收回对三维世界的投影,在张禄等人看来,那张硕大的面孔瞬间便消隐了。重黎心说天上浩渺无垠,只要逃得快,我不信你们还能再追得上,逮得着我,且待我用这后半生的颠沛躲藏,算是为自己的错误赎罪吧……   重黎就这么着瞬间便不见了,倒是大出张禄等人意料之外。几位仙人不禁面面相觑,三无一撇嘴:“这就跑了?本以为还能跟他起码在言辞上大战三百回合的……这要是换了我,绝不肯背此杀仙的污名啊,是一定要辩驳个理由出来的。”   魏强冷笑道:“换了你只怕逃得更快——我还不知道你么?”他将意念向周围散发出去,不但再无重黎的踪迹,而且也不似有其它古仙潜伏在侧。张禄知道他什么用意,于是摇摇头:“既然落荒而逃,我估计他是没有帮手了……早知道是孤身一人前来,妄图螳臂当车,也不必要跟他那么客气,更不必要行此下策了。”   索太皱眉道:“这么做真的好么?”随即转身向后,呼唤道:“随风,你感觉如何?”   只见飘飘悠悠,仿若一道空濛的雾气缓缓靠近,隐约可以分辨出随风的影像——就好象是把一个完整的三维模型给反复扭曲,然后再加雾化效果似的——同时有意念渗入诸仙心中:“我不好,很不好……那位古仙,好生的厉害……”   索太向张禄他们打个招呼:“我先送他回去,请吕翎音等人看顾一二吧。”说着话,连自身连带随风的影像,也全都瞬间便消失了。   在场光剩下了四名“地球余孽”,魏文成首先发难:“张禄你刚才的表演太假了,还‘随风道友’……起码在天上,我就没见你叫过谁‘道友’啊,又不是蔺馨宁、吕翎音,你可是武修出身哪。”   张禄一撇嘴:“这习惯你知我知,他重黎又不清楚。”随即转向三无:“我觉得这家伙才是毫无表演天分,‘你怎敢’三个字说一遍就得了,竟然连讲三遍,你以为是话剧啊?不觉得太过浮夸吗?”   “行了,”魏强朝同伴们一摆手,“虽然结果在原计划之外,总算是勉强过了这道坎儿,那就足够啦。”   他们的原计划其实也是在撞大运,基本架构就是让随风找机会跟古仙动手,然后直接被打至陨落。当然啦,随风不会真的陨落,他好歹也是仙人,再加上提前有了防备,张禄等人也都给施加了一定防护,这要还能把他一击而没,那张禄等人直接认输就好——此非集十数名仙人之力所能拮抗的对手也。   而且退一万步说,这儿终究是三维世界,仙人的真身并不在此,只是投影过来罢了,理论上仙人在三维世界是不可能被杀死的,只要存留一线生命力,假以时日总能复苏。所以这个计划其实漏洞挺大,对方若真是心思灵敏,肯定骗不过去啊。   张禄他们是在赌。赌的第一点:古仙脱离群体已久,估计也没谁会时常去参观他人的陨落,对于仙陨之事比较生疏,光知道仙人燃尽最后的生命力,能量和意念大爆炸后四处散佚,就如同新星爆发一般。至于陨落的细节微妙之处,以及仙人在三维世界会不会偶尔陨落,陨落时会不会炸裂,可能认识或者记忆都有些含糊。   此计倘若面对的是张禄,就肯定无法奏效。一则张禄前不久才刚见过两位仙人陨落,还曾经直接把一条龙的陨落之威给彻底吞了,时隔不久,记忆还很清晰,对于细节的把控也比较到位。而且张禄能够吸取能量和意念啊——不管是仙还是龙——只要沾上一点儿新星爆发后散佚过来的意念,当场就能辨认出来:这绝对不是随风,甚至于,绝对不是智能生命!   他们赌的第二点:古仙会因为失手“打死”随风而心存愧疚,只要能够哪怕是暂时地动摇古仙的心志,己方便有机可趁。不过原本以为会来一群古仙,希望能够利用伪造对手失手杀仙的场景,先占据大义名分,当场将其拿下,然后就可以用俘虏做要挟,逼得其余古仙退却了。   你先杀了……或者起码是攻击了同类吧,那我们将你拿下,旁人不好伸手阻拦吧?等到拿下之后,就往张禄这个“龙族妖人”手里一塞——既然你们不当他是同类,他再收拾俘虏也没有心里负担吧,相反你们反倒要掂量掂量,赌赌张禄会不会杀掉你等的同伴?   即便在三维世界杀不掉,既已落于敌手,张禄循迹直接返回超三维世界,将俘虏彻底杀灭,那还是不为难的。   可是没想到,来的就只有一位古仙,而且不待群仙动手捕拿,他就先畏罪潜逃了……魏强估计在这种情况下,三无一样会跑,张禄深以为然。因为倘若换了自己,还有同伴撑腰的情况下必不会逃,若是孤身一人,我也当场逃给你们看……   至于那场爆炸,本是自然之力,在附近十几万光年外本就有一颗恒星已至暮年,仙人们虽然只是投影之身,要提前引爆一颗恒星还是不困难的。   就这样,突然间横生出来的阻碍,多少有点儿莫名其妙地就消失了。对于重黎从此背负着杀仙之名,索太多少有些于心不忍,张禄他们可并不在意。张禄相信,重黎在逃亡后不久,应该能够回过味儿来,解开这个心结,不过到时候地球的封印必然已被解除,他再没有了回天之力。那么倘若重黎因为老朽,始终想不明白呢?真要那么傻,那你活该内疚到死!   四人交谈也不过片刻功夫,索太便即返回,先说一声:“随风并无大碍,不过需要将息一两年……”张禄叹了口气:“劳烦他了。”   当初拟定计划的时候,随风就毛遂自荐来当这个装死之人。一则他认为张禄对他有大恩,而且将来想要彻底改变清玄世界修真者的状况,也还需要张禄帮忙;二则随风认为自己曾经欺骗过古仙,对方最有理由对自己动手——至于最后是靠着假装掩护张禄而被打飞,纯出临场应对,多年来跟清玄主流修真界斗智斗勇,基本不落下风的随风,这点儿机变能力肯定是有的。   张禄还在感叹,索太倒是先发话了:“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动手吧——若等对方醒悟过来,再次前来阻碍,恐怕又起波折——可找不出第二个人来装死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催婚   2017年8月25日,星期五,中午12点21分。   张禄溜溜跶跶地来到家门口,没掏钥匙,直接拿手指一捅锁眼,“喀”的一声,门锁就开了。   他正想推门进去,身后传来了邻居大爷的声音:“呦,回来啦,这一年多你都跑哪儿去了,打你手机也不通?”   张禄赶紧转过脸来,朝大爷笑一笑:“创业嘛,总难免东跑西颠儿的,我去那地方太落后,没手机信号啊——抱歉,让您老担心了。”   大爷分明很闲,站在那儿就不打算走了:“吃过没有,要不要去我家垫巴点儿?话说现而今还有没手机信号的地方?哪儿啊,西北?西藏?你总不会跑去那什么阿里地区了吧?”   张禄拍拍肚子:“吃过了,就不劳烦您啦——我去了趟外国,非洲,那儿除了些大城市,乡下大多没有信号。”随即一伸手推开屋门:“您老要不要进来坐坐?”   大爷貌似就等着他这句话呢,当下笑眯眯地就迈步进屋,嘴里还在说:“非洲啊,那确实落后——你是说中非、东非啥的吧,听说南非和北非还算进步,我这辈子是没机会去瞧瞧喽。”进得屋后拿眼神左右一扫:“基本上每个礼拜我或者你大妈都会进来帮你大概齐归置一下,查查水电有没有问题啊,掸掸浮土啊午的。我说你要是走的时间那么长,还不如暂时租出去,也算一笔收入不是?”   张禄指指沙发:“大爷您坐——有劳您和大妈了,等我空下来请你们二老吃顿好的,算是谢礼。”   他上次离开地球,多少还有点儿恋恋不舍——尤其是曾经为了等待三无的穿越之期,又在自家窝了将近一年的时光——而且总觉得自己还会回来……不,只要有机会,一定会回来,所以临行前假称出远门,归期未定,特意请邻居大爷帮忙照看一下空房子。   原本张禄和三无从口袋地球世界往真实地球出出进进的,把时间线搞得一团糟,若非仙人之身,估计他们自己都要晕了。张禄头两回进来,隔得时间比较短,还觉不出什么,第三回和三无一起返回住家,却赫然发现原本应该呆在家里的另一个“自己”消失无踪,但电脑还开着,抽屉里钱和卡都没了……三无猜测说,恐怕是因为同样的两个物体不可能同时出现,所以自然规则才把前一拨给彻底抹杀掉了。   然后张禄、三无假创业之名,在家里窝了将近一年的时光,再一起去探查三无穿越的真相。谁想不久后三无再独自一人回来,先跑了趟张禄家,把这段历史也给抹掉了,搞得张禄再赴地球的时候,差点儿没转过弯来。   所以在大爷的记忆中,张禄跟他那个姓马的朋友号称创业,仅仅在家里深居简出了一个多月而已,根本没有一年,然后姓马的就不见了,张禄又呆了一两天,就说要出远门,然后一走一年多,根本联系不上,他都在琢磨要不要报警了……   还是老婆子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嘛偏要去跟警察打交道啊?大爷这才按捺下心头的不安,继续等着张禄回来。好不容易等到了,小家伙不缺胳膊不缺腿,除了照样不怎么着调外——你说回来也不先打个电话——号称去非洲,就连人都没晒黑。大爷深知张禄的为人,知道他没有作奸犯科的胆子,所以也不细致盘问对方这一年来的遭遇,只是问:“你们创业搞得怎么样了,还走不走啦?”   张禄摇摇头:“不走了,我找到了稳定的工作,以后还是早九晚五……当然可能会加班和出差。”   他这趟回来,确实不打算再走了。天上事情虽忙,完全可以利用时间流的差异,把工作和休息分开,就跟在凡间打卡上班似的,与其住在“玄奇界”,或者跟三无似的搞颗“书斋星”,还不如把旧家当作落脚休憩之处哪。   正所谓“金窝银窝,不如我的狗窝”,再说了,以张禄如今之能——更主要是如今的生命形态——狗窝和金窝、银窝有啥区别?而且哪个狗窝不能改造成金窝、银窝了?   至于三无,他也打算舍弃书斋星回地球来住,不过因为上次离开得比较仓促,毫无交代,这大半年过去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当成失踪人口,住家和财产还归不归他所有……估计且得先折腾一阵子呢。好在只是略微麻烦点儿而已,即便重新创造自己的身份,以他的能为也不算什么事儿。   因为魏强和张禄在天上的工作都比较忙,所以引领地球人迈上修仙之途的重任就交到了三无和魏文成的肩膀上,他们估计此后会长驻地球,上天算是回总公司述职吧。   聊了好一会儿,送走大爷之后,张禄打开电脑,大致搜索了一下这段时间的新闻。解开地球封印的时间并不长,即便地球时间流和天上的并不同步,应该也还不到一年吧,就目前看来,还并没有什么奇特的事情发生。地球上的元气倒是比从前充沛得多,貌似逐渐趋向于有序,这点张禄才刚回来就有所感应,但对于凡人来说,是根本体察不到的。   当然也可能有极少数资质特异之人,放在修真世界属于天生具备修仙根骨——若在清玄,算五品慧根中的佼佼者,两大门派都会抢着要——可能会觉得自己的生命形态与过往产生了略微的不同。不过时间还短,他们还不可能真正“变异”,在没有引领,真正开始修练之前,也不会产生什么强大的异能。   至于引领之后,说不定会在短时间内出一整群“Superman”,或者是“X战警”、复联啥的,会不会把地球搞得一团糟……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引领地球人修仙的重任落在了三无和魏文成的肩上,索太、吕翎音他们原本劝三无找一处人际罕至之处作为基地,三无却嗤之以鼻:“真要把我赶西藏甚至尼泊尔去吗?我要跟那儿授徒,只能招上来一群文青——大隐隐于市,我就在北京城里呆着了。小魏,你也继续跟天津住着。”   索太说你口头课徒当然找什么地方都可以,但若向徒弟们展示什么技能,放在人流汹涌的都市不大合适吧。三无笑笑:“我跟你们提过口袋地球的事情了,我到时候也在自家连通一个小型的口袋世界,那问题不就解决了吗?张禄啊,这方面还得靠你帮忙,你是正牌游戏策划。”   张禄提醒他:“口袋世界只能摄人魂魄,我等当初也是意念进入的,若是不能修成正果,改变生命形态,估计肯定回不去……”   “没问题,”三无大大咧咧地一摆手,“我就摄他们魂魄进入,只要不同时毁掉他们的肉体不就成了?我在口袋世界里给他们授课,真要实际演练,让他们完了自己找合适的场地去——这也是考验他们心性的一种手段不是?”   他主意既定,张禄等人也不好多劝什么。魏强说了:“随他去,这贼秃虽然不怎么靠谱,碰上这等大事终究是不敢乱来的——再说还有咱们帮衬哪,会出什么大问题?”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张禄还得先帮三无搭建一个口袋世界的架构。不过这个口袋世界要简单得多,无需情节,甚至无需NPC,只要有个场景,模拟一块够宽阔的场地来就成,对于张禄来说,那是倚马可就的事情。他更主要的精力,必须放在自己以后怎么在地球上生活下去,这个重大问题上。   固然他在地球上无需吃喝,不用坐车,举凡衣食住行等等都市人群各种生活必须,对于他来说都是身外之物,但你总不可能不跟别人接触吧,否则还回这斗室来干嘛?既与人接触就要装得象,比方说你得掏钱请大爷和大妈吃饭……总不能老是伪造钞票啊。   好在张禄虽说在天上工作,回地球来休息,但其实他并不需要睡眠,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打第二份工。对于靠什么工作在地球上赚钱,他也已经想好了——还是自己的老本行,做游戏!以自己如今的构架水平、编程能力,就算还不如张翼,在地球上都算是佼佼者了,尤其是一个人可以当一百个人来用,策划、程序、美工一把抓。可以尝试做几个独立小游戏卖给游戏各大平台嘛,也不求发达,能够维持日常在别人面前的小康生活水平就成了。   正这么想着,忽听窗户方向传来一阵爬搔之声,张禄转过头去一望,就见一只极肥的橘猫正蹲在窗台上朝他招手……招爪呢。张禄自然认得,这不是吕翎音吗?急忙打开窗户——“你来做甚啊?”   吕翎音猛蹿进来,仰着扁圆形的脑袋,左右寻摸:“来瞧瞧你住的地方啊——怎么,不欢迎么?”   张禄嘴角一抽:“这不会是你说过的那只……”   “对啊,”吕翎音歪着脑袋,摆了个很贱的姿势,“这就是猫小姐哦,看我美吗?”   “美?倒是够肥……”张禄一皱眉头,“话说这猫的主人家不是住在东三环吗?你是怎么拖着那么榔槺身材跑这儿来的?”   “却也不难……”吕翎音话没说完,又听有人敲门。张禄先跟她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才走过去开门,原来是邻居大爷又跑这边儿来了。张禄一开始还以为大爷是来给自己送吃的——终究才刚过午嘛,张禄又才着家,虽然说“吃过了”,在大爷看来可能只是客气话——可是没想到,大爷空着手进来,然后往沙发上一仰。   吕翎音已经预先缩沙发背后去了。大爷拍拍身边儿,叫张禄也过来坐下,貌似象要谈心。   张禄心说这啥意思?你真想打听我这一年在“非洲”的经历么?   “小张啊,我记得上个月是你生日,这就二十九了吧?”   张禄点点头,就听大爷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年轻人没有早婚的习惯,但这快三十了,总该开始准备起来了——有女朋友吗?”   张禄就觉得脑袋“嗡”的一下——我靠这是催婚的节奏啊!他才刚嗫嚅出一句“没有”来,就见大爷从兜里掏出来一沓相片儿,摊在面前的茶几上——   “照理说呢,这种事儿我们不该管,不过你爹妈都不在了,咱们十几年老邻居,总得帮忙操操心啊。你大妈一直念着你的事儿呢,这不,搜集了不少熟人闺女的相片儿,你瞧有没有瞧着对眼缘的,好介绍你们见个面。就当给大爷一个面子,你答应先见见就成,要不然我跟你大妈那儿不好交代。哦,长相看相片儿,至于说名字、职业、学历午的,你大妈也都写在相片儿背面了……”   张禄苦着脸,心说这地球居,大不易啊……我是不是干脆还回“非洲”去算了……   肥猫咧着嘴,在沙发后面直打滚儿。 后记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